《平合异闻2:踏海郎》
1. 1.尸骨
我又接到顾还打来的电话。
先是紧接着是信号遭受严重干扰的呲呲电流刻划过耳膜,尔后是湍急汹涌的水流声,以及在这意义不明的诡异背景音中,间夹着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很轻,像风沙沙作响。
将声轨提取出来分析后,是一道低沉的男声对我说:来二平河找我。
虽然是顾还的号码,但无法确定对方就是顾还本人。前方等待我的必将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每次我苦苦追寻真相揭开的谜底,是隐藏在“真相”背后另一个更加诡谲复杂的阴谋,而我别无选择。
我必须对得起身上穿的警服,对得起那些枉死的无辜者,对得起我为正义牺牲的父亲。
所以我要回平合去找顾还,我本应沉尸二平河底的、曾经一同出生入死却在最后时刻残忍背叛我的搭档,以及他背后有关的线索。顾还的母亲林如燕是我父亲的表妹,也是福贵园的隐名资方,顾成峰对外宣称林如燕病逝多年,如今想来,林如燕的死必定和福贵园建设有关,这也是顾还从跟我回平合起,就背着在我暗地里偷偷调查的线索。
在此之前,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你要去找顾还?”
皮肤白得像死了三天的青年背对着我脱下黑色工字背心,他后背那道从尾椎攀爬至后颈的定魂咒刺青,似乎都要被汗水给泡糊了。他把过长的刘海撸到脑后露出额头,瞬间成熟不少,斜睨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强势的威压:
“为什么。”
我莫名有些紧张,只得撸着怀里的黑猫缓解紧张:
“他给我发消息了,还给我打电话。”
“什么时候?”
青年把背心揉作一团随手丢在沙发上,走到我面前,他的皮肤实在白得晃人眼睛,我低下头小声说:
“上周。”
“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
完了他生气了……连猫都感知到他的情绪,从我怀里飞蹿出去不翼而飞。
我赶紧好言好语哄他:
“干爹对不起嘛……你看把米糕都吓跑了,其实也就上星期的事情,那时候你还没放暑假,这事也不好在电话里说……”
这位小我整整十岁的青年,是我正儿八经走流程契干亲的干爹莫寥,名牌大学高材生,今年二十岁不到,精通各种玄学奇术,通阴阳话鬼神,甚至动摇了我二十八年以来坚定的唯物主义价值观。起初我强烈怀疑莫寥在占我便宜,后来他屡次对我舍命相救,无异于再生父母,这声干爹我心服口服。
因此我回平合找顾还,必须先找莫寥报备。
“他说什么了?”
莫寥生人勿进的气场和乖戾的性格令普通人难以招架,导致我一直有些怵他。我把通话录音给莫寥听,莫寥听了不到两秒就笃定地下结论,透着淡淡的鄙夷:
“故弄玄虚。”
“什么?”
“是人。”
“你的意思是,对面是人在说话?是小顾吗?!”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拔高的音量让莫寥微微蹙眉:
“我怎么知道。”
莫寥很冷淡,他向来如此,对一切事物都很冷淡,却对于我的性命却有种令我匪夷所思的执著。
“所以我要回平合。”我说。
“不许。”
说来有点难以启齿,但我真的很听莫寥的话,我小时候都没这么听过我爸的话,莫寥让我别做的事情我坚决不干。
“我要回平合。”
我又重复了一遍,表示我只是来告知莫寥,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莫寥突然俯身贴近我的脸,右耳的铜钱耳坠几乎扫到我脸颊了,我咽了咽口水,还在嘴硬:
“我要回——”
莫寥一把抓住我的脸颊,他的力气大得可怕,手指几乎要把我的脸颊戳出四个血窟窿,我瞬间被他手动禁言。
“就算顾还活着,你要做什么,报复他还是抱着他哭?”
莫寥另一只手精准地按在我左大腿的伤疤上,这是我被顾还的父亲、我的直属上司,忠安市警察局局长顾成峰开枪打伤的部位,一年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当触碰时,仍隐隐作痛。
“你想要另一条腿也废了?或者有天你把命搭进去你才会消停?从最开始你和顾还坐上回平合的大巴,我就警告过你别回平合,林双全,为什么你总是不听人话?现在这个局面你满意了吗?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在莫寥的掌下艰难地呼吸,他原本冰凉的手掌都被我滚烫灼热的吐息给蒸热了,我想辩解,可他不给我机会,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人面面相觑一会,他放开了我。
气氛变得很僵硬沉重,我们都沉浸在对方窒息的态度里憋气。
难得莫寥比我先低头,他自己也意识到说话太重:
“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顾还的下落?”
“我要知道小顾是死是活,人死了那谁也没办法,只要他还活着,就得还我。”
我对顾还的情感无法用寥寥几句爱或恨来形容,他是我杀父凶手的儿子,是我带的第一个后辈,是与我出生入死的搭档,是背叛了我的叛徒,他有让我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我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本以为讨论这些早已失去意义,顾还失踪了一年多,他跳入冬日暴雨夜涨潮的二平河里,至今仍下落不明,所有人都默认他的死亡,也包括我在内。顾还死了,连带顾成峰谋害我父亲、神子福利院强征、警界高层贪污受贿的决定性证据一并随他葬身二平河底。
最讽刺的还是顾成峰,在顾还失踪后半年不到便调离市局升迁到省局,一路平步青云。只要顾还还活着,他就是个扳倒顾成峰的有力人证,他们这对奇葩父子,老子能踩着儿子的尸体上位,儿子自然也能把老子拉下来。
“我跟你一起去。”
莫寥直起身,他身上的汗已经被冷气吹干了,皮肤冰凉,,活似乱坟岗里显形的苍白男鬼。
“不麻烦你了,好不容易放暑假,你好好休息,出去走走,别浪费大好青春。”
我是真心不想让莫寥再蹚这趟浑水,事情绝非仅仅只是找到顾还那么简单,不仅仅是顾成峰,肯定还有其他人想要我死,一旦我开始行动,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不会。”
“别,真别,”我勾起脖子上和莫寥同款的铜钱吊坠,“我这不是还有干爹你给的护身符吗?干爹神通广大保佑我……”
我双手合十拜了拜莫寥,莫寥也是犟种一个,并不是我让他别去他就不去的,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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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就是莫寥要跟我回平合。
“林双全,”莫寥喊我名字了,估计又要下达某项重要指示,我竖直身体洗耳恭听,“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嗯?”
“我姐等下就回来了。”
“阿宁?”
“为什么惊讶?你们没联系?”
“呃,偶尔,工作忙。”
我说的是实话,距离上次见她还是在莫寥寒假返校前,我们一起去吃羊肉火锅,莫宁跟我大倒工作上的苦水,最后喝醉的却是我。莫家姐弟搬离平合后,莫宁调到另一个区的基层派出所,工作量之庞大,工作内容之繁杂,折磨得莫宁苦不堪言。
“是嘛。”
明明莫寥的语气毫无波动,我却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阴阳怪气:什么鬼啊这臭小子,还怕我对他姐有非分之想?说实话,如果没发生那些事,我确实也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只是我完全没那些心思了,莫寥说得没错,或许哪天我就死了,不能耽误别人。
“没看出来你还会做饭啊。”
“我不会。”
“那你留我下来吃饭?”
“你煮。”
“……我煮饭你干嘛?”
莫寥指了指他丢在门后的麻袋:
“干活。”
刚才就是因为扛这麻袋才把莫寥热得大汗淋漓,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衣服一脱还蛮有料,力气也是大得离谱,连他都扛得这么吃力,绝对分量十足。
那个麻袋很脏,黏满泥土,顾还将它从玄关径直拖到阳台,干净的地砖上划曳出一道刺眼的脏痕,我好奇地跟上。酷夏的傍晚太阳仍然刺眼,赤着上半身的莫寥在阳光里白得像块反光板,真怕他就这么被晒化了。
接着莫寥解开麻袋,里面装着一块裹满泥土的石头,我又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不是石头,而是石雕,只是太脏了,看不出是个什么造型,不知道莫寥上哪搞的,这小子年纪不大,门道不少。
“这是什么?”
莫寥不回答我,而是从洗手池接了根水管,蹲下来冲刷那块石头。随着污泥被洗去,这块石雕也大致展露出它的原貌——是尊雕刻得十分柔媚动人的女神像,我一眼就认出这尊神像,瞬间寒毛倒竖:是林祖娘!
林祖娘是平合特有的地方神明,在平合地区受百年旺盛香火供奉,实际上林祖娘是民智未开的时期,沦为迷信牺牲品的可怜女子的缩影,明朝崇祯年瘟疫席卷平合村,蒙昧的村民认为她的血肉能够治愈这场“怪病”,而将其残忍分食,林祖娘含恨惨死,死前诅咒平合人的世代子孙都将死于非命,却不知为何将其塑造成无私奉献、悬壶济世的女神。
先前我差点被林祖娘搞没半条命,对她相当忌惮,躲到莫寥背后:
“你怎么把林娘娘带回来了?”
莫寥拿起墙角的锤子,一锤砸在石像的脑袋上!
——这未免也太大逆不道了!不过莫寥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但这种破坏性十足的场面还是令我胆战心惊,莫寥砸开林祖娘像,里面竟然灌了水泥,难怪那么沉。既然有水泥,证明这尊林祖娘像是近代的产物。
莫寥把石像砸个稀巴烂,敲出许多大小不一、氧化发黄的碎片,我一眼就认出这些是人类的头骨碎片。
2. 2.电话
莫寥捡出两块相对成型的骨片,甚至还黏着水泥块,莫寥面无表情地掰下水泥块,找了块红布包起来递给我,我赶紧把双手背到背后紧张地问:
“干嘛?”
“护身。”
“你确定?这谁的骨头?”护身符可以是十二生肖的骨头,唯独不能是人骨。
“拿着。”
莫寥加重语气,他总是专制,说一不二,不过想想也是,他的很多举动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迷信行为”,如果都要他一件件解释,确实也麻烦。
“要随身携带吗?感觉——”也太令人心理不适了,谁家好人拿人骨当护身符?
“去平合的路上带着,到了我会教你怎么处理,”莫寥霸道地抓起我藏到后背的手,不容分说地强塞进我手里,“去煮饭。”
于是我只能灰溜溜地拖着瘸腿去厨房抡勺。
晚上我久违的见到莫宁,她进门看到我,惊喜地笑了,露出俏皮的小兔牙:
“小勇!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没见了。”
“你最近还好吧?你妹妹呢?”
“就那样,双妍跟她闺蜜去东北玩了。”
我回答莫宁时目光看向莫寥,露出“你看我没骗你吧”的表情,莫寥装哑巴。
然而高涨的情绪也掩抑不住莫宁上班的疲倦,她的头发长了许多,用抓夹随性地挽在脑后,显得有些潦草。她把手提包丢到沙发上,和莫寥丢背心的动作如出一辙。
“哇,好香好香,”莫宁吸了吸鼻子,顺着饭菜的香气走到桌边,“家里进田螺姑娘啦?”
莫宁肯定知道莫寥不会做饭,这是夸我贤惠呢。
吃饭时我先跟莫宁说了些生活工作上无关痛痒的事,东拉西扯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只能直接摊牌她我和莫寥一起回平合。
莫宁筷子一顿,紧蹙起细眉:
“你们回去做什么?”
我把顾还给我打电话,以及电话里的内容,一五一十说给莫宁听。莫宁咬着筷子,面露难色,我知道她肯定不希望我们去。
“你不害怕吗?”莫宁问我。
我承认确实有过退缩懦弱的念头,但绝不是在顾成峰打穿我大腿逼我交出证据、亦或是为了救顾还跳下二平河的时刻。
“怕死吗?我不怕,”我笑了笑,“阿宁,怕死干不了我们这行吧。”
其实我一度想放弃这份工作,比起父亲的死,我更无法接受的是父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正义被如此残忍地践踏,我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然而若是没有这份职业的特殊性,则更加无法触碰真相的核心。
莫宁悲伤地注视着我:
“我不想你受伤,更不想你死。”
“我知道——”
“咳。”
莫寥刻意至极地干咳一声,打断我和莫宁的真情流露时刻:
“明天就出发,最多三天。”
“三天能解决小顾?”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是不是在唬我们?
“解决不了顾还,我可以解决你,”莫寥冷漠地讥讽我,“你一口一个‘小顾’,看不出你还挺念旧情。”
我真是服了莫寥这死小孩,怎么说话能这么让人不舒服,我忍不住争辩:
“我确实不希望他死,他是重要人证。”
“仅仅是这样?”
“不然是哪样?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
“你不听我话。”
莫寥俨然是老子训儿子的架势——虽然是十九岁的老子和三十岁的儿子。
“我哪有不听你话?”我边和莫寥理论边往他碗里夹了两块糖醋排,“但是我也得有自己的主见啊,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得听你的。”
莫寥阴恻恻地盯着我:
“怎么,我让你感到很有压力,想要甩掉我?”
“我哪有这么说?阿宁可是在这里听着的,让她评理。”
我赶紧向莫宁求助,莫宁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在闹别扭呢。”
“姐,不说了。”
莫寥把头埋进碗里扒饭,我只能谄媚地给他夹菜,把他的饭碗装得满满当当。
这顿饭吃得不太愉快,问题出在我和莫寥身上,这是我们之间的老毛病:难以沟通。夫妻缺乏沟通的下场就是离婚,朋友缺乏沟通的下场是绝交,但我和莫寥怎么着也是被神明认证的干父子关系,只能跟他好好磨合。
趁莫寥洗碗的间隙,莫宁示意我到阳台跟她谈谈。
气候反常,夏天一年比一年热,空气都热得不流动了,令人感到阵阵闷窒。米糕翘着尾巴狂蹭莫宁的小腿,极尽谄媚,莫宁脚尖抵着它脑袋:
“你昨天刚吃过,今天没有罐头了。”
闻言米糕立刻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光速跑开,这势利鬼。
莫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到我面前,我摆摆手,戒了,莫宁将信将疑地眯起眼,真的?好吧,盛情难却,绝不是我自己想抽。
我叼着烟伸过去,和莫宁嘴中的烟头相抵,她擦燃打火机,我俩同时深呼吸点燃香烟,又同时喷出一口烟,之前我从未发现,和人同频率呼吸会有如此奇妙的感觉。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
“我以前确实不抽烟,”莫宁边说话,边往外喷烟,像是魂魄从口中四散而逃,“现在太累了。”
我忽然觉得特别对不起莫宁,莫家姐弟相依为命,若是莫寥因为我又出了什么意外,莫宁该怎么办?虽然没有谁是离开谁活不下去的,但终归离别的痛苦是由活下来的人承受。
“对不起,我也不想把小莫弟弟卷进来,你也知道他脾气,要不你劝劝他,”我苦笑,“也就只有你能说得动她。”
“不用劝他,”莫宁往空花盆里掸烟灰,这是他们家阳台上唯一一个花盆,用来当烟灰缸,“小勇,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没有你那么伟大,我们只是出于自己的心——私心。”
那莫寥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呢?其实我大概能猜倒是由于我死去的父亲,当时我正处在叛逆期,总觉得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这种家庭配置已经算是我们典型的地域特色:一个忙于工作几乎不着家的父亲,一个任劳任怨辛勤付出的母亲,以及在敏感青春期内对这个家庭的困惑甚至是怨恨感到痛苦的孩子。
然而除了家庭,父亲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人性就是如此矛盾。
我突然一阵心虚,垂下眼不去看莫宁的脸:
“我也是出于私心想要继续调查下去,我和父亲不一样,他想挖出福贵园背后更大的阴谋,我只是想为他报仇。”
“我理解你,”莫宁搭上我的肩膀,“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担心你和阿寥,不会阻拦你,本来人活一世,有意义的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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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只是那么几个时刻。”
总感觉莫宁话里有话,不等我回答,莫寥跟吊靴鬼似的从我们背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尖插着一削好的块苹果,他把苹果伸到我面前,冷漠地说:
“吃苹果。”
“……谢谢。”
吓我一跳!哪有这样请人吃苹果的?不过莫宁倒是习以为常,莫寥削下另一侧的苹果叉给她,咔嚓咔嚓啃着剩下的苹果。
“你们在谈什么?”莫寥开始查岗。
“大人之间的话题。”莫宁故弄玄虚地眨眨眼。
我三两下把苹果塞嘴里,落荒而逃:
“我先走了,这两天收拾行李,五号我们出发。”
之前在平合待两个月属于工作任务,这次回平合只能请年假,还好我年假多,而且自从我负伤后,几乎没有给我派过一线任务,即使有也只是出去看看现场。
期间组织也找我谈过几次话,简而言之就是要把我调到文职岗,而我的回答也很干脆:不接受,不服从,别再做我的思想工作了。
组织对我的照顾,实则是将我视为弱势群体的怜悯,以及对我工作能力的不信任。
况且我是真不觉得自己的腿残废了,能跑只是跑不快,能跳只是跳不高,我敢保证即使出任务我也绝不会拖其他人后腿,可是没有人愿意给我这个证明的机会,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心照不宣地在心里默认我是个跛脚的瘸子。
我给单位的请假理由是去治疗,而面对母亲和双妍编造的借口则是要去外地出差,双妍很是替我高兴,哥你终于有任务出了!这次你要去抓什么坏蛋?我没把父亲死亡的真相告知她们,男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毛病,我认为不予知晓是对她们最好的保护。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只是他下落成谜,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后我得找个办法(全仰仗莫寥)把父亲的遗骸挖出来,给母亲和妹妹一个交代。
我很快就准备好行李,莫寥说三天解决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万幸是夏天,不需要带太多衣物。购买车票去平合会留下记录,我的行动多少会被监视,因此去弄了辆□□,自己开车去平合,更稳妥也更灵活,除了累点没其他大缺点。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和莫寥约好明天早上六点出发,从市区出发开车到平合得将近六个小时。
重回平合,我竟有种小学生春游前难以入眠的迹象,只不过孩子们是兴奋和激动,而我则是对于既定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手机响了,刚萌生出的睡意在看到来电显示后一扫而空——是顾还,他又给我打电话了。
凌晨两点半接到死人打来的电话,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转念一想对面就算是鬼也不可能顺着信号爬来索我命,加上有莫寥给的辟邪铜钱挂坠和那包护身用的人骨,就壮着胆子接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对面很安静,我等了很久那头也没有开口,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回事,鬼打电话不用钱?
“林双全。”
那头突然有人叫我名字,我瞬间从床上弹坐而起:
“喂?你是谁?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喂——”
这道声音很清晰,但是声线很陌生,我对声音向来很敏锐,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有人以顾还的名义引我回平合。
3. 3.山鬼
“喂、喂——”
“刺啦——刺啦——”
信号无端变差,嘈杂刺耳的电流声撕碎了顾还的话语,揉碎在汹涌的河水之中,对方的声音消失了,又是这道令人熟悉的环境音,以及隐藏在水流和风声中朦胧不清的窃窃私语。
“喂,你还在吗?喂?说话啊!”
忽然一道无比粗犷、似乎是开了变声器的声音清晰插入:
“来二平河找我。”
比起先前那些需要通过技术手段才能提取出原意的杂音,这句话坐实我的判断分析,就是有人要利用顾还引诱我重新回平合。
“你不是顾还,你到底是谁?!顾还在哪里?”
明明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可我还是将内心积压已久的诸多困惑统统倾倒而出,为我的困惑,愤怒,无力,茫然寻找一个暂时的出口。
“你一个人来,否则,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居然敢威胁我?一股狂暴的怒火腾烧上头,我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愤怒是最容易让人失去判断力的情绪:
“别他妈装神弄鬼,有种跟我当面谈,你是谁,有什么目的,至少让我知道去哪里找你吧?”
那头喷了声轻飘飘的嗤笑,像颗石子砸进我耳朵里,似乎我的反应令他心情愉悦。
“来二平河找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旋即通话结束,留下还在气头上的我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该怎么形容这种操蛋的感觉呢,学生时代总会收到类似“转发该信息给十个人否则明天全家死光”的垃圾短信,我肯定不相信也不会转发,只是心头梗着根刺实在不太舒服。
如今这通电话让我久违的重温了那种心梗的体验。
当然我不相信这逼玩意真能把莫寥怎样,可亲眼目睹顾还跳下二平河后,我便产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畏缩,我害怕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身边人的死亡,死亡带来的所有后遗症永远是由生者来承受。
思来想去,我决定只身一人前往平合不告诉莫寥,他得知后肯定会生气,我很少看他情绪剧烈波动的样子,能惹他生气也是本事。
既然要甩掉莫寥,就必须提前出发,反正接到这通电话后我是彻底睡不着觉了,索性说走就走。
我火速提上轻便的行李搭电梯下楼,谁料电梯门一开,门口结结实实堵着一堆行李和一名瘦高青年。
本来就心里有鬼,偏偏还和莫寥撞个正着,吓得我当场惊叫:
“你怎么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
莫寥用问题回答问题。
“我……我肚子饿,起来吃早餐。”
“凌晨四点哪家早餐摊开门了?”
“呃,吃夜宵也可以,既然你来了,一起吃啊?哈哈哈。”
我心虚地干笑,傻子都知道莫寥出现在我家楼底绝非偶发事件,关键是他怎么知道我要撇下他的?他已经神通广大到连这都能算?
莫寥没有拆穿我,而是顺手把我的行李箱拽过去留作质押:
“早点出发也行,免得太阳出来热,”莫寥边说边窸窸窣窣地掏出一个塑料袋往我怀里一塞,“将就吃。”
居然是豆沙面包!我欣喜地接过:
“谢谢干爹,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豆沙面包?”
“你以前跟我说过。”
我搬离平合后生过一场大病,偏偏遗忘了小时候的记忆,是莫宁告诉我和他们姐弟曾经是儿时玩伴,只可惜我毫无印象。不过从他们对我的了解程度不难判断,我们应该曾经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当然我必不会被一个红豆面包收买,我先把莫寥哄好了,再找个机会“卸货”。我的计划是,假意让莫寥去便利店买水趁机把他甩掉。
我先去开车,然后帮忙莫寥把行李一起扛到后备箱,不知道莫寥带的什么宝贝回平合,每个行囊都塞得满满当当,都挺有分量的。我开玩笑说他这是把全部身家都带上了,莫寥点点头,差不多。
随后莫寥毫无征兆地扯住我领子,打开后车门,我猝不及防被他摔进车后座,这小子发什么神经?!我刚坐起来要跟他理论,手腕就被什么冰凉的硬物敲了一下,我登时傻眼忘记挣扎:
“你哪来的手铐?!”
莫寥把手铐的另一端铐到车顶前扶手,迫使我做出学生上课举手提问的手势。
“向我姐要的。”
莫宁啊莫宁,你这是助纣为虐!我讪笑着问莫寥:
“干爹,你这是何意?”
“要上厕所跟我说。”
莫寥答非所问地摔上后车门,坐进驾驶座,我急得脑门冒汗,飙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下去:
“你ta——不是、干爹你会开车吗?”
莫寥打开手机把他的电子驾照给我看,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把我铐起来了!我铐过很多人,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铐,而且还是个屁孩,让我感到格外丢脸:
“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请干爹给个明示。”
莫寥发动引擎,轻飘飘地丢来一句:
“你心里清楚。”
难不成莫寥连我想丢下他独自回平合都算到了?我打了个寒噤,决定装傻到底,我见识过莫寥冷酷无情的一面,他可以眼都不眨地用椅子腿把人的手掌活活在钉上严刑逼供,可见是个狠人。
“能不能把手铐解了?我手痛。”
“……”
“真的很痛。”我装可怜。
“……”
“没骗你,都磨红了。”
莫寥踩下刹车,下车为我解开手铐,警告我别动歪脑筋,他还挺有做警察的天赋,我也只能打消把他甩掉的念头。
人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我主动向他坦白:
“昨晚我又接到小顾的电话了,这次我听到对方的声音。”
莫寥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应该是他真实的声音,不是小顾,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而且他马上就开了变声器,听不出是男是女,他让我一个人回去。”
“你这么听话?”
“他说我如果不一个人回去,我身边的人还会因为我而死。”
莫寥嗤之以鼻:
“你信?”
我不敢回答,莫寥有些无奈:
“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自己也意识到没什么说服力,接着补充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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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那么弱。”
“我知道,只是我——”我很不习惯向他人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尤其是懦弱的一面,我只能掩耳盗铃,当作自己的痛苦并不存在,“很害怕,如果你……”
莫寥打断我:
“不要去想没有发生的事情,人的意愿是有力量的,是一股极其强大却容易被常人所忽视的能量,也就是常说的‘愿力’,例如神明的力量源于凡人的信仰,你坚信神明能拯救你,其实是你自己在救自己。”
“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挺多。”
“本来的事。”
莫寥轻轻地哼了一声,连接车内蓝牙播放他的歌单。还以为他会听《心经》、《大悲咒》之类的佛经,结果全是重金属摇滚,感觉有人拿锯子在锯我的脑神经。万万没想到莫寥的音乐品味竟然如此狂野,不过他还玩机车,好像也不是意外了。
由于我们比原定的时间提早出发,也会比原定的时间提早抵达。
我的老家平合县在山里,去平合要走一条很陡峭的盘山公路,甚至买快递都得送一个星期才能到。交通是制约一个地区的发展最重要的因素,因此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县城里,野蛮生长着人性里最黑暗最蒙昧的恶。
莫寥开着车,这座城市会经历过一个漫长多雨的夏季,每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明明我特地看过天气预报挑选这天“黄道吉日”回平合,这会从哪飘来大坨大坨的乌云笼在头顶,天黑得像晚上。
我不免担心路况,夏季山体滑坡频发的元凶之一就是雨季,尤其是大暴雨天气。
雨来得很急,如落石重重砸落在挡风玻璃上,碎开铜钱大小的水花,我担心地问莫寥:
“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雨吧?雨天走山路很危险的。”
“可以。”
莫寥继续往前开,雨越来越大,几乎是从天上泼下来。即使雨刷频率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层厚厚的水膜,我们浸没在水中,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出于安全考虑,莫寥只得靠边停车,等雨小了再继续前进。
本来山区就信号差,加上下雨天,我的手机信号栏完全空白,莫寥的手机也是一样的情况。
等了十来分钟,雨势毫无减弱的迹象,甚至,山里开始起雾了。这是最令人头疼的情况:只是单纯的下雨,雨停了便能重新上路;起雾后如果不出太阳,山中雾气将持续多时不散。
“你能不能不做个法,让雨停了?”
“不要。”
莫寥的回答是“不要”而不是“不会”,他还真有这本事?
雨终于变小了,然而雾气弥漫,导致我完全看不清前方路况。
迫不得已,莫寥打开远光灯,光线穿透浓雾射向前方,在弥天大雾之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前面!前面!有东西!”
我语无伦次地指向前方,莫寥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个模糊的轮廓。
从形状上来看似乎是个穿斗篷的高瘦人类,却比人类要高大得多,从距离判断,那东西实际上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直直地矗立在远方的路中央。
“山鬼,”莫寥处变不惊,“祂在警告我们,继续往前我们会死。”
4. 4.来电
说完莫寥打开车门——他竟然还想下车?!我死死拽住莫寥的手臂:
“你要去哪里?”
“我去请示山鬼,让我们通过。”
莫寥用摘手镯的姿势把手臂从我手里摘出来,我眼疾手快地再次抓住他:
“山鬼伤害你怎么办?”
“不会。”
“你都说是鬼了……”
莫寥这辈子都在和各路鬼神打交道,我仍然害怕他会出事,要是莫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莫宁交代?仍伫立原地,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攻击性,但是它绝对是超乎人类认知、不该出现在这个纬度的高等存在。
“山鬼不是大众认知里的鬼,是山林的神明,在萨满教里被称为‘山神’,拥有操控自然的力量,这场暴雨应该是山鬼为了阻止我们回平合才下的。”
听完莫寥的解释我才稍微放心了些,在这方面我是很难找到比莫寥道行更深的高人了。
“你小心点,有危险就喊我。”
我还是不放心,扒在车窗边探头去看下车的莫寥,他从后备箱里拿出雨伞,走到我身边,冷得像冰块的手掌按住我的脸将我的脑袋塞回车内:
“没有这个可能。”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莫寥,他撑着黑伞走进牛奶色的浓雾中,不一会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雾越来越浓郁,甚至连远光灯都无法穿透,既看不到山鬼的身影,莫寥又不知所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莫寥,等待他回来。
莫寥是神明的孩子,他家里有一柜子的神明保佑他,肯定没事的……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会完全忽略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雾气眨眼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烈阳高悬于顶,拷问苍生大地,地面上的积水被蒸出一股泥土潮湿的腥味。
山鬼消失了,莫寥呢?莫寥哪里去了?我坐不住了,立刻下车去找莫寥。刚推开车门一只苍白的大手“啪”地拍在车窗玻璃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将我重新关回车里——莫寥回来了!
明明莫寥带了雨伞,却还是全身被浇得湿透,墨黑的头发耷拉下来黏在脸上,瞪着阴森森的圆眼睛,实在有够狼狈。
“你这样好像掉进水里的米糕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赶紧换身衣服吧,小心着凉。”
莫寥钻到车后座换衣服,我问他怎么跟山鬼沟通的,他说你不用知道,他不说我也不敢继续问,又换了个别的问题,它为什么要让我们回去?莫寥兜头套了件干净的T恤,它也是庇佑我的神明,我点点头,你拜的码头可真多。莫寥顿了一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唉,不该开这个玩笑的,莫要是他能选,肯定不会愿意当神乩。
原以为提早出发就能提早抵达,结果在山里受困的时间远比我预计的久,有惊无险地抵达平合后已是中午。
肚子饿得前后肚皮在摩擦,我和莫寥随便路边找了家小吃店解决午餐。店主大哥一见莫寥来,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大学生放暑假回来啦?你姐怎么样了?小县城就那么些人,方方面面彼此照拂,莫寥跟他聊了几句近况,接着向他打听最近县里有没有外来人——店主大哥打量我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我赶紧说平合话加入他们的对话自证身份。
“你会说平合话?本地人?怎么没见过你?”
“我小时候在这里生活,后来搬走了。”
“哦……怪不得嘞。”
店主大哥点点头,把两碗热气腾腾的平合面放到我和莫寥面前,估计是莫寥的面子够大,他还给我们一人送一颗卤蛋。
即使店里的冷气开得呼呼作响,我也还是吃得满头大汗,莫寥的头发还半湿不干的,原本服帖的头发像个蓬乱的鸡窝,潦草得有些搞笑,我忍不住伸手帮他拨弄了几下头发,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喜欢被人弄发型,果然莫寥扬起上目线剐了我一刀,不过没有躲开。
用餐完毕,我和莫寥下榻兴隆旅馆,上次我和顾还来平合也是住的这间宾馆——转过脸,身边站着沉默的莫寥,唉,物是人非。
明明是大中午,前台却暗沉沉的,原来是没开灯。
招待员换了,是个音量开到最大在刷短视频的秃顶中年男,土味音乐占据前厅,我的脑袋隐隐作痛。
“你好,定两间大床房。”我高声对他说。
莫寥几乎是踩着我的话开口:
“要一间双床房。”
秃顶男不耐烦地啧了声,目光依依不舍地从屏幕上扭动的美女移到我和顾还的脸上:
“要大床房还是双床房?”
莫寥格外强势:
“双床房。”
我敢怒不敢言。
秃顶男要了莫寥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204,不过电梯坏了,你们两个大男人,应该能提得动行李吧?”
莫寥收回身份证,闷不吭声地上楼。
明明我的行李很少,莫寥还硬要帮我扛,我真的不需要被这么过分的关照:
“我又不是截瘫,这点东西我自己提得动。”
然后和莫寥推搡一阵,两人满头大汗地提着行李上楼。
之前兴隆宾馆很多房间在装修不开放使用,如今装修完毕,仍保留着90年代白墙蓝窗的复古风格,一下子就勾起我童年时模糊的记忆。
平合小得就连时间都只能侧身而过,因此在这种小县城里是很难真实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啊,好热,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流水,明明才二楼,行李顶多二十来斤,我却快没了半条命,可能是太久没有运动的缘故。莫寥的体恤也全部湿透,紧紧黏着他的后背,透出脊椎上隐约可见的黑色刺青——看得我更热了,掏出仪器探测房间内的摄像头。
“你赶紧去洗洗吧,又是雨又是汗的。”
我催促莫寥,他却勾着副手铐向我走来,我赶紧双手藏到背后,背靠墙壁,警觉地质问道:
“你又想干嘛?”
“或者你跟我进浴室待着,二选一。”
“你不觉得难为情?”
“我有的你也有,有什么好难为情?”
“倒也不是因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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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我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屁孩管教,我爸当年都没这么管过我。我深吸一口气,摆出和蔼的笑容: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想不开到大中午跑去二平河,这种天气就算是鬼也会中暑的。”
莫寥看了眼手表:
“午时是一天中的至阴时刻。”
这就是所谓“大白天见鬼”的理论来源?
“我真不会跑,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总得有吧?说了不会就是不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大概是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莫寥总算肯放我一马。我殷勤地把浴室里扫了个遍,确定没有摄像头后,毕恭毕敬地对莫寥做了个请的姿势,干爹,请沐浴更衣。
确认房间内没有隐藏摄像头后,我坐到空调下吹风,给莫宁发信息报平安,犹豫要不要把山鬼拦路的遭遇告诉她,莫寥跟我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类型,估计不会愿意让莫宁知道有意外事件发生。
我在聊天框里反反复复打字删除,最后还是没发出去,倏地后背阵阵发凉——我猛然转身,头上盖着毛巾的莫寥站在我身后,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看我和莫宁的聊天记录,不是,这小子怎么这么没边界感?
“你洗好啦?”我放下手机,“那轮到我了。”
我赶紧躲进浴室里,生怕莫寥又要盘问我和莫宁的关系,我是万万不敢对莫宁有任何非分之想,有莫寥这种神棍小舅子在,咒死几个姐夫不在话下。
等我冲完澡出来,莫寥抓着我的手机朝我晃了晃:
“顾还的电话。”
由于腿伤,我跑起来像只一摇一摆的鸭子,跑到莫寥面前夺过手机:
“他说什么了?”通话已经结束了,我很担心莫寥听了些什么,也担心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那人用了变声器,说我们已经被监视了。”
变声器?和凌晨打电话给我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顾还的手机号码会落到这个人手上?又或者他是顾还的同伙?
“你一离开忠安警局,不只是顾成峰,暗处的所有眼睛都投射在你身上,太多人想置你于死地。”
“现在是法治社会、科技时代,到处都是天眼和定位,我是警察,谁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下手?他们想杀我,正是因为他们就像忌惮我父亲那样忌惮我,”我注视着莫寥的眼睛,悄声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找小顾,是因为小顾母亲林如燕是福贵园的资方之一,她的死肯定和福贵园建设有关,只要搞清楚林如燕的死因,肯定会有我想要的线索。”
莫寥蹙眉:
“为什么不提早就告诉我?”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徒长莫寥十岁,怎么着也是他的长辈,“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读书,你年轻优秀,前途无量,人生才刚开始。”
“林双全,你就是太善良,只想着为他人付出一切牺牲自己,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莫寥微微低头,同我的目光平视,“你怎么敢笃定,与我无关?”
5. 5.玩很大
我不确定莫寥是在虚张声势或者他真的知道些什么,莫寥一如凡人仰之弥高的漆金神像面无悲喜,我很难读懂他的情绪。
“林双全,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天我也会像顾还那样背叛你?”
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就是人性。
两年前那个寒冷雨夜,我与顾还对峙的当下,我是真真切切地恨着顾还,我恨他的虚伪、他的欺骗、他的背叛,统统转化为愤怒的燃料,甚至那一刻我比恨顾成峰这个杀父仇人还要恨同我出生入死的顾还。
可当我回想起自己歇斯底里质问顾还时,他那副受伤的神情,又让我陷入极端的矛盾和拉扯中:对我的关切、对我的依赖、对我的不舍也都是真实的。
顾还带给我的爱与恨都太锋利了,杀伤力十足,一如洞穿我左腿的子弹,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陈伤。
即使我想明白也没有意义了,中国人的原谅就是“人都死了”,因此我也只能被迫原谅顾还。
那么换作是莫寥背叛我呢?
“你要活着,这样我才能恨你。”
这是我认真思考过后的答案,莫寥竟然被我逗笑了,只是他不常笑,导致他的笑容有种不自然的僵硬:
“所以才说你就是太善良。”
莫寥分明是在讽刺我,然而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有这个想法,说明莫寥还年轻,是好事:
“小顾死了,我连恨他都没意义了。”
“如果有人背叛我,我直接会杀了他。”莫寥把杀人说得好比喝水那般轻巧简单。
“你在一个警察面前说这种话是不是太大胆了?”我忽然想逗逗他,“如果是我辜负了你呢?”
莫寥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给出这个答案:
“那我就哭。”
唉,太幼稚了这个话题,而且很不吉利,好比今天向别人炫耀“我身体很好很少感冒”往往第二天就感冒了,容易一语成谶的事情不能乱说。
何况我不可能背叛莫寥,我的职业操守不允许我这么做——这么说回来,顾还也是警察……这个没节操的家伙,他要是还活着,我一定先狠狠抽他两耳刮子,不够,再打他一顿,还是不解气,再抽他两耳刮子。
另一方面,假若莫寥真背叛了我,我也只会无能狂怒,毕竟我实在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随后我和莫寥商量之后是否回小道西筒子楼住,莫寥和莫宁去年刚从小道西搬到忠安市区,也不知道还留了多少家具在他们的旧家,或者莫寥不嫌弃,跟我一起住我家也可以。
但莫寥信誓旦旦保证顶多三天肯定能完成,这更让我费解了:他到底是回来调查还是纯粹来监视我的?不过我没太多心思放莫寥身上,当下最关键的问题是:二平河这么长,我该去哪里找顾还?
从接到顾还的电话这期间,我一直试图给顾还打电话发消息,但对方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真死了化成鬼还能给我托梦呢,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哪怕是要把我骗回平合杀我也认了,在此之前,无论是人是鬼都得先找到顾还。
于是我觍着脸向莫寥求助:
“干爹,你点子多,能不能帮我找找小顾?”
“你不是说他让你回平合找你吗?”
“问题就在他只让我去二平河找他,没说具体在哪。”
莫寥墨点般浓黑的瞳孔明显扩大了一圈,像只受惊吓的猫:
“你不知道他在哪你就回来?”
“他没说啊!”
“你长嘴是用来跟我顶嘴的吗?不会去问?”
“他不回答我。”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回来?”
“他叫我回来的。”
“你对我也这么听话就好了。”
我竟然从莫寥阴恻恻的口吻里听出几分哀怨。本来我就是打算一个人回来找顾还的同时调查林如燕的死因,倘若真能找到顾还,并且顾还愿意分享他的调查成果那就更是热烈欢迎,我酌情考虑少抽他两嘴巴。
“所以你找不找得到?”我不死心,凭莫寥的神通,他肯定能找到。
“找不到,”莫寥的敷衍溢于言表,“回去吧。”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根据1%的推理判断加上99%的直觉,我认为应该去二平桥找顾还,毕竟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二平桥,我和他先后跃入二平河。那个当下我想到的是赤脚观音的预言,那个神秘的疯女人告诉我,只有我能救顾还,如今想来反而是我阴差阳错地得救了,否则留在二平桥上只会被顾成峰开枪射杀。
“有头绪了吗。”莫寥问。
“没有。”我装傻。
“你慢慢想。”
莫寥拉开其中一个鼓囊囊的旅行袋,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神像,好家伙,莫寥竟然把他的“后台”们都带来了。他跟小男孩排列兵人似的把神像全部贴着墙角摆齐,我还看到了三太子,之前为了救莫寥他上过我身,差点把我给弄瞎了,不过也是因为我没有资格强行承受导致。我双手合十对三太子拜了拜:
“太子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安好?”
我刚问候完,原本放得好好的三太子像莫名就倒了,莫寥又把它重新扶正:
“你还挺受欢迎。”
“嘿嘿,”我赶紧又对诸位神明拜了拜,“还请各位多多保佑。”
莫寥的职业用我们的本地话来说叫“神乩”,官方记载称为“乩童”或“童乩”,神乩用自己的躯体作为媒介载体,请各神明上身看事或是驱邪消灾。用更通俗的话来说,莫寥的身体就是办公室,请某位神明来办公室里坐坐,进行一些业务活动。
不过莫寥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绝大多数的童乩一生由始至终只能请同一位神明上身,极少数会有能请两位不同神明上身的童乩,而莫寥能请的神明则没有具体上限,目前他所拥有的这些神明塑像,都是他能请上身的,估计有二三十名。
这和莫寥的八字和体质有关,他的魂魄天生不稳,容易离魂,因此他的后背刺有特殊的定魂咒,以此来固定他的魂魄不会被动脱离肉身。
而且能上身的神明太多也不是件好事,莫寥难以捉摸的古怪性格也是神格太多,导致他丢失了属于他自己的性格。
“你怎么把它们都请来了?”
这么兴师动众的,肯定没有莫寥嘴上说“最多三天搞定”那么简单,莫寥不理我,埋头摆神像,我要帮他摆,他还不让我碰,行行行是本凡夫俗子不配。
摆完神像后,莫寥又从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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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全是用红纸捆成一摞一摞的黄符。这些黄符还挺眼熟,我记得莫寥床头床尾贴了密密麻麻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莫寥是千年老僵尸,生怕他半夜起尸。
据说人的魂魄在睡梦中是最不稳的,因此这些黄符是专门用来镇莫寥的魂,以免他在入睡时被邪祟附身。
这次莫寥倒是同意我帮忙,我俩把黄符用米饭粒粘满莫寥的床头以及床头靠的墙。
干完这一切,我期待地等候莫寥下一步指示,莫寥却往中弹般往床上“扑通”一倒:
“累了,先睡一觉。”
“……”
我毫无睡意,但为了配合莫寥,只能装模作样地睡觉,开始思考何时去找顾还,莫寥肯定要跟我一起去,我心里其实根本没底,万一真的是有人假借顾还之名,把我引来平合做掉呢?跟我同行的莫寥极大概率会被一同灭口——我观察了莫寥一会,确定他已经睡着后,蹑手蹑脚地起身,拉开行李箱的暗层翻出我的手铐,其实我也带了。
这么做肯定会惹莫寥生气,却是我唯一想到最安全可靠的办法。
我偷偷走到莫寥床边,他的睡姿特别板正标准,我举起手铐刚要敲在他的手腕上,冷不防莫寥忽然睁眼:
“你要干什么?”
被发现了!情急之下我率先铐住莫寥的一只手腕,扯住另一端往床头栏杆铐,下一秒就被莫寥反扣住手臂狠狠攒进床里,我立刻双腿圈住莫寥同时核心发力,试图坐上他的腰将他反制,然而我受伤的左腿无法完全使出全劲,也可能莫寥的核心比我强太多,我化身一条泥鳅疯狂扭动,他则禅定如松岿然不动,我们就这么谁也不服谁,僵持许久后,莫寥蓦地将我整个人托起来后背抵到墙壁上,语气冰冷:
“闹够了没?”
好歹我也是正规警校出身,如今的我面对莫寥只能负隅顽抗几分钟,不过莫寥练的都是民间武术简洁利落的杀招,我这种应试教育型的干不过他那种野路子,我吭哧吭哧地喘气,像头刚犁完十里地的牛。
莫寥举起半只手铐晃了晃:
“解开。”
“你答应我,别跟着我去二平河。”
莫寥翻了个白眼:
“别自作多情,我从来没说要跟你去二平河。”
这小子嘴硬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梗着脖子:
“我不信。”
莫寥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又暴躁的敲门声
打断了他。
“咚咚咚——”
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又是鬼敲门?这兴隆宾馆还真是鬼影兴隆……
“草惨被!吵死死!我知影里底有人!开门!开门!”
门外响起男人粗鄙的咒骂,喔,还好是人。
我刚要下床去开门,莫寥牵起我的手,手铐往我的手腕上一敲,我大惊失色:
“你干嘛?!喂、你要这样去开门?!疯了吗你——”
莫寥不顾我的挣扎,粗暴地将我拖下床去开门,一个气得脸色发紫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看到我和莫寥衣衫不整、紧贴彼此身体状似亲昵、表情呈现不自然的慌张,我们大眼瞪小眼,这男人比我们还要尴尬,磕磕巴巴地拜托我们小声点,随后落荒而逃。
6. 6.学长
关上门后,我与莫寥无缝衔接刚才的争吵,莫寥无所谓地一甩手:
“你要跟我这么过也行。”
明明莫寥的语气平淡,却让人觉得他好欠揍,可我又不能真的动手揍他。
而且我肯定是耗不过莫寥的,只好投降,把手铐解开。遇上莫寥算是遇上我命中的克星了,就算他不是我的干爹,我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取下手铐后,我坐到沙发上客气地对莫寥说:
“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嗯?”
“没什么好商量的,”莫寥坐到我身边,斜着眼睛睨我,“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去见的究竟是不是顾还,顾还是生是死,你就敢去找他?”
我和莫寥有着完全相反的思维模式: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去见。”
“林双全,我从没见过比你还作的人。”
不是,我活了快三十岁第一次有人用“作”来评价我,我哪里作了?我实在气不过:
“说明你见的人还是不够多。”
“光你一个就够呛。”
莫寥有时说话真的很难听,我懒得跟他继续吵:
“随便你。”
一方面我明白莫寥担心我的安危,另一方面我又被莫寥的执拗压得喘不过气,所以我只能暂时切断和莫寥的对话,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那之后我和莫寥都没再互相说过话,直到太阳彻底落山,我的胃忽然反应过来感到饥饿,肚子发出叽叽咕咕的怪叫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特别刺耳,我尴尬地问他要不要去吃饭,莫寥同意了,背上背包跟我出门。
平合地处山区,昼夜温差大,夏日的夜风倒是很清爽,甚至吹久了还有点皮肤发凉。莫寥过长的刘海和铜钱耳坠被吹得凌空乱飞,像飞鸟的影子。
因为饿,我也不挑了,随便找了家附近的餐馆,经典三菜一汤和莫寥埋头扒饭,明明很饿,抬眼瞥见对面那张好看的臭脸,登时一股子无名火涌上来,瞬间就气饱了。我放下碗筷,那厢莫寥还吃得津津有味:
“他让你晚上八点半去欢喜歌舞厅找他。”
他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一句,我当场屁股冒火“腾”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薅过莫寥正要夹油酥鸡的右手——表盘显示20:03。
“哈哈哈,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告诉我?”
我笑着举起双手,想把莫寥像捏易拉罐那样捏扁,他实在太懂如何惹人生气了,偏偏还是惹我,那他算是惹对人了,我只敢双手握拳捏捏空气。
“不然我就看着你去二平河?”
难怪刚才莫寥说不跟我去二平河,我还以为他在装矜持。
“不对啊,”我反应过来,“电话里他一直叫我去二平河找他。”
“我骗你干嘛。”
“……”
说的也是,我没时间跟莫寥计较,起身就出去打车,莫寥立刻丢下碗筷紧随我身后,连嘴都来不及擦,我哭笑不得:
“你继续吃啊。”
“吃完了。”
莫寥抽邻桌的面巾纸飞快地擦擦嘴,我知道他肯定没吃饱,这一路只好又坐回桌边,端起饭吃了几口:
“你陪我吃。”
于是莫寥又坐回桌边跟我一起吃,啧啧,带孩子可真不容易。
吃完饭我们拦了辆出租车去欢喜歌舞厅,平合很小,打车不到十分钟就抵达欢喜歌舞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全国各地开始流行歌舞厅,跳交际舞成为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最普遍日常的娱乐方式之一。
小时候我妈总是不厌其烦地跟我说她和我爸是如何在欢喜歌舞厅相识相爱,听得我烦得要命,只觉得好肉麻。如今时间冲淡了一切,母亲已经很多年不再提起父亲,关于他的一切也潜移默化地从这个小家庭里剔除出去,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每个人都会被时间推着继续往前走,只有我被时间推着往后退,退回到十二年前,我和父亲在不同的时空里挖掘出相同真相的核心。
“又不是相亲,紧张什么?”
莫寥忽然揽了一下我的背,我回过神来,跟他一道走进歌舞厅。
歌舞厅里正播放着《爱情恰恰》,可谓是地区金曲,一群老年人随着节奏欢快的音乐又扭又跳,他们的精气神看着比我俩要好太多了。
我观察四周,乍一看并未发现可疑人员,歌舞厅的消费群体精准定位中老年,反而我和莫寥出现在这才是最可疑的。
“真的是你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我刚要回头,她已经走到我和莫寥的面前,笑着跟我们打招呼,“这次是什么风把林警官吹来了?”
“莫老板生意兴隆,”我点头回应,“也没什么事,就是小莫弟弟放暑假了,回来见见朋友,联络感情。”
“那可太荣幸了,”莫锦衣招呼我们,“你们随便坐,我去端茶盘。”
在回平合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中,我对莫锦衣的印象比较微妙:她曾为我提供过重要线索,实际目的是转移我的注意力,她确实帮助过我,却也给我造成了困难和阻碍。我在平合受过的所有助力和阻力,绝大部分不是受制于法律的威慑,而是出于个人的私心。
我当警察后才明白,其实很多罪犯都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触犯法律,却仍然明知故犯。人类都是自私的,衡量人性的天平一端永远是以“自我”为筹码,另一端则是各种利害因素,当这个天平向“自我”倾斜的那一刻,便构成了一个人做出此项行为的动机。
当然我不会去责怪莫锦衣,每个人都会倾向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即使明知道这是错的,我不敢保证有天我站在属于自己的人性天平上,能够毫不犹豫地牺牲“自我”——那是圣人做的事。
“几点了?”我问莫寥。
莫寥看了眼手表:
“八点二十七。”
我愈发感到焦躁不安,想抽烟,我发誓之前真的有好好戒了,而且也顺利地戒烟成功了,我一定要忍住,一定可以忍住……舌尖倏地迸发出浓郁的咸腥味,我舔了舔不自觉之中咬破的口腔内壁。
“嘶。”
我轻轻吸了口凉气,被莫寥听见:
“怎么?”
“咬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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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舒服地左右努嘴,好疼,甚至咬掉了一小块肉。正巧莫锦衣送来茶盘,我赶紧沏了杯茶漱口,吐出来的水都是淡粉色的。莫寥见状,卸下他的背包,掏出一个套了三层塑料袋的、拳头大小的布包,打开,里面装着个灰扑扑的小香炉。他食指和中指并拢剋了一堆香灰,随后用捏开心果的手势捏开我的嘴,手指插进来一通搅把香灰抹在我的伤口上,差点没把我给搅吐。
香灰味道不苦,但是非常怪异,就是大脑本能反应“这东西不能吃”,莫寥逼迫我不许吐,含着,过一会就能止血,这土法子小时候倒是没少用过,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我只能硬着头皮含住。
就在这时,一个全身名牌的陌生青年坐到我们对面的塑料椅上,他眼睛细长上挑,让我想到狐狸这种狡猾的动物,皮肤偏黑,斜挎着一只老旧的、打满补丁的黄色布包,被他这一身大牌衬托得异常突兀。
“学长好,”青年朝莫寥招招手,又向我招招手,“帅哥好,你就是林双全吧?”
……学长?!我惊恐地瞪大双眼望向莫寥,希望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怎么在这里?”莫寥眉头一折,“我说了我不接。”
“我当然知道你不接,”青年笑眯眯地捧着脸,他笑起来更像狐狸了,给人感觉装了一肚子坏水,“所以我来找你了,双全哥哥。”
我被他叫得打了个哆嗦,不会之前就是这个狐狸男在电话里装神弄鬼吧?!
莫寥毫不客气:
“他认识你么?滚远点。”
“哦对!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狐狸男对我比了个“V”,“双全哥哥好,我叫庄宵玉。”
“庄晓玉?”一个大男人起这名是有什么说法吗?
“宵,《难忘今宵》的宵。”庄宵玉凌空写着自己的名字,“是莫寥学长的直系学弟。”
“你们什么专业?”
“哦?学长没告诉你吗?”庄宵玉惊讶地张圆了嘴,“他学建筑设计的。”
莫寥竟然还是工科生……
不过眼下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顾还的手机号会由庄宵玉使用,而且不停地给我打电话的目的却是要找莫寥帮忙?
“你怎么得到这个号码的?”我问。
“一个帅哥给我的,他教我去找学长帮忙,如果学长不帮忙,就按他说的方法做,等你们帮我解决完问题后,作为交换我可以把他的行踪告诉那个叫林双全的人,他还说只要有关林双全的事,学长是不会拒绝的。”
莫寥听完脸都黑了。
“那个男人是不是脸颊边有颗红痣?”
我指着自己的右脸颊,但是顾还的那颗痣很小,一般很难注意到,于是我在手机相册里划了半天,快把屏幕搓冒火了终于翻出顾还的一张证件照。
“对对,就是他!”庄宵玉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劲,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原来他是警察啊?!”
“顾还在哪里?你最好老实交代,”我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庄宵玉面前打快板似的一甩,板着脸唬他,“因为我也是警察,小玉弟弟。”
7. 7.旧报纸
“噗哈哈哈!”庄宵玉突然咧嘴大笑,“你牙齿都黑了!”
……还不是莫寥喂了我一嘴的香灰,我赶紧用茶水洗掉,让庄宵玉严肃点,他立刻装模作样坐得板正朝我敬礼:
“Yes sir!”
“你给我老实交代,顾还怎么找上你的?”
“准确来说是我找上他的,”庄宵玉眼珠略略朝左上翻,证明他是在思考而不是编造,“我家里出了事,挺棘手的,找很多人都没解决问题,实在没辙了,就只能在万能的互联网上求助,一位网友说他有认识的人,我约他出来见面,就是这个顾还啦,他介绍了学长,说你很厉害,不过你大概率不会帮忙,所以顾还给了我一张手机卡,然后教我打电话给你。”
庄宵玉忽然瓮声瓮气地说:
“来二平河找我。”
这道声音和电话里听到的如出一辙!我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砸在庄宵玉的脑袋上:
“就是你小子在他妈的装神弄鬼!”
“顾还说,只要你回平合,我就能找到学长,让学长帮我解决问题,我作为交换,可以把他的行踪告诉你,”庄宵玉又一次改变声线,“全哥,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来找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恍惚间我以为是顾还在说话!模仿声线并不难,但语气如果不是面对面交流过,是不可能学得如此生动的。
“这是他的原话,”庄宵玉洋洋得意,“我有很多种声线喔,还会女声呢,”庄宵玉抓起我的手包到他宽大的掌心里,可怜兮兮地眨着狐狸眼,“帮帮我吧双全哥哥,帮帮人家嘛……”
又甜又嗲的少女音令我全身发麻,我为难地把手抽出来: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下一秒莫寥垮着脸把庄宵玉攘开,力道大得庄宵玉往后趔趄几步踢到塑料椅。
“哎哟干嘛推我!”
庄宵玉委屈地嚷嚷,外人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大事不妙,有人吃软不吃硬,有人吃硬不吃软,有人则软硬不吃——莫寥就属于这种最难搞的人,他现在处于濒临爆发的状态,我立刻使尽浑身解数哄他: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就应该听干爹的,这下白跑一趟了,我再回去想想办法,我们走……”
“你真的知道顾还在哪?”莫寥冷声问庄宵玉。
“当然,我有求于你,自然没有骗你的必要。”
庄宵玉初见给人感觉就是个咋呼吵闹的男大生,实则城府颇深,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吃什么长的,一个赛一个人精。
“说吧,什么事。”莫寥生硬地说。
“你同意了?”庄宵玉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装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感动模样,“天呐……”
“趁我没改变想法前,少说废话。”
庄宵玉神神叨叨地左顾右盼:
“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既然嫌人多一开始就不要约在这种地方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还是莫寥竟然同意了这桩交易,别说是莫寥了,就连我对庄宵玉的所作所为都感到恼火,害我和莫寥大费周章地跑回来平合——不过这也侧面印证,给庄宵玉支这个大损招的狗头军师,对我和莫寥的性格十分了解,不仅笃定我会回来,也坚信莫寥会跟我一起来,甚至怕莫寥不来还用了激将法,不是熟悉的人,很难能如此精准地利用我们的性格缺陷。
“我了个——这房间发生过命案?”
庄宵玉一进房间就被莫寥床头密密麻麻的符纸吓得哇哇大叫,莫寥转身去烧了壶热水,我趁庄宵玉不备将他的双手反铐在椅背后,确保他不会再耍些行为上的花招。
“上来就玩这么大的吗?”庄宵玉并未反抗,甚至还有闲心跟我们开玩笑,“我听人家说学长很难追,敢情是好这——”
莫寥三两步走到庄宵玉面前,张开虎口焊住他那张聒噪的嘴:
“从现在开始,别说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对。”我在边上帮腔。
“我这人开不起玩笑,所以好好说话。”
“对。”
“我不是傻子,别想着骗我。”
“对。”
莫寥端起烧开的热水壶举到庄宵玉面前:
“否则我就把你的舌头烫熟。”
“对——”我登时炸出一身冷汗,莫寥不是光耍嘴皮子,他绝对会说到做到,而且审讯需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我就是唱白脸的那个,“你还是别吓他了。”
庄宵玉下半脸被莫寥掐得通红,朝我抛了个媚眼:
“还是林警官会体贴人。”
“你要我看什么事?”莫寥没好气地问。
“是我妈妈,”庄宵玉的态度立刻认真严肃了起来,“听家里阿姨说,我妈妈在我开学那段时间,回了一趟娘家,大概去了一个多星期,回来后人变得很不正常,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包括我。去做了体检,医生说没有问题,又做了精神方面的检查,但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说法。用科学解释不通,我只能开始相信玄学。”
唉,真是个可怜孩子,我拧开一瓶矿泉水喂到庄宵玉嘴边,这小子还挺会顺杆爬:
“我都说啦我有求于你们,肯定不会乱来的,放开我吧?”
我想也是,就把手铐解开了,庄宵玉继续道:
“我找了很多所谓的大师,结果都是招摇撞骗的假神棍,我妈大概这样的状态三个月,四肢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的符号,并且在腐蚀她的皮肤……啊对,我手机里有照片,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你们。”
庄宵玉打开手机相册递给我和莫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满是溃烂伤口的紫红色手臂,像是接触到某种腐蚀性物体所致,而下一张就是庄宵玉所说的符号,这字体和莫寥背上的定魂咒很相像,我忍住掀开莫寥衣服对比的冲动:
“是不是跟你的一样?”
“不一样,”莫寥投来“你瞎吗”的鄙夷一瞥,“这不是正常的文字。皮肤溃烂的事,医生怎么说?”
“说是被毒虫咬了,开了药,药虽然有用,但还是反复发作无法根治,后来遇到一个老师傅,说这些是我妈的业债,是她必须还的……”庄宵玉牙齿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我才不信,如果真的有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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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坏人可以逍遥法外?还要警察干什么?那些坏人全都遭报应死掉好了。”
庄宵玉如此慷慨激愤,我不由得苦笑,莫寥冷不防问了一嘴:
“你爸呢?”
“嗯……呃……”
庄宵玉露出一副便秘的为难表情,半晌才忸怩地吐露实情:其实他是私生子,生父从未承认过他母亲,给钱很大方,却鲜少来看过他们,尤其是母亲生这个怪病后,他就对母亲不闻不问了。
好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对这种家庭狗血伦理关系不予评价。
“总之我妈去了趟娘家之后,回来就变得不正常了,而且她很多年没回去过了,我想想,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唔……我读幼儿园的时候?”
“你还能记得一些细节吗?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
庄宵玉想得眉头打结,总算回忆起些什么:
“是个靠海的小渔村,叫镇港村,在雍城市,但是那个村子我记得很穷很破,外公外婆家靠海,有艘渔船,我还坐船出海去玩过呢。”
“……好吧。”
毫无用处的信息,我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那边莫寥则沉默无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我无法向你保证一定能解决,我的能力也有限,没你想的那么神。”
“我明白我明白,”庄宵玉很是通情达理,“无论能不能解决,就算是辛苦费,我也会把顾还的信息告诉你们,啊对了,这个是给学长的,”庄宵玉从那个破烂的挎包里翻出一团发黄的旧报纸,“这是我给学长的一点小谢礼,不成敬意。”
莫寥接过那团报纸看都不看就揣到兜里:
“嗯,休息一晚,明天带我去看你妈妈。”
庄宵玉眉开眼笑,要请我们吃宵夜,莫寥没领情,打发他回去休息,互换了联系方式,明天再联系。
刚才莫寥给庄宵玉打的预防针,应该不是莫寥在谦虚,肯定很棘手,估计莫寥也是有所预感,但为了换取顾还行踪他还是答应了?难道莫寥其实也很在意顾还的下落?或者……是为了我?
“唰啦——”
莫寥展开报纸团,我以为报纸里包了什么东西,实则庄宵玉就是塞给莫寥一个报纸团。
这报纸由于时间长,纸质变得很脆,抖起来刷刷作响。如今是新媒体爆炸式发展的鼎盛时代,就连我也很久不看纸媒了,我好奇地将凑过去看了眼。
这是份03年1月份的地方官媒报刊《雍城日报》,在那个年代,本地官媒的影响力极其强大,至少上过官媒的案子,在当地都算是轰动一时。报纸头版就是一篇凶杀案报道,黑色加粗的醒目大字,还配有死者生前照片:《痛惜:年轻女企业家车祸身亡,无良肇事司机逃逸》。
莫寥只扫了一眼,便把报纸再度揉团精准丢到垃圾桶里,不是,我才刚看了个标题……
“我去洗澡。”
莫寥起身去浴室冲澡,我争分夺秒把报纸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抚平,不经意地与照片里皱皱巴巴的女人脸对视,脑袋像被什么狠锥了一下——为什么她长得和莫寥那么像?
8. 8.出发
我立刻上网搜索这名女企业家的信息,她叫苏沁芳,是千禧年初很有名的女企业家,满清贵族后代家世显赫,做古董文玩发家,九十年代末开始涉足房地产。我发现其中的古怪之处在于苏沁芳的生意范围只在首都及其周边省会城市,而她车祸身亡的地点,却是在华南部沿海三线城市雍城下面的一个偏僻小渔村——镇港村。
而且苏沁芳长得很出众,皮肤白,脸又小又尖,眼睛黑得发亮,越看越让我毛骨悚然,莫非……
浴室里的流水声戛然而止,我迅速将这篇新闻报道撕下来塞进裤袋里,把报纸揉成团重新丢回垃圾桶,装模作样地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莫寥腰间围着浴巾全身淌水走出来,他每次洗完澡都活似刚从井底爬出来的女鬼,散发出阵阵森冷的水汽,蹲在行李箱前翻衣服。
想想莫寥这么大费周章准备了这堆大包小包,结果却是这么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的事,我有些过意不去:
“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呗。”
“那个女人是我生母。”
我惊诧地猛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见莫寥正在穿裤子,画面冲击力太强,加上突如其来的爆炸信息,大脑蓦地宕机了。过了好一会我才缓过来:
“苏沁芳?”
“我姐告诉我说的,她死的时候我才刚出生没多久,所以我对我的父母毫无印象。”
莫寥语气平淡得仿佛是跟我讨论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唉,他也是个可怜孩子,我第不知道多少次下定决心要顺着莫寥心意,多给他多一些人道主义关怀。
“你不用可怜我,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在我出生前我生父就死了,我并不好奇他们怎么死的,是为什么而死,我跟你不一样,林双全,你执念太重,凡事总要问一个为什么,非要追寻一个结果。”
莫寥兜头套进一件T恤里,话题莫名其妙变成对我的说教:
“梅阿婆跟我说过,生死皆为五蕴的因果,简单来说你的嗔痴贪怨爱恨决定你的命运。”
“哦哦……”
我似懂非懂地应莫寥——其实就是没懂,莫寥偶尔会说些高深莫测的话,奈何我的思想境界不高、人生阅历浅薄,所以听不懂。
比起我,莫寥活得清醒多了,他身上有种令我艳羡的完美自洽力,施加在他人身上就称为专制。
“算了。”
莫寥放弃与我沟通,躺倒进床铺里,简直是僵尸王入棺。
“干爹您辛苦了,全仰仗您!”
我谄媚地夸奖莫寥,莫寥哼了一声用被子蒙住脑袋,估计嫌弃我听不懂他的话在跟我置气。不过有个疑问一直盘亘在我心头:庄宵玉给莫寥这份报纸有何用意?估计问莫寥他也只会给我甩臭脸说关你屁事。
天还没亮我和莫寥便双双被他的手机铃声吵醒,莫寥像个没戴眼镜的老爷爷眯着眼睛看黑暗中过亮的手机屏幕,我还半梦半醒的,艰难地转过头听莫寥接电话:
“……被你电话吵醒的,开车。”
然后莫寥顿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说:
“好吧。”
话音刚落,敲门声接踵而至,我打了个哈欠,嘟囔道:
“谁啊?”
“庄宵玉,他说他在门口,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
我像把弹出鞘的瑞士军刀从床上弹坐起来,一看手机,才凌晨四点三十三,我能理解庄宵玉很急,可这未免也太急了,我们行李都还没收拾,我连眼睛都还不能完全睁开,先去开门放庄宵玉进来,然后魂不附体地起床收拾行李。
我去揭莫寥床头的符纸,而莫寥则把他下午刚排列整齐的“靠山”们又收回包里,庄宵玉在一旁乖乖坐着等我们收拾完毕,谦卑地问道:
“可以出发了吗?”
莫寥看了眼手表:
“再等等。”
这房间里没人敢忤逆莫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直等到快六点,莫寥这才将将手臂穿过背包,招呼我,走吧。望眼欲穿的庄宵玉迫不及待凑上来,我呢我呢?莫寥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这里等。庄宵玉眼中浮出怀疑的底色,怕我和莫寥甩掉他跑路,我安慰他,放心,我们行李都没提,不会跑的。莫寥来了句,你带着吗,我懵懵的,带什么?
“护身符。”
“哦!”
我有种回到学生时代上课被老师抽查作业的紧张感,掏了两下裤兜摸出红布包递给莫寥,莫寥让我收好别弄丢,我可不敢弄丢,万一报警这事就麻烦大了。
莫寥开车载我到林祖娘庙,林祖娘庙的现任是前任庙祝林老爷的孙子林志明,原本是平合派出所的民警。林老爷是杀害我父亲的主谋之一,是他提议用残忍至极的奠基仪式“打生桩”,将我父亲和神子福利院院长莫瑞雪活埋进福贵园的地基里。林老爷养小鬼遭反噬暴毙惨死,林志明为了偿还他爷爷生前犯下的罪孽,成为林祖娘庙的庙祝,替人祈愿消灾,行善积德。
林祖娘庙口有棵遮天蔽日的百年大榕树,树下则是林老爷埋小鬼尸骨的地方。
榕树在风水学里被划分为“阴树”,常有“有榕树不容人”
的说法,意思就是种榕树不吉利,然而抛开这些怪力乱神的玄说,是由于榕树根系强壮发达,延伸至房屋下方会毁坏地基,造成安全隐患。
莫寥领我来到榕树旁,递给我一把花园铲让我在榕树下挖洞。随后掏出那个套了三层塑料袋的香炉——看见这个香炉我的舌头就有点发涩,然后是三盏红色塑料供酒杯,一瓶红星二锅头,一把线香,一沓金银纸,几张红符,一大包散装零食。
莫寥摆好香炉酒盏和贡品,斟满酒,让我把红布包放进坑里,再用二锅头在坑洞周边围了个圈,没完全圈上,还留了道口子。
接着莫寥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口袋里摸出两枚菊花硬币拢在手心里摇了摇,投掷,两面都是菊花。等了一会,莫寥又投掷了一次,结果也还是两面都菊花。之后又尝试投掷了四五次,每次都是两面菊花,我数学不太好,只知道是几千分之一的概率。
“我的耐心有限,这是最后一次。”
莫寥说完再次投掷硬币,这次终于是一面菊花一面1元,对应茭杯里的一阴一阳,意为许可同意。随后莫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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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一张红符丢进土坑里,烧得剩半张的时候,一阵邪门的阴风撞过我的肩头,将那张红符从坑里吹走,灰烬扑簌乱飞。
莫寥又重复了几次动作,古怪的是每次都没烧完就被风吹出坑,明显有股非自然的力量在阻挠符纸燃烧。
“算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莫寥也不例外,他先掏出红布包,将没烧完的线香拔起来倒插在香炉里碾灭,酒水也都倒了,手脚利落地收拾完现场,开车走人。车行驶的方向也不是回宾馆,我有些奇怪:
“去哪里?”
“二平河。”
“为什么去二平河?”
“处理点事。”
我还以为莫寥又要闷声干什么大事,结果只是开到岸边,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将红布包丢进水里,我震惊至极:
“你不是说这个是护身符吗?”
“现在不是了。”
莫寥潇洒地转身上车,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紧随其后钻进车里。想想还是觉得奇怪:
“这是谁的骨头?”
“林祖娘。”
“咦?!”我一惊,“你不是说她不会再出现了吗?”
“不只有一个‘林祖娘’,”莫寥平淡地说,“每个被迫害致死化作厉鬼的女人都可以是‘林祖娘’。我本来打算请她,但她拒绝了我的供奉。”
“所以你就把她的尸骨丢进二平河里?”
“二平河里有太多枉死的魂灵,只不过是稍微再增添一份恨意罢了。”
莫寥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回到宾馆已经是早上七点了,由于着急赶路,我只买了简单的豆浆油条肉包,提上去给庄宵玉,三人迅速解决完早餐,驱车前往忠安的隔壁市——坛泉。
坛泉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政策扶持,因此海外贸易发达,经济也远超忠安。然而再安分守己的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坏,多的是大老板养情妇生私生子,因此坛泉的男人在省内风评极差。
“哇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是打车来的,要了我五百块的车费。”
我目瞪口呆:
“你的钱也太好赚了吧?”
庄宵玉欲哭无泪:
“我也不知道平合在山里啊,山路弯弯绕绕看着很吓人耶,我怕他绑架我灭口,只能老老实实给钱了。”
路上庄宵玉跟我说了莫寥在学校的事,他说莫寥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长得好看气质神秘很受女生欢迎,甚至还有男性追求者,然而他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告白,于是传着传着莫寥的风评就向奇怪的风向转变了:由于莫寥一个人在校外租房住,就有人造谣他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造谣他在外面当鸭,总之就是往下三路走,莫寥的下半身在众多流言蜚语里忙得冒火。
自家孩子自己疼,我可以抱怨莫寥的臭脾气,别人不懂他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那些人都是不懂才这么说小莫弟弟,小莫弟弟懂事体贴又善良,理智冷静果断有主见,重情重义知恩图报,这么乖的孩子——”
“林双全,”莫寥毫不领情地打断我,“你很吵。”
9. 9.妈妈
庄宵玉试图和莫寥搭话缓解气氛,莫寥根本不接,话题就这么尴尴尬尬的像颗石头“扑通”掉进水里没了回音。我只好为莫寥找补:
“他开车,不能分心。”
庄宵玉又转回脸看着我:
“林警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发小。”
“哦哦,难怪我看着感觉你俩差不多大。”
莫寥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我三十了。”
“三十?!”庄宵玉的音量骤然拔高,“我以为你大学刚毕业?!你长得也太嫩了!”
我其实挺反感别人说我长得年纪小,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为了不让庄宵玉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我查户口式地盘问了他的个人和家庭情况。庄宵玉总是满嘴跑火车,倒也不难辨别出他话里的真伪。庄宵玉的生父做海产起家,后来转型做供应链,在蓝海期猪都能起飞,他父亲就是赶上趟的幸运儿,如今生意做得很大,原配育有一儿一女,如今也都在管理产业——这些都是庄宵玉从新闻报道上看来的。
而且庄宵玉的生父还有很多情妇很多私生子,我们这里是全国驰名的重男轻女重灾区,稍微有点小钱的男人们都觉得自己家里有王位要继承,更何况是家大业大的土老板,更是开枝散叶恨不得生出个九子夺嫡来。
从平合到坛泉四个小时的车程,还在路上加了一次油,终于在中午抵达坛泉。
虽然坛泉是二线城市,但基础设施建设毫不逊色省会,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尽显繁华。
庄宵玉先安顿我们下榻五星级酒店,他看出我不太自在,还让我千万别客气,我和莫寥在坛泉的全部消费都由他买单,着实财大气粗。
放好行李后,庄宵玉带我们去吃坛泉当地的高档酒楼,我打开菜单匆匆扫过,越看越没胃口,以我三十年来的生活水准,不是很能理解一盘四位数的荤菜和一盘三位数的素菜其中蕴藏的玄妙,莫寥也是翻了两页就合上了。庄宵玉热络地拍打我肩膀:
“林警官放心,这家我是老顾客了,还了充会员卡的,不知道吃啥那我来点,来份佛跳墙,这家佛跳墙紧厚呷喔,再来只小青龙……啊不,来三只……”
莫寥叫停庄宵玉:
“吃点简单的。”
我立刻附和:
“等解决了再吃顿好的也不迟。”
庄宵玉很是感动,然后请我们吃金拱门。
我原以为庄宵玉家会是住在一平三四万的高档小区,结果导航显示他家离市区有二十公里。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鳞次栉比的高楼退后到低矮的平房最后退后到茂盛的果树林,最终目的地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土气的两层独栋小洋房。
我们将车停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个硕大的鱼池,池水在烈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特别有质感。
庄宵玉走到欧式入户门前,仰头扯着嗓子大喊:
“珍姨——我回来了——”
……好原始的进门方式,我斜了眼就在门边的门铃。
等了一小会门开了,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从门后探出头,眼底尽是提防和怀疑:
“系宵玉哄,这两个底叨位来诶?”
忠安周边的几个城市方言基本互通,我大致能听懂,这个珍姨是问我和莫寥哪来的。
“是我请的大师啦,很厉害的,跟以前的那些骗子都不一样!”
珍姨不情不愿地开门,还故意切换成普通话好让我们听懂:
“李每次都介么嗦,喇一次有用?”
莫寥面对质疑无动于衷,庄宵玉比他还急:
“哎呀不是啦他是我学长,这个是警察,都是正经人啦!”
一听有警察,珍姨大惊失色:
“安怎连警擦都来了?!”
“不用在意我,”我摆摆手,“我是这位的助手。”
“赶紧吧。”
莫寥催促,庄宵玉赶紧带我们到二楼,我们这带的土大款对于装修风格的喜好出奇的一致,欧式的旋转楼梯配上中式木质家具,客厅挂着花开富贵的国画,楼道墙上却挂着卢浮宫名画仿品,总之割裂感十足。
二楼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植物苦味,越走近庄宵玉母亲的房间,这股苦味就愈发浓郁。
房间很宽敞,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全靠头顶一盏冷白的水晶吊灯照明,说句不吉利的,有点像停尸间的灯光。
乍一看还以为床上躺了个木乃伊——再走上前去,是个四肢缠满绷带的女人。她面色枯黄、双目紧闭,打着点滴,明显已经昏迷多日。
在靠床头的角落摆放着一个脸盆大的熏炉,里面填满了草药,烧得发出哔啵轻响,这便是那阵萦绕不散的苦味源头。
莫寥向庄宵玉要了他母亲的生辰八字,庄宵玉直接把他母亲的身份证给莫寥看:庄宵玉的母亲叫陈香玲,今年竟然才三十五岁!我也才三十岁啊……
莫寥沉默几秒后,笃定道:
“这不是你母亲的真实生辰。”
庄宵玉为难地搓搓鼻子尖,试探地问:
“生辰很重要吗?我每次给妈妈过生日都是按身份证上的日子来过。”
莫寥不作回应,走上前去掀起陈香玲的眼皮观察,又解开陈香玲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照片上那些刺青已经看不到了,全是溃烂的疮洞,伤口甚至和绷带产生粘连,从伤口处渗出脓黄色的血水,庄宵玉瞬间红了眼眶,吸吸鼻子扭过头去,不忍细看。
莫寥让庄宵玉拿来一只碗和一盒鸡蛋,他掏出那只使用率百分百的小香炉摆到陈香玲的床头,插上三炷香。
等庄宵玉拿来鸡蛋和碗,莫寥取出一颗蛋放在陈香玲的额头上来回滚动,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什么,念完鸡蛋在碗沿一敲,掉出一颗发黑的蛋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坏气味。
莫寥又重复两次相同的动作,每次敲出来的都是臭鸡蛋,三个浑浊发黑的蛋黄在白瓷碗里异常刺眼。
“简单来说,就是被下降头了,”莫寥放下碗,面不改色地将陈香玲手臂上的绷带重新缠好,“而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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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普通的降头,是东南亚那边的巫术,用我们的方法不一定奏效。”
“东南亚的降头?”庄宵玉傻眼了,“我该怎么办?去东南亚请高人来?为什么要给我妈妈下降头?”
莫寥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你问我我问谁。”
我赶紧安慰庄宵玉,帮他分析线索: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有了个方向,我记得镇港村离东南亚很近吧?受到其巫术文化影响也正常。我有个猜测,你说你母亲是在回镇港村后回来才出现这种怪症的,是不是她在镇港村有什么仇家给她下降头?”
庄宵玉想到了什么,眼神变了,目光如勾穿进我眼底:
“林警官,下降头属于警察的管辖范围吗?”
还真不是没有接到过类似的报警,说自己被下降头,被人下咒,被扎小人诸如此类的案情,最终都是以报案人有精神疾病为由不予立案。
我摇头,随后庄宵玉告诉我们一个沉重的真相:陈香玲其实是东南亚人,十几岁被卖到镇港村给人当新娘,她偷偷躲在运海产的货车里从镇港村逃出来,被骗去KTV做小姐,遇到庄宵玉生父给他当情妇,跟着他回坛泉,才有现在的日子过。
“林警官,”庄宵玉认真地问我,“她这辈子有得选吗?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想活下去,她有得选吗?”
我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作答,莫寥冷冰冰地说:
“你别仗着林双全没脾气就骑到他头上撒气。”
庄宵玉瘪了瘪嘴,很快便对我道歉:
“林警官对不起,我最近压力实在太大了,情绪有些失控,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绝对不是!”
我当然不可能怪罪一个因母亲的苦痛而备受煎熬的可怜孩子,这是人之常情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开陈香玲身上的降头。
“有个问题,”莫寥睨了庄宵玉一眼,“既然陈香玲是从镇港逃出来的,为什么她还要回去?听你的意思,她至少回去过两次,一次是你小时候,一次就是今年,她回镇港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庄宵玉疲惫地搓了搓脸,“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小时候回去过一次我还太小,不懂事,前段时间我妈妈回去我根本不知道,是她得病后珍姨跟我说我才知道。”
“我试试吧。”
莫寥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能隐约察觉到他的不情不愿,估计只是给庄宵玉带去几分心理安慰。
解降头只留莫寥一人在房间里,而我和庄宵玉在门外等候。
庄宵玉直接跌坐在墙边,看得出他很紧张,我站在他身边,能做的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一些聊胜于无的支持。
“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如果妈妈真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庄宵玉低着头把脑袋抵在膝盖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因恐惧而颤抖的身躯,“无论妈妈在别人眼里多不好,她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没了妈妈,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摸摸庄宵玉的脑袋,让他别多想。
10.10.三太子
这场法事耗时并不长,等了一段时间,莫寥开门叫庄宵玉进去,我跟着进去却被他拒之门外,你在外面等。
于是我老老实实原地待命,直到莫寥和庄宵玉出来,明显庄宵玉的精神状态松弛了许多,不停地向莫寥感谢,说什么“再生父母再造之恩临表涕零感激不尽”,听得我危机感都上来了:想不到“莫寥儿子”这位置竞争还挺激烈。
而莫寥向来对这种屁话嗤之以鼻,直接无视,嘱咐庄宵玉:
“你联系她,就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她应该会帮你,我这边能做的都做了,我这里处理完了。”
“多谢学长多谢学长!你看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来都来了,我带你们到坛泉周围走走?夏天……去海边怎么样?去冲浪啊?还是去潜水?潜水可以挖海胆喏……”
既然庄宵玉还有精力活蹦乱跳我就放心了,我征求莫寥的意见问他去不去,莫寥拒绝:
“不去,该你说了。”
庄宵玉沉默了,我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这小子想临时反悔?
“哎哎,我们之前可是约定好的,做人可不能言而无信啊,骗人是小狗。”我着急地提醒他。
“现在还不行。”
男人最听不得的字眼就是“不行”,难不成庄宵玉觉得莫寥没有真正解决问题,所以想赖账?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是我现在还不能说。”
我有点恼火:
“你要不挑个黄道吉日再说吧。”
“我知道你们急,但是先别急,”这回轮到庄宵玉安慰我了,“等顾还联系你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我眼前阵阵发黑:这干的是什么脱裤子放屁的鸟事?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还得找个传话太监来宣旨,等见到顾还了我一定得先抽他两耳刮子才解气,这小子欠我的。
“行吧,那我等。”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庄宵玉觉得他把我哄好了,又开始称兄道弟要请我们喝下午茶,我哪有这个心情,莫寥更是懒得搭理他,我俩就先回酒店休息了。
天气热得简直能出人命,我把车内冷气开得像直升机呼呼响,还是流汗流个不停。莫寥坐在副驾驶座闭目养神,刺眼的阳光直直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肌肤下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白得仿佛整个人是用雪捏成的。
我怕莫寥被晒化了,掰下遮阳板给他挡太阳,莫寥睁开眼,由于他的睫毛太浓密,导致他眼窝周围全是阴影,显得眼神阴森森的,忽然他低下头闷哼了一声,旋即手捂住鼻子,只见他的牛仔裤上晕开一个刺眼的血点。
我连抽三张纸巾按在莫寥脸上,不确定是大热天上火还是被反噬,之前他为了帮我解咒,也是弄得半死不活,搞得我心里阴影都出来了。
“我送你去医院。”
闻言莫寥一把薅住我手臂,留下一枚新鲜的血手印:
“回酒店。”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不放心。
“听话。”
莫寥五指深深耙进我的肉里,几乎要扎根进我的身体,我只好妥协。
站在酒店房门口掏房卡时,我突然后背一重,压得我当场跪倒在地——大了我一号的莫寥毫无征兆地倒在我背上,我喊了他两声,莫寥只是用微弱的呼吸代替回答。
要命的是我左腿使不上劲,门一开我便彻底失去支撑摔得四肢着地给莫寥当肉垫。莫寥已经昏迷了,众所周知人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体重会变得很沉,我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来,再以拖尸的方法穿过他腋下,双手箍住他胸口吭哧吭哧将他拖上床安顿。
刚才走得急,莫寥床头的符纸还没贴,我怕他在昏迷时被奇怪的东西附身,赶紧去翻他的背包找符纸,情况特殊,希望他别醒来怪我乱动他的东西。
莫寥的背包容量很大,塞得鼓鼓囊囊,全是法事用的道具,光符纸就有好几种颜色,红的、黄的、橙的、白的,都是用毛笔手写。想象一下臭脸的莫寥坐在桌边狂写一沓沓砖头厚的符纸,那个画面有点好笑。
在莫寥的包里没翻到定魂符,我只能又去翻他的行李箱,刚将行李箱对半掀开,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我:
“喂!”
我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蹭过莫寥的鼻尖,我整个人往后仰倒一屁股坐进行李箱里。莫寥扬着细长的眉毛,对我的反应颇为不悦地撅起嘴,嘴里发出清亮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少年音:
“这是什么反应,你认不得本太子了?”
这位自称“本太子”的少年是莫寥供奉的诸多神明之一,是本地较为常见的神明三太子,祂对莫寥疼爱有加,莫寥有难,祂一定会出手相助。
“太子您来得正好,求您救救小莫弟弟!”
我急得差点给三太子磕头,三太子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背包,我火速将莫寥包里的东西一股脑抖落在床上,三太子一伸手将香炉稳稳当当地接住:
“悠着点,别把囝儿吃饭的宝贝砸了。”
我毕恭毕敬地接过香炉放到床头,回头三太子已经吃上袋子里的贡品了,饼干屑扑簌簌地掉了一身。
“别大惊小怪的,囝儿只是精力消耗过大,多吃点就好了。”
说完三太子又拆开一包旺旺仙贝,咔嚓咔嚓地吃得津津有味,我想再叫份外卖给莫寥填饱肚子,掏手机时不小心带出颗纸团骨碌碌滚到三太子脚边——是我昨天偷偷撕下来的新闻报道。
三太子也注意到了,弯腰捡起纸团展开拿到面前看,我借此机会向祂打听:
“太子,您知道莫家姐弟的父母吗?”
三太子不解地望着我:
“打听人家家事干嘛,你要嫁进来?”
我尴尬地抓抓大腿:
“我是想关心小莫弟弟啦,他帮了我这么多,我对他还没什么了解,他这么神秘这么酷的一个人,就像太子您一样,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大义凛然、浩然正气——太子您想喝奶茶吗?”
三太子哼了一声,别扭地撇过头:
“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凡夫俗子还想贿赂本太子?本太子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大义凛然……我要芋泥波波牛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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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杯正常冰七分糖加布丁,唔,说到哪了?”
“说到您刚正不阿、大义凛然。”
“你本就命中难逃一死,可他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他背负了你的业果,你如果不想让他再陷入困境,就应该停止插手他的因果。”
天,我的脑袋隐隐胀痛,那种钝锥在一点点凿我太阳穴的感觉又来了,又是什么命数业果,我一介凡夫俗子毫无慧根悟不来那些大道理,只听得懂大概是莫寥救了本来应该死掉的我,因此遭受天谴。
“我只是想报答他,他对我的好让我受之有愧。”
“不需要,”三太子翻了个白眼,“你最好的报答就是听他话,他不会害你的。”
我也觉得莫寥不会害我,他对我耍狠也只是虚张声势,他三番两次舍命相救不假,而且我还欠他一条命,他如果想要,我随时可以还给他,这也是出于我私心,我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却无法停止追逐的脚步,我活成了一匹被钉死在圆盘上的旋转木马,永远都在追寻没有目的地的终点——但我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尽头,即便是生死,追本溯源之后都会有一个最终的答案,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既然我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他也不能轻易甩掉我,直到我们达成彼此的目的。”
“拜托,你都三十岁了耶!”三太子惊叫,“你怎么跟一个十九岁的小孩置气?”
我冷静地说:
“我没有置气,就像您说的,都是命数,或许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好的,太子,您是神明,凡人的百年不过是您的一阖眼,您知晓每个人的结局,而我只能往前走,未来对于我而言是未知的,在我走到最后一步停下来以前,一切都没有结束。”
“你们还真是有够配的,配得让本太子讨厌!不管你们了!”
堂堂三太子竟然耍起小孩子脾气来,我赶紧安抚他:
“太子息怒太子息怒,这是友好讨论、理性讨论,您消消气,奶茶距离我们还有两百米。”
又等了五分钟,奶茶送到了,三太子嚼着小料吹着空调,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说实话,三太子比莫寥好哄,三太子还是小孩心性,不像莫寥比夏日天气还要阴晴不定。
大概是奶茶真的很好喝,令三太子心情愉悦,他又能跟我好好说话了,指导我贴定魂符。即使是莫寥,长时间被上身也会对身体造成负荷,而神明们在莫寥意外昏迷时会轮流附身,防止莫寥的躯体被邪祟侵扰。
等我在床头贴完定魂符,莫寥像条僵死多时的鱼直挺挺倒进床里,奶茶“哗啦”倒了他一身,我怕奶茶流到床上得叫保洁来换洗床单,那满床头的符咒就白贴了,只好委屈莫寥将他扯到地上躺着。
莫寥身上的白T恤浸湿了一半,散发出浓郁的芋泥波波牛乳味。擦肯定擦不干净的,索性帮他把衣服扒了。不知道是不是定魂符的生效范围有限,我刚把莫寥的双手举起来呈现“万岁”的姿势时,莫寥迷瞪瞪地睁开眼,和我面面相觑,接着,他死白的脸渐渐被煮熟成鲜活的红色,语气生硬地问:
“你在干什么?”
11.11.有情况
“奶茶倒你身上了,我帮你换衣服。”
我理直气壮地解释,莫寥起身去浴室,别扭地说:
“我自己换。”
行呗,还省得我伺候,便躺下休息了。
我睡得很沉,潜意识竖起铜墙铁壁免受梦境的侵袭。
顾还跳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频繁在梦中一遍遍复习,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人的离开其实是没有预告的。
正如我与父亲的最后一面,那个寒冷的除夕雨夜,他匆匆穿上雨衣对我们说,我有个临时任务,出去一下,等会就回来——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母亲也放弃了等待。
不知何时,我模模糊糊地听到莫寥压低音量正在谁在打电话,我的听力很好,因此有意识地去窃听,似乎愈发混淆现实与梦境,仿佛那声音装在一只塑料袋里,听起来朦朦胧胧。
我迫使自己清醒,才发现已是傍晚,密不透光的窗帘使得整个房间黑得像只封闭的匣子,房间里弥散着一股陌生的香气,我呼唤莫寥:
“小莫弟弟,你在吗?”
“嗯。”
莫寥沉沉地应声,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只见他倚在沙发里仰面朝天,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桌上摆着香炉,插着三根有手指那么粗的黑色燃香,我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香,气味也很奇特,是种淡淡的植物香,莫寥浸泡在昏暗的光线边缘,说不上来的渗人。
“林双全,我得跟你分开一段时间。”
“哦?”
还以为莫寥要阴魂不散地监视我,怎么突然就要跟我分开了?我松了口气,感觉心里一下子卸货太多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明明在来之前,我还想方设法要甩掉他,现在他主动提出要跟我分开,我竟然还舍不得,果然人就是贱得慌。
“你最好等我回来,”莫寥用脚想也知道我肯定不会乖乖听话,难得他做出天大的让步,“至少要每天给我发消息,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不是,我都三十岁了又不是三岁,去哪里还得给莫寥打报告?但我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偷偷抱怨,还不敢抱怨太多,万一被莫寥用什么邪门的法术窃听我的心声,那多尴尬。
“你要去哪儿?”
我随口问了一嘴,莫寥不答,我习惯了,也没指望他会如实禀告。
“那你要注意安全喔。”
我很担心莫寥又要做些逆天而行的事,即使真有一众神明保佑莫寥去大胆“作死”,也不可避免会对他身体造成损伤。
香炉里的香烧完了,莫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我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他说睡一晚就走。
而我还得留下来等顾还的电话,这使得我焦虑不已,神经拧成皱巴巴的抹布,我讨厌未知的等待,每分每秒都被抻拉成一世纪那么漫长的煎熬。
七点多太阳彻底落山后,我拉莫寥出门吃饭,其实叫外卖更方便,只是我想出去走走分散注意力。
马路对面就是间沙茶火锅店,沙茶火锅是坛泉的特色美食,我犯馋了,问莫寥吃不吃,挑三拣四的莫寥在吃的方面特别好说话:
“随你。”
店里特别热闹,空气里飘荡着醇厚的沙茶香气,我看了圈好像没位置了,正要扭头走人,服务员赶紧过来给我们引路,让我们坐到一群年轻女孩的邻桌,我们刚落座,邻桌有个烫波浪卷的女生惊喜地向莫寥打招呼:
“哎莫寥!你居然也是坛泉的?!”
莫寥转过头去看那个女生,却不吭声,可能是在思考那个女生是谁,我在桌子下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示意他先打招呼再想。
“你好。”
莫寥的语气比AI还生硬,女生们见此反应,有的捂着嘴偷笑,有的不住地打量我和莫寥,还有的在夸张地起哄,洋溢活力和俏皮的青春气息,令我感慨不已。
“你忘记我啦?”波浪卷女生举起一只手臂,另一只手呈抱西瓜状,“我们在校庆一起跳过舞啊!”
哦豁,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莫寥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
“有学分。”
“赵雯君!我的名字!”
“哦。”
莫寥的反应相当之冷淡,他在人际交往方面一视同仁,对谁都是懒得理睬,我又在底下踢莫寥,莫寥只能又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
“我知道。”
“少来啦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忘了,”赵雯君也不是埋怨,就是开玩笑地娇嗔,“我都不知道你是坛泉人。”
“我不是。”
莫寥否认,唉,跟他聊天真累,我都听不下去了,主动说明:
“我们是忠安的,来坛泉玩两天。”
“欢迎你们来坛泉!你们一定要去吃坛泉美食,来坛泉不吃小吃等于没来过……”
赵雯君热情洋溢地介绍自己的家乡,却被莫寥打断:
“我明天就走。”
“好吧,下次有机会要再来吃噢。”
赵雯君失落地缩回脑袋,我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小姑娘也是好心,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才会导致莫寥才会如此冷淡。
赵雯君比我们先离开,我跟她打招呼道别,莫寥只是点点头,也太拽了。
等赵雯君走后,服务员给我们上了盘鸭血,我说送错了,我们没有点鸭血,服务员说是有人送给我们的,那肯定是赵雯君送的,我埋怨莫寥:
“你怎么对同学这么冷淡?多说一个字是要你的命吗?你要是对我这样我得难受死。”
“你又没跟我告白过。”
“……你好坏啊,就算不接受人家也给点好脸色嘛。”
莫寥把鸭血拨进火锅里,又向服务员询问鸭血价格,接着拿起手机点了几下,认真地说:
“既然要拒绝,就不能给对方留有任何念想,或者做什么事让对方产生‘我还有机会’的错觉。”
我用贱嗖嗖的语调揶揄莫寥:
“哦,干爹好有经验,追你的人要排到法国。”
“难道你是那种拒绝了对方还会对人家好的类型?”
我还真的认真回忆了一下,确实我拒绝了人家的告白后,会出于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去安慰对方,莫寥借机踩住我心虚的尾巴大做文章: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你对谁都这样,但凡你稍微自私点日子会好过很多,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大部分人都很坏,即使你对他们好,他们也还是会伤害你。”
我皱了皱眉:
“我没有对谁很好吧。”
“我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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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莫寥捞起一勺鸭血扣进我碗里,我惊呼:
“还没熟吧?!”
“林双全。”
莫寥咬字加重了几分,显然是不满意我的重点偏离。我一直觉得莫寥某部分的意识仍未长大,只有小孩子的世界里才有“好人”和“坏人”,不过这样的莫寥活得也很简单,不需要去过多地思考人性的复杂。
如果我的世界里也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恨顾还恨顾成峰。
我往莫寥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语重心长地教导他:
“感情都是相互的啦,就和照镜子一样,你对我什么样,我就对你什么样,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就是这么简单咯,即使你是有目的接近我,你对我的好也是客观事实,对吧?”
莫寥不理我就说明他不满意,可我搞不懂他到底哪里不满意,不跟莫寥吵架是一回事,被莫寥气到又是另一回事,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生能招架得住莫寥的脾气。
吃完火锅后,莫寥主动提出要去散步。
坛泉的街景跟忠安相差无几,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一条狭窄的小巷口,巷子里的店铺亮着黄黄紫紫的暧昧灯光,肯定就不是什么正经场所。
正拔腿要走,莫寥却钻进巷子里,我赶紧快步跟上,直到莫寥在店门前站定,我一看店名,老赵文玩。店门口放着两只低矮的小马扎,店门是古朴的木制门,一对门环挂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吊坠,有铜钱,有貔貅,有面具,有木雕娃娃,像路边卖挂饰的摊位。
莫寥推门进去,我被店里的杂乱程度吓了一跳,入口从入口处的地板上就堆着东西,锅碗瓢盆花瓶雕像玉石珠宝就这么随地大小丢,充斥着废品回收站的邋遢感。
密密匝匝的彩色的布条从天花板垂坠下来,悬在我的头顶上蹭过我的头发。而莫寥比我高,那些布条直接落在他脸上,他还得用手拨开,打了声招呼:
“赵老板,是我。”
角落一只锃光发亮的竹凳上坐着一名身材瘦削脸颊凹陷的中年男人正举着平板打麻将,听到莫寥的呼唤,摘掉嘴里的烟丢进脚边一尊古色古香的铜炉里,施展轻功般在这无处落脚的闪现到我们面前,他真的很瘦,几乎是皮贴骨,张嘴先咳嗽两声:
“呃咳呃咳——莫大师,你来坛泉怎么不说一声?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啊。”
莫寥点着手机屏幕:
“因为是来上门打扰你的。”
赵老板的肺不太好,笑起来漏风:
“哈哈哈莫大师见外了,赵某乐意效劳!”
莫寥把手机递给赵老板:
“看得出是哪里的文字么?还是某种咒文?”
赵老板眯着眼睛,龇出两排黑褐色的牙齿,似乎很头疼的样子:
“还真没印象有见过,你急吗?我得查查资料,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某种咒文。”
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陈香玲身上出现的不明字体。
“挺急的,最好今晚给我结果。”
“那行你们随便坐哈,别见外,我进去查查。”
赵老板转身进里屋后,我悄声问莫寥:
“你在帮庄宵玉调查降头的事?”
“好奇而已。”
嘴硬的莫寥更显得可疑了。
12.12.分头行动
得益于职业的敏锐度,我立刻揭穿莫寥蹩脚的谎言:
“少来,你是要去调查陈香玲的事吧?为什么这么突然?”
“先出去吧。”
莫寥逃避我的问题,退出了店铺。
我环顾四周,这店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座位了,我生怕左脚踩下去五百万右脚踩下去一千万,一个晚上就倾家荡产背上十辈子都还不完的债,也识趣地到门外等。
门外这两把小马扎就这样派上用场了,但因为太矮了坐起来超级不舒服,我们只能折叠着膝盖抵住下巴,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不要装聋作哑,是不是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我继续逼问莫寥,莫寥也只是遮遮掩掩:
“反正不是危险的事。”
陈香玲从镇港村出逃,苏沁芳是在镇港村遭遇车祸身亡,除了地点的相似之处,很难再从寥寥无几的信息中挖掘出有更深层次的联系,要不是我得去追查顾还的行踪,我就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莫寥。
“你要跟庄宵玉去?”
“我自己去,”话说出口的同时莫寥就反应过来我在套他话,“林双全,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干爹说话可真伤人,我这是在关心你,你不也总是关心我吗?”
“你明明是嫌我烦。”
“哪有!”我连连喊冤,“天地良心,我要是敢嫌你烦我出门就被车——”
莫寥立刻伸手罩住我的下半张脸手动禁言我:
“嘘,不要说这种话,小心一语成谶。”
我瞪大眼睛诚恳地点点头,虽然有时会被莫寥气到,但绝对没有嫌他烦过。
我和莫寥俨然尉迟恭秦叔宝俩门神,在老赵文玩店门口坐镇了一整晚,莫寥一晚上都在打字发消息,不知道跟谁聊得火热。
夏夜的晚风奔跑着穿过窄巷,很凉爽,吹得我的睡意翻涌,脑袋摇摇晃晃,点着点着就掉在莫寥的肩膀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开门的吱呀声,立刻惊起,赵老板欣喜地宣布他找到来源了,我和莫寥再次踏入他的店里,仍然是无处下脚,赵老板灵活得像是在下水管道里穿梭的老鼠,三两步蹿出去拿平板,再三两步蹿回到我们面前。
“喏,你们看这篇05年的老帖子,跟莫大师的年纪一样大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这个论坛都关了。”
远古的记忆被勾起,我读警校时还经常在上面看各种帖子。
主楼贴了一张照片,由于当时的摄影技术限制,普遍是用CCD,拍出来的照片像素不是很高清,但大概看得出来是什么图案,那是块脏兮兮的破布,写满了豆芽菜般蜷曲的字体,发帖人使用的是默认头像和默认用户名,说话风格也深受武侠小说影响:
-小弟偶得此物,有哪位大神能看出其中门道?还望指点小弟一二,感激不尽!
这帖子除了点进来的好心网民帮忙顶帖,也就三条留言。
第四条留言是在07年回复的,时间跨度足足有三年,也是一个没有头像的默认用户名,似乎是懂行的:
-这是东南亚的古老降头术,叫nalatu,交换人的命运,属于黑降头,手段非常恶毒,现在已经失传了,不管楼主是怎么得到这块布的,赶紧丢掉!
底下还有几条跟帖,有人留言百度不到这个nalatu,还有人留言要相信科学拒绝迷信,还有人说楼主可能凶多吉少了,总共也就十二条留言。
而且如今这个网络论坛已经闭站,这个帖子还是靠网页历史快照抓取的,只能看到文字,无法点击查看用户信息。
“然后我又去问了我在马来西亚的朋友,确实是听过有类似的降头术,不过现在东南亚地区的降头师,大部分都是给人做祛病消灾的白降头,明面上很少能遇到给人下黑降头的降头师了,但认真找应该还是能找到的,”赵老板眼珠子滴溜一转,向莫寥有意无意地打探消息,“莫大师这是业务范围发展到东南亚去了?”
“感谢。”
莫寥的嘴里住着保密局,但他临走前嘱咐赵老板,让他女儿这个暑假都别去有水的地方,赵老板点头弯腰感激地对莫寥拜了几拜。
从老赵文玩出来后,我好奇得不行: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你刚刚说让他女儿别去有水的地方,这你都能算到?”认识莫寥这么久了,我对他的认知还在不停地被刷新,“我上次见识到这么厉害的角色还是诸葛亮。”
莫寥无奈地斜了我一眼:
“他女儿我们刚才见过。”
老赵文玩……赵雯君……居然还有这层联系,不过想想也还是很神奇:
“你光是看她就知道了?”
“这么好奇干嘛,”不知道又踩到这位大爷那根神经了,莫寥很不客气,“管好你自己。”
好吧,莫寥说得没错,我管好我自己就行。
明明我坐着小马扎都能睡着,舒舒服服地躺在五星酒店床上反倒失眠,果然不能给大脑反应的机会,否则就成了梗在心头的一根倒刺,在夜深人静时刻便开始自虐地撕扯。
隔壁床的莫寥睡得倒是安稳,我窸窸窣窣地翻过身,眼睛适应黑暗后,便望着莫寥熟睡的侧脸发呆。
也许每个人来这世上必定是来求一个因果,虽然不是为我求的“果”,但又是我要求的“果”。那顾还又求是什么因果?如今这个境地,是否是他想要的结果?
越想头就开始钝钝地跳痛,一晚上像颗躺煎锅里的蛋翻来覆去地煎熬,直到莫寥的闹铃响了,我赶紧翻身过去装睡。
莫寥有着近乎变态的自控力,闹钟响的第一声他就会苏醒,明明我都这个岁数了,防莫寥还跟防家长似的,生怕他发现我没睡。
“你早餐想吃什么。”
莫寥突然问,我大气不敢出。
“我知道你没睡。”
莫寥又补上一句,我只好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要走了?”
“嗯。”
“你开车吗?还是……”
“车不是你租的吗,我坐车去。”
莫寥说着便进浴室洗漱,过了会腰间围着条浴巾湿答答的出来,右耳的戴的那只铜钱耳坠也被水洗得发亮。
旋即莫寥背过身去穿衣服,他穿衣服都习惯先穿一只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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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套头,最后另一只手再穿过袖子,行云流水地将T恤穿好,雪白背脊上的墨色咒文被T恤遮盖,我抽回神重新倒回床里:
“我再睡会儿,你先走吧。”
“嗯。”
莫寥将贴在床头的镇魂符撕下来,又把香炉套上三层塑料袋塞回背包里,有条不紊地收拾完东西后,他走到我床边,黑黢黢的影子倾轧在我身上,我只得挤出抬头纹抬眼看他:
“……干嘛?”
“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好。”
“不要以为不想给我添麻烦就隐瞒。”
“好,好。”
“等从小事变成大事,我就不一定救得了你了。”
“好,好,好。”
我的回答敷衍,胜在态度诚恳。
都说鬼害人,其实到最后害人的往往也是人。
一方面出于对莫寥的担心,另一方面也为了检验真伪,我提出要载莫寥去动车站,莫寥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整晚没睡还敢疲劳驾驶?奇了怪了,莫寥怎么知道我整晚没睡?
莫寥走后,房间一下子就空旷许多,一个人住双床房过于奢侈浪费,我便迅速退房,在这附近随便找了间快捷酒店住。
我在坛泉一住就是三天,迟迟等不到顾还的消息,再加上天气炎热,肚子里憋的一团怒火随时间推移烧得愈发猛烈,想到就忍不住咒骂顾还这个叛徒,王八蛋,二五仔,最要命的是我前功尽弃地重新开始抽烟,人的堕落真的只是一念之间。
将负罪感抛之脑后,我趴在窗边抽烟,楼下酒馆门口坐满酒客,又是划酒拳又是说笑又是大骂,倒地的啤酒瓶子叮铃哐当响,我的神经突突狂跳。
当时选酒店只顾着便宜,没注意到酒店下面是家深夜酒馆,偏偏我就住二楼,连酒客们的对话都被迫听得一清二楚。
我正走神,忽然酒客间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两桌人之间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双方阵营激情对骂。
我嫌吵,熄灭烟头拉上窗,只见左桌的人忽然抓起桌上的啤酒瓶丢向右桌,瞬间将这场纷争升级,两拨人就这么拎着酒瓶提着凳子厮打作一团,现场陷入混乱,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不堪入耳的怒骂声交杂,我赶紧掏手机报警,简单地描述地点和案情,等待出警。
这时一个来电显示“未知号码”打了进来,我没注意就随手接了:
“喂,哪位?”
“马上带着你的行李下楼,不要坐电梯,走应急通道从后门出来,有一辆白色面包车,车牌号3382。”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用了变声器,声音完全失真扭曲,但从语气口吻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庄宵玉。
明明这段时间我的行程表面上看很普通,就是先和发小回老家看看,又受发小的学弟邀请到学弟老家玩,我不认为有哪个环节有做出引人怀疑的行为。
更何况我连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我相信?
“你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呲呲的电流干扰声,信号似乎有些不稳。
接着一道熟悉的男声久违的划过我耳朵:
“全哥,我不会害你的。”
13.13.接驾
不知为何,我的胃忽然开始剧烈痉挛,一阵无比强烈的生理性恶心从胃部直涌至我的喉咙,我冲进卫生间里抱着马桶一阵狂吐。
“快点!”
顾还急迫地催促我,他背叛过我,我还要再相信一次他的狼来了吗?
“知道了。”
我不是出于对顾还的信任,而是综合客观判断,倘若顾还真要除掉我,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利用庄宵玉来引莫寥入局,把莫寥拖下水只会徒生事端,这背后一定还有另外的考量。
顾还不会杀了我——至少此刻不会。
“等见面后我会向你解释的。”
我的妥协令顾还的语气放缓许多,然后就结束了通话。我把脸伸到洗手池里狠狠地冲洗,随后提上行李箱迅速离开房间。
由于腿部的陈伤,我只能狼狈地拖着腿跑,一跛一拐地下楼梯,顺着顾还的指示前往后厨,门上贴着“顾客止步”,我尝试推门,门被锁了,打不开,我只好在一楼摸索其他出路。
前台一片喧哗,我去看了眼情况,是其他无辜的酒客躲到酒店门口看热闹。
我本来想趁乱从正门出去,却注意到有三个提着黑色皮箱的男人走进酒店里,三个人围在前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对危险的感知来自原始的直觉加上工作积累的识人经验,这伙人是冲我来的,我立刻退回楼道,经过洗手间不经意地往里瞥了眼,意外发现洗手池上方有扇窗户。
我立刻躲进卫生间将门反锁,洗手台不高,我勉强可以爬到洗手台上,然而洗手台离窗户却有一定高度,引体向上对于我而言并不算难,问题在于我只有右腿能发力,努努力还是可以爬出去的,就是有摔个狗吃屎的风险。
我先把行李箱垫在洗手台上,再踩到行李箱上拉开窗户,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翻出去,过程相当之狼狈,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没有头着地,就是落地时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疼得我龇牙。
一辆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开到我身边,车牌号3382,我拉住车门把手顺势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还没坐定先注意到驾驶座上的女人,惊得我差点在车里跳起来脑袋撞到车顶:
“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莫宁转过头对我露出明艳妩媚的笑容:
“接你上路的。”
我怔了怔:
“……莫安?”
莫安是莫宁早年病逝的双胞胎姐姐,按莫安的说法是,虽然她死了,但因为她和莫宁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双胞胎,因此她的魂魄通过某些手段寄宿在莫宁的身体里,只不过莫宁并不知道莫安的存在。
对此我深表怀疑,我认为这种可以用经典的医学原理解释,也就是所谓的精神分裂。当然我可不敢这么跟莫安说,她的脾气和莫寥有得一拼。
“你……和小顾是一伙的?”
“你那个小跟班?他不是死了吗,是阿寥让我来的。”
莫寥居然背着我暗地里与顾还勾结?!我正要继续追问,却能明显地察觉到莫安不悦的挂脸,对我的态度急速冷却降温:
“怕阿寥害你?”
“没,干爹怎么可能害我?”
完蛋,都怪我的嘴太快,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导致说错话,莫安对我客气完全是看在莫宁和莫寥的面子上,我竟然还这么不识好歹,莫安肯定觉得我狼心狗肺。
“你知道就好,我还从没见过阿寥对谁这么上心过。”
呃,莫安把话说到这个程度是生怕我不愧疚,这话我接不来,只好闭嘴。
开了一夜,莫安都没有再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和她交谈她也是爱答不理的。这几天伴随烟瘾发作的是我失眠症,就这么熬到天蒙蒙亮,夏季天亮得早,五六点太阳就出来了,我问莫安要不要换我开,换她休息下,她却说我不知道路。
我偷偷看过导航,虽然莫安没走高速,但回家的路我还是认得的——我们已经回忠安了!
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这不对吧?
我憋了满肚子的窝囊火打给莫寥,他预判了我的操作,直接“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导致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极端无力感,也无可奈何了。
我们一路开到早餐店门口,莫安忽然停了车:
“我要一杯豆浆和一个花卷一根油条。”
姑奶奶还点上菜了……我麻利地下车买了早餐上车,莫安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到路边,我们一起坐在车里吃早餐。
吃完后还是口渴,这豆浆是粉兑水,难喝,我又去附近便利店提了袋冰镇矿泉水回来,一口气灌了半瓶,总算感觉舒服些,也递了瓶水给莫安,莫安喝了。她开车的不累,我这个坐车的都嫌累,我问莫安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家,莫安微微侧身从裤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晃了晃:
“我去抽根烟。”
我不知道莫安竟然也会抽烟,也跟着她下车去陪一根,怎么她们姓莫的都一个德行,他们不说你也拿他们没办法。
莫安双眼放空,蹲在路边将烟灰精准地掸进下水道口。很显然,她开了一晚上的夜路,肯定累得不轻。
想来我对莫安的了解几乎为零,也不知道她出现是基于什么诱因,但她确实很少出现,这还是我头一回跟莫安相处这么长时间。
“林双全。”
莫安点我名,我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她,她叼着烟,不拿正眼看我。
其实莫安和莫宁的声音一模一样,却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和口吻,莫安看起来比莫宁更落落大方,却不难感觉到她的疏离和保留。
“我很费解,让现在还活着的人冒着生命危险,为了几个死去多年的人求一个所谓的‘正义’走到这个地步,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无数次,说实话我也很迷茫,总觉得有种无形的推力推着我继续往前不能停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意义,”我讲话时习惯看着对方的脸,然而莫安却没有看我,但我还是直直盯着她的脸,“意义不过是人赋予的枷锁,猫天天晒太阳睡觉,人类会去问猫有什么意义吗?”
“因为猫不会害死人,但是人不仅会害死自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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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害死身边人。”
我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总想再狡辩两句,莫安站起身,精准地将烟蒂掸进下水道里,又对我笑脸相迎:
“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莫安把车开到我的出租房楼下,来都来了我就客套地问了一嘴要不要上来坐坐,我以为她会拒绝我,结果她答应得特别爽快:
“好啊,我上去洗个澡,你自己的行李记得提。”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行李还丢在酒店的卫生间里当垫脚石,里面甚至还有我的身份证,我租的车也还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唉,头好疼……
“跑得急我连行李都没拿,我帮你提行李吧。”
我欲哭无泪地掀开车后备箱,有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红蓝编织袋,春运经典款,拎在手里还挺沉,想必这就是莫安的行李了,有种返璞归真的质朴。
我从来不带人回家,也没料想到莫安真会来我家,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我租的是单身公寓,三十来平,月租一千八,不包水电。
我进门第一件事是开空调,莫安进门第一件事是接过编织袋打开,乍一看还以为装了一大袋凌乱的垃圾,莫安扒拉好久,翻出一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莫安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块——抹布。
称之为抹布是因为实在太脏了,根本看不出布料原本的颜色,莫安还神色如常地用手拿那块布,我这个在一旁看的人,只觉得自己不存在的洁癖要犯了。
莫安抖开那块破布展到我面前:
“这些符号你有没有见过?”
被莫安一说我才注意到布上有东西,而且我还真见过,就是之前老赵科普的东南亚巫术nalatu。
“见过。”
“果然。”
莫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她就丢下我径自进浴室冲澡了,毕竟我是男人,别提有多尴尬了,只能装模作样地缩在沙发里玩手机,等莫安出来我也假装没看到,只听到她把编织袋翻得沙沙响。
“我要走了。”
听完我人傻了,抬头一看莫安正背对着我穿衣服,她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光裸的背像一只凝着水汽的白瓷瓶。
我赶紧又把脑袋低下去:
“那我呢?”
“你?你都回来了,”莫安三下五除二便将编织袋收拾完毕,头发都没吹,“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再见啦,小勇哥哥。”
莫安还故意喊我小名,叫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潇洒地转头一走了之。
我越想越不对劲,又给莫寥打电话,这次他倒是没关机,接通速度很快,我张开嘴皮黏连在一起的上下嘴唇准备把他骂哭,莫寥难得比我先开口:
“顾还在忠安。”
我不买账:
“按你这个说法我还在地球呢,他在忠安为什么要我去平合?你和小顾是不是合伙整我?”
“他很快就会去找你了,”莫寥声音有点小,像是在做贼,“别太信任他。”
“很快是多快?喂?喂!死莫寥又他妈挂我电话!”
14.14.故人
等我再回拨过去时,莫寥已经光速关机了。
说实在的我横竖没想通其中逻辑,明明是我和顾还之间的恩怨,怎么莫寥和顾还两个人勾搭上了?还是说一开始顾还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借我的名义引莫寥入局,以顾还的城府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他到底要利用我到什么地步……我气得呼吸不上来,全身血液都往头顶爆冲,双眼阵阵发黑——我极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因为我能在自己情绪彻底失控前让自己冷静,走进浴室里打算洗把脸清醒一下,差点吓得心脏跳停:镜子怎么流血了?!
缓几秒再看定,原来不是血,而是用红色颜料写了字,只是被水汽给模糊了些,才有如此惊悚的视觉效果。
再凑近端详,用手蹭了蹭,才发现是口红,莫安用口红在我家镜子写了血淋淋的五个字:
不要信阿寥
行呗,莫寥让我不要太信任顾还,莫安让我不要信莫寥,那干脆一视同仁谁都不信。
冲了个冷水澡,镜子上的水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我仔细擦掉镜子上的口红,不知道是不是刚洗过冷水澡的缘故,我的脸特别白,白得像纸。
由于一整天没合过眼,我洗完澡非但没清醒,反而脑子浆作一团,稍微动脑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沾到床倒头就睡。
我的意识遭到绑架,被塞进密不透风的裹尸袋里抛尸到宇宙去,睡了很长很长时间,几乎睡了快二十小时。
睡醒来一看手机信息,微信消息手机短信未接来电都炸了,其中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了三次我都没接到,我实在睡得太死,甚至连手机铃声响都没听见。
这条陌生号码还给我发短信,说是有我的快递,打我电话、敲我家门都没人接,就把我的快递放快递驿站了。
哪来的快递?我怎么没印象这段时间买过快递?看了各大购物软件,确实没买过,不过既然敢放在快递驿站说明不是什么危险品,不是炸药包就行,睡饱了心态都变好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四分,快递驿站九点就关门了,我随便套了件体恤衫,趿拉着拖鞋出门去取快递,取完再随便找家夜摊解决晚饭。
到了快递站我报了取件码,快递小哥指了指角落,那边你自己拿——哦,是我丢在坛泉的行李箱,哈哈,真是虚惊一场。
行李箱有密码锁,不过这种锁很好撬,稍微老练点的两分钟就能撬开一个,前几年的春节我们辖区派出所的抓过一个,不到二十秒,有时候听了感觉很唏嘘,这手艺干点什么不好呢,非要走歪门邪道。
不过我还是当场开箱检查了一番,东西没丢,身份证也还在,这才放心去吃饭。
我拉着行李箱走在人行道上,地砖缝凹凹凸凸,拖起来轮子一卡一卡的,预感到行李箱的寿命光速锐减,我只好提着行李走,不想走太远,最后就是在小区门口的瓦罐店吃了份套餐,又提着行李吭哧吭哧回家,出了一身瀑布汗。
自从落下伤疾后我就再也没正常锻炼过,据说找正宗老中医扎针灸能好,我不敢,生怕等下被扎偏瘫了。
人睡饱了精神状态就是不一样,洗个澡出来精神抖擞,我打开冰箱开了罐冰啤酒吨吨吨灌了半瓶,呼,爽!我心情愉悦地坐到电脑前打算玩两局游戏,福至心灵想起行李箱还没收拾,只能又苦兮兮地把行李箱拖到脏衣篓边,将衣物取出来丢洗衣机洗。
在洗衣服前我习惯掏掏衣服裤子的口袋,看看有没有东西把它们取出来。
我在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丸揉得皱巴巴的纸团,想起来了,是那则关于女企业家苏沁芳车祸身亡的报道。
当时我的注意力都在莫寥和苏沁芳上,都没想到苏沁芳的丈夫——莫寥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于是我使用一些快捷手段搜索到苏沁芳的户籍信息,她的丈夫叫孟志清。
孟志清的户籍状态也登记为死亡,登记死亡的原因是失踪。
怎么莫家姐弟的父亲也是失踪?而且他登记死亡的时间是07年,在莫家姐弟被送往神子福利院之后,有人为孟志清登记死亡。
要调看孟志清的档案需要人事局的协助,我是有认识的人,但这个时间点不敢去打扰人家,先善用搜索引擎,重名的很多,我又加上搜索关键词苏沁芳,信息精准了许多,不过几乎都是关于苏沁芳的报道、访谈里简单提到过当记者的丈夫孟志清。九零年代群众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纸媒,即使是在当时的城区,拥有电视机的家庭都是少数,因此媒体传递的内容和速度都极其有限。
我看了几段关于苏沁芳的影像,气质优雅的她谈吐之间透露出生机勃勃的庞大野心和极其敏锐前卫的商业洞见力,不免令我唏嘘:倘若她没遭遇车祸,莫家姐弟必定会拥有和如今截然不同的人生。
据我的个人经历和工作经验,苏沁芳的死和孟志清的失踪必定有些牵扯,我又查了查关于镇港村的信息,想不到镇港村还挺出名,21年有一部青春疼痛电影在镇港村取景拍摄,22年电影上映后男女主双双爆红,镇港村的海成了男女主粉丝的“打卡地”,也算是一处网红景点。
还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在2018年,镇港村发生过一桩大案子,镇港村的原村支书赵义海落马,简单概括这个赵义海和他亲戚在镇港村当土皇帝,非法开山、采矿、捕捞、占地,横行霸道大肆敛财,其中还有数起恶性刑事案件,最终被一网打尽。
罢了,莫家姐弟比我有本事多了,管好我自己就行。
我自己的事……唉,头又开始胀胀的痛,我睁眼闭眼想到的就是顾还,想得我精神恍惚,跟得相思病没什么两样,好悲凉。
以我对顾还的了解(虽然我从没真正了解过他),要想保证我的行为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肯定要离我很近。
这个近不单是指距离,总不可能我去哪顾还就跟着去哪,还有庄宵玉这只学舌鹦鹉,更是说不出的古怪,我现在冷静下来分析这场漏洞百出的闹剧:首先,我从忠安去平合、又去坛泉再回来,费了这么大劲绕了一圈,从始至终顾还都没有出现露面过;其次,这一路莫寥的存在感太强,我做出的选择都是受他引导,或者说是由莫寥做的决定;再次,庄宵玉是莫寥的同学,比起顾还,他更应该是为莫寥所用,这事说不定根本就没顾还什么事,只不过是莫寥和庄宵玉两个人戏瘾大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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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唱罢我登场;最后,莫安没有说谎的必要,她说是受莫寥委托来接我,也就说明让我离开坛泉实际上是莫寥的旨意。
所以这事极有可能是莫寥利用我对他的绝对信任,联合庄宵玉一起演我,太可笑了吧,目的是什么?真以为能瞒过我一辈子?我是三十岁又不是三岁,而且归根究底是我太信任莫寥任他摆布,否则这种拙劣至极的幼稚骗局怎么可能骗得到我。
不行,忍一时越想越气,如今的小孩都很有个性,动不动玩失联,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想发火都找不到宣泄对象,只好气鼓鼓地去睡觉。
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灰溜溜地爬起来,玩游戏都提不起兴致,好吧,我承认非常非常在意被莫寥骗,或者说我很在意被信任的人骗,难怪莫安叫我别信莫寥,这不就应验了吗?他骗了我这一次,意味着从今往后我将会对他的话不可避免地产生怀疑:这次你是不是骗我?你哪句话在骗我?
即使是同床夫妻都有两相猜忌的一天,更何况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莫寥呢。
早上九点多我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晚上十点去机场接双妍回来,哦对,双妍和几个闺蜜去东北玩了半个月,我都忘了这事了。
以防疲劳驾驶的情况出现,我强迫自己睡到傍晚,起床随便吃了一顿,就动身出发去机场接双妍。
忠安没有机场,最近的机场在省会榕福,走高速都得一个小时。顺利接到双妍后,她一路上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在东北的所见所闻。双妍的思维活跃又跳脱,说着说着话题突然拐到未来规划上,她说想考警察的时候我差点没把手里的方向盘给捏烂,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双妍不服气地驳斥,“你能当警察凭什么我就不能?我也想跟爸爸一样。”
双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提起父亲,我的心被狠狠锥了一下,痛得蜷缩,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谁都没有忘记父亲,他的离开带来的压抑和痛苦如同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淋湿我们的往后余生。
那之后我们都沉默了,直到我妈又打来一个电话,她乐呵呵地说我那个小帅哥同事来我们家做客,让我回来注意点形象。
……我哪来的小帅哥同事?再说了哪来的好同事没事到同事母亲家做客?不会是入室的骗子吧?
“不可能,妈你是不是被骗了?他叫什么名字?”我急忙问。
“就是那个小顾啊、顾还!”我妈疑惑地问,“你之前不是还带他回家里吃过饭吗?”
我气喘吁吁地将防盗门猛地推开,力道之大使得沉重的防盗门拍在墙上发出“哐”的巨响,惊得我妈起身小跑来查看情况,旋即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不是让你接双妍吗?双妍去哪里了?”
我顾不上她,径直走向客厅,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有些长的男人,对于我开门发出的动静不为所动,只到我火急火燎地走到他面前,他才不疾不徐地抬头,对我勾了勾嘴角:
“嗨,全哥。”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只觉得声带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竟然真的是顾还!
15.15.畅聊
我愣愣地看着顾还,他比我印象中要消瘦不少,皮贴骨,头发也长了不少,右眉尾有道一指节长的疤,添了几分吊儿郎当的邪气。
然而变化最大的是顾还的眼神,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可以通过肢体动作和语言伪装,唯有眼神骗不了人,这一年里他肯定也经历许多人事的磋磨。
玄关的角落还放着两大提红艳艳的礼盒,看得我心情万分复杂且匪夷所思:顾还到底想干嘛?
“你——”我笑嘻嘻地勾上顾还的肩膀,能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僵硬许多,“臭小子,来就来,还提东西,跟你全哥这么见外,伤人了啊。”
我妈在一旁喊我:
“林双全!双妍呢!”
上次带顾还回来我妈就很满意他,这年纪的女人藏不住事,就是想撮合顾还和双妍,当时我也有点看乐子的心态,现在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去买东西,过会就上来了。”
其实是我不放心顾还在我家,就让双妍先在楼下等,眼下先让顾还从我家离开,顾还也确实是冲我来的,坐着喝了杯茶就走,我说要送送他,一个劲地在后面推顾还的背,巴不得他快点从我家滚蛋。
我和顾还关在狭小密闭的电梯里,空气一点点凝固,我从电梯的反光镜中与他相顾无言。电梯把我和顾还吐在一楼,迎面吹来几丝凉爽的夜风,我颤了颤,倒不是冷,而是太过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倾轧在我的心头,像喝了杯变质的苦酒,割喉似的疼。
“去喝一杯?”
顾还突然说,我同意了,给双妍发消息让她早点回家,上了顾还的车,他换了辆不起眼的普通轿车,我坐上副驾驶座,想起和顾还过往种种,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我始终相信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就像薛定谔的猫,在做出选择之前存在着无数种可能,好比打游戏,我选了通往A结局的选项,之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抵达BCD结局了。
但我不觉得是哪个选择我做错了,非要论对错,错的也应该是顾还。我只是感到惋惜,或许在某个平行世界里我和顾还仍然是亲密无间的搭档,再或者,我的副队长周由没有牺牲,我仍然跟在周由身后安心地喊他周副,这样我就不会遇到顾还也不会遇到莫寥,那我将步上另一种人生轨迹。
顾还开车到江边的大排档,二平河汇入的就是忠安的江,夏夜的江风呼呼地灌进我的衣服里,使得我像颗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很凉快,顾还的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仿佛有一群巢燕要从他头顶起飞。
这家大排档之前我和顾还下夜班后经常来吃,点几盘下酒菜,来一箱啤酒,别提多爽了。大排档老板甚至还记得我们,殷勤地用方言招呼道,两位好才紧久没看到了勒,紧没影喔?我应付地点点头,嗯,是啊,工作忙。
点完菜我们坐在油腻腻的餐桌边等上菜,我点了根烟,江边风大,吹得打火机喷出来的火东倒西歪,本来就心烦,烟海怎么都点不着,烦得我想摔打火机,顾还把我护火的手压下来,诚恳地劝我:
“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少抽点吧。”
我认为以我现在和顾还的关系,他这个举动挺越界的:
“你管我?”
顾还缩回手:
“不敢。”
“刚才在我家我只是装装样子,我妈不知道那些破事,你去打搅她们也没用,冲我来就行。”
顾还沉默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涩:
“我只是想去探望伯母而已,毕竟以前也在你家吃过饭。”
装什么呢装,这小子想跟我打感情牌?他应该最明白当警察最不吃的就这套,多的是犯人声泪俱下哭诉自己多惨多惨犯事都是被逼无奈,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无辜的受害者就不惨了吗?
“少跟我装可怜,”我总算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把亮堂堂的烟头伸到顾还面前,“我们之间要好好算的账多了去了,再跟我套近乎我把你的鼻子给烫掉。”
顾还淡定地将脸往烟头上凑,明亮的烟头把他鼻头的皮肤照得红彤彤的,吓得我赶紧松开手指将烟扔到地上:
“你他吗发什么疯?二平河的水把你的脑子给泡坏了是吧!”
“这样你会好受点吗?”
顾还的目光真挚得令我毛骨悚然,我幻想过无数次顾还站在我面前时,是该给他一记响彻天际的耳光还是一记卯足劲的重拳,一拳不够至少要来上十拳,然而顾还真的站在我面前时,我第一反应是“啊,顾还还活着”,并没有什么太猛烈的情感,也可能是过于突然,我的情绪淤堵得厉害还没找到合适的出口宣泄。
“是我对不起你,我——”顾还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伤害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跟你好好道个歉。”
“这事是道个歉能翻篇的吗?”我冷漠地睨着顾还,“又不是小孩子,道个歉继续玩过家家。”
“……”
“菜来咯!”
膀大腰圆的老板端着餐盘灵活地穿梭在各桌之间,往我们桌上哐哐放了两盘菜,身后拖着篮筐,他弯腰把冰啤酒卸在我和顾还的脚边,我们向他道谢,他又拖着篮筐走了。
顾还弯腰抓起两瓶冰啤酒,熟稔地将酒瓶盖往桌沿一敲,“呲”的一声酒瓶就开了,他把这瓶先递给我,接着又敲开他手中的那瓶,伸过来与我手中的酒瓶碰杯:
“走一个吧。”
我默默灌了两口酒,从没觉得啤酒喝起来这么苦涩过。眨眼间一瓶酒喝完,脸和脑袋开始发热,突然顾还宽大滚烫的手掌一把按在我的大腿上,沉声问我:
“还疼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顾还手上加大力道捏了捏我的大腿。
“疼个屁啊都多久了,”我没好气地拍开顾还的手,“你但凡良心没被狗吃掉,就把U盘还我,只要你能把U盘还我,你做的那些烂事我既往不咎。”
顾还立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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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毕露,笑容谄媚得好似一只做错事的狗:
“那个,不好意思啊全哥,我弄丢了。”
“你放屁!”我差点抄起酒瓶子砸在顾还脑袋上,全凭我惊人的意志力忍住了,“U盘里全是我爸用命搜集来的证据,你怎么可以弄丢?!不对,你小子别想骗我,”我扬手作势要扇顾还的脸,“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顾还脑袋一歪,亲昵地把脸贴近我的手掌里,恶心得我全身鸡皮疙瘩如潮水翻涌,这下真是抽顾还嘴巴都怕脏了自己手。
“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能消气。”
顾还竟然还有脸说这种逼话,生怕是气不死我,我喝了酒,情绪比较容易激动,想想又把手放下来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没皮没脸?”
当时和顾还关系好,我觉得他还挺有意思,如今心境千差万别,顾还就连呼吸都让我觉得好烦好烦。
“我是真心的。”
“我也是真心的,U盘还我。”
“真没有。”
“没有?”我止不住地冷笑,又开了瓶酒灌了两口,喝进胃里的是冰冷的酒水,往天灵盖冲刺的则是沸腾的血,“是不想给吧。”
“别把我想得这么坏嘛,”顾还无奈地苦笑,“全哥,我们的立场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全哥,你就别再插手这事了,我会帮你解决的。”
顾还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我只觉得气血在心头剧烈地翻涌,索性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顾还在旁边劝我悠着点喝别吹瓶,我将喝得空空的酒瓶重重砸在桌上,厉声质问顾还:
“小顾,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被活埋进福贵园地基里的是我爸,被打穿腿变成残废的人是我,这是我的事,我要为我爸讨个公道,你凭什么叫我别插手?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解决?!”
以我的酒量还不至于两瓶啤酒开始耍酒疯,但确实是有些情绪上头,隔壁桌的食客也因为我发出的巨大动静而不停地往我们这桌张望,我的熊熊怒火被冷冽的江风一吹,瞬间萎颓了下去,而顾还一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让我别扭中又有些过意不去,我承认有迁怒顾还的私心拿他出气,但的确是顾还有错在先。
“我刚才太激动了,不是故意……吼你的。”
“心疼了?”
顾还臭屁兮兮地问,他是懂得怎么激怒我的,我警告他别蹬鼻子上脸,顾还鸡贼地转移话题,说他搜集了很多线索,证据足够充分,我连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那你倒是掏出来看看,光靠你这一张嘴说?”
顾还神秘一笑:
“别急,吃完我带你去看。”
既然顾还这么说,我哪里还有心情吃得下菜,逼他快点带我去,但顾还又灌了我好几瓶酒,喝得头重脚轻醉醺醺的,叫了个代驾,我自以为还保持神志清醒,结果一路上颠着颠着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记得最后我的脑袋一歪倚在顾还的肩头,旋即便昏睡过去。
16.16.窝点
刚醒来时我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开瓢了,疼得我抱住脑袋缩起身体发出痛苦的哼哼声,胃里一阵翻搅,于是我像只软脚虾有气无力地翻下床,踉踉跄跄地摸去卫生间准备抱着马桶疏通一下自己,走了两步意识到这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瞬间清醒过来:我在哪?
我飞快地观察四周,很简约的室内装潢,走出房间,大概是间七八十平、两室一厅的商品房,和寻常人家不同,沙发正对的那面墙放的不是电视机,而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纸,写满各种信息和图片,我好奇地凑上前去阅览,才发现这张巨大的背景纸是东南沿海地区的地图,每个地区都钉着许多案件,我随手翻了几页,有失踪案、凶杀案、贪腐案……杂乱异常,估计只有这面墙的作者才看得懂。
“全哥。”
背后有人在喊我,我转头,看到手里端了碗飘着碧绿葱花粒的细面线的顾还,这种大白天撞鬼的悚然感使得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
“这里是你家?”
顾还放下手中的米线,倚在餐桌边歪头:
“你昨天喝高了,我问你家在哪里你非说在平合在小道西筒子楼,没办法,我只能把你带回我家。”
我的心态有点崩塌:
“所以你一直在忠安?”
忠安也不算大,这一年多我竟然一次都没遇见过顾还,这也太灯下黑了,我找顾还找了半天。
“前个月才回来的。”
顾还用的是“回来”,证明他潜意识里还是把忠安当成自己老家,但他母亲去世,又与父亲反目,如今的顾还属于普世标准里的孤家寡人,想想也有点可怜。
“前两个月……”
那不正好是顾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吗?时间线一捋,我对顾还的同情又变质为深深的怨气,上去就是一脚踢到他小腿上,不过我是用左腿踢,这条残腿使不出什么力,只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
“果然是你小子在装神弄鬼!”
顾还仍站得顶天立地:
“有些事情不好在电话里说呀,更何况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还的死亡登记还是顾成峰去申请的,我当时一直觉得有诈,现在想来顾成峰确实不知情。
“那你和庄宵玉又是怎么回事?”
顾还一脸茫然:
“谁是庄小玉?我不认识。”
“你和小莫弟弟有联系吗?”
“莫寥?我没事联系他做什么,”顾还嗤了声笑,“你们还有联系吧,应该关系不错?”
“你少阴阳怪气,”提起莫寥我就来气,“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他也惹你生气了?”
我翻了个白眼:
“少对打探人家的私事,说正经的,你消失的这一年多总得有些收获吧?”
“那当然,不过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顾还哄孩子似的把我推进浴室,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我嘴里,又用毛巾给我洗脸,还拿梳子给我梳头,我忍无可忍把满嘴泡沫喷在镜子上:
“我又不是瘫痪,不用你伺候我,你能不能出去?”
顾还被我骂了也不生气,还向我表衷心:
“你不是宿醉嘛,我给你护驾,全哥你记得不,我们之前出的那次警,就老公喝醉酒回家洗澡滑倒脑袋敲到马桶边沿磕死的。”
“记得啊,一打开卫生间流了一地的血……”啊,顾还又在跟我忆往昔打感情牌,“我要上厕所,你出去。”
我咬牙用力把顾还攘出卫生间。
我刚落座,顾还从煎锅里铲了个煎得金黄的溏心蛋到我碗里,和顾还认识时他只会煮泡面。我戳破溏心蛋,黄澄澄的蛋液流了满碗,我低头搅拨着碗里的米线,对顾还说:
“小顾,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我怎么样?”
“像个做错事的渣男上蹿下跳拼命弥补自己的过错。”
顾还自己说过没谈过恋爱,我估计是他这辈子第一个说他像渣男的人,他笑得有些尴尬:
“为什么?你觉得我骗了你感情?”
“难道不是吗?”我难得对一件事如此较真,“我敢对天发誓,我林双全但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你顾还的事,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你叫我一声全哥,好,我问心无愧把你当兄弟,那你呢顾还,你敢吗?你不敢,你欺骗我算计我利用我背叛我,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顾还缄默不语,不知道是被我骂得无力反驳还是又在暗戳戳地酿一肚子坏水,我缓了口气,继续道:
“还有一点你必须搞清楚,不是我求着你给我U盘,U盘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讨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发生这些变故我也没料到,我承认我是骗了你,也利用了你,你可以否定我所有,但我有一点是真心的——我从没想过要害你,”顾还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珠晦暗无光,却呈现出真诚的坚定,“全哥,我真的不想你出事。”
同为男人,我很清楚任何男人对一个人好,都是出于他的愧疚感在作祟,尤其是顾还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我无法判断他对我的好是出于对我能力和人品的认可,还是他问心有愧,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粗暴地摆摆手:
“行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我U盘还我,以及你知道的线索都告诉我。”
“先吃面吧,都快凉了。”
“又在转移话题!”
我怒得想摔筷子,顾还安抚我:
“没啊,不是说了等你吃完就再告诉你吗?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无奈之下我只好头皮“呲溜呲溜”把碗里的面嗦完,不算难吃,也没有很好吃,大概是我宿醉没什么胃口,嘴里尝不出味。
吃完后顾还让我坐沙发上,他用红外线笔点着那些错综复杂的案件导图,逗猫似的晃了晃,我有点眼花,他问我:
“你想了解什么?”
“福贵园背后的势力。”
福贵园开发商强征神子福利院这块所谓的“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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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地”,只是一个披着迷信外衣的幌子,再怎么人杰地灵,平合也只是一座偏远的小县城,在城市里享了一辈子富贵荣华的达官显贵,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养老?但凡他们真心认为神子福利院风水好,就应该改成陵园而不是地产开发,而地产开发是早些年洗钱最方便快捷和常见的手段之一,其中利益关系不言而喻。
“我能搜集调查到的信息也有限,”顾还手中的红外线移到顾成峰的照片上圈了两圈,向上移动,“顾成峰也只是枚高级棋子,必要时候,就从他这里开始断尾。”
这点不难猜到,顾成峰升迁到省局是个很明显的讯号——顾成峰背后的人很满意这次的处理情况,十几年前知晓福贵园开发始末的人员几乎全部死亡,众所周知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另一方面,顾成峰留我一命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当时我和他亲眼见证仅存的证据随顾还一并落入二平河,以顾成峰的考量,如今我的存在对他毫无威胁,而且我好歹也有职务在身,除掉我只会徒生事端。
“福贵园停工多年成了烂尾楼,这么大一笔资金流向没人查?”
“是啊,很荒谬吧,福贵园投资一共1.2亿,竟然没有人查,而且过了这么多年,那笔钱早就洗干净了,你是平合人你最清楚,在平合一平两万的房子是不可能卖出去的,与其让它成为无人问津的空置房,还不如用开发商跑路来掩饰更简单。”
“还有人证存活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一个人——平合派出所前所长林龙腾,一切事件的导火索便是始于林龙腾的离奇失踪,甚至包括局里派我带顾还回平合调查,全都是顾成峰一手设好的局,既然是父亲搜集的证据,自然是由我这个儿子让这些被掩饰的真相重见天日,我离正义只有一步之遥。
“林龙腾还活着,他是仅存的唯一人证了。”
最后一次见林龙腾是在欢喜歌舞厅的地下室,他的手被莫寥眼都不眨地用椅子腿钉穿在地上,我有时会对莫寥的冷酷狠戾产生一种扭畸的力量崇拜,由于莫寥年纪太小就觉醒成为神乩,因此他的道德认知和为人处世异于常人,他有一套游离在普世准则之外自成一套逻辑体系的三观,要是让他来对付顾还,那就有好戏看了。
“即使他还活着,他也不会出来作证的,”顾还又一次劝我,“全哥,还是算了吧。”
“小顾,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特别特别不公平,林龙腾也是害死我父亲和莫院长的凶手之一,可他娶妻生子平步青云,而我父亲为了给神子福利院讨一个公道,被活活埋进地基里,我想为我父亲讨一个公道,废了条腿到头来一场空,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全部人都叫我放弃。”
我仰起头注视着顾还的脸,平静地陈述着属于我的苦难和伤痛:
“你明明要和我感同身受才对啊,我为了我的父亲而走到今天,你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母亲,我是相信你的真心,相信你的身不由己,可是小顾,你真的让我好痛苦,为什么偏偏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你?”
17.17.搜查
顾还突然抱住我,我登时有种蟑螂爬到手背上的汗毛倒竖感,又恐怖又恶心,立刻用力推了他两下,没能推开顾还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喂——”我无比尴尬地僵直身体,“你赶紧撒开我,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合适啊不合适!”
顾还依然没有松开我的意思,他力大如牛,箍得我动弹不得。
“顾还!听不懂人话是吧?!”我怒了。
“我以为全哥你恨死我了,再也不理我了,要跟我绝交,原来你都懂……”
……这都什么屁话?又不是小学生了还闹绝交,何况顾还亏欠我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绝交就能两清的,他必须给我解决问题,解决不了旧问题就给我解决新问题。
“绝交倒是不至于,你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毕竟顾还也不是全无用处,况且单凭U盘在他手上这一点,他就还有利用价值。
顾还总算松开了我,我怀疑要是我再不给他好脸色他能把我活活抱死,只好转变态度:
“其实我从没有真的恨过你,恨也是需要付出很多精力的感情,我们虽然回不到过去那样,但一起合作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话,我客观评价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只要你不对我有所隐瞒,我也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所有信息结合起来,一定能一加一大于二,你认为呢?”
这话半真半假,关键在于我想拿回U盘,顾还不给我,我只好用我自己的方式拿回来。
“好啊,”顾还眼睛一亮,他总算有了些先前的活力,“只要全哥还愿意相信我,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背叛你!”
说什么绝对,我一个字都不信,顾还与莫寥不一样,莫寥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顾还的话让你根本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即使当下是信誓旦旦的真心,翻脸后也全都不作数了。
“还有那个、就是……你母亲……也福贵园有关吗?”
“是。”
局里都知道顾局的爱人、顾还的母亲病逝多年,因此我对顾还会下意识地有所照顾关心,曾经顾还会开玩笑喊我“妈妈”,后来我才意识到顾还根本没有释怀,因此顾还对我的欺骗和背叛,追根究底也为了他母亲,这是顾还为自己的人生赋予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他可以不择手段。
单论这点我由衷佩服顾还,确实一脉相承顾成峰的冷血和铁腕。假如我和顾还身份转换,我做不到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背叛自己的搭档——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落得这般狼狈下场的缘故。
我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顾还不愿意我继续追查下去自然会对我有所隐瞒,我问顾还:
“之后还能来找你家找你吗?”
顾还瞳孔一缩,连连点头:
“行啊怎么都行!我这里还有把备用钥匙,你随时来!”
顾还回身去他的房间里找钥匙,我在他身后假惺惺地说:
“挺好的,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喝喝酒。”
拿到顾还家钥匙后他送我出门,看到小区所处位置后我震惊不已:顾还的出租房跟我的出租房竟然只隔一个路口!每天我上下班都会经过这个路口,却一次都没遇到顾还。
回家后我掏手机一看,消息又爆炸了:尤其是我妈,连发好几条微信语音,严厉质问我怎么突然把顾还拉走,两个小年轻见个面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为自己的妹妹未来幸福考虑……
这、我……唉!我实在是百口莫辩,只能先冷处理,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我向化验科的同事向他要了点“猛料”,准备手铐两副——感谢莫寥给我提供的思路,还得是年轻人会玩,以及一瓶好酒,给顾还这二五仔喝让我有些肉痛,可见此次我下足血本,势在必得。
两天后我拎着酒上门找顾还,因为有钥匙,我直接就开门进去了。顾还租的这个房子是老旧小区,前面的楼盘盖了新的高楼,林立的钢筋森林彻彻底底地遮蔽了灌木般的矮楼,傍晚时分,客厅光线昏暗,我喊了顾还两声,每个房间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确定顾还不在家,简直天助我也!
我立刻甩开膀子加油干,把顾还家仔仔细细翻了个遍。
顾还搬来也就两个月,东西也不多,除了配套家具和他添置的生活必需品,就没什么额外的可疑物品了,连个保险柜也没有。
不过U盘这么小,随便藏都很好藏。
我不信邪,把一些刁钻的地方、比如顾还的鞋子里、冰箱、马桶抽水箱、电饭锅、米缸这种能形成空间的大小物件都看了,没有就是没有。顾还为这个U盘连命都不要了,怎么会弄丢?既然U盘不在顾还家里,只可能是在顾还身上。
顾还回来得很晚,快十一点了才回来,见我懒散地躺在沙发里玩手机,他扬了扬眉毛:
“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你还有脸说?你那手机号,我回拨过去你有接过一次吗?”
“嘿,”顾还讪笑,“你等很久了?”
我当然不敢说已经把他家挖个底朝天,就连老鼠洞都要掏两手:
“也没有很久吧,想来约你一起吃夜宵。”
“好啊好啊,我请你。”
“我懒得出门,叫些下酒菜吧,你要不想被人知道你家地址可以去我家。”
妈呀,我真是不擅长扯谎,这话刚说完我就意识到是左右互搏自相矛盾,我都懒得出门了还要去我家吃,于是我又改口:
“你冰箱里还有东西不,我给你炒俩菜。”
“好啊好啊,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我白了顾还一眼,顾还委屈地挠挠大腿:
“我是真觉得只要跟全哥你在一起就很好了。”
我对花言巧语免疫,尤其是从顾还的狗嘴里吐出来的。
冰箱我为了找U盘翻过,里面挺多食材的,我锅铲抡出火星子,炒了四盘菜,一盘青菜、一盘韭菜煎鸡蛋、一盘小葱炒肉、一盘炒淀粉肠。
我在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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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和小葱炒肉里都加了“猛料”,端上桌后我怕顾还不吃,还特地夹了几块往他嘴里喂,顾还差点给我磕头:
“别别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
“你晚饭是不是还没吃?来来来多吃点,我见你的时候就想说了,你……瘦了很多。”
我自己都受不了这份肉麻的关切,七分假意里倒也有三分真情,就像动物可以嗅到同类的气味,我也能嗅到顾还的痛苦。而顾还也对我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无所适从,伸出去的筷子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中,我怂恿他:
“你吃啊,愣着干嘛?多吃点多吃点。”
“这世界上除了我妈,只剩下全哥你会真正关心我了。”
我的良心如同豌豆公主的二十床天鹅绒床褥下压着的那颗绿豆,硌得我的心脏阵阵刺痛:
“……哎哎我警告你,少道德绑架我啊。”
顾还笑得很傻:
“我实话实说而已,全哥你不要这么敏感。”
我将酒拎到桌上:
“你全哥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
顾还整个人像换了两截新电池似的动力十足,从椅子上光速弹射向厨房,过了会他手里拿了两只马克杯出来,一只杯子上印着Q版樱木花道,另一只杯子印着Q版流川枫。
我的表情彻底失控,惊叫道:
“你要用这杯子喝白酒?!”
顾还抱歉地笑笑:
“家里实在没有酒杯,凑合凑合。”
我不可能真把500毫升的马克杯倒满,喝完别说顾还了,我都会酒精中毒,就浅浅倒了一层,每倒一滴酒都是我的心在滴血,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林双全今天算是彻底豁出去了。
你来我往两轮下来药就起效了,顾还喝着喝着声音越来越小,突然“哐当”一声脑袋重重砸在桌上,听得我的脑袋都隐隐生疼。我尝试着叫他:
“小顾小顾?”
没反应,我加大音量:
“小顾!小顾!”
依旧没反应,我直接趴到顾还耳边,中气十足地大吼:
“顾还——顾还——”
顾还眼皮紧闭,呼吸均匀,我观察了一会,他连眼睫毛都不会抖动,证明确实失去意识,哇,果真是“猛料”。
以防万一顾还半途醒来,我把顾还的双手反铐在椅背,然后仔细搜遍他全身,从头摸到脚又从脚摸到头,仍然没找到U盘。
见鬼了,U盘不在顾还家里不在顾还身上,还能在哪里?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顾还的衣服全部扒光,夏天衣服穿得少,拢共也就一件体恤一条牛仔裤,都要撕烂了也没翻出什么东西。
……总不会藏裤衩里吧?事到如今我丧心病狂到连裤衩子都不放过,还特地把顾还的裤衩子也扒下来看了,还是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一股无名的邪火噌噌地往我脑袋顶上直烧:顾还这王八蛋是把U盘吃了吗?!气死我了,U盘究竟藏哪里去了?!
18.18.失踪
我抽了半盒烟,又喝了半马克杯的白酒,还是烦得不行,酒精辣得我喉咙吞刀片似的疼,脸比烧热的开水壶还要滚烫,沸腾的血液有如巨浪冲击礁石撞向我的血管壁。
反正顾还也昏迷过去了,我正气血上涌之际,也就是常说的上头,直接伸手过去给了顾还一耳光。
这巴掌我蓄谋已久,还是收住了力的,一巴掌下去顾还脸皮都没红,肯定是他脸皮太厚的原因。
发泄出来总算让我心里舒坦些了,我又灰溜溜地帮顾还把他的衣服裤子重新穿好。
刚才急着找U盘,都没注意到顾还身上多了几道大大小小的伤疤,深浅不一,尤其是后背胛骨,有一条巴掌长的褐红色伤疤,像只细长的蚯蚓缝在顾还的背上。
这些伤应该是顾还掉进二平河时留下的,在冬日雨夜坠入二平河还能捡回一条命,证明顾还命不该绝,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世界真以我的意志在运转,因为顾还欠我的没还清,所以他还不能死。
我观察着顾还的伤痕,不由得想起之前和海关的吃过饭,他们提过一件事,有些走私者为了携带珠宝,会割开自己的皮肤把珠宝藏在皮肤下携带入境。
一般人做不到,但顾还不是一般人,我出于对顾还的了解,还是把他全身的所有伤疤都摸过一遍,没检查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今科学技术发达,储存卡可以做到只有硬卡纸的厚度,除非是用专门的仪器探测,否则埋在皮下也很难摸出来。
我生怕摸着摸着顾还突然醒了,到时候真是跳河都解释不清,之后再另想办法。
我把盘子里的剩菜都倒掉扎起垃圾袋等下提出去丢,再将碗盘清洗干净放进消毒柜里消了两遍毒,这样一来,就算顾还怀疑饭菜被我动了手脚,他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
处理完“犯罪现场”后,我原本想把顾还扛进他的卧室,但失去意识的顾还实在太沉太沉了,不是我恶毒地羞辱他,体感和扛一头两百公斤的死猪没区别。最关键的是我腿脚不便,被顾还压得一瘸一拐地艰难挪动几步后果断选择放弃,草草将顾还丢在沙发上,再找条毛巾毯给他盖上以免受凉,就拎着垃圾心虚地溜之大吉。
我把手中的塑料袋丢进垃圾屋的厨余垃圾分类栏,如同一只孤魂野鬼朝家的方向飘荡而去。
如此精心周密的策划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令我挫败感达到一个阶段性的巅峰,我回望过去的人生,总是在做一些无用功,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法则,不是努力付出就有一定有收获,可连连碰壁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
越想越难过,索性不想了,回家倒头就睡。
每次喝完酒后我总会睡得特别死,酒精无差别屠戮美梦和噩梦,醒来浑身乏力,昏昏沉沉,我竟然有点理解那些酗酒的酒徒了,脑袋像倒了团浆糊浆作一团,完全丧失思考能力,更别提去想那些让我痛苦或者烦恼的事情了。
起床刷牙,结果趴在洗手池边干呕好久,冲了个冷水澡才清醒些,手机里有一条陌生号码给我发了好多条短信:
-全哥不好意思昨天居然喝挂了
但是好奇怪我明明没喝多少啊
全哥你还帮我收拾干净了谢谢!!
全哥你真是田螺姑娘
对了全哥这个是我的号码
我是小顾
下次换我请你喝酒
……怎么越琢磨越有不对劲,顾还难道察觉出什么端倪?不过既然顾还没摊开摆到台面上说,就当无事发生,况且我没找到U盘,没给顾还造成任何实质性损失,反而还倒贴了好酒一瓶以及免费打扫卫生,顾还但凡识相点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懒得回顾还,我算了算时间,早就超过请假时长,算旷工了,今天再不去单位就得被警告处分,我只好头重脚轻地开车去单位打卡。
自从我被调动到后勤岗后,我对工作的热情和成就感一落千丈,虽然我嘴上说一切服从组织安排,但真把我安排了我又一万个不乐意,人的心气和锐气一旦被磋磨没了,就好比一捧烧尽的死灰再也无法复燃。
主要有两方面在影响我的心态,一方面是出于我自身原因,就是腿伤,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很难、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再恢复到先前跑跳自如的状态,但比起那些真的缺胳膊少腿的同僚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活到这个地步,就只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才能不那么痛苦。
另外还有一方面属于外部原因,顾成峰调离忠安,新局长上任,不仅是我,还有一些同事也经历了人事调动。我当年初入职场顾成峰便对我青睐有加,还安排周由如此优秀的前辈带我,导致我天真地以为顾成峰对我的重视是出于对我能力的看好和认可,其实一切都是顾成峰为我精心设下的局。可话又说回来,抛开个人恩怨客观而言,我升迁也得益于顾成峰的助推,难免背后有些闲言碎语。
偶尔我中午会和技侦科的师弟许啸一起吃食堂,但因为工作缘故,他经常无法按时吃饭,这职业比起会吃饭,更要会吃苦。
说来有些尴尬,如今我和许啸闹得有些小不愉快。
之前我在平合调查没少麻烦许啸,出于对他的保护,我并未向他透露太多信息,许啸也表示理解。直到我进医院后,我第一次见到态度如此强硬的许啸,他不停地逼问我,甚至把我架到道德高地上:我跟你十年的同窗情谊,我真心敬重你这个师哥,你却一句话都没有想对我说的?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可如果你让我调查的信息最终让你置身险境像现在这样,我宁愿从来没有帮过你,今后也不会再帮你。
后来在门外的双妍进来告诉我,许啸走出病房时还抹了眼泪,问我们是不是在吵架,我愧疚又痛苦,却无从辩解。
那之后我跟许啸除了工作,再也没有私下联系过,因此中午时收到许啸发的微信消息问我中午要不要去食堂吃饭,让我有种回光返照的不真实感,我问他是不是被盗号了,许啸发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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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符合他风格的萌萌表情包,是一只卡通小猪在放屁,表情包名字叫你放屁。
——看起来更像被盗号了。
中午我端着餐盘在食堂里找到许啸,他也端着餐盘到处找我,我喊他,许老弟,这里这里,许啸便快步走到我面前,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尴尬阈值变高了,全拜顾还所赐,我和许啸一如既往,找个面对面的空位坐下来开始吃饭。
昨天喝太多酒,早饭不吃到现在都没有饥饿感,吃了几口青菜,就在土豆炖肉里挑拣半天。
“没胃口?”许啸问。
“昨天喝酒喝多了,头晕。”我如实禀告。
“你夜生活挺丰富嘛。”
“那可比不上我们许大少。”
我好不容易在一众土豆和肥肉里挑出一块瘦肉,刚放进嘴里就听许啸说:
“我年底要订婚。”
“什——”我惊得合不拢嘴,导致肉又掉出来滚到桌上,“你要结婚了?!恭喜啊!”
我感慨万分,和许啸一起坐大学食堂里吃饭仿佛还是昨天,一眨眼许啸居然都要结婚了,转念一想许啸也就比我小不到两岁,他也到了适婚年纪。这瞬间我对许啸竟萌生出一丝阴暗恶毒的妒意,倒不是因为我想结婚,结不结婚应该尊重每个人选择,我只是嫉妒许啸能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恭喜什么啊,”许啸垂头丧气地把筷子狠狠插进饭里,“还不是被逼的。”
好吧,我心理平衡了,每个人的烦恼不同,我同情地拍拍许啸的肩膀,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只能说点不痛不痒的:
“是个好姑娘的话,一起过日子也行吧。”
“我怎么知道是好是坏,我跟她就见了两面!我爸非要我娶她,不然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捏了把汗,我妈也催婚我,不过还不至于到断绝母子关系的地步,有钱人的生活果然充满精彩的戏剧性,断绝父子关系这种戏码就在我身边火热上演。
“这……”我无言以对。
“所以我在想干脆断绝关系算了。”
许啸激动过后,忽然冷静地语出惊人,我又一次目瞪口呆:狠人,许啸和顾还都是狠人,有这魄力才能干成大事。
这时我的手机铃响了,来电显示是坛泉的号码,对面的人语气很急:
“林警官,我是老赵,您还记得我不?您和莫大师一起来过我店里!”
“记得,怎么啦?”
我跟老赵只有一面之缘,他突然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我女儿跟我提过要去镇港村玩,莫大师不是提醒我让我女儿别去有水的地方,我就没同意她去,她竟然偷偷去了!我一直联系不上她!都三天了!”
“你报警了没?”
“我报了,才刚在立案,”老赵的声音听着快哭了,“林警官,您能不能联系得上莫大师?他神通广大,他肯定有办法帮我找女儿,林警官,求您帮帮我吧……”
19.19.定位
“我……”也联系不上莫寥啊!莫寥也失联两个多星期了,我是不是也该报警?“你先别太担心,现在到处都有‘天眼’,而且镇港村是网红旅游景点,肯定人流量很大,人多的地方相对安全些,我帮你联系小莫弟弟。”
总之我这笨嘴好说歹说半天,老赵才稍微冷静些,我完全能理解为人父母对子女的担忧。结束通话,许啸突然神秘地压低音量道:
“怎么了?你还和那个玩cosplay的小帅哥有联系?”
我反应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许啸口中“玩cosplay的小帅哥”是谁,他一直没记得莫寥的名字,只觉得他的穿着打扮很像玩cosplay的。
“偶尔吧,他放暑假回来我跟他聚了一次。”
“你不觉得他有点……”许啸斟酌半天用词,“与众不同吗?”
“对,你也发现了,”我万分赞成,许啸看人挺准,“不是有点,他这人是特别奇怪。”
许啸皱着眉:
“你是不是因为和奇怪的人做了奇怪的事,才变成这样的?”
我噎了一下,翻通讯录先给莫寥打电话:
“他倒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而且他也只是性格比较古怪,人其实不坏的。”
“你还为他说话,你都没为我说过话!完了完了,你肯定又背着我在搞事对不对?”
莫寥手机关机,我又打微信电话给庄宵玉:
“没有,我都成瘸子了,还能搞什么事?”
许啸尴尬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你这也不算瘸子……”
“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居然还要跟我道歉,你果然是拿我当外人了。”
我故意用脚踹了许啸一下,不知道这个微信号是不是庄宵玉的常用号,从未有人接听。
联系不上莫寥和庄宵玉,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叨扰莫宁,毕竟事关赵雯君的人身安全,还是问问莫宁有没有什么信息。
“明明是你——”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接我电话,许啸话说一半见我打通电话,也就把后半截话咽回去了。
“你找阿宁吗?”
怎么又是莫安?这次莫安的人格竟然能维了这么久?
“找你也行,你知道小莫弟弟现在在哪里吗?有人找他。”
“不知道。”
我对莫安没有太多了解,判断不出她是否在撒谎。
“好吧。”
“你又在多管闲事了?”
“没有,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再见。”
我也不敢和莫安说太多,她对我的客气只是看在莫寥和莫宁的份上。我结束通话,有些头疼地抓了抓脑袋。
“怎么了?这么日理万机,连吃顿饭都这么忙?”
“朋友的女儿去外地玩失踪了,托我找人。”
“找人?”许啸乐了,“怎么不来找我?”
之前和许啸闹不愉快,但从那以后我真的再也麻烦过许啸帮我查信息,这会儿许啸竟主动要帮忙,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没事,我再问问别人,也不能什么事都来麻烦你。”
许啸先是一怔,随后露出无奈的苦笑:
“那时候去医院看你,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我不希望你去冒险,所以我也是认真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我不敢再帮你,万一哪天我调查到的信息害死你,怎么办?你要我自责一辈子吗?你明明很清楚背负着这种愧疚有多痛苦。”
“放心,我没有在做危险的事情,”我的辩解总是很苍白无力,“我的腿伤只是一个小意外,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就是风险大啊,所以我每年都买保险——”妈呀,许啸的脸色变得很恐怖,我不想跟他每次都因为同一件事在吵架,便打住这个话题,“你要不帮我查查小莫弟弟的所在位置?”
“行吧,信息发我,我争取下午给你。”
许啸也没有不依不饶地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至少嘴上没有,我把莫寥的信息发给许啸,许啸就去忙活了。哪有让人干活我休息的道理,便大中午的顶着大太阳跑到警局对面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冰美式,结果天气实在太热了,从咖啡店再提回警局,冰美式流的汗不比我流的汗少。
在冰美式彻底融化前,我总算把咖啡送到许啸手上,许啸在抽烟,整个办公室里烟熏雾绕的,我义正词严地教育他,你能不能讲点素质,不能因为有独立办公室就为所欲为吧,许啸跟我玩起成语接龙:
“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他碾灭烟头接过能洗手的冰美式,直接打开杯盖牛饮下半杯,喘了口气:
“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找人还能找出好消息和坏消息的?先听好消息。”
“人找到了。”
“坏消息呢?”
“在海里。”
“海、海里?”
许啸用黑水笔敲了敲屏幕上一个红色定位点:
“字面意思,手机定位显示就是在海里,我搜了一下,这海叫半礁湾,还挺有名的,有大明星去那边拍过电影红了,所以很多游客去那边打卡。”
“那为什么小莫弟弟的定位是在半礁湾里?”
“我能想到的就两种可能,”许啸伸出食指,“第一,他手机掉半礁湾了,”接着许啸又伸出中指,“第二,他人掉进半礁湾了,你觉得是哪个可能性比较大些?”
“……”
听起来无论哪种可能都挺离奇的,以我的推测,莫寥应该还在镇港村,毕竟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手机寸步难行,尤其是年轻人,更加离不开手机,就算给莫寥打电话十次有九次关机,还有一次是无人接听,总有他主动打电话的时候。
我先给老赵汇报情况,告诉他莫寥也在镇港村让他先安心,但我一时半会也联系不上莫寥。老赵竟然已经买好车票在动车站等发车前往镇港村了,他要直接去当地的警局报案,这样更有效率。
下午上班,我认真地查了镇港村的风土民情,因为之前比较落后,也没什么过多的介绍和记载,几乎都是明星粉丝去打卡get同款。
看多了攻略,我注意到有不少网红提到当地的算命很灵验,很多是东南亚来的算命先生和神婆,可以帮忙转运、求财、旺桃花等等,业务范围极其广泛。
有的说让大师转运完后接到了很好的工作,有的说获得一笔意外横财,还有的说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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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渣男重新开始新人生,总之就是相当灵验,百分百好评。
虽然这些网红在博文最后提到仅供大家参考,请大家自行鉴别,切勿迷信,不过点开博文,网红们又在推荐“大师”。我总结了几个提及频率较高的:桃花婆婆、地龙王,这些奇奇怪怪的称号听起来像从《西游记》里跑出来承接人间业务的。
在这个全民大营销时代,万事万物皆可营销,我合理怀疑算命圈也被营销大肆入侵。
这些修图痕迹过重的漂亮假人网红看多了眼睛疼,我本来要关掉网页,无意间扫过页面快照抓取的最后一条博文,图片上妆容精致身材火辣的美女抱着一只脏兮兮灰扑扑的娃娃和一名眉心有痣的中年男人合影,使得这个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这娃娃有女人的小臂长,说是娃娃,其实也只是用布片缝制,里面填充了东西使得它有个基础的人形,脸上没有五官,大概是布料缘故,导致这个娃娃看起来脏得像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
然而我的关注点在于这只娃娃身上布满诡异的字符——nalatu!
配文是:“感谢地龙王送给我的宝宝[心][嘴唇]为我带来无穷无尽的好运[努力][花花],宝宝我会永远爱你的[心][心][心],你就是我的幸运小天使,loveyou~[天使][天使][天使]”其余照片都是和这只娃娃的自拍,定位在镇港村。
底下的评论不多,都是在夸她好看,还有一个人问她地龙王的具体位置,却没人提起这个看一眼就令人感到生理不适的古怪娃娃,更没人注意到nalatu。
这名博主名字叫lucky幸,我点进她的账号翻了翻,最后一条动态更新在今年2月,她发帖求助问哪里的皮肤科专业,底下很多人给她评论,掺杂很多广告,但她都没有回。
其他帖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炫富照片,精心修饰过的精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而那只nalatu娃娃也没再出现过。
有种说不出的古怪,lucky幸询问皮肤科,会不会和庄宵玉的母亲陈香玲罹患同一种怪病?陈香玲也是呈现出皮肤腐烂的症状。
我试着私信lucky幸,问她现在那只娃娃在哪里,不过lcuky幸都半年没更新过这个账号了,不确定是弃号还是人出了什么意外。
而且莫安手里也有一块nalatu,她肯定和莫寥是一伙的,我合理猜测莫安也在雍城,姐弟俩绝不是慈悲心肠的活菩萨,因此我不认为他们是为了庄宵玉才去镇港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他们莫家姐弟的事,与我无关,没必要去为他们操这份心。
突然有人敲我办公室门,我赶紧把网页关了,免得被看到我上班在看美女说不清,是来通知我参加临时会议的,一般是有突发的紧急情况,否则很少会有这么突然叫人去开会的,走廊上大家也在议论纷纷,我问来通知我的同事是开什么会,她说是失踪案。
每年忠安市都有失踪案,但临时召开会议,说明情节比较严重,我又追问是什么案子,她说这次失踪了十几个女生,还是在雍城市的热门旅游景点镇港村不见的。
我的眼皮应景地狂跳起来,赵雯君,莫寥,莫安,庄宵玉恰好都在镇港村——真的有这么“恰好”吗?
20.20.出差
临时会议的最大优点是会议时间不长,因为领导来不及让下属写发言稿,而且不会讲些让参会者在笔记本上画王八消磨时光的废话,都是言简意赅说重点。
起因是我们省的一个粉丝后援会要给明星庆祝生日,地点就定在镇港村的半礁湾,省内各市一共有五个粉头,这个“粉头”大概类似于小头目,在粉丝群体里说话比较有分量的那种,追星术语太难懂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五个小粉头先提前去半礁湾踩点,以便后续策划庆生活动,地点选在半礁湾的一家海景别墅民宿酒店,再加上镇港村所在的省份后援会小粉头一共十二个,直到退房前两小时酒店工作人员联系不上预订人,就上门去查看情况,发现行李都还在别墅里,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电话也打不通,一直等到晚上都没回来,只能报警。
因为这个十二个女孩来自两省不同市,因此省局有意向要跨省联合办案,作为下面市局肯定是不太乐意的,累死累活当牛作马跑上跑下,到时候分猪肉都不一定喝得上一口汤。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来了新局长,这把火自然也是要烧一烧的,从他的言语间流露出澎湃的积极性和决心,下面鸦雀无声,连呼吸都颇为乏力。
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也得要另一个单位愿意配合才行,而且这个配合必须有效配合,否则只是给工作再上强度上难度。
总之会议就是通知有这么个事,以及未来可能的工作安排,如果真要跨省协作,那就有得忙了,散会后大家提心吊胆地回各自岗位去,许啸发消息问我朋友失踪的女儿有没有在这些失踪人员里,我说不是,但可能有关系。
到镇港村玩的年轻女孩失踪率这么高,有一个最坏的推测就是涉及人口拐卖,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人口拐卖,雍城毗邻泰国南面临海,之前就是海关的“重点关照”对象,就怕是从跨省变成跨国作案,要寻回失踪人员将极其困难。
临近下班,又有人来通知我留下来开会,哇,天塌地陷。
这个小会是领导层会议,局长来征求大家意见的。
我们新局长叫董卫平,如果说顾成峰长了张短视频剧里中年霸总的脸,董卫平则长了张立过三等功的脸——他确实立过功,年轻时候追逃犯,手臂被砍了两刀还追了一路,一路都是他流的血,现在还能从董卫平的短袖制服里看到他左手臂上两条麻花似的大长疤。
说是征求实际上起到一个通知的作用,董局跟我们坦白,其实这次案子组织决定抽调各地精英到雍城协助办案,我们忠安也要出人,有没有思想觉悟高的同志自告奋勇的?
小会议室内鸦雀无声,甚至连沉重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用沉默代替回答。
这就和去驻宁驻藏还不是同个路数,去驻宁驻藏除了网购偏远地区不包邮,工作清闲无压力,等一年后回来,有点门路的很快就上去了,因此名额有限竞争激烈。
而这种工作借调外地,纯属抓壮丁,让你干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到别人的地盘上只有任人差遣的份,用完再把人踢皮球一样踢回来,灰头土脸回原来单位还要看领导有没有良心,会不会体恤你,顾成峰就主打有劳有得以此来笼络人心,因此颇受下属爱戴,他确实有做领导的才能和魄力,但终有一天会无法控制住他膨胀的野心。
董局的脸越来越黑:
“都没人吗?”
大家仍是屁都不放一个,坐定在位置上低头一言不发,就等董局发话点乌龟。
不知为何我有种格外强烈的直觉我会被点到,这种预感就跟上学时你知道老师要抽你起来回答问题如出一辙,尤其是我悄咪咪抬头却冷不防与董局大眼瞪小眼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只能被动请缨让双方都别太难做:
“我去吧。”
话音刚落其他人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喝水的喝水咳嗽的咳嗽,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着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快活氛围。
于是董局不痛不痒地夸了我几句,遣散众人,留我下来单独谈话。
只剩我们两个人后,我有点如坐针毡,董局微微侧身,从裤口袋里掏出烟盒,顿了几秒,才又摸出打火机,自己把烟点了,问:
“你没抽?”
“嗯……之前抽,现在戒了。”
这话半真半假,我在单位确实不抽,董局打量我,不是那种轻蔑的审视,而是给我一种他今天才注意到我的正视:
“听说你是出任务负伤的。”
“呃、嗯。”
由于我当时先是在平合处理完才转去市区医院,还有莫宁帮我兜底,对外都宣称是被利器贯穿,因此就连我妈和双妍都不知道我其实受的是枪伤,受伤时缠着绷带看不出创面,痊愈后我一年四季都是穿长裤,正常人没事也不会扒了我裤子看伤疤。
“还没成家吧?”
这话题也是有够跳跃的,我点点头:
“是。”
“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挺优秀的,”董局边说话边喷烟,莫名让我想到喷火龙,“之前的领导对你评价也很高。”
我心一缩,听不出董局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和顾成峰认识?还是一句无心的客套话?亦或是他真心实意的夸奖?我实在无法领会董局的意图,也很清楚一点:说多错多,宁可闭嘴当哑巴也不要说错话。
见我不吭声,董局气定神闲地掸了掸烟灰:
“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干实事的人,你愿意去,说实话我真的很欣慰,我年轻时候也这样,什么事都冲在第一个干,我当然知道危险,知道会死,但干我们这行的,不能怕事不能怕死,否则谁来守护人民?”
都不用早五年,早三年跟我说这番话,我都会备受鼓舞,如今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感到丝丝悲凉的讽刺。
很多时候磋磨人的不是岁月,而是现实。
就当是我思想觉悟不够高,被安排这个苦差事实在让我提不起来兴致来热情陪笑脸,只能无奈地牵动嘴角露出苦笑:
“是、您说得对。”
董局也看出我的情绪低落,还慷慨地把选择权交给我,让我自己挑一个同事随我同去雍城。
能当领导的果然都非等闲之辈,好一招借刀杀人!我可没那么恶毒还做水鬼拉人下水,又怕董局假以我的名义去得罪人,咬咬牙索性明确拒绝表明个人决心:
“我一个人去就行,请董局放心,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董局点点头,烟蒂发出“呲”的微弱惨叫:
“好,你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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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吧,我联系雍城那边提供借调信,等手续走完你就去报道,我相信你绝不会给我们忠安的丢脸。”
我讪笑道:
“必须的、必须的。”
然后董局就走了,我收拾完会议室才离开,经过办公室时听到有人鬼鬼祟祟喊我名字,双全、双全!是刚才一起开小会的同事在喊我。
他们年纪都比我大,有的还大不少,他们喊我名字,我得喊他们某某哥,他们说我很够意思,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晚上请我喝酒,我婉拒,不了不了,我得赶紧整理一下工作台账交接手头工作,他们都很吃惊,要走得这么急吗?不差这一晚上吧?
说实话我跟这群同僚真谈不上多熟,一来有年龄差距和思想代沟,二来他们跟我也不太对付,跟他们去喝酒我宁愿收拾办公室。
根据我的推测,雍城那边要人也不是真缺人手,而是从各地都抽调一两人来凑个临时专案组,这样可以免去很多申请跨省协作需要走的繁琐流程,眼下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尽快找到这些女孩的下落。
走出单位都快十二点了,我感觉不到累,就是魂有点飘,支撑不了身体,直到肚子里传来难听的声音,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晚饭还没吃,于是我发信息给顾还,你饿不饿,要不要跟我吃个夜宵,顾还回信息的速度快得吓人,好啊你在哪我去接你,我说我刚下班,我去接你,顾还发了个害羞的表情,我说算了不吃了倒胃口,顾还说别啊你刚下班肯定还没吃,唉,顾还倒是很懂我。
我到顾还的小区门口时,他正低头刷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等很久了,我招呼他过来,顾还屁颠颠地爬上副驾驶座:
“想吃什么?我看大众点评上挺多吃的。”
“随便。”
“吃顿好的吧,我请你吃烧鸟?”
“不要,我吃不惯那东西。”
“吃海底捞?”
“大半夜吃火锅,不要。”
“那大排档?”
说来有些尴尬,上次我在大排档对顾还发了火,搞得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再去那家大排档。
“不想吃。”
顾还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我搜搜哈……是有家叫随便的酒吧。”
“对了小顾,我跟你说个事,”我没理会顾还的屁话,“我要去出差。”
“去哪里?”
“雍城。”
“你要去镇港村?”
顾还的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这态度转变是怎么回事?
“是啊,去查案子。”
“什么案子?你爸的案子?”
这审犯人的口吻听得我火大:
“想什么啊当然是工作的案子了,不是……”我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
“你先提的,我只是问问嘛,”顾还态度软下来又是那副傻狗样,“就你一个人?”
“嗯。”
“我跟你一起去行不行?”
我眉头紧皱:
“才不要,又不是去春游。”
“你需要我的。”
顾还积极地毛遂自荐,我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我什么时候需要过他?可笑。
21.21.撞鬼
最后我们选择吃路边摊烧烤,倒不是我想吃烧烤,实在饿得不行再加上耳旁顾还一直在狗叫,尽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几乎要无法抑制将他生吞的冲动,随便路边看到一家烧烤摊就下车避难了。
吃烧烤时顾还询问我案件的大致情况,我随口说了,其他具体的细节还得去了雍城看卷宗才能清楚,顾还听完后,问我:
“十二个成年女人,又是在人多眼杂的热门旅游景点,你觉得什么人能拐走她们?”
“至少十二个成年男性,要转移人员至少得开一辆公交车,这样的阵势肯定会引发不小骚动,”我的大脑像突然被闪电劈了一下,登时耳清目明,“除非是她们主动‘失踪’的!”
“可能是她们中有人主导了这起失踪案,这两年不是很多案子吗,明星在国外开演唱会,罪犯就假借看演唱会搭伙的名义,在网上寻找单独出国看演唱的女生进行拐卖。”
“是有这个可能……”
顾还得意洋洋地摇尾巴邀功:
“怎么样?我还是挺有用的吧?你就带上我呗。”
看顾还这嘚瑟劲就烦,我给他兜头泼冷水:
“要你说,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这种调查也能查出来。”
“你可不能学那些老登卸磨杀驴啊全哥——”
其实顾还非要跟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确是工作需要才去雍城,只是多个顾还在我身边上蹿下跳让人心烦。
“你现在是个死人,要怎么坐动车坐飞机?”
“我有身份证啊。”顾还理不直气也壮地说。
“你很危险啊小老弟。”我眯了眯眼。
“放心,合法合规的身份证,回去拿给你看。”
“不用了,我就当不知道。”
“哎全哥我说认真的,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嘛。”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这个话题,我着实匪夷所思:
“为什么非要跟我去雍城?你很闲?没有自己的事要干?要不你去读个研考个公吧,啊,乖,找点事情做。”少来烦我。
“我怕你遇到危险。”
“小顾啊,”我伸手过去拍拍顾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全哥说句心里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让我对你这个‘家贼’很难放心。”
我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真心话,顾还咬着自己的口腔内壁肉,脸颊凹陷下一块,想着怎么反驳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我之前差点就没命了,哦,我不是怪你,冤有头债有主,要我命的人不是你是你爸,但我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你能理解我吧?”
不料顾还跟我大打感情牌,杀得我措手不及:
“我从没有否认过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才想要争取一个赎罪的机会,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这么做也只是让自己好受些,就当是我一厢情愿。”
周围几桌的烧烤摊不约而同地陷入诡异的安静,我扫视一圈,食客们立刻转移视线或者装作若无其事地吃烤串,我瞬间脑热,又不好当场发作更让人看热闹,压着嗓子埋怨顾还:
“有什么事情回去说不行吗?能不能别老在公共场合说这种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真心话,怎么就丢人了?”
不得不说脸皮厚其实算是个天大的优点,证明这人心理承受能力极强,我承认我心灵脆弱,只能先答应顾还:
“行,先说好,食宿行不报销个人自费,我是去工作的,你不许添乱,也别又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否则滚蛋。”
“遵命!”
顾还乐颠颠地朝我敬了个礼。
第二天下午同事就来通知我借调手续流程全部走完了,问我什么时候走,我目瞪口呆:工作十年,第一次走完这么快的工作流程,这是有多迫不及待把我送走……
既然组织如此积极,我再不赶紧滚蛋就不礼貌了,原地开始看车票:
忠安去雍城动车要四小时,下午两点出发也得到傍晚六点才到,被委派来接送我的人肯定要在心里骂我。
按照以往的惯例,走流程是两三天才能文件批复下来,因此我行李都还没收拾,只能明天再走了。
走之前我去向董局打个招呼,至少能让领导知道你有好好去做这件事,但董局这个下午都没来单位,于是我就编辑消息给他发过去,没回,无所谓,至少主动汇报以表积极性。
我出门行李向来很少,几乎只带换洗的衣物和必要的日常生活用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收拾完毕,我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又开始懊悔早知道不应该跟顾还提那一嘴,不说还好,一说他就跟苍蝇似的嘤嘤嗡嗡烦个没完,真是悔得肠子发青。
既然答应顾还,也只能硬着头皮通知他,顾还这小子挺阴的,我要是出尔反尔,指不定他要怎么整我。
这几次给顾还发消息,他都回复得特别快,主动要帮我买票好买到连座,话又说回来,我还挺好奇顾还新的身份证信息,我提议我买,我选座位,顾还同意了,发来他的新身份证号和新名字。
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门路,还真搞了个能订车票的身份证,顾还现在的名字叫林还晏,可能是为了纪念他的母亲。
我不想承认,但有时不得不感慨确实“物以类聚”,我和顾还、莫寥从某个角度而言是同类,我们被亲人过去的死亡困在了当下,因此迫切地寻找逃离到未来的出口,我对父亲的死心有不甘、怨恨难平,无法接受父亲抱憾死去,我真正想要拯救的其实是我自己。
买好票,我把截图发给顾还,顾还抱怨时间太早,我吓唬他要退票,他才闭嘴。
董局终于回了我的信息一个竖大拇指的系统表情,秉承着绝不让领导成为最后回复的原则,我回以一个抱拳的表情。
我七点就打车去动车站和顾还汇合,顾还非要帮我提行李,无法判断他的动机是出于愧疚还是关爱残疾人,不过顾还也属于轻装上阵型的,他的行李箱跟我的箱子差不多大,一个人提两个也不会很费劲,就把行李箱交给顾还提了。
四小时的车程,我上车就脑袋一歪准备睡觉,顾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颈枕套我脖子上,我闭着眼睛任由顾还伺候,跟老大爷说梦话似的嘟囔:
“你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吗?”
“有啊。”
“那你不去做你的事情,跟着我来雍城干嘛。”
“跟着你来雍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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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的事情啊。”
“……跟你说不通。”
但这一路我只是大脑晕晕乎乎的,没有彻底入眠,而身边的顾还则在安静地阅读纸质书,这年头除了学生估计很少有人还在读纸质书了,我伸手过去翻过封面看了眼书名——《鬼谷子》,无语地骂他:
“装逼。”
顾还虚心接受:
“我怕路上无聊随手拿的一本,果然看不懂。”
“一开始别买不就好了。”
“路边书摊买的,十块钱三本就随手拿了几本。”
我颇为感慨:
“十块钱三本?这年头知识这么廉价了吗?”
“盗版书,错别字多得我眼睛疼。”
“对了,等下出车站,雍城那边会派人接我,我们先分开走,等安顿好了我再联系你。”
“嗯,我等你。”
顾还嘴上说看不懂,其实读得很认真,还翻了一页,好吧我错怪他了,他只是谦虚。
抵达雍城西站已经十二点了,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蒸出一身汗,感觉自己像颗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和这个叫苏俊丞的人联系,他说他在C口等我,他穿蓝衬衫戴黑墨镜,应该挺好认。
我提着箱子到C出口,确实人群之中有个穿蓝衬衫戴黑墨镜的挺拔小伙,嚯,真潮。
我拉着行李走到他面前礼貌地询问:
“你好,请问是苏俊丞吗?”
他的墨镜片不是很黑,因此我能清楚地看见他墨镜片后打量中带着困惑的眼神:
“是,你是?”
“忠安警局来的,我是林双全。”
“你?!呃、您?是林队?”
苏俊丞食指勾住墨镜鼻梁架往下扯到鼻尖,好彻彻底底看清我的脸,我只好把身份证掏出来给他看,苏俊丞看完立刻殷勤地接过我的行李往后备箱塞:
“林队好,欢迎您来雍城!您午饭吃了没?我带您吃顿饭再去放行李?”
现在都不让个人公务接待报销了,我怎么能让小年轻自己掏钱,连连拒绝:
“不用不用,我车上就吃完了,先带我去放行李吧。”
苏俊丞载我到一家有些、呃,复古的宾馆,名字叫牡丹宾馆,他给我指路,这条街往前走到那个路口右拐就是我们警局,路程全长五百米,其他的市来出差的同志也都住这间宾馆。
我的房间在212,二楼,这宾馆看外观很不起眼,感觉一晚价位不超过一百五,没想到除了家具老旧了些,房间还挺宽敞,我对住宿环境要求极低,属于是能睡就行,所以我对这个环境还挺满意。
把我安顿完后苏俊丞就走了,又要赶着去接下来一个来的人,这大中午的,也是不容易。
身上的汗已经被冷气吹干了,只是那种恶心的黏腻感一直挥之不去,我打算冲个澡,听到有人在敲门,我偷偷把门开了条二指宽的缝,隐约看到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站在门外,他长得很矮,估计就四五岁,脸色发青,眼睛又黑又大,我没多想就把门打开:
“小朋友怎么啦……”
小男孩瞬间消失,我探头出去看,整条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22.22.变故
刚来雍城就大白天撞鬼,未免也太不吉利了……我不信邪,出去到走廊上准备再找找那个小孩,身侧撞过一股阴冷的微风,像是打开了冰柜门,旋即我半开的房门“哐”一声关上了。
“……”
我默默打开门回到房间里,不知不觉冒了一背的冷汗,想去洗澡又不敢,虽然莫寥给我的铜钱吊坠我从不离身,但想到有不是人的东西和我共处一室,实在是有些毛骨悚然。
不抱希望地给莫寥打电话,他一直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有个很不吉利的猜测:莫寥会不会遭遇意外被人抛尸大海,所以他的手机定位才会在海里……算了我还是别咒莫寥了,求人不如求己,我拧开矿泉水瓶猛灌半瓶润润嗓子,对着空气威胁道:
“小朋友,叔叔可是警察,你别捣乱,要乖乖的,不然叔叔就把你抓起来!”
我故意装狠吓唬这小孩,据说鬼也是欺软怕硬,你煞气越重越能镇得住它们。
屋内没有再发生其他异样情况,想必是被我正义的气场给震慑住了,于是我这才稍微安心去冲凉。
吹头发时隐约听到外面我的手机铃声在响,随手将吹风机挂回原来位置,可能没挂稳,吹风机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我的脚背,痛得我惨叫,揉着脚一蹦一跳去拿手机,是苏俊丞打来的,通知我下午三点到局里开专题会,我悲痛地说知道了。
午饭还没吃,幸亏这条街周围都是小吃店,我随便找了家炒粉店点了盘炒粉,又酸又辣,非常正宗的雍城特色,我从未品尝过如此重口味的炒粉,一口粉要配一口冰可乐,吃得我汗流浃背鼻涕差点滴进盘子里,澡又白洗了。
回去碰巧遇到隔壁214的男人从房间里出来,看模样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眼神锐利,苏俊丞提过外地调派来的同事都住这层,我们将彼此打量一番确认身份后,我率先跟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忠安警局的林双全。”
男人回握我的手,很粗糙干燥:
“我是坛泉的戴志远,你吃了吗?要不一起简单吃点?”
“刚吃过回来,”我吸了吸鼻涕,口鼻里还残留着酸辣的余味,“下面那家炒粉店味道可重。”
戴志远大笑:
“确实,我来雍城出差好多回,还是吃不惯他们的菜。”
随后戴志远翻过手腕看了眼手表:
“我抓紧时间去吃个饭,我们会上见。”
我回房间洗过第二遍澡,这次没敢吹头发,索性仰躺在床上,把脑袋伸到床边让头发自然风干,我给顾还发消息,告知我的旅馆地址,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没回我,我简单收拾一下出门开会。
苏俊丞站在警局大门口,顶着大太阳眼睛眯成缝脸皱成橘子皮,反手遮着在眼睛上模仿孙悟空的“俺老孙来也”经典姿势,他整个人都快晒化了,看到我来,扯起被汗泅成深蓝色的警服领子抖了抖:
“林队您来了!这边请。”
我本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的了,一进会议室居然都快坐满了,大概十三四个人,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大家只是坐在一起,并没怎么交谈。
这次专案组成立得这么急,要么是群英荟萃要么是萝卜开会,我不好评价自己是精英还是萝卜,但今天这场专题会是由省副局长组织召开,由此可见上级单位还是相当重视的。
简单概括这场8.1专案会议提了主要有以下三点:
首先是这次失踪案件在网络上的传播力和影响力超乎预期,这些失踪女孩的偶像是目前最火的流量明星,因此粉丝声量超乎想象的大,在网上发布寻人信息都是上万的转发量,还占据了各平台的前排热搜词条,要密切关注网络舆情动态,及时回应公众疑问,避免不实信息和谣言恶意散播,引导公众理性看待案件。
其次是强调团队合作、跨行业协作、攻克难关,大家聚在这里都是各单位精英中的精英,细化分组,发挥专案组成员的专业优势和特长,提高案件侦破效率。
最后就是侦破期限在两个星期,时间紧任务重,因为失踪案的特殊性,时间拖越久侦破难度约越大,如今还在寻人48小时黄金期内,(虽然开这场会的时候刚好48小时)因此要全面提高工作效率,加班加点克服困难使用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每个失踪者背后都有苦苦等待的亲人,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这些破碎的家庭能够尽早团圆。
案件的具体细节以及最后这些女生失踪的画面也都播放了出来,一群年轻女孩在下午三点十七分从别墅里出来,也不知道是去打车还是步行,别墅门口的摄像头只能拍到她们离开的画面。
而这些女孩的手机有七把下落不明,还有三把则定位显示华强北,以及有两把显示在海里,怎么海里这么多手机……太奇怪了,我越想越心慌,毕竟莫寥也处于失联状态。
专题会开完,组织大家去食堂用餐,七点又继续第二场分工会,我趁这个空当打电话给莫宁,但没有接,我觍着脸连打三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没时间了又得进去开会了。
分工会由雍城警局的局长牵头,我和苏俊丞分到外勤组,苏俊丞看着年纪很小,估计刚毕业没两年就要接这种大案子。
我们的调查地点是镇港村,从雍城去镇港村得坐两个小时的动车,时间宝贵,即刻动身。
年轻人就是干劲十足,我刚收拾好手提包,苏俊丞就把票都订好了,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身份证号的。
苏俊丞对我殷勤得像伺候皇帝,就连手提包都要帮我提,我连连拒绝:
“你不用这么客气,能一起做搭档也是缘分,都随意点就行。”
“好嘞,我这不是看林队你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无所谓地拍了拍大腿:
“之前受过伤,微瘸,不碍事,遇到危险你先跑,我用爬的,四条腿比两条腿的快。”
我只是玩笑话,苏俊丞回答得很严肃认真:
“放心吧林队,我会背着您一起跑的,您是我的第一个搭档!”
我本来还觉得苏俊丞和最初认识的纯良青年顾还有点像,这么一对比有点侮辱苏俊丞了,这孩子就是单纯,分不清玩笑话,不会像顾还会那么如鱼得水地插科打诨。
“我叫你小苏吧,我比你年纪大,你喊我全哥就行。”
“好的全哥!全哥你有什么线索方向没?”
“先去问问民宿酒店的接待人员。”
女生们失踪前入住的别墅酒店在镇港村外围,离半礁湾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太远。我和苏俊丞找到当天上门退房的工作人员,也是个年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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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到我们展示的警察证,还没等我们问话便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对我们大倒苦水:
“我能说的都说了,她们留下的东西警察也都带走了,我实在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行行好啊我们还得做生意,搞得都没客人敢来我们这里住啦!”
“不会的,这跟你们酒店没关系,我们只是例行问话,”我安抚她的情绪,“这些女孩你都见过吗?”
“怎么可能都见过啦,就是一个人来取房间钥匙而已,房子租给她们。”
我还要问话,口袋里手机响了,竟然是莫寥打来的,死鬼还知道打电话给我!
“林双全。”电话那头是久违的冷漠声线。
我指了指手机示意苏俊丞,苏俊丞点点头,我躲到一边去急忙地问道:
““喂小莫弟弟你到底在哪里?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对了老赵他女儿,你同学赵雯君,到镇港村玩失踪了,老赵为了找你也去镇港村了。”
“你在镇港村调查明星粉丝失踪案件?”
“……你怎么知道?”
莫寥连这都能知道?我跟他失联这么久,他却对我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未免也太惊悚了。
“你现在在隆云民宿?”
我汗都要下来了,莫寥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他在暗处监视我?
“你在哪里?”
“你在隆云开一间房,我去找你,我知道那些女生的下落。”
莫寥命令完我便结束了通话。
有病吧?!我还在工作!不过莫寥的话又让我格外在意,他有什么骗我的必要?总不可能十二个女生全是莫寥拐走的?而且莫寥要来找我,他在这附近?
于是我找了个借口支开苏俊丞,让他去交警大队调监控,看看这一路有没开往镇港村的中型巴士,而我先去镇港村一步,分头行动。
苏俊丞果然是新兵蛋子,没有丝毫怀疑,雷厉风行地就前往镇港村了,我转头向工作人员开了间房,还把房间号用信息发给莫寥,这期间顾还回我消息了,他说他也入住了牡丹宾馆,问我现在人在哪,我只告诉他在外面查案,没有透露更多,我怕顾还知道越多越对我不利。
我在房间里苦等半小时,很难得莫寥愿意见我,必须按着他好好问清楚。
敲门声响起时,我没有多想就前去开门,门把手刚拧开,突然一阵由外向内的强大冲击力通过门板传导将我撞得向后趔趄,紧接着进来三个陌生男人,他们将黑色手提包朝地上一丢,抽出里面水管粗的钢管,不容分说地就往我身上招呼。
我立刻转身举起衣帽架朝他们抡去,有个人被我扫倒在地,但从侧方攻击的男人直接将钢管甩向我脑袋,我条件反射地一歪头,右肩被砸中,痛得我手一松把衣帽架给砸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袭警,知道后果吗?”
我忍痛弯腰捡起钢管,他们对我的警告无动于衷,处处攻击要害部位,我很久没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搏斗,而且一对三,人数上我也处于劣势。
他们很快就注意到我的腿脚不便,两人突然发难同时踹向我的双腿,我匆匆闪避,但由于左腿行动不便被扫到,直接整个人摔趴在地。
我先是听到类似瓦罐落地碎裂的闷响,与此同时脑后迸裂开一阵鲜明的剧痛,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