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后失忆了》
1. 失忆
林疏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意识不断起伏于噩梦与空白之中,几个翻身间总感觉枕头被褥怎么躺都不对,不是熟悉的感觉。
他烦躁地蹬了蹬床单,蹙眉道:"临光...我脚冷..."
没有回应。
"临光...人呢?"
睫毛粘连在一起,睁开很费劲,叫的人不在,林疏不愿意动弹,他凭习惯摩挲了一圈手机,没摸着,左手手背在拉伸到某个限度时忽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像走在路上被人用小石子打在后颈。
林疏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入目的是一根输液软管,再往上看是悬挂在架子上的吊瓶,流速被调整成适合病人入眠的速度,一滴一滴走得很慢。
?这是什么?
林疏直挺挺地坐起来,懵了。
这是哪儿?
他男朋友呢?
虽然打着点滴,但很显然他没有在医院,而是在一间卧室,身下的双人床尺寸异常宽大,林疏的小身板只能占据三分之一多一点,剩下的地方随意摆放着一个枕头,被单上略显凌乱的褶皱摸上去甚至还有余温。
这不是他和男友江临光的家。
谁跟他一起睡觉呢?
林疏头皮发麻,无助地叫了声:"有人吗?临光?老公?"
吊瓶卡在床头专用的设备上,限制了林疏的移动,他又怕疼怕到了一定程度,把针头拔了的事听着潇洒,他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到,最后只能窝囊地在床上膝行,沿着墙面滑过,勉强找到了室内灯的开关。
光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抽干了他这副身体积累下的所有精力,林疏气喘吁吁,下意识伸出舌尖湿润着干裂的双唇,微张着嘴辅助换气。
他不明白。
闭眼前,林疏还像个鹌鹑一样扎进男友怀中,鼻尖萦绕着伴侣衣领上好闻的肥皂味,脸颊枕着软硬适中的胸肌,昏昏欲睡。
江临光不让他睡,略带薄茧的指腹掐在林疏腰间,小幅度的磨蹭,尾音缱绻:"宝宝肚子好软。"
林疏困倦得要命,瑟缩地躲避着:"...痒...别摸...早上,早上再做..."
折磨他的力道消失了,换成了一个拥抱,是林疏最喜欢的抱法,能将他整个人罩在怀中,热乎乎的,连吐出的空气都带着温度,心脏跳动的频率隔着胸腔共鸣。
他沉沉睡去,意识沉入静谧的深海。
可现在深海卷起了风暴,林疏环顾四周,一片茫然:怎么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地方。
各种狗血的猜测纷至沓来,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在睡眠中移动到全然陌生的地方,衣服被换了不说,还输着液?
穿越?重生?
他还是他吗?
找不到手机,林疏想找个镜子,可惜双腿跪坐时间太长,一动便酸麻难忍,他起不来了。
正软趴趴地跪坐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极其高壮的男人打着电话走了进来,"极其"二字没有半点虚言,男人头顶离门框将将保持着一个危险的距离,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睡裤,裤腰扯得很低,肩背的肌肉如山脊般隆起,在昏暗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轮廓,腰腹间的人鱼线深陷如沟壑,一路延伸进布料阴影里。
四目相对,男人脚步一顿,对电话那头道:"...不用你过来了,他醒了。"
对面说了些什么,男人瞟了眼吊瓶,道:"家里还有,等这瓶走完我给他换上。"
"精神看起来不错,没什么异常。"
距离拉近了,电话中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林疏的耳朵。
"好吧,那你今晚别睡了,勤观察着点,高烧可不是开玩笑,一两天下来指不定把人烧出什么毛病了。"
对面难掩忧心道:"小疏再怎么不愿意上医院,该去看的还是要看,我说话不管事,缚哥,你劝劝他。"
"知道,挂了。"沈缚挂断电话,见林疏傻了一样僵坐在原地,以为他还晕着,抬手摸他的额头。
指尖触到刘海的一瞬,林疏触电般哆嗦了一下,偏了偏头,轻轻躲开了。
"等一下..."林疏往后挪了挪,挪了挪,又挪了挪,再往后针头要被拽出来了才停下。
"为什么是你?"
宽大的手掌扑了个空,凝滞在半空,沈缚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困惑,道:"宝宝?"
"你把我带到哪儿了?江临光呢?我男朋友呢?"
"--沈缚!你又想干什么?!"
林疏哆嗦得厉害,气血上涌,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弥漫上病态的红。
相比于他的激动,沈缚异常冷静,只微微蹙眉,伸手一捞就把缩成一团的林疏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将灯调暗了些,不至于刺目。
林疏没想到他直接上手,而且动作那么熟稔流畅,一下子僵硬了,屁股挨到男人坚硬的膝盖才想起来挣扎。
像安抚不听话的家猫那样,沈缚轻拍他的后背,哄他:"又做噩梦了吗?没关系,已经醒了。"
温热的掌心贴住了他的额头。
"还是烧,"沈缚道,"再睡会儿吧,明天带你去医院。"
"不打针了,开点药就回家,好不好?"
什么?什么意思?在说什么?
昏沉的灯光,陌生的房间,消失的伴侣,意想不到的人亲密无间地贴着他,说着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如同被抛进了一本小说的大结局,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还对剧情一无所知。
如果说在做梦,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噩梦。可梦境中也会感觉到痛吗,林疏看向手背上固定的针头,血管中还能感觉到液体流入的冰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轻拍他的手停了。
林疏目光由迷蒙转向清醒。
"放开我。"他推拒着,想移开横在小腹上的手臂,指甲陷进小麦色的肌肉里挠出浅浅的白痕,也没能撼动沈缚半分。
像是终于意识到不对,沈缚钳制住怀里扭动的人,双眸黑沉:"为什么听不懂?哪里不舒服?头晕吗?"
"你问我?"林疏瞪大眼,"别装了沈缚,不就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吗?"
他咬牙,努力缓解眼眶的酸涩:"有人把我要跟临光在国外结婚的消息告诉你了吧。难为我以为你转性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看来..."
林疏冷笑着:"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把我绑来的,我们两个的事跟临光没关系,他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别伤害他...也别让我再讨厌你更多了。"
"..."
男人瞳孔微缩,眼底晦暗不明,沉默良久。他不说话,林疏反倒不知所措,紧张地盯着他,生怕错过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沈缚当然不会打他,也不会让他疼,却有的是手段让他难受得在床上乱爬。
他们僵持着,一秒,两秒。
"绑来的?"
沈缚率先破冰,问他:"宝宝,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林疏:"?"
什么意思?
他不明所以,下意识细细打量这间卧室的每一寸,从红木地板上的花纹到头顶特立独行的水晶挂饰,装修风格很新颖,不落窠臼,应该是定制的,设计师水平很高,林疏确信自己没有印象。
他实话实说:"...不知道。"
沈缚又问:"我是谁?"
"...?"
林疏面无表情:"你是个疯子,神经病!"
沈缚竟然点了点头,那模样说不上来的怪,好似凝重,却又有一种了然的平静,两者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如同塑了假面般诡异。
沈缚掏出手机,又要打电话,他一松手,林疏抓住机会迅速从他怀里爬出来,气喘吁吁道:"问这些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喝水,你的嗓子哑了,不能大声说话。"沈缚把电话夹在耳侧,从房间里的滤水机里接出一杯温水,放在林疏触手可及的床头。
接电话的还是刚才那个人,应该是被电话吵醒的,朦胧道
"喂喂?缚哥?咋啦?"
沈缚言简意赅道:"他醒了之后没有别的异常,神智清醒,就是失忆了。"
林疏:"??"
林疏不可理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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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打一耙?"
沈缚:"..."
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酸胀的鼻梁,埋藏到极深处的疲惫被他这个动作唤醒到表面,林疏这才注意到,沈缚眼下淡淡的乌青,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
对面的人应该是个医生,问他:"失忆--我现在就过去--他忘记什么了?"
林疏呼吸一顿,竖起耳朵,不着痕迹地向床沿挪了挪,不过是怀着戏谑的心态,他想看看沈缚打算怎么编。
不得不说几年不见,沈缚又老了几岁,手段跟以前相比温和了不少,绑他还附赠一出戏。
"他忘了...很多。"沈缚眯了眯眼,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概括。
林疏屏息凝神,已经做好一级战斗准备,所有能想到的辩论词汇填子弹似的压在口舌下,就等着沈缚说完后喷薄而出,将装模作样唱大戏的男人喷得体无完肤。
"最主要的是,他忘了,他已经跟我结婚了。"
-
许海盛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只有沈缚一个人在门口迎接他,仲春的深夜寒凉,冷风一吹骨头缝都能冻住,他的兄弟却只下半身穿着个单薄的睡裤,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暴露在冷空气的侵蚀下,纹丝不动,看得人啧啧称奇。
同样是久坐办公室的人,沈缚的身体素质比许海盛强了不止数倍,天生的气血充足,小时候就能把走不动路撒娇让人背的林疏稳稳当当地抱着走,把其他小伙伴远远晾在身后,面面相觑。
许海盛诧异道:"小疏呢?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沈缚双手抱臂,示意他向楼上看去:"没来得及穿衣服,被赶出来了。"
"他不相信自己失忆了,觉得自己手指上的婚戒是我偷偷给他戴的。我就把结婚证拿给他,他没办法接受,现在估计正趴着掉眼泪呢。"
似乎是想到了林疏哭得浑身发红的样子,沈缚勾了勾唇角。
"卧槽...你还有心情笑,"许海盛皱眉,"他回国后不马上就跟你结婚了,这都忘了,岂不是..."
"嗯,在他以为自己还跟江临光在一起。"
"..."
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无形的禁忌,勉强算得轻松的气氛霎时沉闷下来,俩人默契地双双缄口不言,却发现当下的情况根本绕不过这个话题,绕不过这个人。
无奈,许海盛道:"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呢?不光是江...不光是那个人,还有小疏家里的事..."
"说实话,我也不是脑科专家,以往院里碰到失忆的,只要不是病理原因导致记不住东西,一般都是家属陪着,把他忘掉的东西说个大概,先让患者能正常生活,再谈彻底恢复记忆,这就是后续康复的事了,没准儿的。有的人运气好,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都想起来了,运气不好的那些,也许一生都想不起来。"
"我能做的就是做个初步评估,明天该上医院上医院。"
他看向这个向来主意很大的朋友,欲言又止:"你想怎么办?"
沈缚垂眸不语,一圈圈旋转着无名指处的婚戒,铂金的素圈缺乏修饰,反射着细微的光芒,只有把它摘下才能看到内部雕刻的一句英文:
"Forever Yours"--此生挚爱。
那是林疏亲手,一点一点刻下的,两枚戒指都有。
然而,其中一枚的第一个主人却不是他。
"..."沈缚凝视着这枚意义重大的戒指,喃喃道,"没关系,现在是了。"
"什么?"许海盛没听清楚。
"我不打算告诉他,"沈缚拍了拍许海盛的肩膀,"你也什么都不要说,这是个机会,不是吗?"
"你自己上去吧,他不想见到我。"
许海盛被他推了一把,向前踉跄了两步:"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当然可以,但他要是问呢?这事大家都知道吧,小疏又不是个哑巴。"
时间缘故,偌大的客厅仅亮着几盏便于起夜时看路的模糊光圈,许海盛爬了几步楼梯,再回头便只能看见沈缚隐匿在黑暗中的大致轮廓。
沈缚漫不经心道:"我会准备好一切的。"
2. 校花
林疏趴在床上,小声哽咽着,眼泪违背意志往下滚落,擦也擦不过来,枕巾都被洇湿了一小块。
鲜红的结婚证方才争吵时被他砸在地上,正面朝上打开着,露出里面现眼刺目的双人结婚照,跟下方加黑加粗的结婚日期。
他不是二十三岁,他已经快二十七了。
在二十三岁的林疏的规划中,他会在二十四岁完成他在A国美院的结业考试,凭自己的作品创立一家属于他的个人工作室,而后跟男友结婚,等以后事业稳定了,再将退休的父母接过来一同生活。
可现实却与之截然相反。
二十六岁的他有没有拿到毕业证,开没开成工作室尚不可知,起码男朋友是不知道去哪了,结婚对象变成了他绝对想不到的那个人。
毕竟当初就是为了逃避跟沈缚的婚约才躲到A国去的,苦也吃了罪也受了,真爱也找到了,结果他居然全部放弃了。
中途发生了什么?
发烧本就加快体内水液蒸发,林疏哭的太猛,眼周红了一片,干渴的喉咙像含着一团火般难受,沈缚给他倒的水占用了房间内唯一一个玻璃杯,林疏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为净,他宁愿用嘴去接饮水机的滤嘴也不愿意喝这个杯子里的。
碰都不想碰!
可是真的很渴,林疏委屈的要命,泪腺一酸又要开闸,这时门板震动,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许海盛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清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包含怒意的一声:
“滚!”
“呃,”许海盛默然片刻,知道这是冲谁,在心底对推他抗事的沈缚翻了个白眼,道,“小疏?是我,许海盛。”
林疏一愣,从被子里一骨碌爬起来:“海盛?许海盛?”
许海盛一听他没忘了自己,忙道:“对对对!就是高中那个小胖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林疏不明所以,紧接着补充,“让沈缚滚出去!”
“没有没有,他在楼下呢,没跟着我。”
得了允许,许海盛还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他对二十六岁的林疏不陌生,可二十三岁的林疏还是时隔多年来头一回见到他。
果不其然,林疏瞪大眼,来来回回打量着面前挺拔的青年,不可置信:“你是....大海?”
一个圈子里的富二代大多彼此认识,关系比较深的那种,例如沈缚,老一辈关系不错,家还在同一片别墅区离得近,林疏还躺在婴儿床里时,林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没见到小孩长啥样,沈缚就已经抱了三抱。关系比较浅的那种就像许海盛,有幸跟林疏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了同一个班,还有幸鞍前马后的给这位众星捧月的“校花”当了三年小弟,过足了皇上身边大红人的瘾。
那时候许海盛,四肢在同龄孩子里算是匀称,奈何脸上婴儿肥相当突出,校服一穿,数他成了唯一的胖子,又因为名字里有个“海”字,遂得名“胖大海”,外号流传开竟一发不可收拾,林疏知道时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他灵机一动觉得堵不如疏,小细胳膊一挥去“胖”留“大海”,更名为“大海”或者“大海哥”,没人敢不从,让许海盛憋屈了几周的外号就这样被轻飘飘的化解了,要不是林疏没有那封建奴隶主的癖好,他都能当场趴下当林疏上课时的人肉板凳。
“对啊,好久不见我的人都是你这个反应,特别惊讶。”
许海盛嘿嘿一笑,弯腰将手里的医疗箱打开,从中翻出一副医用手套,利落地戴好。他走到林疏床边,目光扫了一眼即将见底的输液袋,轻松道:“快输完了啊,忍一下,马上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关上了输液器调节阀,动作娴熟地撕开固定针柄的胶布。
林疏放松手臂任由他动作,奇道:“你去学医了?”
“是啊,高考前恶补了大半年,报志愿的时候我爸托人给我填的,最后成绩下来我就成医学生了。”
许海盛苦哈哈道:“高中都没减下来脸上的肉,大学反倒没了,我妈说是年龄到了,但要我说就是纯累的。”
“哦……”想到了什么,林疏低声道,“出国后没怎么跟你们联系,什么都不知道。”
许海盛左手拇指轻轻压住留置针的透明敷贴边缘,右手捏住输液管接口,利落地一拔,针头与输液器分离的瞬间,他迅速用消毒棉片按住肝素帽,轻轻擦拭了两下。
“这算啥啊,谁会跟你计较这些,而且你回来了之后马上就跟我们联系了。”
“来,冲一下管。” 他拿起早已备好的生理盐水注射器,麻利地接上留置针接口,拇指一推,盐水在管壁内形成一道细流,确保不留药液残留。
最后一滴盐水推入时,他拇指一抬,食指顺势一夹,延长管的小夹子“咔哒”一声合上,正压封管完成。
“好了。”他撕开新的无菌敷贴,重新固定好留置针,顺手把延长管盘了个小圈,贴在林疏手腕内侧,“今天先不拔,明天还要用,这只手别使劲儿,也别沾水。”
说到这,许海盛手上收拾着拆下来的包装袋子,状似随口一问:“我听缚哥说你失忆了,那咱们明儿去医院,没问题吧?”
“去医院就能恢复记忆吗?”林疏怏怏的垂着脑袋,烦躁不已。
“这个我不好说,得给你拍个片子好好检查检查。”
林疏嗯了一声,指了指杯子,要求道:“大海,你给我倒杯水,快渴死我了。”
“这不是有水,还温着,不能喝了?”许海盛举起水杯晃了晃。
林疏面无表情:“里面有毒。”
许海盛:?
“沈缚倒的。”
许海盛哑然,在林疏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给他倒了杯新的。林疏抬手接过,拍了拍床侧示意他坐过来,许海盛心中一紧,知道考验他演技的时刻到了。
果不其然,林疏优雅又急迫的咕咚咕咚喝完大半杯,最后一口还停在食道里,含糊道:“你知道,这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啊?”许海盛装傻,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发生了啥啊?”
“啧,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撒谎就合不拢嘴?”
许海盛:“......”
他把嘴紧紧闭上,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当年你说你不高考了,要去国外读书,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你是要去追求梦想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不想跟缚哥结婚。”
林疏狐疑的看着他,像是在评判这句话的真假。
“你知道我在国外谈了个男朋友吗,他比我大一岁,也是学美术的,是我的学长,”
“不知道啊,”许海盛紧抿双唇,惊愕万分,“你还在外面谈过一段?缚哥知道不?你走后他很长一段时间跟我们没什么联络,就我们毕业的时候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了趟学校,演讲完就走,我们连个签名都要不着。”
“....”林疏不置可否,道,“那怎么他不请年逾花甲的老专家过来,反倒请了你呢,别告诉我这几年他破产了请不起,我会笑出声。”
“诶呀,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嘛,这就说来话长了。”许海盛扯东扯西,来回打马虎眼,“谁破产缚哥都不会破产的,你俩这婚房的地段别说我了,我爹妈再奋斗二十年搞不好能给我整一套哈哈哈....”
林疏无语凝噎:“行了,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下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回国?”
许海盛干巴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跟多动症犯了似的扭了扭脖子,耸了耸肩,活动了下脚腕,然后支支吾吾道:“为了,为了响应祖国的人才号召。”
林疏:“.....”
他很认真的问:“你学医会不会治死人啊?”
许海盛不敢反驳,弱弱道:“我了解不深不敢乱说啊!先过了行不行!”
“可以,”林疏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没抓着不放,“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跟沈缚的婚姻状况怎么样?感情好吗?”
“嗯!”许海盛猛猛点头,险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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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假发片儿甩出去,“特别特别好。”
林疏挑眉:“具体说说?”
“就是,缚哥很爱你,你也很依赖他,每次见到你就能见到他,见到他你就在不远处。”
许海盛挠挠头,试图用一句话总结:“缚哥经常把工作带回家里,搞得你都不怎么喜欢出门了。”
“哦....我明白了。”
林疏了然道:“我那是被他要挟囚-禁了吧。”
他想到了江临光,嘴角的讽刺愈发尖锐:“搞不好,就是用临光威胁我.....”
“不不不!”
眼瞅着好好的对话急转直下,林疏开始了极其危险的阴谋论,打了许海盛给措手不及,他险些从床边蹦起来,手摆的快出残影道:“绝对绝对跟你的男朋友没有关系啊!你俩是情投意合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许海盛说不下去了,冷汗浸透后背。
他看见林疏秾丽面容上那层尖锐的攻击性如潮水般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冰冷的情绪。
“你知道临光?”
“为什么骗我?”
许海盛:“……..”
一瞬间,如许多词汇烟花般在许海盛天灵盖炸开,他从中选取了最适合自己的那个:猪队友。
缚哥你自己扛吧,老婆这么漂亮聪明点不是坏事。
“偶然,偶然听你提起过那么几次,你问的时候没想起来..…..你能相信一下吗?”许海盛无力回天道,他心知自己已然露馅,多说多错,再不撤退估计就要把老底交代在这了。
说干就干,许海盛“唰”的一下原地起立,提着医疗箱,捏着医疗垃圾就往门外蹿!
林疏让他吓得一抽,下意识要拦:“你干嘛!别走!”
跑路的人边蹿边喊:“不相信也没事!其实是我胡说八道的!有啥事你问缚哥得了哈,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咱们就去医院!”
许海盛逃离现场的背影分外狼狈,也是真的快,大有此去不回的壮烈之意。门关上了,空气中的微尘被关门时的气流震得轨迹紊乱,在灯光下扭曲的舞动,林疏惊呆了,等回过神来人已经无影无踪。
他盯着自己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发呆。
不对劲。
连许海盛,他学生时代最忠诚的小跟班之一都叛变了,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含糊其辞,明明认识江临光还要拙劣的掩饰,编出来的谎话明显都向着沈缚。
是怕他跟沈缚闹腾,怕他离婚?
可他根本就不想跟沈缚在一起。
浓重的不安丝丝缕缕在血管中穿梭,阻碍了血液流通,压的人心头酸涩,有一点细微的疼痛。
没了输液管的限制,他下床撩开窗帘向外望去,天色微明,遥远的地平线泛起鱼肚白,他的房间底下是这栋别墅的后院,植物景观打理的不错,绿意盎然,两棵低矮的树上结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像是春天,或是初夏。
而记忆中的“昨天”,林疏还在经历A国的严冬,暴雪降至,零下数十度的极寒天气少说也要持续一周,他早早把待完成的作品搬回家中,跟男友采购的物资在公寓的木地板上堆成了小山,升起暖烘烘的壁炉,他们就像世界末日来临前任何一对鹣鲽情深的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入眠。
哪曾想再睁眼真的是分别。
沈缚大概知道二十三岁的林疏有多讨厌自己,索性一整晚都没再出现,应该是去楼下的客房歇脚了。林疏攒了满肚子的话想问,却找不到机会开口,最后只能憋屈地缩回被褥里,准备在煎熬中渡过长夜。
今晚注定一夜无眠。
林疏想着,脸颊肉刚贴到枕头上,眼睛就睁不开了。
好困……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身体先于意识开始罢工。林疏有点认床,认男友的那张,沈缚的枕头太硬,他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发白,像是想从这陌生的环境里抓住一点实感。
一夜无梦。
3. 好变态
第二天来的很快,林疏期望了半宿这一觉能再把自己睡回去,可再睁眼看到的还是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这跟穿越了有什么区别。
还是穿越到了最崩坏的世界线。
“.....”
林疏活人微死,在床上报复性翻身,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不愿面对现实。
翻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消失了,房间内两道呼吸声,一道浅促一道深长,区别的格外明显。
“沈缚....”林疏懒得问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待了多久了,直奔主题道,“你能滚不?”
“不能。”
林疏咬牙,忍了又忍,勉强道:“有事吗?”
“带我老婆去医院看病。”
像被开馆的僵尸一样,林疏忍不了了,挣扎着坐起来,水润的狗狗眼瞪圆了一倍不止,让他看起来特别严肃:“谁是你老婆!”
“你。”
“我不是!”
话音未落,林疏先闭了嘴,太幼稚了,小学生都比他们俩成熟。可沈缚牢牢占据了林疏二十三年人生中的十八年,也占据了他所有少年意气。一见到沈缚,他那些不成熟的孩子气就总忍不住固态重萌
他拿出成年人的态度:“不管二十六岁的我是怎么跟你在一起的,对你什么态度,我现在都只有二十三岁,在把一切搞清楚之前,我们暂时保持距离好吗?”
沈缚好似很疑惑:“你想搞清楚什么?”
林疏面无表情:“废话,当然是这四年都发生了什么。”
“不可以来问我吗?”沈缚偏了偏头,声音很低,“这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
“??”林疏气笑了,“问你跟问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哦区别在于狗不会说人话,但人会说狗话。”
“不需要我把你的前科再罗列一遍了吧,”他嗓子还是不太舒服,像揉了把沙砾进去,哑哑的,“还是当年我没把逃婚的原因告诉你?”
“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值早就是零了。”
说罢,林疏瞪着小山一般高壮的男人,冷冷道:“把我的手机给我,再把许海盛叫上来。”
沈缚点点头:“好。”
很听话的样子,脚下却纹丝不动。
林疏呲牙,不耐烦道:“能滚了不?”
“不能。”
林疏:“.....”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浑身仅有的血气全部向大脑飞速涌去,下一刻就要从动脉冲出爆体而亡:“还有,什、么、事。”
沈缚掀起眼皮:“带我老婆去医院看病。”
-
许海盛畏畏缩缩上楼的时候,卧室门开着条缝,他挪了挪,企图来到一个能偷听但不会让人以为他在偷听的位置。
挪了半天,他人已经快进去了,还是啥都没听到,搞半天原来是里头没人说话。
没办法了,我得确保没有发生意外,许海盛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露出一只眼从门缝看去。
沈缚单膝跪地,手掌钳制着一只细瘦的脚腕,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覆,阴影几乎将林疏的双腿全部遮住,指尖拈起棉袜时,虎口卡在纤细脚踝处,拇指抵着的踝骨像颗裹了釉的羊脂玉珠。
林疏整个人以腰部为界,上半身呈大字型懒懒的窝在被褥里,下半身被扯出去,半悬在空中,一只脚被握着穿袜子,已经穿了一半,光着的那只随意的踩在沈缚的膝盖上,露猫爪般粉润的足弓——脚背绷出伶仃的弧度,大概是因为冷,五个圆润可爱的脚趾无意识的蜷缩着。
这只脚的主人是躺平了任人摆弄,但并不安分,在膝盖上待不住,磨蹭了几下就要换位置,小腿肚往上一抬,膝窝担在沈缚宽阔的肩膀上,垂下来的小腿晃晃悠悠,颜色太白,像轮扑腾的月光。
“别动。”低沉的嗓音震在心头,沈缚警告无效,林疏闻言使劲踹了他一脚,当然没能造成任何伤害,也造成不了,沈缚胳膊最粗的位置快赶的上他的大腿粗了。
“穿个袜子都这么慢,还不如我一只手快呢。”
左手上的留置针动作一大就扎的痛,针头在血管中戳刺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他只敢平行移动,剩下一只手肯定到不了不能穿袜子的地步,然而沈缚主动提议帮忙,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他要狠狠羞辱沈缚。
许海盛嘴巴张成“O”形,眼睁睁看着林疏避开沈缚抓他脚腕的手,转而踩上了沈缚的脸。
足心沾到男人骨相优越的脸上,林疏恶意十足的碾了碾。
嘶,好硌。
沈缚可能刚挂过胡子,下巴有一点点细碎的胡茬残留着,足底没轻没重的踩下去,林疏过电般一个激灵,几乎要痒的笑出声。
“不好意思啊,踩到你了,没生气吧,别生气,不是故意的。”
意义大于行为本身,象征一下就行,林疏懒洋洋的把脚挪开,坐等观赏沈缚变脸发作,暗暗兴奋。
———等了半天,袜子穿好了,睡衣他不让碰,沈缚直接兜头给他套卫衣穿外套也穿好了,动作熟稔,不发一言,留给林疏一个默然的下巴。
林疏:“?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沈缚:“把睡衣掖进裤子里,小心着凉。”
“…..哦,还有呢,我踩你脸了。”
沈缚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问:“不是不小心吗,所以?”
??????
什么意思?
林疏不可思议:“你为什么没反应?”
沈缚拎着他的后颈把他带去洗漱,屈起指节抵住那一小块光洁的后颈肉,慢慢道:“可能是时间不够,下回多踩一会儿试试。”
刷牙洗脸的步骤都很顺利,林疏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镇住了,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沈缚让他张嘴他就张,让他吐水他就吐,热气腾腾的毛巾在脸上擦出一片薄红。
沈缚问他:“涂你的宝宝霜吗,好像用完了。”
“….不用了….那是BB霜吧。”
沈缚笑了声:“你之前纠正过我。我比较喜欢叫宝宝。”
门开了。
许海盛双手抱头在门口蹲着,头发乱的无痛Cos鸡窝,不知道蹲了多久,见他们出来忙不迭呲牙咧嘴的站起,险些左脚绊右脚把自己送出道。
“你蹲着干什么呢?”
昔日忠心耿耿的小弟疑似叛变,林疏舌尖顶了顶腮,态度比昨晚淡了点。
“啊哈哈,你们好久没个声,我上来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没有。”许海盛立正了,五指紧贴裤缝,目光久久停留在沈缚脸上,说具体点,是停留在脸上的某一块部位。
沈缚坦然回视,唇角若有若无的翘起,双眸深沉,神情难以琢磨,看不出半分情绪。
…….感觉开心了不少。
许海盛在脑海中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一块下楼的时候许海盛特地走得极慢,屁颠屁颠跟在林疏身后,嗫嚅半晌,明显有话要说,林疏瞥了眼沈缚的背影,配合的附耳过去,就听许海盛犹犹豫豫的问:“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你们....和好了?你想起来了?”
林疏:“?”
“近墨者黑,你快变成跟他一样的深井冰了,大海。”
“怎么了吗?”沈缚回过头,眼珠一错不错盯着贴的极近的两人,和善道。
“我手机呢?”林疏错开头,问,“还没给我。”
“上车了给你。”
莫名其妙,还怕他半路跑了不成,林疏皱了皱鼻子,脚下崭新的小皮鞋踩得吱呀作响,大步把沈缚跟许海盛甩到身后。
结果一路上他也没找到机会查阅“自己的”手机,原因无他,二十三岁的林疏不知道手机密码,锁屏是一张雪景图,看不出拍摄地点,画面中心是一大一小两个堆放到一起的雪人,勉强算得有鼻子有眼,就是构成身体的雪球捏的都不太圆润,导致稳定性相当差,看上去岌岌可危,全靠它们互相挤着才能矗立在周围一堆枯枝烂叶里。
画面应该加过滤镜,可能还有后期修复,依稀能看出原图的光线跟像素很差,总之不太像网图,应该是自己拍的。
这个自己显然是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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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林疏了。
先试了他的生日,又输入了几次他常用的密码,手机因为失败次数过多暂时锁定了,林疏烦躁的吐了口气,咬紧后槽牙。余光中,沈缚无法忽略的视线始终光明正大的落在他身上,林疏在干嘛沈缚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拉不下脸去问,故作松弛的等着沈缚主动说,然而直到驶入医院,沈缚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私立医院的特点就是安静,人少,高效,没有那么多冗杂的流程,许海盛提前打过招呼,该预约的都预约了,林疏拍了头部CT后被拉去抽血,半道儿许海盛接了个电话,说是专程给林疏挂的脑科专家号的这个专家,人家家里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许海盛一听急了,踱步到紧急出口处交涉,只剩下沈缚陪着他,他坐着,沈缚站着,如同一只忠实可靠的大型犬。
“你变了挺多的。”林疏嫌弃医院公共的东西脏,屁股只肯坐一点点,“跟以前不一样了,差别特别特别大。”
“比方说,你以前都不会笑,面部肌肉跟死了一样,这叫什么来着,哦对,面瘫。”
沈缚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你讨厌的东西,我都改了,你才会跟我在一起。”
“相信我吧,宝宝,我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林疏偏过头,油盐不进:“不要,你不值得我相信。”
话虽如此,他还是按耐不住的问了:“….我男朋友呢?别说不知道,你那个猪队友什么都瞒不住。”
沈缚无奈:“他是怕你伤心。”
闻言,林疏怔了怔,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忽然间不是很想听了。
沈缚却偏不如他的意,每个字都像在齿间滚过一轮,确保林疏听的清清楚楚:“你们的事业方向出现了根本分歧,最后分道扬镳。江临光作为大你一届的学长,早就拿到了C州财团旗下顶级工作室的offer,正巧,他曾经的导师空降成为了工作室高管,前途大好,他希望你毕业后能跟他保持一致。”
“但你拒绝了。你一直坚持要创办个人工作室,做自己的主人。你不愿为了生计,把才华浪费在千篇一律的商业设计里,磨灭那份独一无二的创造力。”
“那段时间里,你既失望又无措,在理解与不甘之间反复挣扎,纠缠了半年,你提了分手,不愿在那座城市多作停留,干脆回国发展,然后——”沈缚顿了顿,目光沉沉,“我们又见面了,你给我了一次机会。”
“这次我没再让你不开心过。”
“别哭,宝宝,别哭。”
沈缚抹去林疏流到下巴上的眼泪,抹不掉,一滴被消灭了,很快眼角就有新的珍珠滚落。他极力克制着抽噎,十指深深嵌进肉里,纤细的身影抖如筛糠,引得过往的路人纷纷侧目,脑子里顿时滑过无数张明星的脸,试图与眼前这位极其姝丽的美人对上号,有的甚至在不远处停下来,举起手机想要拍照,被沈缚遥遥一眼镇在原地,镜头不上不下的卡在半空,竟然仍不愿离去。
倏地,沈缚将单薄的美人揽入怀中,宽阔的臂膀将人遮了个彻彻底底,只有一双纤秀苍白的手脱力般垂落在外,花苞样的指尖微微抽动,好像抖在看客心尖上,令人想冲上前将他们捧在手心小心安抚。
林疏疲惫的阖眼,额头倚靠着男人软中带硬的胸膛,鼻尖满是厚重寡淡的香水味,是淡淡的柠檬香与佛手柑。
“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喷香水,起码不喷味道这么轻的。”
还吐槽过喷香水的男人像只求偶的孔雀。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嘟囔道:“你确实变了很多啊,沈缚。”
“那你信我吗?相信我吧。”沈缚低声道,呼出的气流打在他敏感的耳垂。
“唔....七八分吧...不然我不会哭了”林疏含混道,“只有一点需要纠正,你想知道吗?”
沈缚笑意微凝。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回国的…..分就分了,A国那么大,要滚也是他滚。”
“而且,跟初恋分手了就要给你一个机会?自封的备胎吗?”
林疏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沈缚,我不缺人追。”
4. 抽血 识破
许海盛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林疏抿着熟红的唇线,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百无聊赖的用尖细的下巴抵住拥抱他的人的肩头。沈缚背对着许海盛,看不清神色,仅有虚揽在林疏肩胛骨后紧握到青筋暴起的手暴露了主人的情绪,是不怎么愉快的。
这又是咋了?
许海盛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是否该上前打扰。林疏一打眼便瞅见了原地表演太空步的傻大个,无语道:“过来啊,愣着干嘛?”
许海盛摩擦着小碎步飘来,看了看淡然的林疏,又看了看阴晴不定的沈缚,决定先汇报本职工作:“今天恐怕看不了了,约的专家,人老伴今早起床摔着了,需要他陪着。要换医生容易,但是换好的,换专家,还得排队。”
“你说名字,我来办。”沈缚道。
许海盛一噎,欲说还休,林疏替他发言:“那就排,都是病人,插这种队有什么意思?”
“那…..咱们抽个血?”许海盛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敢明说,闻言小心地给出台阶。
“可以,”林疏勾起脚尖踢了踢男人的裤腿,“放开我,要被勒死了。”
沈缚依言照做,起身时面色平静,双眸浓郁的墨色如有实质,将周围的一切光源吞噬,方才许海盛窥见的不稳像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我——”
林疏粗暴的打断他:“待会儿再说。”
许海盛更是什么都不敢问。
给林疏抽血的是护士长,许海盛叫的,特地嘱咐了下手一定要快狠准,目的是能让林疏长痛不如短痛。因为林疏是什么苦都不愿意吃,上学那会儿每逢体检,他低落的心情便会从得到通知的那一刻起持续到针扎进手臂,最夸张的一次是在高一刚开学时,大家按班级排好队在操场上等着抽血,点名的时候唯独缺了林疏一个人,许海盛自告奋勇去找,在教学楼的树根底下发现了蹲着愁眉苦脸打电话抱怨的林疏。
“我不敢啊...就不能不抽吗我好得很...”
“不是疼一下!....诶呀我真的不想....”
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堆,尾音拖得很长,软绵绵的,许海盛以为他在跟父母撒娇,大吃一惊,入学时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小帅哥,班上女生议论好几天的话题中心,背地里竟然胆小成这样!一个男生这么大了竟然因为不敢抽血躲起来跟爸爸妈妈哭!
从小被男女混合双打到达的许海盛瞠目结舌,换成他这么干,用这种语气,等不到说内容他爹妈就得先吐为敬了。按理说,他该对没有男子气概的男生有点鄙夷的,可林疏扬起脸看向他时,唇红齿白像花朵一样的面孔忽地将他心中的阴暗消弭了。
算了算了,相由心生,这长得本身就挺没男子气概的。
“哦,我不跟你说了,同学来找我了。”
“嗯嗯,我最晚去,你快点来吧。”
漂亮的男生挂了电话,跑向他,细长的跟白藕似的手臂“哥俩好”搭上他的肩,笑得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老班让你找我吧,不好意思。”
许海盛后背一紧,离奇的有些羞窘,支支吾吾道:“对啊....那个,我不是偷听哈,你要让你妈妈来吗?”
“不是,一个哥哥,我爸妈比较忙,他算是我半个监护人吧,也是咱们学校的,不过已经毕业了。”
许海盛:“不是,他来有啥用?替你抽吗?”
很快,答案揭晓。
大部分人已经把要做的项目做完,回到教室中自习,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履匆匆地穿过操场入口,西装革履,肩宽腿长,每一步都带着凌厉的气场,像是刚从某个高规格的谈判桌上抽身,连袖扣折射的光都带着冷硬的锋芒。
他腕间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衬得他整个人愈发矜贵疏离,与校园里散漫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疏一见到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像一颗出膛的炮弹,重重撞进对方怀里。他的动作太猛,以至于男人——或者说青年——被撞得微微后退半步,皮鞋在跑道上碾出轻微的摩擦声。
但下一秒,林疏已经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脚尖悬空,脸颊埋进对方的颈窝,闷闷地哀嚎:“……我真的腿软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撒娇的意味,呼吸热乎乎地扑在对方皮肤上,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连紧绷的脊背都松懈下来。
男人垂眼看他,冷淡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但手臂却稳稳托住他的腿弯,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依赖。
“出息。”他低声道,嗓音里带着点嘲弄,却又莫名纵容。
“给你买Kremer的颜料套装能治好吗?”
林疏哼唧着,苍白道:“感觉还是头晕....”
负责体检的医生不惯着他们,大声道:“那边的同学!就差你的管了!”
“...来了。”林疏头晕减轻了,拿出壮士断腕的姿态把手伸了出去,把脸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笑着,手指摩挲毛茸茸脑袋上的发旋,视线缓缓落在伫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许海盛,挑眉道:“你是?”
林疏抢先一步:“我同学,许海盛,人特别好,怕我出意外就主动留下陪我了。”
他向许海盛介绍:“沈缚,我哥,不是亲的。”
许海盛突然被cue,猛然回神,连忙道:“啊,大哥好大哥好。”
一般“家长”碰见孩子的同学反应无非是那几个,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跟我家孩子好好相处,然而也许是这位“大哥”没他们大几岁,也不是真家长的缘故,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惜字如金道:“你好。”
那是许海盛第一回见到沈缚,第一回见到他跟林疏的相处模式。回想起来他仍然不可思议,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为什么?
护士长是个干练的短发女人,眉心有一个深深的“川”字,指示道:“袖子撸上去,再往上,对,握拳。”
她利落地抽出一次性压脉带,黄色橡胶管在她指间绷直时发出轻微的“啪”声,肘静脉的那块皮肤在消毒液擦拭下泛起一片凉意,护士长压了压林疏的小臂,又搓了搓,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林疏捕捉到了一种近乎于怜悯,掺杂着责怪的情绪。
林疏:“?”
快要挨针了,林疏僵着脖子看天,紧张的屏息:“怎么了吗?”
“好瘦的娃儿,血管细的,太难找喽。”护士长道,“长这么俊,身体可要跟上啊。”
沈缚无比自然的接话:“他之前挑食比较严重,现在好多了。”
“嗯,家属要多关心啊,平常补充点维生素,多晒太阳,年轻人别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给他定了食谱,已经吃了一段时间,效果还不错。”
“可以,家里有这个条件就好好利用嘛,抓点中药也不错,你出去再挂个号。”
等等,怎么这就聊上了,林疏满头雾水,扭着身子瞪沈缚,突地,他啊了一声,猛然一个哆嗦,针头探入血管,一瞬间的疼痛过后是持续的酸,林疏不敢回头看,心脏突突直跳,沈缚捂住他的眼,搓热的掌心按在冰凉的脸肉上,令人不自觉地想要追逐。
转瞬即逝,护士长用棉签压住出血点,抬了抬下巴示意沈缚来接手:“好了小帅哥,不痛吧,就一下的事。”
“....”林疏说不出口其实还挺痛的,显得他有点不给面子,只好乖乖的点头,护士长满意一笑,道,“可以走了,家属留一下,我给你介绍几个我院的老中医。”
真看中医啊?这不是故意转移他注意力的吗?
沈缚要留,他无所谓,自己压着棉签,呲牙咧嘴地走出去,跟门口守着的许海盛感叹:“好热心的护士姐姐。”
室内,护士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蹙着眉,全然没有方才打趣时的轻松,严肃道:“你是他的什么人?哥哥?朋友?”
“他是我的爱人,”沈缚同样严肃下来,问道,“您想说什么?”
同性婚姻合法已经是上一代人的新闻了,如今并不少见,因此护士长仅是略略一抬眉,道:“首先抱歉,我这么问仅仅出于对患者的关心,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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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到你可以不回答——他手腕上有很多疤,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
沈缚静了静,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一枚生锈的钉子,他抬手,似乎想去捏鼻梁,中途却放弃了,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闪着光。
半晌,伴随着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年近而立的男人无可奈何:“是我的问题。”
“有一段时间,我缺席了他的人生,没有尽到我的义务,让他受到了伤害。他一直是个内心敏感纤细的孩子,很坚强,但在一些事情上却很容易被打败,那段时间里他很难过,陷在噩梦中走不出来,总会无意识的伤害自己,最严重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下,瘦的....”话语突然折断在空气里。
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金属碰撞声,护士长轻声道:“他看起来好多了,很活泼,疤痕养的很好,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沈缚望向不远处紧闭的门,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想说什么,又像是一个苦笑。
“谢谢,相信会更好的。”
另一边,终于找到机会跟林疏独处,许海盛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拉着他走远了点,迫不及待:“你们说啥了?”
林疏干脆利落:“他把这四年都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了。”
“啊?!”晴天霹雳,许海盛呆住了,眼睛好悬没脱眶。
“你好像很惊讶,他不该告诉我吗?”
“没有没有,应该应该。”
许海盛讪笑几声,来来回回观察着他的反应,试探道:“那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来串供了?”
林疏可爱的白了他一眼,并不搭腔。
“哎哎哎,你真的污蔑我了!你俩的事我真不了解....好吧就知道那么一丢丢,你说你一个失忆的人,我要是胡说八道一通,误人子弟了该怎么办。”
林疏率先占领主导,道:“那你说,我为什么难过?”
许海盛老实道:“因为你哭了。”
林疏:“.....”
“还有呢?”
“再把我当傻子骗,大海,你以后就跟沈缚一个待遇。”林疏下达最后通牒。
“....因为.....”许海盛嘴皮子打哆嗦,深沉闭目,“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许海盛继续闭目,坚定道:“吵架了,闹别扭,性格不和,爱好不同,兴趣淡了,学业繁重,工作太忙。”
他觉得自己还蛮幽默的,结果话抛出去等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冷场了。
许海盛睁开眼:“我只知道你回国前就跟他分手了,具体原因我真不清楚。没撒谎,要撒谎了那我这辈子都值夜班。”
“好,换个问题,我为什么回国?”林疏点头道,“提醒一句,你缚哥说我是因为伤心才回国的,你不能用这个瞎话了。”
这个问题算是打在了痛点上,林疏好整以暇,旁观着许海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停的咽口水,眼神不住的往抽血室那边瞟,期待沈缚神兵天降将他于窘境中解救。
沈缚没来,许海盛没招了,再次发挥了猪队友的本能,反手将好兄弟轻轻一卖:“我,不能告诉你!缚哥不让我说我要是说了,估计也不用值夜班了,直接回家啃老度过余生了.....”
“我就知道,”林疏目的达到,反而拍了拍沮丧的前小弟,宽慰道,“他就是那样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只是受他胁迫罢了,不怪你。”
许海盛挂着两条宽面泪,深情款款地扒拉林疏:“呜呜呜,小疏还是你好呜呜呜,我——”
也是戏剧性十足,许海盛这个“汉奸”负隅顽抗了,跪下投降了,把组织出卖了,雇佣他的主力军才现身,沈缚一出来,正对上一道阴恻恻的视线。
林疏直勾勾的盯着他,眼中三分不屑七分得意,他身后的许海盛把头拧了一百八十度,面红耳赤看都不敢看他。
林疏:“呵呵。”
沈缚:“.....”
不好。
5. 密码 老公 朋友 黄毛
林疏问:“没别的检查了吧。”
“没,没没没有。”许海盛说话都不利索。
他觉得他真是林疏失忆事件第一点五大受害人,第一大是沈缚。
最大受害人正向他投来询问的视线,避无可避,许海盛眼神涣散,扯着皮肉做口型:露馅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垂死挣扎呢,”林疏悠哉悠哉道,“也是,失忆得太突然了,没给你们商量的时间。”
“不用隔空喊话了,我走了,你俩好好聊吧。”
林疏抽出手机,屏幕随着他的动作亮起,露出那张雪人屏保:“告诉我密码。”
沈缚不答:“你去哪?”
“回家啊,回我家,我爸妈还在B市吧。”林疏单手插兜,把手机举得更近些,“怎么,我跟你结婚的这几年不能自由行动吗?”
许海盛冷汗直流,妄图将功补过,拐弯抹角道:“等拿了结果再走吧,没多久的,不然叫到你了你不在,多不方便。”
“A市离B市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什么时候轮到我什么时候来不就行了,”林疏敷衍道,“大不了在B市重新找医生。”
“1127。”沈缚报出一串数字,好似妥协一般,缓声道,“我送你。”
“不用,还有事。”林疏皱眉。
1127……?
好耳熟,为什么是这几个数?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样想着,林疏面上不显,确认密码正确能打开手机后立刻就要离开。经过沈缚时,他特地往一侧多走了几步,避免与沈缚产生接触。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长手长脚的男人拽住了胳膊。
沈缚重复了一遍,加了个字:“我送你吧。”
林疏亦重申自己的话:“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别跟着我。”
“不是说自己都改了吗?这就是你的改了?”
林疏厌恶道:“一开始不给我手机,不会是往里面放了定位器吧?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没有,什么都没放。”沈缚放开他。林疏不多耽搁,径直离开。
索性没了几年的记忆不是没了生活经验,林疏在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报了个市中心的地标建筑名字给司机,让他先开着,自己闷头翻弄手机中的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排布很符合他的习惯:工作生活用不同字符标注,亲人跟最铁的朋友会用A置顶,A的数量越多越重要,是什么人、有什么用都会备注得一清二楚。一百多个人看下去,除了一堆“X总”“X总监”,用A打头的竟然只有三个人:
AAAA妈咪
AAAA爸
AAA老公
除此之外,连朋友都没有。林疏甚至没从里面看见许海盛的名字。
他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差过!
至于那个“老公”,林疏心知肚明,对面是江临光的可能性不大于沈缚是个和蔼可亲的好人。但他依旧拨了过去。沈缚说他们因为事业观点不和分手,林疏其实是相信的,一方面是因为沈缚把江临光的部分说得很细节;另一方面,他不是对爱情有虚无缥缈寄托的人,理想败给现实也没什么值得意外。只不过他回国的原因着实让人好奇,为什么要许海盛封口?
难不成他是偷渡回来的?
林疏被自己逗乐了,苦笑一声。
“AAA老公”秒接,果不其然传来沈缚的声音:“——宝宝?”
林疏干脆利落地挂了,打开拨号界面,按出几个数字——是打国际电话的前缀格式。再往后,林疏却停住了。
——他不记得江临光的号码了。
使劲回想,也只出现了一串模模糊糊的数字。再想看清,得到的就是一片空白。
愣了片刻,林疏继续检索。他要联系自己在国内的狐朋狗友——据他所知,那帮人里有不少毕业后到了A市发展。
没想到的是,只有一个人留在了他的通讯录里:谢飞云。
林疏高中时期篮球队的队长,寸头黑皮大高个,不爱学习酷爱球类运动,比体育生还体育生,却是个走文化课的,在数学上格外有天赋。一下课就搂着林疏往操场上蹿,高三了还对篮球框恋恋不舍,最后乐极生悲——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因为脚滑,成功将自己送进了骨科,连林疏考到A国时都没能来送。
后面虽然没再见面,但在微信上断断续续也说着话。谢飞云时常发点国内的八卦新闻过来,算不得无话不谈,但总归是有同窗情的好友。
这个人在通讯录里的名称是:B谢FY
备注:谢总,华宇集团总监。
很生疏,很客套。林疏迟疑着拨号,心想要是对面不是他的老同学就装死挂断,现在的他可没法应付二十六岁的自己的工作。
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听着比他还小心:“谁……林疏?”
“对,是我。你是飞云吧?”
谢飞云惊愕道:“真是你啊!你还有我电话?我还以为你早把我拉黑了!”
林疏:“……”
“我……”林疏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这边有点情况,一句话说不明白。你在A市吗?咱们找个地方见面吧。”
“可以。”谢飞云那边环境有些嘈杂,“我马上要去开会,起码得到晚上了,到时候我联系你吧。”
“哎,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微信上聊得好好的,为啥突然把我删了?再加你也不同意。”谢飞云纳闷道。
“……我也想知道。”林疏顿了顿,“啊,等一下,你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嗯?”谢飞云奇道,“什么意思?你没地方去?你那口子呢?死了?”
林疏:“....你先别问了,晚上再说。”
谢飞云够爽快,没有半分犹豫,当即报了个小区名跟门牌号出来,告诉他:“这房子是家里给买的,离公司太远了,我不常住,平常家政一周一打扫。你就当自己家,随便用。”
让司机改了目的地,林疏一直浮在半空的心多少找到了点慰藉——起码谢飞云还是熟悉的,跟记忆中的一样,直来直往。随之而来的是头痛:听谢飞云的意思,他还把人家其他联系方式拉黑了。当年在一起玩的朋友们远不止谢飞云一个,如今就剩下谢飞云硕果仅存……会不会是删干净了?
……他回国这几年是被夺舍了吗?净干些跟自己的展望相悖的事。
——沈缚,都怪他。
眼下天光大亮,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司机师傅车技丝滑,一路没踩刹车就到了小区楼底下。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悬挂在后面的蓝绿收款码,简短道:“60。”
林疏一怔,猛然意识到国内都在用移动支付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好像,不知道支付密码。
他笨拙地打开微信,扫码,回想着是不是可以刷脸支付。
——不能。
他竟然没开启面容付款。林疏如遭雷击,抿着唇输入“1127”
不对。
司机给付款码翻了个面,露出蓝色的那一面。林疏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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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红,切换APP扫了——一样的结果。
司机:“……”
林疏:“……”
司机的视线从林疏白净的脸,游移到他身上那件看不出牌子但用料讲究的外套上,眼神复杂。
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这一劫,沈缚为什么不把支付密码顺带告诉他?林疏本想打谢飞云的电话求助,然而刚刚谢飞云说了自己要开会,恐怕不方便接。给爸妈打?林疏还没作好向他们坦白的准备。思来想去,他能求助的人居然只有一个!
沈缚再次秒接,就跟守在手机跟前一样:“怎么了?”
林疏:“我支付密码多少?”
沈缚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要付款吗?你把收款码发给我,我来付。”
微信上,“老公”明晃晃地占据了置顶第一的位置。林疏闭着眼拍了张照发过去,抖着手补充:100块。
师傅道:“给多了,你朋友给了一百。”
林疏红的快要熟了,拉开车门,像只软脚虾一样下去,虚弱道:“耽误您时间了,不好意思……”
他不想活了。
沈缚跟他发消息:
老公:好了吗宝宝?
老公:是打车了吗?去哪里了?
老公:只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你的证件都在家,回来拿上再走吧。
老公:回来吧,我不在家里。
醒目的备注看着别扭。林疏余热未消,把备注改了,回复道:
木木:谢谢,等我找回密码了还你。
木木:不要。等需要了再说。
SF:[转账] 向你转账50000.00元
备注:不用还
林疏没再回。他账户里不可能缺这点钱,也不会要沈缚的钱,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借用谢飞云的房子洗了个澡,林疏定好闹钟,一觉睡到了傍晚。谢飞云的电话来得非常恰好,连车都给林疏叫好了,省得他再因为有钱花不出去发愁。
地点定在了谢飞云家里开的会所。一下车,门口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就挥着手向他走来,远远瞧着像一堵墙在推进。谢飞云看着比过去稍微白了点,更偏向健康的橄榄色,样貌上没怎么变,就是轮廓更加硬挺成熟了,挥别了过去毛头小子的青涩感。
谢飞云也在打量他,眼神复杂:“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小疏还跟以前一样漂亮,一打眼就看到了。”
林疏笑着摇摇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上去再说。
包厢在二楼。谢飞云给他领路,走着走着,临进去前忽道:“不止我一个人来了,还有个熟人——你的熟人。”
林疏瞬间停住脚步,警惕道:“沈缚?”
“当然不是!他我又不是不认识。”谢飞云掐着眉心,犹豫道,“咱们重新联系上了我特别高兴,就发了个朋友圈,然后这人不知道怎么着闻着味就来了。”
“到底谁啊?”
几句话已经让林疏萌生退意,脚后跟往后错了错。谢飞云见状还是支支吾吾,一副千言万语在心口难开的模样。
当机立断,林疏扭头就走,不料包厢里的人听到动静,猛地拉开门冲出来。一头亮眼的金发在灯光下晃得刺目,耳骨上一排银钉随着动作闪烁,像彗星般撞进林疏单薄的身体里。来人眉目深邃,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灼人,连嗓音都带着滚烫的急切:
“林疏!”
“我看到谢总发的朋友圈了——你老公真死了?”
6. 空气投篮 流浪狗 失望 电话
黄毛,作为名词有两种释义。
第一种当然是最表面的——染了黄色头发的人。
第二种则意味深长起来:与头发颜色无关,主要指在上学年龄段不学无术、走旁门外道,与“正经学生”身份背道而驰,成日游手好闲,行走在城市违法边缘的这么一群人。
也是家长和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生男孩的,担心哪天自家儿子回家,额头上开了天眼,脚下踩着豆豆鞋,骑上偷钱买的鬼火去国道跟大货车玩捉迷藏;生女孩的要更加操心一些,生怕平常塞的生活费不够,让女儿坐上黄毛的鬼火去喝蜜恋水城了。
这一切本来跟林疏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是B市Top1贵族高中的乖乖崽好学生,虽然是走读,但校门口该有的安保措施一个不少,林家的司机也准时准点送他回家。奈何有句话叫“我本不向山,山却自来迎”。
那天沈缚说要来接他,说沈母想他想的紧,周末带他去沈父新包的山庄透透气。林疏当即翘了最后一节课,蹲在学校大门附近,等着沈缚那辆低调的黑色保时捷从道路尽头出现。
他百无聊赖地蹲了一会儿,朋友们都在上课,不方便玩手机,没人给他发消息。林疏皱皱巴巴地撑着膝盖站起,两眼一黑,踉跄了一下,往后撞入了一个路人的怀抱。
路人身上没什么肉,硬邦邦的,声音倒是意外的清澈:“没事吧?”
眼前的马赛克逐渐消失,林疏看见了一个发型奇特的青年,穿着跟他同款的校服,只不过敞着怀,大大方方露出里面狰狞的黑骷髅头T恤衫。黑框眼镜带来的那点书卷气在他身上变成了酷炫的装饰品,还有个单边耳钉,在校园附近浩然正气的阳光下,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同学吗?可以这么穿吗?这是逃课出来的还是准备进去?
林疏没见过学校里还有这号人,站稳后礼貌道:“没事,谢谢你。”
“哦,应该的,你是高几啊?感觉怪眼熟的。”
青年退后一步,眯起眼打量了他半晌,忽然零帧起手,向林疏做了个抛掷什么的动作,与此同时,还吹了个打圈的口哨。
?
林疏被他吓得一激灵,以为他真扔了什么东西,连忙回头看,逗得青年忍不住哈哈大笑。
“篮球啊,你怎么不接?”青年摸了摸耳钉,咧嘴一笑,“看,三分。”
林疏:“……”
有病吧!
青年不依不饶:“怎么不理我?你是我们学校的吧?我叫季麟,之前休学了刚复学,你叫什么呀?”
“你会打篮球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季麟说着,情不自禁原地起跳,表演了个空中扣篮。非主流的薄T随着动作向上卷起,露出精壮的腹部肌肉,校裤边缘爬着几条微凸的青筋。如果把这一幕单独截出来放到篮球场上,恐怕会赢得一大批女生尖叫,然而此时此地单独展示给林疏看,林疏差点没替他尴尬得昏死过去。
“……我叫林疏,抱歉,我会打篮球,你有什么事吗?”
这人休学会不会是因为有精神疾病?
“林疏?”季麟一点不因林疏冷淡的态度退缩,很感兴趣地凑过来,“你就是林疏啊,怪不得呢,我哥们儿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不过偷拍的太糊了没看太清楚,说高一来了个很俊的小男生,比明星都好看。”
“林疏同学,这个点还在上课吧?你在干嘛呢?”
“等人。”
“等谁啊?他怎么不早点,这么热的天还让你等。”
季麟从兜里掏出来一串钥匙,叮铃咣啷,配着个金属骷髅头挂件:“我送你吧,Ninja H2,托关系办的证,全国仅……仅此四五辆!”
林疏:“……”
“你真自来熟。”
林疏笃定自己被什么精神病缠上了,空有尖牙利嘴不敢开口,怕刺激到患者,低头不语,只一味地快速向不远处的保安厅前进。季麟屁颠屁颠地跟过来,浑然自得:“欸,我这人不是对谁都这样的,我老早就想跟你交朋友,交朋友得主动出击,咱们认识一下吧,我不是坏人……欸,林疏!欸!”
林疏被他逼得狠了,厌烦地扭身警告道:“我不想交朋友,快走吧,一会儿我哥来了打你!他打人不留手的。”
“走开,走!”
季麟蔫巴了,好像那个因为过度热情被主人训斥的狗,夹着尾巴呆立在原地,盯着纤瘦的漂亮男生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直接跑起来,跑到道路尽头,上了一辆黑色豪车,车牌照是五个一。
接上人后,保时捷没有停留,打了个弯缓缓驶离,留下一地扬起的灰尘,还有在吃灰尘的季麟。
季麟喃喃道:“原来……比起机车,林疏同学更喜欢轿车啊……”
“真是太有品味了……”
——
“你老公是真的死了吗?感觉你结婚跟丧偶都好突然啊,哈哈,咳。”
一进包厢,季麟迫不及待地贴着林疏坐下,关切道:“节哀。”
谢飞云:“……”
林疏挪远了点,眉心直跳:“他姑且还活着——你又是来干嘛的?你不是转学了吗?”
季麟讶然,有点不可置信的小开心:“你还记得我转学了……”
“……我靠,哥们,你骚扰小疏骚扰了一年没带停的,你转学了,没人每天下课跟个流浪狗一样蹲在我们班门口了,想不知道都难吧。”谢飞云受不了了,吐槽道。
季麟顷刻间面若寒霜,挑眉道:“谢总你又——”
林疏被吵得头疼,拍了拍桌子:“够了!我来是有事要问,不请自来的闭嘴,不然就滚蛋!”
顿时,两道视线齐刷刷汇集在他身上。
林疏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有条理:“昨天晚上,我失忆了——别惊讶,听我说。”
他压在玻璃桌板上的手动了动,季麟立刻抢在谢飞云之前,给林疏满上一杯大麦茶水。
林疏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好像……好像穿越了一样,我穿越到了四年后,没有回国的记忆,更没有跟沈缚在一起的记忆。”
“这真的很不可思议,在我的预想中,我不会回国,更不会跟沈缚结婚,而且——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林疏抿了一小口茶水,看向陷入沉思的谢飞云:“这个人,飞云应该知道吧。”
“……你是说,江临光?”谢飞云说得犹豫。
“对,”林疏松了口气,“你知道他那就好办了。”
没想到,季麟也插话道:“是你那个初恋吗?比你大一届的学长。”
林疏:“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走之前你转学很久了吧。”
“我转学了又不是不关注你了……再说,我也不是自愿转学的……”季麟可怜兮兮的,璀璨的金毛都黯淡了一度。
“嗯?”
这回愣住的人换成了林疏。季麟转学那会儿,正值他跟沈缚关系极速失温期,沈缚所有联系方式全被他扔进了黑名单,怕沈缚在校门口堵他,不惜翻墙上下学,险些崴了脚,连家也不怎么回了,一回父母就要问他最近在跟小沈闹什么别扭,话里话外俨然已经把沈缚认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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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儿子,就等着他成年了好裹吧裹吧塞进他老公的被窝。沈缚找人带话要来见他,林疏就让人带话回去:敢出现,就跳楼。
根本没多余精力关心一个锲而不舍的追求者去哪里了,又是为什么去。
谢飞云比较直接:“你是被开除了?”
季麟:“……”
季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冲林疏笑得开心:“不是,林疏的家长找到我爸妈,说我影响到他们孩子了,让我能不能离远点,正赶上你整天无精打采的,一趴下就起不来,骂我都没力气了,我就想着,是不是我的缘故。”
林疏问:“然后呢?”
“你家长——哦不——那应该是你的哥哥,没等我下定决心,就说服我爸妈帮我把学转了,要不是我誓死力争,他都能给我弄到国外读书。”
季麟自嘲道:“早知道就去国外了。”
林疏失语,攥紧了手中温热的陶瓷杯,骨节用力到发白,水面散开阵阵波纹。意外揭开他学生时代不为人知的一桩小秘密,他竟然并不感到意外。
“……是他的话也正常。”
林疏仰头一饮而尽。
季麟盯着他抬首时脖颈拉伸出的极优越的曲线,嘟囔道:“你后来跟他结婚了,我还想问问原因呢,就是找不到你人,结果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也忘记了。”
谢飞云比他稳重得多,在季麟插话的期间已然理清楚前因后果,墨色浓重的双眉拧在一处:“我大概明白你找我是想问什么了,但是,抱歉小疏,我也不知道。”
“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我并没有参与,甚至于说,在你回国之前的某一天,我们就断联了,我听说你在国外过的很好,以为你是不想再被国内的旧友打扰,向叔叔阿姨确定你的安全后就没再跟你联系。再得到你的消息,就是你跟沈缚结婚,他们沈家把能通知到的都通知了。”
季麟补充:“恨不得给路边的乞丐都发一份请柬。”
林疏不理他:“那你们知道江临光的下落吗?”
意料之中,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我想找他,我想……”林疏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烦躁地捏着鼻梁,“可能我还停留在我们感情最好的节点吧,总觉得我跟他不可能分开。”
“你能明白我在想什么吗?”
谢飞云顺着他的话揣测:“你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嗯……!”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蔓延,林疏“嘶”了一声,猛然抵住额角。俄而,轻轻道,“总之,在搞清楚一切之前,我会离沈缚远远的。”
这场谈话并没有得到林疏想象中快刀斩乱麻的效果,反而因为季麟的从天而降,变得剪不断理还乱。天色浓黑,从窗口望去只见繁星点点,这在重污染的市中心很难得,林疏多看了会儿。谢飞云站起身,道:“很晚了,回我家住吧。”
季麟拍拍手,亦起身道:“我在隔壁小区是我家开发的,步行就能到。”
他让林疏不得不同意:“我还有事想跟你说,你想知道的。”
谢飞云十分不满:“你跟林疏有什么旧可叙?你知道的我不知道吗?”
林疏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头昏脑胀,不由得道:“你们到底在争什么?给我在宾馆开个房,明天送我回B市。”
依旧争执不下:“你还病着,单独放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林疏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由于正面朝上,所有人都能将屏幕看得一清二楚,林疏一把捂住,但也来不及了。
AAA老公
的电话。
7. 挂断 茶艺 回家 关系
沈缚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林疏将震动的手机反扣在手心,不想接。
他对沈缚的来电着实有心理阴影,每每接通,就会被事无巨细地盘问——人在哪,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朋友没少笑话他:"这么大人了,家长还要查岗吗?小女生家里都不管这么严。"
"就是啊,大家知根知底的,玩晚了过个夜都不行。"
"好像不是家长吧,是哥哥?我们小木木还被哥哥管呢哈哈哈哈!"
那时候他不懂,只隐隐约约觉得有种被管束的不适,但这不意味着其他人有资格拿沈缚调侃他。
当场他就会冷脸:"被我哥管怎么了?他不让我坐你们的911,就给我买了拉法,我巴不得他多管我呢。"
几次过后,无人敢提。然而林疏却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像被主人抱在怀里捧在手心的矜贵猫咪,有天不经意间滚出了项圈划定的范围,一瞬间扼住咽喉的痛苦,鲜明地点出了束缚的存在,从此逐渐难以忍受。
季麟强迫自己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失落道:"大晚上的,打什么电话?万一小疏睡了,不就被吵醒了。"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谢飞云淡声道,"你再卖茶,我真的会揍你。"
季麟"啊"了一声,无辜道:"谢总,我好像比你大吧?这话说得你像我叔。果然人老先老心,上班太折磨人了,还好我自己当老板。"
谢飞云:"......"
他们对话的间隙,手机停止了震动,但紧接着,"AAA老公"又打来了第二通。
谢飞云:"接吧,万一有什么急事。"
他看向季麟:"出去聊聊?"
"你出去吧,我怕小疏需要我。"
季麟续了一杯水,推到林疏手边,趁机把自己也推了过去。他不敢直接上沙发坐着,怕被一巴掌打下来,就跟条哈巴狗一样蹲在林疏脚边。
离真正的狗还有一些距离,但已经离人很远了。
主角换成一般人,谢飞云会三观尽碎地吐一地,但换成林疏......
哎。
他找了个离林疏近的小沙发坐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蹲着的那只,尽数体现了人狗有别的优越感。
林疏没空在意他们的小九九:"喂,什么事?"
"要盘问什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片刻,开口时有几分沙哑:"什么时候回妈那里。"
林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妈"是自己的妈妈。
"那不是你妈妈——问这个做什么?"
"......平常都是我们一块回去,你一个人,她可能会多想。"
林疏诧异道:"你是觉得我会瞒着她我失忆的事吗?是,如果我是在国外,是在我男朋友身边失忆的,我可能不会想告诉她。可现在呢?谁还值得我相信?"
"我......"季麟举起手,"可以陪你一起面对。"
林疏:"......"
他在季麟抬手的那一刻就捂着听筒向一侧歪倒,无奈这人一点不压声,清透的嗓音穿透力极强。林疏确信沈缚绝对听见了——因为他问:"谁在说话?"
林疏顿了顿,道:"一个......呃,朋友,跟你没关系。"
季麟好似无所察觉,伸着头贴林疏的小腿:"咋了小疏?我声音太大了吗?那我小声点。"
季麟用气声道:"我认真的,我会帮你重新过上你认为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呼出来的热气隔着一层布料打在小腿肚上,与季麟的嘴保持着一段似有似无的距离,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吃掉。林疏脊柱中的某根神经被刺中了,他蹙着眉,用膝盖将青年抵开。
"你先站起来......别在下面跪着了。"
林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别扭扭地勒令讨好他的金毛别把他当奴隶主对待。等季麟站起,他再把注意力放回电话上,却发现为时已晚——
通话结束。
——沈缚不知何时把电话挂了。
——沈缚居然敢主动挂他电话?
惊怒劲还没上来,"AAA老公"再次弹了出来。林疏手比脑快接通了,没等他发问,沈缚就率先解释道:"误触。"
很诚恳的语气:"抱歉宝宝——已经很晚了,找到住的地方了吗?你还有可能接着发烧,出门的时候你穿得太少了,别着凉。"
"是跟朋友在一起吗?——没有要打听的意思——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订宾馆比较好。明天怎么回去呢?你的证件都在家里,我拿着它们把你送到车站可以吗?晚饭吃过了吗?你身体不好,家里聘了营养师给你规划食谱,我发给你吧,不在家也要好好吃饭。我去送也可以,送到B市再回来,你想见我就见,不见也没有关系。"
林疏不说话,不打断他,沈缚就要这样一直说下去,把林疏离开他后要做的事、会发生的情况全部预测个遍,然后挨个给出建议。说着不会干预,可每个建议都要假装合情合理地把自已加进去。
"有必要吗,沈缚?"
林疏疲倦道:"你没必要这么卑微的。我不是吃这套的人,更何况,你这种卑微还是表演出来的。如果我真信了你在医院撒的谎,现在失魂落魄地回去跟你过日子了,你还会像这样焦虑吗?"
沈缚道:"我没有。"
可能觉得单独几个字太过单薄无力,他接着补充:"没有表演......对不起,宝宝,关于隐瞒你回国原因的问题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再见一面好吗?我一定明明白白的,什么都......告诉你。"
林疏觉得,沈缚应该很难受。尽管极力掩饰,偏沉的嗓音发声途中依旧充斥着异常的颤抖,近似于哽咽前憋闷的哭腔,更类似于旷野中受了伤的狮子,奄奄一息地趴伏在烧焦的大地上,在酷烈的高温中忍受伤口腐烂的痛苦。
挺可怜的。可惜林疏只是个观看纪录片的看客,看的还是以羚羊视角拍的那种。对于庞然大物的捕食者倒下,他无法共情,甚至有一丝逃脱的侥幸——
你还是拿我没办法吧。
林疏故意问:"我回去了会被你关起来吗?你会把我锁在楼上你的房间里,跟关心我的人说我不想见到他们,跟我的父母说我被你照顾得很好很好,不想回家吗?"
"不会的。"沈缚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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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滚动,无论怎么说都只有干巴巴的三字词,说者难以维系,听者更是无动于衷,"从前是我不择手段......以后不会了,真的改了......"
林疏很好奇:"没失忆的我难道就没跟你翻过旧账?"
他托着手机太久,胳膊有些发酸,长时间待机的设备温度高到烫耳朵。林疏省懒事换了个姿势,把手机放到抱枕上,自己靠在一旁。
"还有啊,你反复强调一件事:你改了,你不会像以前那样老犯病,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对待了。可我没好意思说一件事——"
"可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就因为你为了我改变自己吗?每个这样对我的人我都要跟他在一起的话,那我的老公未免太多了。"
"比起忍受你故态复萌的风险,我完全可以选择天生就是温柔体贴、尊重我任何选择的人。比方说,我男朋友,他就很符合我的要求啊。"
沈缚说:"我向他学习。"
停顿了片刻,男人补充:"我正在向他学习。"
"......"林疏忍不住皱眉,"我说了你没必要这么低三下四。感情是独一无二的,你是认为我会心安理得地把你当替身吗?"
情绪上来了,林疏用词不自觉地变重:"不觉得恶心吗?要是我真的因为你克隆了我喜欢的人就喜欢你,只能说明我既不爱江临光,也不尊重你。"
对面忽然安静下来,连愈发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房间内,谢飞云和季麟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季麟还算镇定,主要是谢飞云,像走在路上被人不明不白地打了一拳,眉头打了个死结,似乎想问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缚说:"明天注意安全,一路平安,替我跟妈问好。"
林疏答应他:"好。"
言尽于此。
一通电话下来,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精神放松后,林疏后知后觉——自己背后竟出了点汗,心跳也比平时快得多。
他是真的累了:"走吧,开个房,麻烦你们了。"
季麟慷慨推荐:"其实我家也有连锁酒店......五星的......"
"谢谢,我家也有,只不过不在这附近。"林疏彬彬有礼。
他看向谢飞云:"你明天是不是还得工作?可以送我吗?"
说是询问,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麻烦啦。"
"太见外了,这有什么的。"
最后还是找了最近的宾馆。五位数一晚的酒店,季麟大手一挥付了款,顺带以等还款为由加上了林疏的微信,美滋滋地赖上了谢飞云的车,跟林疏一块坐后排。
路上,林疏昏昏欲睡,没忘记问谢飞云:"感觉你好惊讶,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A市繁华的市中心时刻保持着它应有的流量,哪怕此时趋近凌晨,一路上路灯闪耀成排,闪过的车影人影如同被撕碎的画布,模糊成流动的色块。
他随口一问,谢飞云却好似遇上了天大的难题,沉思许久,直到靠近目的地,才吐出一句话:"就是没想到。"
林疏好奇:"什么?"
谢飞云斟酌道:"原来你们的关系一直这么差。"
8. 回头箭 哥哥 丈夫 离婚
关系一直很差吗?不是的,和沈缚一同度过的,他的十八年,沈缚作为哥哥,家长,引导者出现了十六年,让这一切分崩离析,沈缚变成一个古怪的陌生人只用了两年。
所以,谢飞云觉得不可思议是很正常的,任何见过他们曾经相处模式的人,都会对现状感到错愕——包括许海盛。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千军万马,而是最后一根稻草。林疏至今记得那个改变一切的午后。母亲难得从科研考察中抽身回家,久违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温馨的气氛尚未散去,父亲突然开口:
“宝贝啊,有件事现在说可能为时过早,但算算日子,也差不了多少,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凑齐了,不如商量一下?”
“什么呀。”林疏伸着筷子,很没形象地站起来一点去扒拉,今天家里多了人,保姆的摆盘位置就不太对了,把他最爱吃的菜正好跟他设置成了对角线。
林父整理着措辞,试探着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跟小缚结婚吗?”
“啪嗒”一声,他好不容易夹起的肉块在中途掉落,飞溅的油点落在真丝纺织的印花桌布上,玷污了一大片雪白。
林母见状连忙打圆场,使劲拍了丈夫的手臂一下:“诶呀,你那么直接做什么,我们儿子还不知道呢。”
林母把落在耳前的发丝抿到耳后,笑容温婉:“乖崽,你小缚哥哥可能不好意思说,他之前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说从小看着你长大,特别喜欢你,以后也想跟你在一起,接着照顾你,不知道你愿意吗?”
“这小子真是,毛还没长齐呢就想着圈地盘了,说什么先订婚,等小疏成年了再结婚....”林父感叹,“要不是看他打小就围着小疏打转,有几分诚心在,我起码得给他扭送到沈家祠堂跪着。”
林母抚掌:“我倒是觉得不错,这些年观察下来,小缚是个会疼人的孩子,能把小疏照顾好,这我就放心了。”
林父不置可否:“沈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情况复杂,规矩多,我们也不是卖儿子的人,小疏幸福就好,何必攀这个高枝。”
母亲说的委婉,父亲说的直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完全把林疏这个当事人排除在外,他傻眼了,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觉得背后的镂空雕花格外的不平,茫然道:“沈缚要跟我结婚….?什么,什么时候,为什么,我……”
最后变成了一句:“他怎么不告诉我?”
父母相视而笑,为他幼稚的话语忍俊不禁,林母把那盘菜移到林疏面前,亲昵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这是前两年的事了,那时候别说你了,小缚才多大,他一说把大人都吓一跳,就你那个被惯坏了的脾气,告诉你不得把天掀了。”
“我和你爸本来挺难接受,好好的儿子让别人家的拐跑了算怎么回事,就想着再等等,小缚对你有一点不好,或者你有一点反感他,这事就没门,但是都没有呀,宝贝,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小缚哥哥吗,每次给你打视频就能看见小缚在旁边,有时候我这当妈的还觉得儿子烦呢。”
林疏把筷子撂下,下意识抬高声音反驳:“是他老缠着我!每天我离开学校和家他就要跟着去,不告诉他他就去问我朋友,我去哪了,做了什么,他都要知道,我玩他也要管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干!”
林母笑得合不拢嘴:“这不挺好的吗,你同龄那些小孩们一个个抽烟喝酒的,就我们崽崽乖乖的,多让妈省心啊。”
林父沉吟片刻,跟着点头,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看见一个微笑。
“….可是你们好像默认我喜欢男生了,”林疏喃喃道,“我不是…..我还不知道我喜不喜欢….”
“嗯?”林母讶然,“小缚不是这样说的呀。”
林疏睁大眼:“他说我是同性恋?我不是!”
“不是不是,”察觉到他情绪异常,林母收起了那点略带揶揄的笑,紧张道,“他说....你喜欢他,我还以为....没事乖宝,妈妈就是跟你商量一下,一切以你的意见为准,你不喜欢就算了!这小子,怎么骗人呢!”
“......”
林父也变了脸色,拍的桌子一震:“既然这样,我再跟沈家谈谈,小疏你就别管了。”
无论如何,是沈缚先越过了那条线。他不要做兄长,偏要当爱人。这一箭射出,就再没有回头路。
后来林疏发现自己真的喜欢同性,他不是没想过,他到底真的对沈缚产生过不一般的感情,还是少年时期对男人实在缺乏应有的边界感,令沈缚产生了误会。
但无论喜欢与否,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他跟沈缚本来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是沈缚先越过了那条线。他不要做兄长,偏要当爱人。这一箭射出,就再没有回头路。
亲手打破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边界,就要承受代价,毁掉他们感情立足的基础。
-
第二天谢飞云还是被工作绊住了手脚,季麟如愿以偿的邀请林疏坐上了他的副驾,当然,不是肉包铁的张扬机车,而是浑身散发着淡淡资本气息的紫色迈巴赫,内部装饰花哨的跟车主如出一辙。
尽管林疏一再表示他可以花钱叫车回去,但最终还是迫于金毛呼哧呼哧围着他团团转的“盛情难却”,屈服了。
林家比不过沈家代代传承的惊人财富,全靠林父抓住时代风口发家,与林母共同打拼,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才有的今天,林疏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有了孩子后,林母孕期反应大,受激素影响郁郁寡欢,林父把房子搬到了名盛一时的云山别墅,希望能林母远离市区的喧嚣,有个静心的地方。整块地皮临江而建,烟波浩渺,钟灵毓秀,格外受富人追捧。
这样的地方难免路途遥远,比较难走,清晨出发,过了正午才接近目的地,林疏好久不坐车,难受的直哼哼,季麟开的再稳当也不管事。
林疏捂着肚子,红润的嘴唇褪去了血色,虚弱道:“好想吐哦……”
“吃了晕车药还睡不着吗?”季麟皱眉道。
“再坚持一下,下高速就到了———要不要聊天,我记得这样会好受一些。”
林疏有力无气道:“聊什么,你坚持不懈邀请我放学后坐你的摩托车去飙车的过往吗。”
“唔,其实现在我还是想邀请你,我们这些玩机车的男人后座可是很神圣的,只能载老婆去兜风,一但让别人坐了,那这辆车连带这个男人就不值钱了,顺带一提,我没让别人坐过,就等着你坐。”
这话说的很逗,林疏没忍住笑了两声,问他:“你对我哪来的执念,想睡我没睡到?”
没想到他轻飘飘一句话,给季麟整了个大红脸:“喂……别对小混混有刻板印象好吗,我可是很纯爱的!”
林疏“哦”了一声,遗憾道:“好吧,你要是痛快承认了,说不定我就让你睡了。”
季麟:“……”
“这,这不好吧,你老公还没死呢…..还有你那个在国外的男朋友…..呃…..”季麟结巴道,“活动还有吗?”
“哈哈哈哈哈!”林疏把腰笑软了,眼角渗出泪花。
季麟从驾驶位的电子屏上看他,陪着他笑。
下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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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还有一段距离,并且不如在高速上顺畅,林疏那股晕车劲卷土重来,昏昏沉沉的搭话:“所以为什么?见色起义?”
“不行吗?林疏,你是真的特别漂亮,嗯…..特别帅。”
季麟开完玩笑,正色道:“正经原因是有的,就是跟你老公有关系,我不想让你想他,所以不想提。”
沈缚?怎么扯上他了。
林疏唇边的笑容敛去了些:“说说看?”
季麟想了想,叹了口气:“我见过他———当然不是被他找上门那次,是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他们沈家老爷子过八十大寿吧,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基本上都来了,我爸提前好几天押着我把头染黑,钉子也拔了,就为了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这事好像是交给沈缚办的,我见他一晚上忙来忙去的,即要跟来客寒暄,又要时刻处理各种意外——为什么我记得那么清呢,因为我爸这人攀比病发作了,一直抽我让我跟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争取成为沈缚二号——扯远了。”
季麟清了清嗓子,漫无目的的叙述总算切入重点,声音都集中了起来,变得饶有兴味:“我正认真学习呢,突然撞到一个走路不看路的人,他高脚杯里盛着橙汁,为了不洒到自己身上,一口气在我身上泼了半杯。”
“像不像偶像剧的开头?”
林疏:“……..”
季麟时间点说的很具体,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事。
沈老爷子的父辈在动·乱年代做军·火生意发家,老爷子铁血手腕,早年间黑白通吃,后来随着时代变迁毅然决然换血改革,奠定了沈氏商业帝国的基础,在外德高望重,寿宴排场极大,沈缚作为长孙能力再高也不得不全力应对。
这就导致林疏被放养了,沈缚没空拉着他,他也不愿意跟着大人应酬,一边无聊的走神一边在会场边缘乱窜,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同样在边缘躲清闲的同龄人。
林疏问:“所以?我说了什么吗?没印象了,这跟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季麟故作大惊小怪:“有啊,这不就是偶像剧里男女主缘分的开端吗?”
“假如是那种很甜的剧情,我应该顺势让你带我去换衣服,拉进一下距离什么的,可惜是那种曲折的,我刚说完,你就被沈缚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走了。”
林疏:“……..”
“再见面还是你把我撞了,你说是不是缘分?”季麟打了个弯,车窗外湿度渐重,空气冰凉清新,隔着玻璃就能感觉到水汽。
快要到了。
季麟慢下车速,吐槽道:“没记错的话,这楼盘是他们沈家开发的吧,这么偏,也不设置点共用停车位。”
说完,他换了个话题:“送你到家门口,我就先走了,你需要我再来。”
林疏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哼笑道:“这时候突然有距离感了?”
季麟晃着自己那头黄毛:“我染黑再来拜会岳父岳母大人。”
林疏:“………………滚。”
“马上就滚了,”季麟问他,“看在我百里相送的份上,能问问你要跟叔叔阿姨说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季麟认真思考,道:“爸妈,我跟沈缚不合适,他太老成没有新鲜感,我们打算离婚了,我准备另觅真爱,希望另一半是个五颜六色的机车帅哥。”
林疏摸了把脸,无声地笑,又长又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弧型的阴影,静态的外表跟一个洋娃娃别无二致。
“可以啊。”
林疏煞有介事:“我真的打算跟他离婚。”
9.父母 原谅 支持
林疏没想到的是,他走到家门口的庭院时,妈妈就在门口。
不是等他,而是拿着一个小喷壶,穿着碎花连衣裙,漫步在花圃的小径上,走走停停,留给林疏一个侧脸。
葛秋婉已年逾不惑,岁月对她格外偏爱,早年间风餐露宿的地质考察,严酷的环境没舍得在她美丽的面孔上留下半分痕迹,旁人唯有从眼角细微的褶皱窥见她的年龄,即便如此也只是为她凭白添了高雅的底蕴。
这份美貌完完全全遗传给了他的儿子,柔和坚韧的脾性却没有。
林疏一见到她,眼眶忽地红了,鼻头酸酸的,在车上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妈妈!”
感觉你变了好多。
让他隔着栅栏一喊,葛秋婉浇水的动作顿了顿,停下来四处张望,整个人转了几转,愣是没往门口瞧一眼。
林疏心底泛酸,快步走过去,又喊了声:“妈。”声音比方才小得多。
葛秋婉这下彻底看见了他,高挑纤瘦的儿子大变活人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女人手中的喷壶落了地,不顾仪态,扯起碍事的裙子便匆匆奔来:“小疏?!”
葛秋婉又惊又喜,紧紧把儿子搂在怀中,嗔怪道:“怎么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
“想你了,妈妈,”葛秋婉劲不小,林疏笑着被勒的胸骨隐隐作痛,他不想一上来就报悲让妈妈不开心,故意卖乖,“昨天晚上想的,今天一早就赶回来了。”
葛秋婉比谁都了解他,闻言稍稍松开手,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向空无一人的入口张望:“乖宝,谁送你回来的?”
“打车平台的司机。”
林疏含含糊糊的敷衍,推着他妈进屋,葛秋婉喜静,经历过白手起家的艰苦更不喜铺张浪费,偌大的独栋别墅没请几个佣人,清洁打扫是每周定时上门的家政负责。饭是保姆做的,偶尔葛秋婉也会下厨调剂口味。
正值午休时间,保姆已经把午饭撤走了,他不打招呼跑回来,自然也不会有剩余的给他吃,葛秋婉要亲自给他下面,被林疏连忙拦住她。
葛秋婉又看了一眼正门,诧异道:“小缚人呢?他回不来也该派人送你呀,打车算怎么回事?”
林疏不回答:“等我爸回来了再说,他人呢?还这么忙吗,晾你一个人在家,我们在全国富豪榜上进步了多少啊?”
葛秋婉叹了口气:“可不是吗,他这人老毛病,每个月不把分公司转一遍就放心不下,我没少说他,项目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转而,女人便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把林疏押进书房坐着:“行了,我让你王姨通知你爸了,他最早也得晚上到B市,你先跟我说,什么事。”
“....不会是跟小缚有关系吧,你们吵架了?”
林疏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道:“妈——我失忆了,你儿子年轻了三岁。”
“对不起妈,我本来想好怎么铺垫后委婉的告诉你们的,结果见到你太激动全忘了.....”
葛秋婉:“......”
葛秋婉的脸色瞬间变了。她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突然睁大,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张合了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林疏看着她血色褪尽的脸,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又怕惊着她似的缩了回来,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
“妈?”他小声唤道。
葛秋婉猛地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胸口,指甲在真丝衣料上留下几道细小的褶皱。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病了?沈缚人呢?”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语气陡然尖锐起来,“他怎么照顾的你?”
“跟他没关系...”林疏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就是发高烧的后遗症,医生说可能会慢慢恢复...”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扯了扯嘴角,好像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葛秋婉的眼神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玩笑开错了。
“胡说八道!”葛秋婉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桌子上的茶杯。瓷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抓住林疏的手腕就往门口拽,“现在就去医院!脑子烧坏了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林疏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本能地往后缩:“妈,我真的没事...”他声音发虚,手腕在母亲掌心里不安地转动着。
像一盆冷水浇下,葛秋婉的动作突然凝滞,她慢慢松开手,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猛地别过脸去。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房间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林疏从未听过的、心碎般的颤抖,葛秋婉抬手想擦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最后只能用手掌捂住脸,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这一哭把林疏哭的六神无主,他们最后还是没去成医院,林疏再三保证自己已经预约过医生,回到A市就去看,且身体状态佳,精神面貌好后,葛秋婉伤心的低泣才勉强化作哽咽,母子俩凑近了说小话,林疏把自己还记得什么,忘了什么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终于能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妈,我为什么要回国,这三年发生什么了?”
葛秋婉听着,像给小宝宝顺气那样,一下下摩挲着林疏的小臂,闻言又叹了口气。
她不是个会修饰内心想法的人,情绪哪怕不写在脸上,也会体现在肢体语言中,对亲人尤甚,此时此刻,林疏就从她乱了节奏的拍打上看出了一种挣扎的犹豫——他从许海盛身上也见到过。
林疏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放轻语气:“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跟爸爸了,没事的妈,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承受的住。”
似是被他说动,葛秋婉低语道:“我知道,乖宝你想着在A国落地生根,打拼自己的事业,爸爸妈妈支持的你的选择,可人算不如天算,你毕业后的那一年,你爸在外地谈生意谈的太晚,晚上路况差,出了点小事故,他就近去当地的医院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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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秋婉:“怀疑他是肺癌。”
林疏如坠冰窖,失声道:“那他在——”
葛秋婉连连摇头,手指冰凉,刚刚停下的眼泪再次开了闸:“你爸他没事....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年,片子拍了一个接一个,确认了是肺部结节,做了穿刺消融手术,后续定期检查复发的风险就不,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林疏瞳孔收缩,生怕下一句就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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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转折。
葛秋婉咬牙:“可是那大半年...你放下A国的一切跑回来...你工作室的合约...你准备了那么久的作品....”
为人父母,无关事态紧急与否,最愧疚的无非是因为自己耽搁了子女前程。林家一向家风开明,尽管忙碌,从不会缺少对孩子感情上的关注,林疏的一切选择,哪怕突如其来他们都会尽力支持,同样,这份投入也换来孩子对父母的依恋,任何想法林疏都会向他们分享,包括自己在A国的各种展望。
林疏理解他们的别扭,也是货真价实的松了一口气,学葛秋婉说话缓和气氛:“妈,我爸劫后余生还不好好休养,这是他说没事就没事的吗?”
葛秋婉泪痕未干,白了他一眼,林疏吐了吐舌,心下却怅然若失。
所以,他回国的原因是因为父亲的身体?
这就是沈缚遮遮掩掩,宁愿撒漏洞百出的谎也不愿意说出的真相?
可是,有必要吗?这种情况,他别说放弃事业,让他放弃生命也在所不辞,更何况还是不幸中的万幸,不是不治之症,他没有失去亲人,怕他伤心更是说不通。
思来想去,疑点又回归到了男友身上。
“妈,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葛秋婉扭着身子,不跟他对视:“什么?都说了你爸晚上就回来。”
“不是,”林疏挠了挠下巴,问同龄人还好,问长辈就有些难以启齿,“我.....为什么会跟沈缚结婚,我们的婚约不是作废了吗,就,我是怎么原谅他的....”
葛秋婉干脆利落甩了他一句话:“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一个囚禁绑架我儿子的神经病的,同意你们结婚全是因为你喜欢。”
林疏:“.............”
“怎么可能!”
她依旧侧着身,让林疏看着她的半个背影,忿忿道:“本来都过去了你又提,别说我不明白,他们沈家人也不明白,你不在的这些年,沈家始终气短一寸,在生意场上处处让步,结果你回国了,转脸就跟沈缚领证了,把他们吓得够呛,追着我旁敲侧击,生怕你又不是自愿的。”
林疏:“....那你记得江临光吗,我男朋友,我跟他是怎么分开的?”
“...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你很少跟我分享你的感情生活,我知道你们分手还是通电话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才说你们前不久分开了。”
那就是回国前便分手了,这一点倒是能跟沈缚的说辞对上。
林疏正思考着,葛秋婉忽然间坐立难安起来,她撑着扶手起身,踱步到窗前,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天都快黑了,先下去把晚饭吃了吧,儿子。”
确实,情绪大起大落之间天色渐晚,透过落地窗向外眺望,远处的江景早已混沌不清,几只江鸥轻盈的掠过水面,泛起一连串的涟漪,倦鸟归巢。
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很不真实,失忆后发生的一切宛如做梦一样虚幻,他站起来,活动着久坐僵硬的脊柱,问:“原来你们也不理解我会跟沈缚结婚吗?”
葛秋婉半边身子已经迈了出去,闻言怔在原地:“是,是啊....”
“太好了。”
林疏由衷的微笑起来。
“我想跟他离婚,”
10.补药呀
晚餐时间,相对无言。
相比于葛秋婉的心事重重,林疏显得分外淡定。他嘴小,每夹一筷子菜放到碗里就要拌适量的米饭进去,集合成一个色香味俱全的饭团再放进嘴里。
做饭的王姨在林家干了少说也有十年,对少爷的口味了如指掌,饶是林疏再挑嘴也能应付过来。
葛秋婉几欲开口,抬头看见吃得正香、两腮鼓起如同仓鼠的儿子,又把话憋了回去。
相安无事地吃完这顿饭,葛秋婉转了转杯子,道:“你说的离婚,小缚知道吗?”
“不知道,”林疏仔仔细细擦去唇边沾上的油渍,摇头:“告诉他我还能顺利回来吗?”
葛秋婉抿了口水:“离婚这事,要不还是再想想吧。”
“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变化我不懂,可哪怕失忆了,决定跟他结婚的人还是你。这日子怎么说也一块过了三年,离婚容易,万一你想起来了,后悔了怎么办?”
林疏愣住了:“不会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
“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的人,都没办法理解我会跟他结婚,不是吗?”
“而且,妈,我越了解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林疏舔了舔虎牙尖,抛出他认为最大的疑点:“我失忆得很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按常理来讲,你失忆了,问这问那,爸会做什么?”
葛秋婉:“假设点好的——我问他就告诉我呗,还能有什么?”
“对,可沈缚他骗我,”林疏打了个响指,“他把我回国的原因归咎于临光,说我分手了,因为伤心才回国,这可能吗?太离谱了。”
“......”
葛秋婉却沉默下来。
再一次地,林疏从母亲身上看到了那种非同寻常的犹豫。假如搬来一台高速摄像机,将这个过程细细拆分,林疏一定能从中看出谨慎、紧张、小心到极点的思索,像蜘蛛在编织它的网,从已知的一端连向未知的彼岸。
葛秋婉也在撒一个谎,这个谎言注定要与他人口中的融为一体,而她并不知晓整体的框架,唯有竭尽全力处理好自己这部分,不让网中麻痹的蝴蝶察觉。
葛秋婉说得很慢:”他怕你伤心吧。我们去前几个医院检查的时候,业内名医都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结果,但话里话外暗示的意思很不乐观,勒令你爸立刻停止手头上的工作。这些活儿不能没人决策,我只能分担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落到了你头上......你本来身子就弱,一边忙你爸的事,一边跟国外的项目交割,我眼瞅着你越来越瘦......”
眼看着葛秋婉再说下去就要把眼泪就着水喝了,林疏无奈又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如果这样,省略你说的过程,直接告诉我爸的病好了不可以吗?我总不会连这点情绪都消化不了。”
葛秋婉并不认同:“明明不说连这点情绪都可以不让你承受的。换成是我失忆了,你会说吗?但凡爱你的人总会尽他所能让你规避残忍的现实。”
“......?”
好肉麻。
“妈——”林疏不敢相信地拖长尾音,质问道,“你是在给沈缚解释吗?刚才有个人在书房跟我说什么原不原谅来着,我们不是一条战线的吗?”
葛秋婉大概也觉得自己前后矛盾,梗住了,又喝了口水:“什么战不战线的....咳!”
这口水咽得太急,她呛着了,咳嗽着也要说:“我说的哪里有错,沈缚跟你结婚总不会是出于恨吧。”
“为什么不会,”林疏微眯着眼,“以前不是,如今可未必。妈,别再用小时候的关系代入我们了,他从一生下来就是个精神病院的漏网之鱼,披了个正常人的皮而已,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常人的思维想他。”
葛秋婉再度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你这么坚决,失忆这几天跟他接触下来,他给你留下的印象跟过去相比,就没有一点不同吗?”
过去是什么印象?
林疏细细盘点沈缚都干了些什么:撒谎;串通旁人撒谎;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还是想掌控他的行踪。
总结一下就是:不诚实,不够尊重他,对他的控制欲太强....等等,懒得回忆更多了。
总结完毕,林疏认真道:“一点都没有。”
“哦——非得说,就是更会伪装自己了吧,坑蒙拐骗的话术也精进了不少。妈,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样,回国后,我焦头烂额地分不出多余心思,就被他伪装出来的表象给骗了呢?”
葛秋婉也很认真:“这个想法很有趣,但你只是焦头烂额,不是变成弱智了吧,民政局你不去□□,婚会自己结吗?”
“没错,”林疏压低声音,“我不是笨蛋,所以,极有可能是他利用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胁迫我同意。”
“随着时间推移,他用来胁迫我的东西,对我来说也许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发现我失忆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再次威胁我就范,而是试图靠谎言打感情牌,让我相信,我跟他是真心实意在一起的。”
“这不是他最擅长干的吗?或许二十六岁的我也在筹划着摆脱他。”
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从已有的情报出发,他的逻辑太过自洽,葛秋婉怔住了,举起杯子,发现里头没水了又放下。保姆早在他们谈话前就识趣地退回房间,因此没人给她续上新的。
林疏理所应当地承担了这份职责。王姨煮了花茶泡在厨房的保温壶里,怕被碰倒放的位置比较靠里。林疏对家里厨房的布局不够熟悉,端着杯子一点点看过去,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疑似保温壶的设备。拿回餐桌上时葛秋婉竟然不在。
林疏把滚烫的茶稳稳当当地沏进杯中,顿时满屋馥郁的花香。他顺口提醒了一声:“妈!好了!”
他以为葛秋婉去了盥洗室,没有回应也没有在意。可几分钟后,葛秋婉推开连接后院的门进来,林疏才发现她是去打电话了。
看见儿子在等她,葛秋婉似是没想到,略显尴尬地后退半步,先一步解释了起来:“这么晚了,问问你爸到哪了。”
林疏不疑有他,建议道:“别着急往回赶了,明早再说。”
“已经在路上了,”葛秋婉道,“要是困就先睡。”
-
林宗嵛归家时,已近凌晨,家中唯有客厅亮着一盏灯,许久未见的儿子托着腮等他,圆钝的五官在微弱的光照下袒露出近乎圣洁的美。
父子相见,总归不会像跟妈妈一样腻歪。林宗嵛为人严肃方正,在生意人里称得上寡言少语,林疏跟他亲近,也不怎么用语言表达。
对视一眼,林宗嵛不说话,林疏就绞尽脑汁编一个开场白:
“爸.....我妈刚睡了,你再早回来一刻钟她还强撑着等呢。”
林宗嵛点点头,大步向前,给了儿子一个拥抱。虬劲有力的大掌拍下来,林疏好悬没被拍散架,被挤压得轻轻“啊”了一声,乐呵道:“爸,看你这么有劲我就放心了。”
“油嘴滑舌。”林宗嵛松开手,复又拍了拍林疏的肩。
再煽情下去林疏就有点不自在了,他想切入正题:“爸,我有话要说。”
不成想,林宗嵛抬了抬手,道:“秋婉给我在电话里大致说明了你的情况。小疏,你也该去睡觉,这种病不能熬夜。”
林疏不满:“做了穿刺手术还在全国到处跑的人是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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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休息过了,你呢?”
林宗嵛微微蹙眉:“回屋睡觉,有什么事等醒了再说。”
林疏拉下唇角,不情不愿道:“至于吗....我就问几个问题行不?问完马上睡。”
一转身,方才刚歇下的女人穿着睡衣,扶着楼梯把手,静立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望着他们。
“妈?把你吵醒了?”
间隔着林疏,夫妻二人遥遥对视,彼此透过对方的视线默契地交换了什么,达成了共识。葛秋婉出言道:“你爸说的没错,接到人就够了,剩下的等到大脑清明的时候再聊,快去睡吧。”
葛秋婉不容拒绝道:“快去!”
你一言我一语,双重压迫下,林疏摸了摸鼻尖,灰溜溜地上楼。他的房间定期有人收拾,空气中能闻到不轻不重的清洁剂味,崭新的床单平整地铺在紧贴墙面的床上。简单洗漱过后,林疏站在床边端详了一下,不舍得一口气破坏掉这严丝合缝的一幕,蹑手蹑脚地翻身上床,尽量不使它产生褶皱。
即便身体很疲惫,也毫无睡意。林疏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没电了。
!
现实生活太充实,林疏浑然忘却了自己兜里还揣着个电子产品的事,偶尔摸到了也以为没人找他,懒得打开看。
原来是早关机了。
连上电后过了会儿才开机,通知栏处的电池显示着岌岌可危的一个电,由于电量不足,用起来很卡。林疏耐心等了几秒,不得不跟屏保上两个歪歪扭扭贴在一起的雪人大眼瞪小眼。
....这该不会是他跟沈缚堆的吧?
好丑。
应该不是,他的手不可能搓出这么崎岖的雪球,坑坑洼洼连幼儿园水平都不如。
充电线比较给力,很快,电量就窜了一格,变成了数字5。手机自动解除省电模式,连上流量,顷刻间,宛如洪水般的绿色聊天软件消息喷薄而至!嗡嗡嗡的提示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响,林疏哆嗦了一下,险些失手把手机摔出去,连忙开了静音。
密码是:1——1——2——7
来不及思考别的,林疏马不停蹄地点开微信,预想中的繁忙景象却并没有出现——置顶下方有个新加上的黄毛,对话框中赫然一个猩红的99+
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
季麟:你不回复我好担心QAQ,睡不着去做了五组卧推。
....这么多消息,全是一个人发的。
林疏踌躇着点开,寻思着打这么多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报个平安。
下一秒,季麟又发来一条:【图片】
季麟:成果展示,感觉自己真的很棒!
林疏:”.....”
他默默退了出去,给正经牵挂他的谢飞云简单回复了两句。
置顶上的”SF”忘记卸下来了,很碍眼,亮着一个小红点:
SF:回家了吗?
间隔一段时间。
SF:到了吗?
SF: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新一条来自半小时前,只有一个字:
SF:不。
不?什么不?
不小心点到的还是说在骗他回复。
林疏回复:
木木:?
林疏点击取消置顶,退出去,干干净净的页面,除了那几个人以外,竟然再没人跟他联系。通讯录的好友加起来超不过二十人。
可电话簿里存着的那一堆“x总”是怎么回事。
他不工作吗?
林疏百思不得其解,翻腾来翻腾去,突然意识到一个盲区。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还有一个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