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小丫鬟》 第234章 还债 沈三公子存了这个心思,再顾不得亲兄妹的情谊。 心里就掂量着,这妹子手里银钱大约不多,衣裳头面又不好要。 唯有那城外田庄的地契,若能讨得回来,往后自己夫妻两个不愁。 思来想去掂量一番,左右看看,就把丫鬟先打发了下去。 自起身往沈氏跟前,慢慢提起长兄沈大公子的事。 “依着我的心意,妹妹休要再争闹。你这里只顾与妹夫合气,倒是让父亲两头难做人。咱家大哥好容易在户部混出头,年底提拔做了侍郎。谁知被那些禁军校尉们一闹,到手的官职也都看乔了。不是我埋怨妹妹,终究是你不懂事。那些禁军校尉,都是妹夫手下的人。你只顾闹他不要紧,如今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话时连声叹气,就抱怨沈氏不懂笼络丈夫,闹得两家反目成仇。 “禁军的粮饷拨发,本就不算什么大事。户部十几年都是如此,偏生是今年闹了出来。若你们小夫妻和好,还可让妹夫去压服底下人,不叫他们牵扯户部。可如今妹夫甩手不管,看着案子闹得大,倒把咱大哥贬去了岭南。” 这案子究竟原因如何,沈氏也不甚清楚。 被沈三公子胡搅蛮缠说出来,仿佛有几分道理,可细想也不对劲。 “案子是大事小事,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晓得。想来也是大哥在户部做的差了,才让禁军里这些人抓着把柄厮闹。那负心贼在外面公事如何,回来半点没对我说过。我平日就想劝他两句,也是难上加难的事。咱们沈家在京师里,也是一言九鼎的人家,爹爹都压服不住的案子,靠他又如何能成?” 沈三公子见这般说不动,也只好在动之以情。 “妹妹说的也是,妹夫既然铁面无私,再提让他求情的话也无用。倒可怜大哥被贬官那地方,离着京师也有千里万里。虽说那岭南还算不得烟瘴荒蛮地方,总是不比京师繁华锦绣。大哥房里的家眷又多,大嫂带着两个小娘,膝下小儿女八九个。一个两个都哭闹着舍不得,全都要跟他往任上去。” “我心里的寻死,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虽说是做官,也是穷家富路的营生。母亲在家又是发愁,阖家上下计较盘缠,也好让他门路上不至于饥荒。家里为了二姐儿婚事,银钱上够忧烦的了,倒是还让父母双亲犯愁!” 这话说不曾说完,眼中就红起来了,抽出手帕擦了几下。 沈大公仔细说起来,家眷还不止这些。 房里除了家里娶得大嫂,正经收房纳的两个小娘,另外还有三个服侍人。 这还都是生育了儿女的,除此外还有未曾开脸儿房里人好几个。 若真是阖家大小带着离京上任,那可不是要花费巨万。 沈氏心里忧心娘家人,在软榻上也坐直了身子。 “那岭南算的什么正经地方,大哥还要带这许多家眷儿女同去?好不好把侄儿侄女留下,同着一两个服侍的先过去,待安顿好了再送家眷不迟。” 沈三公子便摇头道:“母亲也是这个心意,就不许大嫂与孩儿们跟去。可大嫂那脾气你还不知晓?当即就跪在父母跟前,抵死也要带着孩子同去,说夫妻两个到了那边,便是同死也得个好处。” 这几句话说的沈氏又羞又愧,不由得低头垂泪半晌。 沈三公子觑着沈氏神色,就知说动了她心,又是连连长叹。 “说起来大嫂也是个要强的人,虽平日掌家严苛了些,待下头姬妾与小儿女们都是极好。如今大哥远道走了,若留下她带着这许多姬妾儿女 ,也真就是苦了她一个。可若放她们同去岭南,别说是父亲母亲,连我们做兄弟弟媳的,也都跟着忧心。” 说的沈氏低头思虑再三,亲自下了小榻,进暖阁开妆奁。 再出来时就拿了五百两银票,连同沈三奶奶那张田庄地契。 “三哥,这地契你拿了回去交给大嫂,她若是一心要跟大哥去任上,折变了这庄子,也值得几千银子。若她带着儿女们留在京师,这田庄每年出息也有几百两银子。再有这五百两银子不多,你拿了去给她们盘缠。” 沈三公子见她起身进去,慌着就站起来了。 眼瞧着这地契回来,巴不得一声就接在手里,慌忙折起塞在靴筒里。 兄妹俩又说了几句话,沈三公子见外头灯火阑珊,忙起身作辞。 沈氏这里还要挽留,吩咐丫鬟婆子放桌,让他用些晚膳点心再去。 沈三公子忙道:“方才酒宴上吃的够了,妹妹也早早歇着。明日少不得还要行礼忙乱,我不在此处耽搁了。” 说罢慌手慌脚就出来,脚不沾地往外走了。 沈氏直送他出了凤澜院大门,命婆子提灯送出去。 这沈三公子回到家中一言不发,把地契与银子都交给妻子拿着。 过不得腊月时节,夫妻两个把京师中田产地产,都寻经纪来变卖了。 待过年正月后,往吏部花费两千银子,谋了个江南实缺。 二月开春时回禀沈阁老夫妇,夫妻俩个悄悄打点细软,登船往南方去了。 那官职所在任上,在沈三奶奶娘家不远,彼此亲戚都有照应。 此是后话,且撂下不提。 沈氏送走了三哥,扶着芷清转身回房时。 眼前便是数九寒冬萧瑟,满地草木枯树凄凉。 唯有远处燕宜院的朱漆画廊,彩绣成堆花团锦簇。 自回卧房暖阁里躺下,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入睡。 第二日清晨起来,只见漫天鹅毛飞雪,一片雪白琉璃世界。 第235章 早膳 天气尚在绝早时候,就被雪映的,倒如同响晴了似得。 扒着窗沿看见下雪,梨月连忙起了身,洗脸揩牙绑头发。 昨日喜宴是完事了,可今天不能歇着,还有不少差事等着呢。 赶着把铺盖收拾好,穿棉袄戴暖帽,踏上毡子鞋,跑到厨房里烧灶。 片刻过后,众丫鬟婆子都来了,切菜和面整治菜肴,预备主子们早膳。 秦嬷嬷昨日忙完宴席大菜,今天去采买东西不来,只有莲蓉早上来了。 自从内宅家务让玉墨代管后,锦鑫堂厨房里就重新分派了差事。 若遇着府里摆设大宴,都是秦嬷嬷主持分派,所有灶头都开火整治。 平日闲暇的时候,秦嬷嬷与原先掌灶的张婶儿轮流做一日三餐。 柳家的做白案点心,梨月炖汤水稀饭,莲蓉管炖茶水。 别的丫鬟婆子,炒素食掌案切菜打杂烧火,都是各司其职。 锦鑫堂小厨房里人多,如此分配起来就没有往常忙乱。 梨月也就更空出功夫来,每日跟着秦嬷嬷学手艺。 她这个人机灵细心,特别在学厨上头不偷懒,秦嬷嬷等人都夸赞。 倒还真不是梨月故意显勤儿,她也是真心喜欢做这个,才能支撑的住。 昨日喜宴忙了整天,半夜又是下大雪,人人都累的爬不起来。 她还是兴兴头头的爬出热被窝,头一个跑出来预备汤粥配料。 眼看着灶房里大家都来了,就只有莲蓉到的最迟。 秦嬷嬷出城采买东西,本来唤她早起,谁知她就睡迷了。 最后闯进灶房时,不但蓬着头没绑丫髻,连棉袄都歪穿着。 早晨还不曾洗脸,一双小眯缝眼儿糊着,脸蛋越发显得黑黄不干净。 这可也真是要命了,莲蓉本就长得黑胖,偏偏还总是邋遢样子。 秦嬷嬷平日就恨死她这副样子。 别说是国公府里了,但凡是大户人家的厨下,谁会要脏兮兮的厨娘? 就是锦鑫堂小厨房里早先的烧过丫头,还都要干干净净的呢。 这副倒霉样子做出来的饭菜,太太小姐们吃的下才怪! 今天大伙儿个忙个的,还都没人理会她。 莲蓉进得灶房里来,眼睛都睁不开,还守着热灶打瞌睡。 到底是柳家的看不过去,走过去说了她几句。 “这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犯迷糊!传膳的都要过来了,你炖的滚水热茶在哪里?你是要让主子们吃冷茶不成?” 莲蓉听说,才闷闷的添柴,点火烧了两壶开水,炖了些果仁泡茶。 摔摔打打把茶盒摆好,抽出汗巾子抹了把脸,坐下就咕咕哝哝。 她是老毛病犯了,没事就耍脾气说怪话,动不动噘嘴耷脸。 锦鑫堂小厨房里,梨月和她都是三等丫鬟,做的活也都是打杂学徒。 可最近这几天,梨月常常出风头,赶上了好些出头露面的美差。 得了好些许多赏钱不说,还做了一身大红绸子的崭新衣裳。 特别是去覃家下聘,穿戴周正抱着聘雁,打扮的好不伶俐俏皮。 回来就有好些糖果点心,随意散给大伙吃,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在这厨房从上到下,那些老婆子们,都夸梨月能干会做事。 就连底下的小丫头子,也都跟梨月要好,有事无事就来拉她玩。 早先在府里大小厨房,莲蓉仗着是秦嬷嬷孙女,人人都是夸她好的。 而且她年纪小小厨艺就好,确实有拿的起来的本领。 无论是柳家的张婶子这样的厨娘子,还是众小丫鬟,都要夸赞奉承她。 这些人无论辈分年纪大小捧得她不成,散果子分点心,都让过她头一份。 除了早先孙小玉在的时候,敢与她争闹打架,旁人都不敢惹她。 可现在梨月渐渐冒头,论手艺先就不比她差。 论相貌模样与脾气秉性,更是胜过她好些,再也显不出她来了。 因此莲蓉早就憋着口气,满心都是气鼓鼓不忿。 自从下聘那天就和梨月别苗头,见面就翻白眼不说话。 差事也不好好做,人家若说她一句,她还要炮仗似得,堵着气骂人家。 当着秦嬷嬷的面,她还不敢怎么样,背着秦嬷嬷的时候,那脾气可大了。 就像现在这样儿,人人都忙着做事,就她守着茶灶,翘着脚打盹儿不动。 莲蓉这点子小心思,梨月早就摸的透透的。 也知道她如今这样子,就是打小惯出来的毛病。 在她眼睛里头,人人都得围着她转。 若旁人比她差些,肯哄着她捧着她,她心里才得意高兴。 但凡旁人越过她一点点,拿她的那小眼睛里头,就看谁都不顺眼了。 梨月才跟着秦嬷嬷学艺时,那是处处都不如她。 那时候她可是满心的得意,吃喝玩闹都要拉着她一块儿。 现在梨月学得开窍,做事为人都越过她,她立刻就难受起来。 她如今赌气不理人,梨月也没闲暇功夫哄着她。 只等着忙过这一阵子,再慢慢去顺她的毛儿。 今天早晨新妇要各处递茶,少不得也往锦鑫堂里来。 因此宁大小姐、宁二小姐都派人来告诉,将早膳摆在太太房里同吃。 等着覃乐瑶来请安时,也好陪着母亲一同见面。 宁二小姐自从病好,就搬出了鹤寿堂,又臊眉耷眼住回了早先院子。 份例用度恢复如常,一日三餐还由这边厨房供给。 自从吃了这几次大亏,宁二小姐心里总算明白了些。 因此上早早晚晚的,常去嫡母嫡姐跟前赔笑服侍。 每天不说强说不动强动,都顾不得尴尬难堪了。 宁夫人与宁大小姐母女,见她如今这个这样,面子上也还敷衍着。 可惜早先的母女姐妹情谊,已是荡然无存,只等早晚打发她出阁。 今日早膳上,梨月光是汤羹,就做了好几种。 银鱼鲊汤,雪花杏仁酪,酥汤熬牛乳,另有果仁粳米粥。 齐备了放入食盒,有拿碳炉煨着的,有拿暖壶热着的。 好容易料理停当,梨月才从滚热白气里冒头出来。 这么冷的天气,她还忙的额头上冒汗。 门口帘子一挑,秋盈裹着棉袄跳进来,冲到灶旁烤火。 她跟着宁大小姐过来,来找梨月同去看新奶奶敬茶。 “覃姑娘过来了吗?”梨月忙着问她,还没改过口来。 “早呢!老太太不见面,且得等着呢!” 秋盈嘴里叼着块冷糕儿,边摇头边小声告诉。 “新奶奶在雪地里站了好久,老太太就是不许她进门!” 第236章 没好脸色 宁老太君不喜这门婚事,自然对覃乐瑶没有好脸色。 依着老太太的心意,孙儿要纳妾收房,再不必办这样隆重。 不过派个媒婆子过去相看过,随便拣个日子,小轿抬进门就罢了。 说什么下茶下礼开门迎亲,弄得这般势派,倒似给了小妾脸面。 将来她若上头上脸,又要闹得府里嫡庶不分。 宁国府早些年,宁老太君夫妻两个,就是为妾室才闹得不可开交。 如今二房里还有宁二爷,也是宠妾灭妻不成样子。 老太太怎能不多防备着些? 丫鬟婆子们都知晓原因,听见这话也就不觉得诧异。 必定是老太太要给新进门的妾室立规矩,预备狠狠给覃乐瑶来个杀威棒。 只是赶上了鹅毛大雪的天气,也真是天公不作美。 撂在雪地里站上半天,人冻病了也是够受的。 “这样大雪的天气,还真是难为覃小娘了。” “老太太这些天不爽快,这样还未必肯见她。” “可怜见儿小家女儿,还不知咱府里三层大两层小,将来不好出头哩!” 厨房丫鬟婆子们,无事都围着向火取暖,少不得嘁嘁喳喳。 这事不好明面上说,都是在私下里悄么声嘀咕。 越是大家子人家,少不得人都口多,就有这些话来讲。 别看丫鬟婆子做奴才,讲起主子们的闲话来,也真是叫起劲儿。 在锦鑫堂里沈氏不得人心,自然有人心疼覃乐瑶。 不过也有看不上她的,因为说出天来,她都不是正房奶奶。 “想出头就别爷们当小!明知道咱府里有正房的大奶奶,还削尖了脑袋往门里闯,不过还是要攀富贵罢了。她们覃家四品武官的门户,咱京师里头的蛤蟆,都比她家的官儿稀罕些。” “再大张旗鼓摆酒席,也是个偏房小娘。与那一乘小轿抬来的,收通房进来的,都是一样的人。进了府立规矩,都是小娘该受的,委屈什么?二房里钱姨娘怎么着,当初进门也是这样。跪在院里递茶,老太太看都不看一眼!” 莲蓉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风凉话竟然张口就来。 一嗓子叫嚷出来,说话又尖又刁,灶房里的人都住了口。 所有人都噤了声朝她看,梨月也震惊的望过去。 在这锦鑫堂大厨房里,莲蓉的年纪最小,过了年才十二岁。 平时她的嘴就爱得罪人,大伙儿看秦嬷嬷面子,都不肯计较。 这套话实在不像小孩子能说出来的,因此上人人侧目。 两个打杂的婆子,满脸似笑非笑,朝着这边揶揄。 “呵,莲蓉丫头舌头可伶俐。人家覃小娘好不好是主子,你是哪个排名上的姑娘,坐在厨房里头,就翘脚说起主子来了?” 莲蓉还不依不饶,把张黑胖胖小脸仰的老高,也不知她究竟要维护谁。 “咱们府外头爷们不算,内宅里只有老太太、太太、小姐奶奶是主子,怎么就把小娘当做主子了?任凭她是吹吹打打进门的小娘,那也是偏房妾室!太太奶奶不高兴,好不好就打发人牙子卖了,哪儿就配唤作主子了?” 梨月扭头瞪着她,眼珠子都要落下来,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早先覃姑娘来府里做客,莲蓉也是受过赏赐的,那金戒指她戴了好些天。 再说人家进门做正房做偏房,与她们小丫鬟有什么瓜葛? 说这样张狂又得罪人的话,于她有什么好处? 说不定旁人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还以为是秦嬷嬷教她的。 梨月想上前去说她,身畔的秋盈连忙扯她,悄悄咬几句耳朵。 “你别管她,早和你说过,她心里头缺根弦儿。丫鬟当得久了比老太太还操心,别说姨娘小娘,连庶出小姐她都看不起。你又不是不知晓。” 秋盈说的真是实话,府里四位小姐,莲蓉就看不起两位庶出的。 对各房里的姨娘们,更是鄙视的要命。 只不过她是厨房里的三等丫鬟,平白见不着小姐和姨娘们。 这些话也只在私下里说,还不曾吃过大亏。 莲蓉还想开口说话,柳家的连忙皱了眉喝住她,不令她再多说。 “小孩子家家的,满嘴说什么什么大娘小娘的?不说好生添柴烧灶,平白的说起主子闲话。看一会儿秦嬷嬷来了,不让她老人家揍你!” 这话要是秦嬷嬷说,莲蓉还有点畏惧。 偏是柳家的说出来,她心里更不忿。 柳家的是梨月的干娘,在厨房里常常照应干女儿。 她亲女儿彩雯也同梨月亲密,还在锦鑫堂正房,同大丫鬟说得上话。 因此这些天下来,梨月是处处冒尖儿。 每日在太太小姐们院子里,与那些丫鬟说也有笑也有。 外头的丫鬟们,上到玉墨姐下到秋盈环环,每日都寻她来玩。 就连往覃家下聘礼去,都能让梨月出了大风头。 穿着新衣裳裙袄回来,厨房院里丫鬟婆子,都围着她问东问西。 后来厨房里分派差事,梨月更是样样占先,赏钱都能拿头份。 莲蓉是小孩子脾性,心里这气已堵了好久。 “柳婶子,我好不好自有我阿婆管我,你老人家管好你的干女儿去!小月的手艺都是我阿婆教的,教她是为了在厨房里做菜服侍主子的,可不是让她去讨好小娘们的!你家小月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巴结玉墨姑娘,覃家小娘!她算什么东西!” 这出口伤人的能耐,梨月也真是佩服了。 若在早些时候,必定是要起身对骂两句,可现在确实不成。 “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小月差事当得好,用的着我去管吗?你今天是疯了心还是怎的?” 就连柳家的气得骂她,梨月都起身过去拦住。 “娘,你忙你的去。今天太太小姐们都在,一会儿覃小娘还要来递茶。让管事孙妈妈听见这边吵嚷,还道咱厨房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莲蓉这张嘴就是秦嬷嬷娇纵的,若闹大了早晚得连累了秦嬷嬷。 别的人梨月都可以不理,秦嬷嬷如今是她师傅,不能不顾及着。 灶房里才安稳了片刻,正房院早膳用完,食盒杯盘就撤了下来。 跟在传膳丫鬟身后,有个娇小熟悉的身影儿,是宁二小姐的丫鬟杏儿。 她已是二小姐贴身最近的人,挑帘子进厨房,甩着手绢走到莲蓉跟前。 “早膳上茶是冰冷的,二小姐吩咐你,好歹再炖一壶热茶来。” 谁料莲蓉非但不答应,还一跳半尺高,照着杏儿的脸啐了一口。 “二小姐嫌冷嫌热,怎不吩咐你炖茶,还叭叭的指名让我炖?当初没茶没饭的日子,你们也这般娇贵了?” 第237章 得罪人 莲蓉从清早就气不顺,顶着一脑门儿的官司,正好没出撒气去。 忽见着杏儿进来要茶水,这可算捡着软柿子可捏了,顿时就是满脸火气。 宁二小姐现在正不受宠,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不得脸。 锦鑫堂厨房给她们送三餐,二小姐主仆也不敢挑肥拣瘦。 她们在老太太那边吃一堑长一智,隔三差五还就打发些酒钱过来。 小厨房里的婆子丫鬟,也是踩高拜低的人多。 看宁二小姐懦弱缩头了,比对宁夫人与大小姐怠慢许多。 莲蓉这样的小丫鬟,更不拿她当回事了,忙起来头一个就糊弄她。 前些日子的饭菜送了冷的过去,宁二小姐都敢没让丫鬟说话。 今天胡乱炖的一盏冷茶,莲蓉当然不忘心里放。 若是正房里别的丫鬟婆子过来说,她自然绝不敢这么顶嘴。 偏偏是宁二小姐身边的杏儿来说,倒把她心里气勾上来了。 杏儿说一句说两句,她赌气背身坐着不理。 杏儿急了多问了两句,她立刻不耐烦得骂起来。 “柴是树劈的,锅是铁打的,难道我连水都不会烧,那茶分明炖出来时滚开的,谁叫今天下雪天冷?连太太带小姐,都在锦鑫堂里用膳,怎就你们家二小姐舌头娇贵,尝出茶水冷来了?倒是太太与大小姐,都没吃出冷来?这灶房里头刚预备过早膳,你们二小姐要喝水,你做丫鬟的就该在房里茶吊子炖,跑到厨房里指名寻我,没见我这灶上火都封了?” 今天茶水是冷的,自然是主子们都吃出来了。 太太原本要派大丫鬟来问话,还是宁二小姐显孝顺,赶着派杏儿来。 杏儿是得了太太的话,才过来指名道姓重新炖茶的。 莲蓉敢这么骂她,她当时就急了,毕竟她也不是软弱性子。 早先在鹤寿堂里,她们主仆受欺负,都是杏儿争着命闹出来的。 她怒着往前窜了几步,一叠声问在莲蓉脸上。 “臭嘴的贼蹄子,你吃了呛药了?你是上灶的丫头,烧茶烧水不找你找谁?火封了就再烧起来去,谁给你个上灶丫鬟脸了!上房里太太小姐的茶水,你敢弄冷的上去搪塞?二小姐好意要你炖盏热的,你只顾推三阻四,给你脸了不成?我们是贴身服侍的人,凭啥替你当差?我是那该烧茶的人?” 莲蓉见杏儿敢骂自己,也是横眉立目,伸手指着鼻子对嚷。 “我是天生上灶丫头,你天生是主子贴身的人?我呸!上灶也是你叫得的,你跟的算什么正经主子!锦鑫堂里正经主子就是太太一个,大小姐是太太正经生养的,还没这样轻狂,早晚嫌茶冷水热哩!你们二小姐是谁养活出来的,敢跑到太太院里充正经小姐?早几个月连月钱都没有呢,好意思寻衬我们!” 一番话不曾说完,满屋婆子丫鬟都慌了,忙呵斥莲蓉不许胡说。 她嘴里骂别的还好,当面指着宁二小姐庶出没娘,可是戳人家心窝儿。 杏儿原本红着脸对吼,如今脸色瞬间白了,险些扑上去厮打起来。 梨月原本还有点犯愣,这时候忙上去懒腰抱住杏儿,扯到这边小灶上来。 “杏儿姐休听莲蓉胡说,她不知与谁置气,只顾在这屋里得罪人。这灶上已经烧水炖下茶了,一会儿泡果仁就端上去。” 秋盈也在旁边笑嘻嘻的劝:“杏儿姐理会那死丫头做什么,你看这厨房院外加上锦鑫堂正院,谁去和她玩笑?小月的灶上水正滚热,茶炖的才好。” 杏儿这边气得两手直抖,还回头朝着莲蓉甩话。 “好你个不知死的丫头,敢诋毁得罪我们家小姐,你等着我的!今天不把你的皮揭了,我就不在这府里头混了!” 莲蓉也是恼羞成怒,还对着这头啐吐沫乱骂,被柳家的等人拖出去。 屋里好些人一起劝着杏儿,要她别生气着急,催着梨月好好泡茶。 “杏儿姑娘不急,小月茶炖的才好,太太都爱吃哩!” 梨月忙浓浓炖了壶木樨瓜仁香茶,红漆茶盏银茶匙,都装了茶盒儿。 见杏儿还骂骂咧咧气得鼓鼓的,就让秋盈帮着提盒一起送上去。 “今天到底是个大喜日子,一会儿覃小娘还要过来请安递茶,杏儿姐快别生气了。一会儿秦嬷嬷来了,必定先打莲蓉几下,再押着她给你赔礼去。” 一顿哄劝把人撮出去,杏儿被秋盈拉着,还一路走一路骂。 依着杏儿的性子,这一走不闹嚷起来才怪。 宁二小姐再不得宠,也是国公爷亲妹子,是莲蓉一个上灶丫鬟能骂的吗? “这可是没影儿的事!莲蓉嘴贱我知道,偏今天发起疯魔来了?” 梨月把茶水打发上去,解下围裙就去寻柳家的。 柳家的悄悄摆摆手,这才把梨月拉到旁边小屋里头。 “这几天忙活着覃小娘过门的事,娘还不曾告诉你。” 她抬头四外看看没人,这才压着声音告诉出来。 过了年开春之后,就要预备宁大小姐的嫁妆,陪房丫鬟也得选起来了。 依着早先府里的例,小姐出嫁除了贴身服侍的房里丫鬟,还要选几个梳头丫鬟、针线丫鬟、灶房丫鬟,都是要手艺好又忠心的。 这个事情虽然还没定下来,可宁夫人已经与孙财家的提起过。 “你可有福气,给大小姐选灶房丫鬟,孙财家的就提了你。你跟着秦嬷嬷学厨不久,就能掌灶做菜,还会炖茶做点心。关键是大小姐也喜欢你,难得是主仆投缘。秦嬷嬷和我说起来,也说让你去的好。大小姐嫁的定南侯府,是咱京师里正经勋贵人家。你又有相貌又有手艺,跟着大小姐嫁过去,将来她若抬举起你,比在咱们国公府还要好些。” 柳家的很是欣慰,总算是给干女儿谋了个好出路。 “谁知就让莲蓉死丫头知道了,她和秦嬷嬷闹起来,拼死拼活要往上巴结,非要跟大小姐当陪嫁不可。秦嬷嬷说想留她在身边,她也是抵死不肯。就是为了这事才抽起风来!” “选我跟宁大小姐出嫁?” 这事梨月半点没听说过,不由得心里一惊。 第238章 得意 “这话只是提了两句,太太跟前倒不曾说定。定南侯是世袭的侯爵贵府,大小姐嫁过去是长房长媳,那可是主理中馈的当家主母。因此陪嫁的丫鬟婆子小厮,太太都要亲自过目。有手艺的都要测试手艺,都得有真本事才行。” 但凡论起真本事来,柳家的就面有得色。 满府十二三岁的三等小丫鬟都算上,她都觉得不及自家干女儿争气。 从六岁进府在伺候人,几乎没让她这当干娘的操过心。 无论是当差还是学手艺,她自己心里都有主意,说话办事都小大人似得。 “别的干娘我不敢夸,我家小月这厨艺本事,那才真是没得挑。咱们大房里头,若说是梳头、针线上的丫鬟,太太还能挑拣挑拣。论起做菜上灶来,谁还比得过我们家小月?除非秦嬷嬷亲自跟大小姐去,太太选不出第二个来!” 说起这事儿,柳家的就欢喜的要不得。 这几个月梨月跟着秦嬷嬷学厨,大小宴会已做过好几场。 那手艺蒙骗不了人,独当一面都够了。 有了好手艺还要有好机会,不然就得在宁国府里熬资历。 头顶上有秦嬷嬷,另外还有几个厨娘压着,啥时候能混出头做掌灶? 眼前这个机会,随宁大小姐陪嫁去定南侯府,那可是真正出头的好机会。 这不是,选陪嫁陪房的事儿,才略冒出点儿影来,底下已经乱起来。 就有那些丫鬟媳妇婆子,削尖了脑袋都想要跟着去。 她们这些世家大族里的仆人,虽说吃穿有保障,想要体面到底不容易。 认真理论起来,最体面的差事,就是跟着小姐做陪房陪嫁。 但凡是诗礼大户人家里,对陪房的仆人都会另眼相看,比自家人客气些。 而且小姐出阁去夫家,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小事都要与陪房商量。 因此无论早先是什么差事,只要做了陪房陪嫁,那就必定是心腹人了。 若是小姐嫁的特别好,或是上嫁更高门第,或是做了当家做了主母塚妇。 那可就真是不得了的了,都想鸡犬升天攀高枝。 比如年初宁三小姐与五皇子议婚,丫鬟婆子们去二房里挤。 就是盼着跟上三小姐能更进一步,挤进王府皇家里享福。 如今宁大小姐的婚事是侯府,虽比不上皇家,那也是仅次于公府的体面。 只要能跟了过去,少不得托着小姐的福气,摆一摆舅老爷家威风。 那可是出头露脸,耀武扬威的体面。 远的例子都不用比,只说宁过府三代主母,最信任的都是陪房。 锦鑫堂的掌事孙财家的,那就是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还是她的奶嫂。 沈氏凤澜院的掌事赵嬷嬷,也是跟着她从沈家来的,是她的乳母嬷嬷。 管事房撵出去的林大嬷嬷,也靠着身为宁老太君陪房,才当了内宅总管。 总而言之,凡是内宅主母身边得用的人,大半儿都是陪房出身。 至于跟过去的陪嫁丫鬟,那身份就更加娇贵了。 说不上谁得脸出色,就能翻身混上去,当上姬妾小娘半个主子。 说句摆不上的台面的话,几乎每个世家公子成亲之后,都会收用几个妻子的陪嫁丫鬟做通房。 宁二小姐生母姨娘,就是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服侍了老国公。 宁二爷、宁三爷也都收用过妻子的陪嫁丫鬟做姬妾。 连沈氏也曾打算,要把陪嫁丫鬟芷兰给丈夫做通房,只是国公爷不要。 这还都是大家子的惯例规矩,谁家都躲不过去的。 或有那些不成体统的人家,比如临江侯何家的大公子。 他前妻何大娘子的陪嫁丫鬟,不分大小丑俊,一概都收用了也是有的。 父母亲戚乃至妻室,也只能抱怨一句不像话,并不不会说他不合礼数。 因此小姐身边的丫鬟都特别娇贵,小姐的院子都特别不好进。 虽说未必是所有丫鬟,都存着这个心思。 但一步登天翻身的路在这里摆着,谁能全然不动心? 而且宁大小姐为人聪敏待下人又好,不是那等糊涂主子。 定南侯府虽低宁国府一等,可大小姐早晚是侯爵夫人。 陪嫁丫鬟就算不留在房里服侍,也必定会嫁给侯府管事,出路不会差。 “娘说笑话了,这样好的差事,秦嬷嬷不荐莲蓉倒让我去?” 在旁人看也许是顶天的美差,在梨月却未必稀罕。 她的目标是在宁国府混到二十岁,争上一等丫鬟好赎身出去。 定南侯府的规矩如何,梨月倒是不晓得。 但宁国府里凡是太太奶奶们的陪嫁丫鬟,从来没有一个赎身的。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陪嫁丫鬟最是主子的心腹贴心人。 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怎么会赎身出去呢? “秦嬷嬷几十年的老寡妇,儿子儿媳都没了,身边只有莲蓉一个孙女。她怎么舍得莲蓉一个人,跟着大小姐出嫁呢?再说了,不是娘我夸口,咱大小姐出阁,陪嫁丫鬟就得挑好的。手艺脾性模样都得好,莲蓉也就手艺还成,别的哪比得上我们小月!” 柳家的说起这个也是极为得意,嫌弃的朝着旁边屋看了两眼。 就方才莲蓉耍脾气抽风的样子,谁敢让她跟大小姐做陪嫁! “秦嬷嬷舍不得莲蓉,我也舍不得娘和姐姐!” 梨月笑眯眯看着柳家的,对这件上等美差不置可否。 柳家的见她还不乐意,抬手就戳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 “你这傻丫头,外头门户的女儿,十来岁还要出嫁,何况咱们做奴才的。你这样的姑娘家,谁能一辈子不离开娘?到底还是得跟个好主子,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娘也是想过,大小姐脾气又好,你手艺相貌都好,万一她抬举你,那可真是大福气。就算大小姐不抬举,往侯府嫁个管家的儿女,将来也混个管事娘子做做,可比留在这里强呢!” 梨月还想和柳家的解释几句,却听见锦鑫堂院门口乱起来。 方才一阵雪花飘絮,才扫干净的院子里,又落了一层薄雪。 孙财家的走到正院门口,赶着些粗使婆子出来,慌手慌脚再次打扫。 “覃小娘请安来了!快把廊子下头雪扫扫!” 大伙儿都在这里等着,听见说人来了,忙一拥往院门口跑去。 一阵鹅毛飞雪之中,覃姑娘从甬道上款款走来。 穿着大红遍地锦通袖袍,金线宽襕石榴裙,披着红刻丝镶狐皮斗篷。 背后两个丫鬟,一个提着茶盒儿一个抱着妆花缎拜褥,在身后紧紧跟随。 正房门口小丫鬟,忙把帘子掀起来,飞跑着进去回禀。 第239章 敬茶 今天还算是办喜事,锦鑫堂院里的规矩,就没那么严格了。 小丫鬟都拥到廊下凑热闹,梨月也跟着挤过来,大伙儿探头看着。 覃乐瑶款步进了屋,宁夫人端坐在正堂屏风前。 丫鬟摆了跪褥,她往上四双八拜行了大礼,又与宁夫人递茶。 宁大小姐、二小姐在旁边坐着,覃乐瑶也要递茶行礼。 两位小姐连忙起身推让不接茶,这才依着姑嫂平礼相待。 随后就是覃家陪嫁的丫鬟婆子上来磕头,宁夫人照例放赏下去。 彼此行礼已毕,这才让孙财家的放座,命覃乐瑶也坐下叙话。 梨月凑在门边,眼中满是盛装丽服,鼻子里是浓郁兰麝馨香。 覃乐瑶衣着发饰都焕然一新,打扮的极为艳丽明媚。 头上梳着高高发髻,簇新翠钿金丝花冠,四鬓压着金珠花钗。 香腮粉面胭脂朱唇,眉心贴着花钿儿,额角拢着飞金。 比起早先的装束,添了十二分的妩媚娇艳,人见了都挪不开眼。 无论是气度容貌身段,都把沈氏给比下去了。 围观的婆子媳妇们,还算懂事些,知道此刻要少说话。 这些年幼的小丫鬟们,小嘴个个堵不住,忍不得就要窃窃私语。 “覃小娘梳上头打扮,活脱脱就是个灯人儿!” “又伶俐又俏皮,比大奶奶俊的多!” “这新奶奶不但相貌俊,年纪还比大奶奶小!” 梨月在凤澜院当差好几年,对沈氏了解的很多。 其实沈氏只比覃乐瑶大三岁,绝对论不到指年纪说事儿的地步。 国公爷不在府里的三年,沈氏虽是素服打扮,可保养上很是用心。 每日敷脸梳发熏香缠指,连指甲都养的两三寸长,也是精致娇俏的很。 就是这一年来,她动不动就生气卧病,才闹得面容憔悴。 沈氏好好打扮的时候,也算是端庄秀丽的人物。 却闹到如今满面病容,香粉胭脂都遮掩不住,老了十岁不止。 现在覃乐瑶嫁进门来,正是风流灵动浓淡相宜,谁看了都夸赞两句。 两边这一对比,怎不叫人倒吸一口冷气? 国公爷才二十出头年纪,又不是瞎人看不出美丑,往后谁出头谁失宠,已是摆在明面上了。 “这回可真有大奶奶好瞧的。连玉墨姐一个通房丫鬟,她都弄不住,新来的覃小娘,她就更别指望了。” 连秋盈都喃喃低语,朝着梨月扁嘴摇头。 梨月也跟着摇头,轻轻嘘了一声,俩人都没再说话。 覃乐瑶在锦鑫堂里坐了片刻,陪宁夫人吃了盏茶,就带着丫鬟出来了。 一行人前呼后拥打着伞,又往凤澜院给沈氏递茶去。 丫鬟婆子们围着看半天热闹,各自回去当差。 立刻就有新鲜闲话传了来,引得众人仨一堆儿俩一伙儿的议论起来。 原来鹤寿堂宁老太君,从头到尾没让覃乐瑶进屋。 把这位新小娘撂在雪地里头,溜溜站了一刻钟时辰,要压压她的性子。 覃乐瑶派丫鬟进去通禀了几次,一说就是没起来,二说就是正梳头更衣。 三次五次回禀,大丫鬟才出来回,说老太太不舒服,晨昏定省都可免了。 说着老太太身体不适不见人,可二房三房太太来,却都让了进去。 偏就把覃乐瑶这新人拦在外头,就是要拿她扎筏子立规矩。 言下之意,不让新小娘请安,不接她的敬茶,也就是不认她的身份。 “后来覃小娘说,既然老太太身子不适,她若是带着雪进屋,倒让老太太冒了风寒。让丫鬟把拜褥撂在院子雪地里,朝上房里磕头拜过,就起身往别处去了。把二太太三太太都看傻了,都说没见过这样脸大的小妾。” 无论是世家大户还是小门小家,长辈磋磨新媳妇或妾室的招数可多了。 请安不开门,跪拜不受礼,递茶不接盏,都是常见的,不足为奇。 就是逼着新人跪求多时,这才勉强开门受礼,美其名曰压压性子。 大户人家要脸面,管这个叫做立规矩行家法。 倒是寒门小家说的直接,直说便“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 归根结底不过就为了欺辱新妇,争自己的颜面与权威。 宁老太君这些日子心烦,觉得自己早先对沈氏这孙媳妇太好了,才闹得如今内宅不安。 因此就打定了主意,对覃乐瑶必须要严苛些,将来才好过日子。 原本打算主意,要让她在雪地里站足一个时辰,才开门让她进来。 谁知道覃乐瑶不理她这出戏,在院里磕过头起身就走了。 老太太原本身子还没事儿,听说这事险些没气出病来。 立刻就要人把宁元竣从衙门里寻回来,要他解释小妾无礼的事。 后来被院里丫鬟婆子劝住,这才没把事情闹大。 后来覃乐瑶去凤澜院给沈氏敬茶,那笑话儿就更大了。 沈氏自然也没打算让人好过,这天不更衣不梳妆,就在暖阁里装病不起。 芷清与赵嬷嬷引着人进妆房,就让覃乐瑶跪在帐外。 自然是存着不接茶不受礼,让她跪上半日规矩的意思。 谁知覃乐瑶见沈氏歪在病榻,就不肯行礼下拜,直接让丫鬟把拜褥收了。 京师里面有规矩,对病入膏肓的人行礼不吉利,看起来像是在祭拜死人。 覃乐瑶只说了句:“大奶奶病着,我不敢行礼,改日过来磕头。” 在凤澜院里坐都没坐,直接就带人回了燕宜院房里。 气得沈氏一顿暴跳,把药盏子砸个粉碎,却又是无计可施。 这些话瞬间传扬开来,人人听了都发愣,都想不到覃乐瑶是这样人。 立刻就有人风言风语,说新来的小娘不贤不孝,不是柔顺和婉性子。 “倒不知这覃小娘这么有主意,进门头一天,就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连大奶奶跟前,她都不曾行礼递茶,还真是把自己当做了新奶奶。国公爷这亲事做的,原本说娶个贤惠的进门,怎又弄回个刁钻的来?” “你这话有意思,咱早先这位旧大奶奶,也没见性子多好有多贤惠。要我说,新奶奶刁钻不刁钻,那倒是不要紧。只要她别再出幺蛾子,磋磨咱底下人,咱可就要念佛了。” “你说的倒还有些道理……” 众人低低说着闲话,梨月听着并不插嘴,手里忙着处理午膳材料。 长房又多了一个院子,覃小娘燕宜院的餐食,也要她们小厨房给做。 厨房里的人,除了莲蓉赌气不干活,旁人都赶早预备着。 忽然门帘挑开,孙财家的迈步进来,张口就问莲蓉在哪儿。 秦嬷嬷采买还没回来,众人见孙财家的脸色不好,都闭口不言语。 梨月抬头看着孙财家的脸色不好,就知道杏儿必定去告状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孙财家的已经踢开了备膳房的木门。 莲蓉嗷的一声哭叫,就被拎着耳朵,一路拖了出去。 看来这顿打,她算是躲不过去了。 第240章 不冤枉 莲蓉这顿打挨得不算冤枉。 宁二小姐确实在府里失宠失势,可面子上必须要过得去。 敢欺负小姐的丫鬟是什么下场,鹤寿堂的琳琅就是先例。 琳琅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当时还有大奶奶在身边求情。 都让国公爷劈面一巴掌,令父母双亲带了出去,再没能回来。 琳琅上个月嫁人了,嫁的不算好,说是给了庄子上的佃户。 一是因为她的箱笼没带出来,家里也没有嫁妆给她陪送。 二是因为脸被打坏,掉了半边牙下巴歪在一边,她爹娘没给她治。 太太与国公爷是亲母子,虽说都是体恤下情的主子。 可太太更加赏罚分明讲规矩,要不然也不可能执掌家务几十年。 锦鑫堂里的礼法,比鹤寿堂要严苛的多,绝容不得诋毁小姐的丫鬟。 杏儿被莲蓉骂了一顿,跑回正房当众告了状。 当着宁夫人与两位小姐,还有刚递过茶的覃小娘,半点余地都没留。 宁二小姐半晌没吭声,只告诉杏儿别说了,大喜日子别让母亲心烦。 孙财家的正在屋里伺候着,当时就气的咬牙切齿。 她是锦鑫堂掌事,烧火丫鬟这样没规矩,这罪名都在她头上。 此刻孙财家的抡着竹篾子,把莲蓉抽的提溜乱转。 嘴里还连声大骂:“不知死的小蹄子,留你在府里就是个祸害!” 外头的大雪已经停了,厨房院里不曾扫雪,积了厚厚一层。 莲蓉在雪地里打着滚,瞬间就粘成了圆胖的雪人。 柳家的、梨月还有别的丫鬟婆子都慌了,急急忙忙着跑出去看。 围住了却没什么办法,都不敢出声,更不敢多劝一句。 莲蓉被打的又哭又喊,骂人的心气都没了,只剩下疼的叫唤。 此刻求情也没用,孙财家的正在气头上,秦嬷嬷来了也得让打。 雪停了天色很亮堂,梨月抬头一看,就见院子门口有人。 杏儿裹着个青毡斗篷,垫着脚踩着门槛儿,把脖子伸得老长。 看着莲蓉在挨打,嘴里还一动一动,仿佛是在喃喃骂人。 仔细看了半天,梨月发觉她不是骂人,而是在咔咔的嗑瓜子。 小脸与嘴唇冻得发红,白瓜子仁咽进去,黑壳子吐出来。 一双眼睛斜斜瞥着人,眼珠子红火火带着恨意。 杏儿是个有主意的丫头,遇着事敢出头狠得下心。 宁二小姐病重的时候,全靠她拼死救下命来。 梨月私下思忖着,论起不怕事敢出头,她真是头一份儿。 杏儿就在院门口站着,冷森森咬着牙,仿佛要扒人的皮。 莲蓉也看见她了,心里也知道害怕,杀猪似得吱哇乱叫。 她越是尖声的哭叫,孙财家的越是下狠手打,抽的棉袄都破了。 狠命打了她半天,就厉声吩咐身边的婆子,要打发莲蓉出去。 “把这小祸害立刻打发回家,从此不许她进二门来!” 众婆子看打的差不多,连忙蜂拥上去,七嘴八舌求情。 “莲蓉还是个吃屎的孩子,平日里嘴就臭的慌,她说话您别当真。她绝不是真心说小姐如何,不过是与杏儿丫头拌嘴,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孙妈妈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秦嬷嬷的份上,好歹饶了她这回。打她骂她教给她都使得,撵她出去可要不得。秦嬷嬷就着一个孙女儿,都指望着她呢。” 围着劝了半天,孙财家的才算撂下竹篾子,忙自己事儿去了。 杏儿远远哼了一声,啐了满地的瓜子皮,这才气狠狠地走了。 光是打还不算完,直到秦嬷嬷回来,莲蓉还举着石头,在廊下跪着。 “阿婆,二小姐院里的杏儿欺负我!” 这个不会说话的,也不知是谁欺负她了。 梨月崩溃的闭上眼,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宁国府里有几百个丫鬟,其实各个都有脾气。 论起耍脾气混不讲理来,她们比太太小姐还更胜一筹。 都是六七岁就进府伺候人,有了些错处劈头盖脸就是打,没讲理的时候。 为人处世的道理没人给讲,全靠着她们自己瞎琢磨。 有些孩子早懂事还好,但凡是莲蓉这样的,早晚就是吃不了的亏。 “打死你这个孽障丫头!早知你是讨吃的冤家,生下来就该溺死!” 秦嬷嬷见孙女儿这德行,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打听了详情眼前都发黑。 抄起鸡毛掸子来,劈头盖脸继续打,恨不得要当场打死她。 这下没人再劝,都知道莲蓉娇纵嘴贱,再不长记性真要惹大麻烦。 从上午打到中午,孙财家的都没松口,秦嬷嬷只好领着孙女回家。 要把人留下继续当差服侍也成,必须让莲蓉去二小姐屋里磕头赔罪。 以下犯上是大罪名,就算是三等小丫鬟,也不能含糊过去。 莲蓉一直嚎啕大哭,跳着脚不肯去磕头,张口闭口还要把杏儿弄死。 秦嬷嬷被她一气,晚上也就发热病倒了,还是街坊去帮忙抓药。 大厨房里两位掌事病了一位,还少了个炖茶水的丫鬟,大伙儿更忙了。 好容易忙完晚膳,柳家的和梨月两人,菜拿了些东西去她们家探病。 莲蓉被打的屁股开花,趴在炕上一动不动。 秦嬷嬷也发着烧,靠在炕边上强撑着,炖了一小锅热粥。 看着柳家的与梨月拿着汤药饭菜进屋,她跺着脚叹气。 雪后这般寒冷,何苦还顶着风走这一趟,她心里不落忍。 梨月把汤粥小菜放在炕桌上,低头看了莲蓉两眼。 她的黄胖的小脸越发难看,眼眶乌青发黑,小蓬头鬼似得。 只有眼珠子紧瞪着人,黑黄小牙呲出来,随时能扑上来咬人。 柳家的走到炕边上,照着莲蓉脑袋,就是个爆栗子。 “莲蓉这傻孩子,说起来年纪不小了,怎么就这样得不懂事?现在不是当初大厨房的时候了,锦鑫堂院子里有孙财家的,小厨房里还有宋婶子,你这么闹脾气,谁肯让着你?让你去磕头认个错,还委屈你了不成?” 她与秦嬷嬷共事久了,知道莲蓉是个不省心的。 “谁爱磕头谁磕去!炖茶水的破差事,我不稀罕……” 炕头上有把木尺,还不等她说完,梨月已经抄在了手里。 莲蓉怕梨月扇自己的嘴,直接吓没了声音儿。 “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大厨娘宋婶子已把侄女儿带来了,明天就要去回禀太太,补你的差事。孙妈妈也要对太太说,后天就把孙小玉叫回来当差。等到过年之后,在我们这些灶房丫鬟里,选菜做的好的,去给大小姐做陪嫁丫鬟。你养足了精神,只管躺在家里骂人,锦鑫堂厨房里不缺你!” 第241章 香饽饽 梨月当然不会打她,不过说的也都是实话。 自从给大小姐选陪嫁丫鬟开始,锦鑫堂的小厨房就成了香饽饽。 因为这里当差的丫鬟,有可能成为宁大小姐的陪嫁。 宁国府里的惯例,小姐们的陪嫁丫鬟,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各司其职。 掌管箱笼钗钏的大丫鬟,贴身服侍起居的小丫鬟们,都要精挑细选。 不但要齐整干净相貌好,还要性情稳重忠心耿耿,与主子贴心投缘。 这些房里伺候的丫鬟,主要挑的是相貌与性格。 除此以外,还要挑梳头丫鬟、针线丫鬟、厨娘丫鬟等等。 这些丫鬟挑的就是手艺本领了,相貌与性格还在其次。 以上所有陪嫁的丫鬟,除了宁大小姐玉真阁里选,就是从锦鑫堂院里挑。 贴身服侍的一共有六个,两个二等大丫鬟,四个三等小丫鬟。 两个大的就是妙童、妙云,连同四个小丫鬟,都是原本玉真阁里的。 至于挽发梳头的丫鬟,宁大小姐身边并没有合适的。 未婚小姐梳头到底简单些,平日要么是妙童给梳,要么是乳母给梳。 出了阁那就是诰命夫人了,发饰更加讲究精致,得有两个专门梳头的。 锦鑫堂宁夫人房里,日常用着两个梳头娘子,四五个大小丫鬟学梳头。 她特意挑了两个手艺好年纪小的,提前拨给玉真阁女儿房里。 四个针线丫鬟,已从锦鑫堂里定了两个,都是做大裁大剪的。 另外还想挑两个刺绣打络子的,人没选好还在斟酌。 玉真阁里的针线丫鬟有五六个,人人都想争陪嫁,僧多肉少。 为了陪嫁的差事,私下里还勾心斗角,互相使绊子的闹腾。 秋盈托了她干娘,也想往上争一争,结果是白费力气。 别说是秋盈了,梨月的干姐姐彩雯,针线绣活比她好的多,也出不了头。 能挣上去丫鬟,要么是太太陪房,要么是几代家生子,爹娘都有体面。 这些天宁夫人所有心思,都放在给女儿选陪嫁丫鬟上。 要不是国公爷娶亲,突然冒出来插一杠子,说不定已全都挑好了。 眼前就等着宁夫人选好针线丫鬟,就可以开始挑厨娘丫鬟。 锦鑫堂小厨房的人,当然就蠢蠢欲动了。 陪嫁只要灶房丫鬟,不要正经的大厨娘,这是宁夫人和女儿提前说好的。 宁国府的女儿谦逊懂礼数,嫁去定南侯府做的是世孙少夫人长房长媳。 带着大厨娘过去未免太张扬,仿佛是进门就要掌中馈的意思。 陪嫁里只带个灶房丫鬟,在平日做些汤粥点心小菜,让大小姐舒心而已。 当然,若是这灶房丫鬟能耐大,能做三汤五割大宴,那就更好了。 玉真阁里头没有厨房,自然要从锦鑫堂厨房里挑。 小厨房除了梨月和莲蓉,只有三个不会炒菜的打杂丫鬟。 如今莲蓉发了一顿脾气被撵了,倒空出个位子来。 原本不受重视的厨房院,如今人人都盯着,忙不迭往里塞亲的热的。 莲蓉被打回家的第二天,大厨娘宋婶子把侄女福姐带来了。 福姐二十二岁,父母都没有了,平日跟叔婶过日子。 宋婶子娘家是城外的小门户,开着个卖花糕儿与荤食的铺子。 侄女福姐没了爹娘,在叔婶手下使唤,耗成老姑娘没出嫁。 这次带她进宁国府,宋婶子就存了心思,想给侄女儿讨个出身前程。 毕竟她是陪房的掌事厨娘,在宁夫人跟前有几分脸面。 这事是想先斩后奏,不曾回禀过太太就带人进院,把孙财家的气的够呛。 因为孙财家的已经在太太跟前说,孙小玉身子养好了,要招她回来伺候。 已经来厨房院里说好,过两天就送孙小玉就回来。 莲蓉也真是撞在关口上了,偏赶在这时候发脾气闹事。 柳家的和梨月把这些事说了,秦嬷嬷惊出了一身的汗。 亏她在厨房院里当个掌事厨娘,这些事竟然都蒙在鼓里。 前些天提起这事,她荐了梨月上去,孙财家的还点头说好。 谁知道都是嘴里说一套,手下暗地里使劲儿。 秦嬷嬷虽说是卖身进来的,可莲蓉总算是家生子了。 在宁夫人跟前虽然有几辈子的老脸,终究抵不过陪房的心腹。 看这个架势,宁大小姐陪嫁的灶房丫鬟,也得争一争了。 “我是没打算跟大小姐去,你争不争随你!” 梨月把粥碗推过去,瞥了莲蓉一眼。 梨月说不打算争,莲蓉有点不信,仍从炕上撑起来,牙咬的咯吱响。 光是她和梨月两个人争,她还不觉得害怕。 论手艺她自觉比梨月强,论出身她阿婆曾是大厨房掌事。 梨月只是外头买的丫鬟,干娘是个白案蒸点心的,顶多长得好点。 莲蓉看不上梨月,可孙小玉算是个劲敌。 “孙小玉还有脸!嘴贱的犟蹄子还敢回来?” 论起嘴贱和脾气犟,莲蓉和孙小玉有一拼。 梨月坐在炕边,荡着两条腿,低头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莲蓉怒斥,忍着疼翻身爬起来,捧着碗狼吞虎咽的吃饭。 她赌气饿了两天,完全没有吃相,呼噜呼噜扒了两大碗粥。 第二天早晨,秦嬷嬷病得没起来。 梨月同柳家的押着莲蓉,去宁二小姐院里,给她磕头赔罪。 宁二小姐没让她们进屋,隔着窗子说了几句淡淡的话。 无非是小孩子不懂事,要她老子娘好好教导,省得落人家笑话。 莲蓉没有爹娘,宁二小姐大概是忘了。 这些话反复说了几遍,终于把莲蓉说哭了。 柳家的在旁说了许多好话,这才事儿总算是翻过去了。 在廊子底下磕过头,莲蓉刚要站起来,门帘忽然挑开,兜头一盆凉水。 数九寒天的冷水,打的人全身发颤儿,梨月险些跳起来,湿了半边袖子。 杏儿手提着空荡荡铜盆,滴滴答答流水,恶狠狠的笑了。 “别觉得我家小姐是庶出,就能让你狗奴才欺负!滚!” 柳家的把湿淋淋的莲蓉拖走,生怕这小东西再和杏儿闹。 “杏儿姐,别忘了把地擦干,天冷容易结冰。” 梨月抿着嘴没出声,临走朝杏儿行了个礼。 磕过头认过错,孙财家的抬手放了一马。 回到锦鑫堂小厨房,新来的福姐与熟络的孙小玉,已在灶边干活。 备膳桌上放着个木盒,放着热腾腾香喷喷的点心。 孙小玉抬头笑笑,朝她俩招手。 “小月,莲蓉,给你俩带煎豆腐了!” 第242章 心思 梨月从没见孙小玉笑过,突然看见她笑盈盈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吓人。 盒里的点心是煎豆腐,孙小玉带给大伙儿的见面礼。 别的丫鬟婆子都吃过了,特意给梨月和莲蓉留了一份。 莲蓉正抹着眼泪,把棉袄脱了在火边烤。 她当然不稀罕吃,不但不吃,还狠狠瞪了孙小玉一眼。 若在早先的时候,这一眼就快打起来了。 可这几个月过去,孙小玉好像长大了,眼神语气变了样。 莲蓉不理她,她也没说什么,扭头就对着梨月招手。 “小月来尝尝,还热着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梨月犹豫一会儿,走去拈了一块,吹了吹送进嘴里。 嘴里虽然吃着煎豆腐,眼神没敢离开孙小玉。 那天晚上她发疯砸腌菜坛子的样子,到现在都是心有余悸。 亏她能装没事人,梨月嘴里嚼着煎豆腐,心里还有点发懵。 到底是孙财家的女儿,这才能说出去就出去说进来就进来。 要是那些没根基的小丫鬟,说不定都撂在庄子上发卖了。 听说从府里出去的这些日子,孙小玉又回醉仙楼了。 梨月吃着手里的煎豆腐,隐约觉得她的厨艺大有长进。 这道煎豆腐是干的,金灿灿的四方块儿,不见半点汤汁蘸水。 外皮酥脆里面软糯,鲜美如车鳌蛤蜊,看不出任何配菜,就只有豆腐块。 梨月尝不出是怎么做的,心里有些佩服,也不好意思问做法。 “这是你做的?真好……” 孙小玉的笑得得意,把盒子推到眼前,劝她多吃几块。 “这叫做程家豆腐,是金陵的风味。喜欢吃我再多做点。” 她越是淡定含笑,梨月越觉得瘆得慌,连忙摇头说别麻烦。 “不麻烦,反正中午要给大小姐做。” 孙小玉走到旁边灶头上,默默地把围裙系上,眼睛里都是得意。 厨房单开了个灶头给孙小玉,让她专给宁大小姐做餐食。 孙财家的说是太太的意思,大伙不服,却谁也不敢反驳。 “往后你们在一处当差,要互相照应,不能私下闹意见” 孙财家的给女儿送铺盖,顺便叮嘱厨房里的所有人。 说话时眼神瞥着梨月,仿佛这些话是故意嘱咐她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以往的事不能再提了,否则就是有意厮闹。 孙财家的后来觉得,孙小玉发疯砸东西,是在和梨月闹别扭。 自家女儿错处虽然多些,可在当娘的眼里,那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孙小玉的脾气不好,梨月也是个刁钻的。 要是梨月能让着些她女儿一点,自然就闹不起来,她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事到临头时慌了神儿,事情一旦过去,都觉得是旁人错多些。 这些掌事人都是这样子,梨月从小也习惯了,随着大伙儿答应下来。 孙小玉从今起不出府,也要在下人房里住。 “就在小月那间屋挤一挤,你们屋里住了几个人?”孙财家的问。 如今是显勤儿的时候,以往恨不得要回家住,早晚能躲懒。 现在一窝蜂都跑来府里住,莲蓉也抱着铺盖来了,挤在梨月彩雯屋里。 “三个人。我、针线丫鬟彩雯姐,还有莲蓉。”梨月回话。 她们那屋子小又是炕房,住三个人还凑合,挤四个人确实不合适。 孙财家的心疼女儿,把孙小玉安插在二等丫鬟屋里。 孙小玉安排妥当了,厨娘宋婶子趁机介绍自家侄女儿。 “我侄女儿福姐,往后也在咱小厨房当差。孙妈妈您看,什么时候去太太跟前说一声,补个三等丫鬟份例,寻个地方让她住。” 福姐中等个子,一张雪白鹅蛋脸,五官秀丽身材微丰。 小葫芦似得身段儿,胸脯鼓蓬蓬,腰肢却细细的,甚是妖娆。 一身粗布裙袄很干净,只是肩肘上都落着补丁,显得有些寒酸。 头上高高梳着个螺髻,胡乱包着青布手巾。 因为没用头油或刨花水,额角鬓发还低低垂着几绺。 这样灰扑扑的不打扮,却越发衬着那张秀脸,红红白白惹眼极了。 她都二十多岁了,却杵窝子似得害羞,半个字不敢多说。 被姑姑宋婶儿推着,才趔趄上前两步,扭着窄窄小腰,屈膝拜了又拜。 孙财家的脸色阴沉,眼睛都不往福姐身上看。 “眼瞧着就快过年,太太正忙的要不得,这样小事不值当说去。小家女子叫进来使唤,宁国府也没这个规矩。宋婶子,咱们都是太太陪房来的,几辈子的脸面我得顾着。” “你要带侄女儿进来,我也不好拦着你。咱就是个没上不瞒下,先混些日子吧。等过了年或是开春后,太太得闲下来,再去回禀这事不急。少不得赏下几两银子,给你侄女儿写张身契就罢了。” 没有身契就投靠在主家做事,民间唤作做寄饭丫头,还不算奴籍。 顾名思义是主家只管饭,别的一概不管,父母家人可随时领走。 一般只在小康人家使用,世家大族里不用这样人。 这是孙财家的故意不禀报,大伙儿都能看得出来。 宋婶子心里怨恨,嘴里却不敢多说,忙撺掇着福姐磕头谢恩。 孙财家的临走,还故意点了宋婶子姑侄。 “你侄女不是府里人,不能让她上灶做菜,只许打杂烧火洗涮。她年岁不小,无事不许往主子院里房里去。她不能住在府里,晚上你把她带回去,早上再过来。咱府里的家法规矩,宋婶子你懂得。” 别的事不说,光是福姐这相貌,大伙就心照不宣,孙财家的气得要不得。 小厨房添了人,非但没轻省,反倒忙乱了一通。 人人都揣着小心思,都憋着在太太和宁大小姐跟前露脸。 “燕宜轩院里要做个头脑儿,麻烦哪位给做一个?” 还不到午膳的时辰,燕宜轩派了个小丫鬟,送了一百钱过来。 大伙儿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动手。 宋婶子不晓得什么是头脑儿,心里有点憋气,抬手就往孙小玉那边指。 谁知不等她开口指派,孙小玉就仰着脸推辞。 “我正给大小姐做煎豆腐占着手,您老再烦旁人做做罢了。” 好差事都是她孙小玉的,别人还都抱怨不得。 宋婶子被噎得脸色发青,却没法多说,张口结舌的尴尬。 头脑儿也算是汤水,是梨月份例中该做的,她往小灶里添了把柴。 “我来做,稍等会,就好。” 第243章 头脑酒 头脑儿做起来很容易,只要用羊肉碎和各种杂味放在大碗里,将滚热的酒泼上去,和成一碗汤汁就成了,北方冬日常吃这个,为的是暖身避寒气。 别看这道头脑酒不精致,京师的大小官员们几乎都吃过。 京里冬日严寒,官员们三更就得出门赶早朝。 虽说路上能坐暖轿,可到了宫门口下轿后,那冷的可是受不了。 金銮殿前空旷风劲,若早晨不吃碗滚热的头脑儿,只怕舌头都要冻住。 做头脑酒的方法,听闻是北关军前传过来的。 原先是军户或官员们吃,后来传入民间市井,成了冬日避寒必吃的汤点。 皇宫内院里有规矩,从冬至到立春,御膳房每日清晨都做头脑酒。 是万岁爷体恤下情,特意赏给值夜殿前将军与金吾卫们的。 宁国府里早先没人吃这个,秦嬷嬷也只是对梨月说过两次。 烫酒的杂味不拘一格,可以随意搭配,一般都是肉圆子馄饨鸡蛋之类。 梨月烧起灶火来,没片刻就做了一大碗。 肉馅小馄饨,山药,鹌鹑蛋,羊肉碎,莲藕,都煮熟调过味道。 随后又烫了一瓶滚热的酒,一起装在食盒子里头。 灶房里头这么多人,都静静的看着她做,一声都不言语。 食盒子都盛好,梨月正要交给燕宜轩小丫鬟时,宋婶子走来说了话。 “外头雪还挺厚的,这小丫头着三不着两,只怕她提不住盒子,跌坏了倒是麻烦。小月,你去燕宜轩送一趟吧。正好也问问覃小娘用膳有什么喜好。” 宋婶子也是高个白净脸,虽然已经是老了,仍然描眉画眼垫着发髻。 说到此处顿了顿,赶紧四下瞥了瞥旁人,开口略有点含糊。 她平日有点畏惧秦嬷嬷,因为秦嬷嬷年岁大有本事,比她有脸面。 今天正巧秦嬷嬷病了不在,莲蓉又正好被罚,正是她出头的日子。 “咱们这小厨房里,如今伺候着好几位主子,大伙儿胡乱做事也不成。” 宋婶子这话说的不错,如今宁夫人、国公爷、宁大小姐、二小姐、覃乐瑶,这几位主子都是锦鑫堂小厨房管饮食。 这是又要重新安排差事了?梨月把食盒子左手倒换给右手,默默站住了。 不但她提着食盒没走,所有人都撂下手里的事,把头抬起来了。 “方才孙妈妈吩咐了,孙小玉往后主管大小姐的膳食,我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不如今天我就给大伙儿分派好了吧。” 宋婶子看大伙儿都没反驳,心里略微有了些底气,掰着手指头数着。 “秦嬷嬷带着莲蓉,管国公爷书斋的饭食。我带着我家福姐,还是管锦鑫堂太太的膳食,若有大宴我俩也够了。二小姐的膳食让王婆子管。至于覃小娘的燕宜轩,就由小月多用点心思。”她特意低头对梨月笑。“你看今天覃小娘要吃头脑儿,正巧就你会做,也是机缘巧合了! 抢不着在宁大小姐跟前露脸,她就赶紧把太太的餐食抢过去。 梨月估么着,宋婶子家福姐手艺该是不错的,不然不能这么急着出头。 秦嬷嬷没在厨房里,宋婶子就是唯一的掌事,她发过话,旁人不好反驳。 莲蓉刚刚烤干了棉袄,此刻气呼呼的穿上,把小眼睛瞪得快裂开。 她的本事能独掌一个灶,可宋婶子却让她打杂,和福姐一样对待。 若是在前两天,她早就跳起来骂人了。 其实她刚也跳起来了,身上的伤扯得生疼,哎呦一声没骂出来。 “或者让莲蓉管二小姐饮食,王婆子管茶水也成!” 宋婶子这么大岁数了,能让个小孩子瞪住? 她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唇角轻啐了一口瓜籽皮。 莲蓉竟然没吭声,只是虎着个脸噔噔噔走了,估计是回家告状了。 柳家的素来怕事儿,凡事都乐意和稀泥。 可今天这么安排差事,她们秦嬷嬷这拨人也太吃亏了。 国公爷天天不着家,几天未必回府吃一顿饭,秦嬷嬷可不直接闲了? 覃小娘那边更是……凭啥让她干女儿专门服侍小娘? “宋婶子,要不还是等秦嬷嬷好了再定吧?”柳家的赔着笑脸。 谁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宋婶子,也斗起威风来了。 “柳嫂儿,锦鑫堂厨房是我主事儿!大厨房已经裁撤下去了,秦嬷嬷若还想主事,咱刚才就该对孙妈妈说,去太太跟前说清楚!若是太太发下话来,往后这厨房里归秦嬷嬷管,我是听呵儿的,我没二话!” 柳家的扁着嘴没说话,讪讪退了两步,百忙似得开始揉面。 万事得缩头且缩头,柳家的平时也是就这么教梨月的。 “快去吧,给覃小娘送了头脑儿,回来赶紧预备午膳!” 再没人敢提异议,宋婶子得意的拉着侄女福姐,让她洗菜切菜去。 燕宜院的新房里,喜房的大红还在,院里的红纱灯还挂着。 三间正房一色簇新,铺陈的光彩照人。 地下开着几个朱漆箱笼,里面金翠辉煌堆着古董摆设。 蓝绿泥金的山水画,朱红点染的缂丝屏风,金瓶玉盘翡翠碗。 迎头的靠墙的条案正中,朱红石榴色的一尺高珊瑚树,两旁是白玉罄。 覃乐瑶这间屋子,摆设的比宁国府任何女眷,都要豪华富丽。 她只带了两个陪嫁丫鬟过来,梨月都见过,采初和采袖。 她俩正弯腰在箱子旁边,翻找合适摆出来的物件。 抬头见梨月提着盒来了,采袖忙起身过来,引着她去小厅。 “这么快就做好了,国公爷去衙门还没回来呢,先放在茶炉上热着。” 摆着金色梨木八仙桌,靠墙有描金小炕,地龙烧得暖融融。 “小月你坐着等会儿,我们小姐和玉墨姑娘说话呢。” 采初没改过口来,嘴里还唤着小姐,也许只是不想唤“小娘”而已。 地上有个小茶炉子,梨月把食盒里的砂锅架在上头煨上。 覃乐瑶和玉墨在妆房暖阁里坐着,偶尔传过来几声笑语。 梨月隐约听她们是在讲账目,一边说着话一边噼噼啪啪打算盘。 “这里可是少了一万两?”覃乐瑶笑着诧异,“二妹妹嫁妆还没办?” 第244章 新奶奶 “是。原本办嫁妆的银子挪出去了,是大奶奶没弄清账算错了。依着国公爷的意思,过了年办大小姐的婚事。等到四五月份的时候,不拘哪里省下些来,赶着再给二小姐办嫁妆罢了。” 玉墨淡淡笑着,说的很是含糊,覃乐瑶是听懂了,并没往下追问什么。 小算盘继续噼噼啪啪打了一阵,半晌才算停下来,账目算是梳理明白了。 覃乐瑶显然没把这点亏空放在心里。 “亏得咱们这么大个府邸,上下里外千数人吃穿用度,几十年账目能一丝不差。看来看去的,也就这一笔记错了,还不算什么。” 妆房里地坪上摆着张雕漆彩绘大榻,满铺着大红缂丝狐皮软垫。 中间一张梅花小几,覃乐瑶抱着手炉坐在这头,玉墨欠身坐在对面。 采初带着梨月过去请安,她俩只抬头招呼了一声。 覃乐瑶完全是新娘子的打扮,发髻垫的高高的,脸上粉艳如桃花。 眉心正中贴着花钿儿,满身珠翠堆盈,比这间暖阁还显得花团锦簇。 梨月俯身行礼的时候,眼神正巧落在账本上。 覃乐瑶的细红指甲点在上头,细细的掐了些指甲印做记号。 不善文墨诗书的女子,时常就得这么做。 识字但不太擅写,看东西做记录,就用指甲掐印子,玉墨也是这样。 梅花小桌上摆着除了账本,象牙珠小算盘,还有宁国府内宅的对牌子。 梨月没敢多看,只说了一句头脑酒热在小厅,就打算退下去。 没用覃乐瑶说话,采袖已拿了个小盒来,给梨月做赏钱。 里面是二百个新钱,还有对红蓝绒丝攒的头花。 梨月连忙谢了她,依着宋婶子的意思,问她膳食有什么喜好。 “衣食上我倒没什么忌讳,你们照旧做就是了。倒是你们厨房里传膳麻烦些,这么冷的天气还要给我这院里送来。” 覃乐瑶笑盈盈摆手,就让采初带梨月下去,吃点糖果点心再走。 梨月正要出门,坐在对边的玉墨,突然开口搭讪。 “如今天气冷,饭食端来端去的,倒容易冷了。奶奶这个燕宜院里,还有两间倒座的空房,若是收拾出来做灶房,也是很便宜的。只需拨个厨娘过来伺候就成。” 覃乐瑶心思不在这儿,听她这么一说,也只是笑了笑。 “我刚来没两天,府里刚安静没事了,怎么好又兴师动众收拾厨房?” 玉墨忙笑道:“说起来也并不麻烦,房子都是现成的,只需打发人弄两个小灶就成。奶奶的饮食份例如今归在锦鑫堂,往后拨过来就成了。往后少不得国公爷常在这院里吃饭,也不止是奶奶一人方便。以后府里中馈家务,都是奶奶料理,也没麻烦了别人。” 自己院里单做个小厨房,饮食自然是方便的很,覃乐瑶自然是心动了。 不过到底是才过门没两天,不好做的太张扬,还是笑着摇了摇手。 “这时已经腊月,眼前要忙着过年,底下人都忙乱,等过了年再说吧。” 玉墨这才没再继续劝,又扭头对着梨月笑了笑,并没说话。 要不要在燕宜轩建小厨房,梨月是插不进话去。 但她发觉玉墨唤覃乐瑶是“奶奶”,听起来很是没规矩。 府里的下人背地里念叨了好久“新奶奶”,真等人进了门还是叫小娘。 怎么玉墨这个平日最规矩温柔的丫鬟,倒这样起来? “国公爷昨日说,让我们大伙儿不许提三说二,就直接唤奶奶。” 采初领着梨月去小厅,掀开点心匣子,往她的食盒里装顶皮玫瑰酥。 她这个人倒是实在,说这话并没得意,还特意低声告诉。 梨月明白意思,她这倒是好心。 是国公爷不乐意旁人唤小娘的,往后可别当面叫错了。 点心蜜饯装了一盒,梨月连忙谢过,采初又抓把响糖给她。 “往后都是一家人,我们奶奶的膳食你们多费心。” “姐姐放心,往后小娘要吃什么,姐姐只管派人过来说,那边小厨房白天不断火的……” 梨月正满口答应,听见外头一叠声禀报进来:“国公爷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宁元竣已经挑帘子进了正房,采初慌得撂下梨月就跑了出去。 覃乐瑶和玉墨前后迎了出来,迎面先行了礼。 采初和采袖两个人,再外间捧衣裳接斗篷服侍 覃乐瑶亲自捧了盏红艳艳的玫瑰泼卤瓜仁泡茶上来。 彩漆托盘,白玉雪花盏儿,银杏银茶匙,馨香扑鼻。 宁元竣喝了口茶,看了身后的玉墨一眼。 玉墨连忙笑道:“奴婢给奶奶送账目和对牌来,明日各房各院的掌事,都来给奶奶请安。” 宁元竣随口答应一声,就坐在椅子上喝茶。 覃乐瑶笑盈盈跟着他,站在身边拉着手,绯红脸着拿张贴给他看。 “我哥哥嫂子送贴儿来,说明日是三朝,家里摆了一席酒,权当是会亲,请咱们好歹回去坐坐。我不知你衙门里忙不忙,还不曾答应他们。你看看?” 宁元竣接了帖子也没看,就唤住玉墨,让各院管事后日再来。 玉墨点头答应了,披上斗篷回自己书斋去了。 覃乐瑶生怕正房里头冷,拉着宁元竣就往暖阁里坐。 梨月忙把煨的滚热的头脑酒盛出来,采初端着方盘儿送了过去。 满屋里酒香扑鼻,熏得人混混欲醉。 覃乐瑶话音很娇气,宁元竣仿佛被热酒烫了嘴,她还凑在旁边吹。 “外头这么冷,你吃个头脑儿,避避寒气儿!” “慢点儿吃,烫着呢。” 梨月提着点心匣子,怀里抱着绒花和赏钱,匆匆赶回小厨房。 这场婚礼完全是按着娶妻办的,连三朝回门宁元竣都带覃乐瑶去了。 当初沈氏嫁过来时,三朝都没回门叙礼。 国公爷自从娶了覃乐瑶,干脆就在燕宜轩住下了。 渐渐府里都没了“覃小娘”这称呼,因为国公爷听了不乐意。 若是都唤“大奶奶”听着也不像样,由于燕宜轩在花园西边,于是覃乐瑶就是“西院奶奶”,沈氏就成了“东院大奶奶”。 “大奶奶听见也没闹?” “大奶奶气了一场无用,如今是一心向佛。” 沈氏闹也没得闹,倒是安静了一阵子。 正巧年家庙庵堂的老尼姑请安,她把人留在凤澜院里,早晚宣卷祈福。 这话梨月是听环环说的,她现在时不时就喝着西北风,跑到这里蹭饭。 因为沈氏信了佛,凤澜院上下又开始吃素了。 第245章 念佛 “我们凤澜院与太太不同,大奶奶要吃全素,只怕让荤腥污了锅,所以全院都不沾荤。范妈妈想熬点猪油,也让赵嬷嬷数落了一顿。我们现在的饭连腥儿都没有,简直是要命。” 梨月带着环环回到自己小屋,闷了一小锅猪油拌饭给她吃。 刚出锅香喷喷的热米饭,挖上一勺白霜似得猪油膏,点上些秋油葱花。 环环这些日子缺油水,都不嫌烫嘴了,吃的都不抬头。 “前些天我教你做的腊肉都吃完了?我再给你切一块回去吃。” 正要去屋角米缸寻腊肉,环环忙端着碗摇头,咬牙切齿骂着赵嬷嬷。 “你别给我拿,拿回去我也吃不上。那赵不死的老家伙心肠可歹毒,带着两个恶婆子,把所有下人屋里都搜了一遍,把我们私下藏的腊鱼腊肉都收走了。说是要凤澜院上下所有的人,都要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好给大奶奶佛前积福。说是大奶奶许下大愿心,非得我们所有人跟着念佛才成。闹得我们每天夜里不得睡觉,都聚在正堂里坐着蒲团念经,日日念到三更天。” 梨月听她这么说,就没再拿腊肉,只切了一碟酱肉糟银鱼。 “什么愿心她自己吃斋还不成,要逼着底下人跟着吃素念佛?” 其实也不必问的,要么就是求夫君回心转意,要么就是求自己早生子嗣。 对于沈氏来说,这两件事也是同一件,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信佛诵经是京师女眷们常做的事,越是勋贵大户越是如此。 宁夫人与宁老太君,乃至于二三房的太太也都是这样。 宁夫人是初一十五吃素,单独设小佛堂早晚拈香。 宁老太君虽不吃素,但每到佛诞日盂兰盆会,也都会给家庙布施。 二太太儿子是佛家寄名弟子,三房太太一心求子,因此两人信得更虔诚。 宁国府里女眷都是信女,可任凭谁信佛发愿,也没闹的这么鸡飞狗跳。 “你个小丫鬟又不识字,佛经也看不懂,能念什么佛?” 人家太太们念佛,都是自己在小佛堂自己念,谁会按着丫鬟们念? 这些小鬼头儿吃不好睡不好,不咒主子就算好的,还想让她们积福? 亏得沈氏和赵嬷嬷想的出来! 神佛的事情梨月不懂,从小到大只被秋盈按着拜过一回关老爷。 但想想也觉得这事情不着调,佛经上未必是这么写的。 环环那边吃完了一碗,自己又盛了一碗,伴着猪油夹了几块酱肉。 随后拖着青花饭碗,用筷子撮出一团米饭来,比比划划的。 “我们念的叫做米佛。每人发一袋子白米还有一个讨饭的小铜钵,拈一粒米念一声佛,把米丢在钵里头。每天晚上临睡,赵嬷嬷盯着我们大伙念,一粒一粒的数米,拈不完一钵米,就不让睡觉。” 梨月震惊的瞪圆了眼睛,环环说着还在生气,把小脸气得通红。 这念佛的法儿闻所未闻,一钵米得有多少粒,要这么一个个数过去? “平日里老太太、太太们积福供奉,都是外头开粥棚舍米舍面,或是在家庙里多供香油钱。这数米粒儿的积福的方法,府里也没听说过呀?是咱家庵子里的老姑姑说的?” 宁国府在城外有几座家庙,其中有个女僧住的庵堂,名叫兰若庵。 主持尼姑法名唤作镜明,佛节或过年都来府里,府里头都唤她老姑姑。 府里除了主子们信佛,丫鬟婆子们大多也信这个。 因此凭借着老姑子一张巧嘴,过来一次上上下下能落不少钱。 她专爱给丫鬟们讲因果轮回的故事,动不动就是剜眼睛拔舌头的。 丫鬟们心里害怕,她就让她们去佛前点长明灯。 托着她点盏佛前灯,每天供一文香油钱,点一年就要三百六十五个钱。 好些丫鬟都托她点长明灯,但梨月死活不出钱。 她们几年都去不了一次兰若庵,谁知道这钱干什么用了? 丫鬟们点长明灯一年要供奉三百六十五文。 老太太、太太们供奉的香油钱,则是每年数百两银子不等。 沈氏早先也供奉长明灯,听说是每年五十两银子,不算多。 “老姑子宣卷的时候说,大奶奶的愿心大,需得大大的供奉。佛前要供大灯海,还让全庵堂的小姑子聚齐念佛,大奶奶出每年五百两,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大奶奶舍不得银子,就让丫鬟婆子一起念佛。用念出来的米兑香油供佛,说这个是最虔诚的。还说啥啥书上写着,几百年前的什么娘娘,就是这么发愿心供佛的。” 环环说完了,赶紧塞得满嘴是肉,狼吞虎咽的吃。 梨月听完这故事,脸上简直不知做啥表情才好。 只是赶紧拿油纸包了些干鹅脯,让环环拿回去偷偷吃,千万别让人看见。 打发走了环环,她跑回厨房里预备膳食。 这几天锦鑫堂的小厨房里,气氛异常的怪异。 虽然添了两个人在,倒是安静下来了。 只听得到切菜的笃笃声,还有烧灶风箱的呜呜声。 秦嬷嬷的病好些了,她对宋婶子和孙财家的安排,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照着安排,她只管澹宁书斋国公爷的餐食,莲蓉给她打下手。 可现在国公爷只在燕宜轩和覃乐瑶一起吃饭,根本不用单独做。 秦嬷嬷每天都闲着,只管盯着梨月和莲蓉,教她们做宴席大菜。 “金玉羹、山煮羊、间笋蒸鹅、酒炊白鱼、猪肚瑶柱、鲜虾蹄子烩,烩乳鸽!” 都是燕宜轩中午要上的,样样都是酒宴大菜,还不算粥汤与小菜。 梨月赶着去杀鹅,莲蓉忙着收拾鱼,秦嬷嬷在一旁指点。 孙小玉正在做醋鱼,最后出锅淋上香醋,浓香扑鼻而来。 她听见这边秦嬷嬷说菜名,不禁斜斜瞥了过来。 不过年不过节的,燕宜轩一顿普通午膳,要吃这么多大菜? 梨月注意到她的眼神儿,下意识就缩了下头,怕她又要嘴贱说话。 谁知孙小玉的眼神只是冷冷划过,从身旁拿了鱼盘自顾出锅去了。 她这次回来真的话少,问三句都不答一句,仿佛人聋了似得。 梨月这颗心还没等落下,反倒是平日不言语的宋婶子说了闲话。 “西院奶奶终究是个小娘,一顿用这么多份例?凤澜院大奶奶是正房娘子,还每天吃素念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