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梦春秋?试探
世上没有那么多单纯的事,蛊雕登上天界很快就引起了天庭的注意,而她也不只为叙旧而登天。芈旅虽有防范之心,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从天命三年六月初七这日起,一场漫长、残酷且影响深远的战争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
适才芈旅打听到下一场出战双方分别来自紫霄宫的风雷派和北天域的上玄派,二者都是豪门。特别是风雷派,听闻紫霄宫宫主驾临现场后,立马变了既定人选,改上一个翘楚之辈。听闻自家弟子如此认真对待,他甚是欣慰,认定风雷派得胜。
正要回座时,芈旅忽望楼外云海,疑似故人来。
清风吹过,再回首,只见一熟悉面孔。
“二师兄?您怎么也来了?”
那谦谦君子微笑道:“偶得闲时,特来此处。”
不过见楼内空荡,是慕容逸造出的一方幻境,芈旅得知他有密事要谈。
慕容逸缓缓道:“蛊雕登天与你叙旧,但你并不知她的真实来意。”
听师兄是用本名称呼她,芈旅立即警觉起来,不由得紧皱眉头。但慕容逸好似故意撩拨他的心弦,又道:“师弟莫紧张,我也不知她的来意。但是根据她近些年在北境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得不重视。”
慕容逸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递于芈旅。芈旅细看一眼,上面写下的都是北境权贵的名称。慕容逸再道:“这上面用红墨写着的,都是被蛊雕亲手所杀的北境首领。用黑墨所写的,是被蛊雕逼出北境的流亡权贵。可以断言,白泽之所以能够立国,她功不可没。”
这份血红名单上,有几个名字尤为腥红。凤、凰、重明、毕方,如果准确无误,那么蛊雕几乎杀尽了灵羽族高层。
芈旅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可是二师兄从不会在关乎性命的事上开玩笑,这一切都是他没能亲眼所见的事实!
慕容逸从芈旅手上轻轻捻走这份名单,以安慰的语气柔声道:“当然,这是北境的内事,我们无权过问。天庭定下的怀柔方略并不反对蛊雕来天界,但你如果能把她永远留在这里,最好。”
随着二师兄消失不见,芈旅回到了那座武道大师、宗门弟子云集的观战高楼。方才慕容逸所说的“永远”二字显然有另一层意思,而且只要他想,一声令下就能了事。
芈旅带着沉重心情返回顶楼,他看梦行云以团扇遮半面,闭目养神,似乎是在檀椅上睡去。毫无防范之心的可爱?还是别有用心的引诱?他暂时不愿分清。
“来得真慢,我都困了。”梦行云用团扇轻轻打了一下落座的芈旅,芈旅顿时百感交集,很难想象这只纤纤玉手沾满了鲜血。芈旅以防她起疑,干脆说自己在回来时又被熟人绊住了脚。
临近下一场开打,看客越来越多。早就听说风雷派今日登天,许多紫霄宫弟子都是掐着点前来观战。与此同时,因为北天域本就尚武,这回上玄派迎战,也有很多北天域天仙乘风而来助威。现在除了云上高楼的那些贵客,以云台为圆心,前来观战的看客围了足足三圈。
半时辰已过,仙娥击鼓,两位天仙登上云台。一个背负银枪,一个手持金刀,二者身后各有数道符箓加持,威风凛凛,神采奕奕。
芈旅认得那个背银枪的小辈,姓姒名申。他曾受过自己的指点,其霸王枪法在同辈里夺魁守擂长达十年,不负风雷派翘楚之名。至于那位手持金刀的,芈旅打听到他姓虞名子伯,出自北天域虞氏。鉴于虞氏和公孙氏有姻亲,他很有可能受过公孙云或者其他刀法宗师的指点。
“梦姑娘,我认为那位身负银枪的小生能获胜。如果赢了,还望姑娘愿赌服输。”
梦行云点头不语,一心观战。
就在鼓声停止的刹那,申姒轻描淡写一枪向前递出,但在内行看客的眼中却是另一副光景,他枪身两侧的磅礴气势可谓气吞山河!
虞子伯自然不会小觑了这一杆银枪,一记简单粗暴的力劈华山将这股流溢气势一刀分流,脚下的坚固云台也随之出现一道裂口。
眼见一击落空,长枪带来的尺寸优势瞬间缩短,申姒却是不慌不忙轻抖手腕,枪身弯曲如弓,弹向虞子伯胸膛。这正是霸王枪法里以守为攻,短距离的爆发劲道,威势宛如天雷。
果不其然,即使虞子伯横刀在前格挡,还是被崩枪暗劲弹出九丈,离跌出云台不过十步。
申姒再一次出手,身形掠至距离虞子伯仅有三尺的位置,紧接着就是一记横扫千军,力求一招就把对手赶下云台。
横扫威势之猛,引得忽起东风,吹得看客衣摆飘摇。但就在下一刻,虞子伯瞬闪至对方身后出刀,攻守易形。既然你不留任何喘息之机,那就别怨我祭出杀招。
先前梦行云所讲究的杀力,正好迎合北天域的习武之风。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要是挨了这刀,轻则告负,重则身亡,况且规则上从没规定过跌落云台的输家是死是活。
这一刀虽然凶险至极,可也要看看是谁家的弟子出战!要知道,一手带动北天域习武风气的武道宗师公孙云同样出自紫霄宫。一个集百家之长的顶尖学宫,培养出来的弟子绝非平庸之辈!
只见那些符箓在申姒的牵引下开始发威,唤出数道紫电银雷炸退虞子伯攻势,还在金刀刀身上留下几道醒目裂痕。
申姒再次展开攻势,以雷电开路,自身如罡风般向前冲去。
虞子伯不甘示弱,在修复金刀的同时,他身后的符箓也开始舞动,催生出几团三昧真火向对手奔去。
雷火相冲,炸声不绝如缕。刀枪相撞,鸣声响彻天际。既有本体捉对厮打,又有分身临阵助战。一时间,云台上眼花缭乱,使得看客扣紧心弦,不敢出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种双方都不肯退让的迅猛攻势才逐渐停歇。二者互换一伤,未分出高下。若要苛求,是离云台边缘较远的申姒更胜一筹。
不到半刻,双方开始缓缓移动位置。对于精于武学的天仙而言,仅用第一轮交锋就能大致摸清对方进攻偏好,气机流转。从第二轮开始,就是容错极低的见招拆招了。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输。
芈旅看了眼全神贯注的梦行云,心里隐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云台上,申姒突然枪出如龙,气贯长虹。经过刚才的交锋,内行看客就已看出申姒相对于虞子伯,有着无可比拟的先手优势。由他先来发难,的确是意料之中。
可作为拆招方的虞子伯偏偏走了一出全场始料不及的无理手,他竟然要用作为底牌的符箓卸去进攻气势,主动出刀迎敌!这一疯狂举动让本来气定神闲的上玄派长老破口大骂蠢货,其余弟子也都大为震惊。
这并非是先前暗藏杀机的一枪,这可是霸王枪法的全力一击!无论谁来都得掂量下自己能否躲过而不是接下这一击,更别提拆招!
长枪所过,一道道造价不菲的符箓支离破碎。虞子伯身形纹丝不动,执意向前。
金刀与银枪的再次撞击,声响如同一道炸雷。好些看客不仅是捂住双耳,身体也被余威震得后退。这一次交锋的结果,没有像绝大多数看客预料的那样一招定胜负,而是金刀硬生生振开了银枪。
申姒一脸震惊,都忘了赶紧拉开身位。虞子伯同样也好不到哪去,强行咽下一口喉头鲜血,压下体内汹涌不定的絮乱气机。
云楼之上,跟着梦行云全神贯注的芈旅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虞子伯的气机流转方式完全变了,这可不是在战斗中能轻易改变的。就好比让一个练拳的临时用腿迎敌,对方还是个腿法大师,难度可想而知。
芈旅想问问梦行云是怎么回事,侧头一看,端倪立现,原来是她在全神贯注地用气牵引虞子伯作战!
“梦姑娘,你这是何意?”
“早闻你的霸王枪法名动天界,我却没能亲眼看见枪法秘籍。今儿赶巧,试试成色如何。”
“胡闹,我没下凡送你秘籍是我的疏忽,为何要将怨气撒在小辈身上?快收手。”
梦行云没理会他继续牵引虞子伯进攻,攻势一轮比一轮凶狠,似乎要将刀的杀力发挥到淋漓尽致。芈旅见状不妙,只得效仿她引导申姒迎战。梦行云瞧他的慌张模样,从容不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有了芈旅的暗中助战,申姒顿时觉得任督二脉瞬间通畅,丝毫没有一击落空的灰心,反倒颇有闲情地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对手。
申姒长枪拖地,不急于思考对策,而是说:“虞老兄,你果真深藏不露啊。” 虞子伯是个实地心肠的,口无遮拦道:“别光说我,你不也是一样。” 申姒回击:“明明是你先有了异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虞子伯猜测道:“紫霄宫的宫主不是驾临现场了?应是我们的长老都在抢着出风头。继续放开打,要不然咱们都回不去。” 申姒答应道:“那先说好,谁都别耍阴招下死手。”
虞子伯点头,随后摆出一个威风架势,好似一头出林猛虎般向申姒扑去。
也是在这时,梦行云和芈旅一同发力,致使虞子伯忽然改变了刀势直取申姒头颅而去,申姒也由刺变挑从容抵挡突袭。刹那间,刀尖枪头一同崩断,可战斗还在继续。
只见虞子伯先是掐火诀焚毁了申姒的符箓,然后又接连避开对方的连续戳棍,再用断金刀压住无头银枪。而遗落在云台边缘的刀尖枪头再显神威,一个化作无数飞刀,一个变成银白锁链。
虞子伯见此猛拍云台燃起熊熊烈火,申姒掐避火诀舞棍弹开刀刀利刃。
再一个回合,无头银枪忽长忽短,申姒遁入火海鬼魅无踪。受到高人指点的虞子伯让断金刀化作满场杀气,让神出鬼没的申姒无所遁形。当他再度出现在虞子伯视线当中已是伤痕累累,但他身后悬浮的五道天雷表明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在此时,一条银链从火海中窜出,与五道雷电同时发难。其速度之快,远超看客们尤其是风雷派长老的想象。
虞子伯反应不及,即便被梦行云操纵身体匆忙应对,可还是晚了一步。他被银链牢牢捆住,又被五道天雷击落云台。
胜负已分,芈旅没了再看下一场的兴致,起身后伸手,“梦姑娘,愿赌服输。”
梦行云搭着他的手腕起身,说道:“好吧,愿赌服输,宫主有什么要求?”
芈旅笑道:“要求先放下,紫霄宫那边安排好了姑娘的接风宴,我想我们该好好叙旧一番。” 他们离开云上高楼,经过他们指点的申姒、虞子伯由此一战受益匪浅,在之后的五十年内同辈里难逢敌手。最终在天命六十八年,申姒、虞子伯参军入伍,于天峻战场双双战死。
……
明月之夜,紫霄宫披香殿烛火莹莹。殿上无须侍奉弟子,无须乐师奏乐,全由芈旅隔空拨动殿内琴弦,敲响编钟,奏出一曲婉约乐音。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整齐摆在玉盘上,只需瞧上一眼,就能令人垂涎欲滴。
芈旅、梦行云分桌而坐,不逾矩。
她环视了一圈,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宫主还是喜欢清静。”
他如实回应:“是啊,清静则心静,心静方能遇事不惊,处事妥善。”
圣人言食不语。在他们细品珍馐美味时,殿内仅有琴钟乐音,池水流动之音,烛火摇曳之声,衬得这披香殿愈显清静。
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芈旅满脑子想的都是二师兄所说的话,再加上云台比武的观察。可以确切地说,梦行云完全具备刺杀北境权贵的实力。她为何要来天界?真的只是如同信中所说的叙叙旧,见见世面,开开眼?
芈旅放下玉箸,待梦行云品完一口佳肴,再发问:“姑娘这次来天界要待多少时日?又想去哪玩?倘若姑娘有意,我可以妥善安排。”
梦行云回复:“我呀,是个随性的,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想去哪玩嘛…我一尘世女子,岂知上界的风俗、宝地、奇景?有劳宫主多多关照。”
芈旅兴起道:“那可得待上好些时日了。我们天界有百座仙山,千个秘境,除去那些公家的,私家的,封禁的。再拣选一番也有五六百个好去处,即便走马观花也要三五年时日。”
梦行云毫不在意道:“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就怕哪天宫主嫌我麻烦。”
“不麻烦,当然不麻烦。” 芈旅在表现了自己的慷慨后借机问道:“不过,姑娘这一来,地界的事该怎么办?妖祖那里不要紧吗?”
“他成了一国之君,身边忠臣良将谋臣美人多得是,哪还瞧得上我。用之即弃倒不至于,反正他是没那份闲心在意我了。” 梦行云的眼神低落在金樽清酒上,眉黛含颦,其幽怨之意恰似秋扇见捐。
芈旅止了乐音,当年弱水江畔的初见历历在目,白日慕容逸的提醒余音未散。她的确和自己志趣相投,无话不谈。但是发乎情,止乎礼,便是当年的结果。
他端起金樽离席,替她抒发胸臆:“妖祖忙于王事,难免分身乏术。戎马倥偬,席不暇暖,何谈花前月下?” 话未尽,他已走到她身侧。
“宫主,在您眼中,行云是不是一个轻浮女子?”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惹人生怜。
“不,你不是。你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却遭逢乱世,故来投好友以寻庇护。你在天门外看到卑躬屈膝的同胞,在天街上见到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内心纠结是否要像她们那样作贱自己,从而攀上紫霄宫这条高枝。” 芈旅半跪在她身侧,放下金樽,轻轻托起她的手,柔声道:
“芈旅以紫霄宫宫主的名义担保,姑娘无需作贱自己。无忧境、紫霄宫,姑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别人不会因为姑娘的出身而低看你,姑娘也不用因为寄人篱下而整日忧心。此处是无忧境,还请姑娘尽快忘忧,这是在下的一个小小要求。”
梦行云笑泪交织感动不已,说:“小女子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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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梦春秋?伤情
第12章 大梦春秋?伤情
梦行云收了悲戚之心,在宴席过后主动弹奏了几首北境名曲,又送了几本珍贵乐谱以表感谢。芈旅为照顾她的喜好,安排她在徽音阁住下。这里不仅有一天界名琴“抚月”,还存放了不少两界乐器。以乐音解忧,是他们共有的一种雅趣。
次日,芈旅离宫出境入天庭,造访光明宫。此处是天庭文臣办公之地,芈旅特地前来,是向慕容逸讨要一份东西。
光明宫中有不少熟悉面孔,论辈分,很多天官还得叫他一声师伯。芈旅借关系很快就打听到慕容逸的具体所在之处,此时的他正在与别的官员商议如何处置南天域反民。叛军在公孙云所率天兵的打压下很快就没了气焰,如何让南天域彻底臣服天庭才是头等大事。
芈旅深知此事之重要,先去师兄书房等待。过了一时辰,慕容逸才回到书房。
“哟,稀客啊。找我有何贵干?” 慕容逸满面春风,应该是商议出了一个合理政策。他用那壶怎么都倒不完的茶壶为芈旅满上茶水,此茶采自慕容氏仙山玄都峰,唤作云芽子。凡人喝了它能百病不侵,天仙喝了它则对内功修炼大有裨益。
芈旅只是象征地抿了一口清茶,开门见山道:“听闻师兄会对入天门者划分成甲乙丙丁四等,然后收录成册。梦行云在第几等?我要她的册子。”
慕容逸声明道:“首先,这里没有师兄弟。其次,这些东西不是宫主您想看就能看的。至于梦姑娘…只要宫主不让她离开无忧境,对她,对我们,都好。”
芈旅双手扶额,神色凝重,“照您这么说,她在您眼里不是乙就是甲了。真是荒唐,一个女子好不容易来投靠亲友,你却是这么看她的。”
甲乙丙丁四等,是由慕容逸定下的一条秘密天规。评判标准包括但不限于出身、动机、还有在地界的种种行为。从丁等的无事相安,到丙等的留心注意,天庭的监视以及限制力度是跳跃攀升。到了甲等,无异于身处一座全天候监视的牢房。
“梦姑娘册子里的一部分你已经看过了,她铲除了很多异己,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现在天界有很多从北境流亡过来的权贵,难道你能保证他们跟梦姑娘没仇?往更坏处去想,那些妖兽当中就没有专门潜伏在天界的谍子?不可能的。”
“白泽能在短短两年之内从一个教书先生成为一国之君,必然少不了血腥手段,阴谋诡计。你所心仪的梦姑娘不仅是梦行云,她还是忠于白泽的蛊雕。白泽变了,她就不会变吗?”
芈旅一想昨夜她那含泪却强忍不落的凄楚模样,下定决心抬头反问道:“如果我能把她变回来呢?”
慕容逸思索良久,再开口,说的话竟出乎芈旅意料,“师弟切记,是你要让她为情所困,不是你被情所困。若做不到,想都别想。”
“只要我看过她的身世,我就可以做到。”
过目不忘是天仙的本能,但慕容逸还是不肯松口,说道:“宫主让我很为难啊。这些册子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除非……宫主能拿什么来换,我就可以勉为其难,让宫主过目一番。”
“太乙星官想要什么,还请明示。”
“我听闻紫霄宫最近在制器一个名叫‘天眼’的造物,可以远观地面事物。若将来大量布置,可否将首个地点选在璇玑境?”
璇玑境乃慕容氏私家仙境,把能够监视地面的天眼安在自家领地,慕容逸的心思可想而知。
“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我可以先在璇玑境布置天眼。” 芈旅伸手示意,慕容逸就提笔在纸上写下“蛊雕册”三字,再交与只认主的蜓人桌宠。蜓人飞向那座书籍时刻都在变换位置的玄妙书架,凭借心灵感应找出那本记录蛊雕经历的册子。它是以卷轴形式保存,被存放在一个木盒里。木盒外,用朱红写下的“乙”尤为醒目。
慕容逸随即补充道:“按理说,她本该是甲等。但念在你们的旧情,我就宽容了几分。”
蛊雕,化名梦行云,生于鹿吴山,属灵羽族。因主张不上天界,遭凤驱逐,现属白泽麾下。自天命元年三月初二起,辗转北境一十六州,迄今共计杀妖五十有二。当是时也,游说诸部首领,佐白泽立国。若有不从者,辄唆酋首或逐或戮之。
卷轴的末端,附录了遭受蛊雕残害的妖兽名称。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看得芈旅胆寒,当面倒吸一口凉气。
“蛊雕就是白泽的袖中刀,杀机暗藏,我们不得不防。她若是独自离开无忧境,我就会派部下暗中监视,希望宫主不要为难他们。”
听了慕容逸的话,芈旅惭愧道:“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接任宫主之位,没想到才过几年地界就变成了这副光景。忘了大师兄当年的教诲,我深感羞耻。”
听出芈旅是在说当年公孙云提醒他不要做书呆子的话,于是慕容逸又说:“宫主不必惭愧。您一心为天庭造物修书,我为天庭出谋划策,公孙将军为天庭征战四方,都是各司其职。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建设好天庭,何来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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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止喜、勿忘忧、伪戒怒,你们三个分别去东、西、南天域联络‘游隼’,要是被天兵逮住了立即自裁。”
三个只听命于梦行云的傀偶人不急着遵命出宫。跪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勿忘忧开了口:“小姐,您瞒着主公登天擅自联络‘游隼’,恐怕不妥吧。万一被主公知道了,定会……”
“未雨绸缪有何不可?这些‘游隼’都是我当年派去的,现在就是要清理门户!”
见主人柳眉倒竖,勿忘忧瞬间没了胆子劝阻。因为早在今年二月,梼杌受命领兵突袭咸阴,却遭埋伏大败而归。一路顺藤摸瓜查去,居然是一个伪装成妖兽的天仙把梼杌的行军动向泄露给了渘国。向来不干涉地界战事的天界竟会从中作梗,而早早派出去潜伏在天界的‘游隼’也没有透露任何消息。
三个傀偶都由主人的心性所生,蛊雕在事发后有多么愤怒,他们是最清楚的,但他们更在意这件清理门户的事对主人有多么危险。
难止喜说道:“未雨绸缪是好,可小姐您昨日的心情不像是来清理门户的,倒像是来谈情说爱的。您也知道,小的们在这事上说不了谎,请小姐三思啊。”
“无妨,我自有分寸,当断则断。” 不让他们继续多嘴,梦行云说完就把他们变成三根飞羽送出了无忧境。
至于昨日,她的确隐瞒了事实。不过难止喜说得没错,她也的确对芈旅动了心。可是这种爱注定没有结局,门不当,户不对,道不同……
梦行云趁芈旅还没来找她,就先在紫霄宫内四处闲逛,将那些机关、法阵布局一一记下。而且根据‘游隼’们之前的情报,紫霄宫内有许多研制兵器的地方。对她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事不宜迟,她直奔紫霄宫核心区域。她昨天进宫时就注意到那片区域仙气磅礴,不亚于地界任何一个洞天福地。
“长生殿。” 梦行云仅是站在殿外就感到一股能把她吞噬的雄浑气魄。长生殿方位中正,大门敞开,却不见任何守卫把守。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是专门引诱居心叵测之徒的陷阱。
她本想通过法眼把里面看个明白的,可是始终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阻挡了她的视线。
必须要在芈旅起疑之前获取更多情报!梦行云下定决心化作一道清风向里飞去,却不料还没过门就被一股神力逼退现形。
梦行云看着自己被灼伤的双手,又见悬在大门若隐若现的三道神符。于是她在长生殿周边飞快绕了一圈,果不其然,分布在四个方位的十二道神符早就把长生殿变成了宫内禁地。
眼见手伤越来越重,她只得放弃破解神符,返回徽音阁疗伤。
在之后的几天,芈旅虽然回了宫,但通过侍从得知梦行云整日待在徽音阁里,并没有要出门游玩的意思。想她可能是一心放在满屋乐器上,所以就没去打扰。如果她能在慕容逸放下戒心前保持闭门不出的现状,那是再好不过。
但是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半个月之后,在视察天眼制造进度时,芈旅随口问了常常经过徽音阁的弟子,觉得琴音如何。弟子给出的答复竟是不曾听到琴音。
芈旅听了后立刻叫来那些侍从,得到的答复也是不曾听到琴音。于是,在当日下午,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徽音阁。
他来得突然,一进门就瞧见了梦行云手上的伤痕。那种灼伤,只有神符能造成。
“你去了长生殿?你为何要去长生殿?” 芈旅一脸不可置信。梦行云想辩解,但又想这已是徒劳。照她目前的修为,神符造成的伤痕难以痊愈。铁证如山,再怎么辩解都会把自己越描越黑。
“对不起。”
梦行云声如细蚊,却止不住芈旅气势汹汹。
“你为何要去长生殿?!是谁指使你的!”
看她一脸惧怕,芈旅顿时心如刀绞。他遏制住怒意,又说:“我对姑娘坦诚相待,姑娘却瞒我。姑娘可知我的心有多痛?”
梦行云见此深感愧疚,几乎是以卑微态度哀求道:“是我瞒了你,是我不对。可我是真把你当朋友相待啊。我求你,先静下心,好不好?行云求您了。”
“那你说!你去长生殿到底是什么意图?”
梦行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受伤的半个月来她把自己关在徽音阁内不吃不喝,设想过无数被发现的场景,想过无数次的坦白时刻,真正到来时却像吃下了满口黄连。一个是她早早视为兄长、不离不弃的白泽,一个是在她漫长的冰冷岁月中唯一的亲友。
“不,我不能说,对不起……”
“好,好啊!我亲自迎接,坦诚相待。我根本不想怀疑你,而你!你难道连误闯长生殿的理由都不肯编了吗?!”
“因为我不想骗你!” 梦行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后悔,她哭着跑出了徽音阁。
芈旅怕慕容逸得知之后就会派人去解决掉她,于是也立马追了出去,大吼道:“你不许走!没有我,天界岂是你想去哪就能去哪的!你哪都不许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梦行云不敢回头,哽咽道:“宫主,我回家去。眼不见心不烦,我回家,您就不烦了。”
她带着深深悔意出宫离境返回地界。当天夜里,半数潜伏在天界的“游隼”受命返回北境。一月后,渘国一败军之将率残兵强渡弱水,染指晋国。过三日,天尊下密旨,将甲等乙等妖兽押入天牢。自此,天界与北境诸国交恶。
……
“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我二师兄设下的一个局。将梼杌行军动向泄露给渘国的天仙正是他派去的死士,为的就是让蛊雕怀疑‘游隼’是否忠心,把她诱来天界,正好一网打尽,以绝后患。我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察觉的,这回是我因愚蠢而输。”
“那你之后咋样了?”
“我很自责,主动辞去官职,举荐二师兄接管紫霄宫。自己呢,下凡去了西禅寺,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住了两年。后来地界战事愈演愈烈,就和姬念一下山救济难民,劝说各大妖王退兵。再回天界的时候,差不多快过了十年。”
“那她呢?”
“她啊,我那天伤了她的心。后来听白泽说她是自断青丝,自残双手,闭门不出萎靡不振长达三个月之久,还烧了我以前寄过去的书信。”
“啊?白泽为啥会找你?寻仇来了?”
“不,他是来西禅寺听姬念一讲经的。看见我在扫地,就顺便提了一嘴。”
“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后悔,难怪会帮我又害我,原来都是因为你。”
芈旅又拍了下李无痕脑袋,“她在西都没把我们往死里整,你就偷着乐吧。”
“好好好,我偷着乐就是。你下次遇见她是什么时候,快放出来,我要看!”
“你小子还来劲了是吧?下次的事下次再看!”
“为什么?我现在还不想醒嘞,莫非……回忆起伤心事,你难受了?”
“难受个屁,是你大师兄来叫你了,再不醒人家要怀疑你死里边了。”
李无痕忽然梦醒,眼前又是熟悉的纯黄空间。他循着声音爬去,踉踉跄跄起身,行走,奔跑,直到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透过墙壁,他看见了公孙天行。
“大师兄,我能出去了吗?”
外面的公孙天行说:“对,外面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你有了一定的自由身,不过要跟我走。李无痕,你想跟本世子混吗?”
李无痕点头如捣蒜。经历了牢狱之苦,才知自由弥足珍贵。他想切身实际遨游在云海之间,感受苍天之无穷;俯瞰地界万家灯火,感受大地之多彩。
“那就好。” 公孙天行郑重其事道:“你清雪姐在办理相关事宜。以后你就是本世子的跟班了。做本世子的跟班呢,有以下规矩。第一,别抢风头。第二……”
公孙天行正说着,不耐烦的咳嗽声就传来了。他识相的让位,慕容清雪将一张写着“钦犯李无痕准许出狱”的符纸贴在牢房上。符纸一贴,挡在李无痕前面的无形墙面瞬间不复存在,差点给他摔个狗啃泥。
公孙天行拉起他,说道:“第二,没有我说话,别向他人低头。第三嘛……我还没想好,暂且就这么多了。”
李无痕问现在是几月初几,慕容清雪说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掐指一算,自己这个大梦差不多快做了两个月,但是离最初所说的半年牢狱还差得远。他又问自己为什么能提前出狱,公孙天行就说:
“天帝想兵发北境,他不仅想让我出任主帅,还想调集北天域天兵出征。于是我就以你的自由身作为条件,答应了天帝陛下。记住了啊,你可是将来征妖主帅的随从,别给我丢份儿。”
慕容清雪一脸嫌弃,提醒道:“无痕,你的大师兄以前可没少闯祸。记住了,少生事端,见机行事。只要情况不对,赶紧跑。”
李无痕呆呆点头。公孙天行拉着他上了停在天牢外的车驾,说今年就别回家了,去他北天域王府过年。公孙天行走前还问慕容清雪要不要去王府小坐一会,慕容清雪以事务繁忙回绝。
“女捕头。”
“公孙天行!你刚才说我什么!”
李无痕见他策马扬鞭,车驾随之冲上九重云霄,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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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惊天大案?寿宴
圣京官场人心惶惶,并非前线打了败仗,而是皇帝龙颜大怒,果真将那些十月初八后接触过天仙的官员全部革职。眼下就要展开三年一次的京察,众多京官都在担心吏部和都察院是否会借此大做文章,把过往三年的天仙接触记录全翻出来。
同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一,徐家府邸门庭若市,车马如龙。在一座需要孩童翻身而过的门槛内,客人是清一色的京官,品秩最低的官员都是个郎中五品官。通过京察,优秀的六部郎中们可外调各州布政使司参政或按察使司副使。若得皇帝赏识,可直接升任内阁侍读学士。
朝廷未来栋梁云集于徐府,一来是给首辅大人徐恺之贺寿,二来是打听京察内情。主掌官员考核的吏部尚书一职本由黄涛担任,结果在他主动辞官养老后始终空悬,而都察院御史宋鹤卿早说过京察期间不接见任何外客。那么负责票拟且威望极高的徐首辅就成了他们眼中的一杆大旗。
徐家的幕后家主徐应山不会露面,毕竟是早该在几十年前就死去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缺席晚辈的寿辰。在这种人声沸鼎的场合,他通常会在不用来接待外客的书房里。翻着书,听着众人言语,时不时往外一瞧。
明话暗语,直言不讳,旁敲侧击。徐应山听出许多不只是贺寿道喜的话语,更加确定了天庭与朝廷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越是在这种关头,徐家就越是要忠于朝廷,不然整个徐家都将成为姚家垮台的陪葬品。
“进。”
来人是徐恺之次子徐令闻,他手捧一精致木盒,双手奉上道:“这是家父孝敬老祖宗的寿礼,请老祖宗过目。”
“今日是他的生辰,想尽孝道也该改日才对。” 徐应山一脸欣慰打开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刻印“百年人瑞”四字的石雕。
徐应山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那不大合适的四字,是石雕的材质。这种带有灵气的石料产自天门山,而天门山又是天庭和历代朝廷双重钦定的圣山。没有和天庭天官的这层关系,是绝不可能搞到这种石头的。
“你父亲还有说什么?”
徐令闻回话:“有。家父说不知老祖宗具体年岁,只知已过百年。若这件孝礼不讨老祖宗喜欢,退回便是。改日老祖宗寿辰,定会献上符合老祖宗心意的孝礼。”
此举是徐恺之举棋不定,特来问老祖宗示下,他岂不知?徐应山盖上木盒,退回了孝礼,还说道:“告诉你的父亲。为人臣,忠孝当先。他的孝心我领了,去吧。”
徐令闻如实传话,正在与外客陪笑的徐恺之听了后面不改色,让徐令闻与长子徐令博一起接待外客。自己则去了一栋静雅别院。
院中种植了十数株产自家乡的柯亭竹,清香无比,骨节分明。即使在冬月,照样绿意盎然。这是祖辈们留下的家风,寓意为官清芬,节节高升,不畏寒霜。
早在这栋静雅别院中等候已久的内客,才是徐恺之真正想见的客人。他们就像这外头的竹子一样,都是被徐家悉心培养,步步高升的在京官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铁徐党。
这铁徐党当中,属工部尚书李孝玄官位最高。掌管天下城池修浚、屯田政令,参与军器制造。在当下大局,这官职远比太平时期要来得重要。
见徐恺之疾步而来,李孝玄起身道:“徐大人,眼下就要开展京察,您在家中大摆筵席,我恐那两宋会借题发挥呀。” 李孝玄所说的两宋,一位是都察院御史宋鹤卿,另一位是吏部侍郎宋元贞。永泰末年乃至同光前十九年的内忧以各位奸臣老臣逐步退场为结果,两宋一徐,是朝堂上呈现的新格局。
徐恺之道:“无妨无妨。今日是我的五十寿辰,连那宋元贞都送来‘福寿双全’四字,人家的行楷可是天下闻名啊。至于宋鹤卿这个铁面公,现在不照样得称我一声首辅大人?李大人不必担忧自己的仕途,专心国事便好。”
他的话就如同一剂定心丸,让那些匆忙起身相迎的朝中大员安心坐下。众人坐定后,一位兵部主事说道:“高抚军来信,说杜亮久攻不下剑门郡,伤亡过半。即使天界现在知情不报,但这则战报也快要入京了。大人,是否建议他们退兵?”
徐恺之道:“退兵?不可半途而废。剑门郡乃妖军命脉之枢纽,我军破局之关键。我会奏请皇上暂缓对邢州妖兵的合围,抽调出一些兵力去增援剑门战事。在剑门郡收复之前,台州的军饷军器不能有一丝迟缓。”
“那凉州方面呢?”
听到凉州,徐恺之就想起了那位敢在朝堂上主动请战的劲敌,如今的大将军余兴楷。虽说天峻失陷有他的一份责任,可仍是撼动不了他国之重器的地位。
“我现在倒是真心希望大将军能打赢几场大仗。妖兵主力全都集结在凉州东北,还听说连那个老妖王都驾临前线。真能打痛妖兵,这次妖族南侵差不多就结束了。军饷军器一样不得容缓,大将军要是有什么新要求,尽量满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暂时议完了军国大事,大理寺卿道:“那个夏琏,为老不尊。收了大批宗门修士,派出去几乎全是中下实力的修士。对于前线杯水车薪,对他自己却是收买了大量人心。现在又差人大肆抓捕与天仙见面的官员。有这种虫豸,中兴难矣。”
刑部尚书夏琏,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老面孔。在皇帝即位之初就以逢迎君意而节节攀升,一连经历了几场风波都能笑到最后,堪称官场不倒翁。但比起徐家这棵参天大树,还是逊色了许多。
徐恺之笑道:“皇上现在不满于天庭知情不报,故而迁怒于和那些下凡天仙接触过密的官员。他一个刑部尚书还能怎样,腆着老脸去给那些蠢货求情?”
众人闻言大笑。自从徐恺之进入朝廷中枢的这些年来可谓顺风顺水,现在黄涛走了,余兴楷离京,虽然回来了一个老尚书石清源,但徐党皆知此人不足为惧。他一人如日中天,其余党羽也跟着鸡犬升天。徐恺之对李孝玄说的“专心国事便好”,何尝不是让在座的各位放宽心?
只要皇上还想稳坐江山,那就离不开他们。那些言官、翰林骂他们权臣奸臣,更有人抬棺死谏。但试想一下,要是没了他们这群权臣奸臣,朝堂上还有几个可用之人?其实大魏早就在同光五年的内战中亡了,现在世人看到的只不过是它腐烂的过程。苍天会曝晒它的尸体,豺狼会分食它的骨肉。泱泱徐党,也只不过是众多豺狼中一匹懂得为它掩盖腐臭的老狼。
刑部侍郎在笑过之后,谨慎进言道:“徐大人,夏琏和宗门各大长老关系密切,会不会使人与天仙暗中牵线搭桥?既然有皇上明旨在前,要不要借此机会……”
徐恺之抚须挑眉,老神在在道:“贤侄,你所图不小嘛。夏琏对皇上阿谀谄媚,对他人百般苛责。不止我们,别人也怨言颇多,夏琏用不着我们动手。你只需盯着他和那些宗门长老的来往,若有人想对夏琏出刀,把刀递给他就是。”
“多谢徐大人指点。”
此时一位深得徐恺之信任的家仆无声掠步而来,禀告道:“老爷,都察院的宋大人登门贺寿,说是要面呈贺礼。老爷,您看这……”
众人听了一怔,徐恺之却是自信欢笑道:“宋御史亲自登门拜访,我岂有不迎之理。诸位,咱们一同去见!”
徐恺之回到正厅,只见宋鹤卿穿着簇新锦服,十分笔挺地站在正厅中央。这个极少赴宴的人从登门拜访的那一刻起,就立即引起了满堂满院官员的注目。这时寿星出现,众位宾客也都站起身来。
“徐阁老,恭喜五十大寿。” 宋鹤卿拱手一揖到地,说道:“宋某来迟不敬,望乞恕罪。”
见他不卑不亢,徐恺之皮笑肉不笑道:“哪里敢当?宋大人乃高洁义士,愿登门寒舍是我徐某荣幸,快请入座。”
宋鹤卿起身道:“未呈贺礼,宋某岂敢入座。” 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轻咳一声,念道:“都察院御史宋鹤卿谨奏:查我朝中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徐恺之,自同光十二年入阁参赞朝务,屡蒙圣恩,广结党徒,误国殃民,有七不赦之罪……”
原来竟是参劾徐恺之的弹章!在场宾客都惊得脸面煞白,愣在原地。就连独坐书房,远远听着的徐家老祖也站了起来!
许多首辅大人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像挨了一闷棍,即刻面如土色,冷汗淋漓。被称为铁面公的宋鹤卿竟在寿宴上公然挑衅,根本不敢想象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风雨雷霆。
在宋鹤卿抑扬顿挫的朗诵声中,徐恺之咬牙冷笑,镇定着躁动不已的心。虽料想宋鹤卿登门多半是来者不善,却未曾想他竟敢如此狂妄。
李孝玄也被宋鹤卿的突然袭击吓懵了,脸上的客套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消失。弹劾官员是御史的本职不错,但在眼下这种时局,这种场合,弹劾一个朝廷顶梁柱无异于不留后路的自杀行为。恍然间,他想宋鹤卿此举来头不小,莫非是前首辅的得意门生宋元贞暗中授意?思索之际,又听宋鹤卿念道:
“……李孝玄得升工部尚书,徐令博得升工部侍郎,蔡冕得升刑部侍郎,薛珪骤升大理寺卿,乃徐恺之既窃皇上爵赏之权以官其子孙,又以子孙之故升迁其私党此俑既作,仿效成风。人所共知,科道乃不敢劾,积威足以钳天下之口可知矣,此恺之不赦之罪五也……总言之,恺之豺狼其性,蛇蝎其心,鬼蜮其形。臣若不言,有负圣恩。故不避仇怨,请立赐罢斥、明正典刑,则天下幸甚!”
宋鹤卿读完了千言弹章,将折子慢慢收回袖中,面不改色地说道:“忠言逆耳,不知徐阁老此时有何感想?”
“大丈夫气概,好胆量,徐某佩服。” 毕竟祖上世代为官,徐恺之怎不知已故父亲徐敬衡是如何踏过一道道弹劾奏章最终位极人臣的。仅是一个宋鹤卿而已,岂会唬倒了他?他甚至还有心情斟满一杯酒,为宋鹤卿敬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宋鹤卿不接酒杯,说道:“宋某素来滴酒不沾,失礼了。” 说完,自从瞠目结舌的人群中扬长而去。
数百位宾客都被宋鹤卿此举吓得目瞪口呆,直到徐恺之把酒杯摔得粉碎,大家才从惊怔中醒过来。有的打抱不平说要反参宋鹤卿一本,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一帮子小官如坐针毡纷纷告辞。
寿酒是吃不成了。受了奇耻大辱的徐恺之在众目睽睽下失神往回走了几步,脚下一软,倒地不起。吓得徐令博、徐令闻兄弟二人连忙搀扶起来,李孝玄和蔡冕脸色煞白,慌张帮忙把徐恺之架到主座上歇息。
“我没病……” 神智尚存的徐恺之半倚在椅上,无力道:“无事,我的身子自个清楚……” 他话未说完,心头又是一紧,眼前忽然一黑,直挺挺昏死过去。
……
徐恺之再醒来已是点灯时分,生硬转过脖子,见一妻两妾还有子女侄儿们都守在屋内,个个悲戚神色。见他醒了,先是徐令闻欣喜喊了几声爹,然后大家都振作了起来。听徐令博说,自他倒下之后都是老祖宗在主持大局,先遣散了宾客,又派几人出去打探消息。到这时,皇宫那边还是没传出任何旨意。
听闻屋内动静,在走廊来回踱步的徐应山闻声而来。众人见老祖宗进了屋,一脸严肃神情,就主动退至屋外候着。
徐恺之挣扎起来,说道:“老祖宗,晚辈万没有劳烦老祖宗的意思。晚辈倒下,绝非怕了那狂妄之徒。宋鹤卿竟敢如此猖狂,晚辈必将……”
徐应山出手示意止声,说道:“是我让你倒下的。你不在众人面前示弱,还想怎样,带着徐家往火坑里跳?这几日你就告病在家,事务由我来操办。” 徐恺之听了略觉放心,却又被老祖宗一问:“恺之,你可知你比你的父亲差在哪?”
“恺之愚笨,请老祖宗指教。”
“敬衡不骄不躁,一生谨慎,才得以善终,又保你前途无量。你前半生顺风顺水,何尝不是深受祖先荫庇?我知你想说你把徐家带上更高处,势力遍及天下,皇上根本离不开徐家。但你别忘了,昔日秦皇也是奋六世余烈。”
“恺之受教,一切听从老祖宗吩咐。”
临近宵禁时分,出去的家人陆续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五花八门、不疼不痒。派去的叔父辈老夫人虽是进宫见了徐氏皇妃,但她连娘家出了事都不知道。徐恺之听了又气又笑,只得苦中作乐,说皇上心仁,还能让他安稳过完这一日。
徐应山在廊下思索良久,一阵冬风过来,吹得院中枯草寒枝乱响。白日作筵席的排场,现在是满院狼藉。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他想到的不是那两宋,而是安坐皇位的同光帝。难道他徐家的百年谋划,就要因为皇帝的鱼死网破之意而毁于一旦了吗?只听他喃喃自语:
“我徐应山,只谋其家,不谋其国。” 说罢,他隐入烟尘,往国师居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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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惊天大案?引蛇
即便入夜宵禁,这圣京只是假寐,暗中有无数眼耳盯梢每处重要地方。徐应山深知止武门的厉害,即使隐身出了府邸,也要屏气凝神万分小心。他一路隐蔽气机行至坐落于皇城西北角的三花观,轻车熟路地给门前小龛添上一团青火。
戌时四刻的梆子声碾过皇城九重门,传至徐应山耳旁。天上飘下点点碎琼乱玉,冬月的冰冷直刺入骨,沉默的等待最是压抑。霎时间,徐应山领受到了咫尺间如隔山河和天威不测这两层含意。也许一念之间,天庭就抛弃了精心培养的棋子,他们徐家也就会在一朝一夕内荡然无存,这多么可怕!
檐下悬着的二十八宿铜牌被吹得叮当作响。徐应山见大门微启,赶忙化作一道清风入内,穿过三花观正堂,直奔炼丹房。
丹房内九转鹤嘴铜炉吐着青烟,壁上悬着的《五岳真形图》被热气蒸得微微卷边。国师周翊坤披着鹤氅盘坐蒲团,初次见到被天庭选中的亡魏之人。还没下凡时,就听那些暗中为徐家开路的天仙们说此人城府深沉,不可不防。
徐应山见他如见天帝,跪地叩拜道:“草民徐应山拜见天庭特使、大魏国师!”
周翊坤心里暗惊,说道:“你我实为同僚,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徐应山起身时,周翊坤忽至青案前,说道:“府上的事我已经听闻了,不必赘述。你若是来寻求帮助的,那我只能告诉你。在同光二十一年正月初一之前,也就是在我返天述职之前,我都可以尽力而为。但是天庭不会在明面上保你们徐家,否则伤了两家和气,谁都下不来台。”
看来天庭还是对同光有容忍余地,他们徐家还是不可图谋帝位。徐应山心灰了一半,却还说:“有国师支持,一年足矣。国师,草民可借下凡仙官一用?”
国师道:“天仙心高气傲,不是你能轻易指使的。要他们做什么,告诉我便是。”
周翊坤在落笔成书,写出一道传音符交与徐应山,又说:“天子脚下,你我都不可轻率行事,免得授人以柄。” 徐应山小心接过传音符,说道:“谢国师慷慨解囊,草民希望国师能派几个仙官潜入昔日中山王府邸去查探一二。”
中山王?那是前一任国师留下的旧账。周翊坤问其原因,徐应山说那府邸被朝廷收回后仍是有人居住,只是前些年没了动静,今年冬天似乎又有人入住。说不定,可能天庭大费周章寻找的梦行云就藏在那里,若能抓到也是大功一件。
周翊坤爽朗一笑道:“好,我这就派仙官去查。”
徐应山抱拳道:“多谢国师相助,草民告退。”
等他彻底走后,周翊坤唤来几个得力仙官吩咐他们潜入前中山王府邸搜寻梦行云。若有,立马抓来。若没有,则马上退出府邸,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在回府的路上,徐应山没有放松片刻,思索着那个宋鹤卿意欲何为。他身为都察院御史,职权之大,甚至可以依据传闻弹劾官员。要说他心如明镜,行事坦荡,不做那捉影追风之事,也不至于冒着被报复下狱的风险公然挑衅权臣。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皇帝授意宋鹤卿如此“胆大妄为”,在一众大臣面前以表倒徐决心。
“修能小儿,竟敢欺我子孙,那就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徐应山掐指捻诀,用国师所赐传音符与各州各地心腹千里传音。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下凡办差的陆久歌听从国师命令前往中山王府,许多同僚也从四面八方潜入这座府邸。
在清冷月光和断续碎雪的衬托下,偌大的王府像古庙一样荒寂。陆久歌变成一只扑棱蛾子,在暗室中一点点飞着。飞了没一会,猛然想起早没了灯火,这蛾子哪里寻得着方向。于是又变成一只小鼠,循着气味找人。其他同僚也各显神通,壁虎,蜘蛛,蝙蝠,狸花猫。还有个变风探查的还挨了训,人家屋里门窗紧闭,哪会有莫名来的风。
再往里摸索,果真有人居住。陆久歌看见一个在廊道上提灯靠柱打瞌睡的小厮,二话不说就吹灭了灯,把小厮提溜到暗处。他问道:“我奉旨办差,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府上住着几人?如实回话!”
小厮回话:“我家老爷姓元,有夫人还有公子小姐。”
陆久歌恐多问遭人发现,遂弄昏小厮,并夺去他的神智。他继续变鼠摸索。一路摸入主人寝室,仔细一嗅,确有一男一女的气息在内。陆久歌寻思着变成老鼠在里面爬上爬下辨别容貌定会惊醒人家,于是又变成一道黑影,慢慢朝床边靠近。
他的眼神略过胖脸男人,细细打量了那妇人的脸面。姿色不俗,但不是同一人。可这妇人或者梦行云有没有易容之术,还不好说。陆久歌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去看一看他们女儿容貌完事。
偏偏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惊呼,不知谁人喊的有妖怪。陆久歌寻思莫不是哪位同僚变化时被值夜家仆撞见,又转念一想自己还身处主人寝室之中,哪还顾得上别人。他赶忙穿墙而过,化风飞出王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府随着叫喊声各处点起灯火,元士兰起身出门查看,令妻子留在屋内不许走动。在寻常人眼中,府邸各处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但在他这等练气士的眼中却有许多蛛丝马迹值得推敲。
元士兰不急不慢,既没去看女儿元琼树和皇子姚文泰二人情况,也没去寻找家中是否藏贼。从书桌上的宣纸撕下一角,写了一个“善”字之后就往空中一抛。那点碎纸并没落地,而是在空中消失不见,像是有人将它一把夺去似的。
……
次日,徐恺之的事仅过了一天,大理寺和六部官员的奏折就雪片似的飞进万寿宫。罗列“徐党”罪状的,抨击宋鹤卿沽名卖直的,各种各样的弹章比比皆是。特别是刑部尚书夏琏,就连兴狱革拿官员的票拟都弄好了。皇帝对此暂且留中不发,召见宋鹤卿、石清源、宋元贞入宫议事。
宋鹤卿、宋元贞搀扶着老臣石清源踏入宫门,见皇帝停在案前对上面的堆叠奏折沉思不语。三人对视一眼,皆止步不前。
同光不看他们,径自问道:“鹤卿,光是你的一份弹章就能引出这么多人,你有何感想?” 宋鹤卿回话:“臣以为,是徐恺之及其党羽在朝中积怨颇多,臣的奏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同光冷哼一声,道:“朕看是我朝党争之激烈!京察第一日,就有如此多官员上书弹劾我朝尚书、御史、大学士,成何体统!”
同光的拍案一声,让三位大臣惶恐跪地。他又道:“元贞,你们吏部是怎么看?”
宋元贞一时恍神,不知皇上问的是吏部对徐恺之的看法,还是吏部对近百名官员上书弹劾的看法。他细细思索之后,从容回道:“徐大人乃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非吏部能议。若待三法司查明后确有宋大人所列罪状,理当依法治罪。”
同光又看向被他重新启用的石清源,语气平稳道:“石阁老,你有什么看法?”
石清源对这一声“石阁老”何其心惊。他是内阁次辅不错,但这称谓若从皇上口中讲出,那绝不是带有敬意,而是耐人寻味的敲打。他刚回圣京没半年就发生了御史公开痛骂首辅这种事件,即便宋鹤卿背后无人指使,照样有人尤其是徐党会把这事往他身上扯。你说你毫无瓜葛,那为何这事偏偏发生在你成为次辅之后?
只见石清源缓缓脱下官帽,卑微道:“臣有负圣恩。朝臣互相笔伐之事,臣有失察之罪,还请陛下严厉惩处。”
同光自是心烦意乱,也不愿为难被他请回的老臣。从祖辈积攒下来的矛盾,岂是寥寥几人就能摆平的,搞不好反倒会落入局中碰个狗血淋头。所以他没对石清源继续盘问,而是静默了片刻,从桌案上堆叠奏折中拿出几份来,说道:“兵部传来战报,剑门久攻不下,损失惨重。被你宋鹤卿骂倒的徐应山也递了一份折子,谏言朕继续反攻剑门,不可半途而废。从邢州抽调出一部分兵力,以解剑门燃眉之急。你们说说,这个事该怎么办?”
身为阁臣已久的宋元贞比起刚回京不久的石清源更有发言权,因此说道:“徐大人言之有理,若反攻剑门的军队退却,那对士气必然是沉重打击。陛下,妖族孤独绰往返于凉州剑门两地之间,给我军带来极大麻烦,臣建议派出刑部收编的宗门高手刺杀此妖。”
同光问了另外二人看法,石清源与宋鹤卿皆附议。
“那就这么办吧。内阁拟票,令林太方停止休整进兵邢州,张让、王皋二将各领兵六千赶赴剑门战场。还有告诉那些官员,弹劾若无实据,杖二十,罚俸三年。”
三位大臣领旨告退,同光也令宫女太监退下。等殿内没了其他人,一直隐藏在大梁上旁听的梦行云才现了身。
同光不满道:“朕授意宋鹤卿弹劾徐恺之,结果弄成这样。你出的好主意!现在怎么办?难道让朕兴起大狱,把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都抓到牢里去吗?”
梦行云走到桌案边翻看奏折,说道:“陛下莫急。宋鹤卿之举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朝堂上有多少人心向徐家,还有多少人对您忠心耿耿,不就知晓个大概了吗?至于那些水底王八,再等等就会现形。”
同光还是没好脸色,总觉得惹了一身腥的同时还被反捅了几刀。杀了或驱逐那些心向徐家的人,不还是从自己身上割下几块大肉,况且这根本没达到他的目的。
“你不是跟朕说让天界心甘情愿派天兵下凡杀妖吗?怎么先向徐家开刀了?”
梦行云回道:“孩子遭人欺了,爹娘自会心疼。昨夜有天仙闯我府邸,我猜是徐家老祖去向国师诉苦,这才有了昨夜一出。”
听是天仙夜闯府邸,同光立马问姚文泰是否无恙。梦行云让他放宽心,说目前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同光又问若是这样,那不成了自己主动和天庭撕破了脸?给自己的姚魏江山雪上加霜?
“陛下且放宽心,等国师哪天主动请求面圣,我计便成。在这之前,请陛下命令三法司严查徐恺之,但陛下始终不能下定论。否则真就会伤了两家和气。等天兵下凡之后,逐步剔除徐家党羽,让徐家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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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眉目低沉,他暂时不想看这些文臣的口诛笔伐,开始思索起自己死后,太子文康该怎么治理这个已是千疮百孔的大魏。晋王文渊会否协助兄长防御外敌而不是拥兵自重,这个问题也困扰他很久了。现在的大魏根本扛不住一场内乱,这也是为什么他封姚文渊为晋王、姚文曦为越王却不让他们离京就藩。
“梦行云,你觉得朕是一个庸君,昏君,还是暴君?”
“行云是您的臣子,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您觉得您是什么样的君王,就是什么样的君王。无论是庸君昏君暴君明君,在您寿终正寝之前,臣始终对您忠心耿耿。”
“朕死了之后,你会投靠谁?还是另起山头?”
比起儿子们如何接管江山,姚修能更在意这个由他放出来的大妖会怎么做。迄今为止,蛊雕已经在他的大魏棋盘上落了数不清的明棋暗棋,而且还没出现任何一件超出她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她重回北境,无疑是最了解人间的强敌。
梦行云放下奏折,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啊,只是走一步看两步,还没看得那么深远。等陛下驾崩了,谁愿意收我,我就愿意投靠谁。”
同光显然是不信的,稳坐皇位多年的他很容易就能看穿梦行云的谎言。眼前这个女妖是被载入史册的大妖,天界骂她是凶兽,妖族奉她为谋圣。人间历代文史大家对她也褒贬不一,说她是蛊惑众生的巫师,玩弄权术的妖后,精忠报国的名臣,运筹帷幄的纵横家。
时代不会放过她,她岂会做无根浮萍。若胸无大志,她岂会青史留名。
“蛊雕,你是失传蛊术的开山祖师,你有没有对朕下过蛊?”
“是您让我重见天日的,我没必要这么做。”
就如同解开蛊雕封印的那天一样,姚修能还是理解不了她眼中的忧郁。蛊雕是明确记载的本名,但不知为何,只要提及这个名字,她就会陷入无限的落寞之中。关于她的往事已经过去太久,已经变成了冰冷的残缺的文字,姚修能也无心过问。
姚修能长叹一声,披上狐裘,说道:“姑娘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无故为难我的子孙,他们也不容易。倘若他们成了无道昏君,那就由你来给他们切身实际地上一课。我和皇后约好要去翼然亭赏雪,失陪了。”
梦行云抿唇一笑,笑得带点苦涩,她真心羡慕皇后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她说道:“那是当然。这里有臣在,陛下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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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惊天大案?惊天
同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三,皇帝下旨停用徐恺之、李孝玄、薛珪一切印信。初七,兵部武选司郎中柳隆昭,刑部右侍郎蔡冕,户部左侍郎甄弼,大理寺卿薛珪,工部尚书李孝玄受审。而徐党魁首徐恺之仅是被停职,依旧在家安然养病。
来自皇帝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但给倒徐大臣们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父亲在训诫自己不知礼数的儿子,骂了几句狠话,却不忍真正动手。好些官员打算一鼓作气一举剔除徐党这朝廷蛀虫,不惜联名奏请缉拿徐恺之。太子文康谨遵被皇帝密旨晋升为太子太傅的黄涛的师训,主动出来劝阻他们不要做这种引火烧身之事。
至十一月下旬,止武门谍报,各州各郡有不少官员、皇商死于暗杀,许多运往京城的漕船沉河沉江,其损失价值初步预估高达七百万两银子。随着凛冬将至,河道结冰,最后一批年前入京的漕粮因此搁置。
以免前线军需不足,圣京、永宁东西二都开仓运粮。皇帝下旨勒令入凉、入台、入邢、入涿所有河道无关人士严禁靠近,违者立斩。十一月二十五,大理寺卿薛珪、刑部右侍郎蔡冕革职抄家,流三千里,其余受审官员暂缓审案。刑部尚书夏琏、新任大理寺卿朱泓着手查办各地官员皇商遇害案与入京漕船沉江案。
十一月三十,户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徐恺之上堂受审。
时隔一月,徐恺之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权力巅峰跌落谷底,虽然还没被革职抄家,但在京城官场上可谓孤立无援。老祖宗又杳无音讯,现在的他无异于一枚弃子。可他不肯就此认命,要是他倒了,乾州老家那边的徐家人有几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要是他倒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要为自己的子孙搏一条生路。
当日巳时正牌,内阁阁臣们和三法司堂官们汇聚一堂,石清源、夏琏、宋元贞、以及其他阁臣坐在正中大案前,其余官员按品秩正副分别坐在左右两侧大案前。宫里有旨,三法司堂官每人都要记录审讯,审完后送入万寿宫呈皇上审阅。
由于还未定罪,徐恺之来时身上没有任何拘束,只是被四名侍卫带到值房。在值房外,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今日阴沉无光,满天厚重积云,是要下大雪了。一个提刑官在旁边说说:“徐大人,各位大人都等着呢,快进去吧。”
徐恺之这才转头望向了值房门上那块匾额,匾额上刻印着皇帝亲笔题写的两个正楷大字:“内阁”。
一个月未见,再见到这二字时,徐恺之心头涌上难言的悲怆。古今多少士子以进入这一间屋子为荣,又有多少文臣在此折腰。比起古人,甚至是以往大魏官员,鲜有他这样仕途亨通的。入朝为官仅七年,一升再升,平步青云,风光无量,即便时至今日,他仍能穿戴这身二品朝服。祖辈留给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忘却了潜藏的危机。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值房大门洞开,里面的大臣都望着首辅大人一步一步走进来。换做平常,大家都要开始忙活手头工作,可今日不用了。不少人都憋着一口气,也知晓皇上倒徐之决心。一时间的无声凝视,给予了徐恺之莫大的威压。
石清源出声道:“按《魏律》审讯官员条例,官员在未定罪革职前三品以上可以坐着受审。阁老仍在病中,搬把椅子来吧。”
徐恺之一声未吭,接受了石清源送来的座椅,接受着其他官员的如炬目光。
石清源又说:“徐大人,宋御史所罗列的罪状,你可都承认?”
徐恺之应道:“我只认失察之罪,其余罪名一概不认。” 他把目光移向埋头笔录的宋御史,说道:“宋鹤卿,你写的这道弹章简直是狂犬吠日,包藏祸心!我为朝廷举荐人才有何不可?廷议通过,圣上首肯,怎么到你这就成了‘窃皇上爵赏之权以官其子孙,又以子孙之故升迁其私党’。你怎么不看看,李孝玄刚被你拉下马,入京的漕船就沉了江。我不明白,是我识人不慧,还是你其心可诛!”
宋鹤卿放下笔,平静道:“徐大人,关于漕船沉江一案夏大人、朱大人在查,而且与卑职无关。徐大人若是想强行把卑职和此案扯上关系,那卑职只好说我还没那么大的能力。”
夏琏拍了一声惊堂木,中气十足道:“徐大人,莫要节外生枝给各位造成诸多不便。我问你,你如实回话。”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印有止武门印章的证词,说道:“同光十三年,乾州按察使谢玄瑛买凶杀人,死者韦贺家属入京告御状,当时的刑部尚书陈政反倒给他们判了诬告之罪。今年,谢玄瑛在诏狱中告发是你暗中指使陈政,你认不认?”
此言一出,负责记录的堂官们掩不住脸上的惊讶神态。关于这件大案,死者韦贺则是向平安府举报徐谢两家私藏巨额银两,当时负责复核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卿正是薛珪,主审官陈政已经在同光十七年去世。好一个冤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本来死无对证石沉大海的案件又在这时提起,被提起之人还是当年的关键人物。徐恺之一下没了气焰,若认下这个罪行,他基本死罪。若不认这个罪行,就要进诏狱与谢玄瑛对质。
好一个夏琏,不愧是皇上的宠臣。竟连掌握在止武门手中的供词都能弄到,怪不得皇上不担心赵立乱来,原来还有人镇着赵立这条疯狗。徐恺之属实小看了夏琏,为保住性命,他咬死不认罪。
夏琏满意一笑,“那就不用麻烦各位了,外面的大人们,把徐大人带走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进来了十二个金刀侍卫。没人知道他们是何时到值房附近的,他们肩有白雪,个个严肃神情,散发出的气质令人胆寒。
看各位堂官都停了笔,徐恺之忽然大笑道:“好你个夏琏,算你厉害!今儿个你把老子送进去了,明个儿也会有人刨你的坟!把老子整倒了,我看你们拿什么来打完这场仗!今日我亡的是我徐恺之,明日亡的就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即使那些金刀卫架走了徐恺之,但他的话音未散,还喊着:“我要见皇上,我要让皇上知道谁才是大魏忠臣!”
他的话在漫天飞雪中回荡,给群臣们敲响了一声警钟。
……
徐恺之入诏狱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数百名受徐家资助科考的读书人们不惜耽误自己的前途,聚集在都察院衙门联名上书请奏释放徐恺之。朝廷自然不敢对这些读书人大动干戈,只好派出国子监学子、博士、司业劝解。于是腊月上旬的这几天,启明街这条串联礼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满是书卷气的大街人声沸鼎,劝声,骂声,喊冤声不绝如缕。
自从徐家出事之后,周翊坤的心弦就没松过。徐应山离京奔赴各地制造凶案给皇帝施加压力,而皇帝那边没有任何反应,把徐应山关入诏狱后任由士子喊冤。监视府邸的天仙查不出一点有效情报,只知那个元士兰是在乾州娶妻的凉州人。最近就连在宫里做内应的宫女太监们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徐公,你在何处?”
“回国师,草民正在遣散家乡族人。同光小儿估计是真要和我徐家鱼死网破,身为一家之主,我绝不会让徐家遭灭门惨剧。”
周翊坤思索再三,决不能让天界人间在他担任使臣期间关系破裂,说道:“徐公,你且停止作案,我去劝皇上息怒放了你家晚辈。再不然,我会上奏天帝,为你徐家讨个说法。”
“多谢国师相助。”
话音停止,周翊坤这就沐浴更衣焚香,准备进宫面圣。
……
同光十九年腊月初十,正是严冬天气,愁云惨淡,朔风渐起。才辰时,却早早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那雪下得正密,把红墙黄瓦染成了一个银白世界。
国师下了马车,接应的小太监说皇上在万寿宫批阅奏章。他点了点头,撇下小太监,凭借天授的特权在宫禁中行走。漫天风雪之下,只有四方天地和看不尽的屋檐,狭长的通道好似没有尽头。不得不说,每逢冬日进宫,这里的景致就是要比云上天宫来得好,来得绝。
周翊坤默数着步子,当从进入皇城大门的那一刻起,走上九百九十九步就能到达万寿宫。担任使臣将近十年,他早已记得数到第几步时会在何处,这是防止在皇宫内被拉入幻境的最有效手段。现在两家关系如此紧张,他不得不防。
当他走到第四百步时,尖锐的人声穿透了风雪,浓烈的妖气扑鼻而来。他看见几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太监违反规矩在广场上慌张逃窜,更没有守卫将他们拿下。周翊坤心里一惊,莫非是妖族刺客!
“你们站住!” 周翊坤施法定住他们,问道:“出什么事了?”
站在最前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阵才指着西北方向说:“国师大人,重华宫那边有妖怪,已经死了好几个侍卫了!”
周翊坤暗叹得来全不费工夫。皇宫有妖族刺客,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召下凡天仙入宫除妖,顺势逼那同光小儿放人。于是他随即传音召集下凡天仙在皇城门外等候,然后往重华宫飞去。
雪下得更猛了,飞散的碎琼遮掩了视线,周翊坤循着妖气飞至重华宫。看那白雪地里散落着碎尸还有未干的红血,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能突破圣京护国大阵深入皇宫的妖物不容小觑,在他将近十年的任期内仅发生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场恶战。
周翊坤推开半掩宫门,里面传出阵阵刺鼻腥气。地上倒了成片宫女太监侍卫,头颅碎肉混杂在一起,令他恶寒。
妖物未逃走,仍藏在重华宫内。周翊坤大喝一声现形,角落里就传出一阵阴恻笑声。周翊坤还未动身去寻,脚边就滚来一颗人头哭喊:
“国师大人,你许诺保我性命无忧,怎的食言了?我咒你不得好死!”
周翊坤一脚踢开太监人头,喝道:“大胆妖孽,竟敢擅闯皇城,速速出来受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阴笑停了,地上的人头齐齐看向周翊坤。地上的碎尸断臂残腿逐渐粘合在一起,聚成一个怨气冲天的血肉怪物。
周翊坤唤出一柄符剑朝那怪物一劈,霎时间宫门紧闭,怪物虽被一剑劈死,但那妖气依旧浓烈。周翊坤见四周没了出路,即便施法都不能穿墙而过,连传音符也失去作用,看来是道行极高的妖物进了皇宫。
哭声渐起,笑声又至,宫内阴风阵阵,比寒冬腊月的朔风还要冷上七分。只见血色地板爬出一个厉鬼似的妖魔,哀嚎震耳欲聋,它的身上积聚了千百年来惨死皇宫的冤魂怨气。此时此刻,圣京万钟齐鸣,那响彻全城的钟声惊醒了所有在襁褓中熟睡的幼儿,他们的尖锐哭声也让妖魔发出婴孩般的哭声。
哭声侵蚀了周翊坤手中符剑,他又听那笑声笑道:“勿忘忧你干得好哇!咱们一起送他上路!”
说完话,难止喜从空中探出半截身子,提着一柄阴气十足的钢刀劈头就砍。周翊坤随之出掌,那钢刀顷刻崩裂,难止喜见状不妙又消失不见。地上的勿忘忧伸出四条手臂要撕扯周翊坤身体,周翊坤又唤出神符把它逼退。
这时满地鲜血中伸出数条血手扯住国师双脚,化作血人的难止喜奸笑道:“古往今来死在我们手上的天仙不计其数,哪能少了你!”
周翊坤即便被扯住身躯,仍是泰然自若,“妖孽,你不是正主,那邪祟也不是。我是中了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大魏皇帝身边高手如云,皇城外也有二十位下凡天仙候着。你们图什么?找死!”
周翊坤单脚一跺,地面炸出百道电光,令那妖物无处可躲。勿忘忧不避雷电扑面而来,与难止喜一同合力侵蚀周翊坤肉身。周翊坤见此掐诀结印,千年恶念愣是撕不开一个缺口。
“哈哈哈哈,本仙乃天庭使臣,我就是原地不动都能用雷法把你们弄死,你们哪来的胆量敢来困我。报上你们正主的名号,我还能给你们一条生路!”
见它们不从,周翊坤强推双掌,顿时满殿雷霆,把它们劈成粉碎。
事不宜迟,周翊坤这就要去见同光讨说法。可到了宫门处,他还是出不去,又见宫门化成一张朱红狞笑脸,四周仍是阴气森森。
“我们本就不是活物,岂敢贪生,岂能怕死。”
周翊坤猛地回首,见那邪祟满脸血泪向自己爬来,见宫内器物都浮现出一张张狰狞笑面。勿忘忧所过之处皆爬出了怨鬼厉鬼,难止喜还在一旁讥笑道:“刚才只是小试牛刀,国师大人,我们有的是时间耍。” 勿忘忧则说:“莫玩闹,主人下令速战速决。”
霎时间,周翊坤忽觉怨气入体,七窍流血。这时猛鬼扑面抓他不得动弹,又有数个难止喜拿着钢刀从笑面器物中爬出。一时千刀万剐,把他的五脏六腑搅烂成泥。即使这般险境,周翊坤还能拼死杀出重围,又使出浑身解数破开宫门。
在白茫雪地上,周翊坤看见天仙朝这边赶来,欣喜若狂的向他们冲去。但是在天仙眼中,周翊坤几乎被掏空了身体,能够复原身躯的鲜血也流干了。除去头颅和烂衣,简直是一具白骨在雪地上踉跄奔跑。
此时重华宫内射出一支利箭正中周翊坤脊骨,堂堂天庭使臣、大魏国师,在一众天仙眼前散架而亡。事后查明重华宫确有妖物入侵。
当日下午,天帝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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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同窗(1)
“我们的使臣死在了圣京皇宫,是妖怪干的,陛下非常愤怒。”
“所以,这就是你答应他调用北天域天兵的原因?”
“是啊,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
“你完全没跟我们商量!要记住,你现在只是世子,不是北曜天君!”
“放轻松我的老弟,这不还没宣战嘛,大不了我去告诉父亲,他肯定会同意。”
公孙天珣无言以对,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埋怨兄长也没用。他看向远处正在与家族小辈切磋的李无痕。平心而论,这小子确实有些天赋,稍稍指点就能举一反三,给些时日就能突飞猛进。才到神霄境七日,就能和公孙氏子弟打得有来有回。
随着小辈跌出云台,公孙天行把李无痕拉到身边,隆重介绍了他的亲弟。
“见过二公子。” 李无痕躬身行礼,在他第一印象中,公孙天珣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沉稳。相比他玩世不恭的兄长,似乎他更适合接任北曜天君。
“你也是公子。李公子,你想不想家?”
“不想。我的义姐进了后宫,义父也没封信来,那边没什么我牵念的事物了。”
公孙天珣承诺会让他在王府内过一个好年,之后就告辞去处理事务。而公孙天行则说:“你说你不想家,我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凭你现在的水平,你应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败他。”
“我累了不行啊。” 李无痕打了个哈欠,说:“你带我来神霄境不是练功就是打架。你还说我想家,那你咋不回王府?”
公孙天行道:“你不懂,我是世子!回去就有一大帮仆从冲上来伺候,多麻烦呀。早上苦读经典,下午修行练功,晚上还要处理政务。夜深了还没个清静,总要来一个外姓千金侍寝,这样的日子我都过两百年了,早烦了。”
李无痕瞠目结舌,感叹纨绔之间亦有差距。如此精心培养,除非天生痴呆,养出个雄主岂不轻轻松松。他又叹:“哇,这样的日子过了两百年,一个孩子都没有?”
公孙天行翻白眼道:“呵呵,里里外外都盯着呢,再说我可不想要白来的女子。”接着他的眼神变得狡黠起来,“莫非你想要?哦~你是想她了吧。嘿嘿,凡间的公子都讲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更何况你?李子你切记,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带你去转转,走起!”
李无痕还想着公孙天行说的地方类似于人间花柳巷,但眼睛一睁一闭就来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仙山。他们站在一棵巨大果树下,周边花团锦簇。人间的四时鲜花,叫不上名儿的灵花仙草,还有在远处嬉戏打闹赏景的姑娘们。
“恒春境。这里是父王赐给我的洞天福地,我又请来柳泉居士和园匠设计景观,竣工后对外开放。不过很可惜,有资格进入的外客都只能来自与公孙氏联姻的家族,他们总担心会有刺客行刺。”
李无痕摘下一颗饱满的绿色果实,据公孙天行介绍这是十年一熟的常青,吃了可以缓解衰老。天仙在将死之时会因为法力流失从而满脸褶皱老态龙钟,贵族们为了走得体面,通常会日进一果。
李无痕咬了一口,没尝出味道。公孙天行说:“那是因为你还年轻,这玩意你越老越觉得鲜甜。要不然这满树鲜果早就被采光了。教你个法子,以后要是遇到顺眼的姑娘就给她尝尝这个,这样就不会给那些驻颜有术的老婆子占便宜。”
“哇~殿下,你到底谈过多少个啊?”
“很多,但都是玩玩而已。”
“难怪清雪姐嫌弃你。”
“怎么说话的。我对她可是真心的。”
李无痕难以理解,只是一味啃着无味常青果,公孙天行则带他四处游走。
这等洞天福地,有流水潺潺,涧泉滴滴,其音似玉佩鸣响,瑶琴拨弦。又见山前崖峰峭壁,山后花木秾华。遥望山巅,日影动千条紫艳,瑞气摇万道红霞。
至一园林,正门高悬匾额“岁华园”。此时正值地界的寒冬腊月,却有一枝红杏出墙。入园迎面见一带玲珑翠嶂,白石崚嶒,藤萝掩映,微露羊肠小道。入山口,抬头忽见镜面白石,已经题了“锦嶂”二字。
入山出山,见两边桃林,落英缤纷。石墩棋盘散落其间,别有一番雅致。路遇对弈访客,访客起身行礼。渐向北边,平坦宽豁。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过一桥,桥下金鲤无数。见一亭,有美人作画。
听泉亭三面环水,是修养心性的好去处。小姐们见是殿下驾临,纷纷施万福礼。她们行过礼后,竟不拘谨,反而调笑起来。那个俊眼修眉的姑娘笑问道:“殿下今日怎么带了个小书童来?”
才十三的少年郎,哪里经得住莺莺燕燕们的上下打量。李无痕听了往公孙天行身后一躲,又被一如花似玉的小姐拿住。她捏着李无痕的脸,说道:“好嫩的白脸儿。你是谁家的孩子?”
李无痕报上自家名号,姊妹们俱是一愣。在她们惊讶之余,一位身着鹅黄绫袄,合中身材的淡妆仙子问道:“殿下带李公子前来,是为了择一安居之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妹妹知我。以后李公子就是这里的住客,我带他先见过各位姑娘。”
李无痕还沉浸在自己将要客居岁华园的震惊当中,公孙天行就拉着他介绍这些仙女们。除了堂妹公孙椀柠,其他都是联姻家族的千金之女,并不住在岁华园,不过是这里的常客。心血来潮就入园游玩,累了乏了在这里留宿也是常有的事。
出亭过泉,行百步,又见一山。转过山坡,穿花度柳入竹林。沿小道走,闻琴声。公孙天行道:“理庵先生隐居于此,每日弹琴,莫要打搅了他。” 李无痕道:“殿下不是说带我去王府过年,怎么要我住在这里?”
公孙天行道:“是要去王府过年,年后你就回这里。天珣提醒了我,在我眼中你是仆从,在别人眼中你仍是李天清的儿子。王府里的是非多,你这种身份不能在那久留。否则我的叔伯,兄弟,还有那些侄儿,个个都会利用你。”
李无痕听得汗毛竖起,只觉自己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出竹林,有一湖拦了去路。远处有一长堤连接两岸,近处则是四只船舶停靠。湖心有洲,洲上有楼阁。公孙天行道:“这是你清雪姐选的住处,其名荇月榭。她爱练剑,又不想扰了他人清净,故而客居于湖心。”
坐船过湖,一路行来,途经粉墙黛瓦,清堂茅舍,僻静丹房,幽深佛寺,李无痕皆不及进去。公孙天行问他欲住何处,李无痕说藏书阁。
李无痕道:“我涉世未深,还有很多道理不明白,看过的书籍文章也没多少。再不看,我都要成呆子了。”
公孙天行笑道:“好说好说,就怕你看不完……哦,你会有一个同窗,他的母亲是三品诰命。他父亲曾是我的一个下属,死于战事,他临终前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饱读诗书而不是死在战场。我想想,你现在十三……诶,你几月来着?”
“七月七”
“哦,他比你小一个月,八月十五。”
“哇,终于有个比我小的了,他性格怎样?”
“无痕,这也许不该是一个问题。他是一个怎样的性格,应该由你自己来找出答案。你想住在藏书阁看书,那么你事先有没有问过自己想看什么样的书?岁华园藏书阁收录书籍近千本,即便到现在我也只读完了八十本,而且我读它们是带有目的地查阅、了解,远谈不上读透。当你读它们的时候,一定会产生诸多疑问,别轻易表露出来,也别不懂装懂,这样会显得你浅薄无知。带着问题继续读下去,你会在书中找到答案的…听完我絮絮叨叨,你觉得我性格怎样?”
李无痕边走边说道:“慷慨,仗义,自大,乾纲独断,不过很可靠就是了。”
公孙天行笑着揉了揉李无痕的小脑袋瓜,带他来到位于岁华园东北角的藏书阁。藏书阁有八层,但被许多高大巨树遮掩,不细看的话还发现不了这里有一栋楼阁。
“读书就要讲究一个清静,大椿林遮挡了所有园景,将大部分杂音抵挡在外。藏书阁本身都是由一棵千年大椿建造而成,隔音效果极佳。” 公孙天行轻推开大门,里面就飘出了浓郁书香。为了保持光源,这里随处可见夜明珠,亮如白昼。
公孙天行朝上头喊道:“观止,我给藏书阁带了一位新客,还不快出来见见。”
楼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还似乎撞到了某个书架,掉下几本书籍。脚步声因此停了一小会,然后更加急促。
听着快到了,公孙天行低下头耳语道:“他姓窦,要好好相处哦。” 语毕,他就消失不见,顺便还把门带上了。
李无痕突然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不懂该怎样面对同龄的新同伴。想想唐灵?不,初次和她见面可谓剑拔弩张。新同伴没有任何威胁,而且还是个男孩!
脚步声到了楼梯口,但他却不急着现身,而是把步子迈得极慢。
“原来你是男儿郎,需不需要我化作女儿身?”
李无痕瞬间头皮发麻。他确切听到了男儿的少年音,公孙天行也说过他是男的。为何他会这样轻视自己?李无痕立马斩钉截铁道:“不必。”
脚步又落下一步,只听见:“我杀过很多仙,你会不会害怕?”
李无痕愣了一下,随后道:“额,我杀过更多妖怪和人,你…能不能下来?”
窦观止一步一步走下来了,他以蓬松长发掩面,根本不在乎手上的老茧。他所穿的衣物是李无痕这些天来见到的最朴素的一种,是在天界几乎绝迹的布衣。
“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李无痕没想到,窦观止有意设了限制,他没法透过头发一睹真容。
“不,你不用记住我的脸,你很快就会讨厌我的。”
“你的确很怪,但还不至于让我讨厌,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谈谈?”
“就在这,随便坐。”
窦观止盘腿坐下,本来佝偻的体态瞬间绷得紧直。李无痕无奈,只好效仿。
“你姓甚名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姓李,名无痕。”
没有出现李无痕预想中的惊讶,看来窦观止两耳不闻窗外事很久了。又或者他听过,但毫不在意这些事。这倒让李无痕放松许多。
……
……
二者对视许久,终于是李无痕忍不住说话:“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在默念‘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你身上的血腥气很重,我讨厌血腥味,这让我甚至想杀了你。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挖了你的眼球,好让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非得这样。” 李无痕闭上渗血的双眼,抗拒着自己的眼球脱落,心里也已经骂了公孙天行几百遍。“窦观止我告诉你!我是来读书的,我不想和你起任何冲突,请你别拽我的眼球!”
“你拒绝了我的善意,那只能面对我的恶意,这是你选的。”
“什么样的善意需要伪装?别给我胡扯!听着!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怕这点疼痛。但如果你再拽我眼球,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窦观止没有停手,李无痕只好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当他扯下窦观止遮面的头发时,一张惨白笑脸浮现于眼前,窦观止在期待着什么。
窦观止如释重负道:“殿下终于派了一个厉害的。来,杀了我,动手,动手!”
李无痕被这反常举动吓了一大跳,赶紧离开这家伙,夺门而出。
大门外,双手负后的公孙天行转过身来,用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看着李无痕。李无痕刚要说里面的状况,公孙天行却道:“我懂,其实这藏书阁是用楠木建造,隔音效果太好反而不好。我事先没告诉你,就是要你真诚对待。”
“真诚?里面的家伙是什么情况!”
“在六年前,我的四叔想从小培养一群听命于他的死士。恰好,窦家世代效忠于我公孙氏。窦长风是我的部将,他的幼子窦观止因天赋异禀被四叔看中。在一次战事中,窦长风不幸战死,我为满足他的遗愿就把窦观止从四叔那要了过来。”
“很可惜,四年的培养把窦观止变成了一个怪胎。他一心求死,但天仙很难自杀。我试图用情爱把他拉回正轨,整理好仪表带他去见那些姑娘们,不过他为了激怒我甚至企图谋害她们……迄今你是第五个进入藏书阁接触他的,感觉怎样?”
李无痕震惊到无以复加,“为什么?你是从哪看出我能和他处得来的?”
“缘分。我本想在你住进岁华园后诱导你去藏书阁,没想到你省了我这点功夫。还有我觉得你们俩经历挺像的。李天清用畸形的方式教育你,我四叔就更别提了,他根本不把那群孩子当生命看。”
“缘个屁!这事我不干,我和他处不来。”
公孙天行定住了要走的李无痕,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留下,在局面失控之前教好他,我与你同在。”
李无痕欲言又止,想了想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可选的?只好重振旗鼓,再进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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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同窗(2)
李无痕再进藏书阁,而窦观止早已不见。他只好向门外的公孙天行说:“他不见了。如果他不想和我说话那也没办法,我去看书了。” 公孙天行说:“随便你。我先走了,三天后接你去王府过年。”
公孙天行的气息果真不见了,现在这座藏书阁只剩下他和那个怪胎。数不清的藏书,成片的大椿林,偏远的角落,即便发生了谋杀也难以发现,多好的作案地点啊。李无痕不去想前四个和窦观止接触的家伙结局怎样,静下心,随便抽出一本书开始阅读。
“你看的是《天工》的目录,那一排才是正文。” 突然出现的窦观止冷不丁来了一句,李无痕又被吓得不轻。
回过神来,李无痕想自己不至于打不过这家伙,遂骂道:“我想看什么是我的事,你给我一边凉快去!小心我揍你!”
这下轮到窦观止惊愕了,他头回见到这么不客气的家伙。你说是来看书的,怎么会对一本目录埋头苦读,难道你连字都认不全?他看李无痕又把书放了回去,在一楼随意走动,走马观花。
“你怎么不看了?”
“我想看史书,你给我找找?”
“我讨厌你的气味,你给我滚出藏书阁。”
“巧了,我就是要住在这里。而且我不会像别人那样对你百般包容,你要是敢,我只会以牙还牙。”
李无痕转了一圈没找到他想看的书,于是登上二楼。但是上到二楼时,他变了主意,去了顶楼。而在一楼的窦观止察觉到细微变化后立即慌了,一路追赶上去。到了顶楼,这里藏书不多,但随处可见被翻开的书本,旁边还有逐字逐句的批注评语。李无痕看笔墨未干,是不久前书写的,原来窦观止这家伙真的有在读书。
“再看我就杀了你!”
窦观止的怒音在身后响起,而李无痕已经有了对策。
“我就看,我不仅要看,我看完还要把它烧了,你有本事过来拿啊。”
如他所料,窦观止猛地扑向李无痕,李无痕也轻而易举的把他按在桌面。拿捏一个几年没接任务的死士,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前天师而言简直不要太轻松。
“别动!你吓不了我。你老嚷嚷自己杀过仙,那又如何,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我下凡杀过的妖比你身上的毛都多,我他娘还砍过人嘞!杀了那么多,我只学到一件事,那就是活着有多好。殿下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你还不懂感恩,给你绫罗绸缎你不穿,带你找未来媳妇你不要,我看你就是欠打欠骂!”
“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吧,既然不知足,那我就带你回忆回忆!”
说完,李无痕就把窦观止的一条手臂给扯了下来。许久未有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窦观止立马想起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时光,想起了公孙老爷是怎么把他一个连血都不敢见的孩子调教成只与血腥相伴的刺客。
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切掉手指,然后是双脚,再到双眼。若有反抗,连命根子都保不住。反正都能重新长出来,不利用体质的特性,怎么调教?
李无痕在窦观止疼晕之前把手臂接了回去,对受惊的他说:“我们都是幸运的。没有世子殿下,我们根本过不上正常日子。殿下就是对你太好了,你要是真惹恼了他,他完全可以把你送回去,明白吗?”
“……你也是?”
“我闯过大祸,差点就被天帝杀头,知道了吗?”
窦观止彻底认清了对方是一个狠角色,如果再因负罪感而一心求死,恐怕又要过上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点了点头,认输服软。
……
“你以前变过女子?”
“对,老爷命令我变成侍女色诱行刺。人间的西都怎样?”
“又大又挤,很热闹。你到现在就没喜欢过谁?”
“没,我不正常,她们不会喜欢我的。”
李无痕正在为窦观止整理好那一团凌乱头发,他平时没少给唐灵扎头发,想不到在天界居然还能用上。照着镜子,窦观止面容还是可以看得过去的,就是太憔悴,没什么精神气。
“人间怎样?我从没下过凡,只在书中读到过。”
“那里很美,这岁华园的景观就是还原人间的园林美景,而且人间的美景远不止这些。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全是黄沙的大漠,走起来没尽头的森林,有些大江大河上到处都是船。下雨时的空气很好闻,下雪的人间很美,那些雪会把屋顶盖住,白茫茫一片,看上去像是天界,但和天界不同。我没去过人间的江南,不过我听人说那里更美。姑苏的园林,金陵的戏腔,接天莲叶,雨雾钱塘。江南是人间唯一没被妖族侵占过的地方,希望这次也能免遭战火。”
“你上次出藏书阁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我想逃,我不敢。和朋友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朋友?我没多少朋友……有朋友在,他们会帮助你,不过你也要帮助他们。你想出去走走吗?”
“不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无痕帮窦观止扎完了头发,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下楼看书去了。他们说好窦观止拥有八到五层,李无痕拥有四到一层,每日见面一时辰,其余时间互不打扰。
下楼后,李无痕在芈旅的指导下集齐了他目前需要精读的书籍,堆叠起来快和他一样高了。除了武功秘籍《霸王枪法》,其余的都是兵书、史书,其时间跨度约为八千年前至一千年前,更久以前的史书估计收藏在别的地方。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么多史书,咱就不能先看点实用的?”
芈旅训道:“呆子!以史为鉴懂不懂?我可是教出大批栋梁之才的紫霄宫宫主,还教不明白你?头悬梁,锥刺股!你读完我就问,给不出我满意的答案接着读!”
“娘嘞,死了都不消停。”
……
次日,他们在第四层的回廊见面,静静观赏椿林伟岸。地界曾经有过这种百丈巨树,不过因为战争愈发频繁,它们不是被大片焚毁就是被成片砍伐。若不是天界保留了几株,天地间就再也没有它们的身影。
“你去过人间,也和妖怪斗过,你觉得天界怎样?”
“呵,我也是同样的问题,你先说。”
窦观止想了想,发现自己到目前都没走出过北天域,只能凭他读过的书籍来回答:“强大,非常强大,即使天兵打过败仗,那也只是在地界。只要有战争,最终获胜的永远是我们。”
李无痕说:“天界有终结所有战争的能力,但它没有这么做。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这对我们目前的感情不好。出去走走?”
窦观止还是摇头,李无痕却把他扔了出去。李无痕和他一起落地,拉着他边走边说:“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永远都是这副烂样。我的一个人间朋友说过,即便她身患不治之症,她照样会凭借双脚走遍人间大地,赏遍人间万景。她只是一个有修炼之资的人,却有那么大的志向。再看看我们,我们是最不缺光阴的天仙,为何要画地为牢,被这一片林子困住?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你说你不想去,我今天非带你不可。”
被命名为嫣红的湖堤连接佛掌湖两岸,湖堤两侧杨柳青青。临近年关,自然没什么人来此散步。他们乘小舟,沿湖堤游船。窦观止自然而然吟诵道:“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李无痕躺在舟中,惬意道:“湖心亭看雪,可我们这里没亭没雪。我觉得应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人间的诗词文赋就是好啊,没上过天界也能写出此情此景。要是真上来了,能写出多少佳篇名作。”
窦观止将手放入湖水,仔细欣赏李无痕给他扎的小姑娘似的发型,还道:“杜子美曾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不是想说这个?”
李无痕说:“我可没有诗圣的大气度,有一间能容纳我朋友的宅院,就够了。”
调转船头驶向湖心,那枚类似掌上明珠的荇月榭在水雾中逐渐浮现。下船上岸,前院里满是牡丹、芙蓉,湘妃竹。青葱小径旁散落湖石,石缝里探出星点虎耳。
入内,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风将外厅隔出丈许见方的过渡空间,屏心嵌着青玉镂雕的《百鸟朝凤》。地面上铺的是葡萄纹栽绒毯,底色墨绿,藤蔓赤金。
绕过屏风,便见七尺黄花梨罗汉床横陈中堂,床围透雕岁寒三友。东墙整面嵌着多宝阁,错落摆放黄金樽、琉璃盏、纹梅净瓶、龙骨雕球。西窗下的翘头案放置整块田黄石雕的比翼鸟,案前的小巧博山炉依然升起青烟。
北侧用月洞门罩隔出书房,整墙竹编书柜放着慕容清雪的亲笔诗集。或豪放,或婉约,或赞叹山水,或怀古咏志。紫檀翘头案上端放着长短不一,材质不同的毛笔,澄心堂纸上压着玉印。墙角立着连珠式琴,琴穗上串着的鲛珠已微微泛黄。
南向的房间里垂着水色细纱帷幔,李无痕一眼看出这是闺房,立马停步调头,带窦观止到别处逛去。
“是谁住在这里?”
“一个很厉害的女剑仙。我们今天不请自来这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明白吗?”
窦观止尴尬一笑,搞得他有很多朋友似的。李无痕不像之前带来的“朋友”,应该是世子殿下许给了他们什么条件,他们无一不是刻意讨好他,而这只会让他觉得恶心。李无痕就不同,不仅是真的住在藏书阁,还像兄长一样带他偷摸去玩。
西房用作茶室,整块香樟木制成的茶台泛着琥珀光泽,所有茶具都被收在用玛瑙雕琢而成的石盒中。墙上挂着主人所画的春山烟雨,两侧对联题写“泼黛山扶烟骨立,洗空天借雨瞳明”。
茶室有一暗道,入内,见一露天水池,池水引自湖水。池边立着黄铜缠枝莲浴屏风,鎏金仙鹤口衔纱灯。池水旁搁着象牙梳、螺钿漆盒,盒子里盛着冰莲香膏。
李无痕猛然发觉这里是浴池,拉上窦观止赶紧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哥,我们又没做贼,跑什么?”
“小孩子别问。”
“我只小你一个月啊。”
“反正我比你大,听我的。”
来到后院,三丈见方的庭院植满了梅树。江梅、朱砂、宫粉、垂枝、绿萼、玉蝶、黄香、跳枝、龙游,九梅俱全,红白世界,满院香。
虽在小舟上就见到了这幅景象,但身临其境之感还是让他们大受震撼。
荇月榭看似与世隔绝,实则用心程度为岁华园之最。每一项物件,都由公孙天行根据慕容清雪喜好精挑细选。每一株绿植,都由慕容清雪亲手种下。它们与地界的俗物不同,下了凡,都是各大宗门眼红的灵物。
“你们俩看够了没呀?”
公孙天行的声音在后边响起。他们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分头就跑,可还是被公孙天行两头拽回来。
李无痕道:“你不是说三天后来接我?”
“是啊,可我没说过离开这里呀。我才走一天你们就敢到处乱逛,胆真肥啊。”
窦观止道:“是李无痕带我来的,殿下不要把我送回去。”
“放心吧,我不会送你回去的。可惜我四叔还在,你没法去王府过年,也回不了家。不过你肯出来了倒是好事。还想去哪玩?我带你们去。”
窦观止一时间说不出来,毕竟他的印象只有神霄境和恒春境,北天域的其他地方他连名都叫不出来。李无痕就更捉襟见肘了,除了李府、天师府和清梦境还有中天域那条常去的天街,他都不懂天界还有什么地方可逛。
思来想去,李无痕只好试探着说:“无忧境?紫霄宫?”
公孙天行笑道:“你小子还挺有志向呀,看了一晚上书就想去求学圣地了?行吧,那本世子就带你们走一回。不过要切记,到了那里不可张扬,要虚心,谦逊,有礼,而且全程都得跟我走,陌生的地方不许进,免得人家笑话我不会管教。”
等他唠叨完了一大堆规矩,李无痕和窦观止不约而同决定放空大脑,跟着世子殿下游览无忧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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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少年郎(1)
无忧境位于中天域中心区域,与天庭南北相望,天庭坐北,无忧境落南。现任紫霄宫宫主出自太初天尊后裔上官家族,是当今天帝的一位堂兄。因此就连公孙天行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
与四大天君的任期制不同,紫霄宫宫主为终身制。继任者必须经过东曜天君、北曜天君以及天帝的共同认可才能当选。所以除了首任宫主芈旅之外,后续宫主大多出自上官、公孙、慕容家族,能得到三家认可的外姓宫主仅有两位。一个是八千年前被天明帝请来修编功法大全的正阳子,另一位则是正阳子高徒吕嵓。自天明帝仙逝之后,再无外姓宫主。
天庭使臣在人间皇宫遇刺这种前所未闻的消息传入无忧境,使得三千学徒议论纷纷,还有不少学徒上书请愿出任下一任使臣,誓要为天庭挽回颜面。
李无痕、窦观止跟随公孙天行进入无忧境,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议论如何伐妖,就没听见一个灭妖声音。公孙天行为他们解惑,仙人妖三族平衡战略正是出自紫霄宫。所谓地界两族势力不能一家独大,天庭永远帮助弱势一方。历代天帝伐妖而不灭妖,人间王朝频繁更迭,天界便可高枕无忧。
李无痕听得心里恼火,便问:“人间朝廷都向天庭俯首称臣了,那为何不干脆灭了妖族?岂不一劳永逸?”
公孙天行环视左右,无仙在意此言。他说:“慎言,你这话传出去是要遭笑话的。若打下了妖族的地盘,谁来管辖?天庭不会把北境送给人间朝廷,天帝更不会多封一个王侯出来。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让他们互相攻伐。”
窦观止道:“若是人间强大,我们会不会助妖?”
公孙天行欣慰道:“还是豆子聪明些。对,历史上确有此事,发生在明帝屠龙之后。彼时妖族四分五裂,大楚明君人才辈出。天庭迫不得已紧急修编功法大全,将一部分强大功法定性为禁术,再借北曜天君之手将它们传播至北境。”
行至紫霄宫,与大梦春秋时相比,这里显然是重建过了。宫门外的一张大榜张贴了导引图和今日宫内开放处。紫霄宫的公开讲学吸引四方仙、人无数,修士若想返回人间成为宗门长老,就要在这里寻觅机缘。天仙若想成为紫霄宫学徒,第一步也是从听讲开始。
“李子,你先前在天师府的学习可以想成是一批武夫在教你如何迅速杀妖。在紫霄宫,你可以学习到各种功法的方方面面。除了功法之外,紫霄宫也有别的讲学。策论、兵法、历史、器械、音律、诗赋,豆子你可以去听听。”
公孙天行让窦观止挑选去处,他想听策论,于是他们要去烟波阁。
在路上,世子殿下一直和打开心房的窦观止聊窦家近况。李无痕虽被晾在后边,但用心神与芈旅沟通,也不无聊。路经先师殿,趁公孙天行没注意,李无痕放缓脚步溜了进去。
“快快快快,你画像挂哪了,赶紧找啊。”
“急什么,这里又不是不让进。”
李无痕快速小跑至最左侧,那里挂了初代宫主芈旅的画像。只见: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赤金云纹玄天袍。一双丹凤眼生得极妙,含笑又有威。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身形笔挺,气宇轩昂。
“你记好了啊,下次别用我的脸。”
“好,多谢。”
李无痕像做贼似的溜出先师堂,又循着气味重新跟上他们俩。公孙天行还在谆谆教导窦观止应该实现父亲的遗愿,回岁华园之后有什么不懂得要多请教,不该把自己闷在藏书阁里闭门造车。李无痕没兴趣去听这些话,又跟芈旅攀谈起来。
原来在芈旅重返天界之后,慕容逸选择让出宫主之位转而担任东曜天君,还将气运莲这项工作交给芈旅全权负责。另一方面,也确定了仙人妖三族平衡战略。
“难道你是在和姬念一游历期间就开始窃取地界气运了?”
“没有,那是我重返天界之后的事。”
“你何时能还阳啊?”
“照我目前一个月吸你一次阳气的速度,再给我两年就能还阳。若在此期间请我出战,那又要耗去你不少阳气。”
“麻烦,咱就不能一次了事?我年轻,阳气花得起。”
“这简单,不过你可能会昏上十天半个月,你确定要我这么做?”
李无痕想了想,这事得挑时间,反正现在不行。等回了藏书阁,先通宵达旦看半个月的书,然后昏半个月,又在昏迷期间看完万年前的春秋,这就很划得来了。
“还阳之后,你要去做甚?”
“改名换姓,完成生前未完之事。你要记得去向世子讨张传音符,有求我必应。”
烟波阁坐落于紫霄宫长生殿以东,藏于一众宫苑之中。即使年关将近,烟波阁仍有大批听众。他们来得迟,只有站着听讲的份。今日讲的是当前两界形势,主讲为现任文昌星官,应天意掌管人间文脉气运,被凡人奉为文昌帝君。
“……魏皇昏聩,致使人间连年战乱,国库捉襟见肘。百姓万民贫无立锥之地,如饥寒待毙之婴孩,而世家大族锦衣玉食,搜刮民脂民膏,视国难如儿戏,朝廷非但不打压反而助长其气焰。魏皇失天下民心,亡国有日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念苍生疾苦,将于年后筹备伐妖事项,而伐妖主帅已定,当属我们的北曜天君世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听者纷纷看向文昌星目光所落之处,原来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北曜天君世子!他可是近年来屡建奇功的征妖名将,除了世子头衔之外还有赫赫战功,这等上仙,哪怕见上一面都能与朋友炫耀一年半载。
公孙天行道:“各位稍安勿躁,在下只是前来听讲的,且听星官讲完。”
文昌星官道:“各位可就当前形势自由论述伐妖战事,尤其是殿下。殿下今日驾临烟波阁,下官一定要告知宫主,告辞。”
“不必劳烦宫主,我与你同去。”公孙天行随即跟文昌星官去见宫主,吩咐李无痕窦观止留在原地。
眼见世子殿下走了,还是要去拜访上官宫主,学徒们自然不敢像众星捧月那般紧随其后。而李无痕、窦观止这两个小随从就变成了他们的“拷问”对象。殿下是如何战胜凶兽狰的、殿下真实年岁多少、殿下平时喜欢去哪玩乐、殿下有哪些兴趣爱好、殿下可有挚爱女子,诸如此类的问题铺天盖地般抛来。
李无痕才跟了公孙天行几天,怎可能知道这些,他看向窦观止,似乎是在尽力压抑内心的冲动。于是他挡在窦观止身前,说道:“殿下事先下了封口令,我们无可奉告,各位见谅。”
一个女学徒大胆上前,把自己的一根发簪拿下来交给李无痕,又羞怯道:“小女子素来仰慕世子殿下,殿下今日偶然有兴来访紫霄宫,不知您能否将这根发簪转交给殿下以表小女子的敬仰之情?”
李无痕还没婉拒,又有一堆礼物塞入他手中,簪、扇、笔、荷包、香囊、银镯、金戒、玉佩,全是学徒们的随身物件。算不上有多珍贵,但诚意满满啊,满到李无痕根本招架不住。
“豆子,咱们被围了,你发个狠吓退他们行不行?”
“不行啊,我要学会克制。诶,你不是比我大?你上啊。”
“敌众我寡,三十六计走为上,咱们走!” 李无痕带窦观止变成两只小鸟飞出烟波阁,离开紫霄宫,这样一来不会误入宫廷重地,也能顺便遨游无忧境。
他们变回原形。窦观止俯瞰下方仙境美景,却是无心观赏,担忧道:“我们就这么离开紫霄宫,殿下会不会责罚我们?” 李无痕则是惬意享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劲风,“怕什么,殿下心胸宽广,我们顶多挨骂两句,你要是怕,我帮你顶着。”
李无痕带他又翻一个筋斗直冲云霄。上有劲风扑面,下看云海翻腾,飞翔高天之上方可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之感。忘却一切忧心烦恼,享受当下惬意光阴才是正事,何必劳神苦思,去想那力所不能及之事?
“豆子,咱们比比谁飞得快,如何?”
“好啊,李子哥要是慢了,给我讲讲人间的故事?”
“一言为定!”
……
腊月二十九,圣京,大雪。
一个身着宝蓝圆领袍的公子路经徐家府邸,只见门前冷落,积雪都未及时清扫。他听说徐家长子被革了职,就连那个如日中天的徐阁老也被父皇关入诏狱。有人说父皇被奸臣蒙蔽双眼冤枉了徐阁老,有人说这徐家就该被逐出京城流放千里。
姚文泰不知这两种说法孰对孰错,只知师傅说过徐家在天庭的暗中帮助下,其党羽遍布各地州郡,对自己尤为危险。他被迫改名换姓混进江湖,隐居崇阿山,铤而走险深入凉州,都是在躲避徐家爪牙的搜寻。
透过府邸院墙,姚文泰看到了徐府内无一点年味,人们个个精神涣散。他问:“师傅,徒儿是不是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身边那位披戴杏红羽缎斗篷的美人道:“下凡天仙都在忙于问责朝廷,徐家老祖宗又匆匆离京,殿下确实不必躲藏了。但殿下要记着,徐家不过是一条天庭忠犬而已,真正对殿下的威胁是天庭。”
“为什么?”
“大一统王朝的皇帝只能是凡人,天庭制定了这条天规。你根骨非凡,天庭使臣会按天规把你带到天界,这对于朝廷是莫大的损失。我保住了你,可你的弟弟我爱莫能助了。”
梦行云走到徐家府邸大门前贴下一张红符,姚文泰还未看清字迹,那张红符就消失不见了。凭直觉来看,那张红符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姚文泰喉头涌动,但想想还是算了,问了也白问。
“走,带你逛逛京城。”
从腊月二十开始,商铺就开始陆续关门歇业。到今天,街上还开门的就都是做年货生意的了,朝廷还为此解除宵禁,夜不闭市。自腊月二十四“扫尘日”起,街巷中爆竹声渐密,随处可见孩童人手一个“滴滴金”嬉戏玩闹,火光硝烟弥漫街市。坊巷尽悬彩灯,松枝缀户,今日又是每家每户赶制面食的日子,每走过一户寻常人家,都能闻到门掩不住的面香。
当前京城最热闹的地方,非相国寺、报国寺两寺莫属。不仅有前来烧香祈福的民众,还有临时摆起的年货摊铺。香客摩肩接踵,卖糖小贩穿梭于人群之间吆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师徒二人来到相国寺附近,定心塔旁。这里香烟如雾,车马塞途,摊铺林立。有卖画者以苇席支棚,悬画满壁,童子争购钟馗像。塔下售卖香烛、纸马的摊贩生意兴隆。人群之中,有乞丐、贫民见人讨钱。富户多施舍钱粮以求积德,平民则是像见瘟神一样躲避。
好个人间百态众生相,姚文泰知道这又是师傅在变相劝他担起大任,可命该如此吗?为一个陌生父亲隐忍多年,在数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天下大乱中光复大魏,能挑起这等重担的英雄人物,难道就非他不可吗?
“我走乏了,想喝茶。”
不等梦行云做出反应,姚文泰拉着她瞬间到了相国寺附近的一间茶馆门口。梦行云抽回手,不气反而赞扬:“好个移形换景,说,你向李无痕偷师了几招?”
“这是我凭本事学来的,你又不教,为何要告诉你?” 姚文泰看里面客人挺多,再不进店恐怕就没座了,于是匆匆落座。他环顾四周,见一些人不喝茶,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四处张望,这些人大抵是来躲债的穷汉。
怕被卷入讨债风波中,姚文泰小心翼翼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梦行云单手托腮,笑意恬淡,道:“既不想听我说教,也不想喝茶歇脚,再带我乱走,我可告你强拐民女了啊。”
完蛋,这婆娘犟上了。这帮穷鬼,躲哪不是,偏要躲这儿。姚文泰想起以前和元伯穷游江湖四处被人讨债的日子,心里发慌。
梦行云解下斗篷,帮他点完茶水茶点,训道:“瞧你那怂样,没欠钱还像欠了钱似的。这是相国寺旁的茶馆,闹不起来。” 姚文泰口吻微颤:“那是你见的少,年关的债主如狼似虎,见人就要债。这倒霉催的,跟了你几日,怎就忘了这茬。”
看他怂成这样,梦行云忽然发觉,莫不是这小子趁自己在皇宫那几日偷溜出去赌钱了?!
“嘿呀…”
梦行云刚要发威,姚文泰就握住她抬起的手,劝道:“矜持,矜持,要矜持,师傅您这等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就就…就不雅观了啊。”
“欠多少,怎么跟人说的?”
姚文泰挠头虚心道:“以往跟着您不是什么都不用花钱嘛,就和他们玩了几天。直到那谁问我什么时候还八百两银子,我就没出门了。”
梦行云道:“那是有我帮你结账。没出息的东西,倒欠八百两还瞒着我,元士兰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玩牌能输八百两,你知道这能养活多少人吗?”
姚文泰嘴硬道:“我本来不亏的,一连赢了五个呢!谁知道他们不死心又派了个人,那家伙绝对是老千!”
梦行云忍气用眼睛一瞪,姚文泰胸口就开始剧烈疼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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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少年郎(2)
姚文泰如坐针毡,可师傅在上哪敢临阵脱逃。他紧紧瞧着门口进店客人,祈祷佛爷保佑不要让他看见熟面孔。上了茶水茶点,门口进来仨人,看打扮都是富贵子弟。身上残余香火气,是烧完香喝茶来的。
此地不宜久留,快吃早溜。姚文泰目光落回桌面,只见满桌茶点,又见对面那婆娘一脸坏笑。
“你不是累了嘛,我就又多点了几份。这钱我帮你付过了,要吃完哦。”
姚文泰眼角一颤,拿起一块绿豆糕就往嘴里塞。还未来得及下咽,又被梦行云一脚狠狠踩在脚背上。她说:“您这般尊贵身份举止要得体,要细嚼慢咽。”
姚文泰认了命,照这婆娘的脾性,他在这家茶馆的消息说不定已经被难止喜、勿忘忧这两个时刻隐身的心腹传给债主了。现在不遵循她要求的来做,八百两银子的赌债指定还不上。
姚文泰慢慢嚼碎绿豆糕,配茶水咽下,说道:“京城打牌的人那么多,师傅就一定知道我欠谁的钱?” 梦行云道:“让我猜猜,你去玩牌是仗着自己有法术,能从你手上赢钱的人不多,打听下谁玩牌最厉害就知道。”
说到法术,姚文泰灵光一闪,八百两的银票难变,变出几箱价值八百两的银子不就得了。而梦行云看穿了他的歪心思,提醒他每块银锭都有特殊记号,是不是用法术变的一看便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欠钱一事早晚事发东窗,今天当着师傅的面解决此事还能过个好年,姚文泰如此安慰自己。
此时门外来了三五个人,进店不落座,直奔几个神情慌张又无法脱身的人,利索提溜出去,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店内人没出声阻拦,只当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还有几个伙计跑出去看人家笑话的。
姚文泰回头看梦行云闭眼品茶,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他也慌了神,小声问道:“师傅,徒儿听话就是,您会帮徒儿渡过年关的对吧?” 见她没说话,姚文泰深感不妙,再看向门口,四个熟面孔晃入门槛。
为首一人的气质相貌显然与那身华贵服饰不配,看到姚文泰后,上前笑眯眯亲热道:“嘿嘿,赵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看见梦行云后,又自来熟的坐在她身边,毫不掩饰色眯眯的眼神,接着说:“这么跟您说吧,还清了钱,大伙过个好年。”
姚文泰赔笑道:“张老兄,我不是跟您说了去我家里取钱嘛。出门在外,我哪会带那么多钱。”
一个帮闲叫嚷道:“你个外地的少糊弄我们,那儿根本就不住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咋得,还想赖我们账啊?” 他看了眼大哥的眼神,又说:“要不然,让我大哥和这位姑娘谈谈?谈成了,八百两一笔勾销?”
姚文泰很想答应,但是没那个胆子。犯难之际,先前进店的那三位公子哥中有两位起身了。其中一个二话不说掏出两张银票,价值共计一千两银子,说道:“张兄台,赵兄台的钱我来还,别难为人家姑娘。”
这桌上和桌旁的人转头来看来者何人,竟有如此胸襟。被称作张老兄的人眼前一亮,高声道:“哎哟,这不徐二公子嘛。令兄、令尊安好?”
称呼虽尊敬,但语气里满含讥讽。站在徐令闻身后的徐令仪上前质问道:“放肆!你什么意思?旁边就是相国寺,还动色心打起人家姑娘主意了?拿钱,走人!”
另一个跟班讥笑道:“神气什么呀,知道我大哥是谁吗?明月宗主的关门弟子!夏尚书都得给我大哥面子,你们徐家的算老几?夏尚书就该把你们都抓起来!”
徐氏两兄弟如鲠在喉。虽不说现在京城确实有很多与夏琏交好的宗门修士,街头巷尾都在传夏琏夏尚书斗倒了大奸臣徐恺之,徐家风评急转直下,这才是让他们痛心疾首的事实。不然他们也不会亲自来相国寺烧香为家族命运祈福。
明月宗主的关门弟子见他们成了哑巴,更不会收这晦气钱。见身旁女子面含娇笑,飘飘然了起来。姓赵的那小子空有其表,没钱还装大户,两条徐家落水狗的钱大爷我不稀罕。美人儿,见识到我张胜春的厉害了吧。
“我兄弟欠你钱是不对,可你不领情还打起我的主意,非要得寸进尺?”
梦行云打走他在桌底下不安分的手,却又没明说,这让张胜春更加欢喜。见惯了宗门里泼辣豪横的女修,玩腻了逆来顺受的寻常女子,身边这位表面优雅端庄,私底下来者不拒的艳妇,玩弄起来想必一定得劲。
姚文泰不敢想象放任事态如此发展下去他晚上要遭受多重的责罚,急忙起身道:“各位大哥别为难我姐也别碍着店家做生意,咱们出去说,行吗?”
“哦~原来是姐姐呀。那不正好?八百两银子就当彩礼,你管我大哥叫声姐夫,我大哥认你这个小舅子,两家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一向见不得女子吃哑巴亏的徐令仪听了这话就上前给了那跟班一巴掌,“没教养的混账!她弟欠的钱还不了你们找他爹要去啊,关她何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跟班没还嘴,直接还了一拳,随后徐氏两兄弟就和那三个跟班打起来了。姚文泰上去拉架,反而还挨了拳脚。与令闻令仪一同前来烧香的谢庚亭本来无心参与此事,但见势头不对,马上出去叫了随行小厮进来把人都拉开。
这一闹,躲债穷鬼们全溜了,正经喝茶的也跑了许多,唯有梦行云、张胜春二人泰然自若。
梦行云看着倒在她旁边捂着后腰的姚文泰,冷冷问:“还敢有下次吗?”
按理说这点小打小闹伤不了他分毫。这种程度的无踪拳,不是那个姓张的背后伤人,就是师傅出手教训。姚文泰更相信后者,连连说不敢。
梦行云离座,拾起地上的两张银票,微笑着向徐氏兄弟道声多谢。接着把银票摊平在桌面,拿起斗篷,带上姚文泰走人。免得再生事端,徐谢三人见那张胜春对着银票一言不发,随即留下茶水钱离开茶馆。
“大哥,这就让人跑了?”
“算了,那女人不简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胜春清楚“看”见了这女人对姚文泰的腰杆下了毒手,又在瞬间内复原了骨肉,这种留痛不留伤的教训只会在宗门内出现。京城宗门大佬遍地走,他可不想为了色心钓出其他宗门里的老王八。
……
笃定自己回去还得接着挨训的姚文泰面如土灰,无心听师傅唠唠叨叨,直到被师傅故意绊了一脚。
“过完元宵我要去江南一趟,你是去是留?”
梦行云所指的江南就是现今的淮州南和江州东北,与圣京相邻,虽比不得大江大湖众多的湖州,但凭借其小桥流水那般的诗情画意,被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所青睐。姚文泰早年游历江湖是一路向西,未曾东去,只在元师傅听过那里犹如世外桃源,文豪辈出,美女如云。
“那元师傅呢?”
“他替我留在京中帮你父亲做事…算了,不逼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如获大赦的姚文泰拍落两肩白雪,没问她下江南的原因,转而问起了先前贴在徐家大门的红符。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家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刚才那两位出手解围的徐家子弟,姚文泰是实打实记下了。
梦行云回得干脆:“今夜徐府惨遭厉鬼索命,府邸上下无一幸免。他们吸了大魏百年膏血,勾结天庭,存谋逆之心,这就是报应。”
姚文泰语气颤抖:“这是父皇的旨意?”
梦行云语气平淡:“皇上不会有这样的旨意,这种事只能我来做。”
姚文泰哀求:“我不要。”
梦行云也犯头疼,她确实没想到徐家子弟会来这家茶馆,竟然还会出手相助。但是想到若执意斩尽杀绝,姚文泰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恐怕就再也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了,于是她说:“行吧,就当那一千两是买命财。但我有言在先,今晚在徐府里的人照死不误,能不能保住那三个人的性命,就看殿下您的本事。”
姚文泰二话不说,先是重重搂抱了一下梦行云,随后立刻原路飞奔回去。
他挤出人群回到茶馆,而人早已不在。姚文泰努力回想他们留下的气味,甚至还爬上定心塔搜寻他们的身影。一路飞檐走壁寻寻觅觅,最终在朱雀桥找到他们。
“兄台请留步!”
徐令闻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姓赵的欠债人。看他慌慌张张的样,想必是为了千两银票的事而来。于是他相迎道:“赵兄台,不必计较那些钱,你就当我给自己积阴德。” 之前主动提议给美人解围的徐令仪则说:“这钱是为了你姐姐好。兄台要切记,不赌为赢,你若再敢有下次,我就先替令尊教训你。”
姚文泰连声应是,心想倘若直说他们今晚全家遭殃,他们肯定不信,反而会骂他开口咒人,忘恩负义。但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回去,万一沾染了什么被厉鬼找上,那他姚文泰算是白走这一趟了。
思索之际,看他们即将走远,姚文泰脑子一热,扯嗓子急切道:“公子们今日的恩德,在下必当铭记在心,涌泉相报。可在下愚笨不知该怎样报恩,不如在下用身上的这点正经钱,请公子们喝一壶热酒如何?”
徐令闻闻言停步,自从家里出事后所有官宦子弟不是闭门不见就是贴脸嘲讽,这只有一面之缘的赵兄台,还是第一个请他喝酒去的人。他对徐令仪、谢庚亭二人说道:“为躲那些落井下石的纨绔,我们一避再避,就连常去的报国寺今儿个也没去。现在人家诚心邀请,我们去不去?”
徐令仪道:“哥,茫茫人海中相遇即是缘,反正回家也没乐子,去吧。”
谢庚亭道:“他是平民出身,去的店家是那种寻常酒家,基本碰不见那些幸灾乐祸之人,就依徐兄之意。”
徐令闻回头对姚文泰笑道:“好啊,到时候可别怨我们酒量太好,把你喝穷咯。”
姚文泰松了口气,说:“无妨无妨,我赵某大钱没有,小钱还是出得起的。”
一行人在姚文泰带路下离开热闹集市,走入寻常百姓所居巷陌。总角孩童在胡同里、冰面上嬉戏追逐,见了衣着华贵的生人也不怕生,站在桥头或拐角,和小伙伴们说那些人的衣裳如何好看,吹牛说自家过年的新衣也会和他们的一样好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梦行云在皇宫的日子里,每逢夜晚,只要元士兰睡得早,姚文泰都会偷溜出去打牌。到后来干脆隐身离家彻夜不归,反正这点寒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通过这些日子的游手好闲,他探到了一个极好的寻常馆子,酒香,菜多,肉筋道。开店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一夫妇一丫头。
这馆子藏在深巷里,人不多,馆子也不大,就五张小桌。徐令闻让小厮们和外面的孩子们玩炮竹去,自己跟着进店拼了两张空桌坐下。看那姓赵的与老板一见如故,自晓这家馆子的酒菜不会差到哪去。
“哎哟小赵,有些日子不见啦,我还寻思你在家忙不过来了嘞。” 与姚文泰说话的男人一脸和蔼,面容普通,在他们这帮世家公子眼里可能只会记住半晌。
姚文泰笑道:“再忙也不能忘了来刘叔这儿呀,今儿二十八,再不来就吃不上您家的年尾菜了。我还是老几样,再热上一整壶的酒!”
“好嘞!”
姚文泰说的老几样就是酱肉丝、醋溜白菜、羊肉汆面。老板给每人都来了一份,再加上随时都可以满上的热酒,四人共计八十文钱。等菜上齐了,那三位公子无一不惊,卖相虽差了他们平常吃食十万八千里,但香是真的香,便宜是真便宜。
热酒下肚,姚文泰忽然想起,他是喝不醉的,可要是那三位哥喝醉了咋办?不能让他们回家,叫他们活活冻死在外边?叫刘叔收留他们几个?不行不行,这必然会给刘叔一家子带来麻烦。听他们对这些菜品赞不绝口,姚文泰心里更加难受。
吃完了菜,借着些许酒劲,徐令仪在桌底下轻碰了徐令闻一脚,徐令闻心领神会。他惯着堂弟的喜好,问道:“赵兄台,敢问令姊芳龄几许?”
姚文泰被这问题呛了一口酒,徐令闻见此就说:“兄台放心,其实是我舍弟关心,以皇上的宽仁,本家的事牵连不到他。” 说完,徐令闻引导姚文泰看向徐令仪,但凭心而论,令仪的容貌若要与那位女子相配,还是差了些。
谢庚亭忍俊不禁,这与方才那泼皮无赖有何异?难道斯文一点就能问亲说媒了?姚文泰则是欲哭无泪,如此真心实地的人啊,看上去岁数也和他相差无几,就非得年纪轻轻家破人亡?
门外风雪依旧,但天色才开始昏黄。如何留他们一晚?姚文泰心乱如麻,随口说了声二十。
“二十?还未谈婚论嫁?” 徐令闻起了疑心,这等价值千金姿色的女子要是没嫁出去,必有隐情。父母不许?选秀落选?情郎已死?谢庚亭也觉着不对,特别是观察到赵兄台眼里的慌乱,他在说谎。
他们俩交换过眼神,还是年纪稍长的徐令闻发了话:“相遇即是缘,兄台还有什么隐情今儿一并说了,免得日后求告无门。”
姚文泰听懵了,要有血光之灾的明明是他们,受助的反而成了他。可总不能说他们家今晚要遭殃吧?按他们行侠仗义的行事风格,要是回去救人了怎么办?
姚文泰一咬牙,一口气喝下了整碗热酒,大声道:“实不相瞒!你们徐家不是有个太平楼嘛,小弟我身无分文,想去那儿玩上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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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师徒
姚文泰鼓足勇气,一开口就惊到其余人等。徐令仪我兄长好心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得寸进尺了?而店家老板和别的常客更是吓得目瞪口呆,这桌衣着华贵的仨人就是外面传得满城风雨的徐家人?赵小子什么时候能和他们搭上关系了?
这时候,一个稚嫩童音打破双方都不好意思开口的沉寂,是店家的女儿回来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后面还站着一路尾随而来的梦行云。
“你叫我好找,多亏小姑娘心善。”
姚文泰见了她像见了无常似的,嘴上不甘地嘟囔着时辰未到。另外三位见了她,是十分尊敬地起身微微躬身。尤其是徐令仪,刚才还在诽腹,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了,还想赵兄台若是把他姐姐请去太平楼,他一定举双手赞成。
姚文泰看出徐令仪的怦然心动,将计就计道:“姐,我这不是在答谢这三位公子嘛。没有他们出手相助,我们家年三十都要被给我毁了。”
“呵,你还知道啊。天色不早了,快随我回去。”
姚文泰又道:“姐,平日都是您在操持家事,弟弟不知您的辛苦是弟弟不对。今日我走运,和这三位公子有缘,就想请您去他们家太平楼一坐。那儿的菜肴可比我们平日吃食要好上许多。”
梦行云知晓其意,于是故作婉拒,“乱来,还不嫌自己给人家添麻烦?跟我回去。”
徐令仪主动站出来说:“姑娘不必怪罪令弟,是我有请姑娘去太平楼小坐之意。”
“既是公子邀请,那…也好,小女子去就是。”
在去太平楼的路上,天色逐渐变暗,下了快一天的雪也停了。一行人里,徐令仪与梦行云走在最前头,中间的徐令闻谢庚亭看着落后一段距离的姚文泰,对他们这对姐弟的疑心更深。
徐令闻道:“贤弟,你有何看法?”
谢庚亭道:“那位赵兄台方才举动有故作姿态之嫌,他仍是有隐情没告诉我们。奇怪了,若想对我们图谋不轨,怎会主动选取太平楼?”
徐令闻想徐家如今再怎么窘迫,也不会把太平楼交与政敌。在自家的地盘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岂会不知?“待会到了太平楼,劳烦贤弟探探他的底细。若他守口如瓶,贤弟见好就收,切忌打草惊蛇。”
谢庚亭道:“贤弟还有一言。那姑娘和赵兄台…不大相像,而且,她出现的时机会不会有点过于巧合?”
徐令闻道:“我也有所怀疑。这事关乎我弟,就让我这个当哥的去会会她。”
徐谢二人有所防范,有所密谋,却逃不过梦姚二人的慧耳。姚文泰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他此时此刻是多么想告诉他们家人会有血光之灾,凶手就明晃晃地站在那里。可师傅就走在前头,尚且摸不准她此刻的态度,姚文泰还是想活命的。
入夜,爆竹声如击浪轰雷,遍乎巷陌,与宫廷笙歌相乱。贫儿乞丐三五成群,唱“太平谣”、“岁岁平安”,踏雪乞钱,火光中影影绰绰。为家父,为自己积德,徐令闻慷慨解囊,递予碎银。悄然发现那位姑娘也在施舍。
和她随行的徐令仪道:“姑娘家里是做什么营生?”
“棉布生意,家中有点闲钱,可惜我这愚弟不懂珍惜。”
徐令闻随之跟了过来,说:“太平楼就在不远处,姑娘喜欢吃些什么?我先去安排。” 说完,他在徐令仪右后腰那块肉上掐了一下,这是他们兄弟之间从小起的暗语,意味来者不善。
“我不知太平楼里有哪些山珍海味,还是清淡点好些,有劳公子了。”
看着徐令闻加快步伐远去,徐令仪放缓了脚步,说:“姑娘,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了,姑娘可还记得?”
“记得,崇阿山,我就在你们邻座。公子不提,小女子倒以为你们不记得了。”
“要是不记得,我怎会出手相助?” 徐令仪想了想这女子既能孤身远赴崇阿山,又在京城有着供一个嗜赌愚弟的家底,身份想必不简单。于是问道:“敢问姑娘令尊、令堂安好?”
梦行云道:“他们走得早,家事都由小女子来操持……公子,小女子听传闻说你们家有位极为年长的老祖宗,真的假的?”
说到这个,徐令仪没由来的来了兴致,口吐真言:“是有这么一位老祖宗,年过百岁却容颜不老,健步如飞。我之前也只是听说而已,这回入京,算是大开眼界了。那日我在家宴上一睹老祖宗真容,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自从我二叔出事后就再也没见过,别人说老祖宗是回了老家。”
梦行云驱使他口吐真言,得知徐应山竟然不在圣京坐镇,那么各地官员遇刺案、入京漕船沉江案的幕后主使少不了他一个。可惜,引蛇出洞的最后一步落空。
“徐应山,我看你躲到几时……”
……
登太平楼,望京城夜景。硝烟如雾,火光迸射,时有流星烟花窜入云端,观者塞途。太平楼内,高朋满座。醉客喧歌席,多为外出经商者与京中亲友相聚。也有离家游子三五成群,饮苦酒,望残月,思故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姚文泰感叹:“真热闹啊,我还以为会冷清许多。”
徐令仪道:“别看我们家里出了事,太平楼的金字招牌倒不了。少了那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还觉得更好哩!”
行至顶楼,外廊视野极佳。据徐令仪说,算上两座等高双塔,这太平楼就是圣京外城第二高的建筑,其牌匾还是敬宗皇帝亲笔题写,可见徐家昔日之辉煌。
要在这顶楼设座开宴,一人至少百两银子打底。但今日有他徐公子盛情邀请,姐弟不必花半分钱便能享受顶级待遇。
入包厢,徐令闻在此等候多时。入座后,只见仆人端上牛乳蒸羊羔、金银肘子、鸭子肉粥、糖蒸酥酪、枣泥山药糕、建莲红枣汤等一大桌美味佳肴。
姚文泰对梦行云小声道:“姐,人家盛情款待,赏个脸行不?”
梦行云还是那一副表示满意的含笑脸,嘴皮子没动,却还能说:“姐什么姐,我是你师傅,我肯来就已经是给他们脸了。没有我,你拿什么留住他们?”
“好,是你的功劳,你留下陪他们,我去救人。”
“你敢?信不信你谁都保不住。留下来。”
“他们家人就非死不可?”
“对,没得商量。留他们三个一命还是看在你的份上。”
与此同时,无声的屠杀开始了。
大小姐徐扶芳忽闻哐当一声,探出窗外去看,发现是自己的丫头翠儿。翠儿本来是要给她端水洗漱的,不知什么原因,人倒在青砖路上,洒了一地热水。屋内几个侍奉她的丫头出去叫她起来,徐扶芳则继续埋头刺绣。结果,没等人回来,只等来一声了不得了。
她再探头去看,发现院里只剩倒地不起的翠儿。
“没规矩,都这个时辰了,她们要到哪去。” 徐扶芳自个儿穿起棉衣出门查看,连呼了两声翠儿,可是对方没任何反应。
死了?她死了!
出了事,徐扶芳第一反应和丫头一样,也是去夫人那儿。但是她刚跑出自己的院子,就看到平日里侍奉的丫头全倒在了路上,各个面露惊恐。
徐扶芳朝她们死前的目光看去,没看到什么东西。准确的说,是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而且她感到有一条黏腻长舌在舔舐她的面颊,她大叫,却发不出声。她想跑,却迈不开腿。渐渐地,她没了知觉,没了心跳。
徐令仪:“哟,又下雪了,今年岁末的雪还真多。”
梦行云:“瑞雪兆丰年,明年庄稼收成一定好。”
徐令闻:“令弟为何在望台独自吹风?是菜品不合味口?”
梦行云:“不必管他。我这愚弟就是这样,别人指东他偏要往西,总让我心烦。”
登科街上,姚文泰隐身飞奔,目的地直指徐家府邸。
“分身、隐身,李无痕,你教我的法术可千万别出差错啊!哪怕只剩一个人,我也要把他救出来!”
姚文泰一跃而起,借着烟花的光亮,看见了徐府所在方位。
就是现在!
移形换景!
姚文泰落在院墙上,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幅惨状,只见六七个护院仰面倒在各处,右手还紧握着未出鞘的雁翎刀。他们没有伤口,没有中毒,从面孔来看,是被某种东西活活吓死的。姚文泰顾不及多想,拿上一柄雁翎刀往徐府深处赶去。
循着尚存生气的地方而去,姚文泰见了一路的死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主仆杂丁。有些死者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动作,全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经降临。
姚文泰劈开门窗,他亲眼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妇人被浑身漆黑的长舌鬼怪夺去魂魄,从惊吓到死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简直是最完美的行凶手法。
“娘的,老子豁出去了…喂!这有大好的魂魄给你吃,过来!” 即使姚文泰被鬼怪那只血红独眼盯得浑身发抖,他还是选择以身诱敌,亮刀迎战。
“不要怕,别抖,这是我第一次和她撕破脸皮,若是在这败退了,还怎么反抗到底!” 姚文泰握紧刀刃,开口道:“师傅,我不管你有没有在看,徒儿无礼!”
姚文泰用他混迹江湖期间最得心应手的拔刀斩砍向那条鲜红长舌,整柄刀刃却反被长舌缠住。姚文泰见势不妙,而那鬼怪仅用长舌就把他拉到身边。一记重拳砸下,姚文泰腹部瞬间被鬼怪打穿,从未感受过的强烈剧痛顿时直逼天灵。
“结束了?好疼,我要死了?我这就要死了?怎么可能?元伯带我走南闯北学习武艺有什么意义?不!师傅说我根骨非凡,她怎会骗我!”
姚文泰一拳重击鬼怪那只占据半张面孔的独眼,鬼怪随之吃痛抽出拳头,这又让姚文泰洒了一地鲜血。但神奇的是,他竟未就此倒下,那个巨大伤口也显现出愈合之势。
鬼怪眯了眯眼,不再管姚文泰,继续去杀人灭口。
“你给老子回来!” 姚文泰要追,头却疼了起来。两眼一闭,他看到了红墙黄瓦,雕梁画栋,未曾见过的男男女女,未曾吃过的山珍海味,还有那个冷酷无情至极的男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幻术?骗不了我!” 姚文泰大喝一声,闪至鬼怪后背打出一掌。鬼怪也是机灵,提前化成黑雾躲开这打碎假山的一击。
这一击虽未能得手,但姚文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似大江大河那般奔腾不息的力量,行走江湖多年学过的各类招式也在此刻融会贯通。之前的他只是能瞥见那个世界一隅,而现在,他已经身处于这个凡人触及不到的世界之中。
“往哪儿跑!”
姚文泰仅用三步就又追上了化成黑雾的鬼怪,并凭借意志限制住了它的行动。
“哈哈哈哈,我果然是天才!你这畜生,还不给老子现形!”它在姚文泰的命令下又变回了实体,姚文泰以手化刃正要了结它的性命,却发现它的变化还未停止。
“殿下,如你所愿。” 鬼怪一点点变成了姚文泰的面孔,但身上所穿衣物和姚文泰有着天壤之别,尽显荣华富贵。“我奉主之命,是您的替身。”
姚文泰相当震惊,根本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殿下您该想想,主人为何会带您出来。您刚才已经看到了对吧?那是我替您生活过的点点滴滴,您想见那些兄长,这些记忆都是必不可少的。”
极度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压抑的愤怒。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姚文泰一刀劈下,被对方轻松挡住,对方还能腾出一拳砸在他胸膛。
“殿下,我还要完成任务,您该回去了。”
弹指间,姚文泰被替身送回了太平楼,他站在原本分身所站的位置,远眺京城夜景。姚文泰猛然转头回看,里面四人相谈甚欢,无事发生,是梦行云再一次纵容了他的任性。
这婆娘到底有几手准备?她甚至笃定我一定会去救人。这般料事如神,我怎可能逃出她的掌控。
“杵那儿看什么呢?留给你的菜都要凉了,还不快进来。”
这婆娘还特意装出微醺的模样,她既往不咎了?我是不是该乖乖回到她身边?不!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里装成若无其事的样!我要当面揭发她,即使她有所预料,我还是要戳穿她的假面。我现在已经有了力量,哪怕只能救下一人也好,她若是动手,她的真面目就暴露无遗了!
“诸位,她派杀手杀了你们全家!我亲眼所见!”
徐令闻、徐令仪、谢庚亭三人无动于衷,双眼变得无神。他们已经被梦行云下了蛊,变成了随时听候她调遣的奴隶。无论姚文泰再怎么诉说,他们都听不见了。
“殿下,您就算了吧。他们本来就该死,我是看在您的份上才留他们一命的,就这我还得跟皇上说计划有变。”
踏进了了这个无数人所憧憬的世界,姚文泰才知自己是多么弱小。不过他还是发出了愤怒的质问:“什么狗屁计划要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让徐恺之彻底臣服朝廷。补全您的记忆只是顺手。”
姚文泰无比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是因为他的任性,让三个人成了傀儡。他不想面对这一切,他不想接受这事实。他一掌又一掌把自己脸扇得红肿,苦苦哀求道:“徒儿知错,徒儿知错了!师傅,徒儿什么都答应您,只求还他们一个自由!”
梦行云扇了他一掌,力道不重,恰好能把他打清醒。“起来,不准哭!像什么样!我真是气,我哪点亏待了你,你处处想着恩将仇报!慈母多败儿,严师出高徒。你记好了!我只要你担起身为大魏皇子的责任!”
……
徐令闻打了一个激灵,看见眼前的姐弟在拌嘴。弟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想借钱去玩牌,姐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立马拍桌走人。徐令仪见此去拦人,但只被她回瞪一眼就不敢上前了,只敢在那说您慢走。等姐姐走远了,又把气撒在姚文泰身上:
“赵兄台你什么意思?怎么又提牌的事了?成心气你姐是吧?”
姚文泰忍住泪水不流下,猛干了一杯烈酒,把那哭腔改成喝醉的语气说自己就是不甘心被老千给坑了。
“技不如人就得认,再打牌信不信我打你啊?”
谢庚亭怕他们借着酒劲真打起来,赶紧拉开徐令仪,而身为大哥的徐令闻则说:“贤弟,令姊既然要回去,那咱们今天也到这儿了。现在京城有妖怪,路上小心。”
夹杂着深深愧疚,姚文泰作了一个长揖以表感激:“各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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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辞旧迎新
“恭迎世子殿下回府。”
才进王府走几步,这句话李无痕已经听了不下十次。而习以为常的公孙天行没有任何回应,连微笑点头都懒得做。在李无痕身后,公孙天行的王府扈从给他们送灵丹,以表示世子殿下对他们一年工作的感谢。
由于接下来的流程李无痕不得跟随,他被领至秋水山房静候。
王府规模十分巨大,相当于人间永宁的皇城紫极宫。居住在王府的皆为初代北曜天君公孙云的嫡系后代,一脉相承从未发生变故,是公孙家族的正统掌权者。
在这天,不单是嫡系成员回府过年,旁系每家也要派出一位代表赴宴。通常都是一家之主出席这种重要场合,也有被赋予厚望或深受宠爱的小辈前来赴宴。
王府从大门、仪门、大厅、内厅、内三门、内仪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朱红灯笼高照。由现任北曜天君领头,带领家族子孙入宗祠祭拜。宗祠位居王府最北端,门楼两柱有一对长联:世守忠贞昭日月,铁马金戈传英名;家传韬略耀乾坤,麟阁云台颂伟绩。
进入院中,素白灵石甬路,两边皆是盘龙玉柱。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等器物,抱厦前上面悬一块金匾,写的是“北辰拱极”。此乃太初天尊亲书。两边一副对联,乃天尊之后高帝御笔,写道是:忠诚天鉴远,勋业四方平。
入正殿,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悬着历代天君遗像。北曜天君主祭,其他辈分高于天君者陪祭,其余子弟分昭穆排班立定。献爵,献帛,捧香,展拜毯,守焚池,井然有序。青衣奏乐,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祭拜完祖宗,就该轮到公孙氏长者晚辈向天君献礼,要在王府承运殿举行仪式。路上,北曜天君私问天行道:“听说你把中天域李氏公子纳为己用,他现在何处?”
天行答:“就在秋水山房等候儿臣。”
“他虽是养子,但李相尚未与他恩断义绝,切莫怠慢了他。”
“儿臣明白。”
天君归座,族内长者领诸子弟上殿。先是长者,接着天行、天珣兄弟,然后晚辈按长幼挨次拜见献礼。天君素爱神兵利器,于是其敬献礼品刀、剑、弓、戟、斧、锤等法力深厚神器,皆是诸天兵器名家之作。礼毕,天君起身进里间更衣,其余方各散出,前往筵席地点嘉乐殿。
离夜宴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公孙天行来到秋水山房带上李无痕同去赴宴。
“走了,你等会就站我后面,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王府的年夜饭,是咋样的?”
“和传统宫廷宴席不同,它既没歌舞,也没献艺。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饭,总结过去一年北天域事务,商议家族未来一年方略。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
“啊?这种场合你确定我能参加?”
“这有什么,又不是战时会议。就算被反对势力的谍子听了去,也只不过是提前通知而已。该执行的还是会执行,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们有这闲功夫打探情报还不如当场杀几个仙来得省事。”
当公孙天行踏入嘉乐殿时,此地已经有很多仙了。世子殿下的到场势必引来许多目光,让李无痕这个外姓的惴惴不安。他有点想回藏书阁和豆子一起看书了。
“李无痕,别低头。”
有了公孙天行这句话,李无痕立马回过神来挺起胸膛正视前方。尽管有很多他没法听清的窃窃私语,有很多异样目光,他依旧阔步朝前。
李无痕绷着脸小声道:“殿下,我这样行不行?”
“嗯,很可爱。”
李无痕不自主惊叫一声,只是还未发出声音,嘴巴就被公孙天行强行闭上。除去咬到了舌头还有更糟的事。公孙天行身为世子,其席位就在王位左侧。这就意味着李无痕再怎么不想引起注意,他的站位始终会投来众多目光。
“那小子就是李无痕?”
“对,很年轻呢。”
“殿下为何要把他带到王府?”
“不懂,听说殿下是答应天帝作为征妖主帅才将这小子从天牢里换出来。”
“征妖主帅?这事和陛下商量过没有?”
“看来这次打仗是要用我们的兵马,明年有的忙了。”
公孙天行对这些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话题逐渐从李无痕为何跟在世子身旁的原因变成对年后征妖的议论,一个外姓毛头小子显然远不如自家的兵马重要。公孙天行很安心,至少目前还没有拿李无痕来做文章的家伙出现。
一声钟鸣后,众仙起身站定。只见那北曜天君与天妃一同从后殿出来,皆身着正红底色十二道赤金云纹袍服,腰间各系珠玉带、冰蚕丝;天君头顶七宝琉璃冠,天妃头戴金塔莲花冠,祥光熠熠,瑞霭缤纷。
天君举酒道:“今夕岁除,吾与诸位共辞旧岁。望尔等同心辅治,使天帝无劳神之忧,百姓无饥寒之苦,苍生万灵永膺多福。吾与诸位共饮此杯,以贺新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众仙齐呼贺新元,即使是李无痕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也有资格一同饮酒。饮了此杯后,公孙氏众仙落座,夜宴开始。先由公孙天行离座,向天君天妃敬酒。他只身站在中堂,要父王母后面陈这一年来的种种作为。从带领天师府下凡助战,领旨独自镇守天峻,协助人间朝廷治理北凉匪患,到后来天峻陷落,悉数陈述。
“儿臣未能固守天峻使家族颜面受损,深感惭愧。正因如此,儿臣自作主张奏请天帝任命儿臣为征妖主帅,一雪前耻。”
天君道:“征妖一事吾会与天帝再议。天行,汝与狰血战到底得胜而归,扬我祖辈雄风,为父甚是欣慰。至于天峻失守一事,乃察地监失察在先,汝不必自责。”
“谢父王宽慰。” 公孙天行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事,其实天峻一战儿臣得以凯旋,李无痕功不可没。若不是他在地底阻挡狐妖,儿臣恐怕凶多吉少。数日前李相因事务繁忙将李无痕托付与儿臣看管,还请父王肯准。”
天君缓缓看向李无痕,那股凝视的威压让李无痕不由得心慌。
“李无痕。汝本是罪员之子,后被李相收为义子,如今又要到我公孙氏门下。汝有何感想?”
李无痕一时愣住,还是公孙天行暗中施法让他醒神赶紧站到中堂。站在公孙天行身边,看他脖颈上挂的冷汗,李无痕意识到接下来的回话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回禀天君,我…我感激不尽!”
完了,我的嘴在说什么。想了一堆好话到头来只说出这个吗?芈旅?芈旅!救我救啊。李无痕你真是…唉,我真不想被这么多目光注视啊。天君的眼睛瞪得好大,天妃也是,是在惊讶李天清竟然会养出来一个傻子吗,要是平常殿下应该已经把我打飞了吧。好丢脸。殿下对不起,其实流浪也不错,赶快把我扫地出门吧。
天君微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汝秉性良直,忠勇双全,若有吾儿悉心栽培,日后必成大才,吾儿也有所裨益。吾准此事。”
公孙天行松了口气,举杯至眉,道:“儿臣谢父王恩准。谨以椒柏之酒,祝父王圣寿无疆,母后慈颜永驻。”
接下来轮到二公子公孙天珣,作为公孙家族目前的实际掌权者,还未说话就已引来所有关注,连对世子殿下提不起多大兴趣的长者们都洗耳恭听。以往每年年夜,都是他来向天君汇报本家事务以及旁系各家表现,这将直接影响到来年各家在族内的地位以及分配到的资源。
漫长又枯燥的汇报在公孙天珣的一字一句中流逝,一个庞大无比的巨兽在李无痕脑海中呈现出来。这只巨兽的一呼一吸,一动一静,都在向北天域宣誓着它为何能够雄霸北天域万年之久。
本家手握七成兵马,将近五百多个分家瓜分剩下的三成兵马,即便如此数量也相当可观。至于各类资源,毋庸置疑,本家掌控着所有资源的绝对分配权。公孙氏旁支各家能够得到多少资源要看本家脸色,而那些在北天域有头有脸的异姓家族不是与公孙氏联姻就是直接或间接效忠于公孙氏本家或旁支。像这样家国一体的庞然大物还有慕容氏和上官氏,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叛军终究是飞蛾扑火。
李无痕听得毛骨悚然,能在这里坐着的仙,不管对天君多么恭敬、卑微。只要出了这王府,那便是让小仙唯命是从的存在。
“怕了?” 公孙天行轻声道:“这就是真实的天界。你看李天清执掌大权,四大天君对他恭恭敬敬,但他也只不过是上官氏的家仆而已。”
李无痕说得更小声:“那为何上官氏为尊?”
“上官氏不仅是太初天尊后裔,还掌握着地界气象、天眼。我们有这个能力,但无权使用。此外他们还掌控人间文脉、武运,都是当年蛊雕没夺回去的气运。”
公孙天珣汇报完了这一年本家事务以及各分家的对家族的贡献,虽然分配资源要到年后由天君亲自决定,但场上已经出现了低落脸色。任你能在外姓面前扬眉吐气,若在家族内垫底,还是会被亲戚们冷嘲热讽。
“父王,最近“天罡”活动愈发猖獗,不少小辈惨遭刺杀。儿臣建议抽调部分天兵加大天域监管力度,以绝后患。”
“吾儿言之有理,可这天兵由谁来出?”
“儿臣建议由丁等末流分家出兵,若情况进一步恶化,即刻荡清贼寇。有功者,便可提升至丙等。”
天君首肯,天珣敬酒。礼毕,退场。
……
圣京的除夕要比天界任何一个城池仙境更加张灯结彩,其乐融融。不管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皇帝贵为“天子”,从早上开始就要祭太庙、社稷。在仪式中,皇帝需着衮冕礼服,行三跪九叩之礼,献玉帛、酒醴,诵读祝文,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再亲笔写下对天帝的祝福交予国师。由于国师遇刺,这项工作就交给下凡天仙接手。
正午,皇帝设百官宴于元和殿,教坊司安排乐舞、大戏,君臣同席。御膳房制作菜品多达百余道,皆取自两都十四洲经典菜品。临近黄昏时,宫内禁军扮演“驱疫神”,戴黄金四目面具,持戈扬盾,击鼓呼号,驱逐宫中“疫鬼”,有万骑出宫门之景。入夜,宫内各处点亮高悬大红灯笼。万寿宫宫门前立起“天灯”和“万寿灯”,灯上绘有神仙、花卉,缀以流苏,彻夜通明。殿前燃巨烛,焚沉香。圣京护国寺、报国寺撞钟一百零八声,寓意驱除“百八烦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皇帝设守岁宴于万寿宫,与皇后、嫔妃、宗亲、皇子公主共聚一堂。皇帝向皇后、太子赐玉如意,向宗亲赐金锞,嫔妃赐银镯,其余皇子公主得压岁钱。皇帝赐屠苏酒,依长幼次序饮毕,宴间禁谈政事,只叙天伦。
亥正时刻,皇帝离席,命太子代持守岁宴。
他去了一趟诏狱,去见他的“当朝首辅”。
新年旧岁交替之际,皇帝能从百忙之中抽出丁点时间亲自去见罪臣,胸襟气量属实罕见。其实他明白,徐恺之能从老父亲手中接过徐家扛起大梁,绝非尸位素餐之人。如果徐恺之真能效忠于朝廷,是他的一大幸事。
狱中,饱受折辱的徐恺之见到了他无比想见的男人,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深深的恐惧。他不明白,那个男人怎会在今夜驾临此地。
“罪臣,叩见皇上!”
皇帝见这位昔日的外朝领袖,徐家的人中龙凤,他曾痛恨不已的肉中尖刺,如今变成这般失魂落魄,诚惶诚恐的模样。既不冷笑,也不讥讽,只轻飘飘道了一句:“你受苦了。”
皇帝见他低头,于是接着说:“京城有妖,不仅杀我国师,你家人也惨遭毒手。”
“什么!” 徐恺之猛抬头,却想到仰面视君这逾矩行径,赶紧将头按下。
“徐府上下一百一十六人,仅剩徐令闻、徐令仪二人。妖物行凶时他们在太平楼。回府之后,因惊厥过度而昏迷,至今未醒。朕派了太医日夜看护,你儿友人谢庚亭也守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心神尚未定,徐恺之随即以头抢地,道:“罪臣谢主隆恩!”
“朕下密旨处决谢玄瑛之时,你有何感想?”
徐恺之道:“罪臣认为他是罪有应得,也认为罪臣时日无多。”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还有点良心。为魏臣,食魏禄,理当精忠报国。你这次因祸得福逃过一劫,朕也不好意思杀你了,希望你能记着朕说的话。”
皇帝背过身去,走向烟火气越来越浓重的出口。阴暗的石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传朕口谕,徐恺之即刻官复原职,明日与百官一同上殿朝拜。”
徐恺之感激涕零,高呼一声“谢主隆恩”。
出诏狱回宫,一路上龙飞凤舞,火树银花,漫天烟火照亮归家来路。很久没有,不,是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从记事起,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再后来,便是执掌天下的皇帝。可他何曾在除夕佳节,在这宫外,欣赏过千家万户的星火繁花?
贵为国中君,亦为笼中雀。
此时此刻,姚修能无比羡慕他那个走过半个天下的儿子,他一定见过许多真心实意的温情时刻吧,结识过不少侠肝义胆之人吧,也一定明白老爹犯下了哪些过失吧。短暂羡慕过后,是无比惋惜。他给了他自由,可也夺走了他选择如何过完后半生的权利。是非对错,他已经不敢去想了。
车驾驶入宫门,她从黑暗中现身。
金刀护卫本能拔刀护驾,大太监轻松摆手表示无事。
“你怎么来了?”
“赵丹青请叶寻喝年酒,赵英那一家子合家欢乐,只剩下我单着咯。”
“哈哈哈,那只能是朕来陪你走一走了。”
他们撇下众人,唯有大太监紧随其后。宫灯荧荧,映得雪地斑斓如霞。行至文和殿东暖阁,梦行云磨墨,姚修能沾墨。他在黄绢上写下新年吉语:愿天下臣民永享升平之乐。
“我决定了,既然文昌有灵根,那就让他去天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文泰的命已经强行被我改了,我不忍心他的弟弟也重蹈覆辙。”
姚修能看着飞向夜空的烟火,眼眶泛红。孩儿年幼尚不能言语,就要天人永隔。此时此刻,站在这座雄伟大殿前的没有什么大魏皇帝,只有一个伤心无奈的父亲。
梦行云递出一支玳瑁管紫毫,说道:“喏,有些年头没送礼了。”
姚修能接过毛笔,有所欣喜,有所惘然。是有那么几年,在梦行云客居圣京的那几年里,每逢辞旧迎新,她都会亲自送来一件小礼。最开始他还觉得这是大妖向他示好的客套举措,久而久之,这一件件小礼,比那些金玉锦绣还要珍重。
梦行云温颜柔声道:“新年将至,祝您万事如意。”
……
子时正,神武门城楼鸣放礼炮一百零八响,声震圣京。皇帝携皇后、子女来到万寿宫前空地,同时点燃以杉木搭十丈高架,缀万枚烟花的“烟火城”,幻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等火字图案。
此刻,夜空绽满繁花。凌霄殿前,天帝命仙官持昊天镜照彻四方天域。雷公电母击鼓拨弦,奏万象回春曲。春神携花仙起舞弄袖,将春之气运播撒至山河万里。
岁至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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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域雄鹰
同光二十年正月初一,台州边境,风雪依旧
一个男人铲开积雪将另一个男人挖了出来,简单的从他身上搜罗了一下,只搜出几枚铜板。男人将铜板收入口袋,剩下的甲胄、断刀动不得,都要带回军营。男人背着尸体走了约莫百来步,走到土坡一样高的尸堆前,往上一抛,拍拍手。
“五十八。” 稚嫩的童声在尸堆后响起:“爹,都到这儿了,怎么不去打仗,搬这些人做什么?”
男人轻叹:“我给你取的名字还真没错,真是木头。小木子,去打仗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动不了,醒不来。我们不把他们搬走妖怪就会收走他们变出新的妖怪。”
刘安同看着从尸堆后出来的小木子,百感交集。这孩子是他捡来的,他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病死床头。本来认他作弟弟,但在宗门师兄弟们的不断撮合下,只好厚脸皮认他作儿子。可结果呢,儿子有了,能教儿子的媳妇还是没着落。现在又跟他一起和死人打交道,天晓得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说来也好笑,天选会之后,本来要带他游览西都。结果朝廷突然下旨要他们奔赴前线,这死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回巫山,硬是说要和爹姐姐们保家卫国。屁大点孩子,把打仗当成什么了。
不过有小木子跟在身边也还行,这样就能名正言顺讨一份相对轻松的差事。刺杀妖族将领什么的,还是交给那些高手们去干吧。
“起~”
成堆的尸体在刘安同的施法下漂浮至军营后方,那里有专门的人收回死尸的甲胄、军械,再记录阵亡人员,然后集中丢坑里一把火烧了,不给妖怪留下半点机会。虽然残忍,但这是目前最有效防止疫病传播和死人袭击的方法。
“炊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有的,将军给咱们发了半扇猪和一只羊,大家伙分着吃呢。”
“过年伙食就是好啊。” 刘安同瞅了眼天色,现在是午后时分,“我再多拉点人回来,记得给我留点。”
炊子笑道:“哪能亏待了您呀。” 刘安同走时,炊子还偷偷给刘木塞了两个热馒头,“天冷,路上吃啊。”
负责台州西北防线的将军名叫杜亮,京城来的大官。刚上任那会带领全军打赢了几场大仗,一度把战线推至丹河。可惜怎样在妖军的严防下渡过河水发起进攻自古以来就是一大难题,杜亮也在这问题上跌了跟头。
即使入冬河面冰封,杜亮还是难以推进,反而损失惨重。眼看反攻剑门遥遥无期,避免孤军深入被妖军包围,他不得不退让三十里。由于双方都不肯放弃剑门郡南部这块地区,也不敢贸然发起进攻。于是这片方圆百里的地区三天两头就会爆发一场小规模游击战,就像一座白色坟场。刘安同正是这座坟场的收尸人之一。
“有馒头啊,给我给我。”
小木子不情不愿递出一个馒头,父子俩就在雪地上啃起馒头来。
“我接下来要走得远些,你回去吧。”
“不要,我要跟着爹。”
“呵,待会要是累了,我可不管你。”
“我不累,吃了馒头就不累。”
在小木子眼里,爹总是比其他男人差劲。做什么都是应付了事,遇上麻烦第一反应就是溜,在天选会还被一个大姐姐打下擂台。但是到了这里,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出去把这些人带回来。
刘安同啃完馒头,背起小木子在雪地上奔跑,他想趁天黑之前带回其余未归营的七十三人。他不确定接下来会遇到幸存者还是妖怪,希望大过年运气能好点。
刘安同飞奔至高坡前,远眺一番,目光所及之处白茫一片,无人影。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那剩下的七十三人也白白送命。刘安同不理解那个叫杜亮的为何如此执着反攻,反攻早就该在强渡丹河失败后停止了!
“娘的,一个个都疯了不要命,叫老子好找!”
刘安同跳下高坡,踏足这片他此前从未到过的地方。东北侧的树林他是绝对不想进去的,只能寄希望于西北侧雪原。
“爹在发抖诶。”
“是我冷啊,你这娃子怎么都不觉得冷。”
刘安同不是因为寒冷发抖,这点寒冷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重点在于他真的在发抖,是被某种藏在暗处的东西盯上了而瑟瑟发抖,是生理本能在告诉他此行之凶险。见鬼!要是有天仙的气息感知就好了。人在哪里,妖在何处,一闻便知。
刘安同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这里是雪地,对于他的寒水诀来说是有利地形,遇到妖怪未必会吃瘪。他心里是这么为自己壮胆的。
“小木子,你觉得爹是什么样的人?”
骑在刘安同双肩上的小木子活跃起来,努力用他的小脑袋想这个问题。在他的记忆里,爹就是那样子。在宗门里吊儿郎当,在外面以大欺小,遇上法力高强的就蔫了。姓李的天仙爹是一个,姓林的大姐姐是一个。小木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爹是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的。虽然林姐姐很强,但也不至于输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凡人。”
“啊?为什么?”
“年纪小嘴巴还挺毒。说过多少遍了,老爹我可是输给天选会夺魁的人,不是那些花拳绣腿的人。”
小木子有点生气,哼一声说:“爹说过自己是天下第一。爹骗人。”
小木子的小拳头一拳拳砸在刘安同头上,刘安同不以为然,还用老生常谈的语气说:“你还小,不懂。爹是上年纪的人,爱吹牛皮也正常。爹都活一百二了,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是活不下去的。”
后方传来细微脚步声,刘安同提高警觉。他故意用声音吸引藏在暗中的妖怪,希望这样能给幸存者争取生机。若是没有幸存者,也能让妖怪从暗处现身。
一,二,四,七。一打七吗?有点棘手啊。你们这些愣头青要是还活着,可得好好感谢老子啊!
小木子见爹那张松松垮垮的脸绷紧了,好像一柄淬火钢刀。小木子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抓紧我。”男人低语。
脚步声停了,出奇的诡异的寂静包围了父子俩,他们只听到自己狂跳的心声。
男人眼神猛地下移,在刹那间,忽然出现在他手中的冰刀刺穿了破雪而出的妖怪。男人没有回头,他再次飞奔起来,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狭长痕迹。
周围白雪飞扬,这是妖怪们弄出的动静。男人眼见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斜坡,奋不顾身一跃而下,带着小木子在斜坡上疾驰。他们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身旁的风速足够划破脸皮。男人依旧直视前方,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白。
猛兽的利爪突破白雪朝他们抓来,男人的手腕青筋怒跳,他反手握刀直刺雪幕。冰刀洞穿雪幕,喷洒出的鲜血在风中拉出数丈长的腥红飘带,又立刻被白雪吞没。男人猛然转身,但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方滑落。
“还我兄长命来!”
怒吼,急停,反击,一气呵成。
冲在最前头的妖怪们来不及减速,被男人快而迅猛的反击一并斩断,甚至发不出哀嚎。这简单且纯粹的杀戮,满含男人的恨意。血雨泼洒而下,将男人全身染得腥红。小木子骑在男人身上,抱着已经染血的头,不停颤抖。
他不明白从刚才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爹现在很生气,是从未表露的生气。兄长?爹原来也有哥哥吗?小木子有点明白为什么爹以前把他认作弟弟了。
男人立刻往前冲刺,飞溅起宽长十丈有余的高大雪幕。数百斤重的白雪在他操控下撞向追兵,撞得高坡轰隆作响。没有因此而死的妖怪冲出白雪,张牙舞爪向男人冲来。小木子不敢抬头,只听见可怕的碎裂声。
又有血流下,尚温的血液滑过脸庞,很快变得冰冷无比。
这就是打仗,没有什么事比这还可怕。
天旋地转中,小木子十分想念巫山的家,想念那张温暖的小床,还有每天带来吃的对他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也来打仗了,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
越来越多的妖怪死在男人的冰刀之下,想趁其不备偷袭的妖怪也被地上突然冒出的冰刺穿透胸膛。一个又一个妖怪被身首分离,男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忘记了肩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在充满恨意的杀戮下,男人带着小木子杀出重围。原本他都会问一句小木子状况如何,可这次只有沉默。还是小木子开口:“爹,你怎么了?”
“我曾有一个兄长,他连去宗门修炼的资格都没有,非要去打仗。结果他死了,什么都没留下……你觉得他傻不傻?”
男人只是一味地奔跑,没听小木子的回答,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傻,真的很傻。明明在乾州服几年军役就够了,非要跑到北方白白送死!即使过了百年,他还是忘不掉兄长临行前的那张笑脸。无知的蠢货!连天兵都难对付的玩意,区区一个凡人逞什么英雄!
“爹就是因为这个才去巫山修炼的吧?”
“别胡说八道!” 刘安同大叫,“去宗门修炼都是为了争取登天资格。天界不愁吃穿,不用交税,还没有妖怪,傻子才不想去吧!” 他停下看了眼天色,离日落还有些时辰,这该死的大发慈悲行动还不能停。
“有没有兄弟啊!有就给老子应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风雪。刘安同对雪地啐了一口,转身就走。雪原天气变化迅速,要是在天气恶劣时遭遇妖怪就完了,他可不想为了那些愣头青搭上自己性命。
我已经做了够多了,再待下去就和那些傻子没两样。
“兄台,你在哪!”
不是幻听,的确有人在叫喊。刘安同猛回头,循着声音方向以最快速度奔去。不到半刻,刘安同找到了声源,是一个巨大洞穴。这是个不错的藏匿地。
“有人吗?”刘安同喊,听洞内回应:
“太好了!”
“我们得救了!”
“回去过年!”
刘安同掌心燃起火苗,小心翼翼往里探查。但往里走了三十步后,他后悔了。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引他过来的陷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只身形魁梧的白狼妖兽从黑暗中现身,它披戴着锃亮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混杂着暗红的血迹,壮硕的四肢每踏下一步四周都会震颤一分。每次低沉嘶叫之时,耳膜随之刺痛。
狼背上坐着一个黑色阴影,全身藏于黑袍之下。他手里提了一杆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权杖,权杖顶端是一颗血红的宝石,周围挂了一圈银铃。戴着青铜面具的脸上,那对琥珀色的双眼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刘安同深感不适,在妖物做出行动之前迅速退至洞外。但也有东西跟了出来,是那剩下的七十三人。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死了,成了那妖怪的傀儡。他想拔腿就跑,可有一股怪力在阻碍着他。
妖怪不紧不慢骑着巨狼出来,他的黑袍变成与雪地相映的洁白。狼嚎之后,成群的雪怪从雪地里爬了出来,他们围绕在四面八方,构成一堵让人喘不过气的墙。
“抓紧我。” 男人低语。
小木子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以前的爹,明明大难临头,却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小木子紧紧抱住刘安同,他从未觉得刘安同能给他如此大的安全感,大到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修士,告诉我你的营地在哪,饶你不死。”
“真的?那让我想想……” 刘安同佯装思考,实则把冰刀往地里一插。数尺厚的积雪瞬间像花苞一样闭合,顿时打乱敌方阵脚。刘安同得以带着小木子逃出包围。
“大胆!”
愤怒的咆哮从后方传来,法杖倾泻出的法力在雪地上狂轰乱炸,凌冽的风如同恶鬼般在耳边呼号。无数雪怪和傀儡追了上来,小木子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只听见血液从伤口中喷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碎裂的声音,混在风雪里。
“小木子,小木子!还好吗?”
小木子鼓足勇气睁开眼,眼前全红一片,他大叫着:“爹我好怕!”
“怕就对了!喜欢打仗的人都是疯子!” 刘安同在白茫大地上驰骋,身姿如飞鹰般恣意。除非他自己停下,否则没人能阻挡这只骄纵的雪域雄鹰。
小木子环顾四周,身边已经没了可怕的妖怪,只有血迹斑驳。他问:“他们都被爹干掉了?”
刘安同笑了起来,笑得如释重负,却又略有悲伤:“没,他们在跟着爹。妖怪的目标是军营,如果爹把这些家伙带回去,那就完了。”
无法归巢的鹰注定会死于风雪,这是雪原上的生存铁律。
刘安同把轻轻刘木放下,用握刀的手掌一点点擦去他面孔的血。他说:“儿子,交给你一个任务。西边来了两个人,你去找他们,爹在这里等你。”
刘木紧张地点头,而眼前这个斩妖无数、顶天立地的男人却用一种无比温柔的眼神安抚着他。擦完血污,刘安同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不许耍赖啊。” 他温暖的双手压在刘木的瘦小双肩上,轻轻推了一下,“走。”
刘木想都没想,发疯一样往西边跑去。在跑出十多步之后,爱战胜了恐惧,使他回首。他看见爹还在原地笑对着他,于是开始一直向前奔跑。
我的孩子,请你原谅我的谎言,那是你见到我的最后一眼。你知道,只要找到同伴,我就能脱离险境,因为你一直都信任着我的判断。我的孩子,请你原谅我的谎言,毕竟现在的你救不了任何人。他们会带走你,把你带到安全的远方。
你是幸运的孩子,很快就会忘掉我这个撒谎的男人。将来的你会娶妻生子,教他们读书写字,劳作经商。于是,你的孩子们会一天天长大,你也会背负起一个真正的父亲该有的责任。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你逐渐老去,你看到你的儿女也开始成家立业。身为一个父亲,你不求他们金玉满堂,也不求他们名垂青史,只求这辈子平平安安。
深呼吸之后,男人一闪而逝,他的咆哮穿透了风雪。
“乾州刘安同在此!谁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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