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是东晋第一女魔头》 第一百零七章 计划 “你成熟了很多。” 谢秋瞳给唐禹夹菜,同时说道:“之前的你总是莫名其妙想要对抗我,分明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却还是要唱反调。” “现在你已经开始理解我了,舒县让你看清楚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理智与狠毒是成事的根基。” “所以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忌惮我,甚至感到不安,但你也依旧选择相信我。” 唐禹冷笑一声,随即无奈道:“别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和你吵。” “吵来吵去,最终还是要选谢家,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坦诚点,有什么说什么,我还不至于那么烦。” 谢秋瞳道:“好,我理解你的说法,那么第一点。” 她看向唐禹,道:“当下你不能答应任何世家的拉拢,也不能严词拒绝,要勾住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看得到,吃不到。” “这也包括陛下,他派出的人很快就要到,任何赏赐你都不能要,一旦拿了,你就会错过这段时间的空闲期,会在段时间内奔赴新的岗位,这不理智。” “你要死咬着舒县不放,表示一定要等舒县好起来了,才愿意离开。” 唐禹想了想,才道:“可是想让舒县好起来,没个几年时间是不行的。” 谢秋瞳道:“好起来,是由你说了算的,只要比以前好,就没人会怪你什么。” “你留下的目的,是提升自己,也是等一个机会。” 唐禹道:“什么机会?” 谢秋瞳沉声道:“现在答应了陛下,你无法选择职位,但当你发现某个职位空缺了,正需要你,你也想去,那时候毛遂自荐,就是你自己选择职位了。” “被安排,和你自己准备好再选择,这是云泥之别。” “前者你顶不住,后者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有人都抢着要,而那时候陛下却不好意思不给你。” 唐禹点了点头,叹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在舒县至少要待一年,待到明年秋收之后。” 谢秋瞳道:“也没必要待那么久,等机会出现的时候了,就要立刻离开了。” 她心情似乎很高兴,以至于有说不完的话,像是要表现自己一样。 “利用周家的粮,帮百姓交上税,在把他们养过冬,陛下那边就好交代了,你随时可以走。” “在此期间,你需要制定一个计划,关于提升你自己的。”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早上起床习武练功,保持体魄强健,逐步增强武力。” “上午看书,包括兵法、国策,以及天下局势的分析,各方势力的变化。” “下午可以了解各地风俗,更重要的是琢磨官场尺度,找到舒适的定位。” “晚上继续练武,直到休息。” “每隔十天,可以给自己放一天的假,怎么休息你自己选。” “几个月下来,你的成长会非常迅速,毕竟有我这个最好的老师教你。” 说到这里,她缓缓笑了起来,道:“当然了,如果你真想我陪睡,我也愿意。” “但你也清楚,一旦我们做了真夫妻,你就完全是谢家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禹看向她,轻轻道:“下午我要考察民情,实施改革措施,通过各种方式让这里的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将来能够可持续发展。” “周家的粮再多,又够舒县吃多久的?明年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我得给他们想想办法。” 谢秋瞳笑道:“你想多了,那些民生政绩只是考察普通官员的标准,对于你这种有后台、简在帝心的人才,不需要那些基础的民生考虑。” 唐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是我想为百姓做点事,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政绩。”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道:“你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性子还是这么优柔寡断、执着小节?” “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不能把时间花在这些小事身上,你要做的是往上爬,才能真正从根本上改变世道。” 唐禹摊手道:“小事?你认为这是小事?几百条、上千条人命,这是小事吗?” “你不知道周家是怎么对这些村民的?你知道那些小姑娘怎么死的吗?” “谢秋瞳,别把你那一套强制压在我身上,我不是你,我不会像你那么冷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坚持我的做法,不会因为你对利益的审视而改变。” 谢秋瞳眉头皱得更紧,她凝声道:“这会降低你的效率,压制你进步的速度,虽然你获得了良心上的安慰,但对于大事业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愚蠢的选择。” “唐禹,你不能再纠结你的善了,我说过,这个时代好人就是罪人,你这般坚持下去,还没彻底成长起来,天下就没你的位置了。” “这些百姓,该放弃的就放弃,天下到处都在死人,别在意这么几个,到时候你爬上去了,自然就改变他们的命运了。” 唐禹指了指门外。 谢秋瞳疑惑道:“怎么了?” “滚!” 唐禹冷着脸道:“滚回你的谢家去,别来烦我。” “我在这里做的好好的,正要对舒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你倒好,跑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真把你自己当我正妻了啊?” “舒县目前为止,我在做主,你闹腾什么?” 谢秋瞳道:“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我难道不是在为你考虑?” 唐禹道:“不,你在为你自己考虑。” “你太强势了,你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思想去办事,否则就是不对,就是不明智。” “你看似在劝我、帮我,实际是你在让我遵循你的意志,像是你的替身一般去往上爬。” 谢秋瞳沉声道:“说服我!那你用更正确的理由说服我!” 唐禹道:“对不起,没兴趣,说服你没有意义,你依旧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事。” “散了吧,你回你的谢家,我依旧在舒县。” “若是有缘分,咱们到时候再合作。” 谢秋瞳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盯着唐禹,咬牙道:“我好心来看你,为你出谋划策,为你考虑未来,你赶我走?” 唐禹道:“你以前没受过这种委屈?” 谢秋瞳一字一句道:“从来没有!” 唐禹摊手道:“那你现在有了,赶紧滚,别烦老子。” “装什么可怜,那些百姓比你可怜多了。” 谢秋瞳攥紧了拳头,气得浑身都在抖。 最终,她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我走!我倒要看看你能把这里变出什么花来!” “唐禹,别怪我没提醒你,舒县不是一年就可以改变的,你真想让这里持续下去?哈,至少五年!” “你有几个五年啊!要投入到这弹丸之地中!” “你就是一个缺乏谋略、缺乏长远布局、缺乏大局观的人!” 唐禹直接骂回去:“你以为你好?你为了拉拢我什么都肯做,尊严什么的完全不重要,但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不,你极度在意你的思想!” “你是一个可以吃苦的人,仅限于身体。” “但当年你的思想受到侵犯,你就急得要命。” 说到这里,唐禹笑道:“嘿!我偏不听你的!” “你!” 谢秋瞳指着他,咬牙道:“我看你一年能把这里弄成什么样!” “我等你回来认错道歉!那时候,我会狠狠赏你几个耳光!” 唐禹道:“有本事你别再来找我!不然我也赏你几个耳光!” 第一百零八章 大哥 “小姐!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呀!” 侍女提着裙子朝前跑,好不容易赶上谢秋瞳的脚步,气喘吁吁道:“小姐,咱们不是要拉拢姑爷吗,怎么刚到又回去啊。” 谢秋瞳道:“不用拉拢了,他的心在谢家,跑不了。” “让他在外边吃吃苦,他自然就老实回家了。” 侍女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疑惑问道:“可是小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姑爷把你气哭了?” 谢秋瞳显然愣了一下,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察觉到眼眶有点湿润。 她立刻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为任何人流泪吗?不过是他太愚蠢,我觉得可怜罢了。” 她回头指着县寺,咬牙道:“这个时代的改变,永远都是从上至下的,不掌握力量,什么道理都是假的。” “可他却死守着妇人之仁,丝毫不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终究是他出身太好,什么苦都没吃过,才会有如今的个性。” “他吃够了苦,就知道我的好了。” 谢秋瞳深深吸了口气,把心态调整过来,最终叹息道:“侍女仆人给他留着,有小荷管着,不会乱。” “我们回家,不管这头蠢猪了。” 侍女小声道:“那岂不是把机会让给王家的人了?” 谢秋瞳不屑道:“我都拿不下他,王家凭什么拿下他?真以为他是傻的不成?最多几日,王家兄妹也得乖乖回去。” “别管了,走!” …… 这一顿酒,喝得实在痛快。 王劭得知谢秋瞳被赶走的消息,便带着王徽急匆匆跑了过来。 饭桌上,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唐老弟啊,你小子真够勇的啊,谢秋瞳你都敢骂回去。” “你是不知道那疯婆子的威名,这些年找她麻烦的多了去了,但却没有一个讨到好的。” “只有你,竟然能让她灰溜溜直接回去。” “说来谢家也可笑,非得把你赶出来,现在又眼巴巴想要把你接回去,怎么可能嘛。” 聂庆则是忧心忡忡,低声道:“不是好事,得罪了她不是好事。” “她很记仇的,在师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两年啊,搞得人见人怕的。” “反正我刚刚一句话都没说,和我没关系。” 王劭摆手道:“看把你给吓的…还高手呢…” 他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唐禹,你打算怎么治理舒县啊,我出发的时候,我爹提醒了我一句。” “说让你为民着想,分地分粮,把舒县搞起来啊。” 唐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王劭,缓缓道:“分地分粮?” 王劭道:“是啊,周家那么多良田,分给百姓,大家日子就都好过了。” 唐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还记得我们从方山逃到建初寺的时候吗?” 王劭点头道:“嗯啊,怎么了?” 唐禹道:“还记得咱俩在天牢的时候吗?” 王劭疑惑道:“肯定记得啊,这是过命的交情,你小子要说什么啊,神神叨叨的。” 唐禹猛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王劭也愣住了。 唐禹看着他,冷冷道:“那你该叫我什么!唐禹?唐老弟?小子?” “你是想当将军的人,你应该清楚,战场上只有一个是头!只有一个人可以说了算!” “如果你不认,我不勉强,你现在就可以走,回去当你的王家五公子。” 场面一时间尴尬住了,气氛变得凝固。 王劭的脸色都红了,一时间又气又恼,只觉煞了面子,拳头都攥紧了。 王徽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我的唐大哥,你叫声大哥不吃亏哒。” 王劭站了起来,咬牙道:“当我大哥?哈!你把老子弄到徐州了?当初的约定可是这个!” 唐禹看向他,冷声道:“你照我的要求做了?你去哄你主母了?你有为自己认真考虑过?” “这段时间你不就是在研究象棋吗?不就是在玩乐吗?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凭什么要求别人考虑你的前途?” “滚回去啊,别留在这里,去当你的五公子。” 王劭大声道:“走就走!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做我老大,老子他妈王家人!” 他转头就走,丝毫不带犹豫的。 唐禹道:“什么狗屁,以后别夸夸其谈说你的理想,说什么北伐,你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你活该被轻视,你活该被瞧不起,活该成为被算计的对象。” “你妹妹要嫁人了你知道的吧?你心里肯定不想对吧?但你就是个锁头乌龟,一个屁都不敢放。” “忘了天牢的事儿!老子什么话都没跟你说过!” 王劭猛然回头,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他缓步走了回来,攥紧了拳头,吼道:“老子才不吃你这套,不就是激将法吗,不就是…” 他有些词穷了,知道理亏,实在找不到话说。 犹豫了片刻,才咬牙道:“行了!他妈的!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大不了老子回去,我照你说的办,到时候能去徐州,我就认。” 唐禹摆手道:“不必了,我不认。” “你这种人,只会不断说大话,用自以为高尚的思想,来获得内心的踏实和优越,和废人差不多。” “你什么都不会做,不会去付出,不会去实践,你吃不了那么苦。” “本质上,你没有什么理想,你只是假装很有志向。” 王劭被说得面红耳赤,捂着心口,满脸痛苦。 聂庆低声道:“唐禹,你这么说会不会太伤他了?” “伤你妈个头!” 唐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王劭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行!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 唐禹指了指地,道:“你自己说怎么做?” 王劭站在原地,心中依旧放不下自尊,放不下自己的身份。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豁出去了,直接跪在了地上,把头磕了下去。 他大声道:“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听你的!” 唐禹道:“继续跪着,我继续吃饭。” “我吃饭的时间,就是你最后反悔的机会。” “如果你最终没有反悔,我就把你当兄弟。” “若是你将来背叛了兄弟,那对不起,我一定杀你。” 说完话,唐禹便不再管他,继续吃了起来。 而聂庆、王徽、小荷等人根本不敢插嘴,只是低头吃着,却也没什么心情吃。 而王劭就太折磨了。 他内心十分愤怒,他认为自己身份高贵,去哪里都是被别人捧着,在唐禹这里却要跪着。 贵族的自尊,时时刻刻刺痛着他,让他想要站起来,直接离开。 但想起在天牢的时候,想起平时的言语,那些理想真不是说说而已啊,他是真的想做啊。 就在这么反复的纠结和内心拉扯之中,他硬是咬牙撑着,撑到了唐禹吃完饭。 唐禹走了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王劭红着眼眶,把头转到一边,赌气似的不看他。 唐禹道:“如果你连贵族的自尊都放不下,连王家公子的优越感都放不下,那你就不适合跟我一起走。” 王劭咬牙道:“跪是跪了,忍是忍了,但也没完全放下。” 唐禹道:“人之常情,你又不是谢秋瞳。” “但你肯跪、肯忍、肯等,那说明你还是想认我这个大哥的,你还是想做点事的。” 他拍了拍王劭的肩膀,道:“回去吧,去把你的主母哄好。” 王劭道:“怎么哄?” 唐禹道:“你死去的大哥是怎么做事的,你就怎么做事。”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王徽,无奈苦笑道:“王妹妹,你也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就真只能嫁给司马绍了。” 王徽看了一眼四周,噘嘴道:“有点舍不得这里嘛,其实我也知道该走了。” 她把脑袋凑过来,低声说道:“我经常来看你好不好呀,唐大哥。” 唐禹笑道:“得有人保护着才行,路上不安全。” “当然会有的!” 王徽嘻嘻一笑,道:“那、那也明天再走!我想再多待一天!” 唐禹疑惑道:“这有什么区别?” 王徽在他耳畔说道:“晚上我来找你。” 第一百零九章 好与坏 小荷忙着给侍女仆人们分配任务,安排住宿。 蓝岁岁像是个小跟班,一直跟着她,也渴望多学点东西,尤其是礼仪。 王劭并不成熟,相反还有些孩子气,虽然中午他服软了,下午却又跟唐禹赌气,最后又舔着脸喊着唐禹大哥,表示想下象棋切磋一下。 唐禹这次不在放水,都在五十个回合内把他解决,给这厮狠狠泼了冷水。 “这就是现实。” 唐禹道:“你总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了,但真正摆在台面上来,却什么也不是。” “你得抓紧时间了,这几个月好好修身养心,熟读兵书,否则到了战场上要吃大亏。” “别再把‘北伐’当成一个包装自己人格的口号了,主动去做,去进步。” 王劭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一直叨叨个没完啊。” “明天老子就回去好好读书,哄着主母,保证把该做的事做好。” 唐禹看着他,缓缓道:“你猜我会不会分田分地?” 王劭愣了一下,随即道:“哎?中午好像就是在说这个,你却突然生气了。” 唐禹道:“那是周家的田,周家灭了,就要把他的田分给百姓…呵,你猜百姓会怎么看?” 王劭挠头道:“有田了当然高兴啊。” 唐禹眯着眼道:“那其他地方没有分到田的呢?他们会不会效仿舒县,杀世家,分田地?” 听闻此话,王劭突然感觉浑身发寒。 唐禹道:“这个头一旦开了,天下将永无宁日,所以我如果那么做,天下世家,也包括陛下,第一个就要杀我。” “人才很可贵,但比起他们的权力根基来说,一文不值。” “分田,就是分世家和陛下的命!” 王劭冷汗直流,身体都僵硬了。 唐禹叹了口气,道:“你爹认为我出身低贱,没受过什么教育,阅历也浅,看不透这些,所以才想用这个害我。” “我若是真那么做了,我必死无疑,谢家也不好过。” “而你,你只是你爹的棋子。” “他丝毫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丝毫不在意你的义气和感情。” “在他心中,你什么都不是。” 王劭低下了头,咬着牙不说话。 唐禹道:“我生气,不是气你爹坏,是气你蠢,分明被利用,却傻傻跑过来害我。”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该回去了,该做点正事了。” 王劭攥紧了拳头,低吼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月明星稀,秋日略有些清寒了。 舒县的风景并不好,因为秋收已过,田里光秃秃的,只有一种空旷的寂寥感。 王徽并不寂寥,她似乎永远很开心,即使面对离别,即使经历了舒县这么多复杂的事。 她在官道上蹦蹦跳跳的,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影子,比划着各种动作,一会儿追逐着月亮,又回过头来对着唐禹挥手。 “唐大哥你快点嘛!别那么慢呀!” 她声音清澈明亮。 唐禹笑道:“王妹妹,你说晚上找我,现在又带着我走,到底要去哪里啊!” 王徽道:“不去哪里啊,就散散步嘛,我很怀念方山那晚呢,我们去找萤火好不好!” 唐禹道:“已经九月了,萤火少见了,即使有,恐怕也构不成你的星空了。” “不是呀!” 她指了指天空,道:“你瞧,今晚的星空就很稀疏嘛,随便几只萤火就可以啦!” 她说着话,大胆握住了唐禹的手,道:“那晚没有星空,却有萤火。今晚没有萤火,却有星空。” “所以,情况都差不多,唐大哥你会亲我吗?” 星空似乎映在了她的眼眸之中。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唐禹回答,而是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她分明很紧张,气息都乱了。 唐禹看着她小小的脸庞,白皙的皮肤,颤抖的睫毛,一时间有些不敢亲下去。 但女孩已经踮起脚尖,双手包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嘴上轻轻一吻。 王徽睁开眼,咯咯笑了起来,歪着头道:“胆小鬼,为什么怕我?” 唐禹摇头道:“不怕。” 王徽道:“是啊,你连谢秋瞳都不怕,却偏偏怕我。” “你甚至敢要她跪下,敢要她陪睡,却不敢亲我。” 唐禹没有回答。 但他心中有答案。 为什么敢和谢秋瞳互怼?因为他怕谢秋瞳。 他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想害他,那根本斗不过,所以摆烂,所以干脆据理力争。 什么陪睡,什么主奴,无非都是角色扮演游戏罢了,她谢秋瞳不会真的陪睡,唐禹也不敢真的要。 无所谓,所以无所畏惧。 可…他对王徽不是无所谓。 “你要告诉我。” 王徽眨着眼睛,看着唐禹,很认真说道:“虽然我只有十六岁,但我感受得到,你在逃避我,你在故意推开我。” “从小主母就对我说,想要什么就大胆说出来,所以我大胆问你了。” “我问你了,你愿意回答我吗?还是要我去猜,去患得患失,去难过?” 她的声音清晰而颤抖。 唐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他无奈摇了摇头,道:“王家的明珠,漂亮、单纯、善良,却又勇敢、自信、聪慧。” “你身上像是闪着光,像是燃烧着火焰,耀眼夺目,璀璨生辉。” 他叹了口气,缓缓松开王徽,朝前走去。 走在官道上,他轻轻道:“而我,像是深渊之中的一条毫不起眼的鱼,漫无目的在这个世界游荡着,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我不敢相信有那么一束光,会义无反顾选择照耀我、温暖我,给我一切。” “我也怕被那一束光照得太明亮,暴露了身上所有的斑点、污秽和缺陷。” “我知道我没那么好,所以不敢承受太无暇的东西。” 王徽看向他,道:“是自卑吗?” 唐禹道:“不,是自愧。” “我可以自私点,放开一切情绪去拥有你,但我怕毁了你。”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我不在乎,毁了就毁了。” “但你不行,毁了你,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光了。” “所以我只敢靠近,只敢偷偷去吮吸那种热量,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却不敢去真正触摸,真正拥有,我怕污染了它。” 王徽闻言,咯咯笑了起来。 她歪着头道:“好讨厌的歪理。” “主母总对我说,人长大了就不单纯了,就复杂了,只是坏事。她希望我永远是个孩子。” “我说长大了就聪明了,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感情了,这是好事。” “唐大哥,你说长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就像我这一次来舒县,我体会到了很多从未拥有过的快乐,却也见证了很多血腥的斗争。” “这又是好事和坏事呢?”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笑着说道:“其实无论长大与否,无论来不来舒县,都会有好有坏的。” “我一直希望自己长大,从不害怕。” “我坚定跟你来舒县,从不害怕。” 她走到唐禹的跟前,轻轻道:“不是我胆大,是我总是看见好的事,而忘却坏的事。” “这世间万事万物,以及所有的人,都有好坏之分啊,谁能彻底规避呢?” “但我永远只在乎好的,而不在乎坏的。” “唐大哥,你明白我的心了吗?” 第一百一十章 分粮 车轮滚滚向前,逐渐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从内探出的小手挥舞着,最终看不见了。 早上的阳光很好,但毕竟是秋了,风吹过,树叶落下,烟尘卷舞。 静静站在县寺的门口,回想起昨晚王妹妹的那些话,唐禹心中颇多感慨。 世界很糟糕,但她只在意好的地方。 这是一种哲学。 唐禹做不到,但他想着,是不是可以也向王妹妹学习,把那些不好的地方,尽力做得好一点? “别看了,已经走远了。” 聂庆又恢复了活力,嘿嘿笑道:“昨晚你们到底做了啥?成没成好事?” 唐禹摇头道:“看了一晚上星星,信不信?” 聂庆道:“当然信啊,想当年我和那姑娘也…” “住口。” 唐禹无奈道:“天天听你讲往事,烦也烦死了,现在谢秋瞳回去了,王妹妹也回去了,我们也该做点正事了。” 聂庆也不气恼,而是就地坐到了台阶上,道:“有什么正事可做啊?还真分地分粮啊,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唐禹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除了分地分粮之外,就没其他法子改变这里了吗?” “情情爱爱这东西,在这个时代还是太奢侈了,我暂时不考虑,我从小事做起,干点实事再说。” “老子来舒县,本就是干这个的。” 他把一众侍卫招呼了出来,骑上了马,道:“走,去村里看看!” 聂庆瞪眼道:“王妹妹走了你不难过吗?怎么一瞬间又有激情了?” 唐禹道:“难过?有这么好的姑娘心里念着我,我难过个屁。” “我应该努力向上爬,万一真的能够得着她,将来直接娶了,岂不美哉?” “理想还是要有的,不然真失去了,我像你一样,一天天后悔都来不及,那不是完蛋了。” 聂庆双手合十,鞠躬道:“别骂了别骂了,我真要被你说破防了,赶紧办正事吧,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发展一个破县。” “要是我以后有雄心壮志了,我就回成国去做官。” 唐禹大笑道:“那你就学着吧,这里边还是有学问的,说实话,勾心斗角我或许不擅长,但搞这些民生,我还是有一套的。” 关于如何发展舒县,唐禹是认真仔细构思过的,想出了很多办法,但又必须根据如今的时政情况,掌握好尺度才行。 不然来个摊丁入亩,不出半月脑袋就要搬家。 必须结合如今的时代情况,充分考虑生产力、生产关系和政治制度,否则就是镜花水月,一纸空谈。 侍卫早已派出去了,等唐禹和聂庆慢悠悠来到村子里,这里已经是挤满了人。 除了本村人之外,还有其他各村的乡老、里正以及有威望的骨干成员。 文家的家主文宠也在,带着一众护卫,但对唐禹还是笑脸相迎。 所有人都拿着小凳子,已经坐在了空地上,对于他们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命运的审判,因为唐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他们能不能活下去。 所以他们看到唐禹,都纷纷跪了下去。 唐禹来到了最高处,先是给文宠打了个招呼,才往下看去。 数百张面孔,数百个人,都迎来了命运转变的时刻。 “别跪着了,都坐在板凳上,仔细听我说。” 唐禹摆了摆手,语气平和,但又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质。 百姓们连忙坐在小凳子上,一个个弯着腰低着头,也不敢四处张望。 唐禹看向在场众人,道:“各村里正、乡老及有威望的老人都在,还有一些骨干成员,想来也是在你们村子里吃得开、混得走的。” “你们来这里可不是凑热闹的,要把我的话清楚地传给每一个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舒县的县寺到底在做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 “咱们根据实际情况,一步一步来分析,来想办法,来处理。” “首先,说税收问题。” 场中寂静一片,唯有秋风萧瑟,落叶洒下。 众人看着唐禹,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唐禹道:“今年不是丰收之年,也不是天灾之年,算是中规中矩。” “如果一个家庭,在这种中等产量的年份,要承担各种税收,咬咬牙是没问题的,只是日子不太好过。” “而对于佃户来说,佃租就是一个大头,日子就更难过了。” “我经过慎重考虑,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如下安排。” 这下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纷纷看向唐禹。 唐禹道:“第一,未被山匪劫掠的村子,正常纳税,乡老、里正负责称重,两天之内把税粮凑齐。” “被山匪劫掠的村子,你们的粮食在周家被找到了,我们会根据你们的土地情况和亩产,做出相应比例的划分,在扣除纳税粮食之后,将所剩的粮食分配给你们。” “所以无论有没有被山匪劫掠,你们所缴纳的税粮是一致的,不会多,也不会少。” “税,乃国家根基,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下方众人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这个结果已经让他们无比满意了,一时间脸上的愁容都少了。 唐禹继续道:“说完税,再说租。” “我舒县的佃农,都依附于周家和文家。” “周家已经灭了,文家的家主就在这里,所以我要提出两点。” “其一,周家的粮食直接充当官粮,囤积在县寺仓库之中,登记造册,任何人不得轻易动用。” “其二,周家与文家的佃农,考虑到佃租抽成大,佃农承担困难,所以今年只收两成佃租。前者充官库,后者你们自己给文家。”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所有的百姓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一个个惊呼着,满脸不可思议。 佃租只给两成,几乎是不敢想的事啊。 文宠也是脸色剧变,猛然看向唐禹。 而唐禹并未理会,只是继续道:“这是鉴于如今舒县情势不容乐观的决定,请将消息传达到位,准确执行。” “需要强调的是,只交两成,但剩下的三成不是不交了,而是不急着收,相当于无条件借给你们。” “等你们宽裕了,有余量了,自己就主动还上来,限期一年。” “这样灵活上交,有助于你们度过最困难的时候。” 文宠这才重重松了口气,他可以让利,但不能让这么多,目前的说法倒是可以接受了。 唐禹继续道:“周家的余粮,既然是县寺的官粮了,那也向你们敞开大门,可以在特殊情况开仓借粮,以便你们遇到困难,却没法子解决。” “这个特殊情况,会有审核机制,不是谁都借的到的,所以期待靠借粮发财的,最好打住这个念头。” “这是关于粮的决策。” “请诸位谨记,请各乡老、里正做好记录,传达到位,有不懂之处,可以事后问我。” 村民们面面相觑,显然是喜色难掩。 唐禹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在为他们考虑,这样的官,从来没有见过。 唐禹给了他们半刻钟的缓冲时间,才道:“接下来要说其他事了,也请大家听好,这关乎着舒县的发展,关乎着你们的未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刀阔斧 这只是一个小县城,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这是弹丸之地,所有人都是小人物。 而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物,此刻正在探索一些正确的事。 唐禹道:“接下来,我会在各个方面做出安排,有意见可以提,但一旦确定方案,就必须严格实施,任何人不得违抗。” “第一,户籍。所有的流民必须全部上户。” “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只要你们在舒县,就全部给我上户。” “你们没有土地,我也不会给你们分地,但我会把你们组织起来,开垦荒地,按人头分配给你们。” “开垦荒地不限于流民,无地的佃农也可以参与,具体分地标准,是看劳动和贡献。” “在此期间,县寺会提供粮食养活你们,保证你们有力气干活。” “但粮食的消耗会记账,荒地开垦出来之后,有了收成,就要还。” 这些话,让一众流民都愣住了。 提供粮食开垦荒地?哪有这种天大的好事。 他们不是懒惰,而是一旦停下劳动,就吃不起饭,所以根本没有能力去开垦荒地,只能帮地主干活。 但现在县寺愿意借粮养着,并有序组织,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唐禹继续道:“县寺会统筹安排耕种工具,推行生产秩序,以五户或十户为一个组,保甲联产,保证耕种效率。” “从今天起,没有本地人和流民之分,都是舒县人。谁再敢抱团排外,或是村民械斗,一概不轻饶。” “我会联合乡老、县兵、游徼,组成临时的管理机构,负责解决纠纷和矛盾,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往上报。” 众人是越听越激动,甚至有人已经喊了起来。 衣崇文作为最有威望的乡老,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唐县丞,只要咱们老百姓有吃的,又怎么会无端斗殴呢,咱们都听你的。” “是啊,唐县丞为咱们着想,咱们肯定听话。” “我不怕吃苦的唐县丞,我什么都肯干。” 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在喊,一股莫名的激情在他们之间荡漾,似乎每个人都恨不得大干一场。 这一幕,让文宠都觉得惊异。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百姓一直都死气沉沉的,像是傻子一样。 现在…他们像是战士。 唐禹大手一挥,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唐禹继续道:“别吵,把我说的话记住,尤其是乡老、里正,到时候你们是要负责监督和实施的。” “除了粮食、户籍、土地之外,还有水利和耕种手段。” “冬麦完成播种之后,每家每户都必须服徭役,我可以保证强度不会特别大,而且县寺出粮,保证你们吃饱。” “这一方面有利于建设水利,一方面也帮你们节约了粮食。” “我们要疏浚杭埠河、丰乐河等水系,修复‘七门堰’的局部灌溉功能,确保至少两万亩良田在枯水期可以得到灌溉。” “这是大事,必须参与,我会合理安排时间,分村、分组轮流服役。” “只要这件事做成了,咱们之后不怕干旱了,粮食收成也稳定了。” “年年有粮吃,不再是一句空话。” 在场的百姓攥紧了拳头,激动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唐禹继续道:“女人也不能闲着,咱们舒县的‘舒席’一直广受欢迎,要组织编织,由县寺和文家牵头,统一收购贩卖,盈利可以平分。” “总之,就是一句话——齐心协力!辛勤劳动!县寺组织!豪族牵头!有秩序、有流程地把舒县发展起来!” “这是我们的目标!” “我会制定详细的方案,与各大乡老、里正交代,最终落实下去。” 场中众人已经欢呼了起来,一个个或哭或笑,只觉宛如梦幻,又感觉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开干。 唐禹看向众人,大声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舒县的一场改革!一场庞大的生产运动!” “谁敢偷奸耍滑,谁敢从中捣乱,谁敢消极懈怠,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村头书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谁有本事就来试试!” 这一场所谓的“大会”很成功,把百姓的积极性彻底调动了起来,原因是在佃租、税粮和徭役管饭等各方面给了实际的利益,也给了百姓未来的希望。 所作所为,符合百姓的利益,百姓自然就会支持。 有没有那种骨子里坏的,就想唱反调,就想捞便宜? 一定有的。 但唐禹可是提着刀在说话。 他可不是什么纯圣母,他是慈父。 什么是慈父?希望你好,但你不听话,那就要打,甚至是杀。 于是,在这弹丸之地的舒县,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运动,开始进行了。 唐禹陷入了忙碌之中。 计划容易,但事务的实施和任务的分配却很难,他几乎每天都要往村里跑,亲自操刀,组织生产,组织开垦,监督疏浚河道,监督水渠恢复。 无论天晴下雨,他几乎都会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最开始百姓们充满了激情,累了之后,又出现了懈怠。 最终在唐禹以身作则的感染下,整个舒县的百姓都像是找到了魂,拧成一股绳努力干。 械斗是少不了的,劳动的分配不可能完美。 流民和土著开始打架,村落之间有了矛盾,甚至姓氏之间都开始闹了。 “这是无法调和的。” 文宠面色郑重,道:“老实说,我十分敬佩你所做的事,即使一定程度上伤害到了我的利益,但由于敬佩,我都心甘情愿让利。” “但这些斗殴的矛盾,却无法调和。” 唐禹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来到了村里,把各方代表都聚集了起来。 他看着众人,沉声道:“舒县有如今的面貌,多么不容易,大家心里都清楚。” “现在为了一些小事,打死打活,谁都有理。” “难道现在不比以前好?” “我看就是人心不足了。” “你们要打,打得过我吗?打得过多少县兵?” “但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我作为舒县的县丞,是你们的父母官,一切该由我来承担。” 他直接拔出了刀,看着众人,大声道:“一切的罪!一起的错!我唐禹担了!” 他抓起一把头发,直接割了下来,扔在地上。 “我以头代发,让你们出气!”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一时间都低下了头。 衣崇文大声道:“你们!你们都是猪狗畜生啊!千盼万盼,盼来了唐县丞这样的官,你们还这般模样!” 一个个百姓直接跪了下去。 领头闹事的眼眶通红,哽咽道:“唐县丞,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闹了。” “是啊唐县丞,我们…我们是糊涂了,我们不争了。” 唐禹看向他们,道:“别争,去创造。” 除了忙碌公务之外,唐禹没有忘记修炼。 每天早晨和晚上,他都缠着聂庆,让他帮忙指点武功。 聂庆最开始是打死都不同意,耐心很少,但慢慢的似乎也习惯了唐禹的蠢笨,逐渐让他走上正轨。 时光如梭。 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舒县有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在人们的精气神方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唐禹也在修炼和实践之中,各方面都有进步。 但最大的变化是,他踏实了。 心中没有了那种浮躁和迷茫,只想在这个糟糕的时代,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所以他和小荷、聂庆等人的相处,都非常愉快。 而在临近“正旦”节日,也就是新年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也终于到来。 “有人敲门,岁岁去看看!” 小荷一边洗着菜,一边说着。 蓝岁岁连忙跑过去,打开了门,却愣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姐姐,像是仙女一样。 她张了张嘴,道:“找、找谁?” 仙女微微一笑,道:“找唐禹。” “哦…你、等一下哦…” 蓝岁岁跑到书房,喊道:“公子,外边有个好漂亮的姐姐找你。” 唐禹皱着眉头,来到门口,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随即他笑道:“冷女侠,你终于回来了。” 冷翎瑶轻轻道:“你给的任务,我完成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见龙在田 “你给的任务,我完成了。” 冷翎瑶缓缓侧身,后方的马车上,老人妇女孩子陆续走出,满脸的疲倦和迷茫。 唐禹点了点头,大声道:“姜燕,接人。” 从房间中走出的姜燕依旧戴着篾条面具,他还不明所以,直到看到眼前的老人孩子,才愣在原地。 唐禹道:“赶紧接进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燕把一切情绪都深藏了起来,连忙带着一众家属进入官署,里边才传来一声声惊呼。 历经生死之后的亲人团聚,总会有挡不住的情绪激涌。 唐禹没有去打扰,而是看向冷翎瑶,道:“冷女侠辛苦了,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这都四个月了。” 冷翎瑶道:“最初过去,风声太紧,我带他们翻山越岭,到了寻阳郡的时候,停下来住了两个月,等彻底安全之后才出发的。” 说到这里,她都不禁感慨道:“你这个人情还真是难还,为了这一大家子,我甚至动用了很多江湖力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唐禹抱了抱拳,道:“感谢,冷女侠一诺千金,在下十分佩服。” 冷翎瑶看了一眼四周,沉默了片刻,才道:“带我去逛逛?我在寻阳郡的时候就听说了舒县的事,据说这里闹得很大。” “好!” 唐禹骑上了马,带着冷翎瑶往村里走去。 一边走着,他一边说道:“当时舒县确实混乱,县兵队主反叛,杀害朝廷命官,世家从中作梗,勾结匪寇,意图激起民变。”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如今的舒县,或许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话音刚落,前方就有成群结队的徭役队伍出现,看到唐禹,他们非但没有惧怕,而是纷纷挥手打着招呼。 “唐县丞,大堰那边的缺口都堵住了,出不了差错的。” “对啊不用去看了,衣崇文在那边盯着呢。” “吃了饭没啊唐县丞,去我家凑合一顿呗?” “唐县丞,那天你答应来看我女儿的啊,她想你好些天了,最近茶饭不思。” 唐禹摆手道:“别说风凉话,你女儿都生了三个了,什么茶饭不思,狗屁。” “堰口已经堵住了,那你们现在去哪儿?” 有人回应道:“衣崇文那王八,叫我们去拓宽官道,他是生怕我们闲着,白吃县寺的官粮啊。” “对了,蓝柱子想见你呢,说想把女儿要回去,或者你给点聘礼钱也行。” 唐禹都懵了,瞪眼道:“好家伙,都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自己没本事,劝不回他女儿,还怪上我了?” 众人说笑之间,擦肩而过。 冷翎瑶看着这一幕,满脸惊愕,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唐禹道:“冷女侠?走啊!” “啊…哦…” 冷翎瑶如梦初醒,跟了上去,问道:“舒县的百姓都对你这么说话?他们不怕你?” 唐禹摇头道:“不怕,甚至有时候还想把自家姑娘嫁给我,我现在是舒县最出色的单身青年,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冷翎瑶道:“你是官,他们是民,他们敢提嫁女给你?” 唐禹道:“是官是民,归根结底,不都是舒县的人?” “我为他们办实事,所以他们不怕我,他们敬我。” “所谓敬畏之心,敬远远比畏更重要。” 冷翎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跟着唐禹往前走。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百姓,大家都聚在一起做着事,和唐禹亲切打着招呼,像是几十年友好的老邻居,唠着家常,说着打趣的话。 “唐县丞,你旁边的姑娘模样真好啊,怪不得你看不上水塘村的刘寡妇。” “要我说啊,人家刘寡妇根本没想过要名分,人家只是贪图唐县丞的美色。” “哈哈哈哈这是犒劳吗?那大奶婆娘,也不晓得犒劳一下老子。” 唐禹瞪眼道:“闭嘴!一天天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还欠着县寺三成租粮呢,冬麦收成之后就赶紧交上来。” 一众村民顿时垂头丧气,其中一人无奈道:“看来刘寡妇也不是贪图美色哈,纯粹是不想交粮。” “她不想交粮,还指望唐县丞交粮,真是厚脸皮。” 唐禹道:“滚滚滚,忙你们的去,人家刘寡妇组织妇女织席,有的是人要。” 一个县有多少人才呢,说不准,但唐禹目前看来,那个衣崇文真是个人才。 虽然将近四十了,但精神十足,最开始什么政策都不懂,到后来慢慢适应,最后逐步掌握规则,帮唐禹减轻了很多负担。 他有强大的组织能力和执行力,而且很会把握人心,所有人都服他。 在吃饱饭后,舒县的很多百姓,都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体内蕴藏的力量在不断涌现。 甚至聂庆都说,有几个孩子根骨不错,悟性很好,适合练武。 “这边的官道拓宽了很多,原本只能过一两马车,现在可以会车了。” “那边的工地就是七门堰,还在修复之中,一旦成功了,配合杭埠河、丰乐河水系,可灌溉超过两万亩农田。” 唐禹滔滔不绝,说着舒县如今的改革进程。 冷翎瑶道:“修复七门堰…花费很大吧?” 唐禹道:“县寺出粮,管徭役吃喝,文家出钱购买器物,文宠最开始还不同意,但我答应他了,这一套灌溉体系,优先满足他名下的田地。” “互利互惠的事嘛,他虽然前期吃点亏,但收成高了,也慢慢能回本。” 冷翎瑶微微点头,道:“我了解江湖事更多,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多的民生农事,还挺有意思的。” “都说刁民难治,但他们却竟然都这么老实地干活。” 唐禹道:“天下万民,谁不是为了嘴里那口吃的,身上那套穿的?我为他们办事,他们自该高兴才是。” 冷翎瑶道:“可是总有些刁民根本不讲理吧。” “当然有。” 唐禹指了指前方,道:“他们在那里呢。” 冷翎瑶朝前看去,只见前方的槐树上,挂着十来具尸体,都已经被鸟吃成了骨架了。 她无奈苦笑了一声,道:“杀伐够果断的,怪不得这些村民这么老实。” 唐禹道:“这叫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我在这里搞的是计划经济,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你看那边,是我们的织席基地,每个村都有妇女轮流参与,做成产品之后,全部交给文家,文宠则派人运往建康或郡城进行销售,所得利润和百姓各五成。” “一个地方再烂,只要齐心协力,团结勤劳,朝一个正确的方向往前走,那变化会非常大。” “等翻了年,秋收的时候你来看,这里会大变样。” 说完话,唐禹便过去和那群妇女打着招呼,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快,冷翎瑶看到唐禹坐下了,有人给他捶腿,有人给他揉肩,又被他摆手赶开了。 他竟然也拿起了篾条,开始编织其凉席来,手法很娴熟。 一众妇女看他的眼神,温暖又炽烈。 冷翎瑶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 但她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官。 像是亲人一样聚在一起,气氛和谐到没有话语来形容。 正是呆滞之时,唐禹回头朝她看来,挥手笑道:“冷女侠,你也来试试呗!”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妇女也齐齐朝她看来。 她感觉自己瞬间被无数道目光锁定,心中竟然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滋生,像是被某种力量震慑住了,以至于心跳陡然停止。 她如梦初醒,恍惚间又回过神来,发现那些人都笑着,根本一点都不奇怪。 刚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圣心诀》都自动运转了… 冷翎瑶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低声呢喃道:“易·乾,九二:见龙在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润物无声 唐禹并不是干活的主力军,他只是凑了凑热闹,和妇女们聊了一会儿天,就带着冷翎瑶朝着七门堰走去。 这里的修复工作还在进行之中,百姓们用绳子抬着磨盘大的巨石,用力夯实着土地。 即使是冬天,他们也赤裸着上身,流着汗水。 这个大坝上挤满了人,送水的送水,喊号的喊号,热闹非凡。 看到唐禹来了,他们纷纷打着招呼。 “唐县丞,今天怎么说?” “来三个盘还是五盘!” “今天我们派衣大哥亲自出站!” 众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活,全部围了过来。 衣崇文大步走上前来,意气风发,道:“唐县丞,今天我来为他们出战,必将把你拿下。” 唐禹大手一挥,直接道:“别废话!来战!” 他坐了下来,棋盘已经放在了跟前。 冷翎瑶莫名觉得好笑,不就是偷闲下个象棋么,至于搞得这么激情吗。 战局开始,中炮过河車对屏风马,互进七兵。 两人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而唐禹也有些震惊,这个衣崇文棋艺真高啊,输了几个月之后,竟然已经到了业余水准了。 “哎呀别怂啊!一車换双直接弄啊!” “老衣啊,你被吓到了,就应该弃马攻杀,他敢吃,你就炮打相将他,然后沉底車。” “不行不行!沉个屁的底車,那他妈是人家马脚!” 一群人纷纷指点着,怒吼着,被唐禹绝杀,又齐声叹气。 一连三盘,唐禹都有惊无险战胜了,急得那些汉子直跳脚,恨不得亲自上阵。 唐禹站了起来,道:“别叫,愿赌服输,今天加班半个时辰。” “来!老子给你们喊几声!” 他站到了最高处,人们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唐禹扯着嗓子直接吼道:“号子嘛一声吼!嘿!” “嘿!” 壮汉们重复着那一声号,重重抬起石头砸下。 唐禹继续吼:“大地嘛抖三抖!嘿!” “老子嘛长得丑!嘿!” “不得怕摔跟头!嘿!” “谁有劲就当哥!嘿!” “就多喝两口酒!嘿!” 一声声号子怒吼出来,汉子们重复着那一声“嘿”,热汉挥洒,表情狰狞,重重的石头砸出响声,这哪里像是什么服徭役的地方,分明就是兵戈相交的战场。 唐禹一连吼了三首号子,所有的激情全部都拿了出来,才大笑着离开。 冷翎瑶感觉自己也似乎被感染到了,心情莫名有些激动。 她快步跟到唐禹身边,道:“你平时就一直这么做吗?” 唐禹点头道:“他们有时候懒惰,有时候勤奋,必须要身先士卒,必须要把他们心中的干劲给激发出来。” “只要习惯了,只要形成了文化风气,他们就会因此而骄傲,就会感到自豪,就不至于偷懒了。” “一个县想要短时间内改变模样,就必须所有人勠力同心,所以如何用民,就成了关键。” 冷翎瑶微微笑着,说实话,她心中有些震撼。 她没想到普通的百姓,竟然能迸发出这种激情,拥有这么可怕的团结力。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激动和震撼什么,她分不清。 她只是觉得,唐禹很奇怪,也很有力量。 不是武力,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力量。 让人,让人想要听他的话,想要跟他做事。 “冷女侠,怎么一直发呆啊你。” 唐禹的声音,让冷翎瑶有些尴尬,她低声笑道:“没事,我只是有点走神。” 唐禹道:“你是不是想你师父了?据说你师父祝月曦是天下第一美女,号称圣心仙子,武功独步天下呢。” 冷翎瑶抿了抿嘴,道:“那些都是虚名,师父一生致力于团结武林力量,支援正义之师,抵抗胡人南侵,这是她最大的理想。” 唐禹道:“怪不得圣心宫是武林正道魁首,受人尊敬。那无极宫呢?”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无极宫在北方,都是一群魔教邪徒,如同乱世鬼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梵星眸虽然身修佛法,自称天池雪观音,但她却站在慕容氏那一方,为了帮助慕容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老人孩童都痛下杀手。” “唐禹,你是正派之人,最好不要与魔教之人来往,尤其是那个喜儿。” “她深谙魔道,又精通医毒,杀人与无形之中,性情多变,随时可能跟你翻脸,你与她道不同。” 唐禹看着她,微微眯着眼。 冷翎瑶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你、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唐禹道:“我没有提喜儿,你却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怕我跟她来往?” 冷翎瑶道:“我只是告诉你,她的本性。” 唐禹道:“你害怕我吃亏?你在担心我?” 冷翎瑶下意识退后一步,看了唐禹一眼,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在说话,没有其他意思。” 她也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多,自己的话一向很少的。 唐禹笑道:“走吧冷女侠,我们该回县寺吃东西了。” 冷翎瑶轻轻点头,心绪却始终有些不平静。 回到县寺,唐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姜燕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径直来到唐禹身前,重重跪了下去,把头磕在地上。 “多谢主人大恩大德,我替我父母妻儿给您磕头了。” 他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唐禹没有扶他,而是摇头道:“下跪磕头没有意义,还记得我把你从天牢接出来时,要你做什么吗?” 姜燕哽咽道:“侠客。” “记得就好。” 唐禹道:“站起来吧,去找小荷,让她安排你的家人住下。” “然后我会找衣崇文,让他把你们家按照流民处理,先上户,再带着你去开荒。” “最近这里太平,不需要你贴身保护,你去开荒,为你自己家开垦耕地。” 姜燕又磕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道:“我明白了。” 他转头离开,小荷则是小跑了过来。 她手中拿着一个荷包,嘻嘻笑道:“公子你看!你让我准备的荷包!我准备好啦!” 是青色的荷包,很精巧,上边还绣着云图。 小荷的手活一直没得说,尤其是针线活,可惜唐禹还没有真正感受到。 他接过荷包,皱眉道:“我打算给姜燕的,但好像他用不着了。” 于是转头,他把荷包递给冷翎瑶,笑道:“冷女侠,感谢你千里迢迢把他的家人送到舒县了,这个荷包就给你吧。” “给我?” 冷翎瑶有些疑惑,不知道该不该接。 但她看到旁边小荷那期待着夸奖的眼神,一时间又心软了。 于是接了过来,轻轻笑道:“手艺真不错,我正好缺一个荷包,谢谢小荷。” 小荷顿时笑了起来,显然很高兴。 唐禹道:“冷女侠,你会在舒县住下吗?还是要回建康?” 冷翎瑶道:“我回圣心宫去见师父,就不留下了。” “这就…告辞。” 她看了一眼四周,心中莫名有些舍不得走。 她鬼使神差道:“唐禹,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冷女侠?” 唐禹摊手道:“你本就是女侠啊!”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倒不必那么生疏,你可以叫我霁瑶,这是我的小名。” 她说完就后悔了,觉得难为情,又连忙补充道:“秋瞳就这般喊我的!” 唐禹点头道:“好,霁瑶姑娘,有空的话随时来舒县看看,这里很不错。” 冷翎瑶没有回应,只是快步走出了官署,走出了县寺,骑上了自己的马。 她看到了四周冬麦青青,忙碌的人们在田里弯腰,心中的悸动愈发明显。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看着…看着…低声道:“嗯,舒县,很不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晋赵之变 莫名其妙的,冷翎瑶没有立刻走,她游荡在舒县的各个村落,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在看什么。 反正一直到天黑,她才意犹未尽,独自踏上了回程。 她的速度很快,在路上只短暂歇息过几次,在第二天的下午,就来到了建康,顺利到了谢府。 她见到了谢秋瞳,莫名很有倾诉的欲望,一口气把舒县所看到的一切都说了个遍。 以至于,谢秋瞳都皱起了眉头,道:“霁瑶,你这是怎么了?从前没有这么多话啊。” “舒县的情况我一直是知道的,我在那边有几个情报人员,隔三差五就会给我写信。” 冷翎瑶道:“你不觉得…不觉得震惊吗?唐禹竟然能给舒县带来这么大的改变,竟然能团结所有人。” 谢秋瞳点头道:“他的能力我一直很认可啊,否则我何必那么看重他。” “哦…你知道啊…” 冷翎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在梨花别院吃了一顿饭之后,就匆匆踏上了回程。 圣心宫,在广陵郡。 她又用了一天,才赶了回去。 恰好是清晨,她再一次见到了师父,那个武林公认的第一美女,祝月曦,月曦仙子。 “傻姑娘,你性子也太直了。” 祝月曦大约三十岁模样,身材丰腴、仪态大方,芙蓉面、桃花眼,一颦一笑都充满了魅力。 她摸了摸冷翎瑶的脸,笑道:“为了一个人情,忙了四个月,吃了那么多苦,你啊你。” 冷翎瑶道:“师父说的嘛,圣心宫的弟子要重承诺、守信义。” 祝月曦笑道:“但四个月也未免太久了,你啊,虽然年轻,可时间也不是这么浪费的,下次学着聪明点嘛。” 冷翎瑶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弟子知道了。” 她低头恰好看到了腰间的荷包,于是拿起来,笑道:“也不是没有回报,他给了我这个。” “嗯?模样倒是好看。” 祝月曦拿过来仔细打量着,却突然皱眉道:“哎?里边似乎还有信。” 冷翎瑶疑惑着,把信抽了出来,缓缓打开。 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字如刀刻斧凿,铿锵有力,又如巨龙盘绕,欲欲而飞。 祝月曦身体一震,品读良久,猛然看向自己的弟子,道:“这字,谁写的?” 冷翎瑶脱口而出:“舒县唐禹。” …… 时光荏苒。 舒县唐禹依旧在重复着那些事,生活平静而踏实,武功逐步增长。 谢秋瞳进行着自己的算计,常在房间里看着地图,看着徐州。 王劭突然变了性子,没那么贪玩了,要么就是在练武,要么就是在看书,或者陪在曹淑身边。 “父母之命,女儿怎么会不嫁呢,为了家族我也会嫁呀!但女儿想陪主母到十八岁再嫁,主母,求求你啦,别让徽儿这么早离开你…” 王徽也面临着困境,但她的的确确不是笨蛋,她聪明地以亲情为筹码,得到了延期的准许。 谢裒来到谢秋瞳的院子里,言语之中难言激动:“三弓床弩!做出来了!有用!” 王导看着墙上的地图,在兖州的位置,画了个圈。 皇宫之中,司马睿一边咳嗽,一边喝药。 最终他把药碗砸在地上,怒吼道:“朕怎么喝得下!祖约这个蠢猪!竟然被石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下好了!泰山郡失守!徐龛死了!兖州也丢了!” “再这么打下去!琅琊郡、彭城郡、谯郡,全部都要丢!” “石虎可从徐州长驱直入,南下直接杀到建康。” “这大晋,还要不要了!” 一旁的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低声道:“陛下息怒,现在的关键是稳住谯郡啊,那是整个豫州的重镇,也是前线后勤补给的终点站,千万出不得事啊。” 司马睿冷冷道:“戴渊多次上书,说谯郡桓家势力太大,不肯聚粮供兵,不肯遵从官府之命,朕难道要派桓彝回去不成!” “彭城郡那边现在也紧张,当地士族和军方一直不对付,谁都不肯吃亏。” “得想个法子啊!” 王家的后院,王劭跪在地上,眼含热泪。 “主母,彭城乃主母家族所在,如今即遭兵祸,儿子请缨,前往彭城,与敌寇决一死战!” 他抱住了曹淑的小腿,哽咽道:“请主母!成全!” 谢家,谢秋瞳依旧盯着地图。 最终她呢喃道:“谯郡可能守不住了,不,汝阴郡也难…准确地说,淮河以北,可能全部都要丢。” “如此一来,王敦应该坐不住了,天下要乱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舒县的唐禹,正坐在院子里,晒着月光。 他轻声嘀咕着:“历史的确变了很多。” “王敦还没造反,司马睿还没死,戴渊还在豫州做都督,石虎已经打过来了,徐龛死了,兖州丢了…” “后赵占据淮河以北之后,司马睿不会都还没死吧…” “等等,也不对,石虎掌权也太早了些…” “大晋怎么还没封慕容廆为辽东公?” “都乱掉了啊,那这么说慕容鲜卑如今和大晋,还不是同一战线?” “真是癫了,人癫,时代也癫。” 皇宫之中。 司马睿突然说道:“桓家不服戴渊,但放桓彝回去…万一桓家降赵,后果将不堪设想。” “需要一个没有世家背景的人才过去,既能完成军需调度,又能不被桓家忌惮,而且还忠于朝廷,不被桓家收买…” “哪里有这种人呢!” 太监抬起头来,轻轻道:“陛下,舒县唐禹不知道把舒县治理得如何了,若是有成效…” 司马睿猛然抬头。 他眼中透出两道精芒,缓缓道:“这人破舒县烂局,却不受世家收买,甚至不接受朝廷封赏,只说想为百姓做点事,为朝廷做点事…” “你立刻派人,秘密前往舒县调查,看这唐禹是真的为民造福,还是苟图利益,不敢承担。” “立刻派人去!快!” 晋赵剧变,大军相接,所有人都为之紧张。 谢秋瞳还在看地图。 她最终眯眼道:“机会来了!谯郡!” 她直接站了起来,道:“小莲,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去舒县。” 侍女抬头,呢喃道:“小姐…又去啊。” 谢秋瞳掀眉道:“这都八月了!多久没见了!我去不得吗!” “他只顾着自己的事,也从来不知道来一封信。” “我倒要看看,他在那里有多潇洒!” …… 而此时此刻,远在辽东的不咸山,极乐宫中。 喜儿正歪着头,仔仔细细看着手中的信,她一边轻哼着,一边笑着。 但很快,她便立刻收起了信,站得笔直,笑道:“师父你来了呀!” 北域佛母梵星眸快步走了进来,瞥了她一眼,道:“别站这么端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喜儿嘻嘻一笑,忍不住抱住师父的胳膊,娇声道:“人家哪有做贼心虚嘛,人家是收到南方来的情报,说宝藏的消息,心情开心。” 北域佛母道:“宝藏的消息?是你说的那个唐禹的消息吧?” “嘿嘿!” 喜儿眉飞色舞道:“他真的做成了一些事!舒县发展得非常非常好!” “师父,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极乐宫!我要让他为慕容鲜卑效力!” 北域佛母道:“先别想男人了,臭丫头,你去谯郡杀个人。” 喜儿直接跳了起来,欣喜道:“我可以南下了!” 北域佛母道:“是执行任务,去谯郡杀戴渊,挑起戴家和桓家的矛盾,这样石虎才能拿下谯郡。” “任务艰巨,不许胡来啊!” 喜儿当即笑道:“放心吧师父!但我可不可以先去舒县看唐禹嘛!” 北域佛母皱眉道:“你还真上心了?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喜儿却是很大方,笑道:“不喜欢男人,但唐禹嘛,还是有点喜欢啦!” 北域佛母道:“完成任务后,再去看他。” “好嘞!” 喜儿大笑道:“谢谢师父!爱你!” 她踮起脚尖朝着北域佛母嘴唇亲去,北域佛母捧起她的脸,笑道:“不许胡来!” “以后你亲了男人,就不能亲师父了喔!” 喜儿噘嘴道:“不要嘛不要嘛!” 师徒两人,缓缓抱在了一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相会 青山巍峨,官道悠长,马车徐徐前进,轿帘被一只小手掀开,露出了谢秋瞳精致的脸。 她往外望去,只见道路两侧大片大片的农田稻谷已黄,百姓正挑着箩筐,拿着镰刀奋力割着。 是女人,女人拿着镰刀齐根割稻。 男人则挑运着稻穗将其运到后方的空旷处,进行掼打出粮。 竟然还有孩子,他们嘻嘻哈哈聚在一起,捡着脱落的稻穗,装进腰间的篮子里。 阳光很好,人们干活的同时还喊着口号,场面热闹非凡。 前方的官道很平整,但还是可以看到修补的痕迹,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拓宽,马车跑起来也不那么颠簸了。 “停下来。” 谢秋瞳喊了一声,便走下了马车。 这下视野更广了,她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无数人埋头在田地之中,有的孩子累了,就把稻草绑成小人,互相逗乐。 远处有鸟鸣,也想来分一杯羹,但又总被驱赶开。 一路朝前走,谢秋瞳的步伐并不快,她看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景象,这里的房屋还是那么老旧,但却已经不存在残破的现象了。 总是在忙碌的人们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七门堰的堤坝上,有行动不便的老者坐在那里钓鱼,昏昏欲睡。 再往前,就是舒县的县城,那低矮残破的城墙竟然已经被彻底修缮了。 这里…不再是破败、凋零的景象,而是处处都充满了生机。 走进县城,里边的热闹吓了谢秋瞳一条,街道两边竟然出现了摊位,摆放着板凳、竹篮、背篓、帽子、席子等一系列手工制品,甚至还有铁锅… 这里已经出现了市场…而且规模还不算小。 而在这些摊位之中,还有一个首饰摊位。 挂着一些荷包、小手链、发簪等精巧的玩意儿,虽然看起来材质并不好,但显然足够用心,或许真的能卖出价钱。 谢秋瞳有些好奇,下意识问道:“这个荷包怎么卖?” “两文钱。” 小荷脱口而出,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谢秋瞳微微眯眼,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冷道:“你不跟着唐禹!在这里卖什么东西!” 小荷实在害怕,连忙喊道:“公子!公子!小姐来了!” “让她等等!” 摊位后方的小屋里,聚满了人,中间两人正在下棋,赫然是唐禹和文宠。 显然棋局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随着唐禹最后的钓鱼马彻底绝杀,文宠直接攥紧了拳头,大吼道:“不玩儿了!老子也是猪油蒙了心!非得跟你比下棋!” 唐禹大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别耍赖,今年的佃租少收半成。” 文宠道:“不可能!半成!你要我命!” 唐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堂堂一个世家的家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要食言而肥啊,又不是我逼你下棋,咱们事先说好的。” “想耍赖啊?我可不怕你啊,我也有靠山的,你瞧。” 唐禹朝外挥了挥手,道:“秋瞳快来!文宠这老王八不讲理,他欺负人。” 谢秋瞳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都呆滞地看着她。 一群大老粗之中,出现了建康第一美女,谁都会回不过神来的。 文宠立刻干咳了两声,道:“说什么呢,老夫是军人出身,一口唾沫一颗钉的。” “降半成就降半成,反正也比去年多。” 谢秋瞳并未理会,而是看着唐禹,轻轻道:“日子挺潇洒的嘛,玩够了没有?” 唐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已经爽了,走吧,回官署。” 小荷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交给了仆人,就连忙跟了过来,站在旁边乖巧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秋瞳也没说话,只是和唐禹一起走进了县寺,回到了官署。 直到此时,她才皱眉道:“胡闹,谁让你单独出行的?聂庆呢!” 唐禹道:“去村里教武功了,他收了十多个弟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说是有点天赋。” 谢秋瞳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懂不懂?万一那群看客之中有杀手,谁能保得住你?” 唐禹搓手笑了笑,道:“杀手吗?” 他直接一掌朝谢秋瞳拍去,速度快到极致。 谢秋瞳身旁的小莲吓了一跳,连忙出手挡住这一掌,两人很快交手,几个呼吸之后,小莲忍不住喊道:“姑爷别打了!” 唐禹这才收手,微微仰起头,道:“以本人的武学造诣来说,天下恐怕找不到几个对手了。” 谢秋瞳道:“看出来了,是会点三脚猫功夫了,但你应该感谢小莲给你留面子,因为聂庆都不是她的对手。” 唐禹顿时瞪大了眼,看着她旁边的绿衣丫鬟,道:“不会吧…聂庆说他天下前十啊!” 谢秋瞳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什么都可以有意外,但生命不行。” “不要得意忘形,即使你在这里取得了不错的成就。” 唐禹道:“看来你也认为,舒县好起来了。”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才道:“事实如此。” 唐禹看向她,缓缓道:“记得赌约吗?是什么来着?” 谢秋瞳道:“以你为主,奉你为尊。” 唐禹坐在了椅子上,打了个呵欠,道:“肩膀有点酸,瞳奴,帮我按一按。” 谢秋瞳嘴角微微勾起,发出了一声冷哼,但最终还是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按着肩膀。 她低声道:“北边出事了,石虎的进攻非常凶悍,戴渊和桓家不对付,有点难以抵挡。” “陛下恐怕需要帮手了,我们等待的时机到了。” “你要立刻向陛下自荐,赶赴谯郡,争取谯郡郡丞的职位,这是六品,不小了。” “而且只是名义上的郡丞,实际上可能是总揽全局,大权在握。” “一旦做好了,你就彻底崛起了。” 唐禹道:“下边一点,再重一点。” 谢秋瞳愣了一下,随即咬牙道:“我在说正事!” 唐禹道:“陛下会派人来请我的。” 谢秋瞳道:“的确有这个可能性,目前你比较合适,但机会往往是自己争取来的,万一陛下没想起你,怎么办?” 唐禹笑了笑,道:“记得你上一次来舒县,我把你赶走了吗?那天黄昏的时候,宫里的人到了。” “我按照你的法子,拒绝了所有的嘉奖。” “但在他走的时候,我悄悄塞了几两银子给他。” 谢秋瞳闻言,突然笑了一声,随即就专心给唐禹按摩起来了。 在这小院之中,两个人也不说话了,一人专心服务,一人专心享受。 倒是小荷和小莲两个丫鬟,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的不止是她们。 当聂庆推开门的那一刻,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随即猛然晃了晃头,喃喃道:“一定是幻觉。” 唐禹看到他,随即喊道:“聂师兄,你也来啊,让秋瞳给你按一下。” 谢秋瞳也看向他,目光如炬。 聂庆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我去做饭!” 小荷连忙道:“不,是我去…我去…” 两人跟躲瘟神一样,慌忙躲开了。 唐禹道:“你看看,你无形之中吓到了多少人。” 谢秋瞳微微蹲下来,把嘴凑到唐禹的耳畔,轻轻道:“说认真的,我们成亲这么久了,是不是该洞房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送 唐禹打了个冷颤。 在舒县这一年,他过得很踏实,虽然比较忙碌,但没有什么尔虞我诈,没有什么复杂的阴谋需要去判断,所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 他对自己的定位、想要追求的事,也愈发清晰,也清楚自己哪一步该怎么走了。 目前来说,谢秋瞳在意识层面上已经很难压住他了。 但他可没有忘记谢秋瞳是个什么人。 建康第一美女?货真价实。 但癫不癫?那也是很癫的。 喜儿说的好,谢秋瞳就是在伪装正常人,大部分的时候都正常,但有时候一句话就能让你摸不着头脑。 就比如这句突然的洞房,正常女人,哪怕是有心计的,会这么直白说出来吗? “谢谢了,不需要。” 唐禹道:“我十八岁的年龄,血气方刚,的确容易被美色所诱,但你吧…我是真不敢碰。”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疑惑道:“碰了会怎样?” 唐禹道:“碰了就是真夫妻了,心中就有了羁绊,那将来在很多事情上,我可能会因为感情,向你的方向妥协。” “我清楚我做不到无情无义,做不到把你玩弄了就扔,所以干脆还是拒绝吧。”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不想和我做真夫妻?” 唐禹点头道:“目前来说,确实不太想。” 谢秋瞳突然笑了起来,道:“赌约是建立在做夫妻的基础上的,你拒绝了这个,那赌约暂时搁置,我就暂时不是你的奴婢了。” 唐禹瞪眼道:“嚯?你跟这儿等着我呢。” 谢秋瞳不以为耻,只是平静道:“世间万事总是忧喜参半的。和我结合,你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我的制约,但却多了一个貌美聪明的女奴。” “拒绝我,你当然就失去了女奴,只是得到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盟友。” “事情都是明的,我更喜欢阳谋,怎么选,完全看你自己。” 说完话,她微微挺起了胸膛,凸显出了伟岸的规模。 唐禹按住了额头。 该死,她真的好漂亮,这恰好是我的软肋。 这一年来,他有过无数次冲动,甚至想对小荷下手,但看她十六七岁的稚嫩模样,又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于是只好忍着。 谢秋瞳这一来倒好,直接顶两大坨到你脸上,唐禹都佩服自己的自控力。 “不吃!收回去!” 他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去练功!练功使我清醒!” 谢秋瞳看向他,轻声道:“《大乘渡魔功》是至刚至阳的佛门功法,女子练了倒还好,男子练了…欲望更控制不住。” “我看小荷还是处子之身…你不会和聂师兄…有什么吧…” 唐禹霍然转身,指着她道:“说话注意点,当心我告你诽谤。” “而且你不用使美人计这一套,对我不管用,我克制得住。” 谢秋瞳道:“王徽十七岁了,即使她再受宠,但也有点挡不住家族的压力了。” “这么发展下去,最多两个月,她就要嫁给司马绍。” “但我有办法,让你得到王徽,光明正大的那种。” 唐禹摆手道:“别来那一套了,一点用都没有,你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而且免疫了。” “不就是画饼吗?不就是利诱、色诱吗?” “我和王妹妹的事,我会想法子解决,不需要你帮忙。” 谢秋瞳陷入了沉思。 她想了片刻,才道:“圣心宫是武林第一大派,除了镇宫之宝《圣心诀》之外,还有一部《南华天伦道经》,是一本双修秘籍,练了之后足以七老八十夜御十女。” 她回头看向唐禹,道:“这个你感兴趣吗?嗯…唐禹你人呢?” 她看了一圈,才发现唐禹竟然跪在了自己的跟前,把头都已经磕下去了。 “禹,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今日得见谢六姑娘,惊为天人,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啊!” 谢秋瞳歪着头看着他,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她笑得花枝乱颤,不停摇着头,最终道:“你啊你,你不要这样…” 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但这一刻是真的忍不住。 唐禹直接弹射而起,握住了她的手,道:“秋瞳!可否传我真经!” 谢秋瞳点头道:“我会找机会去找月曦仙子的。” 她把唐禹的手拍开,道:“还说自己不好色?” 唐禹道:“一码归一码。” 谢秋瞳松了口气,道:“那要控制你就太简单了,等回了建康再说吧。” 她心情显然很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话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最近过得怎么样,一会儿问到底是怎么想到那些改革的法子的,读了哪些书。 不单要问,还要刨根问底,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像是没见过这么差的房子似的。 以至于,唐禹最终忍不住道:“你赶了将近两天的路,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 谢秋瞳这才停下来,疑惑道:“我很吵吗?” 小莲在旁边低声道:“小姐,你今天的话比之前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有吗?” 谢秋瞳笑了一声,道:“我只是高兴,唐禹在舒县做的这么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体现了他在治理方面出色的能力,这可比什么才华、虚名要来的强得多。”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认为,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助力。” 唐禹在一旁听着,也不言语。 他只是暗笑,谢秋瞳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到现在了还认为我是她的助力,帮她办事呢。 不过,兴奋的劲头总要过去。 黄昏的时候,皇宫里来人了,让唐禹做好前往北方任职的准备,等圣旨下达。 谢秋瞳心中的石头落地,唐禹的心情却并没有很好。 在几天的时间内,他骑着马,在舒县的各个地方行走着,看着这一年来的成绩。 六天之后,也就是八月十二的中午,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南下以承大统,临御万方,夙夜孜孜,惟以安民兴邦为念,盼天下太平,泽被百姓。咨尔舒县县丞唐禹,恪尽职守,抚绥黎庶,兴修水利,开垦良田,赋税均调,吏民颂赞,良足嘉焉。故特颁明诏,旌尔茂绩”,赐帛三十匹,粟百石,璞玉三对,宝剑一柄。念尔明德,命尔半月之内,前往谯郡担任郡丞一职,戒骄戒躁,不负朕望。” 传旨的官人说了一大堆,唐禹就听见了帛三十匹、粟百石、璞玉三对这些奖品,说实话,就是个添头。 一个八品县丞,直接摇身一变,成了六品郡丞,还是谯郡这种重镇,已经是开挂般的飞跃了。 当然,那破地方现在风云际会,还真没什么人愿意去。 给了赏钱,把宫里的人打发走了,谢秋瞳又高兴了起来。 她看向唐禹,道:“收拾东西,回建康了。”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道:“晚上走吧,等天黑了再走。” “这是为何?” 谢秋瞳满脸疑惑。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晚上凉快!我火气旺,行不行啊!” 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唯独就想不到一些细节吗,真是的。 侍女仆人们收拾着东西,唐禹则是坐在县寺门口,看着这破旧的县城。 天渐渐黑了。 月亮出来了。 临近中秋,圆月是如此明亮,如此皎洁,不需要灯火都能看见道路。 “快走!不要停!越快越好!” 唐禹催促着,众人上了马车,很快走出了城。 蝉鸣,蛙声,还有夜风。 明亮的路上,马车行进。 谢秋瞳道:“慢点,后边步行的侍卫跟不上。” 唐禹道:“他们慢点没关系,我们得快。” 谢秋瞳皱眉道:“你真奇怪,之前不急,现在又急了,早点走不就好了。” 但她看到了唐禹在叹气,心中疑惑,却又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喧嚣声。 于是拉开轿帘朝外看去,她看到了火星。 不,不是火星,因为隔得远才显得渺小,那分明是火把。 无数的火把举起了,汇聚成无数条长龙,又汇聚成了一片火海。 热浪滔天,吼声滔天,舒县数不清的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纷纷跑了过来。 “唐县丞不要走!咱们离不开你啊!” “唐县丞,舒县的百姓需要你!” 哭喊声响起了,无数的火焰更近了,宽敞的官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百姓。 他们跪了下来,流着泪,大喊着,希望唐禹留下来。 月亮呢! 谢秋瞳发现自己看不见月亮了,因为火焰的光太过耀眼,遮蔽了一切。 “唐县丞,舒县的乡亲们,永远记得你。” 衣崇文大吼着,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在百姓的身后,在火焰的尽头,文宠带着一众文家的人静静伫立着。 他们没有靠近,但也是对着唐禹的马车,微微躬身,作揖而下。 风在吹,火焰似乎在跳动,像是巨浪在翻涌。 谢秋瞳呼吸有些粗重,她连忙看向唐禹,却发现唐禹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下车吧。” 唐禹说了一句,缓步下车。 谢秋瞳连忙跟下去,站在唐禹的身后。 她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唐禹道:“让路。” 只有这两个字! 他只说了两个字。 火海翻涌着,分开了一条道路,所有人跪在道路的两侧,那眼中的火焰,竟然比手中的火焰还要炽烈。 唐禹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们的面孔,微微点头。 他不再上车,而是步行…缓步朝前走去。 谢秋瞳有些呆滞,她看向前方,火焰与百姓缠绕在了一起,炽烈澎湃,唐禹的背影越来越远,却越来越高,竟然宛如巨山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不走?” 唐禹回头看向她。 谢秋瞳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谢秋瞳 依旧是黑夜,月光照亮了前路,却照不亮车厢内部。 谢秋瞳听到了外边有风在吹,她闭上了眼,却依稀还是看见了火光。 刚刚的火光太过耀眼,以至于她眼中还有残存的余温,还有那红色的痕迹。 回望过去的时光,她认为自己经历过很多个阶段,从小就少言寡语,性格敏感,因为在家中地位低微,她几乎不与其他人接触。 后来母亲死了,她更加孤苦无依,好在主母不是个刻薄的性格,没把她赶出府去,依旧养着她。 这样的环境让她极为早熟,让她从敏感变得敏锐,她开始读书,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很快就意识到,想要在家中站稳脚跟,必须要表现出极度出色的才华。 因此,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参加家族宴会的清谈活动,以强大的知识储备和独特的见解,让谢裒一次又一次刮目相看,最终给了她独特的地位。 她开始与外界接触,并在十六岁那年参与重阳节集会,认识了冷翎瑶。 她不断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对时代的认知也愈发深刻,到了如今,她认为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最顶端。 她站在智慧的最高处,俯瞰着所有卑微鄙陋的灵魂。 她瞧不起任何人。 因为她很清楚,她只是没有资源,只是起点太低,否则她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即使在很多时候、很多方面,她无能为力,她占不到上风,她也毫不气馁,毫不把对手当人。 可是今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亲手调训出来的助手,一直幼稚天真、妇人之仁的助手,竟然…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这超越了她的认知。 因为这不是什么计谋,不是什么斗争之术,仅仅是做事,做了一些…许多人都有能力办到的事。 兴修水利,合理分粮,编民入户,发展民生… 这些事其实很多人都会做。 谢秋瞳一直有舒县的情报,她并不为唐禹所做的一切而感到震惊,她只是觉得——哦,还不错嘛。 但…但刚才一幕… 那些黑暗中的星火,逐渐汇聚成火海,那一股炙热,那一股热量,宛如太阳一般,几乎把她的心都焚毁了。 她从来没有感受到那么恐怖的力量,那些百姓,仿若千军万马,仿若怒海狂涛。 谢秋瞳完全相信,刚刚只要唐禹一声令下,那些百姓…他们一定跟随,哪怕是去攻打建康,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火焰,只是表面的力量。 这件事真正的惊天伟力,在于驱使,在于引领,在于重塑了人们的思想和灵魂。 让麻木、呆滞又自私的百姓,在无形的力量下,心聚在了一起。 这是谢秋瞳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路。 所以她依旧看到了火焰,而火焰的余温,也在她心中缭绕。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唐禹?” 唐禹道:“怎么了?都这么晚了,你不用睡一会儿吗?” 谢秋瞳低声道:“我睡不着,我现在静不下心来,我想和你说说话。” 唐禹道:“想说什么?” 谢秋瞳又沉默了。 有些话不太好开口,因为一旦挑明,就意味着在否定自己。 但她还是抬起头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刚刚我看到了。” 唐禹有些诧异,拿出火折子来,点燃了小案几上的蜡烛。 因此,他看到了谢秋瞳苍白的脸。 谢秋瞳道:“无数的百姓聚在一起,火星成了火把,火把成了火龙,火龙成了火海,足以焚烧一切的火海。” “我看到了,而且被震撼到了,我不得不承认,我之前对你有偏见。” 唐禹道:“什么偏见?” 谢秋瞳郑重道:“我认为你只是一个出身普通、不学无术的人,虽然靠着急智进了谢家,与我达成了短暂的合作,并在之后的表现中进步飞快,但你依旧只是一个见识短浅的人。” “所以我下意识就鄙视你所说的一切,以及你那套不可理喻的观点。” “即使很多时候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只认为那是你的灵光一现,恰巧摸到了一些窍门,而不是你真正的智慧。” “所以我始终不认同你,我认为你太幼稚,而且也认为你早晚会吃大亏,会回到我的身边,继续成为我想要你成为的人。”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我错了,舒县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你的确有成熟的智慧,有属于你自己独特的路,你给我上了一课。” 马车颤抖着,烛火摇曳着。 唐禹看着她的脸,沉默了片刻,才道:“真漂亮。” “什么?” 谢秋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眉道:“不是说美貌的时候。” 唐禹道:“你真的很漂亮,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可在某一瞬间,我对你无比心动。” 谢秋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只是疑惑地看着唐禹。 唐禹轻轻道:“你貌美,但你的性格很让人讨厌,因为你恨不得把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的变化都掌控在手中,精密计算每一个人的心和感情。” “那种傲慢,那种盛气凌人,那种自以为掌握真理的清醒……有时候很迷人,但大多时候又让人反感。” “可现在你是漂亮的。” 谢秋瞳眉头紧锁,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表达什么。” “真诚。” 唐禹看着她,低声道:“我佩服你的智慧,佩服你意志坚定、清醒敏锐,但只是敬佩而已。” “而我喜欢你的真诚。” “即使你如此聪明,如此傲慢,但在面对别人不同观点的时候,你却依旧能做到倾听,甚至屈服。” “就比如现在,你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却真诚地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说自己错了,说自己被上了一课。” “否定自己,否定过去,对于聪明和傲慢的人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起来,道:“你这种时候是最迷人的,那种对真理的渴求态度,对正确事实的承认,让人心动。” 谢秋瞳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坦诚说出自己的心,不是为了让你心动,不是为了想要自己变得更迷人…” “我是想和你聊聊,达成进一步的共识,确定未来要走的路。” “因为我认为,我恐怕不能把你当成一个棋子或属下,而要真正把你当成…同路人了。” “这是喜忧参半的事,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同路人,却也失去了对我们未来方向的绝对掌控力。” “你能给到我更大的帮助,甚至是启发,但可能也会迫使我改变一些方向。” “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一定要互相真正了解,才能继续朝前走。” “不清不楚,心中有隔阂,我们就没办法真正合作。” 她看着唐禹,微微靠近,低声道:“舒县一年,你应该完全找到自己的路了,我们该好好谈一谈,至少达成短暂的共识。” “我可以先说我自己的看法,然后你在说你的。”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谢秋瞳太有魅力了,她浑身上下都闪烁着理智的光辉、人格的魅力。 她在不癫、不偏激、不傲慢的时候,简直是魅力值拉满。 但! 还是喜儿那句话。 她现在会不会是…在伪装正常人? 我真的分不清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癫子 什么感受? 谢秋瞳给唐禹是什么感受?在唐禹看来,她大多数时候都傲慢、敏锐、清醒、极端强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宁教我负天下人。 但在某一瞬间,她有极度坦诚,把自己完全敞开,承认自己的错误,接纳一切理智的观点,像是一个谦逊的智者。 前者让人佩服又惧怕,不安又恐惧,后者又让人心动和尊敬。 可这并不是她的全部啊。 她有时候真的会发癫的。 比如杀人她总是亲自杀,一片片割肉。 比如她疯起来就出卖队友,并告诉你这是为了你好。 这让唐禹根本认不清她。 哦现在倒是好,像是某个时代救亡图存的学者,怀揣着对真理的渴望,倾听一切观点。 但万一她是装的呢? 当你把自己也剖开,把真心递给她,她就突然变脸,说你幼稚、说你疯了、说绝不可能答应,并劈头盖脸把你骂一顿,甚至把你软禁起来… “啊都晾起来吧!” 她真能笑嘻嘻地把你的真心挂在梁上晾起来。 唐禹是吃亏上当的苦主,所以有点不敢信她。 可是现在,烛光照耀,她精致的脸上满是真诚… 而且反正靠其他家族是靠不住的,谢家至少了解… 好像真得聊聊… 所以唐禹最终还是点头道:“好,我说说我的看法。” “首先我认为,这个时代的确挺烂的,百姓愚昧,贵族恶毒,整个世界的价值观在颠覆,忠诚、善良、慈悲、正义,一切正向的东西都在被践踏。” “所以改天换地一定是必要的。” “但不能走你所秉持的路,因为一个领袖决定了一个阶层的气质,你不择手段,你的班底也就是不择手段的人,你真正上位了,他们也跟着你上位了。” “那到时候,你就算保持住了初心,就算心里还念着百姓,那你的班底呢?” “整个统治阶级依旧是恶毒的、不择手段的,你就算是皇帝,你怎么改变?” “所以你的路,不是改天换地的路,只是让这个天下换了个主人而已。” “本质上,这并没有区别,就像王家和庾家,对于百姓来说,他们没有区别。” 谢秋瞳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之前确实只想到了自己的心是坚定的,上位之后可以为百姓做事,却忽略了跟随我的班底不会考虑百姓…” 唐禹继续道:“我的路呢,本质不靠谋,靠名。” “刘备,一个织席贩履之辈,就是靠仁德之名,笼络到了一大批心怀正义的英雄。” “我的名声如果打出去了,等身份到了一定地步,自然就有人跟随。” “在某一个时机,自然就能成气候。” “而且民心也会向着我,这很关键。” “别说百姓不重要,舒县的情况呢看到了,我只要说一句,唐县丞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我而死。” “我根基太浅,过早参与斗争容易树敌,而树敌太多现在又没办法应付,借力打力、驱虎逐狼又容易深陷阴谋漩涡。” “目前最好的路,就是没有派系,没有立场,就站在陛下的角度,做点实事。” “这样世家不至于恨我,陛下也会保护我。” “等我名声积攒到一定程度,时机彻底成熟,才是做大事的时候。” 谢秋瞳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良久,她才皱眉道:“你这么想不对。” “你妈的…” 唐禹当场破防。 谢秋瞳道:“你的路,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东西,就是时间。” “你这样一步一步去做,到一个地方就做实事,需要多少时间?舒县用了一年,那谯郡不得三五年?那再往后呢?” “那么多年下来,天下都烂透了,你都还没成气候。” “而且你不是没根基,你有谢家,你不至于孤立无援。” “我认为你有舒县的名就够了,到了谯郡,你应该适当牺牲百姓,争取去换得军功。” “有舒县的名,有军功,那你升官就很快了。” “而且边疆的百姓,你能怎么保护?反正早晚死于兵祸,还不如利用他们的命,助你上位。” 她看向唐禹,道:“成大事,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可不能妇人之仁,把谯郡当成舒县。” “舒县的事,我会替你宣传,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的事迹,助你扬名。” “但谯郡,你得用军功来报答我,报答谢家。” 唐禹气得差点没喘上气来,指着谢秋瞳道:“你妈的…你让我坦诚说出来,又把我否决了,你是人啊你!” 谢秋瞳冷冷道:“我只是在提供更正确的观点。” 妈的这臭女人果然不能给她好脸色! 她果然在伪装正常人。 刚才好好的,现在就直接变了。 唐禹道:“你不能用你那一套,压在我身上,对不对?” “我们的路本就不同,我走的是纯扬名这条路,军功现在对于我来说,甚至可能是负担,会让我提前进入漩涡。” 谢秋瞳道:“有谢家在,你就算进入漩涡,也不至于淹死在里边,但却可以迅速获得权柄。” 唐禹大声道:“我说了,别把你那一套压在我身上。” 谢秋瞳咬了咬牙,道:“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一点道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为你妥协够多了!” “要换了其他人,敢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吗?我这是在教你,我在为你好!” 他妈的,又是为我好。 唐禹吼道:“好个屁!你就是自恋!自负!傲慢!目中无人!” 谢秋瞳也似乎生气了,攥着拳头道:“若是我自负、傲慢,就不会两次来舒县找你了,分明是你自负,你傲慢。” “你必须接受我给你指明的道路,我帮你宣传,助你扬名,你捞取军功,尽快升官,也能尽早收揽人心,建立班底。” “只有这样,才是最快的效率。” 唐禹道:“不干!不同意!反正我不会听你的!” 谢秋瞳道:“不听不行!” 唐禹道:“不听你咬我?” 谢秋瞳冷冷道:“别以为我控制不住你,赵田的亲人在舒县吧?他们可是通缉犯。而且舒县接下来要安排官员的,我爹是吏部尚书,能派好官过去,也能派狗官过去。” 唐禹渐渐瞪大了眼,道:“你他妈…你果然是个癫子,你刚刚就是在伪装正常人,老子就该听喜儿的,时刻防着你。” 谢秋瞳道:“分明是你疯了,你竟然会把喜儿那个魔女的话当真,她就是个蠢货。” “我就不该借助她的力量来保护你,她把蠢传染给你了。” 唐禹差点把肺气炸,干脆豁出去了,吼道:“来来来!你不是要做真夫妻嘛!不是要做奴婢吗!” “老子答应了!老子现在就想收拾你!真的忍不住了!” 他直接双手朝谢秋瞳抓去。 谢秋瞳连忙躲开,瞪眼道:“你别乱来啊,当心我喊小莲过来收拾你。” 唐禹道:“老子先把你收拾了再说!” 他扑在了谢秋瞳身上,狠狠把她按住,先是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又开始撕她衣服。 谢秋瞳也不慌,而是哼道:“来啊谁怕谁!我做什么都可以!反正我对其他男人没兴趣。” “但你也想清楚,一旦事情成了,你就真是谢家的人了,想跑都不行了。” 唐禹咧嘴道:“老子玩了你也不负责!” 谢秋瞳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少女,你玩弄了我就必须负责,必须听我的,否则我杀你爹,杀王徽,杀你所有在意的人。” “来!玩弄我!” “我给你做狗!做奴!做什么都行!” “但外边的事,你得听我的,这就够了。” 唐禹松开了她,靠在车壁上,喃喃道:“癫子,我服了,你真是个癫子。” 谢秋瞳跪在他面前,轻轻道:“主人,瞳奴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你…敢吗?” 唐禹直接把她往前一推,道:“少来这套,老子不会上当的。” 谢秋瞳又爬了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吐气如兰道:“你玩不过我的,唐禹,我没有底线,但你有。” “为了做事,我可以舍弃肉体、清白、尊严,甚至可以舍弃我的父亲、主母、家人,但你不行。” “你只能乖乖听我的,作为回报,在家里,我也乖乖听你的。”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唐禹捧起她的脸,歪着头,捏着她脸上的肉肉,说道:“扯…淡!大不了…这一次去谯郡,我依旧不要你帮忙。” 谢秋瞳冷笑道:“你当谯郡是舒县呢?那可是北方重镇,军事要地。” 唐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 谢秋瞳道:“如果这次你还能做到…呵,我任你玩弄,不需要代价那种。” 唐禹右手掐着她的脖子,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道:“你上次也这么说,你兑现了吗?” 谢秋瞳把舌头伸出来,十分配合,然后笑道:“你自己拒绝的,不愿意和我做夫妻。” “这一次嘛,你真能做到…那没有任何条件,我随你处置。” 唐禹道:“癫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我现在就先占便宜。” 车厢内,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现在紧紧抱在一起,像是久未见面的情侣,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漩涡 “没意思。” 谢秋瞳拉起自己的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 她的表情中带着不屑,瞥了唐禹一眼,才道:“只会动手动脚,亲来亲去,却不敢真正占有我。” 唐禹靠在车壁上,面无表情道:“不想成全你而已,你看你刚刚那副疯狗模样,分明是想男人想疯了。” 谢秋瞳道:“演给你看而已,你们男人不就想看女人这幅姿态?只可惜你没上当,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用帕子擦着手,缓缓道:“但我更了解你了,以你在男女方面的定力,你迟早是要被我圈进去的。” “因此,我必须要把话说在前头,一旦我们成了好事,你就是谢家的人了,谢家的需求才是你的第一需求,你个人的需求要往后放。”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别到时候占了便宜又说我在利用你。” 唐禹摆手道:“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只在一个时候站在谢家那边。” 谢秋瞳疑惑道:“什么时候?” 唐禹道:“谢家站在我这边的时候。” 谢秋瞳陷入了沉默。 马车继续向前。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厢内寂静无比,只有沉重的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秋瞳才道:“你知道我是对的。” 唐禹看着窗外,并不言语。 谢秋瞳继续道:“你宁愿克制欲望,宁愿跟我吵,宁愿失去谢家的一切帮助,让自己孤立无援,让自己走在最艰难的路上…也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值得吗?” 唐禹依旧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谢秋瞳的目光似乎可以直视灵魂,她看着唐禹,道:“你只是想证明,这个世界或许还有温情和善良在,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烂,对吗?” “得到那样的答案,你才会好受些?” “所以你即使知道你的路可能行不通,也要硬着头皮去找那份希望?” 唐禹摇头道:“别说了,结束这个话题吧。” 谢秋瞳依旧强势,沉声道:“可以不说,但我要知道答案。” “嗯。” 唐禹道:“你是对的,我是错的,但我想…走一条错的路。” 谢秋瞳沉默了。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道:“你有资格那么做。” “娘亲死后,我没资格选择了。” “你不一样,你至少还有我。” 唐禹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像是睡去了。 谢秋瞳道:“唐德山很聪明,也很糊涂,但他至少心里装着你这个儿子。” “谢裒心中没有女儿,只有家族。”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变得冷漠,变得不含情绪。 “没有人会爱我这样的人,因为我不爱任何人。” “至少有人爱你,唐德山,王徽,甚至是喜儿。” “你心中的确该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的确可以去选一条错的路,即使失败了,也可以回头。” “但…” 她看着眼前闭着眼睛的男人,轻轻道:“但如果将来你的醒悟,是以失去最珍贵的亲人和爱人为代价呢?” “你回头,还能挽回吗?” “唐禹,你最终会变成我的模样。” “甚至,你会比我更聪明,更狠毒,更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谢秋瞳笑了起来,她指着窗外,轻轻道:“你看,外边的月光照不亮这个世界,四处都是黑暗,遍地都是阴影。” “即使太阳出来了,也照不亮那些被遮挡的角落。” “只有什么时候,这些灰色和黑暗会被彻底淹没呢?黎明之前!” “因为那是最黑暗的时候。” “只有黑暗!才能吞噬黑暗!” 唐禹睁开眼看向她,道:“累了没有?” 谢秋瞳道:“有点。” 唐禹道:“那就睡吧。” 谢秋瞳道:“好,在睡之前,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在建初寺集会的时候,你说我的命运,坎坷、波折、短命,是真的吗?” 唐禹道:“是真的,但掌纹不可信。” “我知道了,睡吧。” 谢秋瞳轻轻呢喃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天亮,天黑,再天亮。 连着一天半,谢秋瞳都没有再提起过任何正事,她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甚至会下马车独自行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唐禹看她单薄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她罕见的脆弱。 但很快,唐禹的脑中就没了这些杂念。 当建康城出现在前方的时候,谢秋瞳的眼眸顿时变得敏锐、机警和清醒。 她似乎换了一个人,所有的脆弱、颓废、真诚全部都不见了,继而变得内敛、深沉、聪慧和阴冷。 “谯郡是一个漩涡!” 她的语气也变得坚定,沉声道:“它和舒县有着本质的区别,舒县只是弹丸之地,兴衰和周遭无关,没人在意。” “而谯郡,乃豫州重镇,淮河门户,影响力辐射兖州、徐州,甚至荆州。” “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谯郡桓家、颍川郡庾家、琅琊郡王家、彭城郡曹家,包括我们陈郡谢家,目光都聚集在那里。” “还有赵国的石虎,还有我大晋皇帝陛下,甚至包括一些武林人士…” “在舒县,你的主要对手是舒县本地家族,而谯郡,你的对手多到数不清。” “那时候,你就像是漩涡里的一条小船,每一道浪都足够置你于死地。” 唐禹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再提之前那个脆弱的谢秋瞳。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谯郡的位置的确特殊,天下的目光都在那里。” “那里肯定比舒县难很多,但如果我做得好,那我的名字就不只是被世家知道这么简单了,而是…我将彻底成为人们争取的对象。” “我会逐步剖析那里的矛盾,从中找到关键,并顺利站稳脚跟。” 谢秋瞳看向他,眯眼道:“最后问一次,真的不选择向我妥协?” 唐禹道:“嗯,我自己去做。” 谢秋瞳不再劝了,而是缓缓道:“陈郡离谯郡不远,当你觉得自己危险了,实在顶不住了,就去陈郡避难,我们谢家的族人会接纳你。” “但那也意味着你妥协了,知道了吗?” 唐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没有多说什么,最终叹声道:“就在这里分别吧。” 说完话,她招呼着小莲,带着谢家的侍卫、仆从等人全部离开了。 浩荡的队伍,只剩下唐禹、小荷、蓝岁岁、聂庆、姜燕和十多个侍卫了。 聂庆道:“你们先回啊,我去找小师妹聊聊,顺便问问她关于师门的情况,舒县的消息毕竟太闭塞了。” 他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跟上了谢秋瞳。 “小师妹!等等我啊!” 他笑嘻嘻地跑了过去,道:“师父最近来信了吗?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谢秋瞳道:“没有消息,我也不在乎师门的消息,我的态度一向鲜明,你来找我到底是要问什么?直说。” 聂庆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小师妹真聪明,真是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你,我主要是担心唐禹那小子啊,他恐怕对谯郡的凶险了解还不够深,你真不打算管他啊?” 谢秋瞳皱眉道:“这是他的选择,与你何干?瞎操心。” 聂庆瞪眼道:“当然和我有关,到时候我跟着一起遭殃啊!” 谢秋瞳道:“一年时间,你应该已经把《大乘渡魔功》都套出来了吧?不必跟他去北方了啊。” 聂庆尴尬一笑,道:“这不是…建康待腻了,想透透气么…”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才道:“别装了,你是指望他救你。” 聂庆脸上的笑容陡然不见,表情像是被寒冰覆盖,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秋瞳道:“他那么任性,那么对我,我却一再容忍,为什么?” “我也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也能救我。” 第一百二十章 糜烂 八月十三回家,再好不过,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中秋并不重要,但对于唐禹来说,还是希望团聚的。 大大小小的人回到唐家,这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唐德山也显得很高兴,招呼着众人进门。 他打量着小荷,又把目光放在蓝岁岁身上,随即压着声音道:“儿子你怎么回事?舒县待了一年,干得那么漂亮,都没带个女人回来吗!” “难道你…” 唐禹直接打断:“别瞎想!我不喜欢男人!” 他没好气地瞪了唐德山一眼,道:“我说爹啊,你也是个聪明的,你脑子里能不能少想一点那些破事儿啊,别搞得我连家都不敢回。” 唐德山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 他拍着胸脯道:“放心放心,你爹我做事有分寸得很,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准备了接风晚宴!好好庆祝一下你在舒县取得的成就!” 他把脸凑过来,眨着眼睛道:“儿子你告诉我,你在那边…是好官不?” 唐禹点头道:“是不是好官,我自己说了不算,反正舒县的百姓都觉得我还不错。” 唐德山咧着嘴,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我儿子不可能是个坏骨头!” 这个家其实并不温暖,唐禹的记忆都不属于他,而属于原来那个人。 但从舒县回到这里,他还是感受到了那一种莫名的踏实。 对于他来说,这里是待的最短的房子,但却偏偏是家。 小荷把侍女仆人组织了起来,又开始了大扫除。 蓝岁岁跟着她,有样学样,也帮忙干活。 随时有个小跟班,小荷似乎也很开心,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丫头。 “中秋节,好好吃一顿吧。” 唐禹笑道:“爹,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呗,家里的老老少少,丫鬟仆人都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唐德山疑惑道:“中秋节有什么好…当然好!儿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爹来安排!” 他信誓旦旦保证着,虽然语气不靠谱,但唐禹还是觉得,有这个家蛮不错的。 有的人穿越,直接就是孤儿呢。 老子还有一个爹,算是高级待遇了。 晚宴很丰盛,唐禹也饱餐了一顿,罕见和聂庆喝了几杯酒。 回到院子,正想着修炼呢,却又听到主院那边传来了喊叫声。 聂庆无奈按住了额头,道:“你爹真是…夜夜笙歌啊,日子过得好啊!” 唐禹满脸尴尬,摆手道:“别管他,他不来恶心我们就行。” 其实他心里也烦,这老爹,平时倒是没什么毛病,关键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不对,喊叫声怎么越来越大了? 唐禹有些疑惑,朝外看去。 恰好外边有仆人在敲门了,喊道:“少爷!少爷不好了!老爷快不行了!” 唐禹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跑了出去。 聂庆瞪着眼迅速跟上。 两人很快来到了主院的阁楼上,惊人的一幕让他们都目瞪口呆。 “滚出去!” 唐禹一声怒吼,一群男人低着头离开了,只剩下唐德山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单衣,正在抽搐着。 他张大了嘴,用力按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呼吸,却又似乎要窒息了。 嘴角留着口水,眼睛翻白,眼白都黄了。 聂庆连忙跑过去,运足内力,连续点了好几个穴道,才让唐德山直接晕了过去,但呼吸却顺畅了,也不抽搐了。 他回头看向唐禹,道:“这是五石散的副作用,他可能是吃得太多,中毒了。” 唐禹面色很难看,沙哑着声音道:“有危险吗?” 聂庆道:“肯定危险啊,如果没有我在,他恐怕熬不过这一关。” “而且你看,他皮肤发黄溃烂,眼白都发黄,身体也烫,这是中毒极深的现象。” “这意味着,他的肝脏可能已经快没救了,肚子鼓起,双腿发肿,这些都是非常糟糕的征兆。” 说到这里,他面色郑重道:“再不给他断了五石散,他今年都熬不过去。” 唐禹沉默了。 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那断了五石散,恢复正常的生活呢?有救吗?” 聂庆道:“有,虽然他身体已经快透支了,但如果断了五石散,再用养身功法调养,还是能活下去的。” 唐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行,让我劝劝他。” “那我先走,你单独和他聊聊。” 聂庆很识趣地离开了。 唐禹看着躺在地上的唐德山,不禁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他思绪万千,就这么等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唐德山才发出了艰难的呻吟,悠悠转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唐禹,顿时惊喜道:“儿子?是你!你难道愿意陪爹玩了吗!” 唐禹看了一眼身旁的碗,然后一碗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一时间,唐德山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牵强起来。 唐禹看着他,低吼道:“玩什么!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到底要玩到哪种地步才够?嗯?不要命了啊!” 唐德山擦了擦脸上的水,尴尬笑道:“那个…儿子…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喝了酒,脑子糊涂了,不小心吃多了。” 唐禹指着他道:“你肝脏快衰竭了知道吗!你中毒已经很深了!再这样下去!你就只有死!” 唐德山不敢还嘴了,只能勉强笑着。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断了!五石散必须断了!然后每天早睡早起,吃好喝好,多运动,再修炼一下养身之术。” “不然你这身体直接废了,救都救不回来。” 唐德山脸色一变,连忙道:“不行不行!断不得!那个坚决断不得!” 唐禹皱眉道:“你疯了吗!宁愿不要命吗!” “你让我做个好官!让我出人头地!你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 “你能不能支棱起来啊!能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活着啊!啊!” “现在都不想断,那想什么?想死啊!” 唐德山看着愤怒的唐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有些哽咽,道:“好儿子,还挺孝顺的,要得,要得啊。” “但五石散…我是断不了了…” 唐禹差点忍不住揍他。 唐德山叹了口气,感慨道:“你爹是孤儿,饭都吃不起那种,一路难逃到这边来,那是什么?流民啊,贱啊,畜生都不如啊!” “我们村一百七十多人逃难,最终活下来二十二个。” “都是正值壮年的劳动力,被世家们接纳了。” “嘿,那个狗官啊,逼我们服徭役,一个月就累死了八个。” 他眼眶红了,声音都变得沙哑,慢慢直起身子,道:“半年之后,就剩下四个人活着了,为什么啊,因为我们长得好看。”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泪不禁流了出来,面容扭曲道:“他…他把我们圈养起来,喂我们吃五石散,让我们做狗做畜生。” “我活下来了,儿子,我没有自杀。” “但我的命都被五石散填满了,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 他指着四周的狼藉,大哭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是这种人!我也想像个人一样活啊!” “但我离不开了!” “我的命,只能这样了。” 他爬到了唐禹的身旁,用力吼道:“儿啊,永远别碰五石散!永远别碰!” 他无力倒下,呢喃道:“至于我…就让我沉沦下去吧…” “活到哪一天,就死在哪一天。” “结束了,就解脱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务实 没有月光,没有星辰,今晚格外幽暗。 唐禹没有再劝什么了,他不知道唐德山在刚过来的时候,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待遇,但他明白,自己这个父亲,可能也一生都走不出去了。 他活着。 但他或许早已死了。 灵魂早已被黑暗吞噬,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靠着药物,靠着糜烂,靠着极端的刺激,来给自己创造一点生理反应,寻找自己活着的痕迹。 或许不只是唐德山,或许大多数人都死了。 他们成了癫子,成了各种病态的模样,来证明自己活着。 唐禹无法说什么,他只是心中压抑,压抑得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也不想见任何人。 只是回到院子,他看到聂庆趴在墙角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回来了啊,快,快来看。” 聂庆挥着手,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唐禹靠过去一看,才发现那里有个水缸,倒扣在地上,底部朝上,裂开了几道缝隙。 “这有什么好看的?” 唐禹摆了摆手,没有兴趣。 聂庆嘿嘿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瞧里边!” 他拿出了蜡烛,点燃之后,轻轻把水缸搬开。 里边竟然长了一些杂草,但歪七扭八的,不死不活的,看起来很怪。 唐禹皱眉道:“又不是花,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有什么看头。” 聂庆把水缸搬了回去,挠着头道:“它们在黑暗之中,几乎见不到光啊,长成这幅扭曲的模样,能怪它们吗?” 唐禹顿时沉默了,随即把聂庆手中的蜡烛抢了过来,放在了裂缝上方。 聂庆道:“没有的啊,缸罩住了,而且蜡烛终究会烧尽的。” 说完话,他一剑把陶缸斩碎。 烛光照亮了那些歪七扭八的杂草,照出它们扭曲的模样。 唐禹看向聂庆,道:“谢秋瞳给你说什么了?她让你做说客?” 聂庆摇头道:“绝对没有!她才瞧不起我的脑子。” 唐禹指了指天空,道:“那里是黑的,随便把什么打破都没用。” 聂庆道:“所以,这些草长成这样,怪它们吗?” “王徽是花,美得不可方物,因为她被照耀着,被精心呵护着。” “我的小师妹什么都没有,看不到一点光,所以成了这样的草,她有错吗?” “我是挺讨厌她的,自私又狠毒,高傲又不择手段,像是个病人,像是个疯癫,但…怪她吗?” 说到这里,聂庆不禁咧嘴笑道:“别误会啊,我不是非要让你去向她妥协,我只是想为她说两句话。” “其实她对你真不错,但你好像…把她看得太…哎,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你把她当成一种病,生怕靠近她,觉得她生来就有罪似的。” 唐禹站了起来,朝屋子里走去。 聂庆跟了过去,道:“你真就这么讨厌她吗?” 唐禹回头,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淡淡道:“聂师兄啊,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怎么现在想着帮她说话了啊!” 聂庆翻了个白眼,道:“你爱听不听,我无所谓。” 唐禹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他拍了拍聂庆的肩膀,道:“你说,如果我现在回头去劝我爹,劝他戒药,劝他重新做人,他会答应我吗?” 聂庆摇头道:“才不会,他烂到骨子里了。” 唐禹道:“我试过劝谢秋瞳,试过让她往我的思想这边靠,她松动了吗?” 聂庆低头叹了口气,道:“她不会的,她是我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 唐禹笑道:“所以嘛,都没意义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突然又道:“你说,如果我爹当初那几个幸存者,还有人活着,并且和他一样,但…那人做到戒药、并积极治疗,活了下来……” “你说我爹…会答应我重新做人吗?” 聂庆眼睛一亮,道:“没准儿有可能!毕竟有先例啊!有榜样啊!” 唐禹笑道:“所以嘛,其实我爹吧…不是没得救,只是他不想变了,没那个勇气了,没看到任何希望。” “如果他们看到同样遭遇的人,获得新生,或许就看到希望了,找到勇气了。” “这个世界的人啊,或许全都是病人吧,或许都扭曲了吧,我劝他们觉醒有屁用啊?谁会听我的?” “就算我是皇帝,谁有会听我的?你让陛下来,他亲自来劝,你看我爹会不会理他?其实也不会的。” “我爹这类人,他们的病不在身上,就算谢秋瞳站在了最高处,成了天下共主,也根本他妈的救不了我爹!” “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病人。” 说到这里,唐禹耸了耸肩,道:“你以为这是我向谢秋瞳妥协的问题吗?不是的。你以为是谢秋瞳所谓的权柄问题吗?其实也不是的。” “你们都认识不到更深的东西。” 聂庆瞪眼道:“不是,你别说的那么玄啊,搞得我很迷。” 唐禹道:“想要改天换地,根基不在于武器,不在于暴力夺权,而在于思想。” “没有文化运动,没有思想火炬的照耀和引领,所有的权柄无论怎么争夺,都无法发生质变,不过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仅此而已。” “但无论是石勒还是石虎,赵国变了吗?无论是刘渊、刘聪还是刘曜,汉国变了吗?” “治标不治本,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里,唐禹摆手道:“但这些你们听不懂,我说出来没有意义。” “我有我要走的路,虽然模糊,虽然不够清晰,但我至少知道一点。” 聂庆疑惑道:“哪一点?” 唐禹指着东方,道:“太阳还没出来对吧,但那边要亮一点,无论太阳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但一定就在那边。” “我知道方向!” “你啊,跟着吧你就!” 聂庆愣了好久,才嘿嘿笑道:“我听不懂,但大受震撼,牛逼啊师弟,你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儿啊!” 唐禹道:“废话,你以为我在舒县一年,全在调戏寡妇吗,老子也是想了事情的好吗!” 聂庆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做实事啊,天天悲春伤秋,谈理论,谈思想,有个屁用。” “让小荷安排人做饭,吃早餐,然后我去一趟桓家。” “要上任谯郡,关键就要获得桓家的支持,虽然桓彝现在只是中书郎、尚书吏部郎,但也是显名于朝廷的人物。” “我得去见见,跟他了解一下谯郡的情况,争取获得他的支持和认可。” “把那些假大空的言论都放在一边,从眼前的事情做起,才是最重要的。” 聂庆当即精神抖擞,激动道:“好师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让人有劲儿呢!是是是,是该从眼前的事做起。” 唐禹道:“你以为你没事做啊?你现在也有任务了。” 聂庆惊喜道:“我也有?我能做什么?” 唐禹道:“你家小师妹都说了,谯郡是天下瞩目,到时候武林人士也可能参与,你得去了解江湖上的情况,去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帮会啊、门派啊,要趁机搞事的,那些可能就是我们的敌人。” 聂庆眼珠子转着,点头道:“对啊,对啊,江湖上的事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啊!” “行,我今天就去打听,保证把要参与谯郡之事的武林派系搞清楚。” 唐禹压着声音道:“圣心宫是大派,如果能争取到他们,那是相当不错了,你悄悄找一下冷翎瑶,让她来见我。” 聂庆苦笑道:“我哪里…哪里见得到她啊,她和小师妹是好朋友…你不是不借助谢家…” 唐禹瞪眼道:“你…你你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灵活变通一点行不行,冷翎瑶是帮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你再帮我就是了呀!” 聂庆兴奋道:“妙啊!妙啊!就怎么干!”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又道:“不过我可以肯定,极乐宫肯定参与这件事,他们一直站在赵国那边的。” “那个喜儿魔女,不会也要来吧!” 唐禹闻言,不禁压着声音道:“真的?” 聂庆面色变得古怪:“你这副表情做什么?来也是杀你的。” 唐禹捂着脖子,翻着白眼道:“嗷、杀我杀我!往死了杀…啊啊!” 聂庆瞪大了眼,道:“好个贱货,你骚什么!” “哈哈哈!” 唐禹摆手道:“不演了,她来我高兴,就这么简单。” “走!吃饭去!吃饱了好干活!” 两个男人心情莫名都高兴了起来,互相搂着肩膀,吹着牛逼,似乎所有的阴霾都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臣 桓家还远没有到鼎盛之期,桓彝不过是一个中书郎,虽然名声外显,但掌握的权柄有限。 可桓家也是世家大族,在谯郡有着根基,所以即使权柄有限,也依旧被人重视着。 唐禹吃完早饭,修炼了一个时辰武功,就直接往桓府而去。 到了门口,先是通报,然后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唐禹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谢家赘婿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谯郡郡丞,关系着桓家的利益,主动上门拜访,这是友好的征兆,桓彝不可能不见。 走进院子,就听到了书声琅琅,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长得俊俏高大,正襟危坐读着书。 见唐禹目光扫来,他先是眉头一皱,然后站起来作揖施礼。 还挺懂礼貌的这老弟! 唐禹笑道:“我来见中书郎,他在哪里?” 少年快步走来,再次施礼,道:“我家大人在书房等您。” 大人,是这个时代对父亲或长辈的尊称。 唐禹点头,便跟着仆人朝内走,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心中一惊。 大人?他爹是桓彝? 唐禹立刻回头道:“你叫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礼貌答道:“不才桓温。” 干!果然是你! 唐禹对着他露出了深邃的笑容,然后才朝书房走去。 历史人物此刻正是少年英才,桓温来了,谢安还在游学,不知道苻坚、冉闵出生了没有。 这里是错乱的,唐禹不敢用历史知识去判断时局。 桓彝大约四十多岁,气色还很好,也给了唐禹足够的尊重,出书房大门迎接。 “唐县丞!或许现在要叫唐郡丞了!光临寒舍,不胜荣幸啊!” 他似乎是个健谈的,脸上露着笑容,迎接唐禹进屋。 唐禹施礼,道:“有劳使君迎接,仆深感惭愧。” 桓彝笑道:“唐郡丞不必自谦了,你在舒县做的事啊,建康的官员哪个不晓得?就连陛下,也常在朝会中说起你啊!” 唐禹坐了下来,却是作揖道:“所以,此来见使君,是有一个问题想问。” 桓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很多,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连基本的寒暄都不耐心,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难道是来者不善? 他微微眯眼道:“唐郡丞还没到谯郡呢,就要问老夫问题了吗?那你问。” 唐禹看着他,郑重道:“请问使君,我能为谯郡做点什么?” 桓彝身影顿时一震。 他脸色不变,心中却十分诧异。 他完全没想到,唐禹竟然会这样问。 这年头当官,要么是想捞钱,要么是谋上位,要么为自身的政治团体或家族牟取利益……结果现在来个人,问能为谯郡做点什么…这…这是什么招法? 饶是桓彝政治智慧过人,见惯了斗争,也没摸清楚唐禹的意图。 所以,他平静道:“噢?唐郡丞想做点什么?” 唐禹道:“我不了解谯郡的局势,也不清楚其中的复杂争斗,所以我来拜访使君,希望使君能告诉我,我能为谯郡做点什么。” “或者说,谯郡需要我做什么?” “使君是谯郡的人,自然不希望看到谯郡毁于一旦,所以我相信,使君会真诚回答我这个问题。” 桓彝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就觉得唐禹在演戏,但想起他在舒县干的实事,又看他现在这个表情…不像演的啊。 他没有家族背景,虽然和谢家不清不楚的,但陛下既然派他去做这个中间人,说明他和谢家的联系或许没那么深。 难道,这真是个做实事的官? 至少目前的事实,是这样证明的。 桓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道:“唐郡丞,你是想了解了解谯郡的情况,争取到我们桓家的支持,对吗?” “嗯。” 唐禹道:“不瞒使君,我前往谯郡任职,孤立无援,恐怕难以做事。” “但陛下既然派我去了,我既然去了,我就不能什么都不管,只顾着混日子。” “所以请使君详细说说谯郡,我好判断该怎么做。” 不玩虚的,只打真情牌,这一招之所以好用,是因为桓家不可能不在乎谯郡。 桓彝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那我就跟你讲一讲谯郡。” “谯郡位置特殊,是军事重镇,也是石虎重点要进攻的城池。” “目前戴渊为豫州刺史兼都督,掌管一切大权,正在积极准备,抵御石虎。” “可我坦诚跟你讲,我不放心他,因为在前几次排兵布阵上,他都是把我们桓家的人当成畜生,把所有危险的战斗都交给我们。” “他甚至想用我们的钱粮,派我们的人去送死。” “他想要得到的结果是,桓家灭,石虎败,他戴渊占据整个豫州,吞并谯郡所有财富。” “他和祖约达成了联盟,或许到时候,祖约就成了谯郡的世族了。” 他看向唐禹,沉声道:“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桓家会答应吗?会甘心吗?” 唐禹道:“如今的谯郡郡守是谁?” 桓彝哼道:“就是祖约。” “郡守祖约,郡尉是我弟桓猷,陛下就是看到我们桓家不服祖约和戴渊,才想找个没有派系的中立人士,去担任郡丞。” “名义上是郡丞,实际上要负责调和矛盾,做统筹安排,这是我们都默认的事。” “但现在的情况是,新来的郡丞,也就是你唐郡丞,到底向着哪边?” “你说想为谯郡做点什么,我信,毕竟你在舒县就是这么做的。” “但这可不意味着你是朋友,因为戴渊也想谯郡渡过这一关,只是是靠牺牲我们桓家罢了。”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桓家是谯郡世家大族,难道不该为谯郡牺牲吗?” 桓彝冷笑道:“所以我们就该去当替死鬼?用家族的鲜血,去做他戴渊的垫脚石?” 唐禹沉默了。 他轻轻道:“你要写一封信给你的弟弟桓猷,你要让桓家站在我这边,听我的命令做事。” 桓彝愣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来这里,竟然是要我支持你的?” 唐禹道:“我的承诺是,尽一切力量守住谯郡,并平等对待戴渊、祖约和桓家,维护桓家的合理利益。” 桓彝不屑道:“你的承诺,轻如鸿毛。” 唐禹道:“但没有我,谯郡大概率就没了,桓家会像丧家之犬一样搬走,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陛下会因此记恨你们桓家,因为戴渊和祖约肯定是要把脏水往你们桓家身上泼的。基于戴渊如今的地位,基于谯郡失守所带来的各种灾难…这个脏水你不想接都不行,而且洗都洗不干净,因此,桓家会迅速没落。” “戴渊可以输,祖约可以输,唯独桓家输不起。” “谁让你们就是谯郡本地的世族呢。” 桓彝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唐禹看向他,郑重道:“石虎毕竟是来了,为了守住谯郡,牺牲是必须要有的,只是戴渊希望桓家全部承担,而我希望所有人一起承担。” “我的选择,是目前桓家最好最优的选择了。” 桓彝冷笑道:“你说的不错!话非常好听!但我凭什么信你!” “你到底是站哪方的,谁说得清楚!” 唐禹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现在我们就走!” 桓彝道:“去哪里!” 唐禹郑重道:“进皇宫!见陛下!我们两个当着他的面!达成约定!” “你桓家,全力支持我!” “我一碗水端平,统筹一切力量,守住谯郡!” “在陛下面前,我敢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放在明面上。” 桓彝忍不住站了起来,骇然看向唐禹,惊愕道:“你…你…你敢这么做?”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唐禹道:“我是人臣,忠君,爱民,团结同僚,守护山河。” “这些都是我的责任,我当然敢去面对。” “陛下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站出来,团结所有人。” “但是使君,你也别忘了,陛下之所以找我,也是不希望桓家独自承担一切牺牲的。” “圣君心中,还是有桓家的。” 他看着桓彝,低吼道:“想桓家和谯郡渡过这一劫!就跟我走!” “我们去见陛下!去为谯郡、为桓家、为谯郡的百姓,说几句话,谋几件事!” 桓彝看着眼前意气风发又坚定无比的年轻人,心中的情绪不断翻涌。 最终,他缓缓道:“好胆魄!好一个少年人杰!老夫豁出去了!” “走!进宫!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