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锦衣卫大人探案的那些日子》 1、齐陟 景平六年 夏日的颍川闷热,天色昏黑低沉,看起来将要下雨。街边的小贩们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山居客栈 “二位客官,这两间就是您二位的房间了。”小二殷勤地对面前的两个少年说道。 “多谢。”陶绾同他道谢后,转身就走进了房中。 客栈布置干净简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叩叩叩——” “请进。” “高大哥。” 高瑀将从楼下带来的饭菜摆在桌子上,“赶了一日的路,用过晚膳就好好休息,明日雨停了我们就走。” 陶绾接过他递来的碗筷,“这几日劳烦您了,不过眼下我们已经离开了云城,接下来的路,高大哥就不必陪同了,您还是早些回云城才好。” 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陶绾穿了一身男装,一头乌发用一支玉簪束着。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落在高瑀眼中,显然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模样。 高瑀摇首叹息道:“我答允了令姐,必定将你平安送至邺京。” 这里距离邺京相隔万里,路上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陶绾见他坚持,便也只是道:“那就劳烦高大哥了。” “轰隆——” 窗外雷声滚滚,陶绾捏紧手中的碗筷。 六年前父母故去,当时已经是姚县丞夫人的姐姐便将她带到了姚家照顾。姚家都待她很好,好不容易从父母故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姚家却因卷入叛党一案而被抄家。 所有人都被拘禁起来,只有她因并非姚家人而幸免于难。姐姐拜托高瑀护送她到邺京,投奔陶家的一门远房亲戚。 陶绾从未听说过陶家有什么远方亲戚在邺京。她也不想听姐姐的话去邺京安稳度日,她只想为姚家平反。 即便这样的想法听起来这样荒唐可笑。 是夜 陶绾沐浴过后就听见房外的一阵脚步声。 似乎今夜的客栈中住店的人着实多。 她看了眼沙漏,揉了揉迷糊的眼睛,随后就躺在了床上。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陶绾自幼习武,依然是能感受到这房中的另一个人的气息。 待到那双手靠近她的脸颊之时,陶绾陡然睁开眼睛,直接掐住面前人的脖颈。 “吴公子,你怎么在这?”看着面前人,陶绾好奇地问道,只是她手上的力道却并没有松开半分。 吴谦没想到她会察觉,拼命挣扎着,奈何他越是挣扎,陶绾掐的他越是紧。 “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啊?平日里你见到我,可是有很多话说的啊。”陶绾笑嘻嘻地说。 直到吴谦的面色已经发紫,陶绾才松开手,她懊恼道:“哎呀,真是抱歉,我忘记了我还……” 吴谦大口大口地喘气,“陶绾……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早就看准了陶绾,本想趁着姚家出事将陶绾纳入府中做妾,没想到他赶过去的时候陶绾已经离开了云城。 但幸好,有人告诉他陶绾的踪迹。本想趁着今夜下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陶绾居然差点把他掐死。 可这也太反常了。 自从陶绾来到姚家,他就知道陶绾是个胆小懦弱,每天只会跟在姐姐身后。她是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的? 陶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知她今夜是一定得把吴谦解决了,决不能让高瑀沾染上他。不然只怕高瑀在吴家那边也不好过。 察觉到少女的神色,吴谦慌忙从袖子里拿出匕首,警惕地看着陶绾:“你想干什么?” “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吴谦说道。 陶绾觉得好笑,分明是吴谦要对她下手,可这样戒备的神色却出现在他的脸上。 她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匕首,不屑道:“那也得你有命见到你爹。” 少女手中的匕首即将划过他的脖颈,吴谦挣扎着往后退,“绾妹妹,我……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放了我?” “谁是你妹妹。”陶绾瞪他,“你是怎么来的?” 吴家向来宝贝他,自然是不会轻易同意他出来。吴谦又是向来四肢发达,若说他是躲过吴家护卫,独自一人来的,陶绾也不相信。 “我……我是跟着我爹来的。”吴谦颤抖着说道。 陶绾蹙眉:“你爹?” 吴谦连连点头,“对!”他眼睛瞥着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匕首,“你能不能把这个匕首拿掉啊?” 陶绾:“他过来做什么?” “他就是来做生意。”吴谦苦不堪言,早知道他也就不跟着他爹过来了。 现在倒好,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问题。他就盼着,他爹能早点找过来。 陶绾暗自思忖,吴家会有生意在颍州?事情会如此巧合吗?会不会是和姚家入狱这件事有关系。 忽然,手肘吃痛,就见到吴谦从她手中夺过匕首。 “你别过来!”吴谦嚷嚷道。 陶绾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理会他了。 吴谦跑了出去之后,陶绾将房门掩上。 吴家…… 翌日 “叩叩叩——” 陶绾被门外的敲门声叫醒,她揉着眼睛做起身来,“高大哥,等一下!” 待到穿戴整齐后,陶绾打开门却并未见到高瑀,反而是几个穿着飞鱼服的人站在她面前。 “你们……” 为首的男人对她说道:“陶姑娘,有人检举,你昨夜在客栈中杀了人。” 陶绾心中警惕,他们知道她是女子了? “小女昨日一直在这房中,并未出去,为何要这般说?” “废话少说,先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人丝毫不留情面,直接给她套上镣铐。 陶绾蹙眉,心知今日这是走不了了。 “几位大人,我妹妹不可能杀人!”高瑀推开围着的众人说道。 但几人并未理会他,径直带着陶绾离开了。 “高大哥,不用担心我!”陶绾仿若不知危险,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高瑀不如她镇定,即便他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可这次都惊动锦衣卫了,那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陶绾被一路带到了颍州知府的鞫狱中。 因下过雨,鞫狱有些潮湿,陶绾甫一进去就见到迎面坐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人。 男人面如冠玉,眉目修长舒朗,头发仍是高扎发,看似并没有将她拘来的那几人穷凶极恶。 “跪下!” 不知是谁踹了她一脚,陶绾膝盖吃痛,重重地跪了下去。 鞫狱的地上还有几颗小石子,刺得她的膝盖生疼。 陶绾疼得咬牙,忽而听到上首的人说道:“陶绾。” 男人声音清冽,仿佛是极认真的念出她的名字来。 齐陟见到陶绾含泪看向自己,淡淡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陶绾连连点头。 齐陟:“你昨夜,当真是未曾踏出过房门一步?” 陶绾摇头,她带着些哭腔道:“小女真的没有出过房门。” 少女的泪珠子落了下来,齐陟也视若无睹。 “那昨夜,可有什么人去过你房中?” 陶绾看着齐陟,看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指挥使问你什么你就说!”一旁的锦衣卫呵斥道。 陶绾瑟缩了一下说道:“那大人能不能帮小女保守这个秘密?”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齐陟淡淡道:“在我这里,你还是第一个跟我提要求的人。” 他这话模棱两可,陶绾抿唇:“昨夜小女要歇下的时候,听到有人进了小女的房中。小女点开灯就见到吴……” “吴谦?”齐陟接上她的话道。 陶绾连连点头,“是他!大人……大人怎么知道的?” 齐陟:“因为死的人就是他啊!”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他!”陶绾慌张辩解道。 “今日一早,客栈小二在后厨发现了他的尸体。”齐陟盯着陶绾说道,“他的手里攥着你的簪子。” 他将簪子扔到了陶绾面前,“山居客栈的小二说,你昨日戴的就是这根玉簪。” 陶绾拿起来那根玉簪,心里忍不住懊悔,吴谦何时拿走了这个簪子。 “卫辽。”齐陟看向今日待她最凶恶的那个男人。 玉簪被人一把夺去,陶绾无望道:“小女也不知晓为何我的簪子会在别人手中。” “那你就再说一说,他昨夜去你房中都做了什么。” 陶绾听见这话,“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齐陟蹙眉。 他看向卫辽,卫辽凶狠地对陶绾说道:“不许哭,指挥使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陶绾哭着说道:“既然你们认定我是凶手,那为什么不给我判刑!还要问我一些这样的问题羞辱我!好啊,我说!” 她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凶恶如卫辽,霎时也不知如何做,求助般地看向齐陟。 “那个吴谦,昨日他潜入我房中,想要对我图谋不轨,我一个弱女子自然是反抗不得,只能以死相逼,才得以保留清白。至于那个玉簪,我不知道怎么会在他手里。” 她说完又接着哭了起来。 卫辽瞬时明白了,陶绾这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看这姑娘哭成了个泪人,他想着给她个手帕吧。 可他向来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 “别哭了。”齐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陶绾身旁,递给她一张手帕。 2、疑心 鞫狱房檐上的积水滴落在肥绿的芭蕉叶上,最终被烈日晒干。 甫一出来,那烈日晒得陶绾直觉刺眼。 “大人这是审完了?” 顺着声音望去,陶绾就见到一个身着绿袍的男人同齐陟说道,应当就是颍州知府。 齐陟只道:“人我就先带走了。”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这人拦在齐陟面前。 “郭震,你这是在指教我?”青年温润的眼眸闪过一抹冷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郭震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下……下官不敢。只是此事原本就是在颍州发生的,实在是不便劳烦大人。” 陶绾垂眼见到郭震哆嗦着的双腿,连忙咳嗽了几声来掩盖即将出现的笑意。 齐陟瞥了她一眼,“事急从权,都是为百姓解难,你我谁处理都是一样。昨夜死的不止吴谦一人,为免多生事端,还是将她带走较为放心。” 郭震:“可……” “不必再说,等查明真相后,我必定将她交给你。”齐陟打断他后,就带着陶绾几人往外走了。 “陶绾!” 刚一走出知府大门,陶绾就见到一道紫色的身影朝她冲了过来。 卫辽拔出绣春刀拦住他。 “你们……”吴宏达瞪着陶绾几人,“她杀了我儿子,你们这是要把她带去哪?” 街上围着不少人,陶绾甚至能听到一些人对她议论的话。 她咬唇看向吴宏达,“吴叔父,不是我害的谦哥哥。” 少女一双红肿的眼睛噙着泪看向他,吴宏达冷笑了一声:“昨晚他是去山居客栈找你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街上人听到这话,看陶绾的目光更加嫌恶,显然认为这就是一场情杀。 陶绾面上越发地无措,看起来可怜极了。 刚及笄的小姑娘独自离家又无故被人当做杀人凶手,卫辽心中怒气上来,伸手就要拔出绣春刀,却听到齐陟对吴宏达说:“你儿子已经及冠,你觉得他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都抵抗不得?” 吴宏达:“我……要不是陶绾……” “况且你不奇怪?他好若是心里没鬼,会在雨夜到山居客栈去?”齐陟嗤笑道:“现在事情还没查清,你就在这里胡言乱语,当心我治你个扰乱民心之罪。” 走远后,齐陟看向还在掉眼泪的陶绾:“别哭了,样貌本就一般,现在更丑了。” 陶绾擦眼泪的动作僵住,抬眼瞥了齐陟一眼。 看他相貌还以为是个谦谦公子,没想到……他嘴巴是坏的。 她这样美的姑娘,齐陟敢说丑,恐怕他是得了什么眼疾。 “小女只是想到我好端端的一个人,被人那样污蔑,就觉得委屈。”她抽泣着说道。 “是啊,指挥使。那吴宏达的嘴脸可真是让人憎恶。”卫辽见陶绾难过,气从中来。 “所以你方才就要拔刀?”齐陟冷声道:“你进北镇抚司也有不短的一段日子了,如今还是这么冲动?” “属下知错。”卫辽经他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他方才若是当真拔了刀,那就当真会惹了大麻烦。 “陶姑娘。”齐陟又看向陶绾:“若是觉得委屈,那就配合我们早日查清真相。若是真相大白,吴宏达今日所说的话,都能将他扯入深渊。” 陶绾抬眼看他,从他的目光中只能读出两个字——不屑。 陶绾心里忍不住想翻白眼,但她还是拿出齐陟给她的帕子,“我明白了大人。只是,大人为何会相信我?” 齐陟一开始对她咄咄逼问,可现在却相信她。她可不信是因为方才在鞫狱中她扮可怜。 “因为你看起来太蠢了,而昨晚的那人手法过于高明,不像你能做得出来的。”齐陟平静地说道。 陶绾:“……” 她觉得齐陟并不能查出来这桩案子,因为他看不出来她是云城最聪明的人,实在是太蠢了。 齐陟几人暂居在栖云客栈,刚到了客栈,就见到了高瑀。 “阿绾。”高瑀见到她肿成了核桃的双眼,抬眼看了一眼齐陟,“没事吧?” 陶绾摇头,“我没事,高大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高瑀笑了笑,将她的行礼递给她,“这有什么麻烦,你没事就好。” “别站在这里了,将东西放进去,一起去山居客栈。”齐陟打断两人的寒暄后就进去了。 看齐陟几个人走远了,高瑀连忙就问陶绾:“他们没有对你动刑吧?” 他从前也是去过邺京的。齐陟的名号,他也都听说过。 “没有,齐大人是位好官。他相信我没有杀人,他还答应我要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的。”陶绾认真地说道。 好官? 高瑀心中摇头,这可不见得吧。 不过看陶绾这模样,想必齐陟也没对她动刑。 “那便好。” —— 因昨夜客栈中死了人,齐陟又派人守在此地不许任何人离开。 此时客栈中的住客大多都在房中,并不敢出来。 几人刚一进去。就见到掌柜的迎了过来。 掌柜的看到陶绾,面上有些惊讶。 陶绾抿唇,小声嘀咕:“凶手不是我。” “我们来看看案发现场,你不必跟着。”齐陟对掌柜的说道。 几处案发现场就在二楼,刚一踏上二楼,陶绾就听到卫辽问她:“陶姑娘,这几处地方还是很血腥的,你会不会害怕?” 瞬时,陶绾感受到高瑀也转过头看着她。 在众人眼中,陶绾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在鞫狱里,齐陟几句问讯的话都能将她吓哭,更别说案发现场这样的地方了。 陶绾顿住脚步,她看向高瑀,“虽然有点怕,但是有高大哥和齐大人还有卫大人在,我就不怕了,你们会保护我的。” “你多想了,我只负责查清真相。”齐陟冷淡道。 陶绾:“……”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就是随口一说。 “陶姑娘,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卫辽小声对陶绾解释。 齐陟说话向来是喜欢泼人冷水,他倒是习惯了,就怕陶绾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陶绾笑了笑,“没关系的,我知道齐大人是个很好的人。”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案发现场。 入目就见到房中凌乱的痕迹,血迹喷到了墙上,地板上。 陶绾只看了一眼就躲在了高瑀的身后,“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她颤抖着声音对高瑀说道。 高瑀转头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安抚道:“没事的,别怕。” 小姑娘还是抓着他的袖子,一步也不敢往前走。 “你若是害怕,那就出去等着。”齐陟淡淡道。 闻言,陶绾连忙松开高瑀的袖子,“小女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没……没有很怕。” 说罢,她还大跨步往前走了几步。 齐陟转身走到桌案前,桌子上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打落在地上,昨夜溅上的血渍也已经干涸了。 陶绾和高瑀走上前,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卷兵书。 这所房间的死者莫非是个将军? 她抬眼瞟向齐陟,见到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却见到窗户是钉死了的。 “大人,你是怀疑这窗户是有人故意为之?”陶绾走到他身边说道。 见齐陟看向自己,她又继续说道:“我房中也是这样的窗户。想必这家客栈都是这样的,应当并非人为。” 齐陟没有说话,他看向不远处的墙壁,看似是凶手杀人时,鲜血喷洒在其上,远远望去,倒像是一朵海棠花。 “大人,属下发现了这个。”卫辽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几封信交给他。 齐陟将信封打开,陶绾也凑过去,好奇地盯着信,还没看到只字片语,信就被齐陟合上了。 感受到齐陟防备的目光,陶绾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她连忙退回高瑀身旁,眼睛盯着床榻。 那几封信就是卫辽从床榻上发现的。 床榻上的被子叠放的整齐,看起来是没有用过,不过那两封信倒是放的隐蔽。 “大人,这间房的客人,是何时死的啊?”陶绾问齐陟。 “听客栈里的小二说,他是亥时听到这里有人呼救。”齐陟说道。 陶绾蹙眉,“亥时……那他来了都不休息的吗?” 她走到床榻边上,“依小女看来,一个人奔波一日,来到客栈中却不休息,未免太反常了。” 齐陟抬眼看向她,“陶姑娘,你是怀疑什么?” 一瞬间,陶绾察觉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嗯?”陶绾摇头,“怀疑什么?没有怀疑什么呀。” 小姑娘一脸天真,“我只是想到我自己了。” 她看向高瑀,“我们离开云城这么多天,昨日才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一来就歇下了。以己推人,我还以为这个人也是如此。” 高瑀笑了笑,“你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卫辽。”齐陟说道:“你和高公子一同去其余的几间房看看。” “那我也过去吧。”陶绾说道。 齐陟看起来老谋深算的,她还是少跟他独处为好。 “陶姑娘,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齐陟打断她。 陶绾看向高瑀,委屈道:“我想和高大哥一起。” 高瑀拍拍她的肩膀,“你先跟齐大人在这里,他会保护你的。” 陶绾:“……好。” 见到他们离开,陶绾就看向齐陟,“大人,您想让小女帮您什么啊?” 齐陟瞥了一眼她那好奇的目光,“陶姑娘,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 这话听起来轻蔑,陶绾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神情,那你让我留下来干嘛。 她扯出一抹笑刚一抬头,就感受到脖颈处的冰凉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后的黑衣人何时来的,又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 而齐陟也早已经不在房中。 他……何时走的?她身后的这人又是何时来的! “别动,不然我杀了你。”黑衣人冷声道。 她也没动呀,这人……比齐陟更讨厌。 不对呀,齐陟呢? 陶绾心中疑惑,齐陟这两人也不是耗子,没声没息的。 “齐陟呢?”身后人问道。 我也在想呢,陶绾心想。 “不说我杀了你!”他手中的匕首贴近了陶绾的喉咙。 陶绾:“……不知道。” 她眼睛盯着门口,房中闷热异常,汗珠滴在地上。 “那我就杀了你。” 陶绾心中轻蔑地想,你都说了几遍杀了我了。 脖颈传来刺痛,她垂下眼睑,这人真要杀她? 不是……齐陟不是试探她一下吗? 3、旧案 陶绾呼吸急促,手收进袖子中,只一瞬间,就已经想好如何杀了这人,如何独身逃出客栈。 “嘭!” 一支箭射来,撞击在了匕首上,黑衣人见状推开陶绾,跑了出去。 陶绾连忙跑到了齐陟身后。 “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陶绾逃过一劫,后怕地道。 齐陟将手中的弓箭扔到一旁,淡淡道:“他走了。” 陶绾瑟瑟发抖:“好险,还好您回来了。” 齐陟:“……” 他转身坐在茶几旁,陶绾跟着坐在他身旁,“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不必。”齐陟说道。 当然不必了,这都是你搞出来的!陶绾愤恨地想,方才她就差一点就和那人动手了。 还好最后她忍住了,她会武功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在齐陟面前。 即便……他或许已经知道了。 “大人您知道吗,方才小女险些就死了。”说着,她展示了一下她的脖颈。 此时她倒是丝毫不带她娇柔闺秀的面具,面上虽柔弱,举止间却是张扬。 少女白皙的脖颈出现了一道红痕,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倘若她的家人见到,不知该如何心疼。 只是可惜了,他不是她的家人。 齐陟淡淡道:“知道。” 陶绾叹了口气,哀伤道:“若是姐姐知道了,她肯定会难过的。” 齐陟与她搭话,只是盯着茶几沉思。 如今的状况来看,这陶绾应当与他们没有干系。不过姚氏…… 陶绾察觉到齐陟打量的目光,正襟危坐。 他又要试探她什么。 她其实不甚明白,连姚家人都没有怀疑过的事情。怎么他就起了疑心。 “大人。” 卫辽的声音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属下去和高公子去看过其他的几间房间,看起来都是寻常的凶杀案。方才骨鸣来了,他说其他的人死法是和这具尸体相同。但除吴谦外,都是被割断脖子死的。” 他不经意似的瞥了眼陶绾:“吴谦的尸体上有两道抓痕,像……像是女子的。” 碍于陶绾还是个未曾出阁的小姑娘,他不便说,吴谦背上的那两道抓痕实在是暧昧极了,看起来就像是陶绾为了逃过吴谦的强迫用匕首杀了他。 陶绾:“……” 故意栽赃。 凶手是知晓吴谦来找了她? 或者说,吴谦那天去了花楼,和人欢好后被杀,最后让人扔回了山居客栈? 不过显然第二种情况不甚可能。 “陶姑娘,”卫辽同情地看着陶绾道:“我相信不是你。” 他见到陶绾一直垂着头,只以为她是惧怕。 陶绾看向高瑀,忧心道:“高大哥,我们……” 高瑀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别怕,不会有事。” 他有些自责,若是他能谨慎一些,那陶绾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陶绾有些无奈,高瑀和卫辽仿佛认定是她杀的吴谦。她只是怀疑,是否有人一路针对他们。姚家出事,是否人为。 齐陟站起来道:“卫辽,你去告诉郭震,让他封锁城门。凶手找到了,再晚,人就跑了。” 卫辽领命离开后,高瑀问道:“大人,凶手真的找到了吗?” 他目光殷切,齐陟面无表情道:“假的。” “噗嗤。”陶绾没忍住笑了出来。 高瑀:“……”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陶绾立刻收起嘴边的笑。 “高瑀,你先去准备一下,今晚帮我做件事。”齐陟道。 高瑀颔首,“阿绾,走吧。” “你先去,我和陶姑娘有些事交代。”齐陟道。 陶绾咬唇,齐陟还要试探她? 目送高瑀离开,陶绾心里叹了口气看向齐陟。 “什么?”陶绾看着自己眼前齐陟手中的药瓶有些错愕,但她还是接了过去,“多谢大人。” 齐陟沉默少顷,“抱歉。” 陶绾正打量这个药瓶,腹诽道:这个齐陟还真是财大气粗,这药瓶摸起来就知道不一般。等她出了城就把这个瓶子卖了。 “大人说什么?”她心中估算着这药瓶能换多少银钱,就没听到齐陟所说的话。 齐陟:“……”她故意的吧。 “你脖子上有伤,回去了记得上药。” 陶绾点头,“多谢大人。” 他让她留下就这点事? 亏他有良心,还知道给她药。不过这点小伤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从山居客栈出来,两人迎面就见到了一个小吏。看样子是知府的人。 “齐大人,陶姑娘。” “怎么,郭知府有吩咐?”齐陟道。 “哎呦,大人言重。知府大人在府中摆了宴席,请两位过去。”这人笑嘻嘻道。 “好啊。”齐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陶绾蹙眉,这摆明了就是给他们下套啊。 “不过你方才不是急着去找你的高大哥吗?”齐陟看向她,“你去吧。” “无碍,二位先过去,知府大人已经另外派人去请高公子他们了。” “我不允许她过去。”齐陟看向陶绾:“去吧,别乱跑。凶手一日没抓到,你就不许出来。” 陶绾福身:“是。” 见到她离开,齐陟便前往知府府上去了。 陶绾走在街上,思忖道,看齐陟的态度,恐怕这颍州知府和凶手也脱不开干系。 她垂头思索,若是所有人一起在知府府中,那他们岂不是很被动。 “哎呦,吴老爷,您怎么来了?快进来!”耳边传来老鸨吆喝的声音。 陶绾随着声音望去,吴宏达? 她攥紧衣袖,吴谦跟她说吴宏达来颍州做生意,可如今他儿子都死了,他还有心思谈生意? 况且,什么生意要到这种地方。 或许别的男人会到这里谈,可吴宏达是出了名的惧内。 陶绾提起来裙子就想进去,却被老鸨拦住了,“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 她蹙眉看着吴宏达走了进去,只得转身离开。 她顿住脚步,还是不对,若是谈生意,吴宏达有什么理由不带吴谦。 她抿唇,打算绕到这青楼的后院,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就见到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衫的青年,“陶姑娘。” 他声音有些熟悉,陶绾问道:“您是齐大人的人?” 青年有些意外,“姑娘真是睿智,卫辽还担心您不信在下呢。” 果然,他跟了公子这么久,肯定是有些像公子的。 陶绾见他面上洋洋自得的神色,心道,可不是嘛,齐陟就是派你来吓唬我的。 “这位大人,我……” “姑娘叫我桑辰就好。”桑辰打断她道。 陶绾:“桑辰大人,我想……” “叫大人就太生疏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桑辰又打断她。 陶绾:“……桑辰你能进去帮我跟踪吴宏达吗?” 她加快语速,生怕桑辰再打断她。 “你让我进青楼?!”桑辰震惊道。 陶绾:“来不及跟你解释,你先进去,要不然齐大人会有危险。” 桑辰:“好,那你呢?” 齐陟和卫辽可是让他守着陶绾的。 陶绾:“我在最近的茶楼等你。” …… 知府府上 齐陟落座在桌前,淡淡道:“郭知府费心了。” 郭震笑着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您此次查案辛苦,这是下官应该的。”他又瞥了一眼高瑀,“若不是您,恐怕陶姑娘就要被冤枉至死了。” 高瑀蹙眉开口问道:“知府大人可是抓到凶手了?” 郭震这宴席是设在知府府中的凉亭上的,来人不多,除了齐陟几人外,就只有郭震的几个手下,以及颍州的几个乡绅。 他这么一问,郭震瞬时语塞。 “这还用问吗,指定是没抓到。”卫辽叹了口气道,“恐怕郭知府只顾着布宴,正事都忘了吧。” 齐陟:“是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郭震,郭震连忙就道:“大人这是什么话,这样大的案子,下官自然是全力去办。只是几位大人来颍州这么久了,下官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孝敬各位呢。” 他冲着一旁的侍女使眼色,示意她去倒酒。 好你个高瑀,身上没有半点官位就敢这么跟我说话,给我等着。 齐陟瞥了他一眼,端起来酒就喝下了。 郭震又乘机说道:“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下官敬大人。” 齐陟:“知府大人费心。” 他将酒杯扣在桌子上:“不过我怎么没见到吴老爷?” …… 茶楼 陶绾在茶楼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桑辰就把吴宏达绑了过来。 “你怎么把他绑来了?”陶绾连忙将包厢的门关住。 桑辰坐在一旁,往吴宏达脸上泼了一杯茶水道:“我偷听的时候被吴宏达发现了,他是和什么人见面,不过那个人跑了,我就把他打晕绑了过来。” 陶绾:“……” 她站在吴宏达身前,道:“你方才去干什么了?” 吴宏达翻了个白眼,“狎妓。” 桑辰踹了他一脚,“说实话,刚才跟你见面的那个人是谁?” 吴宏达吃痛,他只是看着陶绾道:“你害死我的谦儿,你该死。” 陶绾蹲下身子,冷笑道:“吴叔父,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儿子是你害死的。” 少女眼神犀利,面色冷淡,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陶绾:“你现在是不是悔恨极了?若是你没和那些人勾结,就不会来颍州。。你不来颍州。你儿子就不会被他们杀死,你回了云城之后,吴叔母必然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想抓住他们这根救命稻草,是不是啊?” 吴宏达连忙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陶绾叹了一口气,拿出匕首直接刺穿了他的大腿。 “啊!” 吴宏达忍着没叫,桑辰倒是叫出来了。 陶绾:“……” 桑辰捂住嘴,心说,日后他一定不要招惹陶绾。 他凑过去问道:“你刚才见谁了?你说你,你帮他们办事不就是贪图钱财权势吗?你说你,若是不帮他们办事,你儿子现在还能跟你一起在家待着,你也不会在这受苦。” 他看了陶绾一眼说道,“你要是再不说,陶姑娘可就把你扎成筛子了。为了他们,不值当吧。” 吴宏达额头冒出冷汗,哂笑道:“把我扎成筛子?颍州知府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今夜你们的齐大人死了之后,就是你!陶绾,你也别想活着,还有姚珩,你也救不了他。” 陶绾蹙眉,“姐夫出事是你干的?” 吴宏达摇头,“我哪有那本事啊,不过能看到姚家落得这样的下场,我高兴啊!” 陶绾蹙眉,吴宏达这么恨姚家? “难道你不是和姚伯父交好吗,莫非你一直虚情假意?你也太可耻了吧!”陶绾怒道。 “哼,你懂什么,他姚慎就是个虚伪的小人,老子早就想弄死他了。姚珩这个小狐狸,也是让我抓到了把柄,他敢私底下查六年前的一桩旧案,让我给发现了,我就……” 他话到一半意识到陶绾是有意引他说出来的,连忙就闭了嘴,这小丫头还真是狡猾。 陶绾再怎么样他也都不说话了,无奈,陶绾便将他打晕了。 “桑辰,六年前有什么旧案,你知道吗?”陶绾问道。 4、真凶 是夜,月白如雪,知府府上的一处院落点着琉璃灯盏,屋内灯火通明。 郭震来回在屋中踱步,一旁的“吴宏达”倒是安安稳稳的坐在矮几上。 “吱呀——” 门被打开了,“如何了?” 来人是他府上的管家,他有意将齐陟几人灌醉,管家将几人安置下来,才过来汇报。 “都睡下了。”管家回话道。 郭震盯着他道:“确定吗?” 管家连忙点头,“千真万确,小的在外面守了一炷香,没什么动静。” 郭震瞬时松了一口气,看向“吴宏达”道:“趁现在,你快走吧!” “吴宏达”蹙眉,“齐陟没那么容易就醉了吧。” 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郭震已经对他不耐烦了,“哎哟你快些走吧,这些日子因为你,我已经被齐陟怀疑上了。” 他让人跟吴宏达碰面,结果还被齐陟的人给发现了。 好在他们所谋之事没被人知道,不然可就糟了。 因此,他越看这人越不顺眼。 “吴宏达”无奈,只得站起身离开。 他刚一走出去就和卫辽打了个照面,青年衣着飞鱼服,冷不丁地出现,吓了“吴宏达”一个激灵。 “卫同知,您怎么过来了?”郭震笑着问道。 卫辽睨了他一眼,拔出绣春刀就朝“吴宏达”袭来。 “吴宏达”迅速躲开,不解道:“这位大人,鄙人只是被郭知府邀来小叙,并无他图。” 卫辽眯了眯眼,能躲过他的刀,看来齐陟说的没错。 “卫同知,吴老爷是下官府上的客人,若是您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郭震不轻不重地威胁道。 “就凭你?”卫辽轻蔑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他本就长得玉质金相,目光犀利,此时更是将“我瞧不上你”几个字摆在脸上了。 郭震恼火,他吹了口哨。 他治不了这个卫辽,他府上的人不是死的。 片刻后,仍是没有反应。 卫辽冲他眨眨眼。 郭震又吹了一声口哨,这下倒是有反应了。 不过是从房檐上面下来的。顷刻间,几具尸体被人扔了下来。 高瑀站在房檐上道:“郭大人息怒,你的人太多了,我们扔不过来,就先来这几具吧。” 郭震恼羞成怒,“高瑀,我杀了你!”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管家就飞上房顶和高瑀拔剑相向。 “吴宏达”也同卫辽打斗起来。 和卫辽不同,对方的招式一板一眼的,但速度极快。二人各有千秋,不分胜负。 一旁的郭震见此,拿出袖口中的匕首就想从背后袭击,忽然手上吃痛,匕首落地。 桑辰远远的就看到这老东西搞偷袭,便把暗器掷到他的手上。 “让你偷袭。”桑辰上前便将郭震的手折断了。随后又将他的嘴巴堵上,他可不想听这玩意鬼哭狼嚎。 “你行吗?”桑辰问卫辽。 卫辽:“你怎么过来了,大人不是让你守着陶姑娘?” 桑辰摇摇头,“陶姑娘没事,也用不着我守着。” 她厉害着呢。 卫辽手中的绣春刀划过“吴宏达”的手肘,“她一个小姑娘,出了事你负责?” “吴宏达”右手成拳,锤向卫辽,却被卫辽翻到他身后,将他踹倒在地。 “我跟她待着,好像我更容易出事。”桑辰撇嘴道,他将脚踩在想要逃走的郭震的背上,“能不能别乱动!” 卫辽桎梏住“吴宏达”,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呢?” 桑辰只是叹气,没有搭话。 高瑀又将房上的管家打的重伤,扔了下去。 桑辰一看,手筋脚筋都断了,肋骨也碎了。 “你们云城人是不是都这么狠?”桑辰颤颤巍巍道。 高瑀:“……” 似乎他还抵不上锦衣卫的万分之一吧。 卫辽瞥了一眼桑辰,“没出息。” 桑辰正想争辩,就见到了齐陟,叫嚷道:“公子,卫辽又嘲讽我!” 齐陟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桑辰连忙就道:“说来话长,你们不会把这府上的人都杀了吧?” 卫辽:“女人没杀。” 桑辰:“其他的都杀了?” 高瑀:“那几个乡绅也没杀。” 桑辰:“……” 齐陟走到“吴宏达”面前,从卫辽手中把人拎过去,“卫辽,你将客房中的那几个人一并带回去。” …… 客栈中 已至三更,陶绾坐在矮几旁,吴宏达被放在一边。 她托着下巴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说,那要不然我把你杀了吧,反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 吴宏达眼睛也不看她。 陶绾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抬起来他的下巴,刀抵住吴宏达的喉咙,“如果割断喉咙,应该会流很多血吧?”小姑娘有点兴奋,“不瞒您说,我四岁就练武,可是还没杀过人呢。” 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吴宏达,他才明白陶绾这是真要杀他。“你不想救姚珩了?” 『』 陶绾:“想啊,可是你不说,那留着你也没用。反正我想救姐夫,有的是机会。” 说话间,她作势要动手,吴宏达连忙道:“我说!” 陶绾将刀收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年初的时候我去金水送货的时候,有人带我去见了一个男人。”吴宏达小心翼翼道。 陶绾蹙眉,“什么男人?” 吴宏达:“他并没有前告诉我他是谁,不过我看他相貌倒是贵气。他让我回到云城便检举姚珩贪赃枉法。起初我是不愿意的,毕竟谁能愿意涉险呢。但那个人告诉我,只要我做了,就有赏赐,说不准陛下一高兴,封我个官当当呢。” 陶绾:“你就答应了?” 吴宏达点头,“之后没过多久,我又收到密信,是他们让我来颍州送走一个人。” 结合在山居客栈中看到的情景,陶绾此时大致明白了。 山居客栈这场凶杀案原本就是一场预谋。郭震、吴宏达还有那个不知名的人。他们想把凶手的踪迹隐藏,于是他们共同制造了这场凶杀案。 恐怕,齐陟此行就是要找那个人吧。否则,他堂堂指挥使,天子近臣。这样的一个案子,哪里值得他如此费尽心力。 不过,单单是那个人“死”了,也太巧合了。于是他们几人就杀了几名房客。 可惜那晚吴谦离开她房间的时候,恰好撞见那一幕。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他杀了。 所有人的死法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只有吴谦是临时被杀死的。慌乱之中,哪里还有什么章法。 “对了,你先前说,六年前的案子,是什么案子?” 吴宏达摇头,“我不清楚。我也是那时候在金水听到我那个人和我合伙人说的,我就猜测是姚珩查那桩案子才惹下的祸事。” 六年前…… “叩叩叩——” 陶绾连忙扒开门,就见到高瑀,她连忙道“高大哥!” 高瑀走进来看到她衣服上的血,连忙道:“怎么这么多血?” 陶绾连忙摇头,“不是我的!这是方才桑辰对吴宏达逼供的时候,给他上刑,血溅到我衣服上了。” 刚走进来的桑辰瞬时瞪大了眼睛,“我……” 高瑀不满地看着桑辰道:“你当着她的面动刑?阿绾胆子小,你这样吓到她了怎么办?” 桑辰:“我吓到她?” 陶绾连忙拉着高瑀坐下,又冲着桑辰笑了笑,“不怪桑辰公子。” 高瑀愈发愤怒,“他还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居然替他说话。” 桑辰:“明明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拉走了,“这孩子叨扰两位了。” “骨鸣你干什么!” 骨鸣捂住他嘴巴,“别闹了,高公子和陶姑娘帮了我们大忙,你就当还他们人情。” 说话间,便将人拖进房中了。 “闹什么呢?”齐陟看向两人。 桑辰气愤道:“公子,陶绾诬陷我!” 齐陟瞥他一眼,“这个稍后再议。” 桑辰这才注意到一旁坐着的男人,他此时已经不是“吴宏达”的容貌了,终于是露出来了他原本的面容。 “孟副将?”桑辰问道。 上一次见到此人还是桑辰十一岁的时候,五年过去,这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多了几道伤疤。 “你折腾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我们误会你死了?”桑辰又道,“六年前藏鸣山那一战,也是你投敌了吗?” 顷刻间,少年红了眼眶。 孟尹连忙道:“我没有投敌……” 齐陟拿出那几封信,扔在茶几上,“这里面的,当年将军府的账目是假的吧?” 他瞪着孟尹道。 孟尹:“是。这些年,不止你找我,太尉府的人也在追杀我。我没一个好觉,就想着怎么让你放弃。所以我就让人给你传信,在颍州设计了这么一出,也为了让你相信将军真的叛敌。” 齐陟冷笑,“让你失望了,说说吧,你是如何把他害死的。” 孟尹:“之后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 他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酷刑都用在此人身上。 孟尹笑了笑,“也是,我的确该死。” 5、辞别 六年前的那场大战,起初魏国是占有先机的。 可最终他们还是败了。起初,朝中人都说虞秉彝是太久没上战场,所以便败了。可没过多久,孟尹就回京了。 他说虞秉彝是和西戎串通好了,随后又逃出邺京。陛下派人彻查将军府,搜出虞秉彝和西戎来往的铁证。而后将虞家尽数斩首,虞家二百三十四口人,只剩下虞皇后一人。 “虞将军确是没有通敌,当年我们和西戎交战,起初形势大好,可突然有一仗败了。我们猜想,军中是有内奸。”他看向齐陟,“那时候我们本想设局引出内奸,可是突然我家中来信,说是我弟弟被人发现……贪赃。” 齐陟:“你弟弟?” 孟尹点头,“是,亲弟弟。不过将军不知道他的存在,我和我弟弟年少时因为战乱分别,多年后才相认,不过……因为他替太尉府做事,我不敢告诉将军。” “所以你为了帮他,就背叛了老师?”齐陟紧紧地攥着杯子。 孟尹牙齿咯咯地打响,“太尉府的人找到了我,让我误导将军,他误以为军中奸细除去。后来在大战时候,将军派我带人在藏鸣山中伏击,我将军中的人带入西戎人的圈套中,我当时想,将军从前能以几千人对抗西戎,以为那次也一样……” “啪——”齐陟手中的杯子碎了,瓷片扎入他的掌心,他仍然不松手。 “公子!” 齐陟笑了笑,“继续说。” 孟尹抿唇,“那场大战之前,将军就已经受伤了。我没想到,他们早就已经买通了军医,在将军的伤药中动了手脚。将军带的五万大军,最后全军覆没。大战后,他们让我做那些事,你……你们都知道了。” 血流到了桌子上,齐陟冷淡地开口:“你弟弟是谁?” 孟尹立马跪下:“小……指挥使,我求你,放过他吧,我就……就他这一个弟弟啊我!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将军,可我亏欠最多的是他啊!” 齐陟将手指张开,手中的瓷片掉落了下来,“他能把他说出来,也不见得你有多么在意他。” 他不说,无非是想借此拖着。 青年冰凉的手捏着孟尹的下巴,“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锦衣卫的手段,你向来知道。” 此刻孟尹才有了清楚的认知,面前的这个人,和将军府追着他的那个少年早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说!是金水城太守,他手中还有我当年和太尉府来往的信件。” 齐陟捏碎了他的下巴,对骨鸣道:“把他带出去,看好他。” 骨鸣应声而去,桑辰抹了抹眼泪,对齐陟道:“公子,属下给您上药。” 齐陟拍了拍他的头,“回去休息。” 少年撇嘴,“公子我们要去金水吗?” 齐陟颔首,“去休息吧,别想太多。” 桑辰没有多说什么就退出去了。 阳光照进房中,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齐陟七岁那年祖父过世后,就被放在齐家的后院中。七岁前他是金尊玉贵的公子,祖父过世后,他什么都不是。 昭仁十二年的冬天,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屋子里,没有炭火,也没有棉被。他一日一日地捱着,心中期盼着母亲能来看一看他。 从前他最喜欢雪天,因为到了那天,他就可以和邺京中的公子们一起玩雪。但是那年他很怕,他怕他到了雪天会冻死。 可惜那年的初雪,来得那样早。他在房中冻的渐渐没了意识,忽然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 他艰难地睁开眼,是一个陌生的面庞。男人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皮肤白皙,边关的风吹的他肤色黑黝黝的,小齐陟搂住他的脖颈道:“你是来救我的?” 男人对他道:“以后跟着我,我养你。” 小齐陟:“我爹……” 虞秉彝抱着他就往外走,“不用管他。” 那时起,齐陟就觉得虞秉彝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把自己救了出来。齐诲也不敢欺负他了。 可是没人能救得了虞秉彝。 “叩叩叩——” 齐陟:“进来。” 他本以为是骨鸣,没想到陶绾走进来同他行礼,“齐大人。” 他瞥了她一眼,她已经换了男装,看来是要离开了。 “大人受伤了?”陶绾眼睛瞥到他手的手心。 齐陟:“无碍。” 陶绾蹙眉,“等我一下。” 说罢,她就连忙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陶绾就回来了。 她端着水盆进来,“先清理伤口吧。” 齐陟:“用不着。” 陶绾无奈,拉着他就去清理伤口。 齐陟:“……” 她是他什么人,轮得到她来了? 他看着陶绾给他清理伤口,上药。 “多事。”齐陟冷冷道。 陶绾抬眼看他,青年眼睛红通通的。 ?他不会是感动了吧。 “举手之劳罢了,日后有机会大人报答我就好了。”陶绾笑着道。 齐陟:“……你用的我给你的药。” 陶绾:“好人好眼力。” 少女笑得狡黠,齐陟哼笑道:“你在我面前倒是不加掩饰了。” 陶绾帮他包扎好了,满意地点点头,“如今真相大白,小女也打算离开颍州了。” 齐陟抬眼看着她:“好。” 陶绾站起身来,“那……告辞?” 露出真面目的陶绾鲜活极了,他想起桑辰同他说陶绾“诬陷”自己的事情,不由得想笑。 又想到她只身去邺京为姚珩翻案,心中瞬时五味杂陈。她看起来年岁还小,他派人打听过,陶绾还未及笄。 “陶姑娘,到了邺京后,有事尽可找我。”说话间他将自己府上的令牌递给她。 陶绾有些意外,并未收下:“多谢大人好意。” 一直到陶绾离开,齐陟仍未缓过神来,他看着令牌,心想他大约是糊涂了。 陶绾从齐陟房中走出来,抿唇想,齐陟方才应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还是说,他权势滔天……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姐夫救出来? 她摇摇头,算了吧,哪有人能无缘无故地帮她。 况且……齐陟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善人。 …… 金水城和颍州城相距甚远,陶绾两人赶了一段路程才赶到。 两人来到城门外,陶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日夜兼程,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睡好了。 “高大哥,我们……”转头却见到高瑀蹙眉想着什么。 早在他们要来金水的那一日起,高瑀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高大哥,你怎么了?”陶绾问道。 高瑀连忙摇头,“没什么。阿绾,我是在想,我们这次一定要低调行事。不能再像颍州那样了。” 陶绾颔首,“好!” 原来是担心这个吗? 不过高瑀说的对,若是引人注目就不好了。 此时正当正午,城中热闹非凡。 传闻金水是邺京以外最为繁华的地方,街上的许多新奇商货是陶绾从前未曾见过的。 若是从前,她定是要逛到晚上,只是现在,她全然没了心情。 吴宏达的那个生意伙伴是陈家,她得想想怎么能搭得上陈家。 “高瑀!”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陶绾想转身看看声音的来源,却听见高瑀道:“别回头。” 他步伐加快,似乎恨不得插上翅膀逃开。 可惜身后的女子已经追了上来,拦在陶绾身前,大声喊道:“高瑀你再不回来我就把这小子带回去了!” 果不其然,高瑀掉头回来了。 女子哼了一声,“我方才叫你,你都不……” 谁知高瑀拉起来陶绾就跑走了,甚至一脸好奇的陶绾都没能来得及看清女子的模样。 两人足足跑了一条街,高瑀才终于放心地停下来。 陶绾气喘吁吁地道:“高大哥,她是谁啊?” 高瑀喘着气带她走进客栈,“先安置下来,明天再出来打听。掌柜的,两间上房。” 掌柜的笑眯眯的应下,又派人带他们上楼。 安置好后,陶绾又敲开高瑀的门,“高大哥。” 她笑嘻嘻地看着高瑀,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高瑀看着端坐在面前的少女,也不知道这姑娘从何时起便同他不客气起来了。 “其实,我与她有些恩怨。”高瑀叹气道。 陶绾看着高瑀,脑海中闪过自己看过的许多烂俗的话本子,“情债?” 高瑀险些咬到舌头,他无奈地看着陶绾:“你想什么呢?” 陶绾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情债啊?” “我欠她银子。”高瑀道:“很多银子,我还不起。” 陶绾仿佛听到了心中的雷声,怎么偏偏是银子。 姚府被抄家后,她就没能带什么银子出来。就把爹娘给她留下的那些玉器首饰都变卖了。 高瑀……更别说了。 “阿绾,你一定要当心。今日见到的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我们绝对不能落在她手上,不然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高瑀叮嘱道。 陶绾:“……第一次见高大哥如此惧怕一个女人。” 6、中药 是夜 金水城的夜市里的行人繁多,夜间的商品倒是比白日里的更让人挪不开眼。 陶绾两人远远地就见到一身着紫葡色衣衫的妇人往不远处的胭脂铺中走去,两人对视一眼,高瑀将手中的石子扔向妇人的膝盖处。 “哎哟!”女人的腿重重地磕在地上。 “夫人,您没事吧?”陶绾连忙跑去将她扶起来,关切道。 “哎哟,疼死我了。”妇人疼得龇牙咧嘴的。 陶绾:“我扶您去前面医馆吧,离这里不远的。” 少年的目光清澈纯粹,加上他面相俊美、唇红齿白的,让人心生好感。 陶绾扶着她去了医馆,高瑀下手不算重,大夫倒像是和妇人认识,一见到她就笑着道:“周妈妈,您怎么来了?” 陶绾搀扶着她坐下,听妇人说道:“哎哟,别提了,夫人命我出来买胭脂,结果我在街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了一跤,就成这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夜里不好走,你当心点。” 周妈妈笑着道:“可不是嘛,这几日夜里人多,方才我都站不起来,还好这位小公子把我扶起来,不然街上那么多人,可就踩我身上了。” “您言重了。”陶绾略微腼腆,“大夫,您快给这位夫人上药吧。” 说罢她就转身走到外堂坐下,心说,看起来陈家在金水的名头不小。 来之后她便同客栈的小二打听过了,陈家是金水城中的数一数二的富商,陈文清本人倒是洁身自好,每年都会施粥给百姓。他府中如今也没有通房小妾,不过他的夫人刘氏倒是奇怪,几乎每夜都会派人出门来买胭脂。 “回去之后记得上药,”大夫扶着周妈妈出来了,陶绾见状连忙过去搀扶住她。 “夫人,您腿脚不便,我送您回家吧。”陶绾说道。 周妈妈的身子靠住陶绾,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陶绾扯了扯嘴角,扶着她走出去:“您看起来和家母一般年岁,看到您我就想起来她。此次我与兄长一同离家,难免牵挂她。也会忍不住想,她在家中摔倒了,可会有人扶她?” 少年眉头微蹙,周妈妈眼睛红了起来,“好孩子。” 街上人多,陶绾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夫人,您府上是哪里啊?” 周妈妈:“你可别叫我夫人了,我也就是别人家的下人。你就和刚才的那个大夫那样称呼好了。” 陶绾故作惊讶,“是这样吗?我看您的谈吐,简直是和贵人家的夫人没什么两样。” 她这样说,使得周妈妈乐开了花,“你这孩子,嘴儿可真甜。今儿你帮了我,等我回去了啊,我一定好好谢你。” 陶绾无奈:“我又不是为了您的酬劳,只要您好好养伤,就是您对我最大的谢礼了。” “等等。”周妈妈对陶绾道:“夫人让我来买胭脂,我这还没买呢。” 陶绾看了一眼她拉着自己的手,“可您这样严重的伤,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那可不行!”周妈妈有些着急,“不买回去夫人会生气,那她可不会饶了我。走!” 她坚持要去,陶绾也无法。 客栈小二说,陈夫人向来和善,待下人也宽和。陈老爷夫妻感情甚笃。即便他们没有子嗣,陈老爷也绝不纳妾。 看来传闻有误,况且周妈妈方才那焦急的模样甚至有些惊恐,她很害怕。 陶绾陪着周妈妈进入铺子,就有人迎上来接待。不过周妈妈倒是没心思同旁人多说什么,“老规矩。” 拿了胭脂后,周妈妈一摸口袋,“我银子呢?” 她有些懊恼,想必是方才在街上的时候丢了。 陶绾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连忙就问货郎,“一共多少钱?” 货郎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道:“三两。” 三两…… 陶绾垂头看着自己的荷包,她只有三两了。 也罢,凡事皆有代价。三两银子而已嘛。 想清楚这一点,她闭着眼将银子塞到了货郎的手中。 拿了胭脂,两人便离开了铺子。 出来时,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明显减少,此时的街道尤其宽阔。 “小公子,方才多谢你,等改日我一定将银子还你。”周妈妈开口道。 陶绾连忙摇头,“没关系的,也不过就是三两银子。”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花这个钱,方才在医馆就是你帮我付的银子吧?”周妈妈惭愧道:“哎哟,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占你便宜啊,那我还要脸吗?” 陶绾抿唇,“您说的是。”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了陈府外。 看着偌大的牌匾,陶绾惊讶道:“原来您是陈府的人吗?” 周妈妈有些得意,“你不是金水人,竟然还知道我们老爷啊?” 陶绾连连点头,“其实我很久之前就听说陈老爷了,我也很仰慕他。” “噗嗤。”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冷笑。 “公子。”周妈妈连忙就要行礼,却被陶绾伸手扶住。 “您还有伤。” 陈之蘭:“受伤了就回去休息吧。” 陶绾扶着周妈妈道:“我扶您去休息。” “等等。”陈之蘭悠悠道:“你谁啊?” 他对立在一旁的两个护卫道:“送周妈妈回去。” “小公子,今日多谢你。等明日,我定然会亲自同你道谢。”周妈妈感激地对她说道。 眼看着人渐渐远去,陶绾心里叹了口气。都不问一下她住哪吗?怎么谢我! “你是谁?”陈之蘭又一次发问。 陶绾大声道:“敝姓万,住在同福客栈。” 眼前的少年不禁蹙眉,“谁问你住哪了?” 陶绾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鼻梁高/挺,双唇紧抿。颧骨有些高,有人曾告诉她,颧骨高的人脾气不好。 这倒是符合传闻了。 听人说,这个陈之蘭自幼便惹是生非。在书院中曾经将同窗打得双腿都折疡了,最后是陈文清赔了银子又请大夫把人治好的。 这还只是他惹得最小的事情,不过陈文清倒是对他极好。 陈文清夫妻俩没有子女,陈之蘭是族中过继的。 “天色不早了,在下该回去了。”陶绾道。 陈之蘭挡在她身前,眯着眼睛看她,“奉劝你,离我们家远点。” 说着,他拍了拍陶绾的肩膀。 陶绾小声嘀咕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伸手就将陈之蘭推开了,抬腿就跑开了。 陶绾迷迷糊糊地走在街上,只觉得肩膀有些生疼。 这个陈之蘭…… 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伸出来一双手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陶绾耳边响起来奇奇怪怪的声音,乱哄哄的感觉。 “阿绾,你怎么了?” 陶绾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但也只能看到高瑀面庞的轮廓。 她伸手就将外袍脱下,一把甩在地上。 “你……”高瑀连忙转过身去。 陶绾叹气,“我被人下药了,你背我回去。” 夏日的晚风吹的人有些冷,陶绾少了外袍,此时当真是觉得愈发的冷了。 “谁对你下的药?”高瑀有些生气。 “陈之蘭,不过他现在也不好受,我还给他下药了。”陶绾满不在乎地道。 高瑀:“你出门还带毒药了?” 陶绾轻哼道:“我自己做的,保证他解不出来。” 高瑀嘴角上翘,“你什么时候还会制毒了?”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来到了客栈。 “要不要我给你找大夫?”高瑀将她放在床上,蹙眉问道。 陶绾闭上眼睛,“不用,他就是给我下了迷药,我睡一觉就好了。” 高瑀扯了扯嘴角,可你给陈之蘭下毒。 他现在倒是有些同情陈之蘭了。 看陶绾脸色的确没什么大碍,高瑀放下心来。合上门就离开了。 …… 陈府 陈之蘭倒是有大碍了。 陈之蘭只觉得浑身锥心刺骨地疼,可府医来把脉,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破绽。甚至有人怀疑陈之蘭这是装病,毕竟这种事情,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 “滚!你们这群庸医!” 他想骂这些人都已经没了力气。 渐渐的,陈文清和刘氏也回去了,只剩下陈之蘭倒在床上。 “一定是他!” 他愤恨地骂道,“等本少爷好了,我一定会弄死他!” 少年面目狰狞,吓得一旁的小厮手一软,补药直接洒了。 陈之蘭:“……你!” 小厮连忙跪下,“小的该死!” “去给我把同福客栈的那个姓万的小子,给我抓过来。”陈之蘭盯着不远处的香炉说道。 小厮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不过陈之蘭行事向来是没什么道理可言。 “只是公子,这个时辰,老爷是不允许任何人出府的。”小厮为难道。 陈之蘭绝望地闭上眼睛,“废物,他不让你出府,你就不会自己偷着出去?” 小厮畏惧地看着他,“小的不敢。” 陈之蘭:“……” 不到二更天,陈府的大门就已经开了。 7、再见 同福客栈 陶绾借着月光坐在床榻边,额头上的汗水低落在桌子上。担心高瑀发现,她并没有点灯。 自从六年前大病一场后,她便常常会腹痛头晕,严重时甚至看不见东西,耳力也变差。发病的日子都在春日,这个季节本不应该发病的,可陈之蘭的药中有曼陀罗,才让她情况加剧。 如今服了药也不能缓解,只能强忍着捱过去。 “叩叩叩——” 陶绾拿帕子擦了擦汗水,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小心翼翼地躺下。 这个时辰,陈之蘭已经忍受不住了? 她扯唇轻笑,先让他受着。 敲门声渐渐的消失了,陶绾痛得浑身颤抖。 这当然不是陈家人离开了,而是……她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这是第一次。 “哎哟,这大晚上的,这位万公子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掌柜的在一旁赔笑道。 “我等得起,我们家少爷可等不起啊!”他若是这么回去,陈之蘭恐怕就将他给活剥了。 他又接着敲门,倒是引得住客们的不满,一时间客栈中的谩骂声盖过了敲门声。 可房中没有半点动静。 掌柜的都要怀疑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人。 “你们干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高瑀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哎哟,高公子。”掌柜的连忙赔笑,“这位是陈府的人,他们想请万公子过府。” “小人丛舟,是陈少爷身边的侍从。”丛舟同高瑀作揖道。 高瑀戒备地挡在门前,“你们陈家人还想做什么?嫌我弟弟被你们害的不够惨吗?”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家公子只是觉得和万公子投缘,想邀他过府喝茶。” 这种话,但凡是个人就不可能相信。 什么人偏要大晚上喝茶? 况且这人是陈之蘭,恐怕是没什么好事。客栈中的人一瞬间就不再闹腾了,都在一旁静静地看戏。 “呵。”高瑀冷笑,“若不是你们公子,我弟弟也不至于现在还躺在床上,你们公子给她下了毒,我没去把他杀了就已经是宽容了,你竟然还敢来?” 他说着,作势要拔剑。 “哎哟,快走吧!”掌柜的可不想他这客栈闹出来人命,连忙就要拉着丛舟离开。 “现在想走了?”高瑀不依不饶的,掌柜的生怕他当真动手,连忙道:“高公子,恕我多嘴,这么半天万公子都没动静,您还是看看他吧。” 说罢,趁机便将丛舟带走了。 他这话让高瑀心中起疑,连忙直接将门撞开闯进去。 此时天将破晓,陶绾躺在床榻上,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这么半天,陶绾是真的没听见,而不是故意晾着陈家人? 探了探她的气息,高瑀终于放下心来。随即有些惊讶,原来陶绾睡得这么好? 他又摇了摇头,大概还是迷药的原因吧。 想了想,他合上门就离开了。 …… 陶绾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辰时,日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刺得她觉得晃眼。 身上黏糊糊的,大抵都是昨夜的汗。于是陶绾便让小二给她送了水上来沐浴。 坐在浴桶中,陶绾觉得身体好受了许多。心里也不由得担心,下次病发,她该如何应对。昨夜她晕了过去,不知道陈府的人今天过来了吗。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过来。 “砰!”门忽然被踹开,陶绾下意识地转身,却见到那人又快速的关上门了。 这人动作快,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 不会是这客栈有什么流氓吧? 她瞬时没了沐浴的心情,连忙换上衣服就走出去了。 乍一看,齐陟在外面站着。 此时他穿着一身杏黄镂金四合团鹤蜀锦直?,腰间也没有带着他那把绣春刀,看起来倒像是个人了。 呸,冤家路窄。 陶绾暗骂,怎么他也来了金水。 齐陟此时脸红到了脖子上,眼神中也充满了无措。 陶绾扯了扯唇,“齐大人怎么来了?你还……” 少女一脸“你给我个说法”的表情,齐陟连忙就道:“抱歉,我……我不知道。” 陶绾哼笑一声,“不知道我在沐浴?” 齐陟更加窘迫,心里懊悔,他太着急了,方才甚至忘了敲门。 女子的名节重要,方才那么一来,恐怕陶绾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是我冒犯了姑娘,姑娘要打要杀都可。” 他难得这样,陶绾觉得有趣,她笑了一声,“杀了你,卫大人不会追着我砍吧?还有你身边那个桑辰。” 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着,齐陟看着她愣怔一瞬,面前的少女和记忆中的人重合了。 “陶姑娘,你去过江州吗?” 陶绾有些摸不清他突然的发问,不过还是道:“没有。不过齐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陟藏住眼中的失望,他道:“是你给陈之蘭下的药?” 陶绾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齐大人这罪名可给我扣大了,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怎么敢对陈公子下药?” 难道齐陟和陈家有交情? 齐陟:“我不同你打哑迷,我只问你,这药你怎么知道的?” 陶绾歪了歪头,“小女实在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齐陟看着她戒备的目光,“我并不是……” “大人不会是怀疑我吧?”她可怜兮兮道:“小女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是怀疑小女呢?” “阿绾。” 高瑀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你醒了?” 陶绾见到他身后的大夫,正是昨日和周妈妈见到的那人。 “你去请大夫了?”她问高瑀道。 高瑀同齐陟颔首,对陶绾说道:“你今日一直不醒,我有些担心。” 陶绾心头微动,她连忙道:“我没事的,你不用请大夫。” “还是让大夫看一看吧,不然我怕你又醒不过来。”高瑀看着她道。 陶绾朝他吐了吐舌头,“那好吧。” 说话间,她就推开门进去了。 高瑀却并没有进去,他转身看向齐陟,“指挥使怎么在这里?” 齐陟蹙眉看着陶绾的身影,“陶姑娘身体有恙?” 高瑀叹气,“都是我,没能照顾好她,昨夜她独自一人上街,结果招惹了陈公子,被人下了迷药。阿绾身子一直都不好,怎么能受的住。可夜间陈府的人却硬要来带她过去。” 他摇摇头,看起来十分自责。 齐陟蹙眉,他道:“抱歉,我误会陶姑娘了。” 高瑀茫然,“误会什么?” 齐陟垂下眼睑,“我还有事,先告辞。” 看着那抹杏黄色远去,高瑀才放下心走进房中,“如何?” 大夫:“小公子身体没什么大碍,两位大可放心。” 陶绾笑了笑,对高瑀说道:“我就说我没什么事吧。” 高瑀:“让大夫来看过我才放心,不然你姐姐可跟我没完。” “不过小公子身子的确有些虚弱,在下开两副药给您调理一下吧。”大夫又道。 陶绾抿唇,“不必了。” 她的虚弱哪里是寻常的药能调理的。 高瑀却道:“有劳您了。” 陶绾:“高大哥……” 她没钱了啊!况且这药她服用了也没什么用啊! 高瑀叹气笑着道:“放心吧,我这里还有银子,你不必担心。” 陶绾连忙摇头,“我怎么能用你的银子?不行,我已经好了啊!” 她还要在房中蹦两下,高瑀按住她,“你姐姐给足了我银子,放心吧。” 说话间,大夫已经写好了药方,递给了他。 高瑀连忙就将大夫送了出去。 …… 齐陟方从同福客栈出来,迎面就见到了桑辰和骨鸣。 “如何了?”桑辰连忙就道,“陶姑娘是她吗?” 齐陟蹙眉,他回忆着方才陶绾的神情,她不像是撒谎。 陶绾的确没去过江州。 “不是。”齐陟淡淡道。 桑辰失落地垂下头,“还以为她刚好能让我们碰上呢。” 不过也是,若真是她,怎么会不来见他? “不过公子,您为何会觉得陶姑娘是阿沅?” 齐陟蹙眉,陈之蘭身上的那个药……是阿沅做的。 六年前,虞秉彝带他回京时,恰巧路过江州,便去看了故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阿沅。那时她不满十岁,见到他就追着他说话。 她每天被师父带着读书,又不能随意出门,她说她的师父是个很无趣的人,总是不爱和她说话。 所以初见齐陟她极其高兴。 至于那个药,是她当时在无聊的时候自己制出的。 不过这药太古怪了,被两个老头知道的话,恐怕阿沅会被责罚,于是两个人就谁也没告诉。她又瞪着齐陟要他保证不可以告诉别人,齐陟再三保证她才放心。 她说她就是在家中闯祸了才被父母送过来的。 不过他们倒是觉得,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倒是可以用这个药。 齐陟履行约定,多年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那她呢,将配方告知了陶绾? 她又在哪? 齐陟看着桑辰好奇的目光,“我猜的。” 桑辰:“……” 罢了,既然公子不说他将不问了。 “那公子既然觉得陶姑娘知道阿沅姑娘的消息,为何不直接将她抓过来?”骨鸣道。 他这么一说。桑辰也觉得在理,他连忙道:“是啊公子,您从前怀疑谁都是直接将她抓过来严刑拷问的,况且从来都不需要理由。薛兴不是说了吗,陈之蘭说是陶绾给他下的药,那我们更有道理将她绑过来了!” 8、陈府 烈日炎炎,街上也热闹极了,吆喝声络绎不绝。在前方不远处还有西域人在变戏法。 齐陟只觉得心口处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他看着街上的行人,人人都为了心中牵挂之人忙于活计,即便辛苦,可只要有归处,那颗心也安定下来了。 他没有归处。 “公子?” 桑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着叫了他好几声。 “怎么了?”他看向两人。 桑辰看向骨鸣,骨鸣对齐陟说道:“公子,陶姑娘这里需要属下盯着吗?” 齐陟:“不用,你们盯好陈府就好了。” …… 同福客栈 高瑀抓了完回来的时候,陶绾就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往陈府去了。 “现在就去?”高瑀将药放在桌子上,蹙眉问道。 陶绾抿唇,而后将齐陟和她问起来陈之蘭的事情告诉他。 “你觉得齐陟和陈文清有关系?”高瑀道。 陶绾咬唇,她望向窗外,“说不准。不然他为什么来质问我?” 她可不信他是为了陈之蘭。 高瑀:“若真是这样,那这事就不好办了。不然我们一起去吧?” 陶绾摇头,“不行,我们两个人都去,难免会让人怀疑。况且你在外面,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况且这事不一般,她只能尽量不让高瑀卷进来。 “可你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什么事,那怎么办?”高瑀担心道。 昨夜就已经出了那事,他心里也是后怕。 “那是意外,况且我不去的话,姐姐怎么办?”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带着防身的东西,谁也伤不了我。” 说话间,她就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我走了。” 同福客栈距离陈府不算远 陶绾刚走几步就碰到了几个陈府的人,陈府富庶,府中的下人衣着也与旁人不同。为首的少年显然是比其他人衣着华贵,陶绾走上前道:“丛舟?” 丛舟几人顿住脚步,看着她,“你谁?” 陶绾垂下眼睑,“昨夜你在我房外闹了那么久,不知道我是谁?” 丛舟瞬间了然,原来这人昨夜听到了啊,还装死。害的他回去又被陈之蘭骂了一顿。 他心中正盘算着怎么教训一下这小子,然后把他拎到陈府去。 陶绾就开口道:“昨夜我被你们公子害惨了,如今刚好。你快带我过去给你少爷治病啊,不然的话,他死了我也没辙。” “你!”丛舟捏紧了拳头,狠狠瞪着陶绾,“你就不怕我们老爷去告官?” 陶绾愣愣地摇头,她道:“告呗,不过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呢?”她叹气道:“说不准就是你们公子体弱呢。” 丛舟怒不可言,却又听到陶绾说:“快带我去吧,不然晚了的话,你们公子又要骂你。” 丛舟听她这么说,只好闷闷的带她过去了。 陈府的景致倒是别致,陶绾随丛舟绕过鱼池就踏过长廊,长廊不远处种了许多树,有侍女在院中培植花卉。 陈之蘭的院子倒是和这府中不同,他的院子里什么也没种着,光秃秃的,即便是夏日,陶绾仍觉清冷。 刚一走进房中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 哦,是陈之蘭将碗摔碎了。 还有力气,那就说明他还没痛苦到极致。 “公子。”丛舟走进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属下把他带来了。” 说着,他又挑衅地看了陶绾一眼。 陶绾并不行礼,直接道:“陈公子。” 陈之蘭抬头就见到陶绾站在他身前,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瞬间觉得异常窘迫。 “丛舟,你给我滚出去。”他平淡的语气中不乏羞耻。 “是。”丛舟连忙便退出去了。 陶绾直接坐在陈之蘭的身旁,一本正经地道:“陈公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呀?” 怎么样? 陈之蘭音调听起来像是奄奄一息了,“我怎么样,你不清楚?” 昨夜真是他无比煎熬的一夜。 “给我解药!”陈之蘭说道。 陶绾摇了摇头,“陈公子,现在是你求我,怎么还这么没礼貌。” 陈之蘭气得要吐血,他道:“你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打死?” “信,”陶绾连连点头,“我当然信。即便我才刚到金水,可是陈公子的美名,我已经听说了。只不过,我死了你过不了几天也会死了。” 陈之蘭:“……” 这小子,这么毒。 “万公子,昨夜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先给我解药吧。”陈之蘭开口哀求道。 陶绾颔首,“好啊,不过我有条件。” “你还有条件?”陈之蘭瞪着陶绾。 陶绾笑了笑,“机会难得。” “若是跟我家有关,你别想。”陈之蘭恨恨地瞪着她说道。 陶绾摇摇头,“你得答应。” 少年不容拒绝地看着他,陈之蘭扯了扯唇。 陈之蘭:“……你先说吧。” 陶绾:“我帮你这一次,你得付我银子。” 你也好意思,陈之蘭心中愤恨地想。 “还有就是,我没钱了,你让我住你家里。”陶绾继续道。 陈之蘭:“……你有阴谋。” 他就说这小子昨日不单纯。 陶绾摊了摊手,“那陈公子真是错怪我了。” 陈之蘭叹了口气,“你要是敢做什么,我弄死你。” 少年阴狠地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了下来。 看样子,他和家中关系是很好?不过,他这样警惕,陈家到底有什么。 “解药可以给我了吧?”陈之蘭又说道。 陶绾回过神,抬手在纸上写了几副药房,“喏。” 陈之蘭看了眼药方,就喊丛舟进来。 “去抓药,还有,让人给他拾掇出来个院子。” 丛舟应下,随后便带陶绾出去了。 “哼。”丛舟没想到陶绾这么好运,还以为陈之蘭多少也会教训他几句。 陶绾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理会丛舟了。 忽然,从走廊中走过来一名女子,她衣着淡青色襦裙,眉目间顾盼生辉,眸若星河。 陶绾连忙就低下头,就这样和她擦身而过。 “躲什么?”丛舟嘲讽道,“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即便你抬着头,顾姑娘眼中也不会有你这么个人。” 陶绾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是是是,我这样的人,站在您这偌大的陈府,可不就是玷污了你们这里吗。” 丛舟看她和此前不一样的态度,心中越发鄙夷和不屑。 “那是自然,顾姑娘的舅父可是我们金水城太守,这城中的男子她谁也瞧不上,只同我们家公子来往。寻常人,可别想了。”他看着陶绾,鄙夷地摇摇头。 陶绾蹙眉,金水城太守? 看她不再说话,丛舟只当她是被打击到了,心中越发得意,直觉自己出了口恶气。 “丛舟。” 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林叔。”丛舟连忙行礼道。 陈林:“老爷听说了公子这边的事情,派我过来。你去给公子抓药,我带万公子过去。” 丛舟悻悻道:“是,辛苦您了。” “公子和丛舟给万公子添麻烦了。”丛舟走后,陈林歉疚地对陶绾说道。 陶绾抬眼看向陈林,老人看起来和蔼慈祥,若是再往前两年,她可就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可如今,她只觉得陈文清的城府还真是深。 陈之蘭口中一直在说是陶绾给他下药,陈文清非但没有对她怎么样,反而是让陈林说了这么一番话。 “您言重了,此事因我而起。”陶绾叹气道:“昨夜我原本只是担心周妈妈,便将她送回来,没想到出了这些事情。” 她面上自责,愧疚道:“我不该多有停留的,惹得陈公子生气。” 两人又走了几步路,忽然陶绾开口道:“对了,您知道周妈妈如何了吗?昨夜她伤得那样严重,我很担心。” “内子已经好很多了,等她能下地行走,便会来同您道谢。”陈林说道。 陶绾故作惊讶,“周妈妈是您夫人啊?” 她又连忙说道:“其实不必道谢,只要她能痊愈,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院子中。 “公子好好休息,有需要尽管让下人来问我。”陈林叮嘱过后便离开了。 …… 太守府 桑辰走进房中对齐陟道:“公子,陶绾去陈府了。” 齐陟将手中的文书合上,了然地点头,“知道了,让人继续盯着。” 桑辰蹙眉,“如此看来,还真是她给陈之蘭下的药?她去陈府干嘛啊。” 齐陟笑了笑,“我也想知道。” 桑辰坐在他身旁,“她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齐陟倒了一杯茶放在他身前,“无妨,我们早晚都会知道。” 桑辰垂下头,“其实我更想知道阿沅的下落。若陶绾是坏人,那她会不会已经伤害了阿沅。我还想再见到她,也不希望陶绾是坏人。” 齐陟抿唇看着他,这么多年,桑辰一直都没有变。仍然是将所有情绪都放在脸上。 他其实很羡慕桑辰。 “你先前不是觉得陶姑娘表里不一吗?”齐陟难得地逗他。 桑辰摸着鼻子思忖道:“确实是,在颍州的时候,她陷害我,我可生气了。可是,我心里又特别喜欢她。” 9、顾琼 夜间,陶绾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 院中的下人看似忙碌,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她。 “这位姐姐,”陶绾叫住离她最近的侍女,“有些事情,我想请教一下。” “公子言重了,奴婢名唤素沁,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了。” 陶绾颔首,“好,素沁,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什么时候应当去拜见陈老爷?” “老爷这些日子有好几单生意要谈,不常在府中。”素沁恭敬道。 陶绾抿唇,“这样啊。”她叹气,“按理说我应该去拜见的,只是这样,难免失了礼数。” 素沁连忙就道:“公子放心,府中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陶绾连连点头,她看着素沁道:“素沁姐姐你好温柔。” 月光映照在少年的面颊上,少年眸若繁星,面颊看起来虽然稚嫩,但他年岁尚小,过几年定是一届美男子,素沁不禁觉得脸颊发烫。 “对了姐姐,今日府中可有什么贵客来访?”陶绾又问道。 “贵客?”素沁垂下眼睑想了想,“你是说顾姑娘?” 陶绾:“薛太守的外甥女吗?” “你知道?”素沁看向她。 陶绾挠了挠头,“今日丛舟和我说的。顾姑娘和陈公子的关系很好吗?” 素沁笑了笑,“公子和顾姑娘是自幼的朋友。昨日公子病了,她今日一早就来了。” 陶绾颔首,她也打听过,陈之蘭在这金水城中的名声坏透了,几乎没什么朋友,只有顾琼和他来往。 可是,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那除了顾姑娘,今日没什么贵人来了吗?”陶绾又问道。 她紧紧盯着素沁,观察着她的神色。 “没有了,今日府中只有顾姑娘和万公子您来了。”素沁回答道。 陶绾确认她没有撒谎,才放下半颗心。 这样看来,齐陟今日并没有和陈家有来往。那他为什么会去质问她? 抬头看了眼天色,陶绾便走进房中道:“我困了,先睡下了。” …… 翌日 醒来时天色大好,陶绾洗漱好之后就走了出去。 早晨空气清新,陶绾见到素沁就道:“我出去走走。” “奴婢陪您?”她说道。 陶绾连忙摇头,“不用,我记得路。” 素沁捻着帕子,恳请道:“还是奴婢陪您吧,不然老爷和公子就要怪奴婢招待不周了。” “那好吧。”陶绾撇撇嘴。 素沁领着陶绾在陈府中逛着,陈府景色别致,照这样子两人走下来也是要花费不短的时辰。 陶绾指着不远处的亭子,“素沁姐姐,我想去那里休息。” 素沁应下后,陶绾便一蹦一跳地走过去坐下。 见到素沁只是立在一旁,陶绾便对她道:“你也坐下吧。” “奴婢不敢。”素沁连忙拒绝。 陶绾皱着眉说道:“你还是坐下吧,今日你一直在陪我,定是累极了。” 但素沁还是拒绝。 陶绾只好作罢,她倒下一杯水递给素沁,“那喝口水吧。” 说罢她盯着素沁,小心翼翼地道:“这次你总不会拒绝吧?” 素沁连忙就将茶水饮下,陶绾趁机便点了她的睡穴。 见到素沁合上眼睛,她得意一笑,可算是打发了。 随口叫了陈府的一个侍女将素沁送回去,而后她便独自一人在这府中逛了起来。 陈文清今日不在府中,估摸着是出去谈生意了。她假意路过,眼睛瞥了几眼院子,只看到这书房外层层的守卫。 真想进去,怕是有些棘手。 “这位大哥。”陶绾走到其中一名护卫跟前问道:“你知道陈公子的院子在哪吗?我昨日刚来,不记得路。” 这护卫蹙眉打量她,而后将路径告诉了她。 陶绾一脸茫然,而后说道:“我没太听明白,你能带我去吗?” 少年双手合十,恳求地望着他。 “我值守。” 陶绾咬着牙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帮帮忙,我去晚了陈公子怕是会责难。” 护卫悄无声息地将银子收起来,状似勉强道:“好吧。” 陶绾连忙就感激道:“多谢,等这次过后我请您……” “万公子!”丛舟将她的话打断。 陶绾:“……” 这个丛舟,简直比齐陟还要令人生厌。 她连忙笑着道:“丛舟真好,还亲自过来找我。” 说罢,她转身就朝丛舟走过去了。 “公子找你!”丛舟没好气道。 他找了陶绾好久,可累死他了。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在陈府中还能迷路。那他一个人来金水,那还真是不容易啊。 陶绾:“陈公子可好些了吗?” 丛舟瞥了她一眼,“没有。你到底行不行,公子昨夜服了药,今日仍是痛苦。” 痛苦就对了。 陈之蘭若是现在好了,那恐怕她就会被赶出陈家,或者直接被他们给弄死了。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进了陈之蘭的院子里了。 “进去吧。”丛舟挑衅道:“祝你好运。” 陶绾瞥他一眼,抬脚走进去。 刚一走进去,就见到一旁坐着的女子。 她连忙就转过身去,“陈公子有客人在,那我等会儿再过来。” “万公子,无妨的。”陈之蘭说话声音也不像昨日那样有气无力,倒也不咄咄逼人,反而是有些温和有礼。 “不然还是我回避一下吧。”一旁的顾琼开口笑道,“万公子看起来年岁尚小,约莫是怕生。” 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离开时,还对着陶绾颔首示意。 陶绾看她这样子,心中也越发摸不准了,她到底有没有认出来自己啊。 “你给我转过来!” 这方陶绾正在思索之时,陈之蘭已经无法忍受了。 “你这是什么药啊!我怎么还是这样!”他说着撩起来自己的衣袖,“怎么都起了疹子!” 陶绾叹了口气,“陈公子,你见到什么人能够服用一次药就能好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好?”陈之蘭狠狠地瞪着她。 陶绾:“这个得看你身体状况。” 意思就是,倘若陈之蘭体弱,那他恢复的慢也是正常的。 陈之蘭语塞,他哼道:“敢骗我,我就弄死你。” 陶绾扯了扯唇,她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陈之蘭蹙眉,“你走哪去?” “回你给我安排的院子去。”她感叹道,“我自幼便孤苦漂泊,难得有这样好的休息的条件,可不能白费。” “没出息。”陈之蘭越来越鄙夷陶绾了。 心中也越发觉得,她给自己下药没什么别的意图。 陶绾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了出去。 与顾琼擦肩而过之时,只见到她同自己笑着点头。 陶绾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也就放心了。 思及此,她的步伐也越发轻快了起来,却没有看到身后女子忽然收起来笑容盯着她看的模样。 “府中的客人只有这位公子?”顾琼问一旁的丛舟道。 丛舟见她询问陶绾,有些诧异,连忙道:“是。” 顾琼颔首,“我先走了,你帮我和之蘭说一声。” …… 陶绾回到院子,问了院子中的下人,确认素沁一直未醒。 她歉疚道:“素沁姐姐都是为了陪着我才晕倒的,我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有侍女开解她,“公子别自责,许是素沁体弱,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陶绾抿唇,“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少年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大家觉得他年纪小,这样的事情,大约也是吓到他了。便纷纷点头,同意她进去。 陶绾连忙就跑进了素沁房中,合上门后便点开了她的睡穴。 好在及时回来了,再晚一些,恐怕就会被人发现了。 见到素沁手指微动,这是即将醒来的征兆,她连忙揉了揉眼睛,趴在素沁的床边小声啜泣起来。 素沁醒来的时候就见到陶绾趴在自己床头眼睛红通通的,脸颊上还有泪珠。 她连忙坐起来,“公子您怎么哭了?” 陶绾见到她醒来,连忙擦干眼泪,“素沁姐姐你醒了?” 素沁点头,她就又哭了一声,“方才你突然晕倒,回来好久了还是不醒。我害怕。” 素沁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现在这不是没事了吗?别哭了好不好?” 她有些无奈,这么大的小孩都是这样爱哭的吗? “公子,大夫来了。”房外突然传来声音,陶绾连忙就对她说,“让大夫来给你把脉,我先出去。” 说罢,她便连忙就跑出去了。 刚一出门,就见到顾琼端坐在石桌上。 陶绾:“……” 她还是进去算了。 “万小公子。”顾琼唤道,你我一起说说话啊。 陶绾转过头,笑得尴尬,“顾姑娘,我有些担心素沁姐姐,失陪。” 说话间,她就要往房中走去,却被顾琼拦在身前。 “一个下人,值得你费心?”她笑着道,“况且有大夫在呢,有什么好担心的。” 陶绾蹙眉,她道:“顾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卑贱,我只怕会有损您的名声。” 顾琼笑了笑,“无妨,谁敢乱说话,拉过去打死就是了。” 她警告般的目光扫过这院子里的人,众人纷纷低下头去。 “走吧,万小公子。” 10、端倪 陶绾跟在顾琼身后,两人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游木长廊,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面。 此处静谧,寻常时候,陈府鲜少有人会到这里。 “说吧,高瑀在哪。”顾琼直截了当地问道。 陶绾的心在此刻终于死了。 原来顾琼真的是那日的那个人。 来金水的那天,陶绾并没有看清这女子模样,昨日见到她的时候也只是猜测,心中也盼着是她多想了,可终究还是…… “高瑀?”陶绾状似茫然地看着她,“是谁呀?” 顾琼冷笑一声道:“少跟我装傻。” 陶绾又摇头看着顾琼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顾姑娘,我是当真不知道这个高什么的人。” “少跟我装傻!”顾琼着急了,她掐着陶绾的脖子说道:“你再不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陶绾:“……” 高瑀到底欠顾琼多少钱啊! 不对,顾琼很缺钱吗?她一个太守的外甥女,应当不缺钱啊。 “你说不说!”顾琼又问她。 陶绾摇头,顾琼手上力气更大了。陶绾窒息了起来,难道顾琼真的要杀了她? 她不愿出卖高瑀,可也不能死,姐姐还在等她。 将袖口中的匕首握在手中,陶绾垂眼看向顾琼的心口处,这会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吗。 “算了。” 脖颈处的桎梏忽然消失,陶绾倒在地上,呼吸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将匕首收了起来。 顾琼淡淡地看着她,“你不说我也能找到他。” 她又叹气,俯下身道:“我真的羡慕你,他从来没有和谁走的这样近。” 陶绾蹙眉,直觉她要离顾琼远一些。 “也不对,还有一个人。”顾琼看着她,“你这张脸……” 陶绾担心她发觉自己并非男子,连忙站起来说道:“顾姑娘,你我无冤无仇,请你高抬贵手。” 说罢,她就连忙离开了。 假山后的路不好走,陶绾磕磕绊绊地摔倒了好几次。 “诶!拿到了吗?” 听到前方忽然有人说话,陶绾本能地躲在了隐蔽处。 而在不远处,一男一女在交换什么东西。 陶绾挪动身体探视,只看到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女子将手中的瓷瓶交给了面前的男子,“老规矩。你仔细些。” 男人伸手接过瓷瓶,笑了笑说道:“放心好了。” 女子蹙眉,“这几日府中来了外人,夫人说,这几日暂且缓缓。” 陶绾心中一惊,陈夫人? 她往前凑了凑,想看清男子的面容,只是太远了,只看到他小麦色的手上有一颗黑痣。 “怕什么?”男人不屑道,“不过来一个毛小子,他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他能进的去玲珑阁就算他厉害。” 玲珑阁? 那是周妈妈买胭脂的铺子。 她还想再听,忽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男人似乎也听见了,连忙就抄小路离开了。 “顾姑娘。”这侍女同顾琼行礼道,“这里偏僻难行,姑娘怎么来了这里?” 她打量着顾琼的面色,只听见她说道:“那你怎么也来此处?” 她也没给人好脸色,径直离开了。 一直到两人都离开了,陶绾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自己摔倒时在手上留下的伤,叹了口气,得想法子探探玲珑阁。 …… 夜间 想到白日里顾琼那样掐着自己的模样,她坐了起来。 伸手握住自己的脖颈,用力。 房中漆黑一片,耳边只有寂静的蝉鸣和夜间的风声。 只觉心中一阵恐惧,而后一阵干呕。 这感觉……好熟悉。 莫非从前也有人这样对她? 陶绾披上衣服,从房中走了出去。 在这片天空中,并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明月挂着。 陶绾飞上陈家的房顶上,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护卫,庭院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站在房顶四处观察这里人的一切行为。 而后又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 太守府 齐陟端坐在案前,翻阅着手上的案卷。 风吹了进来,吹动着烛火,烛火的影子倒映在案卷上。 桑辰推门进来,“公子,你怎么还不休息?” 齐陟将案卷收起来,“骨鸣还没回来。” 桑辰挠了挠头,“是哦。” “你不休息,来干什么?” 桑辰咧嘴笑笑,“我来跟你说陶绾的。” 齐陟在他跟前放了一碟糕点,“她在陈家又做什么了?” “她今天受伤了。”桑辰眨眨眼说道。 齐陟蹙眉:“陈之蘭?” 桑辰抿唇看着他,“公子你是不是担心她?” “不是。”齐陟看着他说道:“你哪看出来我担心她?” 桑辰低下头咬了口糕点,“我胡说的,你一点都不担心她。” 他向来抓住什么事情就要争辩许久,今日却这样快妥协,齐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齐陟看着桑辰,少年吃得认真,一块糕点下肚后又用了杯茶来解腻。 “今日顾琼去陈家,和她说了话。不过她们是去了假山后面,我们的人不方便离太近了,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桑辰郑重地回答。 齐陟盯着他,片刻后问道:“你放才说她受伤了,怎么回事?” 桑辰一双眼睛笑弯了,“公子想知道啊?” “……我随口问的。”齐陟淡淡道。 “其实她是磕破了皮而已,我猜是那假山附近的路不好走,她摔倒了。”他笑嘻嘻地说道。 齐陟微恼,他拿起书在桑辰头上轻敲了一下,“你胆子大了。” 少年捂着头,继续说道:“不过她今日回去之后的确不高兴。传信的人说,她一直在房顶上待了好久才回去。” 齐陟:“知道了。” 他此时神色平淡,桑辰盯着他打量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回去休息吧。”齐陟道。 桑辰又拿了一块糕点,“那属下回去了。” 门被人打开又合上,齐陟闭上眼睛按着太阳穴。 陶绾不高兴吗? 他记得,从前阿沅一不高兴就会在房顶上坐着。然后被师父扯着回了房间。 不过第二天她就不可避免地染上风寒。 乔师父看到她这样,总是会骂骂咧咧的给她抓药。 “叩叩叩——” “进来。” 骨鸣进来后拱手道,“公子。” 他将手中的一沓信件递给齐陟,“属下在薛兴房中发现了这些。” 齐陟将信件一一打开,都是薛兴和京中那位来往的信件。 “孟尹所说的东西,这太守府里并没有。”骨鸣说道,“属下已经将各处都找过了。” 这太守府里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孟尹骗了他们,还是薛兴太会藏了? “明日我们去一趟陈府。”齐陟说道。 骨鸣瞪大了眼睛,“去见陶姑娘?” 齐陟:“……” 他扯了扯唇,“我是去见陈文清。” 他没来由地气恼,这两个人怎么总是扯上陶绾。 骨鸣连忙应道:“是。” …… 翌日 陶绾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糟了,她又病了。 从床榻上坐起来之后,她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好在并未发热。 梳洗过后,陶绾就走出了房门。 刚一出门,迎面就是一阵冷风。仿佛从昨夜开始,天就已经转凉了。 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素沁过来看着她的脸色,担心道,“公子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陶绾摇头,“我没事。素沁姐姐,我想去街上走走,来了金水这么久,还未曾好好逛过。” 素沁连忙就应道,“好啊。” 前厅 齐陟方进入陈家便被请到此,侍女将沏好的茶奉上后便退下了。剩下陈林立在一旁招待他。 “大人莫见怪,我家老爷今日一早便出去了。” 齐陟摇头说道:“无妨。” 他垂下眼睑看到陈林紧握着的双手,开口说道:“前几日听薛太守说,陈公子这些日子病了。不知如今可痊愈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桑辰便扯了扯嘴角。 “我家少爷原是病的厉害,还好万公子有治病之法,现如今已经有所好转。” 齐陟呷了一口茶,好奇道:“万公子?” 陈林连连点头,“是啊。说起来府中有那不知事的下人曾冒犯过他,可他仍不计前嫌帮少爷治病。当真是心胸开阔。” “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位万公子了。”齐陟说道。 陈林没有接话。 …… 陶绾同素沁出了陈府后便在街上闲逛起来了,她到底是个小姑娘,看到街上的胭脂首饰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素沁看着她,不禁笑了笑。 陶绾抿唇说道,“我是想起来家中的母亲,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我和兄长长大,这里的首饰这样漂亮,若是我能给她带回去一支,她定然会十分高兴。”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只可惜,我如今囊中羞涩。” 说罢,她耸了耸肩,对素沁说道,“走吧。” 素沁摸了摸荷包,连忙就跟上她。 暮夏一到,风是有些大的,吹得陶绾直觉头晕,她晃了晃脑袋,“姐姐,我有些饿了,我们吃些东西吧?” 素沁连连点头,随陶绾一同找了家饭馆。 刚一进去,两人就听到二楼中传来一阵吵闹声,叽叽喳喳地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11、物是 这家酒楼共有三层楼,一楼尽是些普通百姓过来点一碟小菜,一壶酒。用以慰藉辛劳半日的自己。二楼则是那些正经过来吃饭的人所选择的,足够享受,却也不算是太贵。 陶绾踏上二楼时就感觉脚步有些不稳,她呼了口气继续上去。 “公子我们还是别去了,免得惹事上身。”素沁开口劝道。 陶绾跑得快,她道:“我好奇嘛,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素沁还要再劝,却忽然见到房间中被扔出来一少年。 少年的额头结结实实地被扔了出来,脑袋恰好撞到了勾栏上。 他哀嚎了两声,又咒骂一句,就要进去和里面的人厮打。 见状,素沁连忙就冲上去拦住他,“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对方一把推开了她,又闯了进去。 少年力气大,险些把她推倒,幸好陶绾扶住了她。 她双手温热,担心的看着自己,素沁连忙就对她道谢。 “那位公子……姐姐认得?” 她边问便向里面瞟去,两个少年在房中厮打着,浑身衣服都凌乱了,各自的脸上也挂了彩。 小二站在门边劝说两人,“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又担心他们会危及自己,一步也不敢上前。 “方才那位公子是薛太守的儿子薛采。”素沁蹙眉看向陶绾,“这事公子还是离得远一些为好,您先去点菜,奴婢稍后就去。” 她说着,直接就拨开门口围着的人走进了房间里。 陶绾瞥头看向勾栏,那上面已经沾上了一丝血迹,她蹙眉走过去,刚想伸手触碰,就被人丛身后撞了一下。 “抱歉。” 高瑀将她扶起来道:“公子没事吧?” 陶绾摇头,“没事”。 两人双手触碰的时候,陶绾将手中的信纸放到了高瑀手中,“这里是怎么回事?你做的?” 高瑀:“不是我。” 他们只是约定好,他一直在这里等她,但也不至于平白给薛采弄出来麻烦事。 “你手怎么这么烫?”高瑀盯着她问道。 陶绾往房中看了一眼,素沁就要将薛采劝下来了,薛采嘴里和那个少年说着威胁的话。 “我没事,你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她说道。 高瑀蹙眉看着她,陶绾脸色并不好,“你有事就传信给我。” 陶绾点头示意他放心。 高瑀走后,陶绾又凑近勾栏,那点血迹已经干了。 但仔细去看,这血的颜色不对,有些泛黄…… 她直觉出什么,就看向房中的薛采,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发怒,直接将房中人都赶了出来,又拿着匕首冲其他几人挥舞。 围观看热闹的人瞬时惧怕,纷纷离开了房间。陶绾瞬时被夹在人中间,被他们带着往楼下走去。 她转身想逆着人群,却顿觉身体滚烫,双唇干燥,一阵头晕目眩,只得下了楼。 目的已经达到,如今她只想给自己抓一副药喝下。却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酒楼中打起来转。 “陶姑娘?” 这声音有些耳熟,陶绾顺着声音,想要看向来人,却一时腿软。 卫辽眼看着她就要倒下,连忙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陶绾沉沉地昏了过去。 卫辽探了探她的额头,“这么烫。” 他叹气道:“高瑀也不说陪着你。” 好歹相识一场,他不能就将她扔在这里。方才就见到她在这里打转,如今看来,是烧糊涂了。 …… 齐陟在陈府等到了申时都没有等到陈文清回来,陈府的茶都快要尝遍了。 “诶,你们家老爷都不回来用午膳的吗?”桑辰不耐烦地说道。 陈林歉疚道:“大概是铺子上的生意繁杂,不如大人稍后再来?或者老爷回来了,我们家老爷亲自去太守府见您。” 齐陟抬眼看着他,这人面上谄媚,眼中却藏着一丝傲然之色,他站起来说道:“不必。” 他笑了笑,“怎么好劳烦陈老爷,我改日过来就好。” 说罢他就离开了。 看到他渐渐远去的身影,陈林心里也松了口气。 改日可别来了。 三人一路从陈府中走出去,刚一出了府,桑辰就挡在齐陟身前,“公子!” 齐陟诧异地看着他,“怎么?” 桑辰抿唇看了眼陈府门前的守卫,又硬拉着齐陟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继续说道:“你就这么出来了?” 齐陟颔首,“陈文清今日不会见我,难不成我要在他府中过夜?” 桑辰气鼓鼓道:“你不是来见陶姑娘吗?” 齐陟:“……我是来见陈文清,你怎么总是同我扯陶绾?” 桑辰还要再说,却听见齐陟说道:“这次回去之后,你就去程家历练历练,好让你长个记性。” 猝不及防的灾难使得桑辰瞬时傻了眼,骨鸣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长个记性。” 齐陟又看向骨鸣,“你也一样,桑辰也就罢了,如今你也像他一样不像话。回去一起历练。” 桑辰:“……” 什么叫“也就罢了”? 骨鸣:“……” 飞来横祸。 说话间,一只麻雀飞来齐陟的肩膀上。 “雪客?”桑辰瞪大眼睛,“卫同知那里有进展了?” 雪客是卫辽养的麻雀,不方便碰面的时候就是如此传递消息的。 齐陟将雪客腿上绑着的信纸拿下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他蹙眉,“陶绾今日出去了?” 桑辰点头,“我还没问。” 齐陟沉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先回去。” 桑辰一蹦三尺高,“是!” …… 卫辽因事出情急,只就近找了家客栈,又托小二去请了大夫。 齐陟来的时候大夫刚离开,小二去煎了药。 “大人。”卫辽同他行礼。 齐陟看向床榻上的陶绾,她此时脸颊红透了,看起来烧得厉害。 “你倒是好心。”齐陟淡淡地道,“她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费劲。” 卫辽错愕,在颍州时他以为齐陟待陶绾不同,总觉得与陶绾是朋友。 “高瑀呢?”齐陟又问道,“你手中的事可否做好了?” 卫辽:“下官本想将她交给高公子,只是陶姑娘昏迷时不愿下官告诉他。” “罢了。”齐陟无奈道:“下不为例。” 卫辽低头应是。 齐陟瞥了一眼床榻上的陶绾,“对了,你去查查今日陈文清的行踪。” “那陶姑娘……” 齐陟蹙眉,“我让人过来照顾她。” 卫辽闻言便离开了。 房中瞬时寂静,齐陟在床榻边坐下,替陶绾掖了掖被角。 “陶绾。”他低声呢喃,又打量着她的面颊。 在颍州大牢中,他不屑于观看她的样貌。在山居客栈,于礼他不应当对着这张脸细看。 一直到了此刻,他才能仔细地看着她。 仔细看来,陶绾是和阿沅有些相像的。第一次见面,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觉得眼前的人就是阿沅。 他垂下头看着陶绾,或许这些日子里,他的反常,只是因为她像阿沅。可她…… 少女嘴中忽然嘟囔了一句什么话,齐陟凑近她,“什么?” “师父,我好难受。”她嘟囔道。 齐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阿沅?” 那年她也会高热不醒,经常在梦中嘟囔着什么。 “叩叩叩——” 门被人敲响了,齐陟只能收回思绪。 “进来。” 小二端着药进来,“客官,您的药。” 齐陟颔首,“放下吧。” 小二将药放下后就退了出去。 齐陟用手碰了碰碗,仍是很烫。 他又看向陶绾,想起那天在同福客栈她的否认。可她又和阿沅容貌相似,方才她那句话也让他起疑。 或许,他应当挑明了话问她。 可……他也惧怕。 惧怕如今的他,令人失望。惧怕物是人非,老师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道如何跟她说这些年。 也怕她是有意不与他相认,明明当年她说过会去邺京找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将药端了过来,给她喂下。 这药并不好喂,齐陟喂一勺,陶绾就会吐半勺。 齐陟喂过药之后便拿起来一旁的帕子替她擦拭,高热中的人总是忽冷忽热的,陶绾额头冒汗,将被子踢开。 手臂上的镯子露了出来。 齐陟看着这镯子出了神,他双眼红了起来,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了。 他从她手上摘下镯子,那上面有一道机关,按动这个位置可以放出毒针。这是那时候在江州,老师送她的。那时候他们就要回京,阿沅每日哭闹,还要和他们一起走。 老师为了哄她就送了她这个,也是为了日后能在危急时护得住她。 齐陟看着她的面颊,又哭又笑。他找了她五年,如今终于找到了。 他终于想通了一切,她是陶家的姑娘,被父母交给乔师父的。出于某种缘由,乔师父不能告诉别人她的身份。 他连忙将镯子给她戴上。低头看着她的面颊,又忍不住想笑。 真好,从前的故人并不是都离开了。 与此同时,酒楼中,素沁终于等到薛采开门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薛采看到素沁,烦躁地问道。 素沁:“奴婢……” 说话间,她的眼睛瞥向房中。 “哼放心吧,我没把他打死。”薛采不屑道,“得了,你也用不着跟着我,又不是我们家的狗。” 说罢,他径直往前走了。 12、人非 眼瞅着薛采就这样离开了,素沁又连忙走进房中。 只见到那少年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一旁的小二无措地看着他,“我腿疼!” “这这这……” 小二看向素沁,素沁蹙眉道:“看我做什么,去找大夫呀。” 她说罢,扔给对方两锭银子,就走了出去。 此刻才想起来还有万公子,去到事先订好的厢房中一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菜,却是是连万公子的一根头发丝都见不到了。 “糟了。” …… 陈府 陈林将齐陟几人送走没多久后,陈文清就回来了。 “老爷。”陈林边伺候他更衣,边禀报道:“今日齐大人过来了。” 陈文清笑了一声,“他倒是来得早。” 换好衣服后,他坐下翻看书案上的册子,“只不过我今日忙,没空见他。” “不过他今日提起来万公子了。”陈林又道。 陈文清看向他,“你觉得他是有意?” “小的不敢说。”陈林道,“毕竟这位万公子来历不明,就怕他是有心人安插进来的。” “这些日子你盯着他没?”陈文清眼珠子转动。 “一直盯着呢,这万公子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反常。看起来倒是挺单纯的一个人。” 陈文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出声音,“他要真是单纯,那之蘭也就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仔细盯着吧。” 陈林连忙应是。 说话间,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进来的人是素沁,她看起来气喘吁吁的,像是一路跑过来的,使得发髻也有些凌乱,两绺碎发散在额前。 “何事如此着急?” 陈文清不紧不慢地问道。 “万公子……不见了。”素沁跪下道。 陈文清责难的眼神落在陈林身上,陈林也连忙跪下,“小的该死。” “说!” 素沁连忙就道,“万公子今日说想去街上走走,奴婢想着,奴婢和他一同出去,应当不会有事。可……就在酒楼里,出了变故。” 陈文清闭上了眼睛,咬牙切齿道:“我有没有说过,一旦进了府里,就不许他再出去!” 素沁连忙就磕头,“老爷恕罪。是奴婢的错。” “此事小的也有错,今日素沁来问我,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陈林在一旁也说道,“请老爷责罚。” 陈文清气的将案上茶盏砸到了他的额头上,“糊涂!” “你说,酒楼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给我仔细说清楚!”他气急败坏地看向素沁。 素沁颤抖着声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 客栈中,陶绾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不远处的桌案旁坐着一个玄色的身影,想到昏倒之前的事情,她轻声唤了一声:“卫大人?” 就见到这人走了过来,离近了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齐大人怎么在这?” 齐陟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想探探她的额头,却见到少女挪动身体往床榻的里侧去了。 齐陟:“……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他此时说话温和,身子微倾。陶绾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能够感受到齐陟对她的关心。 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对她咄咄逼问,今日便对她关怀备至。 说出来也是让人费解,齐陟关心她? 他不会又有什么要盘问她的吧? 看她的目光从疑惑转向警惕,齐陟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感受。 “我只是关心你。”齐陟看着她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陶绾惊讶的瞳孔放大,她这是错过了什么吗? “大人言重,您是千金之躯,小女不敢冒犯。”她连忙就道。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但她绝对不能顺着他来。 齐陟垂便见到两人之间的间隔,远如天边。 是他令她失望了,所以她不和他相认。即便是两人如今相距咫尺,她仍装作不认得他。 罢了。 “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齐陟站起来就往外走去,“我会命人找个侍女来照顾你。” 陶绾看着他的身影,不知怎的,心中有些惭愧。 他这次,好像并不是有所图谋。 不管怎么样,他都帮了她,她理应道谢。 “齐……” 她刚出口,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卫辽着急忙慌的进来,和齐陟道:“指挥使,薛采死了。” 陶绾想起勾栏上的那抹血色,连忙站起来就问卫辽:“他人如今在哪?” …… 太守府中 “我的采儿!” 夜色朦胧,太守府中传来一阵阵哀嚎。 薛夫人李氏坐在床边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她怎么都想不到,仅仅是出去了一日,薛采就已经丧命。 “肯定是他!”一旁的侍从连忙就道,“不然少爷不会成了这样!” “什么意思,今天出了什么事?” 李氏将薛采放下,揪着这侍从的衣领问道。 薛兴连忙将她拉到了一旁安抚着说道:“夫人,先冷静一下,听长析说。” 相比薛夫人,薛兴便冷静许多,他温和地安抚妻子,又沉着冷静地对长析说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析跪下说道:“此事都是小的不好。今日小的同公子去酒楼里,公子先是预订下来的一间厢房,结果被那不知所谓的贱民抢了去。公子一时震怒才与他争辩了几句,谁知道那人却和公子动手。” 他紧攥着双手,眼睛渐渐含了眼泪,“本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刚进府,公子就晕了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说罢,又继续叩头,“都是小的没能照顾好公子,是小的的错。” 李氏听到这话又是一阵痛哭,“我的采儿!” 因一时悲痛,致使她昏厥过去了。 薛兴连忙就吩咐下人将她送回房去,又派了府医前去。 薛夫人一走,他当才显露出一丝悲伤,“那人是谁?” 长析摇头道:“小的从前并未见过他,公子与他也未曾相识。” 薛兴叹了口气,“下去吧。” 长析出门后,薛兴才像是卸了力一般,踉跄着走到榻边看着再也不会醒来的儿子落下了眼泪。 “薛太守,请您节哀。” 桑辰两人在一旁看过了全过程,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薛兴擦去脸上的泪,骤然降临的噩耗让他瞬时苍老了许多。“二位大人,一定要替本官同指挥使说明今日之事,请他为我儿做主啊!” 他说着,又止不住的哽咽起来。 呼啸的风吹动门窗,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凉。 “薛太守言重,此事是发生在金水城中,您是此地父母官,自然是由您处理此事。”骨鸣对薛兴说道。 烛火在风中挥舞,倒映在薛兴的面庞上。 他欲同骨鸣再说什么,又听骨鸣道,“我们二人也不过是指挥使府中的护卫,做不得数。” 薛兴冲他扯了扯嘴角,“您说的极是。” 如此看来,齐陟是不会管这件事了。 ………… “此事,公子如何决断,等他回来再说。” 骨鸣和桑辰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骨鸣哥,你是觉得薛采的死有蹊跷吗?”两人进了房中后,桑辰就问道。 骨鸣点上灯,房间瞬时就亮了,“从我们进去到离开,薛兴都拦着不许我们靠近。” 桑辰托着脑袋回想,“那个长析说的话也有问题。” “他一个下人,今日陪着主子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主子就死了。”骨鸣摇了摇头,“他大抵今夜便睡不着了。况且,薛采向来在城中作威作福,他会任由人打伤他?” …… “薛采怎么样都不像是能任凭旁人动手的人,况且他今日将那人打断了一条腿。”卫辽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告知给齐陟。 陶绾想到白日里那两人动手的架势,摇了摇头。 “只是今日他们并非一直都在人前,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陶绾说道,“只是如今薛采死了,世人只会认为,那位公子便是杀死薛采的凶手。” 齐陟望向她,少女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但她却端坐在自己身旁。 “此事究竟应该如何,自有官府裁决,便不需陶姑娘费心了。”齐陟瞥了她一眼道。 青年面色疏离,同她刚醒来之时判若两人。 “是小女逾矩了,二位大人见谅。”她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此刻她恨极了自己的多嘴,与她有什么关系。 “陶姑娘,你这刚醒,要不然我送你?”卫辽说着,又看向齐陟。 齐陟看向陶绾,“陶姑娘身体康健,想必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陶绾直觉他莫名其妙,干脆便当方才醒来时他的关切是她眼花了,只是道:“当然。那我便不打扰两位大人了!” 她说罢,打开门就直接离开了。 卫辽看着齐陟,“指挥使,其实陶姑娘……” 齐陟瞪他一眼,“提她做什么,说正事。” 卫辽:“……其实方才陶姑娘说的有道理,为今之计,我们应当先验过薛采的尸体。但恐怕薛兴不会让我们插手。” 桌案上的茶水渐渐凉了,齐陟瞥眼看到剩下的几包药。 “恕下官多嘴,此事我们也不宜插手。” 齐陟心中也是明白此事他不应当插手,只是……若他不管,恐会冤了人。 若是先前,他大抵真就不管了。可如今,他不想她失望。 13、送药 是夜,疏云淡月。 街上的风有吹得人有些冷,陶绾不由得扯了扯身上披着的披风。不由得皱眉,这是她说她要回来的时候,齐陟给她的。 倒也不是关心她,只是说,他不想再伺候她第二次了。 “万公子?” 迎面撞见了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陈府的人。 陶绾咳嗽两声,声音有些虚弱:“是素沁姐姐托几位来找我的吗?” 她看起来脚步虚浮,眼看就要站不稳了,幸好有机灵的侍卫上前去扶住了她。 甫一踏进陈府,陶绾就听到一道关切的声音,“万公子这是怎么了?” 她抬眼望去,就见到一个男子身着青色祥云纹锦衣,约莫四十左右,和陈之澜那张扬的模样不同,这人看起来很祥和。他安稳地站在庭院中,望着陶绾的目光中有些和善。 陶绾挣开护卫的搀扶,拱手道:“陈老爷。” 陈文清看出来她此时身体虚弱,打量她一番后,问道:“身子不适?” 陶绾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日在外面的时候又晕倒了。幸好有人送我去了医馆。现下已经好多了。” 说话间,她也打量了几眼对面的男人。 “是素沁照顾不周,公子放心,老夫已经责罚过她了。”陈文清挥手让几个护卫下去。 陶绾连忙摇头,“您误会了,此事不怪素沁姐姐。” “若不是她,公子又怎么会去望江楼?即便公子要去,她也不拦着。不该罚吗?”陈文清意有所指。 陶绾连忙摇头,“可我们也事先不知道那里有人打架啊。” 她面上焦急,看似只是担心素沁会受到不必要的责罚。 陈文清却是叹了口气,而后盯着她说道,“万公子难道在外面没听说吗?” 陶绾疑惑地望向他,与他对视片刻后,却见到对方率先移开眼睛,“薛采死了。” 夜风拂过,吹动着两人的衣袖,带来一丝冷意。 陶绾瞪大眼睛,“薛兴……是太守大人的儿子吗?”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一阵声音,“爹!” 陈之蘭隔了很远就看到了两人,他跑过来质问陶绾,“你今天跑哪去了!” 少年气喘吁吁地问她,看起来是跑过来的。 “之蘭,不许无礼。陈文清呵斥道。 陈之蘭扯着陶绾就要往后院走,“你过来给我煎药!” 他手劲极大,陶绾一直昏沉的脑袋忽然就清醒了。 “之蘭,万公子病了,你让他好好休息!”陈文清蹙眉盯着陶绾说道。 陈之蘭顿住脚步看了陶绾一眼后,“煎个药而已,死不了。” 说罢,拉着陶绾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刚一进到陶绾所在的院子里之后,陶绾就见到院中站着一个大夫。 “给他看看怎么回事。”陈之蘭命令道。 陶绾惊讶地望向他,只听见这少年率先进了房中,“你死了的话,我的毒可就没人给我解了。” 府医给陶绾把过脉后,判定陶绾只是简单的风寒和发热,给她开过药方后就去抓药了。 “还真是病了啊?”陈之蘭低头小声嘟囔一声。 陶绾仔细打量他,他此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了,看起来,那药的药效已经快要过去了。 “你看什么呢?”陈之蘭瞪她。 陶绾端详着他,方才他出现的过于巧合,说什么让她煎药,结果却是让人给她诊脉。 “陈公子,你不是说让我煎药吗?” 陈之蘭显然有些尴尬,他道:“今日我不想喝药了。” 陶绾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截住话头,“我只问你,你今日只是出去逛街吗?” “是,不然还能做什么?”陶绾又反问道。 陈之蘭抿唇,“你或许也能猜到,我爹怀疑是你害的薛采。” 陶绾愣怔片刻后,气笑了,“你也怀疑?” “你来历不明。”陈之蘭淡淡道。 陶绾气的直接站起来,“你们父子真是有意思,薛采明明是与旁人有了争执,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我这个人,只因为我出现在酒楼中,你们就怀疑我?” “他并非是死在酒楼中。” 陶绾语塞,“……这便是你怀疑我的理由?我今日病的厉害,一整日都在医馆中,你说我杀了他?” 她气愤地点点头,随即便道:“那你们现在就报官好了!” 面前的少年气的眼睛都红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陈之蘭歉疚道。 陶绾撇过头不理他。 “只是,我们家,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等我毒解,你便离开吧。你的‘诊金’,我会付给你。”他又说道。 少年的眉目中含有一分愁绪,陶绾抿唇,“薛公子是你要好的朋友吗?” 说罢,她又连忙道:“节哀顺变。” “他?”陈之蘭笑了笑。 他径直离开了。 陶绾回想着他那份笑,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然,窗户处传来一阵声响。 陶绾连忙过去,就见到齐陟端正地站在那里。 “齐指挥使怎么来了?”她望了一眼窗外,确认没人,才放下心来。 齐陟就近而坐,“给你送药。” 陶绾接过药,有些错愕。 她盯着几包药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辰,怎么也想不到齐陟会这么好心。 “我又不至于给你下毒。” 陶绾摇头,“小女自然相信大人不会下毒。” 他更有可能故意在夜间过来找她,随后引来陈文清,把她害死。 齐陟笑了笑,“这几日你小心些,陈文清对你起疑心了。” “多谢大人。”陶绾看着他,“若是没旁的事,大人还是回去吧。” 少女对他的态度疏离,齐陟心里叹气,他道:“你手上的镯子不错,哪里买的?” 陶绾掀开袖子看了眼手上的镯子,诧异地看向齐陟,随后又了然于心。想必是在客栈中被他偶然发现的。 “不是买的,这是我父亲给我做的。”她有意调侃对方,“大人怎么对这种首饰感兴趣?” 齐陟:“……我随口问的。” 真是越来越会骗人了。罢了,她不想认他那便就如此吧。 “叩叩叩——” 陶绾看着他,指了指卧房,示意他进去躲起来。 只是毕竟是姑娘家的卧房,他进去,不好吧? 陶绾显然是看出来他的顾虑了,心里哼了一声,反正他都进来了,进不进卧房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这般想着,直接将齐陟从椅子上扯起来,推他进去了。 “别害我。”陶绾用口型对他说。 她将门打开,就见到素沁端着药走了进来。 “奴婢刚煎好药,公子趁热喝了吧。”素沁将药放在桌子上,“这儿还有蜜饯,公子觉得苦的话,喝完药吃两颗。” 她准备的齐全,陶绾心情复杂,半是真心地同她说道:“素沁姐姐,谢谢你。” 素沁:“今日是奴婢的错,好在公子没出什么事,否则奴婢当真是罪该万死了。” 陶绾连忙道,“这不能怪你,是我的错。” 素沁只是笑了笑。 陶绾明显感受到她对自己多了几分防备,她坐过去端起来药碗,又放下道:“烫,我一会儿喝吧,姐姐你先回去吧。” 素沁盯着她摇头,“公子说了,要奴婢看着您喝下,不然奴婢怕是要被责罚。” 陶绾心里叹气,端起来药一股脑就喝下。 看到空着的药碗,素沁才递给她一颗蜜饯。 “我累了,你下去吧。”陶绾说道。 看她往卧房中走去,素沁才退下。 一直到素沁的脚步声远去,齐陟才走了出来。 “这几日你当心些。”齐陟看着她道。 陶绾捧着蜜饯盒子,一颗接一颗地吃着,看起来心情有些郁闷。 “我知道。”她抬头看向齐陟,“只是齐大人,你……” 想问的话留在了嘴中。 罢了,就当今日是他这样的贵人对她的怜悯吧。 “你想说什么?”他盯着陶绾的眼睛问道。 陶绾眼神躲闪,“大人若是要接手薛采的案子,大可仔细查查薛采过去可否有什么病症。” 她仍是很在意这些,齐陟心想。 “我知道了。你在陈家多加小心,”他叮嘱她:“我的人就在这里,若是有事,让他给我传信。” 他一本正经地嘱咐自己,陶绾疑惑,“你知道我在这里要做什么吗?” 齐陟摇头,笑着道:“总归你不是贪图陈家的几两银子。” 陶绾:“……” 多谢你赞扬我不贪图钱财。 “陶姑娘,不管你做什么,你都不是独自一个人。我……还有高公子,我们都会帮你。” 陶绾眼睫微动,“多谢。” 窗户被人打开,片刻后,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耳边的风声。月光透过树叶,撒进房中。 她看着齐陟带过来的药,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她如今身在陈家,是不能喝他带来的药了。 树影婆娑,齐陟回到太守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太守府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打开了,对方手中拿着包袱,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而后就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就撞到了身后之人,他连忙就跪下,“老爷饶命!” 齐陟挑眉,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这是要去哪?” 14、哥哥 月色朦胧,风如利刃一般刮在脸上,一阵阵刺痛。 青年手上冰冷的温度透过他的袖子传了过来,长析声音不禁打颤,“齐……指挥使,您怎么在这里?” 齐陟松开他,低头要将对方掉落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却被一双手抢先了。 “不劳烦指挥使了。”长析说道。 包袱中传来器具碰撞的声音,齐陟挑眉,“这么晚了,你去哪?” 长析抱着包袱说道,“小人家中父母病了,得回去看看。” “那看来是挺着急的,你去吧。”齐陟说着,又递给他一沓银票,“好好给你爹娘治病。” “这……小人不能收。”长析连忙就拒绝了,他跟着薛采,早就赞了不少的银钱,齐陟给的这点,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况且,齐陟这人向来为人冷漠、处事狠辣,他会这么好心,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别有意图。 齐陟又装模做样地要给他银子,被他拒绝后,只得放他离开,“路上当心。” 看到他离开,齐陟才终于缓缓地走进了太守府中。 翌日 陶绾刚一醒来就有下人同她说顾琼过来了。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今日天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想到上一次在假山处顾琼的行为,陶绾心中不禁有些发怵。只是她更疑惑,顾琼方死了个表弟,怎么还有心情来陈家。 “我实在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请顾姑娘回去吧。”陶绾轻声说道。 下人听此,退出去回禀。 不多时,侍女便又走了进来,对她说道,“顾姑娘让奴婢告知公子,今晨太守大人就已经命人将李甲押到了衙门。” 陶绾若无其事地点头,她问侍女,“李甲是昨日和薛公子起争执的人?” 侍女垂眸不语。 陶绾只当她是默认一般,又说道:“但愿能还给薛公子一个公道。” 她又抬眼望去庭院中,翠绿的柳叶一片片地落了下来,下人们一扫而尽。 阳光落在地上,在金水城城南的一条街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说是早晨,其实在天将明之时,衙门里的人就已经敲开了城南李家的门,而后闯了进去将李甲带走了。 是时,李甲双腿已然断掉。李家二老用尽多年来的积蓄来给儿子治腿。不料大夫正在治疗之时,便已不得不停止。 纵然二人苦苦哀求,也只能睁着眼看着儿子被人带走。 彼时高瑀恰好路过,远远地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耳边尽是人们议论的声音,他捏紧了手中的剑,昨日在酒楼中的事情他也有所目睹,只怪他一时大意,只以为这会是一场平常的争斗。 他没想到薛采竟然会死。 可看这李甲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他将薛采杀死的。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有问题。 刚想跟上前去,忽而就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议论,“听说了吗?陈府中住的那位万公子这两日一病不起,他们府里有人说,这是要死了的。” “啧,那陈公子怎么办?”另一道声音说道,“不是说,陈公子得的怪病只有他能治吗?” “可不就是嘛,不过……”这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死了也好,薛采死了,陈之蘭也死了的话,那咱们的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 高瑀朝他们看过去,这两人又止住了话头,相携离去。 他四周望了望,这条街上聚满了人,就连这周围的阁楼上也有不少的人。 想到昨日在望江楼见到陶绾时她的模样,高瑀不禁有些担心。 昨日她要他查玲珑阁,他当时只是诧异她怎么突然对玲珑阁有了疑心,却忽略了她的状况。 那两个人说的话绝不是空巢来风,他得去看看她。 顾琼刚离开没多久,陶绾就见到了周妈妈。 她倒是带了不少的东西来看她,尽是些补品绸缎。 陶绾见到这些东西快摆满了她一整间卧房,心中难免惊讶。周妈妈只是陈家的一个下人,就已经能随意送出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了。 “万公子,那日多谢你。”周妈妈开口说道,“我这腿一直到这几日才好了起来,可算是找到了机会来同你道谢。” 她说着,就将一袋银子放在了陶绾的手中。 陶绾连忙就将银子塞回到她的手中,“使不得,我怎么好要您的银子呢。” 少年面上有些无措,仿佛这银子是烫手山芋一般。 “你就拿着吧。”周妈妈无奈地将银子又放回到她的手中,“莫非你觉得不够?” 陶绾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子,只好收下。 她原本以为周妈妈不会再来找她,那时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再计较。毕竟是她利用了周妈妈,只是没想到如今这样。 她看着周妈妈慈眉善目的模样,心中不禁愧疚。等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回去就好了。 见到陶绾将银子收下,周妈妈又叮嘱道,“这几日你可得好好休息,染了风寒就不要往外跑,天凉了你可得添上衣服。诶,你带秋衣了吗?” 陶绾生怕她要给自己做衣服,连忙就点头道:“带了带了,我从家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不少衣服。” 周妈妈笑着道:“那就好。你现在还年轻,可得顾好身体,别……” “万公子,老爷叫您去前厅一趟。”素沁的话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周妈妈蹙眉看着素沁说道:“万公子还病着呢,怎么就让他现在就过去?” 她愤懑地盯着素沁,身体挡在她和陶绾之间。 “这……是老爷吩咐的。”素沁低头说道。 “好啊,我这就过去。”陶绾探出头对素沁说道。 “周妈妈,我觉得我已经好很多了,劳您挂心了。” 周妈妈叹了口气,“那你可一定要多加几件衣服。” 周妈妈叮嘱她之后就和素沁一同离开了。 陶绾从床榻上下去,正要找出来一件厚点的衣服时,就发现架子上放着的玄色披风,她伸手将披风拿下来,布料柔软,她懊恼地想,昨夜竟然忘记了还给齐陟。 将披风收起来后,陶绾又找出来一件紫青祥云袍换上。 昨夜同陈文清对峙,陈之蘭的出现打断了他们。今日他又迫不及待地将她叫过来,也不知道…… 陶绾摇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院子中的日光比昨日好很多,陶绾弯腰捡起来一片落叶在手里把玩。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她呢喃念着。 刚一踏进前厅,陶绾就被一双手握住。 高瑀担忧地看着她,“阿万,你没事吧?” 陶绾连忙摇头,“我没事,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作出吃惊的样子,又无措地看向一旁的陈文清,他身旁也坐了一个女人,看样子应当是陈夫人刘氏。 陈文清随即就笑着道:“万公子怎么从来没同我说过,你还有个兄长?” 陶绾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她瞥了一眼陈之蘭身旁的丛舟,这小子那晚去同福客栈闹腾,她就不信他没有回来说给陈家人听。 “在下原本想着,我是来给陈公子医治。担心兄长和我一起来的话会给您添麻烦,便没有多嘴。”她说着话,余光察觉到丛舟翻了个白眼。 “你啊,哪里会添麻烦,你兄长能过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陈文清笑着说道,他语气亲切,像是对待自家小辈一般,只是笑不达眼底,眉目间闪过一丝算计。 一旁的高瑀也道,“是啊,你不让我跟着你过来,我听说你病了,可担心坏了。” 他这话半是做戏半是真心,天知道他得知陶绾病重的时候心里有多担心。 陶绾冲他讨好地笑了笑,忽而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瞪着自己,抬眼望去,正是顾琼。 女人目光阴狠,脸上五官都有些扭曲。 陶绾小心翼翼地看向高瑀,但他神色坦荡,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那高公子也在府中住下吧,万公子年纪尚小,你是他兄长,你在这里,好歹能照顾好他。”刘氏将这几人的神色看在眼中。 “万公子,怎么你们兄弟俩不同姓?”一旁的顾琼开口说道。 “回顾姑娘的话,我们是表兄弟,所以不同姓。”高瑀又看向刘氏,“既然夫人如此说,那在下就在此地住下了。叨扰了。” 刘氏笑着颔首,“素沁,带两位公子去休息吧,好好招待他们。” 陶绾连忙就道谢,“多谢夫人。”她又瞥了一眼顾琼,只看到顾琼紧紧地抓着桌角。 两人拱手行礼后就立即离开了。 “娘,你干嘛还让这个……高公子留下啊?” 二人离开时就听到陈之蘭抱怨的声音。 刘氏无奈地看他一眼,“他们在这里留不了几天,你的身体最重要,快回去歇着吧。” 陈之蘭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正打算离开,忽而眼珠子一转,又坐下来看着顾琼问道:“顾琼,你和这个姓高的……认识吗?” 顾琼双眼盯着门框,牙齿咬着下嘴唇。 她看也不看陈之蘭,“没有。” 陈之蘭打量着她,“可是为什么丛舟说你今日与他在后门那里吵了起来?” 15、案起 树冠高耸入云,枝丫上落了几只鸟。察觉行人的脚步声,匆忙飞走,带走几片绿叶。 素沁将两人带来后就离开了。 陶绾看着她走远了,连忙就问高瑀:“你怎么会过来?” 青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愧疚道:“是我鲁莽了。” 剑被人放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陶绾抿唇看他,“你真是听说我病了才过来的?” 她有些懊悔,她应该告诉他的,不然也不会让陈文清钻了空子。 “不是陈文清,”高瑀看着她,无奈道:“是顾琼。” “啪” 园中传出石头砸进水中的声音,清脆而清晰。 陈之蘭百无聊赖地盯着池塘,一旁的丛舟劝道:“公子,夫人让您回去休息,咱们就回去吧。” 少年瞥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吧,我再待会儿。” 他又紧紧地盯着池塘,先前在后门处听到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这事说巧不巧,今晨母亲叫他过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刚好在后门听到他们谈话。 他倒是也捋了捋,住他家里的那小子其实是个姑娘,姚县城出事后,她独自一人上京,姚夫人不放心就请高瑀帮忙的。 那个小丫头惹上他也是为了拿点银子,此刻他倒是对她信了八分。 可惜啊,怎么就是陶绾。 他摇摇头,真是冤家路窄。 小姑娘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高瑀不免有些心虚,“怎么了?” 陶绾托着下巴,“照你这样说,是顾琼放消息引你来的,因为她见过姐姐,所以猜测出我是女子?” “是,不过你放心,我只说是你图钱财才到陈府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高瑀连忙保证道,“她不会把你是女子这件事说出来的。” “为何?”陶绾疑惑道。 高瑀低头,“我威胁了她。” 房中一阵寂静后,陶绾摸着下巴问道:“高大哥,你是不是欠人家情债了?” 高瑀:“……” 看到他躲闪的目光,陶绾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先前她那么执着的找我问你消息,我就觉得不一样。方才在前厅,她那么看我,我就觉得她与你关系不一般。” “我和她当真是没什么,你别乱猜。” 陶绾看向他:“那你能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吗?” 高瑀闭口不谈。 陶绾趴在桌上看着他,“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认识姐姐?” “……说来话长。”高瑀艰涩地说道。 “那我不问了。”陶绾倒出来两杯热茶,“对了,玲珑阁你查的怎么样了?” 高瑀蹙眉,“昨夜我便进去了,不过他们的东家我没见到。怎么,玲珑阁和姚县丞的案子有关联吗?” “我也不确定,但我总有种直觉。”陶绾喝了口茶说道,“陈家绝对不简单。” 房中茶香四溢,“这几日我已经摸清了陈文清书房外面的护卫换岗的规律,今夜我就想进去找找。” “我和你去。”高瑀说道。 “不行,两个人太显眼,若是真有意外,你在这里,也好帮我掩护。” “你都不会武功。”高瑀还是不放心。 陶绾摇头,“放心好了,我有我的法子。” 话音刚落,房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二人连忙噤声。 “万公子,公子来找您。” 房外,侍女禀报的声音传了进来。 陈之蘭推门进来,见到高瑀也在,对他道:“高公子,我有话和万公子说。” “我先回去了。”高瑀道。 陶绾看到陈之蘭朝着高瑀轻哼了一声后就一屁股坐下。 “陈公子可是身体有所不适?”她坐下问道。 陈之蘭拿出来一袋银子就放在桌子上。 陶绾:…… 真是飞来横财,今日他们陈家人往她这里放的银子当真是足够她买半个宅子了。 “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陶绾疑惑道。 陈之蘭:“如今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些呢,是我给你的酬劳。明天,哦不,今晚,带着你哥离开我家。” 陶绾扯了扯唇,“这才第五日,陈公子,你不怕丧命吗?” “哼我说我痊愈了就是痊愈了,你们抓紧走就行了。”他语气坚决,看起来是非要陶绾不走了。 陶绾眯着眼睛看他,陈之蘭这人惜命,怎么如今非要把她赶走。 莫非……他是因为顾琼和高瑀,不愿意让顾琼和他们有所牵扯? “不行,我若是走了,你死了我可就愧疚一辈子。”她手指抚摸杯子,“况且你们家住着舒适,我是不想走。” 陈之蘭:“……你真愧疚就不会给我下药了。” 他看着陶绾说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哪不能找到一个住着舒坦的客栈?” 陶绾笑得颇有些无赖的意味,“我不走,你们家住着舒坦,我好歹让我哥也住几天。” 她话音未落,门就“咣当”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丛舟从外面跑进来跪下,“公子出事了!” “说!”陈之蘭不耐地道。 陶绾撇过头去,就看到丛舟手心处的一点似有似无的血迹。 “顾姑娘被杀了。” 陈之蘭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就拎着他的领子,“谁被杀了,说清楚!” 丛舟身体都在颤抖,他看向一旁的陶绾,“顾姑娘被高公子杀了。” …… 风声鹤唳,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房中。 骨鸣从外面走进来,“公子。” “如何?”齐陟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属下带了人去狱中医治李甲,暂时止住血了,不过大夫说,他那两条腿是保不住了。” 齐陟了然,“意料之中的事情。” 骨鸣蹙眉,“只是薛兴应该是知道了,公子,这是否会对我们不利?” 这件事实在是不适合插手,太早和薛兴撕破脸对他们有害无益。 “此刻,他应当正要来找我了。”齐陟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门外桑辰的声音,“薛太守,您怎么过来了?” 薛兴并未答话,推开门就进去了。 桑辰走到齐陟身旁,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骨鸣一把拉到身旁。 “骨鸣哥!”桑辰有些焦急,小声说道:“我有……” “齐指挥使,您这是何意。”薛兴的话引起了桑辰的注意。 只看到齐陟不解地看着他,“薛太守这话,倒是让我听不明白,不知从何说起。” 青年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锦袍,悠闲地坐在书案旁,不过他眼底的神色太过冰冷,衬得他面上的不解之色有些虚假。 薛兴直接就跪下,“犬子昨日惨死,今晨下官命人将凶手缉拿,为何您身边的人却去狱中插手?” 他并不说骨鸣是让人医治李甲的双腿的,反而是扯到这桩案子上。 况且昨夜按照骨鸣的话,齐陟是不应该再插手这桩案子,怎么今日突然就改了主意? 只见到齐陟面色阴冷,嗤笑一声看着他说道:“薛兴,枉费你为金水城中的父母官,你平日办案都是这般不按照规矩行事的?” 薛兴微恼,气急败坏地对齐陟道:“指挥使这是何意?下官这些年都是兢兢业业的为百姓做事,手下没有一桩案子是冤案。下官自知不比指挥使显贵,可也由不得旁人诋毁。” 几句话间,他就要给齐陟扣上污蔑之罪。 “薛太守不必着急辩解,”齐陟轻飘飘地道:“本官只问你一句话,你在任期间,处理任何案子都是按照《大魏律法》来决断的?” “那是自然。”薛兴连忙就道。 只听到齐陟冷笑一声,随即淡淡道:“本朝律法规定,凡是涉及案情之人为朝中官员乃至家眷,皆不得参审。” 薛兴眼皮微跳,只看到齐陟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说道:“薛兴,你一早就命人将李甲抓捕进狱中,甚至有意令他伤口恶化。李甲是否有罪尚未可知,可你身为朝廷命官,以身试法,罪无可赦。” 薛兴叩头,掩盖住眼中的神色,“指挥使恕罪,下官只是……只是护子心切。” 他抬起来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下官只有采儿这么一个儿子,他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被人害死,下官这才酿下过错。求指挥使为我儿主持公道。” 他的头重重地磕下来,使得一旁的桑辰眼皮一跳。 “好了,此事我会彻查清楚。令郎是如何身故的,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齐陟伸手将他扶起来说道。 薛兴连忙点头,“多谢指挥使,那下官稍后便派人带您过去。” 一旁的桑辰蹙眉看着这场景,心里仍是焦急,“公子……” 他刚要说话,就有薛兴的随从闯了进来,“大人不好了。” 薛兴冲齐陟笑了笑,“这些人总是慌慌张张的,毛燥。” 他看向来人,“说吧,出什么事了。” 那人跪下道:“表姑娘在陈府被人杀了。” 鲜红的血液在凉亭的地面上流淌着,血腥味围绕在众人鼻间。顾琼就倒在血泊中,高瑀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他伸手要探一探她的鼻息,却听到身后一道声音,“高大哥!” 转头就见到陶绾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陶绾看到他满手的献血,又看向插在顾琼胸口处的那把匕首。 忽然,陈之蘭抽出来身后护卫腰间的剑就要朝高瑀刺去,陶绾见高瑀仍处在震惊中,连忙跑去将他拉开。 16、落叶 利剑出鞘,和风相撞,发出一道声音。 陶绾身上的锦袍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而后被高瑀挡在身后。 “陈公子,不是我杀的他。”高瑀开口解释道。 陈之蘭瞪着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瑀垂眸,他手上都是血,衣服上也沾染了些。 “公子,小人亲眼看到的,就是他害死了顾姑娘!”丛舟在陈之蘭身旁指控道。 陶绾蹙眉看他一眼,“你既然看到,为什么不去找护卫,反而绕那么远?你是真蠢,还是想害死顾姑娘?” 丛舟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只是他很快掩盖住了,指着陶绾就道:“你血口喷人!” 陶绾冷哼,“你慌什么。” 她走到高瑀身前,对陈之蘭说道:“陈公子,我兄长绝不可能杀人。况且他不是蠢货,杀人也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陈之蘭手中的剑有些不稳,陶绾能看出来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托词。”陈之蘭瞪着她,“让开,我一定要杀了他。” 早就听说这人执拗,陶绾能看出来他这是较真。 “我哥不是凶手,你杀了他,你要偿命。”陶绾坚决不让。 高瑀伸手要拉她,“阿绾,你先让开。” 陶绾不动,“此事涉及人命,你好歹也要交由官府处置……” 她话音未落,陈之蘭的剑就向着她的脖颈刺过来。 陶绾正要拉着高瑀躲开,却听到“砰”的一声,剑被打飞到一旁。 “本官不知,陈老爷府上竟早已经设好了公堂。”青年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陶绾朝着声音望去,只看到陈文清冲他讪笑,“犬子鲁莽,大人勿怪。” 紫衣青年垂眸看到少女紧握着高瑀的手,一副袒护的姿态。 高瑀连忙挣开陶绾的手,小声问道:“没受伤吧?” 陶绾见到齐陟挑眉,对视一瞬后对高瑀说道,“我没事。” “给指挥使赔罪,混账东西!”陈文清扯着陈之蘭跪在齐陟跟前。 齐陟瞥了他一眼,“陈公子也是一时情急,这次就算了。” 陈文清也连忙说道:“是啊,这两个孩子打小便要好,顾姑娘出了事,之蘭难免接受不了。” “不过,这事同万公子却是没什么干系,你得跟他赔个不是。”他抬眼看着陶绾说道。 陶绾:“……” 陈之蘭抬头看着齐陟,“那大人,您能查出来凶手,让他给顾琼偿命吗?” 少年眼中含着血丝,他紧紧地握着手,此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莽撞了。 “自然,本官会按照律法处理此事,不过你得和万公子赔罪。”齐陟再次强调。 听此,陈之蘭果真照做。 “万公子,方才是我不对,实在是抱歉。”他走到陶绾跟前就要跪下。 “不必,”陶绾连忙拦住他说道,“我原谅你了。” 心中不禁腹诽,这个齐陟又吃错什么药了。 “只是这位高公子确实是嫌犯,必须得将他缉拿归案。”薛兴在齐陟身旁说道。 齐陟看向丛舟,“听这府上的人说,你亲眼看到高瑀杀了人的?” 他不等丛舟回答,就道:“把他们两个都带走。” “大人是想灭口!”丛舟连忙往陈之蘭身后躲,却被骨鸣一把揪了出来。 骨鸣拎小鸡仔一般拎着他,“别误会,大人这是为了保护你。”骨鸣哄他道:“你是证人,这高瑀是不是凶手还两说,万一真凶想对你动手,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高瑀就是凶手!”丛舟仍然不依不饶,“你们就是要对我灭口……”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桑辰抬手打晕了,“真是聒噪,”桑辰撇嘴嘟囔道。 “高公子,走吧。”桑辰又看向高瑀,双手环胸。 真是有意思,上次是陶绾,这次是高瑀。 陶绾蹙眉看向高瑀,“高大哥……”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有备而来的,她担心有人想害高瑀。 “别担心,”高瑀眼神示意她放心,“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小心。” 陶绾看着太守府的人将高瑀押走,刚要跟上去就听到一阵哭声传了进来。 “骨鸣,你们和薛太守先将人带过去。”齐陟挡在陶绾身前。 青年身姿颀长、宽肩窄腰,宛如磐石一般站在她的面前,“是顾夫人。” 陶绾心中疑惑,还要说什么就见到一个女人在下人的簇拥中走了过来。她一见到倒在地上的顾琼就哭着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我的琼儿!” 女人这一路过来,头发已经乱了,妆容也哭花了,泪水流在脸上干涸住了。 “顾夫人,请节哀。”陈文清走过去说道。 女人斜着眼睛瞪他,“怎么回事!” 她将顾琼交给身后的下人,她的琼儿死了,就被放在这地上,此时她悲怒交加。 陈文清叹气道:“是我府上护卫不周,嫌犯已经被带走了,齐指挥使会查明此事的。” 他说着就看向一旁的齐陟。 “嫌犯是谁?”顾夫人立马就瞪着齐陟问道。 齐陟将她面上的神情收在眼底,“无可奉告。” 青年神色淡漠,使人怒火中烧。此时顾夫人早就忘了薛兴曾经的叮嘱,只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将那嫌犯碎尸万段。 “齐指挥使,这案子是我们金水城的案子,你凭什么插手?”顾夫人发问。 齐陟睨她一眼,“顾夫人,顶撞朝廷命官,你罪无可赦。” 陶绾眼皮一跳,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 “你……”顾夫人绕过去才看到齐陟身后的人,“凶手是不是高瑀!” 她死死地瞪着陶绾,“陶二姑娘。” 眼看她就要伸手拽陶绾过去,齐陟拿剑打在她的手臂上。 女人吃痛捂住手,眼睛却忍不住瞪着两人,“你们……我一定会让你们偿命。” “顾夫人……”陈文清叫了她一声,“你方才是什么意思,这万公子怎么……” 他慌乱地看向陶绾。 “陈老爷,告辞。”齐陟说罢,拉着陶绾就离开了。 陈府外乱哄哄地围了一团人,齐陟拉着陶绾从人群中走出去后就被人挣开了手。 他连忙转身拉住往回走的陶绾,“你干什么?” 陶绾挣开他,“你干什么?我有说我要离开陈府吗?” 少女面上微恼,齐陟见到她还要往回走,挡在她面前说道:“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陈府你都不应该回去了。” 陶绾想绕过他回去,却始终被他拦着。 “齐大人,我应不应该回去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陶绾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道。 齐陟双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他全当没听到陶绾这句话,“顾夫人一眼就认出来你了,你不觉得奇怪吗?顾琼死得蹊跷,你再回去的话,就是死路一条。” 陶绾抿唇,齐陟说的不无道理,她从未见过顾夫人,在金水城中又将身份隐瞒得很好,怎么就被人一眼认出来了。 她低着头,心里渐渐浮出一种猜测,莫非是…… “为今之计,我们得先去问问高瑀。”齐陟说道。 陶绾咬唇,“你相信高大哥没有杀人?” “我只是相信你。”齐陟看着她说道。 秋风乍过,柳叶落在少女的肩膀上。 齐陟抬手想帮她拂去,却见到她躲开了。 “肩膀上有落叶。”齐陟收回手说道。 陶绾拍下落叶就道:“那我们走吧。” 但齐陟并没有立刻就带她去见高瑀,反而是带着她去了一家客栈住下。 “你先在这里住着,我派人跟在你身边,有需要就告诉我。”齐陟对她说道。 陶绾垂下眼睑,“我又不需要有人守着。” 齐陟笑了笑,“知道你厉害。夜里我们去见高瑀。” 他说罢就走了出去。 衙门里 卫辽一见到他就迎上来禀报道:“这个薛采,果然是有问题。” 他领着齐陟上前,“下官看过了,这薛采身体上只有几处轻微伤口,应当是那天和李甲打斗所致的,只是并未伤到骨头,不应该致命啊。” 齐陟掀开薛采的面衣,少年双唇发黑,面色暗沉。 “回太守府吧。”他转身对卫辽说道。 卫辽颔首,吩咐守卫好好看守。 两人出了衙门之后,卫辽才对齐陟说道,“指挥使,薛采是……” 齐陟颔首,“我看出来了。” 虽然并未说破,但两人心知肚明。看来薛兴身上的秘密真是不少。 “只是……陶姑娘上次为何会怀疑此事?”他想到先前陶绾说的那话。 齐陟眯了眯眼睛,语气有些不屑,“她能知道什么,随口说说罢了。” 卫辽笑了笑,“陶姑娘倒不像是随口说说的,下官看得出来,她和旁人不一样。” 齐陟轻笑一声,“她……” “对于指挥使而言,她和旁人不一样。”卫辽又补充道。 齐陟看向他,“你莫生事端。” 青年面色严肃,卫辽拍了拍他的肩膀,“您无需防着下官,最起码你我不会有成为敌人的那一天。其实在颍州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对她不一样。” 倘若换成其他的人,早在颍州大牢中,齐陟就已经把她杀了。 他从来不允许任何有威胁的人活着。 “我对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齐陟又一次强调,“我那时候……” 卫辽盯着他,听他解释。 “案子还没查清楚,你倒是在这打听我的私事了。”齐陟又斥责他。 …… 是夜,金水狱中。 狱中地面潮湿,金水的狱中甚至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让人直想吐。 陶绾艰难地忍住,再往里走的时候就听到丛舟在骂骂咧咧地埋怨高瑀。 她有些意外,看了眼齐陟,就见他耸了耸肩。 陶绾:“……” 她合理怀疑齐陟是和丛舟有仇的。 “哼,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个害人精,你和你弟弟都是!我告诉你,等那个什么……”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齐陟就蹲下身捡起来一颗石子朝他睡穴处扔了过去。 高瑀原本躺着听他咒骂,忽然没了声音,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这人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正在他腹诽这人入睡快速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声音,“高大哥。” 转头就见到陶绾站在牢房外,见她身后跟着齐陟,高瑀心中了然。 “齐大人,阿绾。”他连忙拱手道。 陶绾说话迅速,“时辰紧迫,高大哥,我就直说了,你和顾家有什么仇怨,顾夫人……认得我吗?” 她紧紧地盯着高瑀,双手也紧紧地攥着。 陶绾紧张时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高瑀抿唇,他看向齐陟。 “高大哥,你直说便是,不必避讳。”陶绾道。 “顾夫人没见过你,今日应当是她初次与你相见。”高瑀看着她说道。 陶绾听此才放下心,只是心中又闪过一丝失落。 “那她怎么认出来我的?” 高瑀沉吟一瞬后说道:“她见过你姐姐,你和你姐姐又有三分相像,大抵是凭这个认出来的。” 陶绾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小声道:“你和我姐姐不是在她嫁去云城后认识的吗?” “不是,我和你姐姐很早之前就认识了。”高瑀回道。 陶绾捕捉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脑海中瞬间编排出了一场大戏。 她极其不情愿地开口道:“那……姐夫知道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吗?” 她声音越来越微弱,面上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高瑀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呢?你姐夫当然知道了。” 陶绾:“……” 她闹了个红脸,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我还以为……” 少女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耳朵变得通红。 “至于我和你姐姐是如何相识的,日后回了云城,你去问她便是。”高瑀继续道,“几年前我和她路过金水,偶然与顾琼相识。” 其实今日他在这里一直在想那时的事情,倘若他能够将事情处理好,或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如今这样,不止他举步维艰,也害的陶绾一个小姑娘寸步难行。 他抬眼看着陶绾,少女眉目中含着愁绪,双唇紧抿着。他想起来多年前来到金水城的那一天,陶纤也是这样的神情。 17、往事(一) 高瑀初次来到金水城的时候是在景平元年。 那是一个万物和鸣的春日,他和陶纤来到金水,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独自远行,又因为手头拮据,为了省下赶路的银子而进了一家黑店。 夜间,高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绑起来了。 他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人,蹙眉问道:“那个姑娘呢?” 为首的便是这家黑店的老板,他听到这话,嗤笑一声,“你说那姑娘啊,卖了。换了不少银子呢。” 少年攥紧了手,“你们把她弄哪里去了!” 对方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脸说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啧啧叹道:“看你这样子,应当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怎么出来就带这么点的银两。” 高瑀瞪他,手又在背后悄悄挣扎。 “老大,咱们是叫他家人来赎他,还是把他也卖了?”后面的一个小二摸着下巴问道。 手上得到了松懈,高瑀趁着这几人说话的功夫就将这黑店头子撂倒。 剩下的几个人又纷纷举着刀朝他冲了过来,高瑀扔出暗器划破离他最近的人的手腕,将他手中的刀夺过后又速战速决将其余几个人砍下头颅,而后转过头抵着这头子的喉咙道:“说,把她弄哪了?” 少年面庞上被溅上了鲜血,月白色的锦袍也沾上了污渍,像是阴间的厉鬼。 “好……好汉饶命。” “我问你人在哪!”他怒吼道。 “在……回香楼。”这人颤颤巍巍地说道。 高瑀直接将他的喉咙割破,而后离开。 打听过后才知晓,回香楼是金水城中的一所春楼。 前去的路上,他心中后悔极了,只恨不得自尽以谢罪。 一路到了回香楼,刚要进去就被门口的老鸨拦住了。 对方一脸嫌弃地打量他,而后拿帕子捂着口鼻,“这位公子,咱们这里不接客了。” 高瑀蹙眉打量这四周,人来人往,不比方才,他若是动手,反而不妙。 “够了吗?”他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塞给对方,“我可以进去了吗?” “够够够!”老鸨见状,连忙就拉着他进去了。 高瑀强忍不适,问道:“今日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新来的姑娘?” 他不愿与人虚与委蛇,只想快点找到陶纤。 “公子您……”老鸨蹙眉看着他。 “我可不想去睡旁人睡过的女人,晦气。”他故作不耐烦的模样,“到底有没有?” 老鸨一拍手道:“有!我这里自然是有的!今天刚送过来一个,不过……”她眼珠子滴溜滴溜地打转,又搓手暗示高瑀。 高瑀嗤笑一声,“当我付不起银子吗?” 他故作一副浪荡子弟的模样,“明日我府上自然会送来银子的。” 老鸨笑着带他上楼,“不知令尊是哪位大人啊?” 高瑀只是淡笑,“这可不敢说,我家规严格,我爹知道我来这里,只怕我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给我把他赶出去!”老鸨忽然变了脸,吩咐一群护卫上前。 高瑀暗道不好,他踹开几名护卫,跑到二楼中去。 “救命啊!滚开!” 顺着声音望去,高瑀的目光定格在某个房间。 他迅速跑过去,路上也不忘将阻拦的人踹下楼去,一时间,回香楼乱成一团。 伴随着老鸨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踹开了房门。 只看到一个体格庞大的男人压着一个姑娘吻着她的脖颈,他抬腿就将那人扯到了一旁。 床榻上的女子连忙站在一旁,捂着脖颈的吻痕。 女子面上尽是惊恐,泪珠子滑落在脸颊上。 “姑娘,你有见到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子,很漂亮,青色衫裙。”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焦急地问道。 对方摇头,“没有,我今天没有……” 忽而,她瞪大了眼睛,“公子小心!” 高瑀心中只顾懊恼,忘记了身后的男人。 男人被他打断好事,气急败坏,拔出剑向他后背砍去。 高瑀躲避不及,实实在在地挨了他一刀。 他抬腿将这人踹到一边,拿起一旁的花瓶重重地砸在他头上。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他深知此时必然不好找到陶纤。走为上策,可一旦离开,恐怕下次很难找到她了。 “公子,带我走吧。”身后的女子哀求他,“我舅舅是金水城太守,你救了我,他会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的。” 高瑀蹙眉,他不信面前的女子。 可他仍然拉起来她就往外跑去,“走!” 出了房门,他就伸手拧断了面前侍卫的头颅。 看准了一楼的一片空地,他看向身旁的少女,“得罪了。” 说罢,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从二楼一跃而下。随后拉着她往外跑去。 夜风拂过两人的面颊,高瑀一路拉着她跑远,直到彻底甩开了回香楼的人,他才松手。 “好了,你回家吧。下次出门时,记得要当心些” 他叮嘱面前人几句就要离开,却被她拉住手,“我……我害怕,你送我回去。” 少女泪眼汪汪地哀求他,她惧怕极了。 她越是惧怕,高瑀就越是担心陶纤。 “不了。”他甩开她的手,就要离开。 刚走了几步,就被这姑娘追上了,“我……我知道你要找你的朋友,因为我,耽搁你了。” 少女声音哽咽,看着他的后背,“我是金水城顾家的,若是你需要帮忙,就去顾家找我,或许我能帮得上你。” 高瑀没有说话,撇下她往前走了。 “那后来呢?”陶绾额头沁出冷汗,“你救出来姐姐了吗?” 高瑀抿唇,“那时姚珩得到消息,把你姐姐救下了。” “还好有姐夫在。”陶绾后怕道。 “陶姑娘。” 陶绾撇头看到递在自己面前的帕子,“多谢齐大人。”她伸手将帕子接过去。 “你的手……”齐陟蹙眉看着少女颤抖得厉害的手。 陶绾攥着手帕将手放在背后,“我有些冷。” 这话说的不真,她额头上沁汗,嘴上却说冷。 “阿绾,你怎么了?”高瑀也觉察出些微不对,连忙就问道。 陶绾无奈地摇头,她道:“我真没事,只是这个地方有些阴冷,让人有些不适罢了。” 见到两人还盯着她,她又连忙道:“高大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快说,迟了怕是会被人发现。” 忽然,身上被人披上披风,陶绾看向身旁的齐陟,伸手自己将带子系好。 青年唇角下撇,“还冷吗?” 陶绾愣怔片刻,摇头道:“不……不冷了。” 转头过去的时候,就见到高瑀紧盯着他们看。 陶绾连忙就离齐陟远了一些,“高大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高瑀笑了笑说:“只是我突然发觉,齐指挥使竟然是个热心肠的人。” 齐陟:“……” 陶绾扯了扯身上的披风,有些心虚。 “后来我再见到顾琼的时候,便是我们准备离开金水。”高瑀接着说道。 薛兴在金水只手遮天,找一个“高瑀”并不是难事。 那时顾琼是在城门处拦下他的。 不似在回香楼中的畏缩,彼时的少女身着赤色石榴襦裙,神色张扬恣意。 “高瑀,我想嫁给你。” 她就那样直截了当地说出口,高瑀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姚珩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看来你是要赶在我之前成亲啊。” 高瑀瞪他一眼,又看向顾琼道:“顾姑娘,请你自重。” 顾琼抿唇,余光瞥到了陶纤,女子骑在马上看着高瑀,眸中神色说不清是焦急还是别的,“她是你那天要找的朋友吗?” “她是我的未婚妻。”姚珩淡淡地说道。 高瑀还要再说什么,忽而又来了一个男人。 顾琼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高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这人是顾府管家。 高瑀蹙眉看着面前人不容拒绝的模样,只得对姚珩两人说道:“你们先走,路上不必等我。” 姚珩颔首,“你快些来。” “我跟你一起去。”陶纤蹙眉说道。 “我耽搁不了多久,你还是早些回去,以免令尊担心。” 他心有顾虑,并不愿陶纤也留下来。只是她仍坚持,让人毫无办法。 “那便一同去吧。”姚珩听他们两人争执的声音,面上焦躁。 顾琼倒是高兴极了,一路上兴致勃勃地同几人搭话。 顾老爷过世得早,整个顾家都是靠着顾夫人一个人在打理。 刚一进到顾府,高瑀三人就被带到了前厅。 “姑娘留步。”顾琼正要跟着过去,却被人拦住了。 高瑀坐在前厅里,听到门外管家的声音。 “夫人说了,今日您回来之后就得回房中,切不可随意出府了。” 顾琼有些不满,埋怨道,“我想在这里陪母亲说话也不行吗?” 管家只是笑着看着她,“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顾琼失落地低下头,又吩咐他道:“那你好好招待高公子,切不可怠慢他……们。” “那是自然。” 看到顾琼离开,管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琼儿回去了?” 顾夫人的声音响起,高瑀几人也站了起来。 “三位别客气,坐。”顾夫人笑得慈祥,招呼下人上茶。 高瑀却知道她并没有表面那样简单,否则她何必在城门处威胁他呢。 “这二位……”顾夫人看着陶纤和姚珩。 “他们是我朋友。顾夫人,我们还有要事,您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前些日子还要多谢公子搭救,小女才得以平安归来。”顾夫人开口说道,“这孩子忒不懂事,今日又给您添麻烦了。只不过我为人母的,为了她也要请您过来一趟。” 她笑了笑,“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娶她为妻呢?” 18、往事(二) “啪——” 陶纤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一双杏眼狠狠地瞪着顾夫人。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陶纤冷笑一声就站起来道,“顾夫人若是要谈亲事,合该同高老爷谈,怎么反倒是同高公子谈了起来?” “这是在下的事情,和姑娘无关。” 不等顾夫人说出反驳的话,高瑀就率先说道。 陶纤没再说什么,站起来就往外走了。 她走得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我去看看她,你把这事处理好。”姚珩说罢,同顾夫人拱手。 处理好…… 他明白姚珩的意思,看着他的衣摆消失在眼前,他叹了口气。 “高公子?” 顾夫人仍在唤他,“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高瑀转过身直视她,“在下对顾姑娘无意。” 他直截了当地说出这话,使得顾夫人面上的笑僵住了。 “公子是觉得小女配不上你?”她冷声道。 院中花香传入前厅,高瑀忽觉胸口一阵阵的疼痛,他强忍着,仍是道:“夫人多心。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顾夫人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若你答应我,我还能饶你不死。可惜了,你在回香楼中见到过琼儿,难保你出去不会乱说话。” 高瑀吐出一口鲜血,“你在茶里下药了?” “是,回香楼的人我已经解决了,如今就剩下你和你那两个朋友了。”她笑着道:“说不准啊,站在他们已经在地底下等着你了。” 高瑀轻哼一声,“你会后悔的。” 说话间,一枚暗器飞过,直接划过顾夫人的脸庞。 “娘!” 顺着声音望去,顾夫人就见到姚珩拿剑架在顾琼的脖颈上。 “放了我女儿!”顾夫人瞪着姚珩说道,“姚中书,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今日在我府邸欺压我们这种平头百姓?” 姚珩挑眉,“哟,夫人认得我?” 他又看了一眼陶纤,“看来我的名号都已经传到了金水,日后你可得把我看紧了。” 陶纤扯了扯唇角,“姚公子,你……” 她面上有些无奈,索性当做未闻此言,反而对顾夫人说道:“夫人,小女心知你的顾虑,女子名节最是要紧,高公子为人坦荡,行事又向来谨慎,他不会将金水的事情告诉旁人,我和姚中书亦然。您派人监视我们,我们也都清楚。可如今,小女要回家,请您高抬贵手。” “说起来,还是陶大姑娘通情达理。”顾夫人看着她笑道:“方才是误会一场,你让姚中书将小女放了,我亲自派人送你们出城。” 方才还一脸忌恨的神色的女人瞬时换了一副面容,又拿出解药交给高瑀。 “人,自然是得放的。”陶纤冲顾琼笑了笑,“只不过我们三人势单力薄,若是没点底牌,我也怕,我还没走出贵府,就被你们给杀了。” “你……” 顾琼是顾夫人的命根子,她不得不妥协。不说陶纤,单就姚珩,他是真敢在此处将顾琼杀了。再让他给自己安下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整个顾家都得死。 最后,三人挟持着顾琼出了城。 城外,陶纤伸手夺过高瑀手中的药,直接就塞进了顾琼口中,淡淡道:“咽下去。” 顾琼才刚刚缓过神来,她瞪着陶纤。 “不吃就杀了你。”陶纤威胁她,“况且,高公子救了你,你舍得他死吗?” 她悠哉悠哉地看了眼高瑀,“你觉得呢?” 高瑀:“……” 她这话一出来,顾琼就将药咽了下去。 “我娘才不会害高瑀呢!”她争辩道。 陶纤懒得理她,拿布堵住她的嘴巴,免得她再多说话。 三人观察了顾琼半个时辰,才确信这药没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把药吃了。”陶纤没好气地说道。 姚珩:“……我又没事。” 陶纤:“你没喝茶?” “喝了。” 陶纤眼神示意高瑀,高瑀连忙将药递给他。 姚珩摇摇头,叹气道:“还没过门呢,就这么管着我了。” 陶纤翻了个白眼,“小女只是担心,大人死在路上,我们两人可脱不了干系。” 要死,死你自己家里去。 她在顾府受了气,此刻着实是没什么好脸色。 “你,服药了吗?”她又看向高瑀,冷淡道。 “服药了。”高瑀认真回答,生怕又惹恼了陶大姑娘。 “放了她,我们回去吧。”陶纤四周看了看说道。 高瑀将顾琼嘴里的布拿出来,看着她半晌,“回去吧。” 他这话刚一出口,就被顾琼紧紧抱住。 “你……”他余光注意到姚珩和陶纤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便是纷纷转过身去。 姚珩甚至在和陶纤扯些无聊的闲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 “顾姑娘,请你自重。”他推开顾琼,却见到少女红着眼睛看着自己。 “你们能不能带我走,我想跟你一起走。” 她这请求着实有些可笑,高瑀扯了扯唇,“我对你无意,若不是你,今日也的事情也不会发生。顾姑娘,此刻我是后悔救了你了。” 少女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抱歉,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爱上你了,想嫁给你。” 高瑀越听越觉得荒唐,他冲着姚珩两人使眼色,而后撇下顾琼就离开了。 “就这样吗?”陶绾诧异地问道,“你就不怕她出什么事?” 高瑀:“……” 他看到陶绾额头的汗珠又冒出来了,少女拿着帕子轻轻擦着。 当年陶纤也是,担心顾琼出什么事,硬是派一个人去盯着顾琼回了金水。 和这两姐妹比起来,旁人倒是有些卑劣。 “高公子,后来发生了什么?”齐陟出口问道。 青年打量的目光使他浑身不自在,“后来只是些平常的事情。” 齐陟:“看来你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说清了。” 他看向陶绾,“走吧。” 陶绾颔首,同齐陟走出了金水大牢。 刚一走出去,她就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地面凹凸不平,膝盖重重地磕在那上面。 齐陟连忙将她扶起来,“没事吧?” 陶绾连忙说道,“没事,我被石头绊到了而已。” 接着月光,他才看到少女被汗水浸透的头发。 让他更不解的是,她的眼睛为何看起来这般空洞。 “陶姑娘,你还能走路吗?” 此时陶绾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听觉也变得微弱,但尚能听得见声音。早在方才在狱中她就知道,她又病发了。 当真是好巧不巧,本想撑到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能啊,”她道,“不过我腿有些疼,劳烦大人送我回去。” 忽然脚下一空,陶绾只觉心口除了痛,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不必……” 齐陟抱着她就往外走了,“陪你慢慢走,怕是要被薛兴追上了。” 他用轻功带她离开,少女慌张地抱住他的脖颈。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不过陶绾没有注意到,因为她胸口处的疼痛已经让人说不出话了,额头的汗水已经滴了下来。 “你怎么了?我带你去看大夫。”齐陟看她浑身无力地靠在自己怀中。 陶绾心知他看出来了,只道:“不必,这是旧疾,忍一忍就好了。” 她已经虚弱得声音都要发不出了,齐陟决心要带她去医馆,这种事由不得她任性。 “医馆的大夫治不了我的,这种病他们都没见过,”陶绾有气无力地说道,“齐大人,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旁人,要不然……要不然……” 齐陟听她说的艰辛,连忙就道:“你先别说话了,我送你回客栈。” 陶绾果然不再说话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到客栈,陶绾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今日多谢大人。天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齐陟摇头,“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看着你。” “你……你能帮我什么?”陶绾有些无奈,“你放心好了,明日一早我就会好,你若是找大夫过来,非但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容易走漏风声,明日陈文清知晓,恐怕惹来麻烦。” 齐陟垂下眼睑,“那我能帮你什么?” 陶绾摇头,“你不需要帮我,还是回去吧,你一个男子,这样在我房中多有不便。” 齐陟连忙就道:“是我思虑不周。” 听到关门声,陶纤才放下心来。 齐陟骨子里还是个端方君子吗? 她躺在床上想,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这夜,同上一次发病并没有什么差别,她仍然是独自一人在房中熬着。 只是这次比上一次的时辰更长了,让人直觉难捱。 房外,齐陟站在外面天人交战,他从来不记得她有什么旧疾。也不知道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是一个自在的姑娘,不该是今夜这样。 这夜过的格外漫长,陶绾能够视物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她直觉浑身上下黏糊糊的,像往常一样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后就准备出门。 刚一将门打开后,迎面就见到了齐陟。 他今日穿了件玄色常服,扎着个高扎发,手中拎着食盒,像是来了有一会儿了,“齐大人,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19、早膳 房间中点了熏香,雕花窗户也半开着,风吹入房中,带来一丝清新的气息。 陶绾坐在桌前将食盒打开,食盒分了三层,最上面的一层是做好的蟹黄小笼包,中间一层放着翡翠珍珠丸子和葱油饼,下面还有玫瑰酥饼和芙蓉莲子粥,除了这些,齐陟还带了些点心,像是翡翠糖糕、红梅青皮糕、鸳鸯桂花饼,各种各样的都有。 陶绾抬眼时,恰巧发觉齐陟在打量自己。 从见到她开始齐陟就一直在盯着她确认她是否真的无恙,少女此时不似昨夜那样虚弱,只是面上有些憔悴。 他看着她,她盯着食盒眼睛瞪的越来越大。 他忽然有些后悔,他带的这些都是照着她从前的喜好,也不知道这六年她是不是变了口味。 四目相对,齐陟只觉心虚,别扭道“来的路上随手买的,你还没用早膳吧?” 陶纤挑眉,“齐大人,你买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人吃的完吗?” 齐陟看向摆了一桌子的吃食,有些犯难,是有点多。 他羞于告诉陶绾这是买给她一个人的,以她的心智,怕是觉得他要拿这些撑死她吧。 他边替陶绾盛粥边道:“无妨,你吃不完我带回去给桑辰。” 陶绾接过碗,“其实你大可不必过来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用膳。” 他来金水,定是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总不能因她耽误了他啊。 “我是路过这里,有其他的事情要办,顺道来看你。你用过膳我就离开了。”齐陟连忙解释道。 陶绾:“……” 哦,她自作多情啊,那没事了。 “叩叩叩——” 陶绾持着汤匙的手一顿,出口道:“谁?” “陶姑娘,是我。”少年声音清澈明快,听起来还有些兴奋。 陶绾看了眼齐陟,“进来吧。” 桑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看见齐陟后连忙拱手道:“公子。” 齐陟看着他活蹦乱跳地走进来,“坐下吧。” 桑辰甫一坐下,就抬眼看陶绾:“陶姑娘你在用早膳吗” 陶绾笑了笑,“你用膳了吗?” 说话间,她正要给桑辰盛粥,忽而被齐陟接过去,“我来吧。” 桑辰直觉不好,连忙站起来道:“属下自己来就好。” 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坐下。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面前人,只见到齐陟凑近他,小声说道:“别乱说话。” 桑辰看着他威胁的目光,点头如捣蒜。 齐陟给他盛了粥,又看向一旁愣住的陶绾,给她夹了个蟹黄包。 “多谢。”她低着头迅速吃了起来。 “公子,昨晚你怎么一夜没回来,你们不会在那里和高公子待了一晚吧?”桑辰吃了几口珍珠丸子问道。 一夜未归? 陶绾看着这两人愣怔住了。 齐陟淡淡的看着桑辰,方叮嘱过不让他乱说话,怎么现在…… 就该一见到他就把他踹出去。 他撇过头就见到陶绾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连忙就道:“我昨夜是有旁的要紧事,所以才没回去。” 桑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可是公子你昨夜说,见过高公子你就会回去了,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齐陟:“……公子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 说罢,他又不耐烦道:“你快吃,吃过了之后去卫辽那里帮他。” 桑辰不解,“可就是卫同知让我来这里的呀。” 齐陟:“……” 他连忙看了眼陶绾,只看到她垂着头喝粥,眼神却飘忽不定。 看着桑辰滔滔不绝的模样,又想起来早上去太守府的时候与卫辽碰面的时候的场景。 他连忙道:“你回……” 结果却被桑辰打断,“今日卫同知同我说公子一大早才从外面回来,做了几道菜后就走了。还说让我来这里,说您一定在这里。” 他刚说完,就见到齐陟的脸已经黑透了。 “公……公子。”他有些发怵,他没说错话啊。 齐陟不让他乱说话,他就挑一些好听的说,也让陶绾心里明白公子为她做的。 “齐大人,”陶绾轻声道,“昨日多谢你,不过卫同知既然找你,那便是有要事。您还是早些过去吧。” 桑辰张了张嘴,还是把要说的话咽在肚子里了。 若他再说一句,恐怕他已经不能活着回邺京了。 齐陟只恨不得立刻将桑辰丢出去,他转头看向陶绾:“无妨,你我相识一场,我合该帮你。” 陶绾颔首,“那大人回去后好好休息。” 说罢她就埋头用膳,只是面上闪过一丝忧郁。 齐陟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眸光微暗,从前这些事情都是他常做的,如今对她而言,竟然已经足够成为她的负担了吗? “我明白,”他说罢又看向闷头用膳的桑辰,少年咽下一口粥,“公子,我们现在走吗?” 齐陟看他这样,忍俊不禁,“等你吃饱。” …… 齐陟两人离开后,陶绾也离开了客栈。 按照高瑀说的话,顾夫人定然是怀疑上她的。从前她能想方设法的对高瑀他们下手,恐怕现在也在等着对她动手了。 顾夫人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从客栈出来,陶绾并没有穿着男装,反而是换了一身淡粉对襟长裙,头上并未戴什么饰物,只是将头发扎成了一个麻花辫。 “陶姑娘,公子说让您好好休息,怎么您倒是往外跑了?” 齐陟派过来的小侍卫名叫曾青,看年纪比桑辰还要小一些,五官尚未长开。 陶绾走在小摊前拿起来一根簪子,在头上比了比,“好看吗?” 簪子是淡粉色桃花状的,很搭她今日的这身衣服,又衬得她皮肤白皙,这还是曾青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好看。” 他正要去掏银子,却见到陶绾将簪子放下,“走吧。” “姑娘不喜欢吗?”曾青跟上她问道。 陶绾叹气,“喜欢啊,可我没有银子了。” 曾青连忙道:“公子给属下留了银子,让您……” “曾青,有人跟着我们。”她低着头小声说。 曾青眨巴眼睛,“属下知道,那我把他杀了?” 陶绾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这孩子大约一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也不好贸然出手, “不用杀了他,小孩子家家的,手上少沾点血。你替我把他引开,我要去办点事。” 曾青:“不行,你会遇到危险。而且桑辰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陶绾有些无奈,“前几日就是你把我的消息和齐……指挥使说的吧?” 曾青有些心虚,又听到身旁的少女跟他说:“你不能总听桑辰的话,你家公子跟我说了,我要做什么你就得帮我。明白吗?” 小孩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迟疑地点头,“那……好。” 陶绾满意地笑了笑,两人很快就分道扬镳。 …… 齐陟和桑辰出了客栈就往太守府去了。 刚一进去,他便被薛兴给拦住了。 面前的男人凭空多了几根白发,眼底也布满了乌黑。 “薛太守,您还等着呢?”桑辰颇有些无奈,他对齐陟道:“大人您不知道,昨夜太守大人可是等了您一晚上。” 齐陟错愕,“怎么?” 薛兴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桑辰那同情的声音打断了,“好不容易今早公子回来了,结果大人又出去了,才没碰上您。” 齐陟挑眉,“大人还是担心令郎的案子?” 他伸手把薛兴扶起来,“放心,此事本官定会秉公处理。” 薛兴连忙就道:“不是,是家姐的事情。” 齐陟:“顾姑娘?” 他仿佛是才想起来,“这顾夫人和您是亲姐弟吧?” “是。”他连忙说道,“下官年幼失怙,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夫走的早,她这一路的不易,下官都知道。可没想到,如今琼儿也出了事,下官真是不知道如何安抚她。” “节哀。”齐陟拍拍他的肩膀。 薛兴摇了摇头,“昨日姐姐在指挥使面前造次了,下官给您赔个不是。只是,陈家已经有人亲眼见到那高瑀杀了琼儿,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她以男子之身进了陈家,只怕是早有预谋。若是仍令她逍遥在外,只怕传到邺京,也难免落人口舌。” “薛太守,你这是拿陛下压我?”齐陟面色平和,看不出半分质问的意味。 桑辰瞪他,“我说薛太守,这两个案子你本就不应多问,如今倒是指点起公子了,让你说几句话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薛兴连忙就跪下道:“下官不敢。只是……” “够了,本官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吧。”他说着就往前走了。 忽而脚步一顿,“对了,令郎身边的那个侍从呢?你让他去我那里一趟,我有话问他。” 身后人迟迟没有回答,齐陟转过头就见到他一脸迟疑。 “莫非不方便?” 薛兴连忙就道:“非也。只是这小子偷了东西被内子发觉,还未处置他,便让他逃了。” 齐陟叹气,“命人把他找回来,他可是最关键的证人。” 薛兴连连称是,“下官已经命人去找了。” 20、暗室 秋风乍起,果熟蒂落。 干净修长的手将枝头上挂着的果子摘下,扔到一旁的筐子中,其中的果子堆积成小山的模样。 陈之蘭看着身旁站着的素沁道:“我爹又出去了?” “是,听说老爷昨夜就去谈生意了。”素沁将帕子递给他。 陈之蘭并未接过,反而是拿起来果篮,“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我去看看母亲。” 素沁连忙上前拦住他说道:“事情闹得这样大,怕是夫人还在休息,公子不如等到老爷回来再去。” “你算什么东西?”陈之蘭怒呵道:“我去见我娘,你敢拦我,我爹都救不了你。滚!” 素沁抿唇,“奴婢告退。” 陈之蘭拎着果篮进去的时候刘氏方起身,甫见到他,面上有些惊讶,“这么早,你就过来了?” 陈之蘭将果篮交给一旁的嬷嬷,“今晨发觉院子里的果子结了出来,便摘了些给母亲送过来。” 刘氏招呼他坐下,“这些事,你交给下人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 说话间,察觉到陈之蘭面上的疲惫,以及他神色间比以往都要憔悴。“昨夜没休息好?” 少年抬眼看着她,女人神色中满是对他的关心。 他们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机会,面前的人已经生出丝丝白发。 看到少年红了眼眶,她又连忙给他倒了杯茶,“顾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为娘的知道,你心里难过。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也不好受。可再难过,也得往前看,是不是?” 陈之蘭抬起来胳膊把面上的泪擦去,“我明白。” 他端起来茶杯,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复而搁下。“娘,我听说昨日你私底下见过顾琼?” 少年状似无意地提起此事,刘氏目光一滞,而后叹气道:“不过说些私话,谁能想到,她刚一出去就出事了。我该让人送她回去的。” 房顶上,陶绾将瓦片放回原处,这母子俩倒也不坦诚相待啊。 陈夫人身上的秘密倒是不少,她垂着头想,玲珑阁,顾琼。 “您不必自责,此事怪不得您。” 房中,陈之蘭又陪着刘氏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刘氏直摇头。 侍女走进来替她捏肩,“夫人,公子是知道了什么?” “无妨,他再怎么也是猜测,况且这孩子心软,他不会让全家人都去送死的。”刘氏看了眼果篮,“要紧的是那个陶绾。” 房顶上的陶绾摸了摸辫子,她轻轻地从房顶上跳下去,不留下半点声音。 “夫人放心,她一个丫头片子,不会武功,高瑀又被关了进去。咱们不动手,恐怕顾夫人也留不下她。” 听声音,想必就是那日在假山后的女子。 陶绾不动声色,抬眼就见到一个侍女走了过来。 她上前就将人打晕拉走,装扮好之后就走了出来。 “阿芳,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迎面就见到了一个紫衣侍女,陶绾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房中的那个侍女。 “我方才肚子疼,去方便一下。”陶绾捂着肚子羞愧道。 对方立刻关心的看着她,“没事吧?” “没事,只是吃坏肚子了。”她连忙解释道。 有下人从两人身旁经过同他们问候,“小秋姐姐,阿芳姐姐。” “对了,姐姐怎么过来找我?”陶绾连忙又问道。 小秋面上闪过诧异,“我不是让你去厨房将早膳带过来吗,你忘了?” 陶绾抬手一拍脑袋,懊恼道,“我还真是忘了。” 她讨好地挽住小秋,恳求道:“姐姐你别告诉夫人,我怕夫人责罚。” 小秋伸手点点她的脑袋,“夫人向来宽仁,何时舍得责罚我们。我陪你一起去吧,免得你又出事。” 厨房离此不远,两人种满花树的小径走过。落花铺满地面,脚踏过之时自觉柔软。 “姐姐,公子方才过来,可有说起来什么吗?”她状似无意地问起来。 身旁人脚步一顿,严肃地看着她:“你想知道昨日之事?” 陶绾一激灵,惶恐道:“不是,我只是……” 小秋却拉过她的手,“我知道你和丛舟的关系好,你担心他。只是他是被齐指挥使带走的,顾姑娘出事,府中忌讳提起来此事,丛舟……”她叹了口气,“大约此生他是回不来了。” 陶绾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可是姐姐,我担心丛舟,哪怕能让我给他送些吃的,也能让我心安一些。” “等过几日吧,晚些时候我同夫人说一说。”她忧心道:“只是老爷从不轻易让我们出府,就连公子,也是隔了这么久才来见夫人一次。” 从厨房中拿了膳食,两人便一同回了院子。 这次是陶绾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刘氏,她长相温婉柔和,眉弯如新月,眼波明如明镜。 女人说话也是轻轻地,她看着陶绾说道:“怎么去这么久?” “厨房的那些人,做事不谨慎。夫人的早膳停了好久才做好,奴婢们在那里等了好久。”一旁的小秋愤愤说道。 刘氏看着垂着头的陶绾,“原来是这样。” 两人又连忙替她将早膳摆上。 刘氏用膳的时候很安静,房中没有一点声音。她的神色也更为平和,全然和她方才在房檐上听到这人想她死的时候不一样。 用过早膳后,刘氏就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陶绾两人走出来后,她叹气看向小秋,“我感觉……夫人的兴致不高。” 小秋抬头看向天,而后摇头,“你去做你的事,切莫再多嘴。” 陶绾撇头看着她往回走去的身影,抬手摸了摸鼻尖。 顾琼是在离她所住的院子不远的亭子里出事的,陶绾再走到那里的时候,昨日触目可见的血迹已经消失了。 陶绾垂眸查看亭子,已经被人打扫过了,若要找到什么,反而不是易事。 忽然,手指抚摸到一道划痕,刻在漆红色的桌子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道划痕看起来很深,倒不像是无意划过的。多年习武,让她更加确信,这是匕首划出的。 “阿芳姑娘,您这是……” 有洒扫的下人看到她,连忙过来询问。 “我昨日丢了个钗子,想来这里找找。”陶绾遗憾道,“只可惜,这里也没有。” 来人连忙宽慰她:“昨日收拾的时候并未见什么钗子,姑娘可是掉在别处了?” “我回去了再找找。”她手指划过桌子,惊讶道:“你看,这桌子怎么有划痕?” 对方凑过来一看,“还真是,昨日可还没有呢,怎么今日就出现了?” “是吗?”陶绾叹气道:“那你可要记得让人来换。” 对面的女子点头。 陶绾心知此处是没有旁的线索了,也就离去了。 院中,陈之蘭抬眼养着墙边的果树,果子挂在树上红彤彤的,陶想起来今晨送去刘氏的那一篮。 他并非是真心去探望的,刘氏也知道他的目的。 昨日事发时,他并未多想,真将高瑀视为凶手,甚至有一刻怀疑陶绾也与此相关。 只是昨夜他细想之后,心中就更加明确了。 高瑀没有道理在陈府杀人,他这样做,只能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比如现在。 可不是他,那也没什么人是他应该怀疑的了。 恐怕顾琼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不管是陈文清还是刘氏,他们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除去陶绾和高瑀。 只可惜,半路杀出来一个齐陟。 “公子,阿芳姑娘来了。”有下人过来禀告道。 陈之蘭转身就往房中走,“让她滚!” 他这话刚一出口,一只腿就被人生生地拽住,“公子。” 陈之蘭撇头就见到“阿芳”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松手。”他不耐道。 少女跪在地上,用力抱着他的腿,“求公子了,你救救丛舟吧!” 陈之蘭挣了两下,并未挣脱开,“我又不是官府的人,你找我没用啊。我也想救他出来。” 丛舟这小子蠢是蠢,可到底是他用惯了的,换来旁人,他踹都踹的不舒服。 “阿芳”小声啜泣,哽咽道:“怎么会这样,他分明是作证,怎么会被人抓了进去。难道他没有贴身伺候公子吗?” 陈之蘭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将“阿芳”扶了起来,“这事怪我。昨日我去找万……陶绾,没让他跟着,让他自己回了院子。” 自己回了院子,那这么一说,丛舟是在回去的路上看到高瑀杀死了顾琼的? 只是前厅到这里并不会经过那座凉亭,看来他是半路拐了一趟了。 “那你们昨日可有见到丛舟回来?”陶绾看着这院子里的人,连忙质问道。 下人们纷纷摇头,陶绾暗忖,看来丛舟是半路拐过去的,这就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被人引过去的,要么他是凶手或者是同谋,有意陷害高瑀的。 抬眼见到陈之蘭摸着下巴打量自己,陶绾嘴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到底要怎么样,丛舟才能回来啊,牢中那么脏,他肯定会吃好多苦的!” 陈之蘭:“……” 那是他活该。 他蹙眉道:“别哭了,我想法子把他弄出来就是了。” 她一直哭,哭的他头皮都发麻了。 “阿芳”果然停止了哭泣,她看着陈之蘭,小心翼翼道:“真的吗?” 陈之蘭点头,“真的。他是我的人,我一定……” 少女期冀的目光让他顿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也不敢保证他能够救出丛舟,就像几年前他不能阻止陈文清助纣为虐,几年后不能阻止顾琼丧命。 他清楚的明白,真凶查不出来,丛舟就只有死路一条。 “行了,你回去吧。”发觉“阿芳”在盯着他看,陈之蘭不耐道。 是夜 用过晚膳,刘氏就让所有人都退下。 陶绾跟着小秋走出来,她好奇地看着小秋道:“这么晚了,老爷还是没回来吗?” 小秋摇头,她苦涩地笑了笑,“老爷向来如此。” 陶绾跟着她回去休息。 夜越来越深,陶绾清晰地听到身旁的小秋平稳的气息,她做起身来,蹑手蹑脚地穿戴好就往外走去。 到了刘氏卧房的房檐上,拿开瓦片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刘氏呢? 她来到卧房中,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这不禁让她心口一紧,她不敢保证这是不是刘氏给她下的圈套,但这的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低头在房中查看,按照陈之蘭说的,顾琼出事前是来见过刘氏的,那……倘若她动过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刘氏房中物品大都整齐地摆放着,并未有什么东西实在可疑。 忽然,她垂头望向书架上的一摞书。 抬手拿下来,只看到里面有一个信封,上面没有署名,里面写的却是一堆奇奇怪怪的字,连起来却读不懂。 不过看内容,这却是写给薛兴的。 陶绾将信收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信古怪,她得带回去仔细想想。 如此看来,这房中是没有别的了。她正打算离开,却不小心碰到一旁的花瓶。 花瓶在架子上打圈,要看就要掉下,陶绾连忙扶住。 什么东西? 察觉到花瓶中有东西,她晃了晃瓶子,里面掉出来一只钥匙。 她四处观望,才察觉到,书架对面的那堵墙上居然有一个圆孔,竟然恰好能容纳这钥匙。 而这面墙,居然是一道门。 踏进这道门之后,陶绾就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这里面的构造简直同金水的牢房相似极了,只不过这里并不像那里潮湿阴冷,反而是灯火通明。 陶绾刚一走进去,就见到里面尽是一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们每个人都带了些伤,有的人带了些新伤,每个人都用惧怕的目光看着她。 “姑娘……” 她刚一走到一个牢房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到那小姑娘惧怕地缩在床上。 这牢中的设施也是极好,宽大的床,桌案上还放着茶点。 陶绾安抚她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轻声说道,但少女只是坐在床榻上,攥紧了衣袖,仍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姐姐,你是这里的下人吗?” 21、血迹 少女手指扒住牢房的门,瞪着一双桃花眼看着陶绾。和其他的姑娘相比之下她脸上的伤少了很多,只有一些轻微的伤口 陶绾走到她面前,“姑娘,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小姑娘叹了口气,“我是前几日逛街的时候被抓紧来的。” 她撇头望向其他的人,忧心道:“她们被关进来的时间比我还要早一些。好多人都已经被那个女人折磨疯了。” “陈夫人?”陶绾看着她的脸颊,小姑娘皮肤白皙柔嫩,看起来是被家人娇养长大的。 “我不认识她。”少女郁闷道,“我又没得罪过她。” 陶绾从袖子中拿出伤药,“这个药,你拿着。” “这药……”小姑娘眼睛一亮,她看着陶绾:“姐姐你是官府的人吗?” 陶绾摇头。 小姑娘垂头打量这药瓶,暗红色的瓶子,上面刻了青蛇图案,她确信地点点头。 “姐姐,我叫同玉。”她笑着对陶绾说道,“不过你要小心,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早在你进来前一个时辰,她又进来打我们。”她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我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被人这么打。” 陶绾安抚她,“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们的。” “对了,”她又问道,“你知道那个女人和玲珑阁有什么关系吗?” 陶绾有些懊恼,事发突然,她竟然忘记问高瑀玲珑阁的事情了。 “不知道,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带几个人离开这里,或许是把人送到那里了?”同玉猜测道。 陶绾蹙眉,忽而听到同玉旁边的女子的笑声,撇头看去,只看到她一脸痴迷的模样,嘴角流出口水,而后又是一阵胡言乱语,“别打我,别打我……” “我刚来的时候,这个姐姐同我说,那个女人最喜欢把人逼疯,然后把人送走。”她摇头叹气,“还没几天呢,她就疯了。” 小姑娘看着陶绾:“前几日我也害怕,我要成了一个疯子,就算可以回家,恐怕也会被人耻笑。但是,看到你,我就不怕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陶绾捉起裙脚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陶绾的心口也扑通扑通地跳。 “陶……” 齐陟听到身后的声音,一转头就见到这雪亮的刀尖。 陶绾连忙将短刀收起来,“齐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她伸手就要将脸上的东西摘去,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手腕,“先不用去掉。” 陶绾惊讶地看着他:“大人知道是我?” 齐陟轻笑,“你的眼睛可没法易容。” 随即他调侃她,“你方才可差点取我性命,恩将仇报啊陶姑娘。” 陶绾讪笑,她没告诉他,她本想用镯子上的暗器的,但想到搞出来人命会很麻烦,便换了短刃。 “先不说这些了,我有事想告诉大人。” 齐陟打断她,“先回去说。” “可我还要……”陶绾试图挣开,却听到齐陟说道:“再晚一些恐怕会被发现,你太着急了。” 无奈,陶绾硬生生的被他带走。 再晚,恐怕阿芳也该被人找到了。 齐陟直接带着陶绾来了太守府。 “就这样来,不好吧?”她撇头看一眼不远处盯着他们的人。 齐陟推开房门对她说道,“无妨。” 刚一进去,就见到桌案旁坐着个少年,少年边抹泪边写字,倒不是旁人,正是曾青。 一旁的桑辰一本正经地训斥他,“让你跟着陶姑娘,你倒好,直接把人跟丢了,她出事了怎么办?” 曾青撇嘴抄着书,一句话也不说,面上委屈极了。 听见开门声,他泪眼汪汪的看向陶绾。 “怎……怎么了?”陶绾走过去,拿着手帕给曾青擦去面上的泪水。 “他办事不力,按规矩就得受罚。”桑辰气鼓鼓地说道。 陶绾不禁觉得好笑,桑辰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此事是我不对,我只想着去陈家查明真相,有意支开曾青,实在是怪不得他。”陶绾解释道。 桑辰听此,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陶绾:“陶姑娘,你也有错。” “咳咳。”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齐陟打断了。 “人没事就好,你回去再训曾青。” 曾青将手中的狼毫将书案上一放,撇了撇嘴,又像是惧怕被齐陟发现,又连忙垂下头, “哼。”桑辰撇过头不去看他。 齐陟倒也不惯着他,直接对陶绾说道:“你在陈家发现了什么?” 陶绾连忙就将在陈家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知几人。 “玲珑阁?”齐陟蹙眉看着她。 陶绾颔首,“是。” 桑辰瘫在椅子上,感叹道:“直以为陈文清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胆大妄为,真没想到,他夫人竟然也是如此。” “陶姑娘,我方才又去见了高公子,”齐陟道,“因为心中有些困惑。” 陶绾看着他,“什么困惑?” 齐陟错开她的目光,“他告诉我玲珑阁的事情。” “骨鸣哥呢?”桑辰趁机问道。 齐陟并未回答他,他想起在牢房外,高瑀告诉他的那些事情。 几日前,高瑀在望江楼见到陶绾后便去查了玲珑阁。 玲珑阁算是金水城中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刚一进去就有人来招待他。 高瑀进去之后挑了几样,却是摇头道:“你们这里就没有什么好一些的胭脂?” 货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说的,这偌大的金水城,怕是没有谁家的胭脂比我们这里的更好了。别说金水城,你便是再加上十座城,也找不出一家比我们这里好的。” 高瑀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一盒胭脂罢了,你倒不必说得这般夸张。” “啧,看你这样,第一次出来给姑娘买胭脂吧?”货郎促狭道。 高瑀尴尬地挠头,手上传来一阵凉意。 货郎将胭脂塞到他手上说道,“你将这个带回去,你心上人必然会开心。” 高瑀却将胭脂撂下,转头问他,“我听说,这陈夫人每日都会从你们这里买胭脂,她是买的这个?” 货郎了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高瑀:“原来你早有打算了。” “陈夫人用的东西,自然是好的。”高瑀笑着说道,“我不怕贵,不管多少钱,我都出的起。” 货郎叹了口气,“可惜了。” 他凑近高瑀,“这东西是陈夫人定下的,向来是不能出售给旁人的。” 高瑀蹙眉,“为何?让我见你们东家。” 货郎啧啧叹道,“我们东家不会卖给你的……” 高瑀往他手中塞了银子,“我心上人得用最好的,旁的货品配不上她。” 货郎叹气道:“不过现在我们东家不在铺子里,不如你去楼上等着吧。” 他说罢,叫来另一个学徒模样的小货郎过来,“去,带这位公子上去休息,好好招待。” 小货郎连忙应下。 二楼中尽是客房,高瑀被领着到了一间房中坐下,桌上摆着茶点,临窗而坐,高瑀抬手打开窗户,“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便是。” “是,那公子有需要就叫我。” 见他离开后,高瑀将糕点拿起来嗅了嗅,发觉没有什么异样,他才站起身来。 这二楼倒是空无一人,这么多间客房,想必是接待客人用的。 高瑀心想,忽然就见到角落中的这间客房却是上了锁,门上也贴了封条——禁室。 他撇头看了一眼楼下,玲珑阁中的人都忙着接待客人,没人会顾得上他。 他低头看着门上的锁,这锁倒不是寻常的门锁,反而是一项机关,锁上搁置了四个圈,每个圈上有四个字,转动之后朝上的那个字便是选择的答案。 若是选错了,恐怕就会触动其他的机关。 那就会造成麻烦。 高瑀看着眼前的锁,这种锁他在年少时见过。 锁上的十六个字:‘沉、炆、其、迩、无、有、其、乍、然、见、兮、如、景、之、止’ 沉吟片刻后,他抬手就将这锁破解了。 刚一推开门,高瑀就闻见了这房中传来的血腥味,他连忙关住房门,捂着鼻子在房中查看,只是这里面并未有什么血迹。 他眉头紧蹙,按照陶绾的猜测,这玲珑阁的东家定是陈夫人的同谋,只是货郎也说他们东家今日不在这里。 真要是杀了人,那就不可能是刚动过手,只可能是尸体或者伤者就在这里。 他四处打量着这所房间,看起来着实干净,雪白的墙壁,干净的书案,窗户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血腥味,着实是没有半点令人挑剔之处。 他伸手敲了敲墙壁,发觉这面墙竟然是空心。 越发觉得有问题了,拔出剑用力划破,只看到这面墙竟然直接倒下,里面露出来三具女尸。 他连忙上面探了探气息,发觉人都已经死透了,皮肤也是干瘪的,身体上也出现好几处刀伤,脸上也布满了伤痕,恐怕这三人的父母亲人在此都不能辨认出他们吧。 高瑀盯着她们的尸身,又低下头仔细检查,随后便直接破窗离开。 “嘶。”桑辰直觉鸡皮疙瘩掉一地,“我有种猜测。” 22、太师 他话音刚落,骨鸣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人。 这人衣着破旧,脸上脏兮兮的,陶绾看出来他身上的衣服,正是这太守府小厮的衣着。 她看向齐陟:“这人是薛公子身边的长析?” 早就听说太守府少了个下人,倘若薛采的死真有问题,恐怕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长析。 “他怎么这么脏?”桑辰嫌弃道,“他头发上还有土。” 骨鸣淡淡的看他一眼,“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日了,你说他能不脏?” 看桑辰对他们避如瘟神的模样,他真想把他揪过来。 “说的没错。”桑辰讪笑,他又靠近两人,问长析:“你说,你家公子怎么死的?” 长析抬眼看向齐陟,犹记得那夜在后门见到齐陟的场景。 “那日是大人故意放我走?”他有些怨恨地看着齐陟。 齐陟眼睛都没有抬,只淡淡道:“你这话,是在说我那日就该把你交给薛兴?” 长析语塞。 陶绾看向齐陟:“那我先走……” “无妨,你先去那边休息。”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案,看起来是齐陟这几日处理公事的地方。 齐陟又转过头看着长析,“薛兴这几日一直在找你。” 长析当然知道,这几日他不敢回家,他家里人恐怕都被薛兴攥到了手中。他也不敢住到客栈,这城中四处都是薛兴的眼线。 可他连续几日都没有睡觉,饭也吃不上,好几次险些被抓到。他甚至想过就这样被抓走算了,可他还是不甘心。 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见到一个身着栗黄色衣服的男人走到了他跟前,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馒头,他几口就将这馒头吃下。 可还是不够,他期冀地看着男人,只看到这人对他道:“你跟我走,我保证让你填饱肚子。” 他这才注意到这人,分明就是齐陟身旁的那个侍卫。 这是早已经设好的圈套。 他不能落入薛兴手里,只能乖乖入了齐陟的局。 “我说了,大人会保我性命吗?” 青年扯唇,“自然。” 陶绾捻起来一块糕点,这上面的点心精致,味道和今晨的那些一样。 “其实……其实公子一直在服用妙春膏。” 陶绾手中的糕点险些掉在地上,果然是这样。 “妙春膏……是什么?不会是糕点吧。”曾青挠着头道。 “妙春膏来自西戎,用龙葵、商陆、曼陀罗、白蛇根和地汀草调制出的。最初是因为太祖时候,我大魏与西戎交战,西戎王军惨败,他们的将领鲁祢奇身受重伤,需得截掉一只腿,当时的军医研制出了这东西。所以妙春膏就流传了下来了,甚至传到了大魏。” 陶绾神色有些麻木,“妙春膏一旦服用,便很难戒掉。” “会损伤身体?”曾青托着下巴道。 陶绾点头,“是,服用时间久了,人会萎靡不振或者躁动难耐,重则精神失常。所以先帝登基之后就明令禁止任何人售卖服用,更不许任何人提起。” 桑辰了然,“难怪我从来没听说过。” 他又好奇地看向陶绾:“那陶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陶绾抿唇,“我幼时在灵州,见到过……” 见她神色痛苦,齐陟连忙走到她身旁给她倒了杯水,“怎么了?” 陶绾摇头,“无碍。” “可……单是服用妙春膏,就会致死?”桑辰问道。 陶绾点头,“服用时间一旦长了便会致死,不过倘若那日薛采服用过妙春膏,又在望江楼中与李甲起了争执,心情大起大落,也会致命。” 长析蹙眉,“这……李甲是故意要害公子,他真的是凶手。” “真是胡搅蛮缠,”桑辰翻了个白眼,“你家公子都把人家的腿打断了,还在这攀扯?难道李甲知道他服药吗?我看,分明就是薛采自食恶果,还害的李甲腿都废了。” 长析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那李甲平时见到公子跟个鹌鹑似的,谁知道他那天怎么回事,竟然直接和公子打起来了。” 桑辰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是你们欺人太甚。” 骨鸣连忙把他扯到一边,“把他弄死,我们可就难办了。” “薛采为何会服用这东西,薛兴呢?” 不知何时,陶绾就已经走到了长析跟前。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长析往后挪动身体,“我家老爷自然是不会服用这个。至于我家少爷服用妙春膏,也只是一场意外。” 那还是六年前,当时薛采照常去书院读书,他作为下人并未进书院,只是那天一直到下庠,薛采都没有出来。 他问过书院中的人才知道,薛采午时便被府中人接走了。 可回到太守府,他才终于明白,薛采丢了。 那天他被太守府中的人打得半死,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明白,在薛家人眼里,他算不得人。 薛采是被人送回来的,他听到薛兴叫他太师。 那日之后他便时常窥见薛采服用一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薛太守还会将他关起来,却引得薛采破口大骂,后来薛太守就不再关着他了。 偶然的一次,薛采发了疯,告诉他,他在服用妙春膏。 只不过薛采清醒后便忘了此事,而他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于薛采的言行也一直装聋作哑,生怕因此丧命。 陶绾看向齐陟,“太师,是邺京的大人?” “是。”齐陟颔首,“傅太师是三朝元老,辅佐太宗皇帝、先帝和当今陛下。他有三子,皆身居要职,傅家在朝中根基深厚。” 陶绾咬唇,“若他当真和此事有关,他会死吗?” 这话刚一出口,耳边就传来箭声。 撇头望去,就见到骨鸣抬腿将长析踹到一旁,箭射在了桌案上。 长析痛叫一声,陶绾从桌子上拔下箭,踹开门就直接朝射箭人的喉咙扔过去。 “太守大人。” 她走到薛兴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弓箭手是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方才还活着的人,此刻已经没了气息,地上的鲜血甚至已经流到了他脚下。 这姑娘年龄不大,模样都还没有长开,下手却阴狠。 她不像她父亲温和有礼,也不像她母亲那样温婉和善。 “陶二姑娘,怎么你在我府上?不请自来,又杀了我的人。” 不过这终归是他的府邸,他更不能在一个小姑娘跟前露怯。 “你府上人贸然行刺本官,本官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齐陟人未至而声先至,他将陶绾护在身后:“令郎的死因,本官已经查清了,大人尽可放心。” 薛兴抬眼看向齐陟,“听说我府上那出逃的下人,被指挥使找到了?” 他这是明晃晃的要人,看来也是打定主意和他们撕破脸了。 青年只是玩味地看着他。 薛兴啧啧叹道,“指挥使,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执意和我作对,那就别怪我。” 说罢,他拍拍手,得意地看着齐陟。 可院子里并未传来任何声音,齐陟出口道:“卫辽,把他押下去!” 卫辽出现后就将薛兴带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陶绾不禁担心,“这样把他关起来,百姓可否会恐慌?” 桑辰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撇嘴道:“恐怕又会有人说公子……” 他刚一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跟我进去盘问长析。” “不是已经审完了吗?”桑辰挣扎着,他话没说完,心里可难受了。 骨鸣半是哄半是强迫地带着他往房中去。 看着他们的模样,陶绾不禁觉得好笑。 “陶姑娘放心,此事我已经让人往邺京传信了,很快就会有新任太守前来上任。”齐陟出口道。 陶绾唇边还挂着笑,她看向齐陟,“大人思虑周全。” “只是,你方才为何如此激动,你可否与傅太师相识?”齐陟轻声问道。 见陶绾低头不语,他又连忙说道,“你若不想说,大可不说。” 少女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人,哪能识得傅太师那样的大人物。” “我只是害怕。”她看着齐陟道:“大人就不想知道,我一个姑娘家,是如何知道妙春膏这个东西的吗?” 齐陟看到她眼睛渐渐的红了起来,他连忙将帕子递给她,小姑娘却没有接过。 妙春膏是她在心中记了六七年的东西。 十岁之前她是陶家二姑娘,父亲是灵州城守将陶正锡,母亲虽只是一个医女,却和父亲在战时相遇。后来战争平息,很快就有了陶纤和陶绾。 虽是女儿,可男子要学的东西,她们一样也没有落下。 陶绾幼时对兵法感兴趣,陶正锡便每日将她带在身边教养。 母亲虽然时常心疼她过于辛苦,可也只是每日变着法的给她做出各种吃食,叮嘱她养好身体。 姐姐跟着母亲学医,每次她有什么磕着碰着,姐姐都会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姐姐曾说过,她日后要行医救人。 如今想来,那些日子就像是梦一样,亦或者,那是她窥探了旁人的美好安逸的日子。 九岁那年,陶绾在完成了先生布置的课业后便悄悄的出了门。 23、悸动 那日是陶正锡的生辰,陶绾早在几日之前就和一家兵器铺说好了,让他们打造出来一把趁手的兵器。 只是她才刚跑到街上就听到一阵声音。 “我求你了,你把她留下吧。” 是个女人哀求的声音,陶绾随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男一女在争夺一个小姑娘。 这孩子只有五六岁,她死死地拽着母亲的手,“娘,我不要走。” 女人穿了深蓝色衫裙,头上戴着蓝色的布巾,她看起来瘦骨嶙峋,面容憔悴,只觉得她下一瞬就要晕倒。 这男人倒是面色红润,身上穿着宽大的袍子,他抬手打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蠢才,带你去是过好日子去了,你别不知好歹。” 男女差距悬殊,女人本就虚弱,心心念念的女儿还是被这人抢走,她疯了一样咬在男人的手臂上,生生地咬下来一块肉。 “啊!”男人把她踹倒在地上,不管小姑娘怎么挣扎,硬是抱着人就要离开,“回来我再收拾你!” 陶绾从小摊上拿起来一块玉石,用力朝着男人的眼睛砸了过去。 眼睛血流不止,陶绾趁机从他手中将小姑娘夺了过去,“没事吧?” 小姑娘哭着跑到母亲身旁,将她扶了起来。 “你……你谁啊你?”男人举起来拳头就要将锤到陶绾的脸上。 却被她一只手紧紧攥住用力拧断了一只手,“一身蛮力,你不用在生计上,反而用来欺负你的妻儿。” 男人吃痛,他瞪着一旁的女人,“这小丫头是你找来弄死老子的?” 女人抱着一旁的小姑娘哭,陶绾跑到她身旁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 她直以为这男人是为了钱财要把亲生女儿卖掉。 女人直哭,最后还是衙门的人赶来将几个人带走。 刚一到了衙门,陶绾就见到了陶正锡。 还不等陶正锡说话,一旁的女人就出口说道,“大人,民妇要状告我夫,他私下买卖妙春膏服食。” “你胡说!”男人捂着眼睛就道:“大人,这女人和小的起了争执,又联合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戳瞎了小人的眼睛,求您做主!” 陶绾见到陶正锡的神情越发严肃,小声问道:“阿爹,妙春膏是什么?” 话音未落,陶绾就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陶正锡,“你干嘛打我?” 陶正锡冷眼看着她,“回家去。” 从小到大,陶绾从未被打过一下,这是第一次。 她捂着脸,不顾一旁的随从的呼唤,一路跑回府中。 两人坐在亭子中,陶绾手抚上脸颊,“从小到大,我爹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可那次,我明明也没犯错,他怎么能打我?我那天回到家哭了好久,我发誓说我不要和他再说一句话了。” “后来呢?”齐陟看到她面上的落寞,轻声问她。 陶绾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她眼里含着眼泪,“那日我哭了好久,阿娘在床边哄着我睡觉,她告诉我,等我爹回来,一定饶不了他。可是……醒来之后已经过去三年了,我爹娘死了。” 一行清泪落了下来,“最初我怎么样也不敢相信,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姐姐告诉我,爹娘不在了,她还说爹娘死后,我昏迷了整整两年,可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那时,但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齐陟拿帕子帮她擦去面上的泪水,又听见她说道,“他们说,我是悲痛过度,所以才会这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也曾经回过灵州,但当年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后来我终于得知了妙春膏,终于明白我爹当时为何会那么生气。” 她哭出声音,“如果……如果傅太师真和此事有关,那我爹娘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我害死了他们。” 少女的泪水浸湿了帕子,齐陟又拿出来一张帕子,边给她擦掉眼泪,边说道:“陶姑娘,你用了我两条帕子,回头你怎么还我?” 陶绾停下了哭泣,“我买两条新的。” 齐陟抬手撩开她额头的碎发,“我不要你买新的,我就要这两条。” 陶绾:‘那我洗干净还给你。’ “我也不要你洗。” 陶绾:“……你故意难为我?” 齐陟看着她红肿的双眼,轻声道:“你就没有为难你自己吗?” “陶都督同你生气,只是因为他知道妙春膏非同一般,他担心你卷入其中,不愿你受到牵连。倘若你猜想的是对的,他追查下去而惹来杀身之祸,也只能是怪罪魁祸首,与你无关。我反而觉得,他会以你为荣,你帮扶弱小,是个善良正直的姑娘。” 青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心疼,“他若泉下有知,知道你受了许多苦,他会心疼。” 陶绾低下头,“我明白。” 少女睫毛上还带着泪珠,齐陟抬手想要帮她擦去,忽然意识到两人此时过于亲近,他连忙挪动身子,摸了摸耳朵,“既然明白了,就不许再多想了,去敷一敷眼睛。” 陶绾连忙站起来,“不用了,我们还是早点去,要不然我担心会多生事端。” 齐陟盯着她的眼睛蹙眉,“陶姑娘,你知道你现在眼睛像什么吗?” 陶绾:“……” 反正很丑。 齐陟轻笑道,“像金鱼眼。” 陶绾气的推他一把,“你才金鱼眼!” “走吧,带你去敷一敷眼睛。”说罢,他率先走在陶绾的前面。 朦胧的月光洒在青年的肩膀上,看着他的身影,陶绾轻哼,嘟囔道:“我才不是金鱼眼,你是。” …… 陈府 小秋是被冷水泼醒的。 她睁开眼睛,入眼可见的是手中拿着盆子的阿芳和一脸怒意的刘氏。 “阿芳你干什么?”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刘氏气的从阿芳手里夺过盆子扔到她身上,“干什么?府里进了贼你们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小秋连忙从床榻上下去,跪下道:“奴婢该死。” 阿芳也连忙跪下,“是奴婢不当心,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小秋撇头看着阿芳,此刻才明白过来,白日里的‘阿芳’为何会那样反常,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她。 “是谁?”小秋看着阿芳问道。 刘氏睨她一眼,“除了那个陶绾还能是谁?” “她不会是看到暗室里的人了吧?”阿芳担心问道,“我们要把那些人挪走吗?” 刘氏摇头,“恐怕我们刚挪动,齐陟就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们了。” 小秋蹙眉,“那应该怎么办?” 此时她才明白,原来那日假山后的人除了顾琼还有陶绾,只恨她们只将顾琼杀了。 留下陶绾,简直是祸患无穷。 “人自然是应该挪走的,只是不是现在。”刘氏看着小秋说道:“你去一趟顾家,跟顾夫人说上几句话。” 小秋蹙眉,“可老爷……不是不让咱们出门?” “他都自身难保了,哪里管的上我们?”刘氏哼笑道。 …… 从太守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玲珑阁中也已经打烊关门。 陶绾两人来到二楼,那天高瑀所发现的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这人已经察觉到了。”陶绾失望道。 齐陟轻声道,“无妨,咱们看看可否有其他的蛛丝马迹。” 陶绾凑在他身边问道:“大人,你知不知道这玲珑阁东家的落脚处啊?” 她和周妈妈来过一次就心生怀疑了,也私下里打听过,只是就连这铺子中的长工都不知道他们东家的府邸在何处。 她突然走过来,齐陟惊得手上的火折子险些没拿稳,他直觉心跳的越发快。 他伸手扶住她,“当心。” 陶绾讪笑,“抱歉,我也是方才想到,你或许会知道,有些激动。” “还是这么莽撞,”齐陟松开手,往一旁退了退,“此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有消息。” 陶绾看着两人的距离远了些,撇了撇嘴,又转过身去桌子上翻看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齐陟也连忙举着火折子凑过去。 也不知是否是他幻听了,竟然听到一旁的少女哼了一声。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少女笑着转头道,“没怎么。” 陶绾面上和煦,心中却已经问候了齐陟八百遍了。 忽然,桌案上传出了一道声响,陶绾连忙将东西拿起来,凑在光下一看,竟然是一只耳环。 这是她方才翻书时掉出来的,陶绾连忙又抖动了几下书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耳环?”陶绾蹙眉道,“这不会是哪个被害的姑娘的吧?” 齐陟从她手中将耳环拿过,而后道:“不是,这耳环的样式得是二十年前的了。” 陶绾惊讶的捂着嘴,“他们不会这样残害人命有二十年了吧?” “不是,只是这几年开始的。”齐陟看着她说道,“我看过案宗,第一个失踪的女子是在景元二年三月。” 陶绾:“大人此次来到金水是为了此事?” 她从齐陟手中拿过耳环,却听到齐陟说道:“来金水后,我接到陛下密旨,他要我查出此案。只是我来这里,是为了另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