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剑尊后》
1. 逃跑
乌云将月亮遮盖得严严实实,森林又被雨雾笼罩。
问芙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密密麻麻的雨声,劈里啪啦地落在树叶上。她又冷又饿,身上全是被灌木藤蔓划破的伤口,被雨打得火辣辣地疼。
但是她一刻不敢停。
正道修士对她们魔族深恶痛绝,一旦碰见,轻则出言侮辱,重则赶尽杀绝。
而问芙的身份更是特殊。
她扮成普通凡人,拜入剑宗,足足当了十年卧底。
前不久,她成功窃取一则重要的剑宗重宝,当即叛出宗门。但她实在倒霉,前脚出剑宗,后脚身份就暴露,被宗门的人追杀了一路。
要是落在剑宗的人手里……
问芙打了个冷噤。
剑宗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想想也是,剑宗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
却将一个魔族收进门内,费心巴拉地培养了十年,结果宗内最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换做是她,她也会气得半死,将这件事视作奇耻大辱。
所以,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魔族的地界上,绝对不能落到剑宗手里。
问芙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咬牙坚持住。
出了这片森林,便到了修仙界的边陲之地,白月城。
而白月城外,就是魔界的地盘。
问芙作为魔族最小的公主,又是卧底十年完成任务的功臣,只要进入魔族境内,就一定会受到最好的保护。所以,她只要尽快越过白月城,就能万事大吉。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的问芙真的快筋疲力竭了。
她又冷又饿,都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身上被划出了多少伤痕。反正只要跌倒,就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腿没断就往前不敢停。
总之,这一夜,她逃命逃得格外煎熬。
终于在破晓时分,问芙走出了广袤潮湿的森林,正式进入白月城地界。
问芙已经十年没来过白月城了。
从山腰俯瞰,晨雾笼罩下的白月城,变得陌生了不少……她记得以前没有这么安静。
作为毗邻魔界的城池,白月城是一个民风彪悍程度不下魔界的地方。又因为混居着不同族群,大家经常为各种事情吵闹打架,说是混乱不堪也不为过。
这种变化令问芙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她拽了拽破破烂烂的兜帽,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
因为城门口的检查变严格了,排队的人又多,无聊之下只能凑在一起闲聊。吵吵闹闹间,没有人察觉到问芙往他们身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嚯!那可是无妄剑尊,真的……死了?”
“你懂什么?修仙的那叫羽化登仙,彻底脱离肉身,登上天庭当仙人,和我们死了下地府可不一样。”
“不是,我只是觉得,无妄剑尊那么修为通天的人也会死?”
“……”
无妄剑尊裴道非死了?问芙心中先是不信,随即大喜,忍不住又往前挪了挪,试图确认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再听出几条更好消息。
但是,不会有比裴道非死了更好的消息!
毕竟,许多年前魔族也不是这么人人喊打的……不,严格来说,那个时候的魔族势大,是修仙者和凡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
直到,剑宗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裴道非。
此人天生剑骨,金丹天成。
七岁时,剑道一术的修为便超过了千百年来的巅峰,一剑便破开九重十一境。
仅仅靠着裴道非一人,两族局势彻底被扭转。
而问芙这个倒霉催的魔族小公主,更是因为裴道非,还没成年就得收拾铺盖,滚进剑宗开始了白日挥剑一千次、夜里还得熬通宵画地图的苦逼日子。
眼下更是苦不堪言,被人追杀了一路。
全都怪该死的裴道非!
哈哈哈,他死得真是太好啦!
问芙神清气爽。
毕竟什么羽化登仙,当然全都是骗人的。
裴道非活着的时候再厉害,死了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区别,反正插手不了人间事。所以任他从前如何一剑破万法,眼下嘛,哼。
不过,死了这么一个搁话本上都会被人骂太夸张的天才……
大家这么安静低落,情有可原。
毕竟没了裴道非的白月城,那不等于是魔族嘴边的油饼吗?就是不被张口吞了,也怪瘆人的。
思及此,问芙又往角落里挪了挪。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不去闻油饼香喷喷的味道。
只要穿过白月城,回到自己的地盘,什么油饼吃不到?特别是这个香喷喷的,她要一口气吃十个!
但是街道就这么窄,对方的嗓音和油饼香气还是止不住地飘向问芙。
“岂止啊!即便剑尊修为同天,倒到底还是个人不是吗?”
“你是说,他也会吃喝拉……”
“不是!我的意思是,剑宗悬赏寻找的那个女子,是剑尊生前的道侣!咳咳,我就知道你不晓得道侣是什么意思。嘿,土包子!”
“怎么,还瞧不起乡下人了?你往上数几辈,还不是一样地里刨食!……但是这个道侣,是个么意思啊?”
“说你土包子还不承认,听着啊,所谓道侣,就是修道之伴侣的意思。”
“啊?师兄妹?师姐弟?”
“屁!那是裴道非的老婆!”
“……”
问芙耳朵支棱起来。
心中却忍不住疑惑,她在剑宗卧底这么些年,没听说过裴道非有老……啊呸,道侣啊?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她在剑宗都待了十年,都从来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无妄剑尊,不知道他有没有道侣也很合理。毕竟裴道非他真的从来都不露面,这么多年,远远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宗内的普遍说法是,剑尊周身剑意过于强烈。
如果修为不够深厚,一旦稍稍靠近,就会被剑尊身上没能完全压制而漏出的一小缕剑意影响。
轻则为锋锐无匹的剑意所伤,重则毁损剑心。
总之传得神乎其神的。
但是,裴道非的道侣修为得多精深……才能时时刻刻和裴道非呆在一起啊?那裴道非死了,还剩下这么厉害的道侣,对她们魔族还是很不利啊!
毕竟裴道非虽然是个大杀器,对魔族却一向友善。
要是他的道侣对魔族不友好,那情况岂不是雪上加霜?
问芙心中陡然有些危机感。
但她眼下是有心无力了,还是得赶紧回到魔族,将自己这些年在剑宗探查到的各类消息说出来,一起商量,才能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问芙继续赶路。
她整个人都缩在破破烂烂的斗篷里,浑身上下全是干了湿湿了干的泥水,衣裙更是早被钩成碎布,裸露的皮肤也满是荆棘划破的伤痕。
一眼看过去,和乞丐没什么区别。
也因此,一路还算畅行无阻。
不过,问芙心里却是越发焦急,她能感觉到追杀她的那一群剑修越来越近。御剑飞行一日千里,而她在城中,却无法动用修为。
可能慢了半刻,就会被抓住。
好在白月城不算大。
问芙躲过一层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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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了一处出城的地点。
试探过此处没有设置结界后,问芙毫不犹豫,朝着魔族地界冲了过去。果然没有结界,人族这些年安稳过了头,这些修士也变得玩忽职……
不对!
问芙的脚底碰到魔族土地的那一瞬间,四面八方,便有数不尽的凌厉剑气朝着她奔来!
即便问芙在修仙界剑道最强的剑宗待过十年,也跟最强的一批剑修打过交道,但她真的从未遇到过如此不可匹敌的剑意!
甚至,问芙能感知出,这些剑气还只是对方一剑后所余下。
但即便如此……
在感知到的一瞬间,这残余的剑意与剑气,还是令她毛骨悚然。锐利强大到这种地步,别说是反抗,再差一些的剑修可能当场便要毁了道心。
好在问芙没什么道心。
她归家心切。
既然已经到了自己家的地盘,修为是没必要藏着掖着了。问芙调动修为,挡住四面八方的剑气,施法朝着魔宫的方向飞……
嗯?
魔宫呢?
远处是一片平地,看不出任何魔宫的影子,周围一千里,都没有魔族的任何气息。
并且,这恐怖的剑气似乎笼罩了……不止一千里的位置。
不是,这不是她的老家吗?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剑宗的老家啊??
问芙甚至已经来不及思考,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千万道一往无前的凌厉剑气劈得毫无闪躲的余地。硬扛了小半道剑气之后,她便迅速意识到,再待片刻都只怕性命不保。
她果断且无奈地,重新回到白月城。
白月城内岁月静好。
怪不得不设结界,连哨口都如此宽松。
黑心!太黑心了!
问芙忍住骂人的冲动,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找了个角落坐着给自己止血。一旁的乞丐咧着嘴笑了个够,才贱兮兮地问道:“你也是想偷渡到隔壁搞诈骗的吧?”
“……”
“剑尊那一剑,估计就是为了防你这种人。”
“……什么意思?”
“无妄剑尊陨落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遥遥劈出一剑,将魔宫斩为灰烬。虽然无一人伤亡,但是余留剑气盘桓在离凡人界三千里的位置,彻底隔开了两族。”
“……”
“我们无妄剑尊,厉害吧?”
问芙已经快要崩溃掉了。
裴道非倒是解决了偷渡,也解决了魔族趁他死后入侵凡人界,勉强也约束了欺负魔族的凡人修士……但是,他有没有考虑过,有些人也是需要回家的啊!
手腕上的银铃忽然泠泠作响,问芙顿时脸色煞白。
完了完了,那些该死的剑修追到白月城来了。
问芙顾不上乞丐喋喋不休的话,捏碎银铃,转头向着人多的地方跑去。虽然逃出出入口都被堵死了,但藏在人群当中,找到她的概率就低了一分……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问芙能感知到,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忍不住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在感觉到对方的剑气快要压到自己头顶上来时,问芙心里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顾不上暴露不暴露,直接暴露修为御剑疾飞而去。
身后的飞剑破空追来!
问芙心脏砰砰直跳,眼前一片模糊。
但随即,她看到了一张硕大的悬赏令,悬赏令旁则站着一位手持绿玉简的少年修士,正在滔滔不绝地与挤在悬赏令下的无数百姓说着什么。
问芙直接跳了下去,大声说道:
“是我!我就是无妄剑尊裴道非的道侣!”
2. 冒充
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问芙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掩不住的震惊与……古怪。
而最为震惊的,是那个拿着绿玉简的少年修士。他神情恍惚地看着她片刻,又转过头,仔仔细细将悬赏令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
“姑娘,你刚刚……说的当真吗?”
“当然!不能再真了!”
问芙言之凿凿。
少年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对问芙说道:“要不,你回头看一眼悬赏令的内容呢?”
悬赏令的内容有什么好看的?她又不是裴道非的道侣,当然对不上悬赏令的内容,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须嘴硬,能拖一刻是一刻啊!
问芙固执道:“总之,我真的是……”
少年似乎已经受不了了,当即抬手将悬赏令调了个方向,直接怼到了问芙眼前。
问芙下意识扫了一眼悬赏令上的内容,呆在了当场。
这哪里是找什么道侣?
这上面的内容,分明就是在悬赏逮捕罪犯啊!
不是,为什么会这样啊!这些人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啊喂!她现在算是自投罗网吧!!
问芙倒是想要掉头就跑,但是那越来越近的剑修威压,彻底落在了她身上。她用尽全部修为去抵挡,只能勉强让自己如常站立,根本做不了别的。
问芙在心里把裴道非骂了一百遍。
要不是他那一剑,她早就回去逍遥自在了,才不会落在剑宗手里……等她被剑宗的人押回去,她大概会成为魔族第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投罗网的魔族。
想想就很丢脸啊!
不行,不行,她绝对不可以落在剑宗手里!
可是她绞尽脑汁,却再也无法想出一个破局的办法。她成了瓮中之鳖,此时还一头撞到剑宗修士的面前,身后追来的剑修也马上就到……
大概是因为一动不动的问芙太过镇定,令少年修士产生了新的想法。
“姑娘,你当真是……”
少年修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空中一道威严的嗓音打断,对方冷声道:“胡闹!此人信口雌黄,还不速速将她押住!”
与此同时,对方一剑切破层层楼宇,径直劈向问芙。
锐利的剑气未至,刮起的罡风便在她身上划破数道伤痕,顿时鲜血淋漓。
好恐怖的杀意。
问芙根本接不了这一剑。
她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为了躲避剑宗的追杀,她这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眼见死到临头了,再这么窝囊下去,就是死了也会气得不能瞑目啊!
她抬手结印,正要解开封印,用魔族身份堂堂正正和对方打一架。
但是——
更漂亮的一剑,从问芙身后劈出。
顷刻间,便破开那道格外恢宏的剑气,向着用剑之人攻去!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问芙也瞳孔地震。
不是,这一剑这么随便,大概只有用剑者千分之一的剑意,就这么……把一个即将登仙飞升的强者的全力一击化解了,还,还把他……
“师叔祖!”
少年修士飞身前去,想要接住从空中掉落的剑修。
好在后者命剑重新化出,稳稳将他托住。
也许是出于愤怒,也许是出于丢人,这位中年人模样的剑修冷笑一声,对少年修士说道:“修行不济,拿着存储剑尊剑气的绿玉简,倒是好不威风!”
“弟子虽是晚辈,修为不济。但请师叔祖看在剑尊玉简的面上,暂请听一听晚辈的安排。”
少年修士虽然面露歉疚,却纹丝不让。
一旁的问芙则松了口气。
她没有赌错。
天下剑修没有不仰慕裴道非的,剑宗的弟子更是视裴道非为终极偶像。只要她大胆和裴道非扯上关系,那大家都会慎重对待,先留她性命再说别的。
虽然没有证据说明她是裴道非的道侣。
……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就不是裴道非的道侣呀。
更何况,那个少年修士手里还拿着绿玉简。
这绿玉简是剑宗出高级任务时的信物,凡是剑宗中人,无论身份修为高低,见绿玉简都不可违抗命令。若是违抗命令,里面还有一道剑气,可将违抗之人就地正法。
没有了威压束缚,问芙不再逗留。
戴好兜帽,她转身就往混乱且兴奋的人群中钻,打算趁机潜逃。
但下一刻。
一把飞剑架在了问芙脖子上。
“姑娘。”少年修士闪现到她面前,含笑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看起来根本不信她,“既然你自称是剑尊的道侣,那也该……拿出证据来。”
问芙:“……”
她哪能有什么证据啊?
但是剑都架在脖子上了,不说那个“师叔祖”,就是眼前的少年修士她都打不过,能拖一刻是一刻。
“这里人太多了。”问芙绞尽脑汁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楚楚可怜一点,佯装小心翼翼,“真的要在这里就……就拿出证据来吗?”
“我倒是不介意。”
“主要是道非已经不在人世,我不能……不能让他的身后名……”
问芙泫然欲泣,意有所指。
空气也忽然变得很安静。
问芙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黏满了目光。
好似她说出一句破坏他们偶像的话,下一刻,便要有一招万剑归宗劈向她,将她扎成一只刺猬再剁成一滩肉泥……
但问芙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
那又能怎么办呢?
她都快活不下去了,裴道非的身后名随便吧,反正和他又不熟。
“那好吧。虽然我觉得这些闺房之中的东西,不适合直接说出来。但既然你们非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我就只能……”
“先别说。”
少年修士急忙打断了她。
问芙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缓过来,被少年修士称为师叔祖的修士便御剑而来。
他停在半空中,剑尖直指问芙。
“直接验命契。”对方居高临下,眼神冷漠中带着轻蔑的厌恶,言简意赅,“若是验不上,此女便归我带走。”
那若是验上了,她就归少年修士管?
问芙第一反应是这个。
于是,她下意识又仔细看了一遍通缉令。
通缉令上果然写着,所找之人与无妄剑尊结了命契,是个女子……但问题是,命契是单向的,一般道侣根本不可能结这种脖子套绳,给对方牵着的蠢事。
凡人不懂这些,才造谣此人是裴道非的道侣。
实际上,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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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此人结了命契给裴道非,也就只能任由裴道非操控。
如今裴道非一死,就再不用被控制,所以才潜逃被追踪。
想通这一点,问芙很绝望。
这个剑修,是摆了明不打算放过她!因为无论验不验得上,她都是死路一条啊!而且验命契和证明是不是道侣没半毛钱关系,这人摆明了知道裴道非没有道侣,故意借此打消谣言呢!
他倒是一石三鸟了,她却指定要完蛋。
她不能验这个命契!
绝对不能!
问芙一边悄悄开始解除身上的封印,一边楚楚可怜地看向那个少年修士,问道:“仙长,若有命契,可以证明我和道非一定是夫妻关系吗?”
当然不能。
少年修士下意识想回答,却被人打断。
“何必与她废话!”
中年剑修早已不耐烦了,俯冲下来时,一道法诀便注入了悬赏令中,悬赏令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直接冲向一旁的问芙。
问芙根本来不及躲。
那道光芒进入她的身体,化为一道灵气,穿过她浑身上下所有脉络。
很快,又归于一道光芒,从她头顶飞出,重新落回到悬赏令中。悬赏令像是触发到了什么一般,上面的字迹流转出金色的光彩。
很快,这些金色的字重新排列,组成一段复杂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流光璀璨,令人无法直视。
事实上,这金色的符文出现的时间也很短,短得还来不及看清便已经消失。
留下的空白悬赏令,也随之消散。
“什么!”
“怎么回事……”
“……师叔祖。”
这个过程太快,快到问芙这时候才意识到,她解除到一半的封印也被打断了。
问芙懊恼之余,才察觉到四周氛围变得更古怪了。
尤其是那个中年剑修,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更为……问芙很难用语言形容这种复杂的眼神。但她还是出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因为那目光似乎不是很友善。
问芙本来是很愤怒的。
愤怒于对方态度傲慢强硬,愤怒于对方强行施法打断她的计划。
愤怒于对方明明白白地算计利用她。
但是此刻……
她更觉得害怕。
就是刚刚,她众目睽睽之下冒认裴道非的道侣,这些人的眼神也没这么古怪。
可是,她被揭穿不是裴道非的道侣,没有和裴道非结下命契……这么令人不敢置信吗?应该不至于吧,天底下仰慕无妄剑尊的人那么多人,大家不都当不上他的道侣吗?
她被证实,不是裴道非的道侣很奇怪吗?
这才是很正常的事情好吧!
但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下,问芙不敢擅动。
然而不等她想出新的逃命方法,半空中的中年剑修微微一晃,整个人直接从剑上摔了下来!
“师叔祖!”
“师父!”
“……”
中年剑修倒不至于站不稳,他落地姿势倒也从容。只是看向问芙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好一会儿才径直走了过来。
就在问芙以为他要拔剑的时候。
中年剑修冷声道:“你叫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哪里人氏?”
3. 剑宗
后退一步的问芙顿住,警惕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本能的茫然。
啊?
没听说剑宗有杀人前报家门的传统啊?
而剑修亦是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打量着问芙,最终缓和了语气解释道:“道非小师叔……并未提过你,故而有此问。”
问芙更茫然了。
杀人对剑宗的人来说不是手拿把掐吗?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问芙心中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但是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很快便被她抛之脑后。
虽然对方暂时没有杀她的意思,但迫于对方的杀伤力,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叫问芙。”
听到这个回答,对面的剑修面色没什么变化。
但即便如此也很吓人啊!问芙十分忐忑,忍不住为自己先前骗人的行为找补,小声说:“我和他的关系,即便是不提,现在不也……”
命契都验了,现在再怎么着也和裴道非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了。
不过,为了活命骗一下人也算人之常情吧……
“师叔母,先前是晚辈失敬。”对方打断了问芙的胡思乱想。
问芙下意识:“啊?”
他在喊谁师叔母?谁是他的师叔母?这里有他的师叔母吗?
问芙下意识扭头,四处睃巡了一遍,确认四周只有自己一个女子。最终脑中闪现出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念头,炸得她身形微晃,双眼发空。
他该不会在喊她师叔母吧?!
他该不会真的以为她是裴道非的道侣吧?!!!
问芙一言难尽地看向眼前的中年剑修,对方早已将佩剑收起,正躬身双手对她行礼。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只余尊敬。
剑修以剑服人。
问芙自认自己的剑服不了他。
……所以。
只能是服裴道非,顺便尊敬她这个长辈了。
难道,方才他验的是不是命契,而是道侣契?毕竟只有道侣契,才能证明她和裴道非真的是夫妻。
可问芙很确定,自己从未与人结过道侣契!
就算她结了道侣契,然后自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但只要自己主动和人结过契约,自己是能够感觉到的啊,怎么可能现在感觉那么久都感觉不出来?
问芙的表情有些复杂。
目的达成了,她当然是高兴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奇怪得她很难安心。
中年剑修看着她的脸色,心中十分忐忑。
修士最是尊师重道。
虽然自己的年龄比小师叔大了不知道多少,然而在剑道一术,若无对方点拨,绝无今日的自己。而他方才一见面,便对已逝的小师叔的道侣大为不敬,更是拔剑相对。
实在是……
实在是大逆不道。
他怎可做出如此行径!简直忝列门墙!
绝不可有愧于小师叔教诲!
“请师叔母恕罪。”中年剑修一咬牙,当着十数晚辈的面,躬身将这一礼行到最低处,认真道,“等我先护送师叔母回到宗门,定然去自行领罚,以慰小师叔在天之灵。”
听到这句话,少女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中年剑修下意识更恭敬了几分。
其余剑宗弟子震惊之余,也迅速反应过来,纷纷躬身行礼。
“无妨。”少女轻柔的嗓音响起,她脾气好得不像话,便要伸手来扶面前的人,“我没什么事,所以道句歉就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当然也就不用去领罚。”
中年剑修哪敢让她来扶。
他后退一步,躲开问芙的手,这才直起身子。
但还是固执道:“晚辈不敬尊长,绝不可如此姑且放过!纵然师叔母不计较,晚辈也当自省,这罚必须去领。”
做错了便是做错了,哪有不受罚的道理?
若是小师叔还活着,也……
“若是道非还在,他也不会计较这些。”
中年剑修的眼前浮现裴道非的身影,心头一震,越发怅然。然而他到底过了喜形于色的年纪,只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多些师叔母宽怀。”
中年剑修这才不再纠结。
这会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下意识不着痕迹地打量面前的少女。
她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只能看出身量很是单薄瘦弱。身上的衣裙全都被钩破了,下摆成了几块参差不齐的破布,双腿满是划破的血痕,踩着一双快断掉的草鞋。
即便是白玉城的乞丐,也比她体面一些。
只怕是吃了不少苦。
若是小师叔还在,怎么会……
中年剑修心中越发愧疚,却不敢表露出来分毫。
犹豫片刻,他只是抬手引路,说道:“白玉城中有剑宗的驻点,此时天色也不早,师叔母先去驻点休息,明日我护送师叔母回宗门。”
听到这句话,问芙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刚刚那几句话,并不是对方在故意试探她,而是真的对她是裴道非的道侣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是,她真的没有结过道侣啊!
问芙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她下意识抬手,揭开了头上的兜帽,扫视过在场所有剑宗弟子。后者在看到她的面容时,闪过了一丝惊艳,又飞快转换为尊敬。
没有人发表任何异议。
问芙看向中年剑修,他只是略微低头。
所有人都是一副面对长辈的尊敬模样,看不出一丝伪装。
“师叔母?”
“好的,走吧。”
问芙收回杂念,跟着带路的弟子,去往剑宗的驻点。
剑宗作为实力最强的宗门,在白玉城的驻点占地面积颇广,内里布置也不差。至少对于现在的问芙来说,一切都非常好,正可以解决她饥寒交迫的现状。
工作人员给她准备了饭菜和热水。
问芙吃饱喝足,换上一身干净温暖的剑宗弟子服,趴在窗台双眼放空。
她将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仔细过了一遍。
并没有什么记忆断片。
又把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边,也没有给别人结下过命契,更不要提什么道侣契了。
究竟是为什么,谢持将自己当成了裴道非的道侣?
但这个问题即便是再思索一百遍,问芙依旧得不到结论。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随手将窗外的木芙蓉折下来一枝把玩,整个人瘫着发呆。
魔族暂时是回不去了。
留在修仙界这边,也只能跟着回剑宗了。
若是她潜逃,不说对方想找到她轻而易举,只怕还能猜出她就是魔族卧底……毕竟,中年剑修一路追她追到白月城,早就将她当作了重点嫌疑犯。
待在剑宗,反而灯下黑。
她的卧底身份不仅得以隐瞒,还能继续卧底下去。
——外门弟子身份得到的信息,和剑尊道侣身份得到的信息,那当然是天壤之别了。
只有一个隐患。
若是这些剑宗弟子在诈她,她可就彻底栽贼窝里了。不但自己到时候跑不掉,指不定其余的魔族细作,也会因为她而暴露。
但没什么好犹豫的。
大不了尽量少联系其他卧底。
她一个人承担这部分风险,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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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值得的。
想明白之后,问芙合上了眼睛。
她整个人就这么挂在硌下巴的窗台上,沉沉睡去,陷入了梦乡。
-
中年剑修走进驿站,便自己回了房间。
在短暂的思索过后,他写了一封简短的信,通过传讯飞剑将消息送回了剑宗。
飞剑如虹,落往剑宗主峰。
“道非的……道侣?”青年修长匀称的指骨微拢,发光的飞剑便在他掌心消散,只飘落下来一纸简单的信笺,“这孩子竟有道侣?”
白玉雕成的殿内只有长明灯明灭,没有人回答他。
青年当然也没有问别人的意思。
低垂的帘幕投下淡淡的阴影,青年坐在阴影中,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拂开堆满桌案的册子,将这张信笺放在面前,重新又看了一遍。
看罢,他起身走向一侧。
剑架上放着一柄通体水色的长剑。
不等他的手靠近,水色长剑便发出阵阵嗡鸣,锋锐无匹的剑意寸寸倾泻而出,震断了青年几缕浮在空中的银白发丝。
这是裴道非的剑。
哪怕主人已逝,本该就此消弭的剑意,却仍盘桓不去,依旧锋利至极。
即便是他,也无法靠近此剑分毫。
裴道非的剑,也和裴道非一样锐利傲慢,眼中从来容不下第二人。
这样的人,会有道侣?
梁丘离不信。
倒是这个女子,出现得如此古怪。
谢持追了一路的魔族卧底嫌疑犯,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剑尊的道侣。这件事本身就疑点重重不说,别人不了解裴道非的性子,他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师兄难道还不清楚?
少年天骄,眼高于顶。
这世间若有女子能让他轻易折腰,他就不叫裴道非。
若当真有女子让他折腰,以裴道非的性子,只怕是要招摇得全天下都知道,此人是他此生认定的唯一道侣,绝不会等到死后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但若当真有,且是道非生前认定的道侣……那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他这个师兄,这些日子细细想来,其实当得不怎么样。
因为裴道非过于自负,他便时时严厉训诫。
因为裴道非过于天才,他更是少有细细教导。
……
要是裴道非真有一个道侣,明日被接回来,他至少还可以在她身上稍稍弥补掉对师弟的遗憾。更何况,他也想看一看,裴道非那个狗脾气找到的道侣是什么样子。
大概,所有人都想知道。
梁丘离心念微动,桌上的信笺化为一串符文,飞向各峰。
片刻之间,整个剑宗变得热闹了起来。
剑修慕强。
而裴道非是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强者。
所以理所当然的,大家都很仰慕裴道非。
这样的人,惊才绝艳,却又偏偏早夭。如同耀眼的流星划过天际,引得所有人抬头仰望,却又在没有防备时亲眼见证了他的陨灭。
真的很难让人不扼腕叹息啊!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没怎么见过裴道非。
毕竟强到这种抽象的程度,多多和大家见面的话,也很影响大家的道心。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大家对裴道非的景仰,越是见不到越是好奇。
现在,这种好奇落在了剑尊道侣身上。
“你说,剑尊夫人会不会……也是剑道强者?和剑尊生前一样厉害那种?”
“这世上很难有人能和剑尊比肩吧,我说剑修。”
“只有我好奇他什么时候找到道侣了吗?我都单身三百年了,三百年呐————”
4. 宗主
问芙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她睡得很沉。
甚至做了一场短暂的梦。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已经西沉,只剩下一抹淡橘色的夕阳涂抹在墙头,木芙蓉花瓣无声吹落。
“嘎嘎——”
一只绿毛鹦鹉不知道从哪儿飞来,扑棱着翅膀,朝着问芙扑。问芙都来不及反应,一张脸比鹦鹉还快怼到她面前,正惊慌失措地按住绿毛鹦鹉。
问芙被吓了一跳。
她本就没趴稳,直接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下巴差点被撞掉,疼得脑瓜子嗡嗡的,气得问芙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少年耳廓有些泛红,眼神有些闪躲。
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怕小绿会伤到你,才贸然闯进来……”
“废物!废物!”大概叫小绿的绿毛鹦鹉破口大骂,在少年手中不断扑腾,想要向问芙冲过来,大叫着,“嘎嘎!嘎嘎嘎!!”
问芙从地上爬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乱扑腾的鹦鹉,问道:“……它要干什么?”
少年尴尬一笑,说:“我带小绿前来拜访……夫人您。”
问芙点点头,没有贸然开口。
虽然她在剑宗待了十年,但是剑宗实在太大了,上上下下弟子不计其数。而且作为外门弟子,权限有限,交友有限,所以对很多人不是特别了解。
比如眼前的少年修士。
她认识他手里的绿玉简。
也能猜出,他是这一代内门弟子中极为出名的几位之一。
但说实话,以前没有接触过,不了解具体为人如何。
“谢师叔说,明日一早启动传送阵,送夫人回剑宗。”少年贴了张禁言符在小绿的鸟喙上,终于恢复了平日的从容有礼,温声说,“先前是晚辈失礼,特意来道歉。”
问芙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大概是怕得罪了她。
作为一个冒牌货,问芙当然不在意对方的冒犯。
“无妨的,你当时又不知道我是谁。再说了,若不是你那一剑,我只怕都没办法站在这儿说话。”问芙秉承着不得罪人的原则,好脾气地笑一笑,连他手里的暴躁鹦鹉都夸了一句,“好可爱的小鸟,这毛色真的很特别!”
说完这句话,少年忐忑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见此,问芙脸上适时露出几分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而且,不止剑宗对我一无所知,其实我也对你们剑宗……”
她适当停顿,不再说些什么。
果然,对面的少年很快领悟了她的未尽之意。
他连忙将自己和先前那位中年剑修的姓名身份一一说来,不做任何保留。
“夫人若还有什么想问的,晚辈知无不言。”少年比先前还多了几分真诚,说话间还解除了小绿的禁言符,解释说,“剑尊往日,偶尔投喂小绿。”
问芙看向小绿。
小绿也看向问芙。
一人一鸟,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出了嫌弃。
“难怪我和小绿一见如故。”
抢在小绿骂人之前,问芙眼疾手快将禁言符贴了回去,随即对叫叶峥的少年微微一笑。
叶峥不由微怔,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少女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清亮得像是一汪春水,明媚动人。他愣了一会儿,才回神避开了这双好看的眸子,继续和她讲述一些剑宗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流落在白月城,但她真的很聪明,第一反应便是了解剑宗。
否则明日一无所知,未必应付得过来。
叶峥挑着问芙需要知道的东西,一一给她说了一遍。
问芙当然也听得很认真。
叶峥这种内门、且颇得重用的弟子知道的东西,她往日或许听过一耳朵,但却不知道重点在哪里,甚至干脆她完全都没听说过。
所以这些信息,对她来说很重要。
一直到天色渐晚,叶峥说完了要说的,这才告辞离去。
问芙送走叶峥,合上门。
却发现那只绿毛鹦鹉留在了这里,它瞪着一双豆豆眼,站在窗台上盯着她。那目光满是挑衅,看得问芙想要揍它。
她忍不住掀开禁言符——
“蠢货!蠢货!!”
问芙索然无味。
她迅速将禁言符贴了上去,不再理会。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将将亮,便有人前来敲门。
问芙睡得神清气爽,简单收拾了之后,便跟随剑宗弟子出发。
中年剑修,也是戒律堂执事谢持,早已等候在外。
见到问芙走来,连忙上前接迎。
昨天比乞丐还狼狈的少女,此刻已经换上了剑宗整洁的白色弟子服,乌黑的长发梳成一个简单的侧边髻,衬得面容格外明净。
谢持有些说不出的欣慰。
尤其是,看到了问芙肩头的绿毛鹦鹉时,眼眶微微泛潮。
“师叔母,请。”
不止谢持,齐郁剑宗弟子纷纷让路,向她行礼。
而问芙昨天从叶峥那里得知了不少信息,此时面对如此恭敬的谢持,越发感到心虚。
戒律堂作为剑宗最有威严的部门,门内各层掌事,在剑宗都极其有威严。其中翘楚,便是谢持谢执事,不但修为十分精纯,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如果那一天她暴露了……
太可怕了。
昨天那一剑真的很可怕!
问芙心中是这样想的,面上却越发镇定。
她温声对谢持说:“不用这么客气。”
谢持还想要说些什么,少女柔和的嗓音又响起来,说道:“道非往日,心里大概也不想你这样待他。同门之间,总不必这么疏远,毕竟……”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之余一声低落的叹息。
毕竟,小师叔待他如半师。
对待师叔母这样疏离客气,小师叔在天之灵,大概也会对他失望。谢持心口巨震,只觉得愧疚异常,却不敢再多解释半个字。
只是连忙说:“快些启程吧!”
听到谢持这么说,问芙也松了口气。
该死的,刚刚说到一半,她彻底忘词了,还好谢持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看来,到剑宗以后还是得少说话为妙。
多说容易多错。
而走入传送阵,问芙的心虚不安感到达了顶端。
她潜逃几个月,一路东躲西绕,终于从剑宗一路跑到了白月城。结果一转眼,她就要通过剑宗的传送阵,在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内回到剑宗。
——那个追杀了她一路的剑宗。
哈哈,说起来也挺刺激的。
然而此时此刻,后悔肯定是来不及了。
人数到齐,谢持便启动了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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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一会儿,一行人就被传送到了剑宗的地盘,抬眼望去已然是层峦叠嶂,白云仙鹤从身边飞掠而过,远处天边虹霞散出圣洁的光彩。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唯一的不同便是,往日她不需要穿越这些架在天上的云桥,前往少有人能至的主峰。
事实上,她这回也没有直接到主峰。
清越的鹤鸣声自天边传来,便有一道流光划过空中,向着他们而来。最终落在问芙面前的,是一个模样温文尔雅但气度不凡的少年剑修。
一看便身份十分特殊。
“听闻谢师兄回来,师父请几位过去一叙。”
说罢,躬身作了个请的姿势,态度十分恭谨客气。
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显是冲着问芙。
果然,一旁的谢持受宠若惊,连忙避开了对方这一礼。
有了这位少年剑修的带领,一行人干脆不用在云桥上步行,直接御剑越过层层峰峦,化为数道流光落在主峰大殿前。
这是问芙第一次来主殿。
她下意识打量这座华丽的建筑。
通体以雪白灵玉雕成,在日光下散发出冰冷的灵气,于半空中折射出七彩的流光。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头的建筑,华贵得有些过分,却又显得肃穆冷清。
带着剑宗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沉沉威压。
四周悄无声息流转着的,是剑宗数代先贤留下的万千道剑意。
感受着剑意,问芙脸色有些泛白。
进入大殿内,她的不适感到达了顶峰,周围阵法内任何一道剑意都足以斩杀了她……
然而她肩头的绿毛鹦鹉,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变得十分兴奋。甚至三两下挣脱掉了禁言符,开始盘旋在殿内,扯着嗓子一通乱骂。
“废物!蠢货!”
“大蠢货!!”
“……”
问芙不由后退一步,想离小绿远一点。
作为魔族卧底,她现在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哪怕是焦点的背景板也不行。
然而下一刻,一道清凉的风拂面而来,绕过她的垂发吹向小绿。小绿忽然就像是被捏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迅速坠落。
偏偏在落地前,小绿又忽然恢复了正常,扑棱翅膀向问芙飞来。
最终落在她肩头。
一言不发。
问芙出于本能地,看往那道风的方向。
层层白玉,雕成数百台阶。
台阶之上帘幕低垂,投下晦暗的阴影,兀自浮动。在浓重的暗色中,端坐的青年并未被淹没,反而被衬托得越发温润皎洁,恍如高坐神龛的玉雕神明。
那道柔和的风,便是他的剑意。
问芙忽然意识到。
但是,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克制内敛的剑意。
谢持比她反应快很多,上前行礼道:“弟子此行任务并未完成,特来告罪。但又有一件要紧事,已经传信给宗主,正是……”
不等谢持说完,有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来,说道:“听说,你带回来了道非的道侣?”
为首之人嗓音威严,带着毫不掩饰的不信任。
无妄剑尊自幼长在剑宗,与场内所有人相熟。他们却从未听说过,他有一个流落在外的道侣……更何况,裴道非年纪轻轻便已经去世。
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道侣来?
5. 证据
谢持下意识就要替问芙说话 。
只是一抬头,他就对上了自己师父的目光。后者站在一众长辈中,不着痕迹的目光带着警告,摆明了不许他开口的意思。
谢持为难地看问芙。
事实上,所有人也都在看着问芙。
少女一身雪白的剑宗弟子服,乌黑长发松松挽起,鬓边簪了一朵素色小花。迎着众人的目光,她无声抬眼,随即又低垂下去眉眼。
什么都没有说。
但眉梢眼底,弥漫着一层哀伤。
换做任何人,面对这么多人的质疑,都应该为自己力争陈词才对……就算不这样,多少也要表明立场,才不住于让她自己太过难堪。
可偏偏,少女就是一言不发,任由别人百般猜度。
……只有伤心到了极致,才会这样。
谢持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是。弟子遇到了师叔母,所以特意将其送回。”
不是疑似,也不是裴师叔的道侣。
就是师叔母。
四周的长老们对视了一眼。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少女的来历都很奇怪,出现的时机地点更是奇怪到了极点。更何况裴道非的身份也特别到了极点,不只是在剑宗特殊,是在整个修仙界都很特殊。
他眼下殒灭……
却偏偏冒出一个道侣。
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不可含糊。
“我这弟子也是热心。”谢持的师父捋一捋胡须,警告性地看了谢持一眼,笑着说,“不过,此事与你不相干。来为师身边,替我沏壶茶。”
这句话支开了谢持。
问芙身边也彻底空无一人。
说实话,这么多人看着她,她现在真的很紧张。
尤其是每一个人的修为都碾压她。
……其实说碾压,都是给她自己脸上贴金,根本没有可比度。
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必须稳住!一定要稳住!……真是拜托自己了,千万要稳住啊!
如此想着,问芙缓缓抬起脸,尽量镇定地对上剑宗诸位长老的目光。
“你与道非何时相识?”有人问。
问芙:“……”
不是,毫无头绪,到底要怎么编啊!
虽然她之前十年一直呆在剑宗,可是真的从来没听说过裴道非的任何行踪……从她的记忆来说,大家都默认他一天到晚都在闭关练剑,从来不出门的。
自称是裴道非家里长出来的蘑菇吗?
问芙感到很绝望。
她脑子乱作一团,根本回答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不说话,显得她很心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发凝重。
“你们认识了多久?因何认识?可有见证?”
对方一连串质问,劈头盖脸。
无声的视线压在她头顶,几乎要把她彻底碾碎。
只要看出她丝毫的破绽……
“我们认识了半年。”问芙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脑子里迅速浮现了和前男友的相处经历,剩下的话也变得顺其自然,直接嫁接,“当时他失忆了,谁也不认识,也没有钱吃饭。”
“我看他可怜,就分给了他一张干饼,收留了他。”
问芙抬起脸,看向问话的长老。
后者眉头蹙起,显露出几丝并不信任的神色。
“那时候我只剩下一张饼。”问芙回忆起这段往事,变得有些生气,“他一个人全都给我吃完了,一点都没有给我留,我当时已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长老忽然咳嗽了几声。
问芙顿时回神。
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应该计较一张饼。
于是问芙抬手佯装擦了擦眼泪,放软了嗓音说道:“他当时一看就比我还饿,比我还可怜。所以我收留了他,只要能赚到一文钱,就分出半文钱给他花。”
“……”
殿内变得很安静。
问芙有些不安,她悄悄看了大家一眼。
“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鸡脚村的小豆子。”问芙露出诚恳的表情,脸不红心不跳说,“小豆子知道我有一个夫君。”
是的,小豆子确实知道她有一个“夫君”。
但小豆子是个瞎子。
“咳咳。”有一位长老出声,他解释说,“鸡脚村在明河中下游,与大崇山交界的一处山坳中。地处偏僻,少有人知,不过确有其处。”
众人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在问芙身上。
少女微微低垂眉眼。
又恢复了沉默,不欲多说的模样。
他们方才带着审问的话语,无疑狠狠伤害了眼前的少女。
尤其,她也许是最为裴道非伤心的那个人。
对方还是裴道非……他们的小师弟生前的道侣,也许本该被他们关照的存着。
剑宗早就该将她接回来。
可裴道非生前,就没有给她操办合籍大典,她也没有受到剑宗半分好处。
如今裴道非去世,她流落在外处境狼狈,好不容易被带回来,却又受到这样满是质疑的审问。
本该继续追问的话,不由众人被咽了回去。
看向问芙的目光,也满是歉疚。
就在谢持的师父,正准备轻咳一声,将先前的话题掀过去,换一个更为柔和的方式查探对方底细时。少女肩头的绿毛鹦鹉,又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台阶最上方。
“蠢货!大蠢货!”
小绿一边骂,一边落在书案上。
坐在书案后的青年只好搁笔,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半年前,道非下山前往清河镇历练,你们便是在那里认识的?”
问芙下意识要点头。
但随即,她忍住了点头的冲动,抬眼看向问这句话的人。
他应该就是剑宗宗主。
梁丘离。
也是裴道非的师兄。
问芙从前其实见过梁丘离,但是隔得太远,从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他。
青年端坐在书案前,霜雪似的长发随意垂落,繁复的衣袍散落在白玉地砖上,被明灭的长明灯照出斑驳的光影。
更衬得青年眉眼冷清,唇色寡淡。
他正在看着她。
这目光既温和,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知道为什么,问芙陡然之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警惕……哪怕对方怎么看也不是个狡猾的人。
“不是的。”问芙说。
梁丘离点点头。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等待。
问芙心口砰砰直跳。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梁丘离,她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些小把戏一定不起作用。
可除了那些小把戏……
她真的对裴道非简直是一无所知啊!
该死的,早知道还不如和谢持同归于尽算了,早死早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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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半年前道非只下山了那一次。”梁丘离垂眼看她,意味不言自明。
问芙的心脏跳得快要炸掉了。
她佯装镇定地移开视线,说道:“是在回剑宗的路上,不是清河镇。”
梁丘离没有说话。
其余人也没有说话。
空气静默得简直有些可怕。
只有小绿又拍着翅膀,开始没头苍蝇似的乱飞,大声叫骂:“蠢货!大蠢货!!”
问芙心中陡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梁丘离站了起来。
他抬手接住聒噪的小绿,看向问芙,一步一步走下白玉台阶:“半年前,道非虽然下山,却并未去清河镇。至于回来……是传送阵,与我一道。”
“……”
问芙的谎言,直接被他拆得干干净净。
她几乎是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但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问芙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轰隆作响。她几乎是本能想要逃,但是身体却慢了一拍,令她只能钉在原地。
完了完了!
她的谎言被揭穿,那离她的身份被揭穿也不远了!
不行!不行!一定不可以这样啊!
问芙下意识想要解开封印,使用自己最后的底牌。然而才一动手,四周的剑阵便敏锐地开始运转,仿佛下一刻便要万箭齐发——
将她这个异族卧底钉穿在这大殿之上!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
问芙双手冰冷,视线发飘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梁丘离。
对方依旧克制镇定。
反倒是先前安静下来的长老们坐不住了,甚至有几位直接站了起来,愤然说道:“所以,此女全是骗人,她根本不是道非的道侣?”
话音未落,便有剑气蓄势待发。
只待梁丘离稍作首肯,这些剑气就会直取她的项上人头。
太被动了。
问芙心中觉得烦躁不已,这一次回剑宗,其实她也没想过活着回去。毕竟剑宗大家的实力怎么样,问芙这十年简直再了解不过了。
暴露了就是一个死。
作为一个显眼的冒牌货,迟早暴露。
……要不还是承认吧。
虽然真的很不想直接滑跪,但是作为魔族小公主,到时候被人打到承认,真的很丢她们魔族的份儿啊!问芙如此想着,心内便迅速开始措辞。
终于,问芙下定决心。
她开口道:“我……”
“并未骗人!”谢持的嗓音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肃,他快步上前,直接站在了问芙面前对众人行礼,“弟子可用性命担保,师叔母并未骗人!”
“胡闹!”
“你如何能用性命担保?你难道能替她拿出证据?”
“下去!”
谢持的师父连忙骂道。
然而谢持只是低下头,并未退让。
其余长老不好多说什么,视线纷纷落在了梁丘离身上,盼着他做一个决断。
梁丘离似乎也有些意外。
但他倒并未动怒,只是说道:“你若信她,确实该拿出证据来。若有证据,此事可以再行议论,不急于一时做出定论。”
谢持犹豫片刻,说道:“宗主,可否私下……”
话都没说完,盛怒的谢持师父打断:“有什么话这样吞吞吐吐?为师往日便是这般教你的?当着众多师叔师伯的面,说清楚!”
6. 命契
不只是众位长老提了提神,连问芙也忍不住好奇起来……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谢持那么笃定地相信,她就是裴道非的道侣。
除了道侣契,还有什么能证明她和裴道非的关系?
她压根没与人结过道侣契。
“此事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在众人紧迫的视线下,谢持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却还是坚持说,“请宗主信弟子。”
梁丘离面上若有所思。
随即,青年雪白广袖微动,袖底吹拂来一阵清凉柔和的风。
问芙耳边变得一片安静。
她眨了眨眼睛,只能看到谢持的嘴在动,却什么也听不见。
“……”
可恶啊!当事人有什么好回避的!
她也想听一耳朵啊!
不过显然,这些话谢持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场内的人并不多,除了梁丘离与诸位长老,剩下的便是各位长老所带来的弟子。这些弟子见此,纷纷抬手行礼,十分默契地退了出去。
最后一位弟子走出去几步,又绕回来。
“姑娘,先随我一起逛逛剑宗吧。”
剑宗能有什么好逛的?
她都呆腻了好吗!
但是看一眼对方身侧的佩剑,问芙决定暂时逛一逛剑宗,反正就当故地重游嘛!
-
主峰殿内。
偌大的殿宇只剩下数位长老和宗主梁丘离,显得越发空荡肃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持身上。
“道非性情如何,我们还能不知道?那女子简直满口胡言乱语。”谢持的师父很生气,却不得不按捺着怒意,“你性子一向死板木讷,就算是被她骗了,此刻也该清醒过来!”
“否则,别怪为师不给你戒律堂执事的面子。”
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好闹得太难看。
眼看着谢持师父开始护犊子,大家也免不了点点头,露出温和的长辈神态。
也跟着开始纷纷劝和。
“她说的话倒也有几分依据,听起来也算真情实感……谢师侄被诓骗了,也情有可原,谁听了与道非有关的事情能保持理智呢?”
“是啊,我自己都尚且没缓过来。”
“何况谢师侄一向敬重小师叔,慌了神,也在情理之中。”
“……”
只有梁丘离,始终一言未发。
他听着几个人说完话,才出言说道:“此处并无外人。”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他们倒想看看,那个看起来干净无害的少女,究竟是怎么把谢持骗成这样的。要知道,谢持虽然秉性刚直迂腐了一些,但能够掌管戒律堂,必然不是什么蠢货。
否则,怎么调查那些乱七八糟的犯罪事件?
他们剑宗人才济济,绝不至于连一个刚正不阿且又心思敏捷的人才都找不出来。
所以,这件事就更奇怪了。
谢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诸位长辈满是古怪的目光下,沉声说道:“是因为命契。”
“当然要有命契!”谢持的师父一听这话就恼了,只觉得自己这徒弟今天算是把自己一张老脸丢完了,火大地骂道,“是让你追踪魔族卧底,卧底没有追踪到!在这提别人的命契任务,与你有什么相关?”
“道非如此声名,有人向他结下命契,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年轻时行走江湖,有几个仰慕自己的小喽啰,非要给自己结下命契也不算什么特别的事情……总是有些人,行事要偏激一些的。”
“又或者,拘一个人结下命契为自己所用,也常见。”
“命契而已。”
“命契和道侣,能有什么关系?”
“……”
总的来说,命契一般属于上下级关系。
正常人谈恋爱,都不会用这种阶级分明,利好关系单向的契约。更何况,这两个人一个是修仙界大名鼎鼎的无妄剑尊,另一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
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即便是用命契联系上了关系……
能和道侣有半毛钱联系?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气氛不经意间松弛了许多,毕竟真的怎么看都和道侣是两码事。
梁丘离始终参与议论。
此时蹙眉道:“继续说。”
因为梁丘离开口,大家便下意识安静下来,视线也纷纷落在了谢持身上。
后者顶着众人毫不相信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欲言又止。仿佛正要脱口而出,却又抬手,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好半天,他反复才做好了心理建设。
“是裴师叔,向……向问芙姑娘,结了命契。”
不知道谁的茶杯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殿内安静得可怕。
几乎连吸气声消失了。
谢持这会儿恢复了办事时的冷静沉稳,抬手打开留影石,将昨日在悬赏令前的一幕投射在半空中,供大家看了一遍。
这才说道:“弟子亦是十分惊异,但这悬赏令有裴师叔一缕神识在其中,绝不可能出错……”
“即便出错,那道金色符文,也可作为铁证。”
“所以,弟子确信无疑。”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裴道非的神识不可能出错。
剑宗悬赏令内储藏的符文验证阵法也不可能出错。
可是……
可是这也太离谱了!
他们这位小师弟,自出生便是凌驾所有人之上的天才,古今无出其右者。于剑道修行从无挫折,更是心无旁骛,无半分杂念。
心中唯剑之一道,旁人再不能入眼。
便是别人主动给他结命契,都算是纡尊降贵了。
他还能给别人结命契??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再放一遍。”
谢持:“……”
很快,投影石将刚刚那段视频又放了三遍。顺着一遍,逆着一遍,截帧检查着又看了一遍。
但是很明显,毫无纰漏。
问芙没有做手脚。
悬赏令没有问题。
悬赏令内的符文也没有出错。
投影石当然也如假包换,毫无被剪辑过的痕迹。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啊!
哪怕是相信自己在做梦,都比裴道非给别人结命契更真实啊!
更何况……
那个叫做问芙的少女。
虽然确实长得十分美丽,性格看起来也很不错,言谈举止也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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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但是她在剑道一术上的造诣……
不,她压根没有造诣。
她用剑的方式简直……离入门都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她知道什么叫剑修?
她知道什么叫无妄剑尊裴道非?
她知道什么叫千古无出其右的剑道领悟?
很明显。
那位叫做问芙的姑娘,大概不太知道。她也许都没正经习过剑,又或者是毫无用剑的天赋,却又认真学习太久导致习惯了错误用剑方式。
无论怎么来说,都是一位对剑道没天赋的人。
但即便如此……
看来,他们那位高不可攀的清冷小师弟,剑道天才,彻底栽在了这位问芙姑娘身上。不但如此,甚至情根深种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程度。
只怕对她情逾生死。
否则,正常结一个道侣契不就好了?
可他偏偏要结一个单向的命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问芙姑娘手中。
在命契面前,先前问芙的那点谎言,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毕竟大家都是年轻人过来的,情侣之间,有些无法对旁人启齿的小秘密,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
虽然名义上,裴道非是他们的小师弟。
然而实际上,裴道非早已是剑道第一的无妄剑尊,叩天榜断代魁首,修仙界最强战力。
他们也指摘不上裴道非的事情。
和他的道侣。
“既然如此,”梁丘离打断了众人的胡思乱想,青年仍是一派温和沉静,似好脾气地下了命令,“既然是我们仗势欺人,便该给问芙姑娘道歉。”
此话一出,大家的表情变得复杂。
不对也许是不对。
但是……
在过高的位置呆久了,那么多双眼睛仰望着,当然没办法拉下身段道歉,甚至连承认错误都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堪。
反正很多时候,也没人敢觉得他错了。
“梁丘师弟……”
梁丘离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冷清的面上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问道:“师兄有异议?”
殿内重重帘幕随风拂动,长明灯摇曳。
终年都如白玉般的青年有了几分情绪,使得他添了几分人气,不再丝毫不见波澜。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是没有人敢稍作僭越。
剑宗以剑服人。
能坐稳宗主的位置,一手带大裴道非这样的天才师弟。
即便在剑道上不似裴道非那边耀眼到刺目的地步,却也从来没有人敢小瞧梁丘离分毫。更何况,梁丘离除了剑让人信服,其余方面,样样令人信服。
“当然没有!”
“我们作为师兄,本该对弟妹多加关照才是。”
“本就是我们仗势欺人了些……”
这话忽然说出了口,心中的那一点不自在,自然也随风而去。
这是小师弟裴道非的道侣。
她早就该来剑宗,与道非办一场盛大的合籍大典……以小师弟的性格,以小师弟对她结命契的钟爱程度,必然想要将自己有的一切都捧与她。
可偏偏,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他们作为师兄,本该早早将她接回,免她在外的苦楚苦难……
不过好在她回来了,他们往后还有挽救的时间。
7. 许诺
剑宗占地极广。
世代以来,剑宗天才辈出。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无妄剑尊裴道非。他于剑道一途天资出众,碾压千百年来所有天才,更将剑修的地位拔到了有史以来最高。
可以说,没有人不仰慕裴道非。
这个道理,问芙可以理解。
但是,当领着她逛剑宗的师姐第五次,将她带到满是青苔的小路上时,问芙有些受不了了。师姐修为高深,当然如履平地,但问芙却走得提心吊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不小心摔个狗吃屎的话,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停下脚步,将肩上的小绿拎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师姐看着她问:“不逛了吗?”
“看腻了。”问芙说的当然是实话,她在剑宗整整待了十年,为了绘制剑宗地图更是逛了不少遍,“不如休息一会吧。”
师姐很轻地哼了一声。
摆明了觉得问芙在装,毕竟剑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也好。”师姐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视线却一直忍不住往问芙身上瞟,眼下更是直白地看着问芙,“你也是剑修?”
她应该也算剑修吧?问芙想。
她在剑宗的十年,只能学剑,所以应该算是一个剑修。
于是问芙点点头,说道:“是的。”
师姐似乎是抑制不住地轻笑了一下,着笑非常短暂,很快便被她收了回去,只说:“师妹很幽默。”
问芙没有说话。
她戳了戳小绿的脑袋。
小绿大声道:“蠢货!大蠢货!从未见过!如此蠢货!”
“……”
师姐不高兴地看了小绿一眼。
问芙连忙把禁言符贴了回去,对师姐无辜一笑。
“师妹怎么知道,自己认识的就是剑尊?”师姐面对少女漂亮无害的笑眼,嗓音没有先前的冷漠厌烦,甚至补充了一句,“见过剑尊的弟子,很少。”
果然,别人是不信她的。
问芙更奇怪谢持为什么笃信这件事了。
不止谢持,还有叶峥也是。
如果不是笃信这件事,昨天下午,他就会和第一次见面那样,直接拿剑架在她这个骗子的脖颈上。而不是那么真诚地道歉,并好心告诉她剑宗种种信息。
但眼下,别人可以不信,她却不能露出半点纰漏。
“是我猜出来的。”问芙说完这句话,微微怔愣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甜蜜又悲伤的事情,语调也变得轻柔低落起来,“当时他失忆了,可是真的很厉害。”
“我从未见过那么厉害的剑术,那么特别的剑术……”
“虽然我没见过多少剑修,可是他第一次出剑时,我就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厉害的剑修。你知道吗?谢执事的剑,还有剑宗内流转的前辈剑气,在他的任何一剑面前,都不过尔尔。”
问芙这些话并不是胡诌的。
昨天绿玉简内的一剑,却是出类拔萃得……剑修是剑修,裴道非是裴道非。
是哪怕她在剑道一途毫无天赋,也能看出的区别。
师姐沉默了片刻,似乎完全没从问芙的表演中看出任何不对,反而是带着淡淡的怜悯看了问芙一眼,半晌才幽幽说道:“你弱得很可怜,不知道自己和剑尊之间的真正差距有多少。”
“不过尔尔?可笑。”
师姐收回了对问芙怜悯的眼神。
无妄剑尊的剑意,能使许多天才剑修道心崩碎,并不是夸张性质的溢美之词。
而是一句实话。
如蝼蚁之见苍隼,如夏虫之见霜雪。这种明白此生无法逾越的区别,连理解都无法理解的绝对差距,确实就是会让已有的道心彻底毁损。
问芙这种门都没入的剑修。
怎么可能配得上无妄剑尊的垂青?
更何况……无妄剑尊这样的人,也从不会纡尊降贵,对看别人一眼。就是当年异界神女现世,点名要指点年幼的剑尊,剑尊直接回绝。
这对别人来说何其大的机缘?
但偏偏,即便对方贵为神女,剑尊也不屑一顾。
天才的自信,可见一斑。
所以,无妄剑尊的视线根本不可能落在问芙这种普通人身上,更不要说……
“蠢货!好大一个!蠢货!”问芙又在摆弄那只聒噪的绿毛鹦鹉,鹦鹉似乎是不堪受辱了,从问芙手中逃脱,径直扑向她的脸,“废物!蠢货废物!”
师姐不得不中止了她的想法。
再不躲开,这只嘴臭的鹦鹉就要挠花她的脸了。
然而小绿却十分凶悍,不仅灵活地躲避开了师姐,还趁机又发起了数次攻势。没一会儿,就将师姐气得双手结印,势要将它收拾一番。
问芙终于伸手,将小绿提溜了回来。
她一气呵成,贴上禁言符。
小绿在问芙手里,乖巧得像是一只假鸟。
师姐越发怒不可遏,对着小绿骂道:“谁是废物!你才是废物!”
“静和!”
一声怒喝将师姐和问芙的注意力从小绿身上移开,看向说话之人。对方正是先前殿内的长老,此刻面露愤怒,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就是这么和你师叔母说话的?”
师姐下意识要开口解释,对方却已然呵斥道:“去戒律堂领罚!”
这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师姐面色虽然有些黯然,却并无不悦,抬手行完礼就要去领罚。
“不是的。”少女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很果断,迅速解释说,“是小绿先骂人,师……静和的脖子都被抓伤了,气不过才骂了小绿一句。”
长老气愤的表情不由空白了一些。
他了解自己的弟子静和,年纪最小,天资却最为出众。心中又唯有剑道,看人只分剑术比她好的和比她差的,所以对待问芙……肯定会有出自真心的轻蔑。
而且情商又低,肯定藏不住轻蔑。
长老看向问芙的视线,多了几分动容。
“还不快谢过你师叔母!”长老回过神来,忍不住瞪了一眼自己的木头徒弟,连声说,“静和年纪还小,不会说话,弟妹不要和她计较。”
说完一抬头,看向问芙。
问芙的年纪似乎……比静和还小,长老厚着脸皮干笑。
“静和跟我讲了道非有多厉害,我很感谢她。”
听到这句话,长老表情更尴尬。
但好在,问芙并不计较静和的冒犯,这件事就这么和气地解决是最好……
“不敬师长,妄言妄行。”
“戒律堂领双倍责罚完毕,再去思过崖禁闭三月。”
“若有再犯,逐出剑宗。”
梁丘离的话打断了长老的念头,令他惊愕不已地看向自己这位最是温和宽厚不过的宗主师弟,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这样的责罚,真的太重了。
“是,弟子领命。”
静和也并无不满。
只是忍不住看向问芙时,表情带着一丝不自在。问芙看起来真的很柔弱,但是也很温柔,哪怕她不是一个厉害的剑修。
——也让人觉得很不错。
她刚刚不该那样对她。
虽然这样想着,静和脸上仍是冷淡的,转身往戒律堂去了。
只是走到半道上,忽然蹲住脚步。
什么叫“还不快谢过你师叔母”?!
这个意思是说,问芙确确实实就是真的剑尊夫人吗?可是她明明不是一个厉害的剑修,甚至都不是一个优秀的修士,剑尊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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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
但问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
哪怕她很看不起她,但是问芙始终不卑不亢,最后还帮她在师父和宗主跟前解释。无论怎么看,对方都是一个很善良坚韧的人。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些特质。
问芙当然没工夫管静和都在心里想了些什么。
说实话,她也被震惊得没回过神。
刚刚帮师姐解释的话,还是努力抽出心神,一气呵成讲完的。
现在,她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打量长老和宗主。
长老笑眯眯的,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讲,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至于长老身后的宗主梁丘离,说实话,问芙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分明梁丘离看起来很温和平静。
但是!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为什么长老和梁丘离,都对她是裴道非道侣这件事,忽然表现得如此毫不怀疑?甚至对着弟子都直接承认了她的身份?
简直太奇怪了!
问芙没觉得安心,只觉得这些人是要诈自己。
可是……
就算是要诈出卧底,也不用堵上裴道非的身后名吧。
梁丘离的话打断了问芙的胡思乱想,青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语调堪称温和,“你从未来过剑宗,便由我带你去道非的住处。”
问芙下意识仰脸看向梁丘离。
顷刻之间,青年便已然出现在她面前,只有雪白的长发与衣袍微微拂动,眸色沉静若水。
陡然靠近,问芙来不及移开视线。
青年的面容有些近乎病态的苍白,连唇都是浅的,没什么血色。但偏偏眼尾有一颗泪痣,殷红似雪,艳丽得触目惊心。
问芙的目光落在泪痣上。
梁丘离若有所感,低垂下浓长的眼睫。
“道非可否与你说过剑宗?”
问芙听见对方这样问道,连忙收拢心神,略思考了一下,就摇摇头露出茫然的神色,说道:“没有,最起先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无妄剑尊。”
梁丘离目光温和,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没有御风御剑,而是步行引着问芙,往后山而去。
山间清泉苍柏,衬得他越发飘逸出尘。
但问芙反而更不敢松懈。
她有一种本能,清楚地知道,梁丘离并不好糊弄,但偏偏……整个剑宗,梁丘离是最了解也最亲近裴道非的人,大概也是最关心裴道非的人。
虽然,刚刚他直接越过静和的师父重罚静和,是出于对裴道非的爱屋及乌。
但只要露出一点马脚,最先发现端倪的人,也会是梁丘离。
就像刚刚在大殿上那样。
刚刚在大殿上,本来别人已经有些信了她的话,但梁丘离却轻而易举拆穿了她的谎言。可越是如此,问芙心里就更像是有猫在挠,想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大变了态度。
谢持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难道他们真的是将计就计,想诈出她更多的东西?
越想,问芙就越是不安。
呆在剑宗,比她料想的要危险很多,随时都有可能被揭穿。
她停住脚步,说道:“我想回鸡脚村。”
梁丘离没说话,只是也停了下来,耐心地看向她。
“我和道非之前的家,就在鸡脚村。”问芙在他的视线下有些心虚,但为了离开这里,她不得不真情实感地表演了起来,“虽然道非不在了,可是待在那里,就像是他还在陪着我一样……”
梁丘离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的嗓音虽然竭力镇定,但能听出不易察觉的恐惧,连眼睛里都闪烁而过的不安。他沉默了片刻,温声向她许诺道:“阿芙,以后再不会有人再欺负你、看不起你。”
8. 兄长
“但是……”
但是,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不起和欺负,也可以应付得过来。
可是对上梁丘离的视线,问芙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下意识咽了回去。因为她意识到,梁丘离这句话并不只是客气,因为眼神不太能骗人。
更何况,梁丘离根本没必要骗她!
就像是刚刚,他根本没必要插手别人管教自己的徒弟……这不是摆明了当着别人的面,打自己师兄的脸吗?可偏偏梁丘离就是重罚了静和,杀鸡儆猴,甚至未必没有警告那些长老的意思。
问芙难得沉默下来。
她真的不太知道怎么应对别人的善意。
“既如此,我先带你去道非的住处看一看。”梁丘离似乎并不会强迫别人,他化出命剑,对问芙微微点头,“到时候再确定去留。”
这是问芙第一次看到梁丘离的命剑。
那是一把雪白细长的利剑,剑身萦绕着寒雾,却几乎没有剑气外溢。
好克制温和的剑意。
就和梁丘离给人的感觉一样。
问芙也作势要化出命剑——
当然没有成功。
剑宗弟子,并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御剑的,比如这里就不行。但长老及以上,则不受阵法的压制,基本上是可以在任何地方御剑的。
毕竟不搞个权限设置的话,很容易发生御剑事故。
“与我一道。”
听到这句话,问芙拎起裙摆,试探着踩上去。
很稳,但也和梁丘离隔得很近。
问芙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气,缭绕着霜雪般的微冷,令人下意识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等她站稳,灵剑便化为一道流光,向着后山飞去。
问芙自己御剑飞不了这么快,更飞不了这么高,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往下看了一眼更是头晕得厉害,十分没出息地悄悄翘起双手试图保持平衡。
“别怕。”
问芙收了手,镇定道:“我不怕。”
四周却还是多了一道结界。
梁丘离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笑意,又似乎没有,只说:“道非剑道破五境时,还是迟迟不肯御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极恐高,所以才次次非要乘我的飞剑。”
问芙愣了一下。
剑道共有十二境,但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剑修也只到达了十境。而裴道非七岁时,就已经到达了十一境,简直天才得匪夷所思。
所以……
他竟然会恐高??
问芙终于有了一种,无妄剑尊曾是一个活人的真实感。
但是……
“他很少与我说这些。”回过神的问芙警惕起来,梁丘离比她以为的更了解裴道非,她不由露出黯然失神的神色,“如今想想,才知道我对他的了解这么少……”
梁丘离低声,“抱歉。”
他似乎叹了口气,“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故意惹你难过。”
“没有的。”问芙吸了吸鼻子,眨眼滴落几滴泪水,佯装漫不经心,“师兄能与我说这些,我很高兴。想到我不在的时候,都是师兄陪着他,如今看着师兄也……”
问芙适当哽咽一声,讲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省得继续措辞。
梁丘离下意识想要安慰她,但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由沉默。
而说话的间隙,也已经到了地点。
梁丘离收回飞剑。
心知再提裴道非,只会让她更难过。
干脆不再多说。
只是他的视线还是落在问芙身上,女子乌黑的鬓发被风吹得絮乱,衬得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哭泣时,眼尾染上大片红晕,低垂的眼睫满是湿漉的水汽。
像是被雨淋湿的一枝单薄梨花。
若非他提起裴道非,她也不会触及伤心事……本来就形容憔悴得厉害,可见已经伤心到了极点。
是他这个做师兄的,处事不周。
要设法补偿才是。
本以为她会一直哭泣下去,然而问芙很快忍住了泪水。
她不太自在地擦干净泪水,佯装好奇环顾四周,轻声问:“这整座山都是道非的吗?”
见她善解人意地揭过了前面的话题,梁丘离不再多说,解释道:“这座山是无妄山的主峰,四周二百里的山林,全都归于道非名下。”
问芙似乎还在难过,一言不发。
实际上,问芙是惊呆了。
不是……
为什么同为剑修,裴道非能富裕到这个地步啊?!
而她这十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精打细算,缝缝补补又一年,勒紧了裤腰带才勉强没把自己饿死。每次魔界传信过来,她都要忍住泪水,告诉自己的老父亲老母亲,自己在剑宗过得很好。
实则安慰自己,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啦!千万要坚强!千万要努力!
但是,大佬讨生活真的好简单啊。
“除了这些全部由你继承,还有往东五十里的山林,从今日起也划归你名下。”说完这句话,见问芙还是一言不发,梁丘离又解释说,“虽然占地不广,里面却有一座灵石矿,还有一处灵泉瀑布。”
“……”
问芙恍惚地看向梁丘离。
此刻的梁丘离,在她的眼中仿佛散发着灵石的光芒。
那可是!灵矿!灵泉啊!
拿钱来也买不到的不动产,放在那就能钱生钱,一本万利。而且想要从中谋利的人,自然也会对她颇为敬重,处处卖她的面子……
可以说,有了这些东西,问芙别说是在剑宗可以立足。
就是拿到整个修仙界,别人都得卖她几分面子。
剑宗好大的手笔!
"另外,道非积攒下来的家资,一部分放置在濯尘殿的库房当中。"梁丘离说到此处,面色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另一部分,放置在他的本命剑中。”
本命飞剑!
问芙更精神了几分。
作为一个剑修,毕生追求就是拥有一把本命飞剑……当然,如果有多把也是多多益善的,毕竟又贵又看机缘。无妄剑尊的本命飞剑,说实话,问芙十分好奇。
对于剑里的珍宝,自然也很是好奇。
“但是,剑灵并未沉睡。”
“所以,里面的物件,暂时也无法取出。”
听到这里,问芙有些失望。
剑灵并未沉睡,就说明里面的储存空间,尚且只有裴道非可以打开。不过问芙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东西,还是白嫖的,也没必要惦记对方飞剑里的东西。
“我与长老商议过,濯尘殿内一切私物,也尽归你处置。”梁丘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濯尘殿,眸色克制冷静,“道非的本名飞剑锐不可当,极易伤人,所以暂时存在我那里。”
问芙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濯尘殿。
比起梁丘离所处的主峰大殿,濯尘殿占地倒是小一些,但四处布置所用的耗材……
用她这个魔族小公主的眼光来说,隐隐要比大殿还要奢华一些。
而且殿后还有一处剑阁,层层叠叠凌云而上,每一层都流转着几道极为深不可测的剑意,且一层比一层更高。而剑阁的高度,却是一望望不到尽头。
这座剑阁,是剑宗最珍贵的物件。
是物件,不是建筑。
豪横如剑宗,甚至没有比之更珍贵的物件。
“这间剑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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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生前为道非所打造。”察觉到问芙的视线,梁丘离解释说,“所以也归属道非所有。不过每一年大比的前三名,道非都会给出三个名额,让弟子来剑阁历练。”
问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意。
他希望保持这个传统。
但答应这件事,本身也是一件好事。
弟子有求于她,自然会真的尊重她,这样她这个没有背景的剑尊夫人才能坐稳位置。
“难怪大家都仰慕道非。”问芙露出一抹笑容,看着这座剑光流转的剑阁,感动得都快要哭了,还要说,“这样珍贵的剑阁,所有剑修都心向往之。”
“不如多添上两个名额,这样他们也能更念着道非。”
“师兄以为呢?”
梁丘离看着女子眼底隐约闪烁的水光,不由移开了视线,免得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她频频掩饰真实情绪,只在提起道非时,忍不住失控……
多半不希望别人怜悯照顾她。
但即便难过至此,却还始终惦记着道非的身后名。
梁丘离看向问芙的视线,不由又多带了几分温度,连先前那几分生疏都消失了。
“此举甚好。”
梁丘离领着问芙走进濯尘殿,将殿内大致的布置一一与她讲了一遍,事无巨细。
问芙也听得很是认真。
梁丘离贵为一宗之主,日理万机,只是亲自露个面见一见她就很给面子了。毕竟裴道非已死,生前再如何,死后也该人走茶凉。
但偏偏,梁丘离不但亲自带她来濯尘殿。
更是亲自带着她,将这些琐碎的、本该交代给别人代劳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交代得清清楚楚。
加上他额外给出的那部分灵矿灵泉,多半不可能是剑宗公中给出的。既然如此,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部分极其珍贵的不动产,原本属于梁丘离。
由此可见,梁丘离与裴道非十分亲厚。
所以才这样爱屋及乌。
甚至,他对她还有许多的怜爱之情……
也许是因为她流落在外,和裴道非在一起的时候,吃尽苦头。又也许是因为谢持的那一剑,险些让她丢失性命,死于剑宗弟子剑下。
再或许是因为……
大殿之上,他将她视作骗子,毫不留情地拆台敲打。
归根结底,大概是没替师弟照顾好最在乎之人的……后悔愧疚。
问芙意识到,只要她的谎言不被拆穿,也许梁丘离便是她在剑宗最大的倚仗和靠山,甚至也会是最可靠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问芙不由看向梁丘离。
“师兄。”素净苍白的女子抬起脸,水光潋滟的杏子眼满是忐忑看着他,似乎是措辞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以后我遇到事情,可以找你吗?”
不等他回答,她便急急忙忙补充。
“我不会什么事情都找你的。”
“但是这里是道非的家,有些事情我做不了决定的话,我希望……”
梁丘离下意识放温和了语调,沉稳地安抚她,说道:“道非视我如兄如父,你既然是他的道侣,自然也该如此视我。既如此,你若有事,自然也该安心与我说。”
问芙仿佛呆了一下。
她那双含愁秋水般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生动雀跃起来,泛起一点少女才有的活泼笑意。
“好。”她说。
梁丘离见她这样,也不由宽怀许多。
问芙有些忐忑,又很认真地说:“我以后,也会把师兄当作亲兄长看待。”
“何必如此客气。”梁丘离笑了一下,自然很乐意问芙这样看待他,这样相处以后才不会有隔阂,所以又叮嘱了一句,“只要你有事找我,我绝不会拒绝,不必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