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妹宝发家日常》
1. 第一章
成片的稻田在太阳下闪着晶莹水光,水中稻苗鲜绿脆嫩,在暑气蒸腾中冒着一股坚韧劲儿。
午后蝉鸣喧闹,夹杂着田中人粗重的呼吸,将这初夏宁静打破。
闵敏戴着比身子还大一圈的斗笠,肩上绑着两根粗麻绳,麻绳另一端捆着一大块椭圆巨石,随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往前拖,巨石便将她身后的土地寸寸压平。
田地边上有棵大樟树,投下的阴影却无法遮到闵敏,她独自拖着石磙在毒辣阳光下缓缓挪动,直到一道清脆喊声划破闷热。
“姐姐!”
闵敏闻声直起腰,却扯动了早已僵硬的肌肉,疼得“嘶”了一声,但还是扬起笑脸应声道:“来了?”
闵团头上扎着两个圆髻,一身灰色短褐,脸上白白净净的,一手端着一个粗瓷碗,步子迈得小,生怕洒了。
“在树下等着!我这就过来!”闵敏喊了一声,解开肩头的绳子,揉了揉僵硬的腰,扔下石磙去了树下。
十八岁的少女与八岁的孩童面对面盘腿坐在树荫下,伴着头顶蝉鸣,分食一碗因吸饱了汤汁而变得膨胀粘稠的面条。
软烂的面条口感一般,口味也极清淡,但累了许久的闵敏还是呼噜呼噜闷头吃了半碗下肚。
她也是一身灰色短褐,裤腿挽起,膝盖上裹着麻布,小腿沾满了泥水,这会儿有些干了,泥巴就附在上面,将晒黑的皮肤衬得愈发粗糙。
闵团默默看着闵敏开裂的脚指甲盖,咬了咬下唇。
“姐姐我吃不下......”闵团捧着剩下的半碗面条递给闵敏。
小孩的眼睛又大又亮,看向闵敏的时候眼底带着光。
“你早上也没吃两口,不许浪费粮食,快把面吃了。”闵敏假装板起脸道。
怕她真生气,闵团只好低头开始吸面。面条已经泡发软烂了,入口有些黏糊,不用咀嚼就化成了湿粉,只能尝出一点点咸味,但家中剩的面条不多了,是以她并不挑食。
“好吃吗?”
闵团的脑袋从碗里拔出来,用力点了点道:“好吃!姐姐做的面很好吃!放了一上午也还是很好吃!”
闵敏弯起眼睛,心里知道这孩子是在安慰自己,这面明明只放了点盐,好吃不到哪里去的,她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
爹娘都没了,只剩两姐妹相依为命,闵团还没有灶台高,而自己又忙着田里的活,只能早起煮一大锅面,这就是两姐妹一天的伙食。
看着小孩白白鼓鼓的脸颊,闵敏靠在树上缓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也要好好吃饭,如果你生病了,我会很难过的。”
听了她的话,闵团悄悄红了耳廓。
从前虽然爹娘也很疼爱两人,但却极少说出口,多的是担忧的目光与碗中多出的菜,像闵敏这样直接说出来的几乎没有。
她一边低头吸着面条,一边悄悄抬眼去看闵敏——爹娘走后,姐姐似乎变了很多......
“姐姐,我也想来田里帮忙。”闵团小声道。
“不行,你得在家好好养伤。”
“我的伤都好了!”闵团忙仰起脸给闵敏看。
闵敏凑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先前的淤青与红肿确实都消了,变得白白嫩嫩,但相比村子里其他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太瘦了......
“那也不行,田里的事就快做完了,等插完苗就不用天天过来了。”
见闵敏神色坚决,闵团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重新低下头去吃面,不再提这事了。
闵敏抬头看着茂密树叶间闪烁的阳光,鼻间有面条香气,还有独属于田间的泥土芬芳。
在现代的时候,这样的场景只能在网上看见,而且还无法身临其境。她惬意地深呼吸了一口,感觉肩上被绳子磨破的地方和腰上酸痛的肌肉都好受了许多。
“姐姐,喝这个。”闵团把有点干了紧紧粘在碗边的面条舔进嘴里,赶忙拿起自己带来的另一个粗瓷碗递给闵敏道,“这是黄婆婆家罐子里的腊雪水,能治暑气。”
“腊雪水?”闵敏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味道有种说不上来的怪,但据说能治暑气,她便仔细咂摸了一下,问道,“这腊雪水是什么做的?”
“是腊月里的雪水用罐子装好的。”
“腊月的......雪水?”闵敏眉头微微蹙起,抱着心底最后一丝希望,试探道,“这里面有放什么药材吗?”
闵团老实摇头道:“没有呀,就是腊雪水。”
闵敏:“......”
在罐子里从冬天存到夏天,难怪有点味道......但对上闵团期盼的目光,她还是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两姊妹吃过东西便都靠在树下休息,闵团望着周围嫩绿的稻田,又转头看了看自家光秃秃的田地,担忧道:“姐姐......还要多久才能种苗啊?”
闵敏半阖着眼,有些犯困,声音也变得黏糊起来:“等我把地压实了,再灌水进去,就能下苗了......”
“可是我们家没有苗......”闵团小声道。
“我去问村长借了,等田种好,拿稻米去还就行......”她说着,打了个呵欠,觉得人还真是不能歇着,但凡休息一下便浑身懒散了。
“姐姐你睡会儿。”闵团努力睁着大眼睛,似乎在说“我不困”。
闵敏实在困得不行,便点点头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
微风轻拂,头顶树影婆娑,即便耳畔蝉鸣鸟啾也无法打扰闵敏,她累得沉入了梦乡。
同样是初夏,A市绿化很好,街道上很多荫蔽处。
闵敏蹲在后厨外面扒盒饭,习惯性将美味大鸡腿留在最后吃,却在夹起鸡腿往嘴里送的瞬间接到了钉钉消息。
这都第几次了......闵敏发狠般将鸡腿塞进嘴里,囫囵咀嚼了两口就将一次性餐盒盖上扔进垃圾桶,顺手拧开矿泉水“咚咚”几下,将噎人的鸡腿肉顺进胃里。
接着她给自己鼓了鼓气,转身进了后厨。
穿过后厨来到前厅,餐厅老板和服务员还有两个摄影师都围在桌前,全场唯一坐着的便是闵敏的“直属上司”——辣甜甜公司旗下的探店达人冯梓凉。
“我手机呢?”冯梓凉虽是坐着,但气势极盛,话是对闵敏说的,眼睛却一直往上翻,一脸的不耐烦。
闵敏从身上的大包里精准找到手机递给她,默默扫视了一圈,桌上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餐厅老板和服务员脸上都带着尴尬的神色,想来是冯梓凉公主病又犯了......
“我这拍摄还没结束,你乱跑什么?耽误了拍摄进程,你来负这个责?”冯梓凉一边低头玩手机,嘴里还像机关枪一般叭叭扫射着。
闵敏默默掏出一张餐巾纸把自己嘴角的油渍擦了,并不反驳。
见冯梓凉还在喋喋不休,一旁的摄影师听不下去,帮了一句腔:“这都下午了,闵敏还没吃饭,我就让她去外面赶紧吃了一点,没走远......”
他这话说完,冯梓凉“啪”的一声将手机扔在桌上,瞪着摄影师道:“这么维护她?那以后她的工作你来做?”
今天的工作毫无疑问又从上午拖到了下午,又拖到了晚上,直到十点多闵敏才回家,刚回家就收到了摄影师的消息。
刘老师:今天的事你别放心上,等公司来了新领导就好了
min:都两年了,集团那边还没派新总裁过来吗?
刘老师:听说集团董事还在为他儿子的事伤心,暂时没空管咱们公司
min:好吧......
刘老师:你别难过啊,现在辣甜甜里面的老员工已经走了一大半,你千万别走,熬到董事长缓过神来就好了,辣甜甜的福利待遇算很好的,只是咱们倒霉,遇上冯梓凉,等新总裁过来重新分配工作,肯定会好起来的
min:嗯嗯,知道的。
闵敏大大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桌上,顺手捞起床边的棉花娃娃抱在身前。
窗外是万家灯火,街头人头攒动,烟火袅袅,初夏A市的夜生活很丰富。
闵敏盯着楼下小吃街上的章鱼小丸子看了会,喃喃道:“团团......我好累哦......”
两年前刚毕业的闵敏怀着一腔热情来到辣甜甜公司,恰逢公司总裁,也就是珮游集团董事长的独子裴眠遇到海难丧生。
一时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闵敏来面试时能觉察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担忧。
辣甜甜背靠珮游集团,这几年在网络达人孵化与合作上的成绩很好,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而闵敏作为一个吃货,几乎每天都要上网看自己喜欢的美食博主有没有更新视频,对这个行业充满了热情,所以即便公司内部有些不稳定的趋势,她依然坚持完成了面试。
令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家等面试结果的几天内,有个美食博主去辣甜甜公司拍视频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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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据说是被高空掉落的脚手架砸死的,现场只剩下一片血糊......
一时间关于辣甜甜公司的鬼神传说甚嚣尘上,跟闵敏同期面试的几人纷纷主动打电话放弃了入职机会,所以才顺延到闵敏进了公司。
只不过这时的辣甜甜已经有些混乱了,她被匆忙塞进探店达人的团队,好在跟先前预期的美食达人相差不远,还是能和各种餐厅打交道的,她便安心做着。
“可是也太累了......”闵敏抱着胖嘟嘟、邦邦硬的棉花娃娃道,“要不然还是辞职吧......可是我三年工作经验都没凑齐......”念叨着,她默默将额头靠在窗户上,干净的玻璃上映出她姣好的面容。
还好辣甜甜公司有双休,第二天是周六,闵敏一觉睡到中午才睁眼。
外面阳光正好,想到今天可以休息,她心情极好地从床上爬起来坐着,依次跟床上的一整排棉花娃娃打招呼。
“团团、阿嘟、胖芙、咕咾肉、小短腿......”念了十来个名字后,她扬起大大的笑容道,“早上好呀!”
起床后把之前存在冰箱里的饺子拿出来煮了,吃完饺子看见床上一排发型、发色、表情、瞳色都不一样的棉花娃娃排排坐,她叉着腰道:“今天有空,帮你们洗洗衣服吧。”
闵敏把棉花娃娃们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塞进洗衣机,虽然洗衣机有烘干功能,但她还是更喜欢让衣服过一遍阳光。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闵敏轻声哼着歌把娃娃衣裳抖开用衣架挂好,阳台上微风与阳光都正好,屋内传来的空调冷气中和了室外热气,她心情好极了。
阳台的晾衣杆上挂满了小衣服,花花绿绿的很是清新可爱。
闵敏背靠在阳台围栏上,抬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突然发现其中两件小衣服有些黏在一起了。
她正要用晾衣杆拨开,却不知怎的,眼前忽然一片眩晕,手脚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后仰倒,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视线从小衣服上滑至天空,失重感袭来,眼前也跟着黑了——我是不是从阳台掉下去了?
再次醒来时,闵敏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好在周围一片漆黑也并无他人。
鼻尖漫上浓郁的血腥味,她借着月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全是血!
她吓得忙摸了摸血迹最多的腹部,没有伤口也不疼,应该不是自己的血......
是梦吗?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感不似作假。
不是梦?
她盯着手臂上刚掐出来的红痕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变瘦了......
她正要仔细查看,忽然发现身侧有一件血衣,衣服上全是血与泥,还有破洞,不过好歹能敝体,她顾不得许多,赶紧捡起来穿上。
忍着黏腻的血水与粗糙的布衣,她缓缓起身,发现自己除了有点饿以外,身上并无其他异常。
“簌簌”。
“簌簌”。
身后的草丛中传来声响,闵敏放轻了呼吸,转头猛地对上几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狼!
她吓得僵在原地,脑海中疯狂回忆,之前在网上刷到的丛林自救技巧呢?遇到狼要怎么做?躺下假装尸体?还是举起手假装自己比它们高大?
不过她觉得眼下比起自救技巧,她更想知道怎么才能挪动手脚,因为自己的身体完全僵住了,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更别说行动了......
几只狼呈包围式缓缓靠近,闵敏觉得心跳都停止了,直到不远处忽然传来响动。
“闵敏......”
“闵敏啊......”
远处火光明灭,正在靠近,闵敏却喊不出声,面前的几只狼显然也听到了响动,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上前解决闵敏。
闵敏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疼痛激活了身体,她得以捡起草丛里一根粗壮的树枝自保。
几只狼见事情难办了,便成群撤退。
待它们跑得没影了,闵敏忽然卸下力气,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远处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却发不出声音,身体愈发沉重。
来了很多人,会是谁?
她在晕倒的最后一秒还在回忆,自己除了公司的几位同事外,并没有什么朋友,来人的声音中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会是谁呢?
2. 第二章
“姐姐......姐姐......”
稚嫩童声在耳边响起,闵敏恍然睁开眼,发现日头已经快要覆上脚面了。
她忙起身戴好斗笠,边走边回头叮嘱闵团:“我继续干活了,你回去把碗洗了,记得练字......”
闵团抱着两个粗瓷碗乖巧点头,目送自家姐姐下了地,晒得有些脱皮的细胳膊扛起麻绳,她觉得心酸不敢再看,忙转头往家跑。
稻良村在观宏州城外,村民都以种田为生,因着世代种田,经验丰富,每年的稻米产量都十分可观,此事引起观宏州知州的注意,特赐名“稻良村”。
闵家屋子在稻良村村尾,在村中一众夯土墙、茅草顶的农舍中,闵家的青瓦白墙十分显眼。
闵团将两只碗放在地上,踮着脚去开锁头。
这锁用了许久,有些锈了不好开,但好歹是爹娘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两姐妹都不舍得换。
额头不断沁出汗珠,闵团抿着唇,好不容易开了门,她才刚进去,就听隔壁土屋里传来声音。
“团团?”
“诶!黄婆婆,是我!”闵团大声应着,家里的院墙虽不高,但她一个八岁娃娃的身高还不足以越过墙头去看外面,于是又跑回门边。
土屋里出来的是穿着灰蓝麻布围裙的黄红兰,她头发乌黑、手脚利索、中气十足,其实是婶婶的年纪,只是因为辈分大才叫做“婆婆”。
“闵敏呢?还不回来?”黄红兰一边捻起围裙擦手一边问。
“姐姐还在平地。”
黄红兰听了,眉头一压,嘴角也撇下来,法令纹变深。
闵团吓得往后缩了缩,黄红兰要教训她小孙子阿竹时就是这个表情......但想起黄红兰给的腊雪水,她又忍住了逃跑的冲动,手扒在门框上继续站着。
“我早说了,一个小姑娘娃娃学人种什么地!都到这年岁了,不如早早寻个好人家嫁了......”黄红兰一边念叨一边转身进屋,才半只脚踏进去,复又转头对闵团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闵团胆子小,听了黄红兰的话便也不敢乱跑,只默默放下扒着门框的手,改为背靠在门框边等着——方才去给姐姐送饭时,黄婆婆也是这么叫住自己给的腊雪水......
黄红兰动作利索,很快便出来了,她用余光看了看左右,这会儿村子里的人都各忙各的,并不在屋子里,没人看见这边的情况。
闵团感觉手里被塞了个光滑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鸡蛋。
“等你姐姐回来,给她吃了补补身子。”黄红兰叮嘱她,“你可不能偷偷吃了!也不许给别人看见,要是让你那天杀的姑姑知道了,你们两姐妹可别想过安生日子!”
闵团听了,忙点点头,两只手将鸡蛋包裹住,肩膀头也微微缩起,很是谨慎小心的模样。
黄红兰满意地搓了一把闵团的小脸,转身回屋子里干活去了。
村子里的女人们大多在家带孩子、做家务,一天到晚不得停。尤其黄红兰膝下有一个与闵团同岁的孙女,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子,一家人的起居饮食都由她操劳,闵团自然不敢过多打扰,乖巧点头目送黄红兰进屋。
黄红兰一家虽未住上青瓦白墙,但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她丈夫姓赵,早亡后便留下她跟独子一家共同生活。赵氏夫妇很是勤恳,除种地外,还会去观宏州进些小杂货、小玩意儿去草市卖。
这草市不在城里,专在城外村子交汇处开办,用于给村民们补充生活物资。对于在村子里待久了的大人、孩子们来说,草市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了。
“我记得上次草市不是刚过去没多久?怎么又要开?”闵敏用木棍翻动了一下在灶膛里煨着的鸡蛋,疑惑道。
“说是要开烟火大会,城里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大家合计多开一次草市,让大家伙儿都玩玩,也多个赚钱的机会......”闵团捧着脸蹲在一旁,眼睛里全是好奇与期待。
“烟火大会?”这倒让闵敏提起了兴趣。
现代常有诸如“赏花会”“烟火会”之类的活动,为的是刺激消费,没想到古代也有。
当初闵敏被村民寻回,在床上烧了三天三夜才清醒过来,又花了整整三日才确定自己真的穿越了,并不是历史书上记载的朝代,而是“大荆朝”——闻所未闻。
她一直待在村子里,能获得的消息极少,只知道村子里的人以种田为生。自家这点地如果好生照料,能产出两人一年的口粮,且村子里的人都极擅长照料田地,村长也乐意帮助她,所以她决定先抓住眼前机会,将温饱问题解决,再去探索这个世界。
“爹娘去年带我们去过烟火大会,姐姐忘了吗?”闵团道。
闵敏默默眨了眨眼——她是真的不记得,照理说穿越过来不应该带上原主记忆吗?怎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闵团见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道:“不要紧,先前大夫就说姐姐烧久了对身子不好,不记得从前也是可能的,我来告诉姐姐就好了......”
说着,她嘴角轻轻扬起,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语气中带着向往,轻声道:“爹娘给我们买了零嘴,有甜糕,还有烧烤!街上还有傀儡戏看呢......”
“烧烤?”闵敏好奇道,“是把肉串在签子上烤着吃的那种?”
闵团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啊是啊,姐姐想起来了?”
“啊......”闵敏挠了挠后脑勺道,“想起来了......一点点......”
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突然嘴馋想吃烧烤了。
闵团闻言很是高兴,正要说今年也一起去吃烧烤,忽然想起爹娘都不在了,家中也没有余钱出去花销,小脸迅速垮了下来。
闵敏自然知道闵团为何忽然这样变脸,她撑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尽快将田里的事做完,若是能赶上烟火大会,我就带你去城里玩好不好?”
闵团的眼睛瞬间亮了,但还是担忧道:“我们没剩多少钱了......”
“少花点就好了,我本来就打算等田里的事忙完,就找点别的活做,正好去城里看看有没有机会。”闵敏道,她眼睛又大又圆,小翘鼻被灶火映出一小团阴影在饱满的脸颊上,连右眉下方并不显眼的小痣都变得清晰可见。
闵团盯着闵敏看得目不转睛,即便闵敏被晒得黢黑,身上还有些脱皮,但她依然觉得自家姐姐是这个世上最漂亮的小娘子。
“呼......嘶......呼......”闵敏将煨好的鸡蛋扒拉出来,两只手左右捣腾散热。
好不容易适应了,她便将灰扑扑的鸡蛋壳剥开,露出里面白白嫩嫩的蛋白,蛋香与柴火香扑鼻而来,两姐妹都围着咽口水。
“吃。”闵敏将蛋递到闵团嘴边。
闵团忙往后退,摇头道:“我不吃,黄婆婆说给你补身子的。”
“你一半我一半。”
“不要。”闵团怕闵敏强塞给自己,忙起身退到厨房门口。
见她这样抗拒,闵敏知道她绝不会碰这鸡蛋了,只好将鸡蛋塞进自己嘴里。
蛋白被煨得紧实弹嫩,牙齿破开蛋白后便是更加浓郁的蛋香,蛋黄细密喷香,闵敏细细咂摸着——她醒来后便被告知爹娘前几日被山上野狼咬死了,姑姑见两姐妹孤苦无依,直接带人上门把家中值钱的物件都抢走,她已经许久没吃过荤腥了......
“不然我们养点鸡怎么样?”闵敏右侧的腮帮子鼓鼓的,说话有点含糊,混杂着鼻音有种娇憨感,“到时候我们每日都有蛋吃,多的还能卖出去换点日用品......”
“可是我们家没有钱了......”闵团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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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
闵敏倒是不太苦恼这些,家中余钱虽不多,但抠点出来买几只鸡仔应当是够的。若顺利的话,在家中余钱用完之前产蛋卖出去,就能回本,只是风险有点高......
“到时候自然会有法子的。”虽然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但作为姐姐,她必须先宽了妹妹的心才行。
闵团贴在门边,听闵敏这么说,似乎已经看见了好日子,她闻着鸡蛋香,咽了咽口水道:“好。”
翌日天还未亮,闵敏便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摸黑进了厨房。
加水、烧火、煮面。
盐是很贵的东西,闵敏不舍得放太多,只用手撮了一点点。
锅中面汤开始沸腾冒泡,“咕嘟咕嘟”的声音伴着鸡鸣,将整个村子唤醒。
天边泛起青色光亮时,闵敏已经到了村长家门口。
“村长,我来取秧苗。”
刘木实刚出门便迎上闵敏讨喜的笑脸,于是心情也明朗起来,点头道:“跟我去地里取。”说着,他转身叮嘱妻子,“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若是有人来送帖子,就去田里叫我。”
闵敏跟在刘木实后面,好奇道:“村长,什么帖子啊?”
这小娘子从前在村子里怕人,不爱说话,但自从闵家夫妇出了意外,她又烧了三天三夜后,性子似乎变活泼了许多,且勤力肯干,刘木实乐意同她说话。
“城里要办烟火大会,年年都有摊位分给各个村子,知州府会派人送帖子过来。”
闵敏点点头——还特意给每个村子送摊位?看来这大荆朝的商业制度还是偏向百姓的,并没有被士族豪绅垄断,或许进城去真的能寻着不错的机会......
“这些秧苗够种满你那片田。”刘木实指着地里嫩绿的苗道,“就你一个人忙活?光是将苗运到田边都要废许多力气的。”
闵敏估摸了一下两块田之间的距离,觉得自己一个人确实会比较吃力,顿时有些苦恼。
“回头我去各家问问,能否让家中孩子们帮帮你,运秧苗这事他们都熟练,且这会儿家家户户的苗都种下去了,孩子们也都闲着。”
闵敏思索片刻,点头应声道:“那就多谢村长了。”
“都是一个村子的,说什么谢......”刘木实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妻子匆忙赶来。
“快......送帖子的来了!”
上面来了人,刘木实诚惶诚恐,忙要走,又转头看向闵敏。
闵敏摆摆手道:“您快去吧,我先自己忙活着。”
“好、好......”刘木实急急忙忙往家赶,一路上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疏漏未对闵敏说,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只好暂且搁置。
闵敏在田里忙了半日,下午忽见闵团领着一大群孩子跑过来,想来是村长去村子里喊了一圈。
有闵团带着孩子们来帮忙,闵敏的活儿便轻松多了,因为这些孩子们不仅会运秧苗,年纪稍大的还会插秧,帮闵敏省了不少事儿。
她甚至有闲情逸致去听娃娃们聊天。
黄婆婆家的孙女赵青青爱黏着闵团,两人正凑在一处说话。
“爹爹说这次烟火大能看到大人物。”
“什么是大人物?”闵团好奇。
赵青青挠了挠头,道:“应该是很有钱的人吧,爹爹说他可好看了......”
闵敏弯腰一边插秧一边笑——八岁的小娃娃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
“那肯定没有我姐姐好看。”闵团道。
赵青青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但爹爹说他是个男子,男子不能同女子相比吧?”
哦?还是个帅哥?
闵敏侧头倾耳去听,自从穿越过来,每日面对的都是淳朴面孔,想来城里的帅气公子哥应该是白白嫩嫩很养眼的吧?
3. 第三章
有了孩子们的帮忙,田里的秧苗很快便插好了,剩下的只等追肥。
“青青说昨天草市有耍杖头傀儡的,火喷得特别高......”
今日闵敏总算不用下地了,吃完面两姐妹就搬凳子坐在院子里的大樟树下闲聊。闵团喜欢同姐姐待在一处,高兴得话都多了起来。
闵敏一边检查地上用树枝划出来的“字”,一边同闵团说笑。
“字都写对了,我就知道团团是最聪明的。”闵敏检查完字,伸手捧住闵团的脸揉了揉,毫不吝啬地夸奖她。
闵团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染上绯红,微微抿着嘴不说话了。
“天亮了,我去黄婆婆家问问赵叔明天能不能带我们去城里。”闵团放下手道。
“去城里?”闵团睁大了眼。
“对啊,不是答应你如果田里没事了,就带你去烟火大会吗?草市昨天结束了,明晚开始就是烟火大会了吧?”闵敏问。
闵团用力点头,心里那点没去成草市的遗憾一扫而空,换上了满满进城玩的期待。
黄红兰家院子里一大早就十分热闹,小孙子赵竹不乐意吃早饭,被黄红兰追得满院子跑,魏水莲跟在后头劝,赵大力则端着粥站在院子角落里大笑,只有赵青青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小口喝粥。
“赵叔?”闵敏站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诶,在呢,闵敏啊?进来进来......”赵大力放下粥碗迎上去。
闵敏拿着一张狼皮进了院子。
“这是做什么?”赵大力做小生意,识物的本事很不错,打眼就看出来这狼皮平整光滑、毛量紧实,拿出去能卖大价钱。
“赵叔明天去城里吗?”
“去啊,明晚烟火大会,我们全家都要去城里转转。”
“啊......全家都去啊......”闵敏小声喃喃了一句,犯了难。
赵大力平时要进货,所以特地买了一辆驴板车,去城里步行太累,板车是最划算的。
闵敏原想着蹭驴车去,但听赵大力说他们一家人都要去......那板车怕是塞不下自己和闵团了。
黄红兰顺利抓住小孙子,正往他嘴里塞粥,听了两人说话,头也不抬道:“我可不去啊!去年那么多人,挤得慌!”
“娘,今年我寻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位置,肯定不挤!”赵大力凑过劝。
黄红兰油盐不进:“不去不去,难得你们带两个小娃娃出去,我这才能休息一下,让我好好歇歇吧,一年到头不得消停的......”
赵大力想到她确实整年整年为孩子操心,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劝了。
闵敏抓住机会道:“我和闵团明晚想搭赵叔的驴车去城里玩,这个给您......”
她递上狼皮,赵大力却不肯收。
“我本来就要去的,捎上你们俩又不费事,还能给青青和阿竹作伴,用不着拿礼,再说,这狼皮可值钱了,就算不拿去卖,冬日里也能用来保暖的。”赵大力推了推闵敏的胳膊,让她把狼皮收起来。
闵敏听他说“可值钱了”,眼睛马上亮了——原主的爹是猎户,听说技术很不错,不然也不能盖上青瓦白墙的屋子。家里这样的兽皮原本有很多,但都被姑姑抢去了,她还以为剩下的几张都是不值钱的,这才拿出来送人情,这么一看,或许能卖了狼皮买小鸡养!
最后赵大力敲定明日午饭后出发,让闵敏和闵团在家等着就好。
闵敏带着狼皮回了自家院子,寻了张不显眼的布将狼皮包起来。
“姐姐在做什么?”闵团好奇。
“在包钱。”
“啊?”
闵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道:“明天我们去城里把这个狼皮卖了,回头买小鸡仔来养,到时候就能天天吃鸡蛋了。”
这天闵敏什么都没做,光在家躺着休息,反倒是叫隔壁黄红兰操碎了心。
“你明天带闵家姐妹出去,经过村口胡家的时候当心点,别叫闵金环看见了。”黄红兰对赵大力道。
“知道的,当心吧。”
“要是闵金环追过来问,你就说是你带两个娃娃出去玩,别说是她们姐妹自己要去的。”
“为什么?”赵大力疑惑。
黄红兰照着他的背给了一巴掌,压低了声音道:“先前闵家夫妇走了,那闵金环是什么嘴脸你没看见?亡人还没入土她就冲进家门抢东西!闵团那么小个娃娃被她一巴掌掼倒,嘴角都裂了!要是让她知道是两个娃娃自己想去,怕是还以为家里有银钱没抢干净!”
赵大力听了,也颇不忿道:“这闵金环可真不是个人,当初闵哥在世时上山打猎回来,可没少给她夫家送肉,亲兄妹来的,能有什么仇?”
“能有什么仇?就是人心不足的仇!”黄红兰啐了一口道,“闵小子没成亲前,打到什么都分给妹妹家,成亲后定然是先顾着自己家啊,给闵金环的少了,她就记恨!”
赵大力又道:“村长也是,分明是闵金环抢了闵家姐妹的东西,他都不主持公道......”
“怎么主持公道?闵家是村子里第一个盖青瓦白墙的,家底肯定不少,现在大人都走了,留两姐妹怎么守得住?再怎么说,闵金环夫家可都在,他们把东西抢了,好歹能守住,要是村长给姐妹俩把东西要回来了,准要招村外的贼来偷、来抢!”
赵大力闻言,狠狠叹了口气。
“要我说......”黄红兰念叨道,“这俩姐妹长相不俗,寻个靠谱的媒人好好说亲,下半辈子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翌日午后,赵大力架着驴车带着魏水莲和四个孩子启程了,路过村口时果然被闵金环拉住问了一通。
“这不是看孩子天天在田里忙活,瞧着累,想着带她们去城里耍耍吗......”赵大力扯着嘴角应付地笑了笑。
面前的女人长相不错,但由于浮肿,五官有点变形,看着便也不那么赏心悦目了。
自从抢了闵家姊妹的家产,闵金环一家就过上了好日子,每日大鱼大肉吃着,但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能克化,天天拉肚子,一家人都变得浮肿。
“在田里忙活怎么了?这村子里谁家不在田里忙活?怎么到他们闵家就怕累着了?”闵金环的声音尖锐,带着阴阳怪气。
“你也姓闵,怎么就‘他们闵家’了......”赵大力继续赔笑道。
“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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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初我爹娘死,还是我听了媒人的话嫁给胡家,才有钱给两个老人家安葬,后来闵天佑是怎么对我的?求着我夫家的时候送些野味打发,后来娶了钱茹,用不上我们了,就再不往来了!”
闵团缩在闵敏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句:“爹爹去了的,只是没带够肉,不许他进门......”
这话声音虽小,却在宁静午后清晰异常。
赵大力忙扯着嘴角圆场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眼下还在一个村子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往来的时候不是......”
闵敏盘腿坐在驴车上,看闵金环絮絮叨叨骂了许久,好不容易赵大力才得以脱身继续驾车,她便也收回了目光。
她不会忘记,自己被救回来后高烧的三日里,耳畔是怎样的混乱。
闵金环的辱骂声不绝于耳,混杂着桌椅倒地和箱柜被翻开的声音,其中最刺耳的就是闵金环扇闵团的那一巴掌。
闵团拦不住闵金环带人进来抢东西,只好奋力守住闵敏的屋子,不许人进去打扰,却被闵金环一巴掌扇倒,嘴角裂了、脸也肿了,养了许久才养好。
被抢去的钱财就当是消灾,怀璧其罪,要是强留下那些钱财,只怕会招来更大的祸端,但闵团脸上受的委屈,闵敏一直记着。
“姐姐,到了!”
闵团兴奋的声音响起,闵敏才发觉自己已经想了一路了,她抬起头,高大的城门矗立眼前,上面写着“观宏州”。
州府与村落确实不同,光城门外就有许多人,远远望去,门内更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这还没到晚上,晚上人更多呢。”赵大力道。
进城后赵大力把驴车放在了相熟的商铺后头,带着几人上了街。
街边商铺与摊贩很多,但秩序井然。挑东西的、讲价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每走一段路便能看见一群人围着看表演,有说书的、扮傀儡戏的,甚至还有驯兽和幻术。
闵敏好奇地一个个看过去,还不忘紧紧抱着怀里的狼皮,生怕被人顺走。
“赵叔,我想卖这个狼皮,去哪儿卖比较好?”待在街上转了会儿,闵敏便出声询问赵大力。
赵大力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一阵骚动,有人喊着:“让开!让开!有马车来了!”
城里街上的轿子和马车并不少见,但这样提前喊声开道还是闵敏第一次遇见,于是好奇张望,却被赵大力一把拉到街边去了。
“是林府的马车,我们靠边站站。”
“林府?”闵敏见街上众人都纷纷自动退让到一边,不禁猜测这“林府”是不是当地恶霸......
“是啊,闵敏还不知道林府呢?”赵大力道,“林家老爷去年从虔渊州辞官来了观宏州,林府产业做得大,帮观宏州好多商户都打通了商路,百姓们心里都记着情呢。”
原来不是恶霸啊......
闵敏又探头去望那马车,马车外的雕花精致、木漆锃亮,看着就很华贵。
马车上的窗户还有小木门,小木门是推拉结构,闵敏正惊叹古人技艺精湛,就见那小木窗门被推开,一张白白嫩嫩的帅脸撞入眸子里......
4. 第四章
黑色剑眉搭配优越的高眉弓,底下是一双璀璨凤眼,鼻梁高挺,鼻侧丝滑衔接脸颊,超绝面部平整度和折叠度完全就是一张人神共愤的帅脸.....
闵敏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远去,许久还未回神。
“闵敏?闵敏?”赵大力拍了拍闵敏的肩膀。
“啊?”闵敏回神,表情还有些呆愣。
“看呆了?”赵大力笑道,“好看吧?那是林府公子林近野,听说在虔渊州时,林府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这么夸张?”闵敏好奇道,“那他最后跟谁结......成亲了?”
“林公子还没成家呢。”
“媒人介绍的他都看不上?”
“也不是挑,只是听闻林公子心里有个忘不掉的女子,据说用情至深,不肯他娶......”
“那女子是谁啊?现在成亲了吗?”闵敏追问,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那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林公子一直忘不掉,想来是个美人吧......”
闵敏眨了眨眼——听着怎么那么像给自己立深情人设的渣男呢?
马车队伍远去后,街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吴哥,生意兴隆啊。”赵大力上前揽住摊主的肩头熟稔道。
被称作“吴哥”的是个与赵大力年岁相当的男子,眼睛小而聚光,鼻尖唇薄,看着十分精明。
“不是才来进过货?这就全卖完了?”吴哥答。
“还没呢,今日带孩子们进城看烟火,恰好这孩子手里有张品相极好的狼皮,您看......”赵大力让了让,露出身后的闵敏。
闵敏忙上前解开包袱,将狼皮露出来给吴哥看。
吴哥打眼一看,心里便有了数。
闵敏有些紧张地看着吴哥——他是赵叔的朋友,应当不会坑我的吧?
没想到吴哥不仅没坑她,还替她同客人讲价,一张狼皮卖了闵敏预料中几乎两倍的价格。
“谢谢吴叔。”闵敏收了钱,认真弯腰同吴哥道谢,心中鄙夷自己以貌取人。
她喜滋滋地揣着“巨款”去同闵团他们汇合,发现赵大力说的看烟花的“好位置”确实很不错,是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二层。
“烟火大会本是虔渊州首办,不过是直到六年前绵州的烟火大会,才算出了名。”
“为什么?绵州的烟火大会有什么不一样吗?”闵敏问。
赵大力点头:“可不一样了,六年前大荆有宵禁,过了戌时街上就不许人走动了,哪能像如今这么热闹......”他笑着看向底下拥挤的人群,眼底映照出碎光,“自绵州烟火大会后,大荆的宵禁就撤了,不过烟火大会还是只有虔渊州和绵州能办,我们观宏州是托了林府的福才能办,眼下已是第二年了......”
“你看下面这些来来往往的人,这些可都是银钱啊......”赵大力说着,眼睛愈发亮了,看得闵敏默默往边上靠了靠。
知道的说他是想赚百姓们的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人口贩子呢......
瞭望台顶层是把守的官兵,二层是用来堆急救物资的,沿着栏杆边还有些空余位置,赵大力托熟人说话,才得以上来。
不用在街上人挤人,视野又绝佳,闵敏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A市一年到头都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她过年的时候也只能买一挂电子爆竹听听响。
上次亲眼看到烟花,还是爸妈没离婚前、她上小学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去游乐园看的。现在回想一下,已经记不清当时看见的是什么烟花了,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还很幸福......
闵敏趴在栏杆上托着下巴,转头去看身侧跟她同样姿势趴着的闵团——现在也很幸福,虽然没有爸妈,但有一个亲妹妹,亲妹妹长得像她养的第一只棉花娃娃。
那是她大学兼职赚钱后买的第一个棉花娃娃,当初看它眉清目秀、白白胖胖,讨喜得很,所以带回了家,取名“团团”。
此后的很多个日夜,她都是抱着团团度过的,快乐和忧伤一起分享。即使后来又买了其他的棉花娃娃,闵敏也从未冷落过团团,买首饰、买衣服,都不会忘记团团的份,团团在她心里已经是“亲人”了。
而现在,老天似乎真的把团团送到了自己身边,成为了自己的亲人。
只是闵团看起来比棉花娃娃团团要瘦很多,闵敏暗自下决心,一定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财富,把闵团养得白白胖胖!
“姐姐,你看那儿......”闵团忽然道。
闵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瞭望台附近的酒楼。
“含......萃楼?”闵敏探身去辨认那酒楼的名字,依稀记得A市好像也有一个叫含萃楼的地方......
“看那儿姐姐。”闵团指着含萃楼四楼延伸出来的露天廊道。
几个下人正在安置软垫与矮桌,摆得整整齐齐,四角都放了冰盆,看起来似是要招待什么大人物,闵敏好奇地盯着看。
下人们手脚麻利,很快便布置好陈设,接着是酒楼的伙计将盘子端了上来。
闵敏凝眸去看,盘子里装着果子蜜饯,与方才在摊位上看的不同,这些蜜饯看起来晶莹剔透、卖相极佳。
她看得目不转睛:应当是熬了糖水淋在上面,旁边的小饼长得好像曲奇啊,古代也有曲奇饼吗?
闵敏看得入神,直到一身白袍的男子落了座。
“林......”闵敏下意识出声,“什么野来着?”
初夏夜里微风习习,加上露天廊上四角都摆着冰盆,林近野感觉不到丝毫热意,清清爽爽地靠坐在软垫上,十分养眼。
闵敏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全是补丁的灰色麻布衣裳,还有脚上破了洞的鞋......她忍不住庆幸自己穿过来的时候恰好是夏日,要是换成冬天可真遭罪了......
“嘭!”
“嘭嘭!”
空中毫无预兆地响起爆炸声,闵敏吓得浑身一颤,继而才反应过来——放烟火了!
大荆的烟火样式很多,颜色也很绚烂,大大的一朵绽放在空中,璀璨夺目。
由于在高处,闵敏觉得自己近到伸手就能摸到烟火,心中兴奋不已。
“姐姐!烟火好看!”
耳畔传来闵团的喊声,隔着烟火炸响的声音,有点小,但闵敏还是听清了,她转头看向闵团。
闵团小小的脸上全是笑意,高兴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脸颊红扑扑的。
闵敏忽然觉得心头涨涨的,她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没有烦人的同事,没有交不完的房租,没有离婚后双双抛弃自己各自组建家庭的父母......
这是个繁盛又和平的年代,有可爱乖巧的亲妹妹,有热心的村长,还有人情味满满的邻居......
比起A市,她似乎更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名为“大荆”的地方。
烟火不断在头顶炸开,脚下是百姓们高兴的欢呼声,身边有妹妹和邻居围绕,扑面而来的初夏热风夹杂着食物香气......
闵敏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粗糙脱皮的双手——或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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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她真的能凭借自己的勤劳,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财富和价值!
坐在露天廊上的林近野呷了一口酒,觉得这烟火实在无甚意趣,目光开始游移巡视,忽然看见右侧瞭望台二层有几个人影。
“林骈。”他忽然出声,声音不算大,但身侧之人见他嘴唇张合,便凑过去听。
“瞭望台二层是用来堆放物资的,谁准许放人上去了?”
林骈只抬眸看了一眼瞭望台,便道:“我这就去查。”
林近野点点头,继续端起酒杯,鼻尖漫上酒香,不知为何,他又忽然转头看了一眼瞭望台二层——黑黢黢的,只有几个晃动的人影,看不清是谁。
闵敏高高兴兴地看了整场烟花,待声响散去,觉得耳朵有些被堵住了,听声音都嗡嗡的,她抬手按了按耳朵,正要同闵团说话,就见几个官兵上了二层。
“什么人竟敢私自上瞭望台!”
赵大力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忙点头哈腰凑过去同官兵解释,不料那些官兵压根不听,只催促几人速速离开。
正巧烟花也看完了,闵敏几人并未逗留,忙离开了瞭望塔。
烟火放完,林近野的酒也喝完了,他起身要走,正巧林骈进来复命。
“少爷,人都赶走了,只是几个乡下农户,与守台人有私交,上去看完烟火便走了。”
林骈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他说是乡下农户,林近野便也不再多问,转身离开了。
闵敏几人离开瞭望台,沿着观宏州贯穿南北的卫杭街一路逛过去。
烤得滋滋冒油还沾着孜然细粉的肉串咸香美味,肉质足够鲜嫩,咬一口下去有烫嘴的汁水爆出,混着肉香溢满整个口腔。
闵敏细细咂摸着,好久没吃到这口了,还有点想念呢......
只不过这烤肉怎么没有辣椒啊?
“辣椒?辣椒是什么?”闵团好奇道。
闵敏忽然反应过来,辣椒似乎是外来产物,可能大荆还没引进呢......
“没什么没什么,你够不够吃?再给你买一串?”
闵团摇摇头,一边舔着嘴角的油渍一边道:“不要了,我吃饱了。”
闵敏见状便知道,这哪里是吃饱了,分明是舍不得花钱——也太懂事了!
于是她转身又给闵团买了一串。
“姐姐我不要!”闵团吓得直推她的手,不知这肉串能否退掉。
“没事的,姐姐刚才把狼皮卖了,赵叔的朋友帮忙讲了高价呢,现在买小鸡仔的钱很足,要先填饱团团的肚子才行。”说着,闵敏把肉串塞进闵团手里,又牵起闵团的手继续往前走。
闵团只好举着肉串跟在闵敏身边继续走,她看了看肉串,又看了看闵敏,最后看向两人紧握的手......
姐姐真好!
闵敏向来是个行动派,怎么想便怎么做,翌日便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问问谁家有小鸡仔,敲定了两只母鸡和一只公鸡之后,她交了银钱,当天便把鸡仔领回了家。
两姐妹在院子里围了个篱笆,有时风向不对,整个屋子里都会充斥着鸡粪的味道,但想到美味的鸡蛋,两人还是乐呵呵地开窗通风,并不烦恼。
篱笆外翻地种了些菜,虽然天气愈发炎热,但看着翠绿的蔬菜,闵敏也勉强能提起些食欲。
这天她正在家里煮面,天有些阴,空气中也有了湿湿的气味,想来是要下雨了,她心情颇好——总算能凉快一下了。
就在面条刚放入锅中时,外面忽然传来赵青青的叫喊声:“闵敏姐!出事了!”
5. 第五章
“哎呀......我那时急着回去领帖子,忘了同你说,这些秧苗都只是粗拣了稗草,种进田里之前还应当细细检查一遍才是......”刘木实扶额苦恼道。
闵敏看着一片绿的田地,疑惑道:“稗草?”
刘木实上前指着其中一株道:“这种叶脉呈白的就是稗草。”
闵敏蹲下身凑过去看,这稗草与水稻长得太像了,除非一株株仔细查看,否则根本无法分辨,她蹙眉问:“田里生了稗草会怎么样?”
“这稗草会争稻子的养分,待长大了还会遮住稻子的阳光,到时候稻子长不大也长不好,这田就算是废了......”
“现在把稗草拔了有用吗?”闵敏问。
“速速拔了定是有用的,只是这天......”刘木实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叹气道,“怕是要落天鼓......”
雷暴天在田里耕作是十分危险的,闵敏也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问刘木实:“夏天的雨下不长,等雨停了再拔来得及吗?”
刘木实的脸都皱在一起了:“每年这时候都要下半个月的雨,就算一时停了,田里也都忙着泄水,怕是没空除稗......”
“没事,能停就行......”闵敏喃喃了一声,低头挽起裤脚就下了地。
刘木实见状,忙劝她:“眼看着要落天鼓了,你快回家去,等雨停了,我请人来帮你除稗!”
“不用了村长,您能借我秧苗已经很感谢了......”闵敏撸起袖子,冲刘木实扬起笑容道,“附近都是靠种田吃饭的,这天气怕是请不到人,我抓紧时间能除一点是一点,您快回去吧,当心被雨淋了。”说着,她弯腰开始辨别稗草。
刘木实盯着她认真的侧脸愣了一瞬,而后咬牙也挽起裤腿下了地。
“村长你......”
“能除一点是一点,待会儿雨落下来了,说什么我也要带你回村去!”刘木实头也不抬道。
怕耽误时间,闵敏也没再多说,只低头认真看起草来。
田地不远处的小道上,一辆低调的马车正缓缓行进。
林骈骑马靠近车窗边道:“少爷,今晨僧人来报,说今年夏日雨水特别多,天鼓不断,恐会有水患。”
车窗被推开,林近野手搭在窗沿上撑着脑袋,一大早出城来巡视庄子,这会儿觉得有点累,于是懒散地靠在窗上,道:“运河那边派人盯着些,庄子上也都告知一下,收成少些无妨,先保住东西和人。”
“好。”
林近野望向阴沉的天,眉头微微蹙起——天气不好,伤的是百姓收成,虽然城中商贾繁荣,但城外百姓仍在地里看天吃饭,如此下去,穷者愈穷、富者愈富,这并非他想要看到的场景。
只盼今年夏日能平安度过......
他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瞥见一侧田里有两个黑豆大小的身影。
“那边似乎还有农户在田中耕种。”林骈道。
“早已过了立秋,苗都下了地,也还未到施肥的时候,这会儿在田里做什么?”林近野疑惑道,“过去看看。”
马车辘辘靠近田边,忽然天边炸响一声惊雷,闵敏差点从地里跳起来。
“快快!落天鼓了,快回村去!”刘木实忙去拉闵敏的胳膊,两人一起爬上了岸。
“少爷......”林骈话音未落,便听林近野道:“回城吧。”
闵敏上岸跺了跺脚上沾的泥,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马车,正疑惑,便听刘木实道:“怕是城里哪家贵人来巡庄吧?别看了,快些回村去......”
闵敏前脚进屋子,雨点后脚便落了地,“噼里啪啦”的砸得瓦片清脆作响,她索性搬了小板凳坐在檐下,将两条泥腿伸出去任雨水冲刷。
“好在我们先搭了鸡棚,不然碰上这下雨,鸡仔们就要淋病了......”闵团挨着闵敏一同坐在檐下,隔着模糊雨雾去看院角的棚子。
闵敏点点头,看着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院子里全是泥土,若雨下得又大又久,难保地面不会冲出浮土,到时进出都麻烦。
出乎村长的预料,今年的雨特别大,且下个没完,一连半个月,整个观宏州都泡在雨中。
这期间闵敏趁雨小去了几趟田里,发现其他人都在尽力排水,于是她也跟着排。同时还尽力除着稗草,广阔天地间经常看见她一人披着蓑衣在田里忙活。
闵团闹着要跟过去,但她年纪小、身子又不大康健,只去了两次便染了风寒,好在喝姜汤喝好了,但闵敏说什么也不许她去了。
闵敏忙得日渐消瘦,闵团便包揽了喂鸡、铲粪的活儿,鸡虽还未到下蛋的时候,但看着尚算活泼健康。
闵团每次喂食,都要蹲着对鸡仔们说许多话,例如“好好长大”“多多下蛋”之类的,盼着能早些给闵敏补补身子。
可闵敏还未等到这日,就累倒在了田里。
“团团啊!团团!快出来!你姐姐在田里晕过去了!”黄红兰的大嗓门中气十足,穿透雨幕扎进闵团耳朵里,她吓得水瓢都掉了,来不及喂鸡,忙冲出了院子。
闵敏累倒在田里时,雨势渐渐大了,若不是有回家的村里人路过发现,怕是就要淹死在田里了。
怕闵敏经不起颠簸,村民们便想着将她安置在村口哪户人家,待赤脚大夫来看过再做打算。
村口最大的一户人家便是闵金环家,但她却冷眼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闵敏,将大门关上了。
好在刘木实及时赶到,将闵敏接去了他家。
闵团跪趴在床前,眼里含着两包泪,她看见闵敏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手脚上都是泥,胳膊上也全是草叶划出的小口子。
双唇已没了血色,闭上眼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安宁,连呼吸都浅浅的,似乎下一刻胸口就要停止微弱起伏了。
“姐姐......姐姐......”闵团小声叫着,又想叫醒闵敏,又怕搅扰她休息。
“快,莫郎中来了......”刘木实引着一个四十来岁的郎中进了屋子。
闵团忙退开,莫郎中是这几个村子里最有名的赤脚大夫,先前闵敏刚醒来,在家里烧了三天三夜,也是莫郎中给救回来的。
莫前民低头看见闵敏那副模样,嘴里一边念叨着“造孽啊”,一边上前把起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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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倒的,一开始只觉得头晕恶心,想着忍忍便做完了,结果下一刻就腿脚发麻,失了气力,一头栽倒在田埂上。
再次睁眼时,已回到了家里。
“姐姐呜呜......”闵团见她醒过来,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咳......”嗓子太干,闵敏被呛了一下,才咳了两声,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闵团忙将莫郎中让她熬的汤药端了过来。
闵敏不是第一次喝中药,毕竟之前发烧三天的时候每天都要喝,但这次的味道跟上次不同——很甜。
她深知在落后的地方,越有滋味的东西越贵,于是问闵团:“莫郎中来过了?”
“嗯......”闵团将她昏过去后发生的事都说了,却独独没提莫郎中要了多少药钱。
“这药......多少钱?”闵敏问。
闵团抿了抿嘴,不想说。
“说吧,家里剩多少钱我是清楚的,你不说我就自己看。”
闵团只好老实道:“现钱都......都给了......”
闵敏闻言点点头,家中现钱本就不多,好在爹娘留下的面还能吃一段时日......
“姐姐,莫郎中说你这是累狠了,身子亏空,往后不能再下地了......”闵团怕闵敏逞强,正想好好劝劝,却听闵敏道:“知道了,我以后不下地了......”闵敏料想自己应当是犯低血糖了,这病劳累不得,只能缓缓养着。
“姐姐你......”闵团讶然看向自家姐姐,有些疑惑她怎会这么轻易放弃,明明先前为这块田已付出了许多。
闵敏叹了口气道:“田里的稗草太多了,现在天天下雨,又要排水又要除稗,根本救不回来......”说着,她看闵团的小脸迅速耷拉下去,于是勾起唇角道,“没事的,不种田我就去城里找份工,怎么着也不能饿着我们团团。”
“你就在家好好照料鸡仔们,等它们下了蛋,我们就天天吃蛋,身子好了,做什么都有劲,还怕吃不上饭吗?”闵敏的声音似是有什么魔力,让闵团高悬的心缓缓落地。
“嗯!我会好好照料鸡仔们的!”闵团认真点头道。
闵敏笑了笑,还是感觉浑身无力,听到外面雨声依旧,反正也不用下地去忙,她索性拉着闵团也躺上了床。
“一起睡会儿吧,睡醒了就好了。”闵敏将闵团热乎乎的身子抱在怀里,闵团也乖乖蜷在她身前。
闵团窝在姐姐怀里,睡得很沉、很熟。屋外震天的雷声与雨声都并未搅扰她半分,直到一声惊雷炸响耳边——当真是在耳边炸响似的,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闵敏也浑身一震,从睡梦中惊醒,方才那声雷似乎离自己很近......
她闻到一股焦糊味,忙将闵团塞到床里侧,自己下床去查看。
屋子里无异,她便推开了屋门,院子里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她惊得半晌都未说出话......
“姐姐,怎么了?”
闵敏动作迟滞地回头,脸上的表情全僵住了,声音沙哑道:“鸡棚......炸了......”
6. 第六章
闵敏“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水下肚,将碗还给了脚店伙计。
“多谢。”
年轻伙计接过碗,看着面前黑黢黢、瘦巴巴的小娘子,忍不住道:“午后天气这样热,怎么不晚些再进城寻活计?”
闵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扬起笑道:“我是蹭村里人的驴车进城的,傍晚前就要回去了,这时候不赶紧找活儿就白进城了。”
餐点后脚店也闲了些,伙计左右看看,卫杭街上都没了几个行人,即便有也都是紧挨着树荫行走,暑气蒸腾,叫人连呼吸都觉得黏腻。
“你进城想找什么活计做?”伙计索性放下碗,与闵敏一同坐在脚店门前的布棚下。
闵敏已经在城中转了一上午,原想着从端盘子、洗盘子的伙计做起,但城中脚店要么是满员了,要么不招女子,尤其是像她这样还未婚嫁的女子。
伙计听了闵敏的话,无奈道:“还未婚嫁的小娘子在脚店容易招事儿,且万一哪日忽然说亲嫁人了,店家也不好立刻就找人顶上,不愿意用你也是情理之中......”
闵敏挠了挠被地上反出的日光灼得发烫的脸颊,默了默,又问:“城中酒楼后厨可会用我?”
伙计讶然道:“你会厨艺?”
“会一点。”闵敏也拿不准。
她前世看过的、吃过的和琢磨过的美食其实很多,但因为身边没什么朋友,所以做了也只是自己吃,而人又很容易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带滤镜,是以她并不知晓自己厨艺到底是什么水平......
伙计闻言也有些苦恼,像闵敏这样从村里出来的小娘子能会什么厨艺?怕是稍微稀缺一点的食材都不认识。
“酒楼后厨多的是力气大的男子,这样即便厨艺不如何,也能打水、劈柴,怕是不会用女子的......”
“我之前在村里种地,力气还是有些的。”闵敏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她却并不打算去酒楼后厨卖力气,毕竟先前在田里累坏了身子,再逞强怕是真要出事的。
“在酒楼后厨能学厨艺吗?以后能当主厨吗?”闵敏好奇道,若是有这样的“晋升渠道”,她倒是想去后厨试试。
那伙计听了,眼睛亮了几分:“你想当厨娘?”
“嗯......”闵敏有些没底气,毕竟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小娘子,这么口出狂言怕是要招笑的。
没想到那伙计并未嘲笑她,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咱们大荆最有名的厨娘你知晓是谁吗?”
“谁啊?”闵敏配合发问道。
“是含萃楼的掌柜,秦娘子!”伙计说起这位“秦娘子”来,神色都鲜活了许多,“她从前也是绵州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靠着自己的厨艺进了知州府当厨娘,后来开了含萃楼,生意蒸蒸日上呢!”
听着像是什么草根逆袭的爽文,不过听到“含萃楼”三个字的闵敏还是惊讶了一瞬——含萃楼的老板是个女子?
“这个秦娘子不是绵州人吗?怎么在观宏州开含萃楼?”
伙计听了,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来:“秦娘子的含萃楼在各州府都有的,何止观宏州,连北边的叶水州都有含萃楼......”
绵州和叶水州都是闵敏第一次听说,想来晚些还要去书铺转转,得先认认地图才行......
“不过含萃楼定然是不缺人的,不若你去明鲜楼看看?”伙计出主意道,“明鲜楼虽不如含萃楼出名,但好歹是林家的产业,工钱也给的不少呢,我实在是不会厨艺,不然也想去试试了......”
闵敏谢过了伙计,顶着大太阳一路走到了明鲜楼门前。
柜台伙计听说她是来应聘的,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还是将她领进了后厨。
“梁哥,来了个女娃娃找活计。”伙计喊了一声便离开了,留闵敏独自站在后厨门口。
这会儿楼里没什么人,后厨众人都在休息,方才被喊“梁哥”的是个壮汉——阔面方脸、盒鼻厚唇,因着没拿锅铲,所以将围裙给脱了,此时只穿着一件比甲,露出胳膊与胸前的厚实肌肉。
“你来后厨找活计?”梁汪低头看着瘦弱的小娘子,忍不住蹙眉,表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尽量客气道,“后厨又忙又乱,你受不住,且回吧。”
“我有力气的!”闵敏忙撸起袖子露出自己晒伤的细胳膊。
梁汪看见那胳膊黑红黑红的,有些脱皮,覆在上面的只有一层又薄又紧的肌肉,没有丝毫赘余,看得出来这小娘子家境不好,干过苦力活......
见梁汪的神色松动,闵敏又忙道:“我还会一点厨艺,若是您肯指点一二,我以后一定会努力钻研厨艺的......”
梁汪低头看见她破洞的鞋和开裂的指甲,抿了抿唇,眉头微微松开了些,但还是吐槽了一句:“你一个村里来的女娃娃,能有什么厨艺......”
“那含萃楼的秦老板也是村里出来的......”闵敏将方才从伙计那里听来的故事活学活用。
梁汪闻言,忍不住勾起嘴角道:“秦老板是万里挑一的龙凤之姿,你还想与她齐名不成?不是随意一个乡下来的小娘子都能成为秦老板的。”
闵敏今日被拒绝得太多次了,心里也忍不住冒出一点小火气来,小声反驳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梁汪愣了一瞬,面前这姑娘的表情有点倔,却又不全然是气话,其间还夹杂着认真......
“你......”他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咕咕”声——从闵敏肚子里传来的。
闵敏默默捂住肚子,她一大早蹭赵大力的驴车来城里,中午只灌了一大碗白开水,还没吃饭呢......
“梁哥!梁哥!少东家来了!”方才柜台前的伙计忽然慌慌张张跑进后厨,看见闵敏还站在那儿,脸上有一瞬的讶然,但很快便略过她,继续道,“少东家要了蒸虾饺,快些做快些做......”
梁汪听了,忙转身进厨房,忽然想起闵敏还站在门口,于是冲她招手:“进来。”
闵敏进了厨房也不敢乱碰,直到梁汪塞了两个馒头给她:“拿着,去后门那儿找个蒸笼热一热吃了。”
手里的馒头很大,有点硬,应当是过了夜的,但好歹是甜甜的馒头!
闵敏两眼放光地看着手里的馒头,盘算着怎么分食才好......
厨房里的众人忽然开始忙碌起来,闵敏默默捧着馒头躲到了厨房后门处,门外连着院子,院内的屋子便是仓库。
她四处看了看,找了个看起来很干净的蒸屉将馒头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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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妨碍其余人动作,她只好退到了门外。
饿得有点站不住,她便靠墙坐下了。本来身子就透支,又奔波了大半日,实在有些没力气,她靠了没一会儿便觉得脑袋昏沉——想睡觉......
林近野进了自家酒楼,随口点了一笼蒸虾饺,便进雅间坐下了。
“含萃楼夏日出了果子雪绵冰,我们这儿怎么无甚动静?”他过了一遍楼里的木牌菜单,问掌柜道。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道:“我们推出了果子冰酪,但效果......”
林近野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冰酪?多少年了,冰酪也能算得上新品?你这几年光长年岁不长见识?”
掌柜赔笑道:“这含萃楼年年出新品,那些点子......您又不许我们复用......”
“所谓‘新点子’,重在‘新’,你总拿含萃楼的点子用,能叫‘新’吗?”林近野问。
掌柜无奈叹气,无言以复。
“多动动脑子,若今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你这掌柜也就做到头了。”林近野说完,挥挥手让掌柜下去了。
这时伙计将蒸屉端了进来,林近野抬了抬下巴,伙计便会意将蒸屉揭开,嘴里还念叨着:“蒸虾饺是现剁肉馅、现擀皮,保证每颗虾饺中都有三只饱满虾仁......”
热气氤氲了一瞬便消散不见,整个雅间的人都清楚地看见蒸屉里躺着的两个大馒头,还未来得及退出去的掌柜脸色都僵住了。
掌柜:“......”
“呵......”林近野气笑了,抬手用筷子戳了一下馒头——有些发硬,想来是过了夜的馒头。
梁汪被叫入雅间时,心里直打鼓,这蒸虾饺他自认每一步都极其完美,若林少爷还不满意地话,他可能就真的保不住饭碗了......
而当他看见蒸屉里两个熟悉的馒头时,差点两眼一黑,忙解释道:“这馒头是我拿给今日来应聘的姑娘吃的,不知怎的竟在蒸笼里……”
“怎会有姑娘来后厨应聘?莫不是在诓骗我家少爷?”林近野身旁的侍卫道。
梁汪只好又下楼去后院将一边打呼一边肚子咕咕的闵敏给带了上来。
闵敏被叫醒,又饿又困,但听说是去见大人物,还是强撑着打起了精神。
当看见林近野坐在雅间中时,她不由睁大了眼睛——近距离看更帅啊!这脸都没有毛孔的吗?怎么做到眼睛的白仁干干净净没有血丝的?
林近野瞥了闵敏一眼——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虽擦得干净,长得也不俗,但有些瘦脱相了,身着粗布麻衣,尽是针脚稀碎的补丁,鞋头也破了洞,隐约能看见里面已经被灰尘染得黢黑的脚趾……
也不知是虔渊州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送来的,真以为他林近野会好心到见对方穷苦就网开一面吗?
“这两个馒头是你今日的午饭?”林近野问。
闵敏看着雪白还冒着气的馒头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林近野心中冷哼——果然,虔渊州派来的人必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成承认自己的午饭只有两个过了夜的馒头呢……
没想到闵敏继续道:“不是的,我只吃半个,还有半个晚上吃,剩一个带回去给妹妹。”
林近野:“……”
7. 第七章
“少爷,这是烟火大会那日在瞭望台二层的人,我查过,只是乡野女子。”林骈小声提醒林近野。
闵敏有些拘谨地交握着双手,默默去瞥那两个大馒头——他是不是不想给我吃馒头啊......
“咳......”林近野略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既然是误会,那你把馒头拿去吧。”
闵敏的眼睛倏地就亮了:还能吃上馒头!
她浑身的喜悦根本掩不住,喜滋滋捧着两个烫手的大白馒头退到了门边,没有林近野的准许,她不知能不能出去,只好站在门边用一对闪亮的大眼睛盯着林近野。
“下去吧。”林近野捏了捏眼角,颇有些头疼。
闵敏出了雅间,饿得不行,直接掰下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虽然没有刚出笼的时候那么宣软,但久违的扎实口感着实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小、小的这就去将蒸虾饺端上来......”梁汪见屋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便硬着头皮开了口。
“你们自己吃吧。”说着,林近野起身往门外边走边道,“今日的过错绝不能再犯,还有,夏日新品若是再拿不出让我满意的法子,明鲜楼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担责。”
闵敏正蹲在雅间门口沉浸式享受美味大白馒头的快乐,门忽然被打开,她闻声抬头,却见林近野居高临下看着她。
“......嗝!”
馒头太干,加上林近野神色骇人,她给吓噎住了。
林近野:“......”
他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有些不耐烦道:“出去吃。”
“好......嗝!”闵敏忙起身,用力将巴在喉咙里的馒头碎块往下咽,但越急越出错,干巴馒头全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她憋得满脸通红,喘不上气了。
林近野见她神色痛苦,意识到不对劲,二话不说上前从后面揽住她。
闵敏只觉得胸口被用力挤压,喉间堵住的馒头碎块瞬时喷了出去,沾着她的口水掉在地板上......
“呼......”馒头吐了出去,她终于能大口呼吸了,刚顺过气,她便忙转身对林近野道,“谢谢你!”
林近野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这小娘子的衣裳磨人得很,上面有她的体温,还不知是否沾着她的汗液......
他这嫌弃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众人都替闵敏感到尴尬,却没想到这小娘子还在乐呵呵道谢。
“真的特别谢谢你!”闵敏扬起大大的笑脸,看出来林近野有点嫌弃自己脏兮兮的,于是也没往前靠,但声音却非常大。
林近野被这充满活力的声音吓了一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闵敏。
她瘦巴巴的,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嘴角的小括弧衬得红唇白齿——还有点可爱。
他愣了一瞬,没接话。
“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不如让我来明鲜楼后厨干活吧?”闵敏顺势道。
林近野:“......”
闵敏重新走进厨房时,心还在狂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林大少爷,居然真的让她进了明鲜楼后厨,而且还给工钱!
“后厨活儿又多又杂,也不知道你铁了心进来做什么......”梁汪一边叨叨一边带着闵敏在后厨转,“这是冰库,夏日的食材大多都存在这里面,要是厨房里喊用水,那就至少要打三桶,在院子里那口井打......”
闵敏跟在梁汪后面认真听着,觉得后厨的活儿确实又多又杂,但工钱也给得不少。
她盘算过,在这里做两个月工就能攒够租屋子的钱,到时候把闵团接过来,看看能不能找个学堂让她上......
正好趁做工的这段时间看看后厨都做哪些菜色、口味如何,等自己学习适应了,能混个厨娘当当的话就最好了。
“说起来,你在城中可有住处?”梁汪文道。
闵敏点头,自她打算进城务工,就已经托赵大力问过了,吴哥在城西有个大仓库,专门为看守之人腾了间小屋子出来,闵敏可以同那看守之人一起住。
赵大力特地拜托吴哥带两人去认过路,看守之人是个丈夫早亡的大婶,性子沉默,但体格较寻常男子还魁梧,不然也守不住仓库。
“楼里开工早,寅时就要到后厨,除了餐点时间忙以外,其他时候只要不耽误事,你做什么都行,酉时前会有夜班伙计来顶上,每月六日假,何时请皆看你自己,可清楚了?”
闵敏点点头——从凌晨三点上到下午五点,也就是只负责早饭和中饭,包两餐,而且非人流高峰期能休息,月休六天,也还算能接受......
由于翌日寅时就要开工,闵敏也来不及回村告知闵团,于是去同赵大力说了一声,自今日起她就要留在城里务工了。
“明鲜楼后厨?你也太有本事了!”赵大力惊讶道,“那可是明鲜楼!”
“阴差阳错遇上贵人了......”闵敏将自己遇到林近野的事说了。
赵大力笑道:“那真是走运,我这就回村去告诉团团。”
“嗯!”闵敏点点头,又忍不住道,“平日里还要麻烦你们多多照顾团团了,等我结了工钱,就把团团的生活费给您......”
“多张嘴吃饭的事儿,做了这么多年邻居还收你钱啊?”赵大力道,“你们姐妹俩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一码归一码,而且我以后还要蹭赵叔的驴车往返呢,团团不会麻烦您太久的,至多两三个月,我就会把她接进城里来,到时候就是我们两姐妹一起蹭您的车了。”
“你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就高兴了!我只是顺带捎你们一程,不费事的......”说着,赵大力脸上的笑意敛了些,他认真看着闵敏道,“你虽是姐姐,但年纪也不大,爹娘走了,家里重担落你肩上,要是扛不住就跟叔说,别逞强,像我娘说的,实在不行,叔出钱去求媒人,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享清福去......”
闵敏垂下眸子——如果她拿婚姻当退路的话,早在A市就选择嫁人了......
见她兴致不高的模样,赵大力也不多劝,只道天色晚了,他得回村去。
目送赵大力的驴板车远去,闵敏转头进了仓库。
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大婶从门里探出头,冲闵敏道:“来吃饭。”
“来了,佟婶。”闵敏应了一声,忙跟上去。
明鲜楼的生意虽然没有含萃楼好,但也把闵敏忙个够呛,每日都腰酸腿疼地回到仓库。
佟琳一如既往默不作声地将饭菜端上桌,闵敏扒了两口,觉得胳膊实在酸得抬不起来了,龇牙咧嘴地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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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婶......”闵敏忽然开口问,“你怎么从来不说我的?”
无论是黄红兰、赵大力还是梁汪,每每见她累狠了,都会说到她两句,话里话外都是说她脑子不清醒,一个小姑娘与其学男子卖力气干活儿,不如寻个好人家嫁了。
“没什么好说的。”佟琳从菜里挑出来几根肉丝,趁闵敏不注意,放进她碗里。
闵敏眨眨眼,忽然想起来佟琳的丈夫早亡,可能在她眼中,婚姻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事吧......
“佟婶,你想过再嫁吗?”
“没。”
“为什么?”
“没为什么。”
“哦......”她不想说,闵敏也不再问了,努力抬起头继续扒饭,发现碗里多出的肉丝,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桌对面魁梧的佟琳,心想明日买菜要多买一块肉......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着,期间闵敏回了一趟稻良村。
路过自家田地时,看见里面荒芜一片,与其他生机勃勃的稻苗形成鲜明对比,闵敏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家后闵敏还听赵大力的话,请了人用泥巴将被雷劈坏的院墙给修补了,黄褐色的泥巴与原先的白墙格格不入,但好歹算是修补了一番,闵敏看着完全不搭调的墙,点点头觉得院子总算补上了......
这天闵团拉着闵敏说了许多话,直到夜深灯灭才沉沉睡去。
闵敏再次回到城中时,浑身又充满了力气——为了把闵团接进城里过上更好的日子,她一定要更加努力!
在明鲜楼做工的这段日子里,闵敏发现大荆的菜还是比较丰富的,但比起现代还是差一截,毕竟在食材上就有很多差距。
梁汪的手艺不错,但也不是闵敏完全不能追上的地步,她想等个机会,将自己做的吃食给梁汪品品。
“这也太热了......”梁汪搭着帕子坐在厨房后门处乘凉,抱怨道,“前段日子不是说要下大雨吗?少东家还特地派人来叮嘱防水患之事,怎么连着这么多日都是大太阳?”
闵敏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蹙眉觉得不对劲——林近野给的消息应当不会出错,但这样大的太阳又不作假,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柜台伙计着急忙慌进了后厨:“梁哥!梁哥!少东家来了!”
梁汪忙起身,紧张道:“这次点了什么?”
“什么都没点......”伙计叹气道,“只将掌柜的叫到雅间去了,怕是要问夏日新品的事,要是这事办不好,明鲜楼上下都要遭殃......”
闵敏来了这段日子,大约也摸清楚了明鲜楼的处境。
如今大荆名声最大、口碑最好的连锁酒楼是含萃楼,明鲜楼是林府的产业,无论是菜品开发还是新食材尝试,都不如含萃楼把握得精准。
譬如夏日新品,含萃楼推出的是水果味刨冰,明鲜楼却只是最常见的冰甜水。
“怎么办、怎么办......”
伙计与梁汪都急得坐不住,在厨房里踱步。
闵敏托着下巴嘟囔道:“夏天不就吃那几样东西......”
她声音小,但却被梁汪听到了。
“你有法子?”
“有啊。”闵敏点头道。
8. 第八章
观宏州已经连着好一段日子滴雨未下了,路上热气蒸腾,就连在树荫下走路都让人有灼烧感。
林近野一身月牙白长衫,外罩玉色褙子,一头乌发被玉冠束起,端坐在桌边瞧着干净又清爽。
闵敏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破洞的鞋,脚趾虽然洗干净了,但脚指甲还是有点劈开,形状不规则,看着有点丑......
“冰棒?”
听到林近野的声音,闵敏忙抬起头应声道:“嗯。”
“先前含萃楼做过,以果汁混合糖浆制成冰棍模样,你说的可是这种?”林近野道。
竟然已经做过了?闵敏微微蹙眉,又道:“那含萃楼除了水果冰棒,还做过别的口味吗?”
林近野听她说起冰棒是有些不耐烦的,含萃楼前几年夏日便凭借冰棒狠狠升了一波口碑,其他酒楼望尘莫及。
林家的产业大,其中尤以绸缎布料与粮食生意为领头羊。自大荆开放宵禁后,街上各种铺子愈发多样起来,林家便用余钱都投了些,做得虽不说顶好,却也有模有样,可独独在酒楼生意上栽了跟头。
如今明鲜楼仅能勉强维持,偶尔还需林家赔钱支撑,只因为楼中无论菜色还是装潢都无法超越含萃楼,且含萃楼各价位的菜品都有,兜里有银钱或没银钱的百姓都乐意去那儿吃......
若是这两年再赔钱,林近野只能考虑将明鲜楼关了,这一关便断了伙计们的生计,可他手中铺子众多,实在是分身乏术,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冰棒除了水果味还能做什么口味?”梁汪见林近野面色不佳,怕他责怪闵敏,于是忙顺着闵敏的问题接了话,心中祈盼她能说出些新意来......
“可以做奶味的试试,又香又甜,孩子们会很喜欢的。”
“奶味冰棒?”林近野的表情稍稍缓和,似是在思索这法子是否可行。
“我可以先做出来给您尝尝。”闵敏道。
她知道明鲜楼的经营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顺利,客源固定且少,菜品与装潢又与含萃楼类似,活像个盗版的含萃楼......若是再不想法子自救就完了。
眼下机会送上门,她必须要赶紧抓住。
林近野一边思索,一边打量面前的小娘子——还是瘦巴巴的,但是身上干净了许多,至少......脚趾是洗干净了......
闵敏蜷起脚趾,感觉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不过只一瞬,她便又放松了——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可是勤劳的勋章!
眼看着这小娘子从忐忑变为萎靡,忽然又挺直腰背精神起来,林近野眯了眯眼睛。
“去后厨。”
“冰棒要冷冻八个小......四个多时辰的,您要等吗?”闵敏忙道。
“无妨,先看看你怎么做的。”林近野头都没回,径直往楼下走。
“你可有把握?若是不行,我就去求少东家,免得到时被少东家怪罪浪费粮食......”见林近野走远,梁汪赶紧上前问闵敏。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真的能在后厨留下来,每天打水、搬柴、备菜,一句怨言都没有。听她说,她这样努力也只是想在观宏州租个小屋子,把妹妹接过来念书而已......
梁汪生怕她惹怒了林近野丢了活计,只好跟在她后头像个老父亲似的念叨:“这奶味冰棒到底如何做?食材可都齐了?”
“都有的。”闵敏整日在后厨帮忙,后厨有哪些食材,她一清二楚。
林近野下楼时忽然转头对林骈道:“她在酒楼多久了?”
“近一个月。”
“还未发过工钱?天天穿双破鞋,有碍酒楼观瞻。”
林骈面无表情道:“她在后厨干活,客人往来看不到她。”
林近野想起闵敏除了鞋是破的,衣裳也有些洗脱线了,腰侧线头支棱着,若是被有心人扯了,怕是衣裳都要碎成渣......
“她就不知道自己预支些工钱买身衣裳?外人见了还以为林家苛待伙计。”林近野蹙眉。
林骈看他那副嘴硬的死样子,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只用平淡的语气道:“她只是个村里来的小娘子,不被主家辞退已是万幸,是绝不敢开口预支工钱的。”
林近野被噎了,眉毛一竖,正要说话,眼角忽然瞥见闵敏从后面跟了上来,于是闭上嘴,恢复了贵公子做派。
林骈:“......”超会装的嘴硬鸭子。
后厨围了一圈人,林近野并未将人赶出去,但众人也不敢靠近他,他坐的地方自动空出一小圈位置来。
站在灶台前,闵敏默默紧了紧拳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心中有了数,低头将一大桶新鲜牛奶倒入锅中,又加入白糖。
“小唐,帮我生个火。”闵敏拎着锅勺对楼中烧火的伙计道。
唐非忙上前生火,问:“要多大火?”
“武火烧开转文火。”
“好。”唐非比闵敏年纪还小,声音还未稳定,听着粗哑。
火点着后闵敏不敢松懈,一直用锅勺搅拌,不一会儿奶香便溢满了后厨,腥气被甜气掩盖,萦绕在每个人身边,嗜甜之人已经被勾起了馋虫。
锅中鲜奶慢慢变得浓稠,颜色也转为微黄,闵敏见差不多了,便将新鲜出炉的炼乳都盛了起来。
刚放下炼乳盆,她便立刻加水涮锅,洗好锅再重新倒鲜奶进去,加入白糖和刚刚做的炼乳,又倒了些糯米粉进去,闵敏抿着唇仔细搅拌——本来要用玉米淀粉的,但后厨只有糯米粉,希望也能成型。
众人见步骤这么简单,心中都为闵敏捏把汗,这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入少东家眼的东西......
“梁厨,能给我几个干净的杯子吗?”闵敏的手不能停下,只好站在锅边问梁汪。
这里没有冰棒模具,只能用杯子代替,将煮到浓稠的牛奶倒入杯子中,闵敏又迅速洗了几个桃子削皮切丁放进了其中几杯牛奶中。
“这些冰棒要放进冰库八个小......四个时辰以上,您明天来吃刚刚好。”闵敏端着十几杯牛奶,对林近野道。她胳膊精瘦,端着牛奶时脖颈处青筋都浮了出来。
林近野抬了抬下巴,林骈会意,上前接过十几杯牛奶,转身往冰库去。
在后厨待了会儿,林近野身上也不免冒出汗来,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入衣领中。
闵敏盯着那滴汗,直到它消失不见,心中默默感慨:古代有钱人真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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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穿得这么严实,太容易中暑了......
“在看什么?”林近野微微蹙眉,这样直白的目光不是他第一次遇见,难道她也同那些俗人一样,觊觎自己的脸?
闵敏眨巴眨巴眼睛,想问他穿这么多热不热,但直觉这样问不大好,于是临时变卦道:“您衣裳真好看。”
林近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又看向闵敏不仅短一截遮不住手臂,而且还满是补丁线头的灰色麻布衣裳。
“这个月工钱该发了。”他留下这句话便带着林骈离开了。
闵敏揉了揉因为搅拌牛奶而有些酸痛的胳膊,不明所以地问梁汪:“不是还有五日才发工钱吗?”
“或许......少东家这个月生意极好?”梁汪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闵敏不太懂有钱人的操作,但是当晚就收到了工钱,她还是十分开心的!
“佟婶,这是饭菜钱。”闵敏数了些铜板出来递给佟琳,笑得葡萄大的眼睛只剩下一轮弯月了。
佟琳也不客气,抬手接了银钱。
“佟婶,卫杭街上有没有便宜实惠的成衣铺子啊?”闵敏一边数钱一边问,她得给闵团带一套新衣裳回去,还有鞋子。
先前姐妹俩的衣裳在闵金环带人上门闹的时候都翻出来扯烂了,闵团身上那套也托黄婆婆缝满了补丁,该换新了。
闵敏打算等明天林近野来尝过了牛奶冰棒,她就请假去街上买衣裳。
这夜一如往常地闷热,只是向来少言寡语的佟琳都忍不住望着天说今年雨水太少了。
闵敏倒是不担心这些,家里的田不种了,她不用看天吃饭,眼下要做的就是在明鲜楼牢牢扎根,早日把村长的人情还了,再把闵团接进城里来上学。
翌日上午林近野就来了明鲜楼。
闵敏把冻实了的杯子放进凉水里浸了一下,而后顺利脱模,她拿了一支纯牛奶不放桃子肉的冰棒给林近野。
林近野看着眼前纯白的牛奶冰棒,鼻尖除了浓郁奶香,还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外面夏日炎炎,暑气翻腾,手中的冰棒像是唯一的救赎。
他咬了一小口,不似先前在含萃楼吃到的果汁冰棒,这牛奶冰棒口感更加绵密,在口腔中待了一瞬便化为微微粘稠的甜牛奶。
鼻腔中满是奶香,嘴里又是甜味,冰冰凉凉的冷气将捂在脸上的热气驱散,林近野感到了一丝畅快,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见他接受良好,闵敏便知自己成了,于是乐呵呵将其余冰棒分发给后厨其余人。
林骈也得了一根牛奶冰棒,他向来不爱喝牛奶,又不甜又腥,实在让人觉得恶心......
“尝尝。”林近野在一旁道。
自家少爷都发话了,那即便是毒药也得抿一口的,林骈悄悄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咬了一口,原想着闭眼吞下,却被这紧实绵密的口感给惊艳到。
恢复呼吸的瞬间,浓郁奶香漫了上来,口中的甜蜜滋味也恰到好处,他这才低头正视这牛奶冰棒——明鲜楼出头的日子就要来了吗?
“怎么样?”闵敏凑过去问,脸上已然是“得逞”的微笑,小聪明表现得太明显,看着就会有点憨。
林近野看着她不说话——虽然又瘦又黑,但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9. 第九章
烈日当空,檐上瓦片都似燃起了火星,叫人看着都焦躁。
本该是寂静的午后,明鲜楼前却排起了长队。
梁汪带着伙计们在大堂忙活,虽是从冰鉴中取牛奶冰棒,但还是热得满头大汗,只好用帕子将额头裹了,生怕沾染了冰棒。
闵敏举着竹竿将遮阳布撑开,得以在荫处排队的百姓纷纷冲她笑,她也毫不吝啬地扬起笑容回应。
“小娘子你也是明鲜楼的伙计?从前怎么没见过你?”面容和蔼的老伯伸手帮闵敏扶住杆子,同她搭话。
“我一直在后厨,您看不到我也是正常的。”闵敏道。
那老伯听了,面露惊讶道:“你瘦瘦弱弱的,怎么在后厨干活?可受得住?”
“能的,您看我这胳膊是不是很有力?”说着,闵敏用力将自己手臂的肌肉绷起,忽然听到队伍后面“噗嗤”一声笑。
她转头去看,是个圆脸的姐姐,正看着她笑呢。
这一声笑引来许多目光,但都只是看了闵敏一眼,便立刻转去看那个圆脸姐姐,闵敏见状,心道:莫非是观宏州哪家小姐?是个跟林近野一样出名的大人物?
“姐姐也来买牛奶冰棒吗?”感觉对方并无恶意,闵敏便热情搭话。
“嗯,听说又解暑又好吃,我来尝尝。”那姐姐点了点头。
“我觉得桃肉牛奶冰棒更好吃,姐姐可以尝尝这个口味的。”闵敏推荐道。
加了桃肉的冰棒要贵上一点,看这个姐姐穿戴虽简单,但都很精致的样子,应该能付得起。
她这点小心思被轻而易举识破,那姐姐笑道:“我离这儿很近,若是这冰棒好吃,我会常来,什么口味都会尝到的。”
“姐姐住在附近吗?”闵敏好奇。
那人抬起手指了指街斜对面的四层酒楼,道:“我在那儿做掌柜。”
闵敏顺着她的手指抬头去看——含萃楼。
“啊?”她傻呆呆地张着嘴。
说起来,虽然在城里做这么久工,她却一次都没踏进过含萃楼。之前烟火大会的时候倒是见林近野在含萃楼吃酒,但她一个小小的后厨帮工,可不敢去“竞品酒楼”吃吃喝喝的,万一林近野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那就遭殃了。
旁边的百姓见闵敏有点呆又有点害怕的模样,都笑着安慰她。
“这是含萃楼的掌柜冯娘子,你别怕哈哈......”
“冯娘子性子很好的,又不会吃了你......”
闵敏回过神,扶着竹竿微微弯腰道:“冯掌柜。”
冯莲摆摆手道:“不过是个管事的,不至于行礼,我就是来尝尝你们家的牛奶冰棒。”
闵敏点头,往队伍前头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冯莲道:“百姓们都排了许久的队,我就不给您行方便了,明天您要是还想吃,我可以帮您送一份过去。”
冯莲做商贾有五年了,见得多是油滑之人,像闵敏这样老实耿直的倒是让她眼前一亮,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排这么长的队伍,牛奶冰棒够卖吗?”
“够的够的,要是不够了会有伙计过来提醒的。”闵敏答。
“那这牛奶冰棒的点子是谁出的?你们少东家?还是梁汪?”
闵敏眨了眨眼——她有些摸不准这含萃楼的掌柜与林近野的关系,该不该回她这个问题呢?
正纠结着,闵敏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一只宽大的手越过她的头顶稳稳握住竹竿,清亮的声音自脑后响起。
“不是发工钱了?你怎么还穿这身?”
闵敏松开手回头,林骈正帮她扶着竹竿,而林近野在不远处蹙眉看着她。
她抠了抠衣摆,新衣服她买了的,但只买了一套,跟身上这套换着穿。虽然身上这套有点破,但洗得很干净的,为什么林近野每次看见她都一副很嫌弃的模样......
她后退了半步,抬头对林近野道:“我买了,只是刚好今天没穿。”
正要问她为何只买一套,林近野忽然想起初见时她两眼冒光盯着馒头的模样——吃个馒头都抠抠搜搜的想着妹妹,估计工钱也拿了些给妹妹花,难怪不舍得买两套......
“人家的工钱,想怎么花便怎么花,即便是给你做工,你也管不了这么宽吧?”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冯莲出声道。
林近野斜睨着她道:“你又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含萃楼的雪绵冰不够吃了?”
“林少爷关照我们东家的生意,我自然要替东家回了林少爷的心意。”冯莲赔笑道,虽说是赔笑,但脸上还带着几分戏谑,并不真心。
林近野提了提嘴角,回以一个更加不真心的笑道:“既然冯掌柜如此上进,不若我下次去虔渊州时同你们东家说,将你召回虔渊州去?”
冯莲脸上的笑立刻收了,撇撇嘴道:“那可太不道义了......”说着,她又问,“这牛奶冰棒的点子是谁的?”
闵敏转动眼珠去看林近野,林近野却面色不变,用下巴点了点闵敏道:“她。”
冯莲面露惊讶,看向闵敏的目光更加亮了。
林近野不说话,只偷偷去看闵敏的表情。
“这点子是你出的?”冯莲问。
闵敏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闵敏。”
“姓什么?”
“闵。”
“名字呢?”
“敏。”
冯莲:“......”
见冯莲有点懵的模样,闵敏才反应过来,忙手舞足蹈地在空中写自己的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你......”冯莲话音未落,就被林近野打断了。
“到你了,快进去买。”林近野说完,冲闵敏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进了大堂。
闵敏眨了眨眼,不知是该跟着林近野进去,还是先同冯莲说完话......
“你在做什么?”
身后又响起林近野的声音,他去而复返。
闵敏转身看着他。
“进来帮忙。”
“好。”闵敏应声,冲冯莲挥了挥手,跟在林近野身后进了门。
自从明鲜楼的牛奶冰棒卖了起来,林近野就常来楼里巡视,闵敏一边搬冰鉴,一边看林近野清清爽爽地坐在椅子上吃冰棒。
冰棒很冷,把他嘴唇都冻红了,白白净净的皮肤搭着红唇,真可谓是秀色可餐......
林近野抿了一口冰棒,让绵密口感在嘴里化开,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巧看见闵敏盯着自己看,他目光投过去,闵敏便忽然咧开嘴角冲她笑。
林近野收回目光,又咬了一口冰棒——傻兮兮的。
跟林近野碰面的次数多了,闵敏发现他除了说话有点不好听以外,心地还是很好的。
比如会叫林骈帮她干力气活,偶尔看见她把剩余食材“处理”进肚子里也不会说什么......
她用簪子将头发盘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叠好的新被子,高高兴兴踩着夜色出了门。
虽然早起有点磨人,但老板和同事人还不错,给的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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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少,她还是很满足的。
观宏州尚在沉睡中,但闵敏知道,不过一会儿,街边的包子铺就要将门打开,支起摊子,摆上蒸笼,天再亮些,路上有了百姓,两侧铺子里的伙计便要开始叫卖了。
她熟练地穿过黑黢黢的巷子和街道,顺利从后门进了厨房。
梁汪已经穿上了围裙,见她过来,便招呼她:“闵敏,来吃馄饨。”
“好!”闵敏忙上前去看,皮包馅紧的馄饨浮在冒着油花和葱花的汤上,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汤。
梁汪的手艺很不错,虽然没有虾米提鲜,但他光用酱油、盐和香油就能调出一碗咸香适宜的馄饨,闵敏觉得自己很有口福。
她正夹起一个馄饨往嘴里送,忽然看见梁汪捂着碗靠近,她垂眸,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两张薄片——是紫菜!
紫菜在大荆是稀罕物,凡是用紫菜当食材的菜,卖出去的价格都不低。
“你怎么有这个......”闵敏惊喜地小声问。
“快吃,当心给人看见。”梁汪小声含糊了一句,立刻转过身去吃馄饨,身子还不忘替闵敏挡住。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忙碌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待闵敏停下来歇息时才发现今日的雨已下了大半日。
“终于下雨了,这都旱了多久了......”唐非趴在窗边嘟囔了一句。
闵敏也凑过去趴在窗边,有点忧心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唐非问。
闵敏苦恼道:“没料到会下雨,我没带伞。”
“楼里有伞,你到时用楼里的伞,明日再还回来就好了。”
“可以的吗?”闵敏问,“可是我明天要请假回村,伞能后天再还吗?”
“当然行的。”
闵敏听了,烦恼顿时消散,又转头看向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
梁汪解了围裙,也上前靠在窗边看雨。
今日的客人都伺候完了,只等夜班伙计来接班,三人一时都有些松懈。
天色愈发阴沉了,原本直直的雨丝被风吹斜,打进窗户里,浇在三人的脸上。
唐非忙后退抹了把脸,伸手将窗户合上了。
“怎么忽然起风了?雨也下大了。”
梁汪忙去院子里转了一圈,见这雨对仓库中的食材没有威胁,这才放心地回了后厨。
可这天似是忽然漏了一般,雨越下越大,砸在瓦片上劈啪作响,天色黑得近乎深夜了。
闵敏蹙起眉——怎么忽然下起暴雨了?
这场暴雨并未如百姓预料般速速离开,而是持续下到了入夜。
“梁厨!后院外头淹了!快来铲泥!”有伙计浑身湿透冲进后厨大喊,因为暴雨而滞留在后厨的闵敏也撸起袖子跟在梁汪后头出了门。
后院外头是泥土路,雨势一大就被冲泡开来,淤堵在下水口,闵敏拎着铲子去除泥,隔着雨幕听到梁汪在让伙计去木匠铺子里借工具。
“城里好几处都淹了!走不了路!”雨声太大,伙计只能扯着嗓子喊,“好在少东家先前在楼里备了东西!应当够用的!”
梁汪点点头,又闷头铲起淤泥来。
雨越下越大,头顶的斗笠已经全部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淹入口鼻之中,闵敏有些喘不过气,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稻良村的地里干活——头晕晕的,四肢也有些软了。
不行,不能再干了......
她赶紧停了动作,但已经来不及了,眼前阵阵发黑,倒下去的瞬间听到梁汪喊了自己的名字。
10. 第十章
“少东家,后院的水漫起来了,库里的东西已经差人搬上楼,只是后厨灶台遭了殃......”
听到有人说后厨遭殃,闵敏挣扎着从混沌中醒来。
睁眼是干净漂亮的床顶,雕花精致、帷幔柔顺——是楼里用来供贵客休憩的雅间。
闵敏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诶?你慢点慢点!”梁汪见她莽撞忙开口制止,这时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也转过身来。
闵敏看着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少东家怎么在这里?还一身脏兮兮的......
不怪闵敏,只是林近野向来体面,即便是暑热难耐的日子,都保持着清爽之气。可眼下的他发丝微乱,沾着雨水黏在颊边,但并不见半分狼狈,反倒有些“我见犹怜”之感,只是衣裳惹了泥水,大片污迹将原本细密精美的缎料染脏,与他先前的形象大相径庭。
林近野被闵敏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恼了,冷声道:“你身子不好这事自己不知道?逞强倒下还要人将你送上来,不若往后去库房里当差好了,同菜肉待在一处等着受人摆布。”
闵敏才刚醒,听了他这一大串话还有些懵。
梁汪见状忙上前打圆场道:“闵敏也是好心,若不是有她帮忙,后院堵了泥,库房里的食材可就都淹了......”说着,他又走到闵敏身前,冲她挤眉弄眼道,“但你也是的,小姑娘家家的,何必那么拼命,本来身子就弱......”
待梁汪叨叨完,闵敏才算完全清醒过来,她看了看梁汪,又看了看林近野,思索片刻后掀开被子下床,对着林近野郑重行礼:“谢谢你救我。”
这话在林近野听来是有些没礼数的,但她姿态诚恳,且又是小村子出身,不懂礼数也实数正常......
于是他并未苛责,而是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出了门。
林近野离开屋子后,梁汪便好奇道:“你怎么知晓是少东家送你上来的?”
闵敏指着梁汪的衣裳道:“你身上看起来比他干净。”
梁汪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好奇追问:“那也可能是楼里别的伙计送你上来的,你怎么就肯定是少东家呢?”
闻言,闵敏弯了弯眼睛,露出一排小白牙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是楼里伙计送我上来的,我也要谢谢他,毕竟这楼都是他的,谢他总是没错的。”
梁汪被她明媚的笑容晃了一瞬,笑她是个机灵鬼。
林近野下了楼,一楼地上已积了一层薄水,外面暴雨如注,他忍不住蹙眉。
“少爷,城中铺子都已清点,无人受伤,物资也尚充裕。”林骈上前禀报道,“眼下城中道路情况不明,今夜怕是要宿在楼里。”
林近野点点头,有些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衣裳,开口道:“备热水。”
“是。”
闵敏一下楼便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她默默走到窗边开了一条小缝望了一眼——外面雨水已下成了瀑布,水幕将街对面的楼宇都遮住了......
“梁厨,我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你没听到吗?连少东家都不敢回府,你又怎么出得去......”
“可是......”闵敏忧心道,“一楼仓库和后厨都淹了,楼上的雅间我也住不起啊......”
梁汪随口道:“少东家一早便说了,伙计们都可上去住雅间,不花钱的,能一直住到这次雨水过去呢!”
“那......”闵敏小声在心里道:那他还是很有人性的哦......
“梁厨,你知道这会儿城外怎么样了吗?”她心里有些担心闵团。
乡下不比城里,家家户户都是一层屋子,若是淹了就只能搭起桌板、床板,连个踏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我不知道,但或许少东家有城外的消息。”
可林近野进屋子沐浴去了,闵敏在雅间外转了好几圈都没见他出来,晚饭也是林骈将饭菜端进去的......
林近野说到做到,当夜滞留在楼里的伙计都上楼住了雅间。
闵敏选了自己醒来的那间屋子,巧的是隔壁就住着林近野。她索性搬了凳子坐在门里,听到隔壁有响动便探头出去看,每每看见不是林近野她都沮丧地缩回门内......
“少爷,隔壁闵娘子似乎有事找你。”林骈又一次在闵敏萎靡的目光下进了屋子,忍不住提了一嘴。
林近野闻言,放下手中账簿,抬头道:“她在外面?”
“嗯。”
“叫她进来。”
夜深了,闵敏有些犯困,于是将脑袋靠在门框上阖眼小憩,正迷迷糊糊之际,门框微微震动,外面传来一个平静略带冷意的声音。
“闵娘子,少爷找你。”
闵敏一个激灵起身——是林骈!
她一边关门一边小声问林骈:“少东家找我做什么?”
林骈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向她,语气中带了些疑惑:“这不该问你吗?”
闵敏愣了愣,心中默默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闵敏进屋时,林近野已将账簿都收起来了。
沐浴后他换了一身浅色衣裳,此时闲散地坐在书案边,轻薄柔软的衣角搭在蒲团上。衣下掩着的身体并不如闵敏预期般瘦弱,反倒是覆着一层薄肌,叫她看得目不转睛——绝美男色,不看白不看!
林近野蹙眉出声:“看够了吗?你再流点口水出来,就与在街角包子铺讨食的阿点一样了。”
“阿点?乞丐吗?”闵敏好奇道。
“是狗。”
“......”
“找我何事?”林近野不欲与她多说废话,直言问。
闵敏这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忙道:“我想问问少东家知道城外的情形吗?雨下这么大,村子里会不会淹了?”
“据我所知,眼下城外村子情形尚好。”林近野对上闵敏担忧的目光,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在城郊也有庄子,若是附近村民出了事,庄子上会派人去的......稻良村也有人看着。”
有他这句话,闵敏才算放了心,小声喃喃道:“那就好......”
“还有事?”见她还站着,林近野便耐着性子问。
“我......”闵敏有些犹豫,抬眼看见林近野眸中闪烁的烛火,她忽然觉得心底冒出一股勇气来,出声道,“我想明日上灶台......”
林近野微微挑眉,黑仁亮晶晶的,似乎是来了些兴趣。
“我想着......反正下雨也不会有客人来,楼里都是伙计们,能不能让我上灶台试试......”闵敏说这话时其实有些忐忑。
在明鲜楼做工这么久,她已约莫知晓了这里的饭菜水准,相比之下,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一点点信心的,只是压根寻不到机会上灶台。
眼下有了好机会,她却有点“近乡情怯”了,毕竟太久没碰过锅,怕自己不熟练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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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近野看着面前脸上带着期待,身体却显得局促的小娘子,并未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我只做一道菜......”闵敏想了想,先行“退让”了,这样一来,若是自己的手艺不合林近野的口味,他也能吃别的菜......
“嗯。”林近野嘴都没张开,只从鼻腔里发出声。
闵敏仔细看着他的脸色——他没有不耐烦,只是很随意地应下了。
“那、那少东家明天想吃什么?”闵敏兴奋地问。
她在明鲜楼里做工,虽然不轻松,但多在屋子里走,不晒太阳,这会儿皮肤已从黑变红了,先前晒脱皮的地方也变得光滑如初。
林近野的目光下移,扫了一眼她不知从哪儿买来的成衣,灰蓝色的麻布衣裳,无甚款式可言,上面不绣花也没有暗纹,朴素得像是直接从染坊取出来的......
灰蓝色并不衬她泛红的皮肤,看着有些怪异。
林近野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她脸上带着纯然的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唇角的括弧将脸上刚养出来的肉挤得饱满,眼睛也被挤成月牙状,睁开的缝中都是她湿润的黑仁。
林近野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嘴上不饶人道:“这雨下不停,城里怕是要遭灾,哪还能挑吃食?先紧着楼里有的食材做吧。”
“也是也是......”闵敏点点头——高兴得太过,都忘了这雨还下个没完呢。
不过她还是抑制不住兴奋,出了林近野的屋子就直奔存放食材的屋子。
这屋子里的食材都是从一楼“抢救”过来的,离了冰库后看着有些蔫。
“韭菜、茭白、豌豆、莴苣......”闵敏小声数着,心里默默盘算要做什么好吃的。
她正蹲在屋子里扒拉食材,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大半夜的,吓得她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
“闵娘子。”
沉稳又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闵敏狠狠舒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道:“林侍卫怎么来这里了?”
林骈侧身绕过闵敏进了屋子,四下扫了一圈,随手拎起一根大白萝卜道:“少爷饿了。”
“啊?”闵敏眨眨眼,她记得夜里林骈端进林近野屋子里的饭菜可不少......
林骈掂了掂手上的大白萝卜,似乎有些不满意,又换了一根更胖的。
“要不要我去叫梁厨起来给少东家做......”
“不必。”林骈打断了她的提议。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很清楚,林近野压根不是什么“矜贵公子”。此人私下是打猎、马球都来的性子,所以他必须常备着新衣裳,才够林近野跑一身汗换下来......
也正是因为林近野爱动,所以吃得比寻常人多。林家夫妇怕儿子这样狂吃容易伤身,于是从小便压着他少食多餐,这才养成了半夜吃宵夜的习惯。
不过林近野饿着的时候是不挑吃食的,林骈将手中的大白萝卜举起来检查了一番——没坏,能吃。
“要炖萝卜汤吗?我再拿点排骨......”
“不必,他就吃这个。”林骈将大白萝卜举起来道,“削皮,就能吃。”
闵敏:......
“就、就给少东家吃这个吗?不然我去厨房做点热乎的?”闵敏迟疑道。
林骈听了这话,忽然转头看向闵敏,只犹豫了一瞬便将大白萝卜放了回去,对她道:“那便麻烦闵娘子了。”
11. 第十一章
雨淅淅沥沥下着,一楼的水已漫至脚踝,好在伙计们将备用的炉子抬到了楼上,闵敏这才不用光着脚蹚水去灶台边烧火。
燃了炉子热锅,闵敏抓起一把挂面,正要放进锅里,手却顿在半空——给林侍卫也做一点......她自己也有点饿了......
于是她重新拿了一大把挂面,均匀铺在大锅里,加水没过面条,盖上锅盖焖熟。
趁面条还没熟,她在空碗中加入豆瓣酱、番茄酱、十三香和酱油等搅拌均匀备用。而后又挑了三块鸡胸肉,加入料酒、生抽、胡椒和盐抓匀腌制。
做完这些她转身看了一眼面条,还没熟,于是她又继续忙活。
挑出嫩绿发脆的生菜洗净,又打了六个鸡蛋搅拌成鸡蛋液,她一边洗小葱一边问林骈:“少东家有忌口吗?葱和胡荽吃不吃?”
“不忌口。”
“你呢?”
“什么?”
“你有忌口吗?我给你也做了一份。”
“不必,给少东家吃就好。”
闵敏点点头,心道做多了。
再次揭开锅盖,里面的面条有些弯曲,已然熟了。
闵敏淋了点油进去,再将打好的鸡蛋液淋在面条上,撒上熟芝麻。
橙色蛋液在烹煮下逐渐凝固成金黄,其间点缀着黑色芝麻,蛋香与芝麻香缓慢弥散开,林骈忍不住耸了耸鼻子。
蛋液裹着面条凝固,在锅底变成了一张面皮,闵敏用锅铲托住面皮翻了个面,将刚刚调好的酱料均匀刷上去,酱料迸发出鲜香气息,浓郁料汁嵌入面条与蛋液的缝隙中,原本干瘪的面皮水润了不少。
闵敏将面皮对折盛出,忙又在锅中刷油,油热后将腌制好的鸡胸肉放进去煎。
薄油沿着鸡胸肉的轮廓滋啦作响,不一会儿鸡胸肉边便煎得有些发脆。闵敏将鸡胸肉翻了个面,金黄缀着油花的鸡胸肉躺在锅里,滋啦声不断,与窗外雨声交织。
林骈侧头望了一眼窗缝外的雨,耳边是煎鸡胸肉的声音,在原本令人忧心发愁的雨夜,他竟忽然感到一丝宁静。
煎好的鸡胸肉盛出,闵敏又将方才对折的面皮摊开在锅中,撒上葱花与胡荽,又将鸡胸肉摆进去,在肉上刷了满满的酱料,接着又将洗净的生菜放进去,最后将面皮对折,再次刷上酱料,用锅铲将长条面皮斩成小段。
“这是什么?”林骈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虽说他在吃食上并不在意,但这么多年跟着林近野走南闯北,也算见识了不少不同地方与不同特色的吃食,却从未见过闵敏做的这种。
“这是烤冷面。”裹了三大块鸡胸肉的烤冷面鼓鼓囊囊的,闵敏正小心翼翼用锅铲将它“移送”至盘中。
林骈不再问了,虽从未听闻,但闵敏制作这“烤冷面”的全过程他是看了的,且闻起来咸香适宜,想来不是什么“黑暗料理”。
闵敏端着一大盘烤冷面跟在林骈身后上楼,心中还在惦记被自己留在锅里的两小块烤冷面——闻到久违的烤冷面味,她的“夜宵胃”开始蠢蠢欲动!
“少爷......”林骈敲了门,并不等里面答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近野饿得心烦,听了林骈的声音便开口道:“你这是去城外菜地下种子了?”说着,他忽然抽动了一下鼻子,“什么味道?”
林骈对他这饿了便脾气不好的性子早都熟悉了,听他这么说也不搭话。闵敏却有些诚惶诚恐,忙解释道:“我恰好在库里看食材,遇到林侍卫,就想着开火给少东家做些热的吃,这才来晚了......”
“做了什么?”这香气闻着诱人,却不似林近野从前闻见过的任何一种,他忽然生出好奇心来。
“烤冷面。”闵敏端着还在冒热气的盘子上前。
裹满酱料的冷面软趴趴地窝在盘子里,大荆人对食物摆盘要求颇高,这样随意的烤冷面定然不受待见,当闵敏意识到这点时,林近野已伸手接过了盘子。
他侧眸瞥了林骈一眼,见林骈微微颔首,他才重新看向盘中的东西。
“这是烤冷面,用面条和蛋液做的外皮,里面夹了生菜和煎鸡胸肉,还撒了葱花和胡荽。”闵敏将食材都报了一遍,而后用亮晶晶的眸子看向林近野。
林近野被这透亮的眸子盯得浑身发麻,面前的盘子里也不断散发着诱人香气,于是他拾起筷子夹起烤冷面,里头馅料颇丰,差点掉了出来,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张嘴一口气将筷子上的烤冷面都塞进了嘴里。
这动作算得上粗鲁,但他长相俊朗,即便张大嘴也不崩颜值,闵敏甚至觉得他这夸张的表情透着可爱......
闵敏调的酱料咸香适宜,面条外裹着鸡蛋,既有谷物香气,又有蛋香,口感软而不烂,隐隐有些嚼劲。
咬开面皮后忽然触到脆生生的蔬菜,清新味道扑鼻而来,随着清新味一同涌上来的,还有外焦里嫩的鸡胸肉香气。
鸡胸肉外皮有点焦脆,里面的肉嫩而润,酱料顺着纹理浸入肉中,每一口都爆汁喷香,细细咀嚼还能尝到小葱与胡荽的味道,滋味丰富,叫人惊喜不断。
林近野挑了挑眉,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抬眼去看闵敏。
“好吃吗?”闵敏小声问,她心里清楚自己做的烤冷面口味不差,只是不确定林近野好不好这口......
“尚可。”林近野说着,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他并不吧唧嘴,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模样实在下饭,闵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那我先下去了......”她想下去吃烤冷面。
“嗯。”林近野嘴都没张。
待闵敏出了屋子,林近野便冲林骈招手道:“过来。”
林骈上前,面前被递上一双筷子。
“尝尝。”
一块烤冷面入嘴,林骈的眸子也忍不住亮了亮。
“如何?”
“新奇。”
林近野点点头,又夹了一块进嘴里,随口道:“你认为她一个乡野女子,是如何琢磨出这种吃食的?”
“先前烟火大会在瞭望台二楼的百姓中有她,我查过,身份无误。”
也就是说闵敏确实是稻良村的百姓,并无其他身份。
“所以说......”林近野放下筷子道,“她真是天才?”
“天才”闵敏此刻正在享受美味烤冷面,她幸福地眯起眼睛,感受酱汁与焦脆鸡胸肉的完美融合......
“嗯......真好吃......阿嚏!”她忽然打了个喷嚏,到嘴的鸡胸肉喷了出去,简直欲哭无泪。
翌日雨势渐小,林近野一大早便带着林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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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敏眼巴巴目送二人远去,转身去挑食材,今日中午她能上手做一道菜呢!
出了城门,林近野一身蓑衣骑马疾驰,马蹄下泥水飞溅,空中雨丝如斜针落下。林骈纵马跟在他身后,泥道上只有两人飞驰的身影。
城郊庄子早已大门洞开等着二人,庄子管家在门口候着,两鬓斑白,身形有些佝偻了,衣摆也被雨水打湿。
“吁......”林近野翻身下马,一边往庄子里走一边解了身上的蓑衣,“在屋子里等就行了,站门口湿了衣裳染风寒还要喊大夫过来,庄子上的收成都不够给你买药。”
赖护听了他这话也不恼,只担忧道:“这雨下不停,少东家何必亲自走一遭......”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庄子上可有地方淹了?”
“外头的稻田都淹了,救不了,酒坛处地势低,淹了大半酒......”赖护声音有些萎靡,听着很自责。
“无妨,人都无事吧?”林近野问。
“人都好着呢。”
“酒没了就没了,往后再酿便是。”林近野穿过庄子走到后门往外望去,大片稻田都浸在水中,稻苗已全然没了生机。
这样大的田地是多少百姓的口粮呢?
林近野蹙着眉,神色很是难看,低声问:“附近村子里可还好?”
“都还好,地势低洼的人家都搬去了地势高些的屋子里暂住,短期内不会出事,只是......今年的收成怕是......”
“到时再说。”林近野默了默,忽然又问,“稻良村......可还好?”
“稻良村?”赖护讶然一瞬,而后了然道,“稻良村种稻收成年年都很好,今年逢了水灾,收成定是不好的,但家家户户的余粮且还够,应当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林近野点点头,带着林骈将庄子上上下下都检查安排了一遍,让赖护照着吩咐给其他庄子递信去,也要如此检查安排一番。
两人又一次冒着雨出门了,林近野并未直接回城,而是绕道去了稻良村。
林骈也不多问,只默然跟着。
甫一进稻良村,林近野便看见一个面目浮肿的妇人探出头来张望,于是他示意林骈上前。
林骈下马问那妇人:“烦请乡亲告知闵家所在何处?”
“闵家?”闵金环的面容扭曲了一瞬,这两人冒着大雨前来,衣着配饰都不似乡野人家,想来是有身份的,为何特意来稻良村寻闵家?
“闵家夫妇都死了,你们找闵家做什么?”闵金环试探道。
“烦请告知。”林骈并不多废话,平淡的语调配上冰冷的面色,将闵金环吓住了。
她磕巴道:“往里去,走到头,青瓦白墙的就是闵家......”
林近野直接拽着缰绳驱马往前,林骈也随即跟上,独留闵金环在后头张望二人的背影。
林近野一路往里去,两侧人家听到马蹄声纷纷探头张望,只是隔着雨幕,并看不清马上人的面容,只能隐约感觉来人身份不俗。
“到了。”林骈呵停了马。
林近野看着面前的青瓦白墙,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院子边上那个用泥巴补上的墙与白墙格格不入,看着十分怪异,颇有种“得过且过”的意思,倒是很像闵敏的作风......
12. 第十二章
院子里闻声冒出几个小脑袋,其中一个女娃娃圆眸红唇,看着很是眼熟。
“闵团。”
闵团瞬时睁大了眼睛——是烟火大会看见的那个“贵人”,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黄红兰从门后跟了出来,看见林近野的脸时愣了一瞬,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什么人?”她的嗓门比先前收敛不少,但听着还是很不客气,有些强撑气势的感觉。
林近野细细打量了闵团一番,确认她身上无伤,身后的屋子看着也算结实,这才收回目光道:“闵敏在城中一切都好,待雨停便能回来。”
听到闵敏的名字,闵团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屋檐,隔着雨幕怕听不清,她便扯着嗓子喊:“拜托您告诉姐姐!我很好!一直在家里等她!”
林近野又瞥了她一眼,正要策马离开,却见小姑娘忽然冒着雨冲了过来。
一个圆润的鸡蛋填满了小姑娘的手心,她将鸡蛋高高举起,仰着头,眼睛被雨水打得有些睁不开,但仍开口道:“能把这个带给姐姐吗?她身子不好,给她补补......”
林近野垂眸看着这个鸡蛋,一言不发。
雨水打在闵团脸上,不一会儿便将她的头发浸湿了,她眯缝着眼仰头望着林近野,脸上单纯的表情与闵敏极其相似。
雨势渐渐大了,闵敏头疼地看着地上越漫越高的水,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村子里的情况。
“闵敏,今日想做什么菜?”
身后传来梁汪的声音,她忙收了思绪转身迎上去:“话梅排骨怎么样?”
林近野回明鲜楼时正好赶上闵敏做菜,他顺势停在了二楼的临时厨房前。
闵敏正在剁排骨,瘦瘦的手臂线条明显,一下下举刀劈向排骨,利落干脆,排骨被切成均匀小块下锅,扔了大葱进去一起焯水捞出。
锅中下冰糖炒成棕色后,加入排骨翻炒均匀,排骨香气弥散开来。
闵敏一边翻炒一边将旁边泡着的话梅带水倒进了锅中,接着加入备好的姜片,再倒老抽、盐等佐料,最后再加水,阖盖炖煮。
“诶?少东家?你回来了?”闵敏盖上锅盖,一抬头便看见林近野在门口站着。
“嗯。”林近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似乎对厨房中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
闵敏挠了挠下巴,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少东家......”
林近野听到身后的声音也并未停下,只是放缓了脚步。
“今天是去城外了吗?”
“嗯。”
林近野推开门进了屋子,闵敏不敢跟进去,只好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
“进来。”
闵敏闻言,忙进了屋子。
林近野翻转掌心,露出手中的鸡蛋:“你妹妹给你的。”
“闵团?”闵敏讶然,上前接过鸡蛋,这鸡蛋小小的,是黄婆婆家的土鸡蛋。
“给你补身子。”他言简意赅。
闵敏眼眶有些发热,小声喃喃道:“怎么不自己留着吃......”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去,抬眼看向林近野:“少东家是特意去了稻良村吗?”
林近野掸了掸衣摆的水渍道:“怕你在楼里变成望妹石。”
“谢谢少东家!”闵敏忽然大声道,“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林近野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蹙眉道:“你还是变成石头吧,不然早晚能吵死我。”
闵敏扬起笑脸道:“少东家有什么忌口的吗?我会做可多好吃的呢!”
林近野想起昨晚的烤冷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面上却维持着平静道:“没什么忌口。”
“我中午做了话梅排骨......”闵敏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大喊着“要糊了”冲出了屋子。
林近野:“......”
好在闵敏赶回去时排骨还没烧糊,收汁后撒上芝麻,盛出锅时伙计们围了一圈。
“好香啊......是酸甜的口味吗?”
“闻着就开胃,我已经在流口水了......”
“这点排骨够吃吗?我想吃两块!”
“我也想吃两块!”
闵敏闻言,忙取了小盘子夹出来几块排骨和话梅。
“诶闵敏这是做什么呢?”
“留给少东家的。”闵敏解释道,她这么一说,众人也没了异议,只专心讨论剩下的排骨如何分。
今日也是林骈将饭菜端入房中。
林近野看着小盘子里色泽诱人的话梅排骨,直接将筷子伸了过去。
排骨炖得很烂,入口脱骨,肉汁丰沛,汁水中夹杂着肉香与酸甜气,话梅的酸甜中和了排骨的肉腻,林近野一口接着一口,小盘子瞬间空了。
待林近野吃完饭,林骈便将信件递了过去,开口道:“雨势不减,城中多处陷涝,知州大人已将受灾百姓安置去了寺庙,但寺庙余粮不多。”
“虔渊州那边有消息吗?”林近野问。
“皇上已收了折子,派了赈灾物资,只是程序繁琐,短期内到不了观宏州。”林骈说着,又递上去一封信道,“秦老板说她已派人在来观宏州的路上了,望少爷这边接应。”
“自虔渊州过来,会从城东进,下午带人去将城东的路清出来。”林近野看完信,吩咐道。
林骈应下,又道:“城外有几个野村无人管辖,难民四处流窜作乱。”
“难民很多?”
“多,约莫有三个村子的人。”
“城西不是有个空庄子?先将难民安置进去。”
“是。”
与此同时,城郊稻良村外有一群披蓑戴笠之人蛰伏在村外杂草中。
“稻良村是出了名的余粮多,我们进去找个屋子结实的抢,少说这半个月的口粮就有了。”为首的壮硕男人道,周围男子纷纷附和。
“我看村头这家就不错。”小个子男人指着村头带着大院子的屋子道。
“这屋子虽看着是后来扩建的,但能建这么大,也定是家中富足,就抢这家!”
说完,一群人弯腰弓背,放轻手脚悄悄向村口最大的院子围拢。
彼时闵团正在自己家中跟青青一起练字,两个小姑娘一人攥着一根细枝,在檐下泥地上一笔一划写着。
“你写错了,‘青’字下面是两横。”闵团纠正道。
赵青青忙添了一笔上去,正要问闵团这次对了吗,就听到院子外面一阵吵闹。
黄红兰听到声响,从屋子里出来,喊两个小娃娃进屋去:“进去别出声,这灾天里怕是要生匪,当心被抓住剐了皮吃掉!”
闵团和赵青青吓得忙手拉手躲进了屋子。
黄红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走到院子门前,张望许久才开门出去,还谨慎地转身将门锁上了。
吵闹声呼啦啦都往村头去了,村子里的地早被雨水泡烂了,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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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婶!你也来了?”
黄红兰见了村里熟面孔,这才心安了些,点头应声道:“是啊,听到响动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哎唷......”那村民将黄红兰拉到近前,小声道,“村口胡家遭抢了!”
“胡家?”黄红兰讶然,眼角的褶皱都撑开了。
“是啊,就是闵金环家......”那村民撇了撇嘴道,“早说她抢闵家的东西要遭天谴,报应这不就来了!”
黄红兰闻言,忙挤上前去看,只见闵金环头发乱糟糟地坐在院子里哭,还张嘴叫骂,但许是嗓子喊哑了,已听不清声音了。
她转头去问那村民:“被抢了多少?”
“听说家里的钱财和余粮都被抢了,好在家里男丁都在,只谋财没害命!”村民压着嗓子道,“眼下四处遭灾,官府那边根本管不了这么多,被抢走的怕是回不来了......”
黄红兰怔怔看着闵金环家偌大的院子,原先整齐摆放的物件全被砸烂了,连屋子的门板都都掉了一半,正歪歪斜斜靠在门框上。
她抚了抚胸口,不知在想什么。
“黄婶?黄婶?想什么呢?”村民喊她。
黄红兰回了神,扯了扯嘴角道:“没、没事,家里还有娃娃要带,我先回了。”
“快去吧,阿竹那小娃娃可皮了......”
黄红兰点点头,扶着斗笠往村尾走,一路上提心吊胆,如惊弓之鸟般,一点点小响动都能吓得她脚下踉跄,好不容易进了闵家的屋子,她腿都软了。
赵大力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忧心道:“怎么了?”
“村头胡家被抢了......”黄红兰的声音有些滞涩,浑然不似先前中气十足的泼辣嗓门。
“胡家?闵金环?”赵大力问。
“对......”黄红兰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说......要是闵金环没抢闵敏她们的东西,那今天被抢的,是不是就成了闵家姐妹?她俩年纪小,家里又没个男丁护着,要是遭了匪,怕是命都留不下了......”说着,她后怕地攥了攥衣角。
赵大力也叹了口气道:“一报还一报吧,当破财消灾了,眼下闵敏在城里做工,闵团又在我们身边带着,不会出事的,您放心......”
黄红兰狠狠吐了两口气出去,调整了表情,推门进了里屋,见赵青青和闵团正趴在桌子上看闵敏留下的字册,这才安心了些。
“团团。”
闵团听到黄红兰叫自己,忙从凳子上跳下来:“黄婆婆,外面怎么了?”
“你姑姑家遭了匪,钱财余粮都被抢了。”
闵团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闵金环吃了这样大的亏,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她来找你的事,我们怕是护不住......”黄红兰忧心道,“等雨小一点,我让大力去城里一趟,看看能不能把你送过去跟闵敏待一处......”
能跟姐姐团聚自然是好事,但闵团心里也清楚,既然闵敏没说要接她去城里,定是有事没准备好,她这样贸然过去,怕是会给姐姐找麻烦......
可她只是个孩子,不同黄红兰他们待在一处,便只能去找自己的姐姐。
于是这日闵敏趴在窗边看雨时,忽然瞧见了闵团的身影,她愣了愣,还以为自己思念成疾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抬眼便清楚看见闵团便破开雨幕冲进了明鲜楼里。
“团团?你怎么来了!”
13. 第十三章
“我娘说‘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团团不在闵金环眼前晃悠,就能少几分危险......”赵大力看闵敏在明鲜楼还能住上雅间,心下也松了口气。
“眼下闵金环每天在村口哭诉,见人就骂、就咒,大家伙都嫌晦气,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你在城里,还能让团团来避一避......”
闵敏的脸皱在一起,总觉得闵金环定会将此事怪在自己头上,总这么躲着肯定不是办法,但目前又没有更好的法子......
“赵叔知道佟婶那儿怎么样了吗?”闵敏忽然想起这事来。
“应当没什么事,那块是吴哥特意选的,地势高......”赵大力说着,看了一眼窗外,讶然道,“哟?这天又黑了,怕是雨要下大了,我先走了。”他忙戴上斗笠下楼。
“赵叔路上小心。”闵敏想跟着下楼。
“别送别送,你去看看团团淋着没,我这就回去了,雨停了再说......”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楼梯口。
闵敏忙转身从窗户看出去,正巧看见赵大力坐上驴车,扬鞭上了街。
“姐姐。”身后雅间的门被打开,传来闵团小心翼翼的喊声。
闵敏回头,不仅在门口看见了闵团的身影,还有旁侧雅间里探出的脑袋们。
“闵敏,这是你妹妹?”
“长得也太可爱了......”
“你黑黑瘦瘦的,怎么妹妹这么白嫩?”
伙计们贴在门边叽叽喳喳议论着,但没闵敏的允许都不敢上前去碰闵团。
闵敏上前蹲下身揽住闵团,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检查了一下手脚——长了点肉,黄婆婆真的有在用心照料她,闵敏心中盘算下次回村要给黄婆婆一家多带些礼......
“冷不冷?”
闵团摇摇头,低着头往闵敏怀里钻:“姐姐......”
“怎么了?”
“我......”闵团埋在闵敏脖颈中,小声道,“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你......”
“为什么这么说?”闵敏听出孩子语气中的试探和小心,疑惑道。
“姐姐说过要带团团来城里......但不是现在......”闵团的声音嗡嗡的,除了姐妹俩,没人听得到她在说什么,旁人只看见她软软地趴在闵敏怀里,羡慕得不行。
“情况特殊,现在你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闵敏扶着闵团的肩膀,直视她黑亮的眸子道。
闵敏的眼中不掺任何杂质,闵团被她的目光吸进去,沉入一片宁静又安全感满满的海中......
“闵敏啊,你妹妹过来,记得同少东家说一声。”梁汪适时出声道。
闵敏点点头,对闵团道:“前两天有个哥哥去找过你对不对?你让他给我带了个鸡蛋,记得吗?”
“嗯。”闵团应声。
闵团想起那天林近野弯腰从她手中接过鸡蛋,他斗笠上的雨水随着倾斜的动作落下,砸在闵团空荡的手心,冲散她手心鸡蛋的余热。
那是她第一次抑制不住对姐姐的思念,冲动将鸡蛋递了出去。
闵家从前生活不错,她自然晓得鸡蛋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但已是她能给出的最好的吃食了。
她刚递出去的瞬间便后悔了,怕面前的哥哥瞧不起鸡蛋,更怕他因此瞧不起闵敏。
不过好在林近野最后还是将鸡蛋拿走了,从闵敏的反应来看,鸡蛋也顺利到了她手上......
“那位哥哥是姐姐的老板,你来楼里住,要跟老板说一句的,我们一起去?”
“嗯。”闵团点头,乖乖被闵敏牵着敲开了隔壁雅间的门。
林近野正在屋子里看账簿,外头的吵嚷声他听到了,只是不想理会,敲门声响起,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闵敏带着闵团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小声道:“少东家......”
林近野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知晓她所求为何,剑眉微蹙道:“住下便是,不要拿这种小事来扰我。”
“谢谢少东家!”闵敏喜出望外,想起林骈半夜找大白萝卜的事,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以后要是少东家饿了,随时找我,只要不嫌弃我的手艺就行,我会认真给少东家开小灶的。”
林近野闻言,想起烤冷面和话梅排骨,眉梢微动,状似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闵敏高兴地拉着闵团回了自己的屋子。
“吃晚饭了吗?”闵敏问。
闵团捂着肚子小声道:“赵叔说要趁雨小赶路,没来得及......”
“楼里的食材是大家一起吃的,我不能私自拿,只能给你吃馒头,等明天吃饭再......”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林近野的声音:“闵敏。”
“怎么了?”闵敏打开门,林近野一袭薄纱白衣站在门口,窗外有微风钻入,轻柔的料子贴着身体轮廓飘起,宽肩窄腰,肌理清晰......闵敏一把将门给关上了。
“砰!”
林近野反应极快地往后仰了一下,这才没让鼻子惨遭门夹。
闵敏转身将闵团推远了些,小声道:“你去桌子旁边玩会儿,这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待闵团一头雾水地走开了,闵敏才又打开了房门。
林近野的脸色黑得很,声音也沉了不少:“你这是做什么?”
“咳......少东家穿得......太清凉了......我妹妹还小呢......”闵敏闪身出门,反手将门关上了。
林近野捏了捏眉心——他真是饿懵了,平日里都是喊林骈去找吃食,眼下林骈被派出去接应虔渊州的队伍,他饿狠了便不管不顾地来找闵敏,倒忘了换衣裳。
“我饿了。”
“少东家想吃什么?”闵敏会意,撸起袖子往楼下走。
“随意。”
似乎是真的有些饿了,林近野并未回屋,而是跟在闵敏身后去了二楼临时库房。
闵敏正在挑选食材,林近野忽然出声道:“看看这些。”他指着库房角落里的小筐。
闵敏凑过去一看——是褐皮滚圆的土豆和红彤彤的小米椒!
“有这好东西你不早说?”
“好东西?”林近野茫然道,土豆和辣椒是近年从海外带回来的新食材,并未广泛使用,只有达官贵人家能分得一些,但都不知该如何烹煮,是以大多堆在库房角落。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含萃楼能将这些食材处理成美食,而现在闵敏却只看了一眼便说是“好东西”......
闵敏两眼放光地盯着小筐里的食材,她原以为这些东西尚未传入大荆,现在看来是刚传入还未普及!
“吃土豆泥拌面吗?”闵敏抓了几颗小米椒和两个土豆问林近野。
“土豆泥拌面?”
“嗯。”闵敏起身点头,而后挂上讨好的笑容小声道,“少东家,我能不能多做一点......我妹妹赶路过来还没吃晚饭......”
虽是灾时,但林近野也没有饿着孩子的狠毒心肠,于是闵敏乐滋滋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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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面条去生火。
起锅热油,闵敏切了小米辣、拍了蒜,麻利地用刀给土豆去皮、切块、洗净。油热后将小米辣与蒜下锅爆香,热油滋啦炸响,林近野默默往后退了退。
闵敏察觉了,但并不在意——他那样的大少爷,能习惯油烟才是奇怪呢......
料炒香后倒入土豆块,加生抽、豆瓣酱、盐、白糖等调味料,最后加水没过土豆,盖上锅盖闷煮。
闵敏转身另开了一口锅,加水煮面,趁这空隙还取了胡荽洗净切碎。
林近野见她这样有条不紊的模样,只觉得赏心悦目。
约莫过了一刻,闵敏打开闷煮土豆的锅盖,咸香气息飘散开来。
林近野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陌生食物的香气,其间还混杂着一丝辛辣气味......
闵敏用铲子将煮烂的土豆都碾成了泥状,撒入碎胡荽,再将煮熟的面条倒进去搅拌均匀,每根面条上都挂着黏糊糊的土豆泥。
林近野忍不住蹙眉——这东西卖相有些......
“别看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可好了......”闵敏似乎知晓他在想什么,一边低头挑出小米辣,一边解释。
“为何要挑出来?”林近野不解,这辣椒可是精贵东西。
“辣椒本来就是调味用的,直接吃进嘴里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挑出来,你们就不会误食了......”闵敏抿着唇仔细挑——其实是怕闵团不小心吃到,小孩子不宜吃太辣的东西。
待闵敏挑完,面条也晾得刚好能吃,不会烫嘴。
她端着一大一小两只碗上楼,将大的碗放在了林近野的房间里便转身去了隔壁。
“姐姐。”闵团还未睡,听到开门声便迈着小碎步迎上来。
“来吃面。”闵敏将一小碗土豆泥拌面放在桌上,饿着肚子的闵团闻了味道便睁大了眼睛。
她爬上桌用力嗅闻着,眸子亮晶晶的:“这是什么?”
“土豆泥拌面。”
“土豆?”
“嗯,以前没吃过吗?”
“没有的。”闵团摇摇头。
这下闵敏更加确定,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某些食材,在大荆才刚刚引进,眼下也只在贵族阶层流通,还未普及到千家万户。
“尝尝看。”
闵团点点头,掐着筷子将面扒拉进嘴里,绵密的土豆泥裹着劲道的面条,口感层次之丰富让闵团的表情都呆住了。
土豆有着它独特的气味,不似从前吃到的粮食,口感是细腻中带着粗颗粒的,粗大的颗粒却又被舌尖轻易碾碎,混入咸香汤汁中,叫人欲罢不能。
闵团砸吧砸吧嘴,忽然吸了一口气,小声道:“舌头烫......”
闵敏忙用手去碰碗试温度,蹙眉道:“晾凉了呀......”说着,让闵团张开嘴,仔细检查了一圈也并未发现异常。
看着闵团不停吸气,闵敏忽然福至心灵道:“辣到了?”
“啊?”闵团觉得自己眼睛也有点酸,脸颊也有些泛红。
“喝点水。”闵敏给闵团倒了凉水,她三两口便喝完了,脸色这才好了些。
“不烫了。”闵团道,正要低头继续吃面,面前的碗就被闵敏收走了。
“姐姐?”
“怪我,太久没用辣椒了,下手没个轻重,先别吃了,我拿去过一遍水......”说着,闵敏端起碗推开房门,忽然迎面撞上个人。
“少东家?”闵敏讶然出声,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近野通红的嘴唇。
14. 第十四章
闵敏咽了咽口水——完了,自己该不会闯祸了吧?把自家老板的嘴给辣红了!
林近野额角隐隐冒汗,嘴唇也火辣辣的,但竟然感到身心有些顺畅,似是有什么浊气从身体里排了出去般,正想去问问闵敏这是为何,便撞到她端着碗从屋子里出来。
“你去做什么?”
“给面过一下水,小孩子吃不得太辣的......”闵敏小声道,心虚地抬眼去瞥林近野的嘴唇。
谁知林近野并未责怪她,而是跟着她下楼去“洗面”,顺便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浊气?”闵敏眨了眨眼,看着林近野唇红齿白的鲜活模样,猜测道,“可能是辣椒有点驱寒祛湿的作用......”
“辣椒有此功效?”
“有的,但也不能吃太多。”闵敏提醒道,没想到林近野居然还挺喜欢吃辣的。
林近野点点头,先前只有含萃楼能用此物做出美食,但他当时并未尝出什么风味,想来是料加少了。
观宏州地处偏南靠水,湿气重,若是能将辣椒推广出去,许能让百姓们的身子也好受些......
他正琢磨此事要如何规划,便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少爷,队伍已进城了。”
“嗯......”林近野转过身,对上林骈略微惊讶的眼神。
林骈直直盯着林近野通红的嘴唇,半晌才眨了一下,眼珠迟滞地转向一旁端着碗的闵敏——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林近野眼睛微眯,出声道:“要我用碗里洗面剩下的水给你洗洗脑袋吗?不该想的别想。”
林骈闻言,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又变为了从前淡漠的模样:“物资单我取回来了。”
闵敏目送二人回了雅间,心道林近野可真忙......
闵团吃完面漱过口便被闵敏抱上了床,两姐妹依偎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雨声。
“姐姐......”
“嗯,我在听。”闵敏揽着闵团又软又小的身子闭上了眼。
“黄婆婆让我给你带话。”
“什么?”
“她说邻村有个书生,家境还算殷实,正好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黄婆婆要给我说亲?”闵敏眯开一条眼睛缝,想到先前黄婆婆说自己十八九岁了,在古代这个岁数是该嫁人了......
“黄婆婆说让你考虑,也不是非要嫁的。”闵团声音有些郁闷。
“怎么了?黄婆婆给我说亲,你不高兴?”
“我......”其实闵团并不想闵敏说亲,闵敏嫁人是绝不能带她一同去的,到时她就没有姐姐了,但黄婆婆又说,待闵敏嫁人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到时闵敏不必孤身一人在城里做工,也不必往村里拿钱来养着她这个小拖油瓶......
“说实话就行。”闵敏看她纠结的小脸,有点不忍心,上手揉了揉。
“不想......”
“不想我嫁人?”闵敏问。
闵团皱巴着一张小脸往她怀里埋,半晌才“嗯”了一声。
“哈哈......”
脸上贴着的胸脯随着闵敏的笑震动起来,闵团不解地抬起头。
“我也不想嫁,下次黄婆婆给我说亲......”闵敏想了想道,“你就说我在城里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闵团问。
“没谁,我是骗黄婆婆的,你可不能露馅。”
闵团反应过来,忙点点头,捂着自己的嘴道:“我不会说漏嘴的。”
“我这样也是无可奈何,你别学我说谎哦......”
“我知道的。”闵团缓缓放下手道,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坚定。
“睡吧。”
“好。”闵团应声,又往闵敏怀里拱了拱。
两姐妹在这头沉沉入睡,隔壁的林近野却愁得信纸都攥皱了。
“城中东南角及城郊地势低洼处的百姓都遭了灾,家中粮食都泡烂了,眼下都安置在寺庙或庄子中,但雨势不停,灾民愈发多,寺庙与庄子已容不下更多人了。”林骈道。
“寺庙与庄子里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五日。”
“秦老板那边带来的粮食呢?”
“秦老板带来的粮食够多,但不止米面,还有土豆,说是改良后的品种,正巧收获了一大批,若是百姓能接受,后续便会大量投入含萃楼中。”说着,林骈从怀里掏出一个比巴掌还大的土豆,担忧道,“但这土豆楼中不好处理,不若都交予含萃楼......”
“不,都取来,再有五日,雨不停便要闹大灾,到时城内外都得施饭,米面和土豆都得要。”
“那土豆该如何烹煮?”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林近野撑着脑袋,将揉成一团的信纸扔在桌上道,“去准备吧,施饭怕是早晚的事了。”
林骈走后,林近野拾起他放在桌上的大土豆,表皮上还黏着土,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全然不似今夜拌面中的绵密口感。
之后的几日,闵敏凭着自己做菜的手艺,还有闵团乖巧的性子,在楼中狠狠揽了一波人气,如今楼中上上下下的伙计看见她都是笑盈盈的。
“听说城门被灾民给围住了......”
“哎唷......真是造孽啊,这天像漏了似的,村子里的泥房子怎么扛得住啊......”
“别啰嗦了,快些将烤土豆和饭搬上车!”梁汪招呼大家伙儿一起将粮食抬上牛车。
装着粮食的木桶上都盖着油布,此时天还未亮,一群人披蓑戴笠搬着油布桶,看起来诡异极了。
“姐姐,我也想去。”闵团站在楼梯上拉着闵敏的衣摆道。
闵敏转身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先在楼里待着,我去看看城外什么情况,要是没什么危险的话,明天就带你去,好不好?”
闵团知晓闵敏这是担心自己,于是乖巧点头,她身后的唐非也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对闵敏道:“你快些去吧,待会儿马车上没位置了,我会照顾好团团的。”
“麻烦你了。”闵敏说着,楼外传来梁汪喊她的声音,她也不再多留,拎着鞋子蹚水出了楼。
观宏州的城门很高,又沉又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露出城外的模糊景象。
闵敏隔着雨雾看见一堆一堆被顶起的油布,有的用竹竿撑住,有的连竹竿都没有,全凭百姓自己用手勉力撑住,大人和小孩都挨着坐在被浸湿的草席上,每个人脸上都是泥水脏污,瘦巴巴的,掩不住疲惫。
闵敏有些懵了,下雨这段日子她一直待在楼里,不缺吃食也不短用度,竟不知外面已成了这副样子......
“林府来施饭了!”
“快来啊!有吃的了!”
有眼尖的百姓先看见了城门内的牛车与马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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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旗子上的“林”字。
林府来施饭的消息如狂风过境般瞬间四散开来,一座座绿色的油布包纷纷“蠕动”起来,不断“吐”出人,一个个小黑点人影往城门口聚拢......
“快!将车推到棚子下面去!”梁汪大喊。
闵敏忙跟伙计们一起将车推到了城外早已搭好的施饭棚子下,百姓们瞬间将他们围了起来,手上端着缺了口的碗碟向前举,却都还算理智地没有拥挤踩踏。
“排队!都排好队!”梁汪的语气算不上和善,但格外有用,人群中有几个探头探脑的男子被他呵住,乖乖排起队来。
先前林近野说要来城外施饭时,还特地喊上了闵敏一起商议。
考虑到灾民不一定都自备碗碟,于是闵敏提议将米饭攒成饭团,土豆洗净带皮烤熟,如此一来,即便没有碗筷也可以直接用手吃。
百姓们看见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饭团,忙都在身上擦手,生怕将白净的米饭给弄脏污了。
“这个是什么?”
闵敏将土豆递了出去,解释道:“这个叫‘土豆’,剥了皮就能吃,很顶饱的。”
百姓虽未见过土豆,但闵敏神色诚恳,又是林府的人,他们便也将信将疑地将土豆收下了。
施饭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易在百姓众多,容易拥挤争吵,好在梁汪一直臭着脸在旁边唱红脸。
即便如此,闵敏也在不停地从桶中拿饭团与烤土豆,还要向每一个百姓解释土豆怎么吃,忙了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口干舌燥......
“闵敏,下去休息,换人!”梁汪冲闵敏挥手,闵敏也不逞强,当即退开,由另一个伙计顶上。
施饭的棚子不算大,勉强能挡住风雨,闵敏靠坐在桶后休息。她反手揉了揉腰,抬头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
忽然眼角划过几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看过去——是黄红兰一家!
“黄婆婆!”她忙起身跑出去,蓑衣都未来得及穿。
黄红兰见了闵敏,忙抬起头顶的油布腾出位置,嘴里还念叨:“你这孩子怎么在城外?”
“我跟着楼里的伙计来施饭。”闵敏钻进油布下,低头看着赵青青与赵竹,忧心问道,“村子里出事了?怎么你们也在城外?”
在另一张油布下的赵大力揽着魏水莲,愁眉苦脸道:“村子里的屋子都被淹了,我家粮食全坏了,眼下还借住在你们姐妹屋子里,可你们屋子里也没粮了,听闻今日会有人来施饭,我们才过来碰碰运气,夜里就回村去了......”
“怎么不去城里找我?”闵敏问。
赵大力叹了口气道:“你还不知道呢?城外灾民多,城门早几日便关上了,今日不是你们出来施饭,怕是还紧闭着呢!”
“闵敏姐姐,我饿......”赵青青拽了拽闵敏的衣角道。
小姑娘饿得声音都虚弱了,她与闵团年纪相仿,闵敏看着心疼,忙道:“快去排队领粮食!”说着,她抬头小声对黄红兰道,“待会儿我多拿两个饭团给您,您藏着点儿......”
黄红兰点点头,闵敏便又冲入了雨幕中。
城外泥地早被泡烂了,踩上去又软又滑,闵敏一个不注意踩中了小水坑,身子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忽然腰间环上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接住。
林近野将她扶稳后便撤回了手,眉宇间带着隐隐的烦躁。
“少东家?”
15. 第十五章
林近野手上的伞微微向闵敏倾斜,将她干瘦的身子全部遮住。
“城外施饭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表情很凶,闵敏猜测是因为雨天泥水溅脏了他的衣服才如此的......
“我怕人手不够......”
“即便人手不够,你又能帮上什么?大腿没人胳膊粗,也不知到时灾民们是吃饭还是吃你。”
闵敏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施饭棚子下,林近野收了伞,闵敏顺手接过,看着他找到梁汪询问施饭情况。
“第一次施饭没把握好量,眼下看来,约莫八成灾民能领上粮食,明日应当能到九成多......”梁汪小声禀报着。
林近野偏头听着,眼睛还在看排队的灾民们,灾民们也在看他——他的样貌实在太过出众。
“明日施饭时记得询问百姓对土豆作何感想。”
“明白的。”梁汪点头应下。
闵敏默默将伞靠放在角落,转头张望了一下——黄红兰他们已经在队伍中了。
她想同梁汪说一声多拿两个饭团,奈何林近野一直在同梁汪说话,她只好站在旁边等。
好不容易两人说完了话,闵敏小心地蹭到梁汪身侧道:“梁厨,我遇到村子里特别照顾我的邻居婆婆一家,能不能多拿两个饭......”
“闵敏。”林近野的声音响起,闵敏不得不止住话头看向他。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过来。”
闵敏只好走到他跟前。
“方才就像根木头似的立在那儿,有什么话直说。”
闵敏默默伸出两根手指,小声道:“我想多拿两个饭团给村子里的邻居婆婆一家......”
林近野:“......”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但凡提出些过分的要求都能让我更看得起你一点......”
闵敏眨眨眼道:“毕竟是救灾物资,我怕不够......”
林近野睨了她一眼,道:“我可从未想过从救灾物资中拿给他们,这两个饭团从你的伙食中扣。”
闵敏眼睛一亮:“好!”明鲜楼中伙计的伙食不差,两个饭团她完全能承担。
待她喜滋滋揣着两个饭团找到黄红兰时,她已领了粮食回到油布下了。
边缘有些磨损的油布展开后也遮不了多少地方,闵敏进了油布便挤在黄红兰身侧,这也方便了她将饭团塞给黄红兰。
黄红兰收了饭团,看着闵敏的小脸问:“团团跟你说了吗?”
“什么?”
“邻村书生的事啊......”
“啊......”闵敏恍然道,“说过的......”
“你怎么想?我听说这次水灾,那书生家里还拿得出余粮救济村民呢,想来是真的殷实......”
“嗯......”闵敏为难道,“可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黄红兰眼睛瞪大了,压低声音道:“你说的不是刚才扶你的那男子吧?”
“啊?”闵敏傻眼,继而反应过来,刚刚林近野扶了她一把。
“对!”片刻思索后,她坚定点头——送上门来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哟......”黄红兰面色有些为难起来,“那男子看着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怕是看不上乡野村妇......”
闵敏也附和点头,随即道:“可是黄婆婆,我真的很喜欢他......”
黄红兰头疼地看着面前瘦黑的小姑娘,她能看出来闵敏底子好,但眼下黑黑瘦瘦实在不引人注目,也不知何时才能入了方才那位少爷的眼,正想着,她抬头望了一眼施饭棚子。
“闵敏啊。”
“嗯?”闵敏抬头看向黄红兰,见她正转头望向施饭棚子。
“其实你跟那个少爷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无吧?”
“啊?”
“他一直看着这边呢......”
闵敏忙转头去看,果然看见施饭棚下有个模糊身影正抱臂看着这边。
她心头一惊,忙起身道:“我得回去干活了,下次你们再来领粮食,记得去棚子下面找我!”说着,她抬手挡着头顶落下的雨,低头往棚子下跑。
一进棚子便感到面前有个身影罩下来,闵敏忙抬头扬起讨好的笑道:“我这就去干活啦少东家。”
不远处的赵大力钻进油布下问黄红兰:“娘,你跟闵敏说什么呢?”
黄红兰接过赵青青掰下来的半个土豆,随口应道:“先前说过的邻村书生的事......”
“闵敏怎么说?”赵大力好奇道。
黄红兰咬了一口土豆,眼睛都亮了几分,喃喃道:“这黄蛋子还挺好吃的......”待她将绵密喷香的烤土豆咽了下去才道,“闵敏说有心上人了,小姑娘有自己的主意了,我怕是劝不动......”
“心上人?”赵大力挠头。
“喏。”黄红兰抬了抬下巴,示意赵大力看施饭棚那头,“就她身边那位。”
赵大力眯了眯眼睛,“啧”了一声道:“那不是林府少爷吗?”
“什么?”黄红兰放下手中的土豆,讶然道,“林家少爷?城里那个林家?”
“是啊......”赵大力点头道,“说起来,闵敏做工的明鲜楼就是林府的,平日里应当也能同林少爷说上两句话吧?”
黄红兰闻言,抻长了脖子去看,这才发觉,闵敏身边那男子确实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只是隔了太远,看不清面容。
“哎唷......林少爷是何许人?虔渊州那么多世家小姐都拿不住他,闵敏又能有多少机会?”赵大力忧心道。
黄红兰也轻叹了声,重新将土豆塞嘴里,声音模糊道:“下次再好好劝劝吧......”
比起赵家人的担忧,闵敏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夜里回明鲜楼还同闵团说起黄红兰来。
“姐姐喜欢少东家?”闵团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道。
“假的,骗黄婆婆的。”闵敏坦白道。
闵团双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想了想道:“姐姐要不要喜欢少东家呢?”
“什么?”闵敏有些没听懂。
“少东家长得好,还有这么大的酒楼,姐姐要是嫁给他,就不用吃苦了......”闵团用她小小的脑袋分析着,声音越说越小。
“可是姐姐还不想嫁人。”闵敏托着闵团的脸道,“我们团团还没长大呢。”
闵团默默将脑袋从闵敏的手中退出来,小声道:“黄婆婆说我太小了,若是我年纪大些,能自己讨生活,姐姐就不会那么难说亲了......”
“怎么会这样想呢?”闵敏蹙眉,“如果不是团团,姐姐一个人活着多孤独啊?再说了,我真的没打算这么早成亲,不是因为团团,是我自己不想嫁,你能明白吗?”
闵团摇摇头,疑惑道:“嫁人就有吃有喝,不必在外面忙累做工了,姐姐为何不想嫁?”
“因为那些吃喝都是别人给的呀,若是哪日夫妻之间生了嫌隙,那不就没得吃、没得喝了?”
闵敏摊开自己全是茧子和细小伤口的手道:“只有靠自己的手争取来的,才不会被收走,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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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条路艰辛困难,但汗水和努力永远不会抛弃你,团团以后也要成为靠自己双手生活的人。”
闵团似懂非懂地对上闵敏的目光,她从自家姐姐眼中看见了坚定与期盼,但除此之外似乎还缺了些什么,瞧着有些空洞......
“闵娘子。”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是林骈。
闵敏忙直起身,揉了一把闵团的脑袋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送夜宵!”
她开门出去,林骈果然是来喊她去做夜宵的。
她知晓眼下施饭的粮食都是商户自发拿出来的,朝廷的赈灾粮还要等一段时日才能到。
这段日子林近野的事可不少,累狠了便要吃东西,尤其他胃口本来就大,闵敏根本不敢早睡,每日都等他吃过夜宵才睡的。
由于他夜夜都要吃东西,闵敏为了方便,每晚都会提前备好食材,今日做的是鸡骨草薏米猪骨汤,已在锅中炖煮近一个时辰了,刚好能出锅了。
盛好汤后她撒了点盐调味,盖上盖子放在托盘上,跟着林骈上楼去送餐。
进门时林近野正在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正看见闵敏将汤盅放在桌上。
前几日闵敏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但大多口味较重,今日正巧想吃些清淡的,她便炖了汤送来,林近野心中说不出的熨帖。
他一边低头喝汤一边听林骈禀告,并不避着闵敏。
“再有三日,虔渊州的赈灾粮便能进城,我今日去寺庙问过,这雨该停了。”林骈道。
闵敏的眼睛霎时亮了——这灾终于要过去了吗?
“运河那边呢?”林近野叼起一根鸡骨草嚼了嚼,有点苦,他抬眼望向闵敏。
闵敏摊了摊手:草药就是这个味道的。
林近野:好吧。
“先前塌陷的堤坝已经堵上了,只待雨停后找专人来修。”
“雨停后城内外都要仔细清理消毒,千万不能生了疫病。”
“是。”
其后的半个月内,城内外都忙着救灾,虔渊州赈灾粮进城后,施粥、施饭的棚子便多了,明鲜楼也不再每日都去施饭,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楼宇维修上。
“一楼的柱子有些都泡烂了,得替换掉......”梁汪忧心忡忡道,“如此一来,明鲜楼怕是要停业一段时日了。”
“城里的铺子一楼都被泡坏了,要是都不开张,百姓还怎么活?”闵敏问。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闵敏站在明鲜楼前左右看了看,道:“这门前不是挺宽敞的吗?我们在这里支个摊子怎么样?”
对面含萃楼也在忙着修缮事宜,楼里的生意也停了,闵敏觉着这或许是个抢占市场的好机会。
“这......”梁汪纠结道,“可我们本是酒楼,支个摊子算怎么回事?”
“只要东西好不就行了?”闵敏怂恿道,“城里的酒楼茶馆都开不了,家家户户又都忙着修屋子没空做饭,我们支个摊子卖吃食,生意不会差的。”
“说的是......可明鲜楼好歹是个酒楼......”
“按她说的做。”身后传来林近野的声音。
闵敏和梁汪都回头去看——林近野刚从楼上下来,一身玄色劲装,腰间蹀躞在久违的阳光下闪着光,配上他那张脸,实在养眼。
“少东家,我们真要在门口支摊子吗?”梁汪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嗯。”林近野微微点头,看向在楼中闷了这段时日后,肤色有些变白的闵敏。
他心中有种奇异的预感,这摊子或许会成为明鲜楼翻身的契机。
16. 第十六章
雨停后温度便降了下来,不似先前那样闷热,即便出了太阳也能感到一丝凉爽。
这样好的日子该出摊的,但眼下城中各处都在洒生石灰,街上尘土飞扬,闵敏只敢在二楼捂着鼻子看。
“姐姐,都收好了。”闵团的声音响起,闵敏将窗户关上转身。
雅间中已收拾妥当,地板、桌凳都被闵敏擦得闪闪发亮。她拎起这段日子给闵团置办的衣裳和小玩具,轻轻将雅间的门关上。
“闵敏啊,要带团团回村去了?”梁汪从楼下上来,朝两人打招呼,“可叫了马车?”
“赵叔来接我们,在城门口等呢。”闵敏答话道。
“我送你们出城。”说着,梁汪将袖子打下来。
“不用了梁厨,我们自己过去就行,楼里正忙,需要您看着。”闵敏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拉着闵团往楼下去。
“那你们路上小心啊......”梁汪不放心地跟到了楼梯口。
“知道啦!”闵敏拉着闵团回身,“跟梁厨说再见。”
“再见......”闵团乖巧举起手摆了摆——这是闵敏教她的。
闵团平日里乖巧听话,看见好吃的也只敢扒在门边眼巴巴瞧着,从不开口要,更不会耍赖撒泼,梁汪特别怜爱这样听话的孩子。
梁汪见她挥手,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打心底里感觉可爱,于是笑眯眯地也抬起手挥了挥:“闵敏、团团,再见。”
闵敏拉着闵团下楼走到大门口,一路上都有伙计同她们道别,闵团手里甚至被塞了一小块糖。
“姐姐,糖。”闵团将还没有她手心大的糖块举到闵敏嘴边。
“我不吃,你吃吧。”闵敏本身就不嗜甜,况且闵团亮晶晶的眸子中写满了“克制”,她实在不忍心当着孩子面吃掉这块糖。
“我不吃......”闵团垂眸看了一眼手心,又很快将目光移开。
闵敏只好去拿了一张油纸将糖块仔细包好,又塞回闵团手中:“那你收好,什么时候想吃再吃,但是要记得快点吃,不然糖会坏掉的,吃完还要漱口,记住了吗?”
闵团看着手心被包成小方块的糖,吞了下口水,对上闵敏的目光,点了点头。
“来,把口鼻遮上,外面全是灰......”闵敏将帕子对折成三角,牵着两个长一点的角围住闵团的口鼻,在她后脑处打了个结,随后自己也蒙上了口鼻,两人这才踏出了明鲜楼。
卫杭街两边的商铺都敞着门,却没有几家在营业,只能看见身穿麻布衣裳的工人进进出出。
“姐姐,赵叔在那儿。”
“闵敏!团团!这边!”城门外的赵大力牵着驴车冲两人招手。
“赵叔。”闵敏上前将包袱放在驴车上,又把闵团抱了上去。
闵团挪了挪屁股,调整好姿势坐得稳稳当当,仰起头听闵敏与赵大力说话。
“你那屋子没遭什么难,地势高,没进什么水,就是院子里先前被雷劈坏的那角塌了......”赵大力懊恼道,“当初就不该贪便宜,让你用泥糊......”
“没事的赵叔,反正我现在也不怎么回家,等赚了钱再补就好了。”
“说起来你这次要在村子里待多久?”
“大概五六天吧,等城里洒完灰我再回来。”
“到时候还带闵团来吗?”
“说到这个,可能还是要麻烦赵叔多照顾团团几天......”闵敏抬手按在闵团头上道,“我过几天回城要忙一段时间,我跟少东家谈好了,如果这段时间我好好做,能赚不少钱,到时候我去租个屋子把团团接过来一起住。”
在闵敏原先的计划中,在城里租小屋子怕是要小半年才能成,但眼下林近野将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他承诺她提议的临时摊子全权由她掌管,若是做得好,闵敏便能拿一笔可观的工钱,所以她决心要好好做,早日将闵团接到身边来。
“也好也好,但你可得尽快,今天我出来的时候又听闵金环在村口咒你呢......”
闵敏头疼地叹了口气——她这姑姑怎么就阴魂不散的呢?
赵大力原想绕开闵金环的屋子往村里去的,没料到她竟守在村口,远远瞧见闵敏便冲上前来咒骂。
“是不是你到处跟人说我家有粮有钱的!是不是你!”相较先前的浮肿,闵金环明显瘦了许多,两颊都有些凹下去了,眼下青黑,头发也散乱了,加上嘴里不干不净,看着十分骇人。
赵大力忙上前拦住她,劝道:“闵敏一直在城里,什么都不知道,你这话有些冤枉人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闵金环一边推赵大力一边冲闵敏大声道,“你是不是记恨我拿了闵天佑的东西?那是他欠我的!闵家欠我的!”
闵金环的嗓门很大,村头邻居纷纷出门来劝,好不容易才拉住闵金环,让赵大力带着闵家姐妹进了村子。
跟城里一样,村子里也到处在熏草消毒,闵敏一路被呛得眼睛都睁不开。
由于城内城外都在消杀,不是浓灰就是草熏味,前段日子救灾忙了好一会儿,林近野也正想休息一下,眼下便索性不出门了。
“铺子尚在修整,城郊庄子上的地都坏了,其余损失不大......”
林骈在一侧禀报,林近野阖眼在躺椅上听着。
“天灾无常,不必太过苛责......”林近野话还未说完,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近野?”
“娘?进来吧。”林近野从躺椅上起身。
荀馨推开门,她一身朱白花罗大袖外罩淡蓝褙子,素雅大气,走动间裙摆微摆,馨香扑鼻。
她眉目温润舒展,淡眉黑眸,翘鼻樱唇,妥妥一副美人像,只是这美人正愁容满面。
“怎么了?”林近野挥手让林骈出去,上前将荀馨扶到桌边坐下。
“虔渊州又来人了。”荀馨轻叹道。
林近野蹙眉:“他们还不死心?爹已退了朝堂,林家还有什么好图的?钱哪有权好用?何必盯着林家不放?”
荀馨抬手点了点林近野的肩膀道:“图你啊......”她说话时有些娇俏,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妇人,眉眼间的娇嗔倒有些少女情态,“先前他们盯着裴府,后来裴眠娶亲了,便又盯着你,只怕是要等你娶亲了,他们才能消停。”
荀馨拍着林近野的肩膀道:“娘就盼着你也能有个相互扶持的体己人,你看裴眠......”
林近野抬手打断道:“好了娘,别再说了,且不说这人有没有,即便是有,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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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还未现身,烦请您和爹继续帮我敷衍着......”
荀馨皱着脸道:“我来就是同你说这事的,你先前编的谎用多了,媒人们哪里肯信?都断定你心中并无什么求而不得之人。”
林近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道:“不若你同她们说,我身子不行......”
话音未落,荀馨抬手打了他一下,倒是不用力,只是警告用:“不许乱说!”她嗔了林近野一眼,道,“娘知晓你的意思了,此事我会想法子的,你不许出去乱说。”
听她这么说,林近野便点点头应下了。
城外稻良村中,闵敏也面临同样的苦恼。
“雨停了,那书生家里来人问你是否答应呢。”黄红兰拉着闵敏小声道。
闵敏瞪大了眼:“我上次不是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吗?”
黄红兰睨了她一眼,嘴角也扯平了:“大力说那是你少东家,是林府公子,那样娇生惯养的贵人怎么会看上乡野村妇?”
闵敏张着嘴,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然我明日带你去瞧瞧那书生,他也算得上品貌端正呢......”黄红兰道。
闵敏想着她这些“娇生惯养”“品貌端正”的词怕都是从巧舌如簧的媒人那里学来的,那书生如何也只是听媒人说,到底是何品性还不知晓呢.......
“我......我明天要修院子,恐怕没空去看书生......”
“后日呢?”
“后天得把家里收拾一下,以后不常回来,总要安顿一下......”
“那大后天?”
闵敏头疼地扯着理由,并未发觉坍塌的泥墙外侧有人偷听。
瘦柴似的妇人拉着同样瘦柴似的男子往村头走,便走边啐道:“就她还想嫁林府?我让她连书生都嫁不上!”
胡多财凑过去问:“我听说那书生家里急着要人,打听到闵敏没爹没娘的,可满意了,你怎么拆散?”
闵金环瞥了男人一眼,侧过头,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她声音又小又哑:“闵敏她身子不好,莫说生娃,怕是活都活不长,你说谁家敢要?”
胡多财外突的眼睛睁大,黑仁全然暴露在外,看着吓人又滑稽:“她身子怎么了?”
“先前去她家拿东西,我翻到了一张医嘱,去请人帮看过,是城里庞大夫写的......”她嘴角微微勾起道,“闵敏她身子虚,根本活不了几年,不能累着不能饿着,先前她在地里晕倒就是因着这病......”
“有这事?”胡多财问道,“这是个什么病?她看着可不像将死之人。”
“就是怪病!庞大夫都诊不出来,不就是怪病?”闵金环道,“再说了,但凡能诊出来,闵天佑会不拿钱给她治?定是治不好的病,才拖着不治的!”
胡多财听得一愣一愣的,闵金环也不管他能否听懂,最后恨恨道:“我们拿他家东西,村上没人往外说,除了她们姐妹,还有谁会说出去?今日我们家的祸端都是这两姐妹,我定要讨回这口气!”
这头闵敏刚爬上床,便打了个惊天喷嚏,她用帕子将鼻涕擦了,喃喃道:“怎么回事?我也没着凉啊......”说着,展开帕子一看,心下霎时狂跳起来——这哪里是鼻涕?分明是鼻血!
17. 第十七章
“我去请莫大夫来!”闵团见闵敏鼻子里塞着两大团纱布,人还有些萎靡,忙说要请人来看。
“不用了......”闵敏拉住她,鼻子被堵着,只能张嘴呼吸,声音也嗡嗡的,“只是流鼻血,可能是最近吃得太上火了......”
闵团担忧地跪坐在床上,盯着闵敏的鼻子看。
“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闵敏转移话题道,“明天我们把院墙补好,后天去草市逛逛,给黄婆婆他们买些东西,拜托他们继续照顾你......”
她算着往后几日要做的事,补墙、买东西、佃地,独独没听她提起隔壁村的书生,闵团便小声提醒她:“黄婆婆说要带你去看书生的。”
闵敏闻言,头疼地往后仰倒躺在床上:“到时候再说吧......”
她原想着将这事拖着,拖到她回城去做工,黄婆婆就逮不着她了,没料到翌日黄红兰便为此事上了门。
“闵敏?”
听到黄红兰的声音,闵敏忙擦了口水从床上爬起来,沾着血的两团纱布也掉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黄红兰见了地上的两团血纱布,吓一跳。
“有点上火,没事没事......”闵敏摸了摸鼻子,把干涸的血块给抠掉了。
“你身子弱,吃得太补就容易上火,这几日要吃清淡些才好......”
闵敏点头应下,于是黄红兰继续道:“我是来跟你说那书生的,他......”
“哎呀!”闵敏忽然出声,指着窗外道,“好像是砌墙的师傅来了!我出去看看!”说着她就往外跑,却被黄红兰一把拉住了。
“听我说完!”黄红兰拉着闵敏并不敢太用力,怕拽疼了孩子,只快速道,“那书生家不知为何,忽然不说亲了......”
“我很忙的,没空去见......什么?”闵敏不再挣扎,讶然转头望向黄红兰。
“也不知怎么了,今早媒人过来说,那书生家昨夜忽然告诉她不说亲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由......”黄红兰蹙眉皱着脸,很是苦恼的模样。
管他是什么原由,至少不用被催着去相亲!闵敏忍不住松了口气。
稻良村不远处的庄子外停着一辆宽大却无甚装饰的低调马车,美貌妇人被下人搀着落地。
赖护迎上前道:“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天灾方才过去,庄子上还在熏草呢。”
荀馨边往里走边道:“我来躲清静......”
赖护了然,忙跟上前引着荀馨去准备好的屋子里,看得出荀馨并非第一次过来“躲清静”了。
“虔渊州的媒人们又来搅扰夫人了?”赖护倒了杯果茶给荀馨。
杯中浮着香橼片,香气清新怡人,荀馨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香橼茶,心中也好受了些,有了说话的欲望。
“原先我们带着近野躲出虔渊州,就是为了避开那些琐事,未料想今年观宏州竟遭灾祸,又让虔渊州那群人记起近野来了......”
赖护站在一侧,无奈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少爷又是人中龙凤,哪能不遭惦记呢?”
“可他又不愿娶......若是他心里有人,无论是谁家小姐,我都尽力为他争取,早早断了虔渊州那群人的心思!”荀馨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略重的磕碰声。
赖护摇头道:“眼下男女说亲可是难事,并非有情即可,今日我还听说了一桩奇事。”
“什么奇事?”荀馨来了兴趣,看向赖护,用眼神催促他说。
“城外庄子上有一书生,家中尚算殷实,恰至谈婚论嫁的年纪,看上了隔壁村猎户家的姑娘,便托媒人去说......”
“那不是好事吗?怎么成了奇事?”荀馨问。
赖护摇头道:“那姑娘家中父母皆去了,只剩一个妹妹相依为命,书生家愿意接纳两姐妹,本是一桩好姻缘,可我方才听闻,书生忽然不要那位姑娘了。”
“这是为何?”荀馨不明白,连那姑娘的妹妹都能接受,怎么忽然又不娶了?
赖护压低了声音道:“因为听说那姑娘得了怪病,活不了几年,怕是无法绵延子嗣便要离开人世的,书生爹娘听了自是不肯......”
荀馨蹙眉道:“什么怪病?难道旁人看不出来?”
“这病够厉害,若非那姑娘家里人将大夫的医嘱拿出来,旁人是决看不出那姑娘得了怪病的......”赖护想了想,又道,“听闻那姑娘前段日子还下地干活呢,哪里像命不久矣之人......”
他说着,又给荀馨续了一杯香橼茶,却见她怔怔坐在桌边若有所思。
“夫人在想什么?”
“这姑娘得了怪病之事可有许多人知晓?”
赖护摆手道:“那书生家中都是明事理的,怕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并未出去宣扬,我这边的消息还是少爷留下的人探知的。”
林家生意做得大,手眼必须灵活,是以即便是城郊庄子,林近野也都安排了专门收集消息之人。
荀馨复又低下头思索,神色认真,赖护也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静静侯着。
没了相亲压力,闵敏高高兴兴把家里院墙给补了,又去草市买了许多东西给黄红兰,最后拜托村长找人将田佃了出去。
眼下天灾刚过,田里一片狼藉,种稻是来不及了,只能快些将田里的水排了,看看能不能种菜饱腹。
闵敏安排好家中一切,又拎着一小袋土豆去了黄红兰家。
“你说这东西我们能种?”黄红兰拿着发了芽的土豆,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您之前吃过的,还记得吗?”闵敏问。
黄红兰当然记得,她当时还觉得这软糯的黄蛋子味道很不错呢,还以为是灾时的特殊粮食,没成想竟能自己种来吃。
“把土豆切成小块,每一块上都要有这种芽口......”闵敏在院子里教黄红兰如何种土豆,这是她出城前特地去含萃楼问来的法子。
如果土豆能在黄红兰的照料下正常生长,那土豆就能慢慢扩大推广范围,稻田收成全无的情况或许能得到缓解。
她马上要回城去做工了,闵团待在村里,若是吃食没有保障,她也无法放心。
“土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尽管去城里问我就行,我会定期拿银钱回来的。”闵敏对黄红兰道。
面前的小姑娘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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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像当初在田里耕种时那样干瘦,她长了点肉,皮肤也白了些,虽然看起来还是黑,但好在晒脱皮的地方都痊愈了,肌肤光滑、眉眼舒展,已隐隐有了美人影子。
“不要急着往村里拿钱,多紧着自己用,团团待在我们身边定不会饿着,你放心吧。”赵大力道。
闵敏点头,但心里还是决定拿到工钱就赶紧送回来一些。
她蹲下身扶着闵团的肩膀道:“我去城里要忙一个多月,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带你去城里,在村里要乖乖听黄婆婆的话,少去村头......”
唠唠叨叨讲了一堆,闵敏都觉得自己有些嘴碎了,但见闵团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她,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模样,闵敏又觉得心里软软的。
“那姐姐走了。”
“嗯。”闵团目送闵敏上了驴车,驴车缓缓驶向村头,在一个转弯处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
闵敏看不见闵团了,便连忙用麻布盖住自己,将自己伪装成一车货物——不然待会儿被村头闵金环看见了,又免不了拉扯一番。
这几日林近野几乎将闵敏给忘了,城中不再撒灰后,一些受灾不严重的铺子便要重开,他忙着东奔西走,连林府都少回,更别提想起已经出城回村的闵敏了。
是以当他在城西看见闵敏踮脚晒被子时还愣了一瞬。
闵敏费劲地将被子搭在竹竿上,鼻尖闻到潮气味道,于是抬手用力打了打被子,想让它在阳光下更蓬松一些。
好在城西地势高,受灾不严重,佟婶还特意将她的被子收了起来,不然这会儿就不是晒被子,而是重新买一床了......
闵敏拍了一面,正要转去另一面拍,就看见不远处骑在马上的林近野。
“少东家?”她喊出了声,先前下雨时与林近野日日见面,忽然隔几日不见,她心里还生出一丝想念来。
林近野翻身下马,问她:“这是你的住处?”
“嗯!”
在楼里给林近野做了那么久夜宵,闵敏多少也清楚这个少东家的性子,只要不犯大错,他是不会无缘无故苛责别人的。
眼下两人又不是在楼里见面,闵敏不可能犯什么“工作错误”,不怕被林近野抓小辫子,说话态度自然也放松了许多。
她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手还搭在被子上,阳光晒着微微鼓起的被子,也落在她饱满泛红的脸颊上。
林近野忽然觉得连日来被雨淋湿的一切都明朗起来了——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戴着面具的商户,像闵敏这样直白乐观的小娘子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少东家是去巡铺子吗?”
“嗯。”
他的回答不冷不热,叫人不知道怎么搭话,但又站在原地不动,似是要与她多聊两句,闵敏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闵敏试探道,“那您去巡铺子......吧?”
林近野的脸扭曲了一瞬,闵敏看见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从他头顶冒出,随之而来的是他有些低沉的声音:“原想着你在楼里还算机灵,总该懂些待客之道,即便是脚店门前的乞儿都能讨到一杯茶水,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只有一句打发?”
18. 第十八章
吴哥在城西的仓库很大,屋子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只有一间很小的房间空出来给佟琳与闵敏住。
闵敏没有请林近野进屋去,而是将他带到了屋前树下的石凳上——天气好的时候,她与佟琳的晚饭就是在这儿吃的。
碗中是清甜的井水,林近野只看了一眼,并未喝。
“你就住这儿?”他侧头瞥了一眼开着房门的屋子,隐约能看见里面狭窄敝光,更多的他也不再看了,只将目光收了回来。
“只是暂住,等我把摊子做好了,赚了钱......”说到这儿,闵敏冲林近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道,“赚了钱会重新租屋子的。”
话既至此,林近野便顺势问:“那摊子你打算如何做?”
眼下城内城外都缺粮食,闵敏的摊子食材是不充裕的,林近野想知道她的打算。
“楼里剩下的米、面都不多了......”闵敏盘算道,“但土豆还有很多啊,而且梁厨说少东家让城外庄子都改种土豆了,我们可以用土豆当主食材。”
“卖烤土豆?”阳光斜斜穿过头顶树缝,落在林近野眼角,他被晃得眯了眯眼睛。
同样的阳光也落在闵敏脸上,她顶着太阳扬起笑容道:“土豆还能做很多花样的,而且不仅可以烤,还能煎、炸......”
她说话时有些激动,身子微微前倾,脸颊红扑扑的,眸子也亮晶晶的,眉梢挑起,表情灵动,叫人移不开眼。
“总之摊子上的美食肯定少不了,到时候攒一波人气,等明鲜楼正式重新营业的时候,生意就会好很多了......”
闵敏讲得有些口干,但她看林近野从头到尾都没喝水,于是只能默默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碗,抿抿唇没动。
林近野听完闵敏说的这些,心绪有些复杂。
闵敏说的这些用土豆做的吃食他都未曾听过,心中有些不放心,但想起她做的那些夜宵,以及她不知为何对土豆这新食材展现出来的熟稔与喜爱......他心中又生升起一丝对闵敏的信心来。
生意场上哪有不担风险的?比起让明鲜楼跟在含萃楼后比拼创意新品,不如赌一赌闵敏这摊子能否一举将明鲜楼的名声打出去。
“嗯,你且放手去做。”
有他这句话,闵敏放心了许多。其实她并不能确定观宏州的百姓都喜欢土豆,但机会已经递到眼前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这天林近野走后,闵敏用树枝在仓库门前的空地上写了十余道土豆美食,每一道都列上所需食材与可行性,一直琢磨到太阳落山。
林近野巡了一遍铺子后总算能回府休息了,可他进了前厅却被管家告知自家爹娘都出门了。
“老爷去北边谈生意了,夫人烦虔渊州媒人来得勤,躲去城郊庄子上了......”
林近野挑挑眉,庆幸自己躲过了虔渊州的媒人......
此时荀馨正在城郊庄子里喝茶,厅前站着的夫妇垂眉低眼,肩膀也都扣着,十分拘谨的模样。
“你是这小娘子的亲姑姑?”荀馨将茶杯放下,杯底轻轻磕在桌上,发出轻微响声。
闵金环随着那一声轻响抖了抖肩膀,点头应是。
“她那怪病可是真的?”
“是、是!”闵金环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医嘱来。
赖护上前取了递到荀馨手中。
医嘱上说此人身子虚弱、先天不足,虽看着与寻常人无异,但内里亏空,将不久于人世。
荀馨细细看了大夫落款,确认不是伪造医嘱后,她将纸放在桌上,对闵金环道:“她双亲已故,年纪又小,我便同你这个姑姑说吧。”
闵金环转动眼珠去看荀馨。
“你知晓我是谁。”
闵金环咽了咽口水,点头应是。
“那便好说了,我儿你也应当听过?”
“是、是......”
“他苦于姻缘良久,我想既然他无心成家,不若娶个娘子堵住悠悠众口,而你这侄女恰是个人选。”荀馨直白道,“她命苦,日子不多,你且替我问问,她是否愿意来林府做场戏,我给你们的银钱只多不少,且她来林府后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们各取所需。”
闵金环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林夫人这是想买闵敏的命!
这事惊得她脑子都不转了,直到被送出庄子回了村,她还懵着。
“这小蹄子竟能遇上这样的好事?真是祖上积德了!”胡多财进门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的,“定不能让她进林府......”说着,背上忽然一痛——闵金环给了他一巴掌。
“闭嘴!”闵金环这会儿回过神来了,眼神也变得阴翳起来,“让她去。”
“让她去林府过好日子?”胡多财反手摸了摸被打痛的地方,讶然道,脸上还有些不忿。
“你没听林夫人说会给银钱吗?”闵金环斥他。
“那不是给小蹄子的吗?”胡多财皱着脸道。
“你脑子是真蠢!”闵金环骂他,“那小蹄子年纪小,林夫人怎会直接找她?不还是让我们去问?到时我们将契约签了,拿了银钱把人打昏送进林府,再拿住闵团,她闵敏还敢反抗不成?”
胡多财听了,总算转了转他那快生锈的脑子,又问:“那要是闵敏破罐子破摔,要跟我们同归于尽呢?”
“你是真傻!”闵金环抬手指着他的脑袋道,“她要是进了林府,还能跑?林夫人会让她把这么大的秘密说出去?”
胡多财恍然大悟道:“是啊......”
“过两日我们再去庄子上,跟林夫人说小蹄子同意了,到时候签契约、拿银钱,约好日子把小蹄子送进林府。”
胡多财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那我们要多少银钱合适?”
听到“银钱”,闵金环的脸上也露出笑来。
另一边奔着“银钱”去的闵敏也露出了笑,她对梁汪道:“我想好了,摊子上主卖用土豆做的食物,有饭、菜和小食......”
梁汪虽然从未听过她说的这些吃食,但在闵敏做出来试菜后便被彻底征服了,楼里的伙计们也纷纷赞叹好吃,翌日明鲜楼前的摊子便支了起来。
摊子虽不算华丽,但也不小,且干净整洁,里头站着的小娘子满脸堆笑,并不让人觉得假,反而令人感到真诚又朴实。
“闵敏?”
“诶,冯掌柜。”
这段日子含萃楼正闭店修整,冯莲手上没什么事,便出来逛逛,一眼便看见了街对面的小摊。
“这是要卖什么呢?”冯莲低头看着摊上的东西,觉得新奇,尤其是桌上洗净切好的土豆条,更加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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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
冯莲只是含萃楼在观宏州分店的掌柜,含萃楼主店在虔渊州,由她的东家秦见君掌管。
这土豆就是秦见君分发下来的,原是想在虔渊州研制出新菜色再推广土豆,没想到观宏州的天灾太突然,只能先将土豆送过来应急,但信中也告知了冯莲,土豆前景很广,必要重视。
眼下看见闵敏的摊子上几乎都是土豆,冯莲心中也好奇起来。
“卖的都是土豆做的食物,有土豆泥拌蔬菜、土豆饼、烤土豆、脆皮小土豆还有炸土豆条......”闵敏认真介绍着摊子上的菜单。
冯莲却越听越想笑——闵敏给食物取名的方式与她的东家秦见君如出一辙,简单又朴实。
此时才巳时,吃过了早饭,又没到午饭的点,冯莲不算很饿,便问闵敏有无推荐。
“要不要尝尝炸土豆条?蘸番茄酱吃的。”闵敏问。
冯莲听她说有“番茄酱”,心里生出期待来。先前在虔渊州时,秦见君便做过番茄酱,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用来蘸炸肉饼简直美味。
“给我来一份尝尝。”
“好。”
闵敏应下,转身去取土豆条。这些土豆条都经过反复冲洗,又重新裹了淀粉,层层叠叠堆在盆中,被人细心用竹编罩盖住。
引火热油,闵敏盯着油温,差不多时便将土豆条均匀下入锅中,土豆条们在锅中彼此挨着,中间冒出油泡,发出噼啪响声,好不热闹。
土豆条炸定型后,闵敏用筷子去搅动,防止它们粘连。原本有些泛白的土豆条颜色逐渐变深,直至炸成边缘有些褐色的金黄条状,闵敏将它们捞了出来。
这举动吸引了一些百姓围观,闵敏看着围过来的百姓们,心下一动,又下了一锅土豆条开始炸。
百姓们都以为先前捞出来的那锅能吃了,结果闵敏只是放在一旁晾着,待第二锅炸好了,她又将第一锅放进去复炸。
“这么费柴火啊......”有百姓嘟囔了一声。
闵敏抬头笑着答道:“复炸一遍会更脆的,待会儿您尝了就知道了。”
“我、我不尝,我没买的......”
“没事......”闵敏将复炸好的两锅土豆条都盛了出来,装盘时能听出来土豆条表皮炸得酥脆,相互碰撞时娑娑作响,她撒了一层薄盐,又取出早就备好的番茄酱道,“今天第一次卖,给大家免费尝尝,觉得好吃再买。”
说着,她将冯莲那份单独分了出来,配上番茄酱递给冯莲,然后端着一大盘炸土豆条递到百姓面前:“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这个番茄酱,来尝尝,免费的......”
这样“试吃”的情况并不少见,先前含萃楼出新品都会这么做,百姓们见冯莲就在一旁,心里也有了底,于是纷纷伸手去拿土豆条。
冯莲没拿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根土豆条蘸了番茄酱往嘴里送。土豆条表皮被炸得十分酥脆,里面却又是带着热气的软糯口感,番茄酱口味刚好,酸酸甜甜的,并不比秦见君做得差。
自离开虔渊州后,冯莲便吃不到这样美味的番茄酱了,她惊喜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个好吃诶......”
“口味真不错......”
“我能再拿一根吗?”
“不蘸酱也好吃的!”
19. 第十九章
观宏州境内百废待兴,百姓们见灾后并无疫病出现,便纷纷憋不住出门去了。
街道边的铺子大多在修缮,门前冷落,一眼望过去只有明鲜楼前的摊子上围着人。
闵敏先用脆皮小土豆和炸土豆条等小食吸引了百姓,而后推出了红烧土豆拌饭和酸辣土豆丝、干锅土豆片等饭菜。土豆的消耗量远远大于普通饭菜,卖得很不错,明鲜楼前小摊的名声彻底响遍了观宏州。
她的饭菜定价不高,因为本就是灾后,若是将价定得太高,赚来的便都是“不义之财”。令她惊讶的是,在小摊正式开卖前,林近野特地来问过价格,见是寻常价后便不说话走了。
“闵娘子,要一个烤土豆。”上了年纪的老伯拉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站在摊前,已是深夜,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摊子上还亮着一盏暖光。
闵敏应了一声,从炉子里取出烤土豆,用油纸托着递给老伯,又将一旁小盘上的炸土豆条装起来递给小娃娃道:“拿着吃。”
小娃娃睁着溜圆的眼睛盯着炸土豆条——这东西他见过的,邻居家的“脏猴子”先前来他面前炫耀过,蘸着红彤彤的酱,散发出阵阵酸甜又略带焦香的美味气息......
他攥着爷爷的衣角抬头去看摊子上的娘子,她的头发全都规规矩矩别在耳后,露出一张光滑饱满的脸来,眼睛又圆又亮,鼻子小巧微翘,红而饱满的嘴唇一直是抿着笑的,看起来有点俏皮。
“拿吧。”闵敏道,这是她特意留出来的赠品炸土豆条,有些孩子嘴馋,家里人又不给零花钱,经常眼巴巴站在街对面看,她实在不忍心。
好在这些孩子们都很有礼貌,每次只拿一根就跑,还会笑着同她道谢,她都能看见孩子嘴里的缺牙口。
最后孩子拿了剩下的炸土豆条,拽着老伯的衣角走了。
闵敏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劈啪作响。
这摊子支了有半个多月,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只有在深夜收摊后才能有一丝闲暇。
梁汪洗完手出来,看见闵敏一个人蹲在摊子下面背对着他。入秋后换了厚衣裳,但依然能看出她瘦,蹲在那儿只有小小的一团。
“闵敏?做什么呢?”梁汪走上前问。
闵敏捧着钱袋子转头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道:“数钱!”她眉眼弯弯,两颊鼓起,嘴角的括弧特别可爱。
梁汪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娘子底子好得很,从进明鲜楼到支摊子的这段时日,身上晒脱的皮掉了,原本黑红的肤色也渐渐白皙,新衣裳合身,头发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小脸一抬,瞧着比寻常娘子灵动娇俏许多。
“今日赚得如何?”梁汪也上前,跟闵敏一起蹲在摊子下面。
“还不错。”闵敏笑着小声道,“这些钱已经够我在附近租个屋子了,等楼里面修好了重新开张,我就休假去租屋子,到时候带团团一起住过来......”
她声音有些哑,想来是每日出摊说话太多所致,但语气中的期盼与兴奋根本掩不住。
林近野许诺她出摊所赚银钱只需缴食材钱给楼里,剩余的都由她分配给伙计们,也就是说她几乎赚的是纯利润,卖得多、到手的银钱就多。
观宏州百姓喜欢她的小摊子,这才半个多月,已经攒够了租屋子的钱。待明鲜楼重新开张,这些小食照样能卖,她还能向林近野争取上灶台,到时候工钱只多不少,光想想便觉得前途光明!
想着想着,她便愈发期盼见到林近野了。
自她出摊以来,林近野并未来过,问梁汪,梁汪也只说少东家的事他并不晓得,可闵敏有些迫不及待想让林近野看见她的“成就”了。
大荆虽撤了宵禁,但平日夜里城门还是会关的。
城郊土路上两匹骏马飞驰,急停在禁闭的城门之下。
“什么人?”把守城门的士兵大声询问。
城门下一人抬手亮出令牌,士兵眯着眼仔细去看,待看清后忙大喊:“开城门!林少爷回来了!”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一条缝,林近野骑着马入城,经过守城士兵时问了一句:“城中可发了疫病?”
士兵摇头道:“并未发疫病,知州大人命我们严查出入城的百姓,稍有咳疾的都被拦住由大夫检查,城内外也都撒过灰、熏过草了。”
“嗯。”林近野听完,重新拽住缰绳骑马往前走——已是深夜,若在街上纵马不免搅扰百姓。
闵敏收了摊,同梁汪道别,而后独自踏上了回仓库的路。
这条路她走了许多次,已是烂熟于心,于是边走边东张西望。
街边铺子经过修缮都新了许多,有的甚至顺便将牌匾都换了新的,想来虔渊州的赈灾粮与赈灾银钱都落到了实处,不然百姓不会有余钱做这些的......
闵敏深吸了一口气——她命真好,穿到这个和平且光明的时代来了!
这么想着,她脚下愈发轻盈起来,走着走着变成了蹦蹦跳跳,反正街上也无人,她轻轻地跳不会打搅别人的。
脚上踩的是完整的、没有破洞和补丁的鞋子,她低头抬起脚看了看,又放下脚轻轻跺了跺,鞋子很结实,穿着也舒服,比起原先磨得只剩一层薄底的鞋子好多了......
她听着鞋子踩在地面的轻响,心里畅快极了,忽然鞋子的声音叠上一层马蹄声,她霎时怔住。
观宏州街上骑马的人不少,但在夜里骑马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她头都不敢回,忙轻手轻脚走到街边,挨着商铺的门,躲进檐下阴影中。
林近野瞥了一眼檐下不算显眼的人影,跟林骈对了个眼神,林骈略略点头,扯着缰绳转弯走了。
闵敏紧贴在商铺门上,看着月光下坐在马上的高大身影,那人披着黑色兜袍,看不清面容。
方才有个黑袍人已经骑马走了,剩下的这个却停在原地不动,闵敏忍不住心里打鼓——该不会是看见我了吧?大晚上穿黑袍在街上晃悠真的很像杀人狂魔啊!
“出来。”
闵敏心里“咯噔”一下,额上都开始冒汗了,她吞了吞口水,冷静下来后发觉这声音有些耳熟。
“闵敏,出来。”
她眨了眨眼,迟疑地走出阴影,抬头去看马上的人——他背对着月光,仍是看不清面容,但身型确实与林近野相似。
“少东家?”
林近野抬手掀开兜帽,月光从斜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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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他的轮廓,眉眼都浸入昏暗中,深邃中透着柔和。
闵敏不由得看呆了——真是好伟大的一张脸啊......
“白日里在楼前摆摊,夜里还要装鬼吓人?你不嫌累?”
闵敏:“......”柔和是错觉。
“我正要回去睡觉,忽然听到马蹄声觉得不对劲才躲起来的......”闵敏解释道。
“还算机灵。”林近野评价了一句。
话音落下,周遭由变为一片寂静。
“那......我回去了,少东家也快些回去吧。”闵敏说完,转身就走。
虽然很想告诉林近野她的小摊做得还不错,但眼下夜深了,明日她还要起来做工,还是养精蓄锐比较重要。
林近野抬眼四下扫了一遍,夜里街边的商铺都关了门,只有巷子里住人的屋子里零星亮着烛火。闵敏很瘦,细胳膊细腿的,看着用力一掰就折了......
“过来。”
闵敏闻言转头,见林近野已下马立在马前。她听话地走近,但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她还记得林近野有点嫌弃自己的......
“上马。”
“啊?”闵敏看了一眼旁边快比自己还高的马头,傻眼了。
“要我拎你上去?”
“我、我自己上去!”闵敏忙应声道,她可不想被丢上去,万一没坐稳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回忆着从电视剧里看来的上马姿势,把脚捅进马镫里面,但马镫太高了,她捅进去后腿几乎是高抬折叠的,不好发力。可她又不敢碰马肚子,只好双手扒着马鞍,费了老大劲才哆哆嗦嗦爬了上去。
她骑上马后视野都开阔了,立刻好奇张望起来,没看见林近野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闵敏还以为林近野也会上马,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从后面拥住她,来个深夜骑马漫步。结果林近野只是牵着缰绳往前走,没有丝毫要上马的意思。
林近野很高,平时闵敏都是仰视他,这会儿骑在马上,能居高临下地看他,但她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气势占上风。
林近野身形挺拔、步伐稳健,周身气势浑然天成。闵敏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看,试图记住他的走路姿势,以后自己出门也能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
林近野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他转头看向闵敏,嘴唇微启。
此时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形状漂亮的眸子自下而上望着闵敏,看起来更大了,还略带无辜感。
闵敏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你别说话,求你了......”
林近野微启的嘴唇又闭上,略略歪头,脸上有点不耐烦,眼中也溢出疑惑来。
“你的嘴太破坏美感了......”闵敏被他不耐烦却又言听计从的模样给萌坏了,不小心将心声说了出来,“当个哑巴新郎就好,千万别说话......”
“你说什么?”
林近野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将闵敏拉回现实,她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是说少东家特别适合当新郎!”
林近野的眉头蹙得极深,半晌出声,脸上看起来有些扭曲:“你想嫁给我?”
20. 第二十章
“啊?”闵敏惊得长大了嘴,忙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绝对?”林近野蹙眉追问。
闵敏扶着马鞍点头:“是啊,我们毕竟......天壤之别嘛......”古代阶级制度森严,她这出身跟林近野不相配不说,她也确实并无这个意思。
林近野抬头望着坐在马上的小娘子,她姿态局促,神色也十分认真,似是真心觉得二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虽说这是事实,但不知怎的,他心里竟有些不适。
“你知晓就好。”说完,林近野转身继续牵着马往城西去。
一路上都未遇到其他人,寂静清冷的街道上只有两人一马。由于这两人不说话,路上便只剩下马蹄声。
闵敏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林近野,转而东张西望起来——反正有林近野牵着马,她也不怕撞上什么。
快到城西仓库时,闵敏远远望见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
“佟婶!”她喊了一声。
佟琳见闵敏坐在马上还有些不敢认,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下了。
闵敏想下马,但低头一看,顿时觉得腿脚发软——这也太高了......贸然跳下去会不会惊到马啊?
“脚。”
一旁传来林近野的声音,闵敏下意识将双脚从马镫中抽了出来,接着便看见林近野朝自己张开双手......
是要抱她吗?怎么抱?搂脖子还是搂腰?她忽然想起在城外施饭时被林近野揽住腰,他力气很大......
一时间闵敏思绪乱飞,短短一霎她脑中划过许多猜测,直到林近野的手架在了她腋下,她像个小娃娃似的被林近野架着腋下“抱”下了马,双脚落地时还有些懵。
“谢、谢谢少东家......”她回过神,忙向林近野道谢,而后指着街角的佟琳道,“佟婶来接我,我就先回去了......”
“嗯。”林近野应了一声,不等闵敏再说什么,翻身上马离开了。
翌日闵敏到明鲜楼时,看见林近野正在同梁汪说话。
如今楼中装潢翻新,从原先仿含萃楼的原木绿植风,改为了伙计们一致商量出来的琉璃玉器风。
大堂除窗户外,还做了嵌入琉璃墙,采光更加通透,琉璃的朦胧梦幻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桌上与角落都换上了精致的玉器,大荆的漂亮瓷器不少,花样也多,渐变、裂纹等让人目不暇接。
林近野站在柜台前,长身玉立,一侧琉璃墙外透进来的光映在他身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滤镜,闵敏看得目不转睛。
“闵敏来了?快过来。”梁汪先看见了闵敏,笑着冲她招手。
“少东家。”闵敏喊了人,林近野只是微微点头。
“楼里都装好了,明日重新开张,今日便是你最后一日出摊了。”梁汪轻轻拍着闵敏的肩道,“少东家说了,你摊子上卖的好的吃食都能写进菜单中,直接在楼里卖!”
闵敏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那这些菜都是由我掌勺吗?”
“当然!”梁汪爽快道。
闵敏高兴得把眼睛都笑没了,梁汪见她这讨喜模样,也跟着笑。
闵敏正开心呢,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目光戳在自己脑门上,她抬眼去看——是林近野。
“跟我来。”他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闵敏跟着他绕过柜台去了账房先生那儿。
闵敏如愿拿到了自己忙活一个多月的“辛苦钱”,林近野没诓她,说给多少便给了多少,账房先生也将银钱记录得清清楚楚。
林近野看着闵敏小财迷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只是赚了这点银钱便高兴成这样,她可真容易满足。
待闵敏将土豆摆上摊子时,转头看了一眼仍在大堂坐着的林近野,心想他今日似乎并不忙,竟在楼里待了这么久......
她向今日来的每个客人宣传明鲜楼要重新开张了,摊子上的吃食都能在菜单上点到,且价钱不变。
闵敏出了一个多月的摊,性子乐观阳光,待人总是笑呵呵的,百姓们都很喜欢她。大家听说以后能继续在明鲜楼吃上她做的吃食,脸上便都露出笑来。
“闵娘子要当大厨了?”
“还没到大厨呢,就是在后厨帮帮忙。”闵敏谦虚道。
“闵娘子手艺好啊,这炸土豆条蘸番茄酱,怎么都吃不腻,我家小子天天嚷着要吃!”
“是啊,且价钱又不贵,等明鲜楼开了,我还来吃......”
闵敏笑着点头应下,一边做吃食一边回百姓们的话,秋日的爽快天气里也忙出一身汗来。
林近野在大堂远远看着闵敏在摊子里的忙碌背影——她的头发更黑更密了,偶尔侧过头露出的脸庞也不再干瘪,而是饱满光滑,笑的时候露出牙齿,眼睛也成了弯月,被睫毛遮着,有种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他前段日子去了一趟虔渊州,忙得脚不沾地,眼下能休息了,他便放空脑袋发着呆。
待他回过神来时,闵敏的笑脸已经近在眼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辛辣咸香的气味,他低头一看——闵敏端了一盘小土豆过来。
“香辣小土豆,少东家尝尝。”闵敏将盘子放在林近野手边。
大荆的土豆都很大一颗,但胜在口感软糯。闵敏便用刀将大土豆削成了小土豆的模样,放进锅中煎到外皮金黄酥脆,再加佐料拌匀,外酥里糯的香辣小土豆就做好了。
她记得林近野是喜欢吃辣的,于是多加了一点辣椒,闻起来有点呛,但看着十分美味。
林近野的目光从土豆挪到闵敏脸上,她冲他笑,指了指外面的摊子道:“外面还忙,我就不打扰少东家吃美食了。”说着,她转身回了摊子上。
闵敏削的土豆很小一颗,一口一个刚刚好,她也并未给林近野拿筷子,而是摆了一根竹签在旁边。
林近野拾起竹签戳了一个小土豆起来,土豆被煎得金黄,发脆的表皮裂开,露出里面还在冒热气的软糯土豆。表皮外面裹着辣椒与胡椒等佐料,闻起来辛香扑鼻。
将小土豆放入口中,脆皮破开,佐料与内里的软糯充分融合。起初的酥脆感褪去,软糯口感带着辛辣味盈满口腔,林近野瞬间觉得五官都舒畅了。
梁汪在摊子上偷偷观察林近野,小声对闵敏道:“少东家全都吃完了......”
闵敏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土豆条放入锅中,挽起袖子,露出来的手臂上有许多被油烫出的疤痕,她也毫不在意,只认真盯着锅中的土豆条。
日子越过越好,她觉得十分有盼头。她的手艺能得到认可,说明她往后说不定真的能在大荆闯出一片天地来。
眼下要做的便是专心将明鲜楼重新开张的事办好,等楼里安稳了,她就请假去稻良村把闵团接过来......
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明鲜楼开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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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闵团忽然出现在楼里。
“闵敏!团团来了!”唐非喊了一声。
闵敏正埋头炒菜,后厨同时开了好几口锅,锅中爆油翻炒声很大,她并未听到。
于是唐非又喊了一声:“闵敏!团团来找你了!”
闵敏将酸辣土豆丝装盘,这才听到唐非的声音,见他一脸焦急,闵敏忙放下勺子赶过去。
闵团是被赵大力带来的,见到闵敏后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哭得直颤抖。
“怎么了?”闵敏蹲下身抱着闵团,见她泣不成声,便抬头望向赵大力。
“怪我怪我......”赵大力懊恼道,“闵金环消停了一段日子,我以为她不会闹幺蛾子了,就放团团跟青青一起在村子里玩,谁知道闵金环忽然逮着团团,说你不要她了......”
“我怎么会不要团团呢?”闵敏轻轻拍着闵团的背道,“姐姐攒够钱了,团团来了就别走了,我们在城里住好不好?”
闵团闻言,一边打哭嗝一边退开身子去看闵敏,泪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期盼,似是在求证闵敏的话是不是哄她的。
“我说真的,你来了就别走了,去后面库房等我好不好?我们今天就去租屋子。”闵敏抬手把闵团的眼泪擦了,又取帕子给她擦鼻涕。
“干锅土豆片两份!”有伙计喊了一声。
闵敏用帕子给闵团把脸擦干净了,轻声哄她:“姐姐要去忙了,团团跟唐非哥哥去后面库房等我好不好?”
闵团眼色好,知晓方才伙计喊的菜是闵敏做的,于是乖乖点头,牵着唐非的手往库房走。
闵敏松了口气,对赵大力道:“谢谢赵叔送团团过来,团团我会带在身边,等我有空了再回村找闵金环算账。”
赵大力点点头,提醒她:“闵金环这次没动手,你要找她麻烦怕是没什么理......”
“我知道。”闵敏的脸色有些差。
赵大力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明鲜楼。
闵敏回了灶台,梁汪在一旁看着,发现她脸上一贯带着的笑消失了,唇角抿得紧,炒菜的动作却依旧麻利。
唐非将闵团带到库房坐下,给她拿了一个肉包子,又倒了一杯香橼茶。
“团团在这儿等姐姐,哥哥去忙,有什么事就去后厨找哥哥,我就在灶台后面。”
闵团捧着肉包子点头,眼睛还是湿润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唐非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叹了一声,转身去忙了。
闵团小口小口地将肉包子吃完了,又喝完了酸酸甜甜的香橼茶,想起闵敏说要将自己带在身边,她心情好了许多。
只不过在库房坐了许久也没见闵敏回来,闵团的香橼茶又喝得急,有点想上茅房,于是默默趴在厨房后门找人。
闵敏正一脸严肃地炒菜,闵团不想打扰她,转头去看灶台。
灶台很高,将烧火的伙计们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唐非,且后厨人来人往,她这样进去找人也容易撞上人......
正在她苦恼时,忽然看见了厨房门外远远站着的人影。
林近野翻看了一下这几日明鲜楼的账册,看来闵敏出摊确实将明鲜楼的名声打出去了,若是不出意外,楼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关门的。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腰间蹀躞被轻轻拽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闵敏的妹妹,脸上脏兮兮的,看起来似乎刚哭过......
21. 第二十一章
明鲜楼的名声渐渐起来,每日来用餐的百姓也多了,闵敏直忙到天黑才从灶台上下来。
闵团牵着林近野的衣角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继续在后院等姐姐。
晚饭吃的是闵敏抽空塞过来的红烧土豆拌饭,又香又糯,吃得她眯起眼来,最后将碗刮得干干净净。
闵敏解了围裙走到厨房后门处,正见闵团坐在小凳子上,靠着门框打瞌睡——小孩白天受了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一路从稻良村来城里寻自己,想来累坏了。
她上前伸手想架着闵团的腋下将她抱起来,忽然想起那晚林近野拎自己下马的模样......
闵敏手上动作一顿,闵团察觉到有人停在跟前,便缓缓睁开了眼。
“姐姐?”
“我在,姐姐带你回去睡觉。”闵敏抛开脑海中那晚的画面,将闵团抱起来。
小孩正迷糊,顺势将脸埋入闵敏脖颈中,轻柔温热的呼吸绵长清浅。
闵敏抱着闵团转身对梁汪道:“梁厨,我想请假。”
“明日带团团去租屋子吧。”梁汪会意,点头道。
不聊闵敏却道:“我想请三天,要回村一趟。”
回村去做什么?
梁汪先前就听闻了闵敏与她姑姑家的恩怨,又见闵团哭成那副可怜模样,这会儿也知晓了,闵敏怕是要回村去同她姑姑好好说理了。
“去吧,楼里这两日都不上你的菜,待你回来再说。”
“谢谢梁厨。”闵敏想弯腰鞠躬,但碍于怀里还抱着闵团,只好冲梁汪点了点头。
“没事,明鲜楼如今的生意有你的大功劳在里头,我们心里记着呢。”梁汪的声音小小的,怕吵醒闵团,他抬了抬下巴道,“快带团团回去睡觉吧,这么睡当心着凉。”
“好。”
当晚闵敏抱着闵团回了城西仓库,两姐妹挤在一张小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
闵团觉得这觉睡得好极了,以至于醒来后还往闵敏怀里拱了拱。
“醒了?”闵敏顺了顺闵团的头发问。
“嗯。”
“那就起来吧,我们回村去。”
闵团闻言,忙从闵敏怀里退出来,嘴巴一瘪,眼睛里便蓄满了泪水:“姐姐要把我送回去吗?”
闵敏忙伸手替她抹眼泪,解释道:“我昨天不是说了要把你带在身边吗?不会食言的,回村是要去拿你的衣服......”还要跟闵金环算账。
后面半句闵敏并未说出口。
从前她无钱无势,闵团又只能放在稻良村养着,所以她不想跟闵金环起冲突,怕闵金环发疯伤害闵团。
但如今看来,即便她小心翼翼躲着,闵金环也会找上门来,索性她攒够钱了,要带闵团进城生活,想来以后也不太会回村子,便趁此机会向闵金环一并清算好了。
闵敏带着闵团回村时,闵金环正在家中数钱。
“这小蹄子竟值这么多银钱!”闵金环两眼放光,笑得眼角的褶子叠了一层又一层。
旁边的胡多财也笑得牙不见眼的,不过他只笑了一会儿,便愁眉苦脸起来:“我们要怎么让那小蹄子心甘情愿上花轿?”
闵金环将银钱都收了起来,满不在乎道:“我跟林夫人说了,小蹄子家中无父无母,礼节不必繁琐,只等明日来村里接人便是。”
“可小蹄子眼下在城里啊!”胡多财道。
闵金环恨铁不成钢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斥道:“你没长腿?待会儿我们进城去,寻着那小蹄子就把她打晕藏起来,赶着明早开城门带她回村,花轿一到就扔上去,林家得了人,我们拿了银钱,两全其美!”
胡多财忙笑着应声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传来敲院门的声音。
“谁啊?”胡多财有些不耐地往外走。
胡家在稻良村并不受待见,胡多财觉得那是因为村里人都嫉妒他家有钱,是以他也并不乐意同村里的“穷人们”来往。
胡家的院子冷清居多,少有人访,近几次院门口聚了人还都是为的坏事。
胡多财臭着脸一路穿过院子开门,见是闵敏站在外头,他恍然如见鬼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闵敏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这什么表情?就算再怎么不待见我,也不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吧?
“谁啊!”胡多财出去半晌没了声音,叫在屋里等着的闵金环有些不耐烦了,她跟着出了门。
看见院子口站着的闵敏,闵金环慌乱了一瞬,但很快便稳住心神,忽然换了缓和的语气道:“闵敏啊,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闵敏将闵团送去了黄红兰那儿,只身一人过来,就是不想引起太大骚动。闻言,她便往院子里走了两步。
闵金环见状,三两步上前拉着闵敏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又拽了两步,待确保外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她又对胡多财使了个眼色,胡多财忙转身将院门关上了。
闵敏顿觉不对劲,转身要走,却被闵金环从后面勒住了脖子,喉咙被压着,气也上不来,她眼前阵阵发黑......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对闵金环的人性下限还是估算得太高了......
闵团在黄红兰家中左等右等都不见闵敏,有些坐不住地在院子里打转。
“天快黑了,闵敏怎么还不回来?”黄红兰从屋子里走出来,也觉得不对劲,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而后顺手解下围裙道,“我去看看......”
“黄婆婆,我也想去。”闵团忙上前拉住黄红兰的衣角。
黄红兰低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冲屋里喊:“大力?大力!”
“诶,娘,怎么了?”赵大力从屋子里应声出来,手里还拿着擦桌子的抹布。
“跟我去一趟村头,闵敏这么久没回来,带我跟团团去看看。”
赵大力这时才发觉天都黑了,于是忙放下抹布,带着两人出了院子。
胡多财再次打开自家院子的门,看见黄红兰三人,顿时没好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闵敏呢?”黄红兰朝院子里看,问他,“闵敏吃过午饭来找你们,就没回去了,她还在你们这儿?”说着,她往院子里走。
胡多财挺着胸脯去挤黄红兰,不想让她往里走,但他麻杆儿似的身子骨根本挡不住黄红兰,只能一边推一边嚷嚷:“做什么做什么?那小蹄子根本没来过!你们再往里走我可报官了!”
“没来过?”黄红兰疑心更重了,闵敏出门前什么都没带,只问了一下闵金环是如何将闵团惹哭的,且还同她说了自己要来寻闵金环,怎会不来呢?
“你让我们进去看看......”赵大力上前一把推开胡多财,阔步往屋子里走。
胡家的屋子大,但里头很空,先前被洗劫过,如今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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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无。
赵大力进屋子转了一圈便将里头看得一清二楚,几间屋子都看了,并未看见闵敏。
黄红兰愈发觉得心慌,但在胡家寻不到闵敏,她只能干着急。
闵团也意识到不对,趁胡多财与赵大力纠缠时偷偷溜进屋子又寻了一遍,这次连床底下她都爬了,确实没看到闵敏。
天彻底黑了下来,城外村子里燃起烛火,城内府苑中也点了灯笼。
“不娶。”林近野“嗒嗒”拨弄着算盘,随口道,“如此耽误女子一生,难保我死后不会因缺德而入地狱……”
荀馨一巴掌打在他肩头,解释道:“这姑娘家中急需钱,是自愿的,且她……时日不多了……”
林近野蹙眉看向荀馨:“什么意思?”
荀馨轻叹了一声道:“这姑娘身患绝症,日子不多了,即便嫁进林府,也享不了几年福便要去了……”
林近野默了默,这等你情我愿又无后顾之忧的交易,听起来是极好的,待这姑娘死后,他便可以对外说自己钟情于亡妻,不肯再娶,倒是干净利落。
见林近野的表情有松动,荀馨便将手中的契约拿给他看。
林近野接过纸,一目三行略去繁杂前述,看见了落款的名字。
“闵敏?”
他眉头紧蹙,问荀馨道:“稻良村的?”
“是啊,你认得?”荀馨讶然。
“她......”林近野有些迟疑——首先闵敏看起来并不像病重之人,其次她那样乐观独立,怎会为了银钱将自己卖了呢?但......若是真是因自身病重而提前给闵团攒傍身钱,倒也算说得通......
“她怎么了?”荀馨追问道,“我们约定明日便让她过门,若是她有何不妥,你千万要现在就说出来。”
“明日过门?”林近野一脸不可置信。
“怕夜长梦多嘛......”荀馨解释道,有些心虚地拢了拢鬓边头发。
“我出去一趟。”林近野不再说了,疾步出门上马直奔明鲜楼。
楼里众人正在收拾桌椅,梁汪见林近野进门,忙迎上去。
“闵敏呢?”林近野并不多废话,直奔主题。
“闵敏?”梁汪懵了一下,而后答道,“她请假了。”
“请假?”
“请了三日,这才第一日。”
“请假去做什么?”
梁汪想了想,觉得林近野应当不愿意听闵敏的家长里短、恩怨情长,于是简短道:“说是家中之事。”
“家中之事......”林近野喃喃道——嫁娶确实也算是家中之事......所以她真是自愿的?
荀馨在林府前厅转来转去,林琰便在一旁陪着她,安慰她:“莫急,若是那姑娘不妥,眼下还有得补救......”
只要不上花轿,百姓们便不知晓此事,只当没发生过便好了。
荀馨想起林近野出门前的严肃脸色,心里觉得很乱,正焦虑着,林近野便风一般地又回府了。
“你去哪儿了?”荀馨忙上前问,“那姑娘可是有不妥?”
林近野看着自家娘亲担忧的脸,半晌才道:“她......并无不妥......”毕竟她都特地请假回村去准备嫁入林府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明日要娶夫人乱,夫人是闵敏更乱,闵敏身患绝症便让他感到乱上加乱!
22. 第二十二章
赵大力三人被胡多财赶出了院子,看着差点撞上鼻尖的院门,赵大力皱起脸来:“奇了......那闵敏去哪儿了?”
三人不敢耽搁,忙赶回青瓦白墙的闵家查看,而后又回了自家院子,都未见到闵敏。
“这孩子是不是独自回城去了?”黄红兰猜测道。
赵大力摇头:“不会啊,她平时都坐我的驴车进城,再说了,好端端的忽然回城去?有什么事那么急,连回来知会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闵团越听越心慌,可眼见着天黑了,此时闹着要进城也不是个事儿......
“我去村长那儿问问。”赵大力转身往院子外走。
闵团着急忙慌地跟上去,被赵大力一把捞起来抱着往外走。
这夜稻良村烛火不熄,村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翘首望着村外小道。
天刚蒙蒙亮,赵大力便坐不住了,回院子里牵了驴车出来,把熬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闵团裹上毯子放在驴车上。
天色不亮,小道两侧的野草都黑乎乎地趴在地上,随着驴车前行,变成一团团乌黑的怪物。
闵团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怕自己睡着。
“团团睡会儿吧,我看着你呢。”赵大力将闵团捞到自己背后,让她靠着自己睡。
路程还远,闵团原想着眯会儿,却越靠越精神,心中的担忧不断涌出,叫她静不下来。
“赵叔......”一夜未眠,她声音有些哑,“姐姐在城里吗?”
赵大力不敢断言,只能安慰道:“说不准是有急事回城了。”
“要是姐姐不在城里呢?”闵团问。
赵大力抹了把脸道:“不在城里......那我们就去报官......”
闵团闻言,终于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出声,赵大力未察觉,还在轻声安慰她。
驴车赶着开城门的时候进了城,与它擦肩而过的是一顶花轿。
赵大力与闵团都无暇看热闹,只匆匆瞥了一眼花轿便往明鲜楼去。
梁汪才将后厨的事安排妥当,准备开启一整日的忙碌,便听伙计说外头有人找他。
“闵敏?”梁汪蹙眉道,“她不是回村去了吗?我没见着她。”
闵团急得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梁汪忙蹲下身给她擦眼泪。
“闵敏昨日中午出去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梁汪脸色骤变,他仔细回忆着,近日并未听说有什么匪盗,可小娘子忽然失踪定是有蹊跷的。
“我去报官。”赵大力将闵团往梁汪身前推了推,转身出门。
不料楼外街上忽然拥挤起来,赵大力踮着脚去看,只见街头远远抬过来一顶花轿,似是先前在城门口遇到的那顶......
“这谁家结亲啊?”
“不知道啊,应当不是城东的,城东我都熟,未曾听说谁家今日娶亲......”
“花轿还怪好看的,你看那坠金流苏。”
“诶?抬轿子的好像是林府的人......”
百姓们听到“林府”二字,忽然都停了吵闹,定睛去看。
“真是林府的!”
“林府娶亲?”
“是林少爷要娶亲?”
有胆大的便凑上前问抬花轿的伙计,那伙计早早得了荀馨的教导,笑着开口道:“是我家少爷娶亲,这会儿府门前正撒喜钱呢,大家快去领!”
这下百姓们也不纠结为何林近野成亲如此突然了,都纷纷吵嚷簇拥着往林府去,将正要上街的赵大力挤回了明鲜楼中。
他等了一刻,待人群散去,便又要上街,却见方才离开的百姓们又都涌了回来,他再次被挤回了楼中。
“林少爷来接亲了?”
“怎么先前不来,半道来了?”
“谁知晓啊,还以为林家不在乎这新娘子呢,连嫁妆都无,只有一顶花轿......”
林近野身着喜服骑在马上,顶着众人议论声到了轿子前,领着轿子往林府去。
今日一早林骈忽然带了虔渊州的消息来,林近野不得已留在府中处理,本以为轿子去村里接人,没那么快回来,谁料竟刚出城门便接上了新娘,这才让赶过来的他像是“半道接亲”的......
林近野一边骑马,一边不放心地朝后看——真的是她吗?怎么答应了这门亲事,却不同自己知会一声?
他昨夜并未睡好,辗转间总想起那张医嘱来,查不出病因的绝症、随时可能垮掉的身子——怎么会是闵敏呢?
自闵敏来了明鲜楼,日日都在变好,她变得更白、更结实了,脸上的笑也变多了。她开始展露自己的厨艺,与楼中伙计也愈发熟悉......
他原以为她前途广阔,却未曾想竟身患重病......
正出神,林近野忽然在周遭吵闹中捕捉到一个稚嫩童声,他转过头,看见闵团正在喊他。
闵敏再次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痛,她忙低头去看,还未来得及检查伤势,便被一片刺目的红吓住了——这一身红色嫁衣是怎么回事?难道女鬼的标配都是红色嫁衣?她已经被杀害化为厉鬼了?
她扒开嫁衣细细检查了一番,身上有些磕碰的淤青,没什么特殊伤口。
她爬起身,掀开床帘一看,这是一间简约而不简单的屋子。据她在明鲜楼这么久的见闻来看,这屋子里的每一个摆件......都很贵。
屋子里燃着红烛,窗外也一片漆黑,显然已经天黑了。
闵敏揉了揉脑袋,感到身上和脑子里都疼,她又低头看着双手——我还活着吧?
她走到门前,正要推门,门就被人从外打开了。
来人一袭红色喜服长身玉立,俊朗非凡。
“少东家?”闵敏迟滞地喊出了声。
林近野抬手用食指与中指抵着闵敏的肩,推着她往屋里走,顺便反手关了门。
闵敏懵懵地回了屋子,直到重新坐在床上,才发觉林近野身上的衣服与自己身上的是一套!
她正要说话,林近野忽然抬手示意她闭嘴。
“如今的情况是,你姑姑闵金环将你卖给了林府,我娘为了摆脱虔渊州的媒人,替我应下了这门亲事。”
林近野的话很短,但每个字都将闵敏惊得几乎坐不住。
难怪自己去找闵金环的时候她态度那样奇怪,在她眼中,自己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羔羊!
“她把我打晕,送来了林府?”闵敏问。
林近野点头。
“那我们现在?”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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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红色的喜服裙摆拎了起来。
“洞房。”
“啊?”闵敏连忙抱紧自己,警惕地看向林近野。
林近野的脸色有些扭曲,咬着后槽牙道:“假洞房。”
闵敏闻言并不放心,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这亲事林府上下都知晓,是为了给我做幌子挡住虔渊州的媒人们,假夫妻罢了,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闵敏默了默,小声道:“那我......可以拒绝吗?”她说这话时怕林近野生气,于是怂怂地低着头,错过了林近野眼底瞬间的异样情绪。
“一年。”林近野道,“一年后我们和离。”
“为什么要等一年?”闵敏有些不乐意,不管一年还是两年,她出了林府就是二婚了。
“我娘先前也被蒙在鼓里,她以为你是自愿的......”林近野道,“事到如今,观宏州百姓都知晓我娶了妻,也都知晓了你的身份,这时再出去解释,百姓中定然流言四起,对我们俩都没好处。”
闵敏有些泄气地坐在床上,忽然道:“呀!团团还在黄婆婆那儿!”她猛地站起身,却被繁重的婚服绊倒,又摔回了床上。
“闵团在府上。”
“什么?”
林近野带闵敏在隔壁院子找到了闵团。
彼时闵团正在酣睡,一夜未眠,又知晓了自家姐姐身患绝症的消息,她又惊又悲,没撑住睡着了。
看见闵团缩在柔软的被子里睡觉,小脸红扑扑的,闵敏心中忽然愧疚起来。
除了天灾时在明鲜楼雅间住的那段日子,闵团向来是睡硬被窝的,闵家先前不算穷,但也不会像林府一样用这么好的被子。
看过了闵团,闵敏又重新回到醒来的屋子里,看着角落无处不在的红烛,还有桌上摆着的合卺酒,她忽然转身问林近野:“这一年,团团也可以住在林府吗?”
林近野早便料到她会问此事,毫不犹豫地点头。
闵敏垂下头思索,既然观宏州百姓都知晓了此事,那她无论是现在走出林府,还是一年后走出林府,都是“二婚”。
眼下林近野需要自己这个“挡箭牌”,那团团在林府应当也不会受苛待,自己在明鲜楼的成长不算慢,但如果有了林近野的名声助力,她应当能走得更远......
“那......”闵敏还是不放心道,“为什么选我?观宏州的女人也不少啊......”
林近野抿了抿唇。
先前在街上被闵团叫住,他便朝林骈使眼色,将闵团与赵大力秘密带回了林府。
进林府后林近野去见了闵团与赵大力,这才知晓,闵敏根本不是自愿的。
可惜阴差阳错地,两人还是错失了将乌龙截断的机会。
直到林近野将医嘱拿给赵大力与闵敏看,他才发现闵敏不仅不是自愿卖身的,她连自己身患绝症都不知晓!
难怪她在人前那样乐观爱笑,他还以为她内心强大,没成想她压根不知晓自己的情况。
面前的小娘子素面朝天,被身上鲜红的嫁衣衬得肤色都白了些,盛装配上素颜,足见送她上花轿之人有多么敷衍。
“选你......”林近野开口道,“是因为......我娘找人算出来说你旺夫。”
“啊?”
23. 第二十三章
一夜之间嫁了人,闵敏自己都未反应过来,观宏州百姓更不会那么快相信。
此时天还未亮,闵敏坐在马上,看见街道两侧的商铺中有人探头出来打量自己,于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直接撞在了身后之人的胸膛上。
“别躲。”
身后传来林近野的声音,闵敏只好硬着头皮坐直了身子,隐约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
“还真是明鲜楼的闵娘子......”
“先前也未曾听说她与林少爷有过多交集啊......”
“怕是都在私下里说话,年纪小、面皮薄的,怎会在我们面前展露?”
“说的也是,只不过林少爷看上闵娘子哪点了?”
“闵娘子哪里不好了?人又和善,手艺又好。”
“倒不是说闵娘子不好,只是毕竟乡野出身......”
“人家林府都不在意,我们又能多说什么?”
马蹄缓缓踩着,议论声此起彼伏,有好的也有坏的,闵敏听多了便不在意了。
林近野将她送到明鲜楼后直接转身策马离开,她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马,默默松了口气——这才第一天当假夫妻,她就倍感压力,以后可怎么办......
“闵敏?”
正当她扶门叹息时,梁汪从楼里走了出来。
梁汪招呼闵敏进去,将外头看热闹的目光都阻隔了。
后厨的伙计们都陆陆续续到齐了,却无一人说话,连梁汪也一边食不知味地嚼包子,一边时不时看闵敏一眼,厨房里站着这么多人却略显寂静。
闵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有什么想问的?”
唐非第一个忍不住,凑上去道:“你何时跟少东家......那个......议亲的?”
“前几天才定下的。”
“你来楼里也不过才几个月,见到少东家的时候就更少了......”唐非疑惑问,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难道说......是天灾那会儿?我记得你同少东家住隔壁!”
后厨的伙计们纷纷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闵敏只好跟着点头道:“是、是啊......”
梁汪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斜睨着闵敏,显然并不信她这说辞,但也未出言质疑。
应付完楼里的伙计们,大家也都吃过了早饭,开始投入一整日的忙碌中。
今日楼里的客人不仅有面熟的百姓,还有面生的贵人,来者无一不要过问一句闵敏是何人。
闵敏穿的是林近野给她的衣裳,布料柔软,款式和花样也很好看,青色的衣裳衬得她白净不少,立在灶台前,像一根破土而出的嫩竹。
昨夜她与林近野是分房睡的,两人所居住的院子很大,房间绰绰有余,顺利避免了假夫妻夜间生活的尴尬。
早上出门前闵敏特地去看过闵团,小孩睡得正熟,林近野说闵团在府中有人照料,让她放心。
此时外头艳阳高照,想来闵团也醒了,闵敏默默想道:也不知道小孩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到了新地方害怕......
闵团醒来时还有点懵,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看见窗外日头高照,生怕闵敏丢下自己先去明鲜楼,于是赶紧起床推开门。
“闵小姐醒了?”门口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十分讨喜。
第一次被人喊“小姐”,闵团吓了一跳,扒在门框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丫鬟。
丫鬟们也被她这反应给吓住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没说话。
“都愣在门口做什么?”院子外传来荀馨的声音。
闵团探头张望,见一美人站在院子口,身着浅粉褙子内搭柳黄大袖,头戴竹纹折股钗,耳挂青叶坠,眉目柔和舒展,漂亮得令闵团合不拢嘴。
“夫人。”两个丫鬟转身行礼,回禀道,“闵小姐醒了,奴家正要伺候小姐洗漱呢。”
荀馨眼色极佳,当下便看出了症结所在,于是在闵团的注视下抬步进了院子。
“还未睡醒?”荀馨低头对闵团道。
闵团是闵敏入门带来的“小尾巴”,甩不掉,但荀馨觉得这并不妨事,只是多双碗筷罢了,毕竟让这年纪的小孩独自在外生存也实属难事。
荀馨的声音不似黄红兰那样中气十足,也不似闵金环尖锐难听,而是轻轻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风,闵团不自觉便放松了些。
“醒了的......”闵团小声应道,眸子也垂了下来——姐姐说不能总盯着人看,这是无礼的。
“那随小芸和阿圆去洗漱可好?早上厨房做了广寒糕,洗漱好带你去吃。”荀馨缓声道。
闵团听到有糕点吃,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见荀馨那样亲切,心中紧张便渐渐消散了。
看着闵团脑袋上顶着两个东倒西歪的揪揪,跟在丫鬟后面进屋洗漱,荀馨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林琰是极宠爱她的,但自搬来观宏州,林琰便忙得脚不沾地,每每回府也是待两日便又出门了。
林近野又是个闲不住的,有时忙生意,有时忙着去城外跑马打猎,总之没个消停。
府中常常只有荀馨一人,望着府中的花花草草,她总觉得心中寂寞,做什么都无甚趣味。
眼下看着闵团憨懵而不自知的模样,荀馨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了“有趣”与“新鲜”。
像闵团这样大的孩子,若生在大户人家,早该懂了礼数,但她是个在城郊村中土生土长的小孩,若是爹娘不多加教导,便容易养成令人生厌的性子。
闵团似乎并不是那样令人生厌,反倒有些讨喜。
桌对面的小孩已重新梳好了发髻,换了漂亮衣裳,手和脸都擦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倒真像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娃娃了。
闵团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了一块广寒糕,觉得不够吃,又不敢贸然再拿第二块,于是眼巴巴看着荀馨。
荀馨可受不了她湿润的眸子露出这样的眼神,忙夹了一块广寒糕进闵团面前的盘子中。
闵团小声道谢,而后专心用筷子去夹广寒糕。
她不太会用筷子,若是面条和米饭,只管捞到碗边送入嘴里即可,但面前的盘子太平太瘪,糕点被拢到边缘很容易掉出去。
荀馨见状,并不催促,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看。
就在闵团同筷子做斗争时,闵敏也在同筷子做斗争。
“能再做长点吗?”闵敏比了比手中筷子的长度,问梁汪道。
“这已比寻常筷子长了,还要更长?”梁汪问。
闵敏将筷子放在桌上道:“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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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长点。”
“先前我们吃拨霞供也并未用这样长的筷子啊。”梁汪喃喃道。
“拨霞供锅底不够重味,锅也不算很大,普通筷子不影响,但火锅不一样,长一点的筷子使起来方便。”闵敏解释道,“细节决定成败啊梁厨,你也不想输给含萃楼吧?”
提到含萃楼,梁汪似乎也有了些斗志,立刻拿着不够长的筷子转身出门去找人重做了。
原先酒楼中每年都要按四季更替推出新的菜品,但今年夏秋之交恰逢天灾,观宏州酒楼便都歇了推出秋日新品的心思。
如今眼看着要入冬,城中也从天灾中缓过劲来,于是各家酒楼又纷纷活跃了起来。
闵敏特地向梁汪打听了大荆是否有“火锅”,得到的是一种名为“拨霞供”的类似美食,是将肉腌制后放入沸水中煮熟食用的,食材和锅底花样都没有火锅丰富,于是闵敏决定推出“火锅”作为冬日新品。
锅底暂定香辣、酸辣与番茄。先前支摊时闵敏便发现,观宏州内同林近野一般爱吃辣的百姓还挺多,想来有气候原因。
从地图上看,观宏州处于大荆偏西南的方位,虔渊州则偏东北,恐怕就是气候原因,所以即便大荆已经引进了辣椒,也并未在虔渊州盛行起来。
虔渊州是官贵聚集之地,高端食材往往都在他们之间流通,在这些食材量产前是很难走到百姓饭桌上来的。
而眼下无论是土豆还是辣椒,都已寻到了培育之法,闵敏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听闻含萃楼女东家秦娘子的夫君,是主持“出海计划”的大官,由海外引进的新食材都会先入含萃楼,这让含萃楼占了先机,进而使含萃楼在大荆酒楼产业中稳居中心位。
但各地饮食习惯不同,含萃楼的生意在“因地制宜”上还未深耕,闵敏想抓住这个机会,让明鲜楼在观宏州有一席之地。
如今闵团已被接来城中,两姐妹都不必为住所与吃食发愁。虽然闵敏心中总觉得假夫妻之事不对劲,但事已至此,她只好欣然接受,毕竟衣食住行都解决后,她也能更加专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将钱攒够,日后离了林府、离了明鲜楼,便试着自己开个茶馆或脚店谋生,应当也能过得不错。
如此想着,她便愈发有了干活的动力,直忙到夕阳西下才解了围裙要回家。
走在卫杭街上,她正要转弯往西去,忽然想起自己已不住在城西仓库了。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街边——林府怎么走来着?虽然城中百姓肯定知道,但一路问回去好像也不太像话......
她在街边停下,百姓们便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与她相熟的便上前问:“闵娘子......哎唷,这会儿该喊少夫人了,少夫人在这儿等什么呢?”
闵敏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便道:“还是叫我闵娘子吧,我......”她顿了顿,道,“我在想聚和源绸庄在哪儿?”她依稀记得今早出府不久似乎看见过这个绸庄。
“聚和源?”那百姓有些疑惑道,“聚和源不就在林府旁边?你怎么会不记得怎么走呢?”
闵敏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尴尬得嘴角都僵住了。
“闵敏。”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林近野。
24. 第二十四章
林近野并未骑马,但他身量高,即便站在人群中也很是显眼。
“啊......”闵敏张开嘴,反应极快地对身侧百姓道,“我夫君来接我了,那我先走了?”
待跟着林近野转过街角,闵敏才松了口气。
“好在你来了,不然我都不认识回府的路。”
林近野没说话,他方才赶到明鲜楼听梁汪说闵敏已经先行走了,顿时想起这小娘子怕是不认得路,忙急匆匆追了上来。
这会儿他头上还有细汗,只是紧张的闵敏未曾察觉。
“赵家干果铺......尖嘴茶馆......凉窟三郎金银铺......”
每转过一个街口,闵敏都要认认真真将街角的铺子记下,可是路一长,她便有些记不住......
“刚刚那个路口是哪家铺子来着?”她抠了抠脸颊,喃喃道。
“不必记了,从府里拨辆马车来接送你便是。”
“啊?”闵敏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那就不用了吧?虽然回府的路七拐八拐的很绕,但也不算很远,坐马车有点太奢侈了吧......”主要是太打眼了,她真的不想每次出门都被百姓“目送”啊......
“你能记住路?”林近野斜睨了她一眼。
闵敏转头望了一眼来时路,咬了咬下唇道:“多走几次就能记住了!”
林近野并未停下等她张望,而是抬步向前,丢下一句:“我不日便要去一趟虔渊州,带不了几次路,你且好好记住。”
闵敏闻言,知晓他还会来接送自己几日,忙高高兴兴地跟上去道:“谢谢你!我肯定能记住的!”
她脸上绽放出纯然的笑意,弯弯的眸子里漾出细碎的光,即便这会儿天色渐黑,也掩不住她周身的光。
林近野被她的活泼灼了一下,默然收回目光,心中不解:这样乐观活泼之人,怎会得了绝症呢?
为了让闵敏更好地记路,林近野的步子放得很慢,待两人晃晃悠悠走到林府门前时,天色已完全黑了。
原本冷清的府门前亮起两盏大灯笼,暖色光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姐姐!”闵团先看见了闵敏,大喊一声后松开荀馨的手扑向闵敏。
“团团!”闵敏热情回应,弯腰接住飞过来的小炮弹,将闵团凌空抱起。
两姐妹抱在一处,倒叫一旁的母子俩有些尴尬了。
荀馨知晓自家这位少爷向来不会这样外露思念,于是并未期盼林近野有何反应,只与他对了个眼神,便重新看向了闵家两姐妹。
“今日怎么有空来门口迎?”林近野先开了口。
荀馨微微努了努嘴道:“团团说想来府门前等。”
林近野侧头看着还抱在一起贴脸的姐妹俩,眸子闪了闪,对荀馨道:“倒是不曾见过您来迎我和爹。”
这话带着一股子酸气,叫荀馨觉得新鲜。
“你俩三天两头不着家,我去哪里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娇嗔起来。
荀馨说得没错,林近野与林琰并不像闵敏一样规律地早出晚归,而是到处跑,有时回府有时不回,都是临时决定的,无法预知。
见林近野不说话了,荀馨又补了一句:“你爹倒好说,还知晓差人给我送信,他就是太爱折腾了,大荆的生意是不好做了吗?非要出海去......还有你......我从来不晓得你去哪儿了......”
林近野噎了一下,疑惑道:“那你先前总埋怨爹托人给你捎信,搅扰了你赏花的兴致?”
荀馨的眼瞬间瞪大了,而后着急地跺了一下脚道:“我若是不那么说,你爹便以为送信就能将我打发,愈发不会归家了!”
林近野恍然大悟——倒是没想到这层......
“夫人,谢谢您照顾团团!”闵敏跟闵团亲热完,凑道荀馨面前道。
荀馨低头看了一眼牵着闵敏的手、乖乖贴着姐姐裤腿站的闵团,心道妹妹乖巧讨喜,姐姐的嘴也甜得很。
这么想着,荀馨忽然挑了挑眉,小声道:“在外不能叫我‘夫人’的......”
“嗯?”闵敏懵了一下,而后看见荀馨身边站着的林近野,忽然福至心灵,“娘......”
“是了......”荀馨笑道,“回去吃饭吧,厨房今日的饭菜可好了。”说着,她朝闵团伸出手。闵团并未犹豫,抬起胳膊握住了荀馨的手。
两个大人中间夹着个小娃娃,原该是夫妻与孩子的幸福情形,而在场唯一的男人却被独自丢在了府门口。
林近野:“......”
荀馨说得没错,林府今日饭桌上可谓丰盛。
“家里少有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还是热闹好......”荀馨感慨了一声。
闵敏则盯着桌上的菜两眼放光——不同于明鲜楼,林府的菜色更加日常,但看起来也十分精致,有好几样都是她未吃过的。
“闵敏,喝点汤,对身子好。”荀馨刚出声,便察觉林近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眼回望了过去:做什么?
林近野:她身子不好,这汤能喝吗?
荀馨:放心吧,问过大夫的。
闵敏正大口喝汤,并未在意饭桌上两人的眼神官司,闵团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
“喝完觉得胃都暖了。”闵敏喟叹了一声。
这一餐她吃得很满足,以至于回院子休息时都不太能坐下,只好绕着院子散步消食。
闵团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
闵敏只当闵团是来了新地方,不适应才如此黏自己,并不奇怪,反而有心思同闵团闲聊起来。
“你都不问问姐姐为什么突然嫁人了吗?”闵敏道。
闵团摇头:“姐夫都告诉我了。”
“姐夫?”闵敏好笑道,“他让你这么喊他?”
“不是的。”闵团道,“是夫人让我这么喊的,我怕记不住,索性人前人后都这么喊了。”
“哦......”闵敏轻轻停下脚步,觉得肚子不胀了,于是蹲下身对闵团道,“一年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我知道林府的日子很好过,但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归宿,一年后姐姐带你出去开店,可能刚开始没有林府这样的好日子,但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钱的。”
闵团直视闵敏的眸子,眼眶逐渐泛酸,小孩子憋不住情绪,当场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闵敏忙替她擦眼泪,“是不是不愿意跟姐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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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苦日子?”
“不是......”闵团瘪着嘴,一边掉眼泪一边颤声道,“要......要跟姐姐在一起......”
她的眼睛被泪水盈满,近在眼前的闵敏的脸也变得模糊。
她看不清姐姐了,眼前浮现起那晚林近野给她看的那张“医嘱”,她看不懂,上面有许多字她都不认得。但林近野说,那上面记着闵敏的“怪病”,这病能要了闵敏的命,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总之闵敏将不久于人世......
“那怎么哭了?”闵敏疑惑道,“一年后姐姐会带你走的啊,不怕的......”
“嗯......”闵团抽抽搭搭地拱进闵敏怀里。
不远处的院墙后,林近野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到深秋时,明鲜楼的火锅终于正式推出,如闵敏所料,辣锅非常受观宏州百姓的喜爱。
风吹动路边干枯的落叶发出“娑娑”声,闵敏不小心踩中了一片卷曲的枯叶,叶子碎裂的清脆声响起,闵敏却无心理睬。
如今她已无需谁人带路,能够独自轻车熟路地回林府了。
“姐姐!”
闵团如往常每日一样,牵着荀馨的手在府门前迎闵敏。
只不过今日,一大一小的身后多了一个身影——去虔渊州待了两个多月的林近野终于回观宏州了。
说来也怪,林近野带闵敏认熟了从明鲜楼回府的路后,便带着林骈去了虔渊州。
荀馨一开始只说林近野常去虔渊州,至多十余日便回来了,此次却去了有两个多月。
林近野不在观宏州的这两个月间倒也不是全然消失,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差人送东西来,大多是罕见的药材,并且会嘱咐府里人尽快烹制掉,闵敏怀疑他有什么“给别人养生的癖好”......
闵敏被闵团拉着往府里走,忍不住转头去看跟在后面的林近野——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林近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回望过去,她却又迅速将头转了回去。
“夜里吃火锅可好?今日又冷了些,合适吃火锅......”荀馨轻声念叨着,引着几人往饭桌去。
饭桌上摆满了食材,中间的一口大锅十分显眼,圆口锅被做成了太极图,一左一右的锅中翻滚着不同颜色的汤汁,屋子里弥漫着酸辣香气。
被烫到卷曲的薄肉片沾满了蘸料,一口包进去,鲜香四溢,辣味自口腔曼延至鼻尖,舒爽感瞬间窜过全身。
闵团不能吃辣锅,荀馨特地给她选了番茄锅底,小孩忍不住尝了一片辣肉,顿时一边抽气一边喝水。
“姐姐,我水喝多了......”闵团小声对闵敏道。
闵敏会意,拉着闵团离开了饭桌。
桌上只剩下荀馨与林近野。
“虔渊州那边出了何事??”荀馨先开了口。
林近野的脸色有些僵,半晌才道:“有一支出海队伍失踪了。”
近年来大荆出海队伍都是由官方组建,但随着港口的放开,许多最先得到消息的商贾也开始筹备出海事宜,林琰此次远行便是去海边组建船队出海了。
荀馨听了这话,手一抖,筷子掉在桌边,又顺势滚落,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25. 第二十五章
闵敏带着闵团回到桌边时,正看见荀馨一脸怔然呆坐在凳子上。
“这是......”闵敏意识到情况不对,忙压低了声音问林近野,“怎么了?”
林近野垂眸微微摇头,闵敏立刻会意不再追问。
几人沉默地围着正在“咕嘟”冒泡的火锅,闵敏往番茄锅里放了些肉和菜——好歹先把孩子喂饱。
“倒也不一定就是爹的船队,只是今年出海的商船太多,消息杂乱,所以不能立刻分辨,待林骈将爹的信件寻到了,您就可以放心了。”
林近野这话并未宽慰到荀馨,她眉头蹙着,眼底含泪,半晌才说了一句“身子不适”先行离去了。
闵敏得知船队的事后也是心中一惊,别说古代,就是现代人出海也算得上是比较危险的,她想起她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就是海上遇难的......
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又闭上了——多说无益,毕竟事情未发生在自己身上,宽慰之语只显空洞。
这一夜林府早早便熄了灯。
秋夜万籁俱寂,虫鸣与风声都静止了,闵敏甚至觉得有些耳鸣。
直到蹭到闵敏屋子里来睡的闵团出了声:“林叔叔会回来吗?”
闵敏捻了捻指尖,轻声道:“不知道。”
林琰回府的日子极少,闵敏对他的印象是“儒商”,举手投足间带着文人气质,说话也和和气气的。
林琰知晓林近野娶了个“假娘子”,还带着个年纪尚小的妹妹,于是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带点小玩具给闵团,闵团特地用红木箱子将这些玩具都收了起来。
“我想林叔叔了......”闵团小声嘟囔道。
闵敏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想林叔叔。”
挂记林琰的人确实不少,但荀馨绝对算得上其中第一。
翌日天还未亮,闵敏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打算去明鲜楼,却在府门外撞见了正要上马车的荀馨。
她换了一身便装,身上的钗饰都卸了,上马车前左顾右盼,俨然一副想要偷偷出远门的模样。
“娘?”
荀馨如受惊的兔子般转过头,当看见只有闵敏站在门口时,立刻抚了抚胸口吐气。
“是闵敏啊......”
“您要出远门吗?”闵敏担忧上前道。
她哪能猜不到,荀馨这副模样定是想瞒着林近野去南边寻林琰。
荀馨也知晓闵敏不是个蠢笨的,想来已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于是坦白道:“我要南下。”
“怎么不让少东家陪您?”
“家里这么大的家业,他哪里腾得出空?”荀馨握住闵敏的手,凑近了轻声道,“我带了侍卫在身边,不会出事的,你别告诉近野看见我了,好不好?”
闵敏有些犹豫——侍卫什么的......真的靠谱吗?毕竟是出远门......
“算我求你了,若是近野将我困在府中,我只会更加难过。”荀馨的语气近乎恳求了。
“知道了。”闵敏咬牙应下。
她心里知道荀馨说的对,如果不让荀馨去南边,荀馨便真的会在府中整日郁郁寡欢。
马车缓缓驶离街口,闵敏站在原地张望。
“走远了。”
“啊!”
身后忽然想起林近野不咸不淡的声音,闵敏吓得原地起跳。
昏暗的光只能将林近野的脸画出一半的线条,另一半隐没在浓黑中,他神情平静,正垂眸看着闵敏。
“你、你怎么在这儿?”闵敏吓得嘴都磕巴了。
“来看看你打算怎么骗我。”他偏了偏头,望了街口一眼。
闵敏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讷讷道:“我、我要去明鲜楼了,这会儿都、都有些晚了......”说着,她转身就跑,却被林近野抬手揪住后领拎了回来。
“不急,我骑马送你。”
“还是不、不劳烦少东家了......”闵敏苦笑道。
“闵敏。”林近野松开她的领子,伸出食指与中指将她的身子抵正,两人变成了面对面。
闵敏不敢应声,生怕他因为自己的隐瞒和欺骗而提出惩罚。
“我娘在府里待得久,性子单纯,平日出门万事有我和我爹照应,可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又或者外面的天地并不如书本上写的那样惊险,所以行事会稍显马虎......”
他沉静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闵敏,极其认真,还带着侵略性,叫闵敏不自觉全神贯注听起他说话来。
“我虽时刻照应,却仍怕有疏漏,你应当知晓自己该站在哪边。”他的话音落下,闵敏没来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能想通的事,我也能,譬如今日,我并不阻拦她,因为昨夜我已命人沿途潜了侍卫,一路护送她去南边。”
所以林近野早料到荀馨会跑?闵敏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提出送她过去,还要这样吓她?”
“若非如此,她怎会在路上低调小心呢?”林近野说完,抬手在虚空点了两下,“在这儿等着,我去牵马。”
闵敏恍然大悟,觉得林近野此人心思还真是又细又密。
她原以为林近野将她送至明鲜楼便会离开,没想到他转身上楼去了雅间。
“少东家今日来楼里做什么?”梁汪凑过来问闵敏道,“楼里最近生意挺好的啊,没出什么岔子......”
闵敏摇了摇脑袋,专心处理手中的食材,不一会儿后院外传来叫卖声,她倏地抬头望了一眼,忙洗手赶了出去。
“黄金果子包褐衣!颗颗饱满开口喜!”中气十足的叫卖声响彻整条巷子。
“叔!这儿!”闵敏穿过仓库后院,在外头巷子里喊住了推着板车的大叔。
“闵娘子吃早饭了吗?”大叔常在附近叫卖,已对闵敏十分熟悉了,于是转头冲她打招呼。
“吃了的,您吃了没?”
“我早上出门前吃了三个又香又甜的大馒头!”大叔个子不高,但身形结实,笑起来像四方脸,有些憨厚,但又十分喜人。
“得吃饱些才有力气吆喝呢......”闵敏笑着应声,低头去看板车上一筐筐用厚棉被垫着的糖炒栗子。
“今日要买多少?”大叔见她正挑选,便指了靠着角落的一筐,小声道,“这是我家娘子炒的,多放了糖,可甜了,价都是一样的......”
闵敏犹豫了一瞬,还是买了普通甜度的糖炒栗子。
“我妹妹年纪小,吃不得太甜的,怕坏了牙。”她解释道。
大叔用油纸将糖炒栗子包起来,闻言点头道:“那是的,小娃娃贪甜坏牙,可不能多吃......包好了,给你。”
闵敏接过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同大叔道别后转身回了后厨。
将油纸打开,炒得开了口的板栗全挤在一块儿,金黄紧实的栗子肉散发着香气,后厨众人都忍不住耸了耸鼻子,往闵敏跟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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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留几个带给闵团就行。”闵敏撂下话便转身忙着备菜去了,伙计们顿时一哄而上,一大包糖炒栗子只剩了几颗,但这几颗却是整袋中最饱满的几颗。
有伙计一边剥开烫手的栗子一边路过梁汪,被梁汪一巴掌打在背上,笑骂道:“被闵敏惯皮实了?都敢直接上前要吃的了?”
伙计嬉笑着塞了一颗栗子肉进梁汪嘴里,趁他愣神时跑开了。
嘴里的栗子肉十分紧实,咬开后是有些湿润的口感,栗子香气将鼻子全都包裹住,甜而糯的栗子肉也塞满了口腔。
梁汪踱步至闵敏身后,伸手在砧板边敲了敲。
闵敏转头望向他:“梁厨,怎么了?”
梁汪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意这边,便凑近了小声道:“你这是嫁给少东家发财了?隔几日便请他们吃栗子?”
闵敏笑了笑道:“楼里伙计们平时都对我挺好的,我现在不用租屋子,多花一点钱维护一下关系嘛......”
梁汪听她这么说,于是将声音压得极小,问道:“你和少东家到底怎么回事?”
闵敏正要拿先前的说辞来应付他,便听他又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天灾那会儿林侍卫来叮嘱过我,库房里的食材你随意取用,因为你要给少东家做夜宵,可总不能因为几顿夜宵,少东家就要以身相许吧?”
闵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是有隐情,晚点告诉你,这会儿人多......”
“行。”梁汪点点头,转身忙去了。
这一忙就忙了一整日,直到日落才闲下来。闵敏原想着上楼去叫林近野一同回去,伙计却说他中午之前就离开了,于是闵敏只好回了后厨。
她将热在锅里的几颗板栗用油纸包好,正要出厨房便被梁汪逮住了。她只好将梁汪拉到后院无人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
梁汪听得嘴都合不拢:“你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在林府住下了?”
闵敏老实点头道:“反正全观宏州都知道了,不如将错就错,就一年时间,权当我带闵团去林府过渡一下,您可不能告诉别人......”
“唉......”梁汪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嘟囔道,“你一个清白女子名声都不好了,往后还怎么再嫁?少东家也是......俊朗又潇洒,多少小娘子都愿意嫁他,他却跟你成了这假亲......往后你俩的名声......”
“放心吧......”闵敏见梁汪愁得眉毛都要纠在一起了,忙安慰他道,“要是遇上了真爱,名声才不是大问题呢。”
梁汪并不赞同这话,所谓“人言可畏”,坏名声可是能摧毁真心的。
闵敏告别了梁汪,却并未回林府,而是转道去了城东。
城东头有家书院,是观宏州唯一一家收女学生的书院。
院长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夫子,学问做得好,为人也和善。荀馨带着闵敏上门访了两次,闵敏对这夫子非常尊敬且满意,于是定了让闵团来这家书院识字。
闵敏走到书院前,书院大门紧闭,门口已经零零散散站了几个家长,她便捧着手中的油纸包站在树下等。
凉风带着寒意从她的脸颊划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今天还是穿少了衣服,主要一直在后厨忙活,还真感觉不到外面有多冷......
她忽然想起今早见林近野的时候,他穿得有些单薄,也不知他这会儿回府没,若是在外头受了冻可是要生病的。
26. 第二十六章
闵敏并未等太久,书院的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群穿着浅青色衣裳的小娃娃们鱼贯而出,闵团的衣裳还没裁制好,此时正身着明黄色衣裳,十分显眼。
“姐姐!”闵团一出来便看见了闵敏站在树下,自家姐姐皮肤养得愈发白净了,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闵敏上前牵起闵团的手,将糖炒栗子递给她。
小孩将装着书册的小背包递给闵敏,专心低头剥起栗子来。
开口栗子很好剥,她迅速得到了一颗饱满又完整的栗子肉。
“姐姐吃。”她将手中的栗子肉举高。
闵敏正要低头享受妹妹的“孝敬”,却忽然觉得鼻头发痒,忙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阿嚏!”这喷嚏打得极响,街上好几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姐姐?”闵团忧心道,“你冷吗?”
“有点,我们快回府吧......”说着,闵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来是降温了,今天感觉格外冷。
回府后闵敏立刻去泡了个热水澡,蒸得眉眼和嘴唇都泛红,这才换了厚衣裳出屋子。
林琰与荀馨都不在府中,饭桌上只有闵敏、林近野与闵团三人。
“娘到哪儿了?”闵敏一边吃饭一边好奇问。
“她动作慢,还需十余日才能到南边。”林近野回道。
“哦......”闵敏应声,忍不住抬眼去瞄林近野——林老爷在海上没了音讯,难道他不担心吗?看起来还挺淡定的......
“管不住眼珠子就摘下来煲汤喝,进了肚子里就不会乱看了。”林近野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
闵敏立刻伸手将闵团的耳朵堵住,责备他道:“小孩子面前说这么吓人的东西干嘛?”
林近野瞥了一眼闵团,不说话了。
闵敏松开捂住闵团耳朵的手,不再看林近野,重新拾起筷子。
不知是不是有钱人的习惯,桌上的菜荤素搭配十分营养,几乎顿顿都有鸡汤或者鱼汤之类的营养菜,闵敏生怕自己补出鼻血来......
“喝汤。”林近野忽然出声道。
闵敏盯着面前的鸭汤有些头痛,转头一看,果然闵团正用十分认真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闵团和林近野在让自己喝汤这件事上达到了惊人的默契。
看着闵敏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碗,林近野和闵团这才算罢休。
夜里闵敏盯着闵团练完字,终于惬意地瘫在了床上。
“我明天休息,早上送你去书院好不好?”
听姐姐说要亲自送她去书院,闵团高兴得原地蹦了起来。
忙了许久,终于要休一日假了,闵敏却闲不住。早上送闵团去了书院,转头便去菜场与成衣铺子转了一圈,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城西。
“佟婶!”闵敏将东西都放在树下的石桌上,冲屋子里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身形壮硕的妇人推门出来了。
“佟婶最近还好吗?楼里忙,我都没空来看您......”闵敏说着,将石桌上的东西都递上前。
佟琳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接下了东西,一边转身放东西一边道:“进来坐。”
仓库里的这个小屋子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先前给闵敏置办的小床还在,上面空荡荡的,并未堆放杂物。
“佟婶,这床还挺占位置的,怎么不卖了?”闵敏问。
佟琳转头看了一眼,摇头道:“不卖。”
闵敏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道:“佟婶是不是舍不得我?”
佟琳的嘴不自觉抿紧,闵敏捕捉到她脸色不自然,笑道:“舍不得就舍不得嘛,我也很舍不得佟婶的......”她贴上前撒娇。
佟琳有段日子没见闵敏了,还以为她会同自己生疏,但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讨喜笑脸,佟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样的小太阳怎么会同自己生疏呢......
闵敏原先的小床上没堆杂物,且看得出每日都有人好好擦拭,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于是她一屁股坐上去,对佟琳道:“我要是从林府出来没地方去了,就回佟婶这里!”
佟琳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凳子很矮,她手脚都局促地缩着,仰头看着闵敏活泼的模样,她轻轻点了点头。
“佟婶你有没有去明鲜楼吃饭啊?我们最近推出了......”
“结果那个锅就烧起来了!还好我跑得快......”
“在菜场遇到吴叔卖东西,非要送我,我说我拿着也没用啊......”
闵敏手舞足蹈地说着,佟琳就仰头听,不知不觉嘴角也翘起来了,原本无趣又沉默的上午被闵敏点亮,寂静的屋子里充满了她的声音。
“呀?都中午了,我就不打扰了,得回府去了......”闵敏说着,站起身来。
佟琳也跟着站起来,对她道:“留下吃饭?”
“不了......”闵敏想起林近野叮嘱自己今日中午要回府吃饭,于是道,“家里有人等我呢。”
佟琳只好点点头,送闵敏离开了仓库。
秋日中午的阳光很暖,撒在枝头、瓦上,到处都金闪闪的。
闵敏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鼻腔里都有了凉意——冬天快来了。
中午府里只有林近野与闵敏在桌上,闵敏刚放下碗就听林近野开口了。
“近日明鲜楼中生意不错。”
闵敏看向他——居然夸楼里的生意了!
“我已经让鲁掌柜着手扩招后厨人手,往后你就不必每日待在后厨了......”
他话音未落,闵敏心中就“咯噔”一下——这是做什么?要卸磨杀驴?还是大男子主义犯了,觉得她嫁了人,就要她在府里当家庭主妇?
“明鲜楼要做起来,就不能将人才困在后厨。”林近野道。
闵敏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道:“谁是人才?”
“你。”林近野掷地有声,“楼里一直缺个做新菜品研发的厨子,此人要会厨艺,且洞察市场,我觉得你能行。”
闵敏的眼睛越听越亮——这是要升职啊!
“你如何想?”
“我想!我想做的啊!”闵敏答非所问道,“那我的工钱是不是会涨啊?”
林近野看她兴奋的模样,肯定点头道:“自然会涨。”
“涨多少?”闵敏忍不住倾身过去。
林近野说了个数,闵敏惊喜得嘴都合不上了。
“没出息。”林近野小声吐槽了一句。
闵敏立刻反驳他:“我怎么没出息了?升职加薪不该高兴吗?”
林近野嗤了一声,道:“区区一个做菜品研发的厨子,你便满足了?”
“那不然呢?”闵敏眨了眨眼。
“鲁掌柜年纪大了。”林近野提醒道。
“好像是有点......”闵敏接话道,“鲁掌柜前两日还扭了腰......”说着,她忽然停住了,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你从未想过?”
闵敏老实摇头道:“不太敢......我想着能攒点钱自己开个小店就最好了......”
林近野喝了口水,将杯子放回桌上时发出轻响,开口道:“明鲜楼的掌柜,你可以开始想这个位置了。”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林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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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后,闵敏便兴奋得完全坐不住,一蹦三尺高,差点将桌子都掀翻。
冷静下来后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跳得乱糟糟的衣裳,回屋子取了点钱。再出来时,她让府里的下人备了一辆马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马车回村,体感确实比敞篷驴车要好多了。
出城门后,她将马车窗的小门推开,外头景色开阔,但阳光被乌云遮住,四下里看起来有点阴。
“少夫人,天色有些暗了,待会儿怕是要下雨,还去稻良村吗?”马夫看了天色,有些踌躇地询问闵敏。
“去,我们快去快回。”闵敏答道。
自被“强嫁”入林府后,她还没抽出空来跟闵金环算账。今日有空,无论如何也要出口气才行。
马夫扬起鞭子,马车便快速朝城外驶去。
到稻良村时已是阴云密布,闵敏让马夫在村口的大树下等,自己则揣着钱往村子里头去。
路过了闵金环家,又路过了村长家,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
马车这么大的声响竟没引得村民出来观望,闵敏觉得有些奇怪。
到了赵家院子前,闵敏还没敲门便听到了赵竹的吵闹声,她抬起手碰了碰门环,里面立刻传来黄红兰的应和声。
“谁啊?”
“黄婆婆,我是闵敏。”
院子门被打开,闵敏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黄红兰一把拽进了院子。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闵敏懵懵地看着重新紧闭的院门,呆滞道:“我不能这时候回来吗?”正说着,一颗冰冰凉凉的雨珠落在了她脸颊上。
“进屋说。”黄红兰拉着她进屋,赵大力夫妇不在,黄红兰将赵竹和赵青青赶去了另一间屋子玩。
“怎么了这是?”闵敏见黄红兰一脸严肃,心也有些提了起来。
“村子里出事了。”黄红兰压低了声音道,“你嫁人当晚,闵金环一家就连夜跑了......”
“跑了?”
“是啊,不仅跑了,还到处说我们稻良村起了疫病,这不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不敢出来呢......”
闵敏蹙眉——这闵金环也太坏了,自己怕有人找麻烦跑了不说,还要坏村子名声,让外人都不敢来探听消息。
看来今日不能找闵金环的麻烦了,闵敏只好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交给黄红兰,黄红兰一掂量,发觉是钱,忙推了回去:“你做什么?”
“这是先前团团在这里的伙食费。”
“哪要得了这么多!”黄红兰连连往外推。
“哎呀......”闵敏笑道,“我都是林府的少夫人了,不缺钱的。”
赵大力同闵团叮嘱过,闵敏与林近野的亲事真相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黄婆婆。
黄红兰闻言,想起当初城外施粥,她隔着雨幕远远瞧见的男人身影,忍不住问闵敏:“你这是得偿所愿了?”
“什么得偿......”闵敏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她曾经同黄红兰说自己喜欢林近野,于是忙点头道,“是、是啊!得偿所愿!我得偿所愿了!”
黄红兰看她高兴的模样,也不作他想,只捧着钱袋子道:“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好收你这么多钱啊......”
“拿着吧......”闵敏想了想,故意扬声道,“都是我夫君给我的,他每个月给我的银钱可多了,黄婆婆您别替我省着!”
黄红兰心有惴惴地问:“他给你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闵敏被问得一愣,继而很快答道:“当然是因为他喜欢我啊!”
电视剧里不是说有钱人家的少爷就喜欢拿钱砸人吗?闵敏觉得自己回答的逻辑十分通顺。
27. 第二十七章
黄红兰似是信了闵敏的说辞,不再纠结这件事,收下了银钱,嘴里一直念叨着会替闵家两姐妹看好村子里的屋子。
闵敏出村时路过闵金环的屋子,远远看着,那屋子又空又大。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会儿,而后抬步靠过去,透过院子门缝往里看。
屋子门窗紧闭,隐约能看见雨水打在积尘上,混成一道道污水顺着外墙流下。
先前堆放在院子角落里的农具也全都不见了,看来闵金环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闵敏磨了磨后槽牙,转身走入了雨幕中。
回城路上雨势大了些,马夫不敢疾行,是以待闵敏回府时已是天黑。
闵敏远远便看见府门前的灯笼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前是荀馨与闵团,如今是林近野与闵团。
林近野抱臂站在闵团身后,看向闵敏时脸色有些难看。
“我回村去看黄婆婆他们了,遇上下雨就回来晚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等我,你们吃饭没呀?”闵敏一边拎着裙子下马车,一边道歉。
天色昏暗,雨帘又密,裙摆遮了点视线,她有些看不清脚下,忽然面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是林近野。
“下来。”
闵敏忙伸手扶住他,稳稳地下了地。
“我们在等姐姐一起吃饭呢。”闵团凑上前道。
“实在抱歉,我来晚了,我们快点去吃饭吧,团团饿不饿?”闵敏怕林近野训斥自己,忙弯腰捞起闵敏往府内走,丫鬟赶忙跟在一旁给两人撑伞,林近野则独自撑伞走在后面。
闵敏经过这段时日林府饭菜的滋养,身子已健硕了许多,浑然不似从前见她时的瘦弱,如今也是能将衣裳全撑起来了,看着十分有劲。
林近野忍不住蹙眉——分明就是寻常人的模样,怎会得了怪病呢?
闵敏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看不到林近野的表情让她觉得有点慌,于是她走着走着忽然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虽然抱着闵团,但闵敏的步伐非常稳健,且隐隐透着些活泼——她一向如此,当初从稻良村来城里找工、被姑姑坑害嫁人,她都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很快地适应下来,散发着积极向上的光芒。
她够善良、够灵动,也够聪明,本该前途无量的......
想起闵敏的怪病,林近野正郁闷,便看见她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眼神中带着讨好的意味。
心中的郁闷被驱散,她这一眼看得林近野十分无奈——难道能怪她吗?生病也并非她所愿......
见林近野的脸色舒缓了些,闵敏也就放心了些,转而同闵团闲聊起来:“姐姐明天也休息,团团想吃什么?晚上我做饭?”
闵团脱口而出:“栗子!”
“糖炒栗子?”
“嗯!”
“不行,那是零嘴,不能当晚饭吃......”闵敏话音未落,便看见闵团的小表情变得有些失落,她便继续道,“但我会让你吃上栗子的,等着吧。”
听说能吃上栗子,闵团又高兴了起来。
饭桌上仍是荤素搭配得当的美食,闵敏吃得喷香。
吃过晚饭后闵敏带着闵团回了院子洗漱,夜里下雨,没什么娱乐消遣,闵敏也懒得出门,于是两姐妹便坐在床上学字。
闵团在学夫子教的字,闵敏则在看大荆那些与现代字不太一样的字,试图掰一掰自己的惯性思维,多适应大荆的文字。
原本还能集中精神,但看着看着闵敏便开始觉得头晕。
她放下书册后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脑袋和肩颈都有些痛,还以为是看书看得,于是她打算今天先看到这里。
没想到躺下后脑袋和肩颈也还是疼,不一会儿背也开始疼,直难受得睡不着觉。
“姐姐?”黑暗中闵团忽然出声。
“嗯?”闵敏回应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了。
“姐姐睡不着吗?”
“有点,是不是吵醒你了?”闵敏问。
闵团摇摇头,问她:“姐姐怎么睡不着?”
“不知道......”闵敏转动了一下脖子,感觉头又晕又痛,这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发烧了......
大荆毕竟是古代,感冒这事怕拖久了变严重就不好治了,于是闵敏让闵团去喊值班丫鬟过来。
屋子里重新燃起烛火,阿圆端着冷水进屋,将帕子浸湿拧干后盖在了闵敏额上。
冰凉的帕子稍稍降了点头上的温,却无法将脑子里的疼和晕驱散。
闵敏抬手推了推趴在床边的闵团,哑着嗓子道:“让阿圆带你去别的屋子里睡,别传染了......咳......”
闵团见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若是寻常人染了风寒便罢了,可偏偏闵敏是个有“怪病”的,先前林近野说,照医嘱上所写,闵敏不知何时便会丧命......
闵团越想越害怕,当即便起身跑出了屋子。
“阿圆......跟着她......咳......”闵敏忙吩咐丫鬟去追。
闵团跑出了屋子便直奔林近野的住处,他的屋子里已熄了灯,闵团顾不得许多,冲上前敲门,稚嫩的童声在夜里响起,带着担忧与急迫:“姐夫!姐夫!”
林近野几乎是在闵团靠近屋子时便睁开了眼,待听到闵团焦急的叫喊,他立刻翻身下床。
开门时闵团已经哭成了泪人,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姐姐、姐姐病了呜呜呜!”
林近野眉头一蹙,弯腰将闵团抱起,疾步往闵敏的屋子去。
好不容易跟到屋前来的阿圆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便不见了两人踪影......
“咳......”闵敏觉得眼睛也开始烧得难受了,层层生理泪水往外涌,眼睛又酸又痛。
她视线模糊,只能呆呆地盯着空中的某点,心想:大意了......换季就是得时刻关注天气才行,这下可好......
她正懊恼,便听门忽然被打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闵敏转头,看不清来人,于是用力眨眼,将眼中的泪水挤了出去,这才看清楚是闵团将林近野引来了。
林近野垂眸,看着方才还能一边抱着闵团走路一边冲自己露出讨好表情的闵敏,眼下正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里的血丝红得骇人,看着虚弱极了。
闵敏原本不想惊动林近野的,但既然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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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开口道:“给团团安排个屋子去睡吧,她在这儿怕传染......”
闵团哭得直抽鼻子,被林近野放下来后便守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不肯走。
“我就站在这里,不会......嗝、不会传染的......”
小孩哭得太可怜了,闵敏也不忍心再赶她,只好不说话了。
“阿圆,去请庞大夫。”林近野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刚跟过来的阿圆汗都没擦,又转头去喊伙计出府请大夫。
林近野的手背在身后,握拳攥起——希望是普通风寒......
闵敏见两人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猜测大荆的医疗水平应当不算很高,不然怎么会对普通感冒这么在意呢......
好在她住进林府的这段日子里身子养得很好,区区感冒应该能扛过去,加上大夫开的药,肯定能好更快。
伙计动作快,不一会儿大夫就被领了进来。
“庞大夫。”林近野道,“她有些发热。”
庞向临点点头,走到床前一看,脸上有些惊讶,转头望向林近野,林近野却给了他一个“噤声”的眼神。
接下来是诊脉,老大夫的手搭在闵敏腕子上,半晌都不发一言,叫闵敏的心都有些悬起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撤了手,闵敏正想听听自己这感冒严不严重,便看见大夫被林近野叫出去了......
大荆这么讲究的吗?病情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讨论?
庞向临跟在林近野身后去了隔壁屋子,神色有些纠结。
“先前我派人去医馆寻您,药童们说您出远门了。”
“是,前段日子上山去了。”庞向临回道。
“早便想请您来看看的......”林近野看着庞向临道,“您还记得她吗?”
“怎会不记得......”庞向临叹了口气道,“这小娘子的爹娘早带她来寻过我,只是她这怪病,老夫也无能为力......”
林近野的眉头蹙起,问道:“那她此次发热是因为那怪病吗?”
庞向临摇头道:“此次脉象怪......”他琢磨了会儿才继续道,“看着似是寻常风寒,先前诊出的怪病迹象也消失了......”
“消失了?”
“是啊......”庞向临推测道,“也不知是怪病已重到诊不出来了,还是这怪病自己消了......”
“依您看,是哪种?”林近野问。
“怕是......”庞向临顿了顿,还是直言道,“第一种......”
“先前诊这怪病时,我便察觉脉象奇怪,隐藏在假象之下,寻常大夫极难诊出来,但我能肯定,她这身子内里早空了,补不回来的,若怪病脉象消失,只怕是回光返照......”
林近野的拳头又攥紧了些,低声道:“她还有多久?”
“不好说......”庞向临行礼道,“恕老夫医术不精,恐难下诊断。”
“行,先给她开祛风寒的方子,你下去吧。”
庞向临应下后出了屋子。
林近野独自站在屋子里,眉头蹙着,拳头也攥着,不知在想什么。
28. 第二十八章
深秋夜里风大,窗户缝中钻进来几丝凉风,闵敏感觉面颊上拂过一丝清爽。
“少爷,药熬好了。”阿圆端着托盘进屋。
林近野转头看了一眼闵敏,并未说话。
闵敏顿时会意,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对阿圆伸手道:“拿来吧。”
阿圆将托盘放在桌上,取了药汤碗走到床边,见自家少爷完全没有要喂药的模样,便道:“我喂您吧,夫人。”
“不用,我自己来......”说着,闵敏接过药汤碗,闻到一股发苦的气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感觉跟之前在村子里喝的汤药气味不一样......
她屏住呼吸仰头将汤药一口闷了,吸气的瞬间鼻腔涌上来一股奇怪的味道,舌根也止不住发苦、发辣。
“哕......”闵敏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阿圆将空碗连带托盘一起拿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闵家姐妹与林近野。
“喝完药了,我该休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闵敏重新躺回被子里,对床前的两人道。
已是后半夜,再熬就要熬穿了。
待闵团被林近野带走,闵敏才松了口气——不过是小小的感冒罢了,怎么兴师动众的......
闵敏身子不适,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下午。
睁开眼时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毕竟上一次感冒她还在A市,这会儿已经到大荆生活大半年了。
“阿圆?”她躺在床上喊了一声。
门被推开,闵团焦急地冲到床前,她身后跟着小芸。
“姐姐你醒了?”
“嗯......”闵敏坐起身,动了动脖子道,“有水吗?”
小芸忙去倒了杯热水来,闵敏大口将水全喝完了,感觉通体舒畅。
看来昨日那大夫的药虽难喝,但确实有效。
闵敏抬头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小芸身上,继而又落在闵团身上,她顿了顿才开口问:“你姐夫呢?”
闵团眨了眨眼,摇头道:“姐夫早上出门去了。”
闵敏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的似的道:“你怎么没去书院?”
闵团皱着小脸趴在床边,用手去牵闵敏的被角,小声道:“我担心姐姐嘛......姐夫帮我向夫子告假了,让我在府里好好照顾姐姐。”
本身闵敏将闵团送去书院也只是想让她识字,并不指望她能学出个名堂来,少去几天也无妨,于是并未再追究此事。
既然病好了,闵敏便不想在床上窝着了。她洗漱完换好了衣裳,直奔厨房,闵团寸步不离地跟着。
“少夫人想吃什么?奴家让厨房做便是了。”小芸跟在身后道。
“没事,我自己做。”闵敏摆了摆手,走进厨房。
因为昨日闵团说想吃栗子,闵敏便提前吩咐府里下人备好了食材,打算做板栗炖鸡,这会儿食材正放在厨房中。
闵敏取出处理好的土鸡,挥手让闵团站远点,而后用刀将鸡剁成了小块,洗净后冷水下锅焯水,捞出控干水分。
起锅热油,下入葱姜爆香,再将鸡肉倒入翻炒,鸡肉香气隐隐飘散出来了。
闵敏将炒好的鸡肉装入砂锅中,加开水盖上炖煮。做完这些,她又在厨房转了一圈,随手拿起蒸屉里热着的包子吃了起来。
素包子的馅带着股蔬菜的清甜味,对刚病愈的闵敏来说口味刚刚好。
闵团站着没说话——鸡汤在林府司空见惯,她早已不会为了这道菜而惊叹了。
林府的绿植很多,从厨房望出去,前面是蜿蜒小道通往前厅,后面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低矮花丛。
眼下快要入冬,花丛只剩绿叶,闵敏也认不出是何种花。
砂锅中传来隐隐的“咕嘟”声,闵敏惬意地靠在厨房门上,一边啃包子一边看天。
谁料原先还湛蓝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起来,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土与枯叶,窸窸窣窣朝着厨房来了。
闵敏忙将厨房门关了,小芸见状忙道:“怕是要下雨了,奴家去给少夫人取伞来。”说完便急匆匆出了厨房,闵敏拦都拦不住。
眼看着天色愈发阴沉了,小芸却迟迟不归,闵敏蹙眉探身出窗张望了一圈,转头对闵团道:“我去看看小芸,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闵团想跟着闵敏,但砂锅里还炖着鸡,她深知厨房火离不得人的道理,于是乖巧点头应下。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要靠近砂锅,当心烫到,记住了吗?”
“知道的。”闵团应声。
闵敏仔细检查了一圈厨房,除了砂锅正在炖鸡,应当不会出现其他意外,于是她推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风很大,裹起沙土直往人眼睛里钻。
闵敏眯着眼捂着口鼻往前厅去,远远便听到一阵吵闹声。
“说了去叫你们少夫人出来,就说老夫有事寻她!”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破开狂风传入闵敏耳中,她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对这声音实在不熟,应当不是认识的人。
她靠近前厅,听到小芸回话的声音。
“少夫人身子不适,回房歇下了,还请单大人稍坐片刻,府上下人已去请少爷了......”
“怎么?林府新娶的少奶奶无掌家之能?只敢龟缩后院?”男声再次响起,说完还轻蔑地“哼”了一声。
闵敏抿起唇,却并未冲动进去,而是悄悄转到了前厅旁侧的窗边,透过窗缝往里望去。
说话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眉毛与胡子修剪得十分齐整,高眉阔鼻,瞧着十分有威严。衣着颜色虽并不扎眼,但能看出料子极好。
闵敏默默收回目光——看着不像观宏州本地人,还是等林近野来处理好了......
她正要偷偷溜走,身侧的窗户却忽然被猛地打开,吓得她瞪大了眼,那四五十岁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窗前。
单时的手还抓着窗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娘子,眼睛眯起,沉声道:“你便是闵敏?”
“不是啊。”闵敏摇摇头。
她的表情太过自然,导致单时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了。
“闵敏。”
窗后传来林近野的声音,闵敏绝望地闭了闭眼——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我撒谎的时候回......
单时转头看了一眼林近野,目光又回到闵敏身上,开口道:“请吧林少夫人。”
闵敏刚入前厅,外面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呵......”单时提了提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这便是你林少爷千挑万选的夫人?”
林近野行了个礼:“单大人。”
闵敏见状,忙跟着也行了个礼,也喊道:“单大人。”
单时微微侧身,并未受闵敏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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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被林近野看在眼里。
“我家悦菀哪点不如这乡野女子?”单时斜睨着闵敏,心中气愤愈发浓了。
闵敏默默挑眉,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道:原来是虔渊州的“潜在岳丈家”来兴师问罪了,鸡汤快炖好了,赶紧讥讽完放我回厨房去吧......
“单小姐姿貌过人、才华横溢,不是我等能配得上的......”林近野垂眸说着,语气中却听不出半分自卑情绪。
单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道:“你是为了故意气老夫才娶了这乡野村妇?”
闵敏闻言,也向林近野投去好奇的目光——先前他说的是没有心上人,又被虔渊州媒人所扰,才娶了自己当挡箭牌,但眼下来看,他似乎在虔渊州还有一段感情拉扯呢......
林近野感受到闵敏的目光,眉头不自觉蹙起。
“并非如此,小子只是幸运,遇到了想要厮守一生之人。”林近野说着,往闵敏身边靠了一步。
单时见两人靠得极近,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娇憨纯然,看着倒真像是一对璧人,他气得喘气都有些急了。
闵敏觉得面前这位单大人似乎要被气昏过去了,怕自己被迁怒,于是小声对林近野道:“厨房灶上还炖着汤,我得去看看......”
林近野微微点头,闵敏如蒙大赦,正要跑路,又听身后传来了单时的声音:“少夫人这是忙着做什么好吃的?听闻少夫人在林家的明鲜楼做得风生水起,想来手艺是极好的,不知老夫今日是否有福气尝一尝?”
闵敏脚步顿住,心中哀嚎“无妄之灾”,面上却是一派恭敬表情,转头回话道:“单大人想吃,自然是有的,但......”
“那便带路吧。”单时打断她的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带路。
闵敏看了林近野一眼——他表情算不得明朗。
眼见着林近野脸上的不耐烦愈发明显,闵敏忙赶在他说话前对单时道:“那我们走吧!这边请!”
虽然她也不想同这位单大人过多接触,但总归不能让林近野同他吵起来......
外面雨势不小,闵敏接过小芸递过来的伞,撑开后正要迈步,忽觉身旁挤进来一个人。
林近野微微侧头,冲闵敏使了个眼神,闵敏立刻会意——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来了!
感受到身后单时的灼热目光,闵敏将伞递给林近野,又顺手揽住了他的手臂,抬了抬下巴道:“走吧。”
林近野愣了一瞬,他从未见过她这骄纵模样,她自然的动作与语气,就好似平日里指使过他千万次般。
“夫君?”
“嗯?”林近野下意识应了一声。
闵敏冲他挤眉弄眼:走啊!愣着做什么?
林近野:“......”
闵团看见闵敏挽着林近野走入厨房,眼睛都直了,嘴唇微张正要说话。
“咳......”闵敏忙清了清嗓子。
闵团这才发觉两人身后还跟了个不认识的叔叔,于是闭上嘴退到了角落里。
闵敏上前揭开砂锅锅盖,鸡汤已经炖得差不多了,香气弥散在厨房中。
她松开林近野的胳膊,转身去洗了手,将灶台上备好的板栗、红枣与枸杞加入了鸡汤中。
闵敏松开手后,林近野觉得身侧空了一块,他怔然侧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29. 第二十九章
将板栗、红枣与枸杞加入砂锅后,重新盖上闷煮了一会儿,再次揭盖便能闻到板栗炖鸡的清甜香气。
单时耸了耸鼻子,忍不住偏头去看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金黄鸡汤。
闵敏取了勺子和碗来盛鸡汤,趁着单时同林近野说话的空隙,她悄悄将勺子里的枸杞和栗子抖下去了点。
“单大人。”闵敏将汤多料少的板栗炖鸡递给单时。
单时在吃食上无甚讲究,站在厨房端起碗就开始吃。
鸡汤中加了枸杞与板栗,除去鸡肉香气,还有一股清爽甘甜的味道,中和了鸡汤的油腻。
鸡肉炖得很烂,肉质软嫩,板栗口感绵糯。鸡汤的味道也十分丰富,入口咸香,回味甘甜。单时吃第一口时,眉毛便不自觉挑了起来。
“单大人,鸡汤可还合口味?”林近野放下碗问道。
单时瞥了他一眼,又扫了闵敏一眼,微仰着下巴道:“尚可。”说完,他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放在灶台上,背起手转身对林近野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你林近野一句话......”
林近野闻言,侧头朝小芸使了个眼色,小芸立刻牵着闵团的手离开了厨房,被留下的闵敏默默后退了半步,总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儿......
“你对悦菀当真一点情意都无?”单时微微倾身朝向林近野,压低了声音问道。
闵敏八卦天性觉醒,忍不住转动眼珠去窥探林近野的表情。
林近野十分敏锐地感知道了闵敏的目光,于是毫不犹豫道:“我与单小姐,各自清白。”
单时的脸色顿时更沉了,闵敏却睁大了眼睛:多说点,多说点!还没拼凑出完整故事呢!
“早先你在虔渊州时,悦菀与你同窗,姑且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们两家又知根知底,结亲有何不好?”
闵敏这下真忍不住了,忙转头去看林近野——家世相当又青梅竹马,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表情十分镇定,仿佛真的同那单小姐没有瓜葛似的。
“同窗情谊难得,我十分珍惜,想来单小姐也是如此。”林近野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去瞧闵敏的脸色。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林近野立刻将余光收回,垂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看似在听单时训话,实则神游天外。
“林近野!”单时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把一旁看戏的闵敏吓了一跳,她忙抬手抚了抚胸口。
“单大人,大荆许人娶妻纳妾,可未说过允人打扰既成姻缘。”林近野挪了挪步子,半挡在闵敏身前。
“呵......”单时冷哼了一声。
闵敏被林近野挡住,看不见单时的表情,正要探头去看,就见单时一阵风似的疾步出了厨房。
“他怎么了?”闵敏好奇问道。
“比起他,我倒更想知道你怎么了。”林近野转身面对闵敏道。
面前的小娘子挠了挠脸,一脸无辜道:“我怎么了?”
“来厨房的路上不是演得很好吗?怎么进了厨房便离我远远的了?”林近野的嘴角微微绷起,看着十分严肃。
“我......”闵敏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道,“我第一次演戏,不熟练......”
林近野盯着她的眸子看,她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总不能老实说是看八卦看入迷,忘了演戏吧?
她装傻充愣的模样林近野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他懒得追究,尤其眼下他的心里还有些乱,不欲同闵敏交流过多。
今日他原是要出城去忙庄子上的事,却在半路被府中前来通风报信的下人截住,这会儿天色渐晚,不便出城,他只好回了屋子里。
闵敏目送林近野沿着厨房外的蜿蜒小道离开,这才发觉,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屋子里陈设如常,林近野却总觉得心中烦躁,于是又转道去了书房。
书房桌子上还堆着未处理的信件与账簿,他顺势坐下开始阅读并批注。
不过才一刻不到,他便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前处理这些事务明明得心应手,怎么今日错误频出?
手中的信件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他却看不进去了,索性靠在椅背上休息。
仰头闭上眼,双手垂落在椅子两侧,他忽然觉得手臂上有些温热——就好像闵敏还挽着他......
“夫君?”
脑海中响起她的声音,还有临走前她讨好的笑容。
“啧......”林近野蹙眉起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此时正在想什么。
闵敏回了屋子,一时闲下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盯着闵团练字。
“姐姐......”闵团趴在桌上写了会儿,屁股就开始扭来扭去,不肯安分待在椅子上。
“写完了?”闵敏凑过去看。
闵团的字写得一般,好在闵敏在小孩的学业上并无太大期望,毕竟大荆女子不得入仕。
若是闵团爱读书,那便纵着她读,若是不爱上学,那便学到识字明理即可。
“姐姐......”趁着闵敏在看自己的字,闵团双手撑着下巴默默挪近身子,小声道,“你病好了吗?”
闵敏一边看字一边点头道:“好了,就是普通的风寒,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一只有点凉的小手忽然覆上闵敏的额头,摸索着探了探又收了回去。
“我没骗你吧?”闵敏好笑道,“病真的已经好了。”
闵团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太明朗。
闵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奇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老气横秋的表情啊?”
闵团看着面前活力无限的闵敏,又想起她那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绝症,心里一阵难受......
“想什么呢?都快哭出来了?”闵敏转过身子对着闵团,问她,“是不是明天不想去书院?”
闵团摇摇头,小声道:“我要去书院的......”
“真乖!”闵敏夸道,“书院还是要去的,学学字、读读书,慢慢地我们团团就越长越大了......”
“我长大了以后要做什么呢?”闵团问。
闵敏被她问得一愣,懵道:“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闵团闻言,认真托腮想了起来,半晌才道:“我想当大夫......”
“大夫?”闵敏有些意外,好奇道,“怎么会想当大夫呢?”
闵团低头抠手,时不时抬眼看看闵敏,并不说话。
闵敏见状,挑了挑眉,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揉了揉闵团的脑袋道:“我们团团都有秘密了......”
她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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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复杂,按说孩子有秘密是好事,这说明小孩长大了,有自己的思考和打算。
可养孩子的人也不可避免会感到焦虑,曾经什么事都同自己分享、商讨,如今也有了不能被她知晓的秘密......
闵团看见了闵敏眼中的落寞,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林近野叮嘱她要瞒着闵敏绝症之事,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人是被病“吓”死的,与其余生每日都活在对抗病魔的恐惧中,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少夫人。”门外忽然传来小芸的声音。
“怎么了?”闵敏扬声回了一句。
“少爷出门去了,说是晚上不回来吃了,少夫人想吃什么?奴家吩咐厨房做。”
闵敏转头看了一眼表情老成的闵团,回小芸道:“晚上我带团团出去,也不在府里吃。”
“好的,少夫人。”小芸应声离去。
闵团听说夜里要出府,眼睛都亮了——观宏州没有宵禁,她听闻夜里街上十分热闹,只是夜里黑,大家怕丢了孩子,这才很少带孩子们夜里出门。
是以闵敏说要带她出去,她便立刻将方才的“伤悲”都丢到了脑后。
闵敏给闵团换上了厚衣裳,牵起她的手道:“我们去瓦肆里看戏,听说那边有很好吃的柿子糕,到时候我们点上一壶热茶,再来一碟甜甜糯糯的柿子糕,怎么样?”
闵团用力点头道:“想吃柿子糕。”而后她又仰着脸问,“柿子糕是怎么做的?”
闵敏拉着闵团出了府,穿过府前街道,一路向卫杭街上去。
“柿子糕就是将饱满成熟的柿子皮剥开,取里面的柿子肉打碎备用,然后切山药和胡萝卜上锅蒸熟,捣碎成泥,分别加入糯米粉揉成面团,把打碎的柿子肉包进山药面团里,再用胡萝卜面团把山药面团包起来,搓成柿子的模样,再上锅蒸熟就好了......”
闵敏的声音清亮又柔和,在将夜未夜的时刻显得尤为鲜活。
闵团目不转睛地盯着闵敏,看她说起吃食时发亮的眸子、扬起的嘴角,还有轻快的脚步。
“最好是把柿子蒂留下来,等蒸好了柿子糕再放上去当装饰,橘色的小圆坨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闵敏并未察觉闵团的目光,还在自顾自说着。
刚入夜的卫杭街尚不算冷,街道两边人来人往,白日里的小摊换了一波,且全都挂上了暖色的小灯笼。
这情景对闵团来说新鲜极了,闵敏的“柿子糕教程”一说完,她便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
“姐姐,炸土豆条!”闵团指着一个小摊对闵敏道。
“你想吃啊?”闵敏问。
“不吃......”闵团摇摇头道,“肯定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那可不一定。”闵敏道,“万一摊主正好是炸土豆条的高手呢?我们去尝尝怎么样?”
听闵敏这么说,闵团也有些好奇起来,正要点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姐姐,你们要去买炸土豆条吗?”
闵敏转头,看见身后站着的小娃娃,这孩子比闵团的年纪还小,长得十分精致漂亮,衣裳简约,布料却不俗。
“你家大人呢?”闵敏抬头看了一圈,并未看见疑似孩子父母的人,她心里顿时腹诽起来:这么可爱的孩子扔街上,万一被人贩子拐走了,可是哭都哭不回来的!
30. 第三十章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大街上,闵敏忙将她拉到一旁,蹲下身问:“你爹娘呢?”
孩子眨了眨眼道:“我并未带他们出来。”
“啊?”闵敏傻眼了,“你......没‘带’爹娘出来?”
“嗯。”孩子点头道,“他们忙,我自己出来玩,姐姐你要去买炸土豆条吗?”
“啊......对,我要去买炸土豆条......”闵敏不明所以地应声。
孩子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玉佩递给闵敏道:“我今日出门急,忘了拿钱袋子,这个押给您,可以帮我买一份炸土豆条吗?”
闵敏低头看了一眼——她对玉器不精通,但在楼里待了这么久,少说能看出这玉佩并非廉价之物。
而且面前这孩子谈吐利索、逻辑清晰,且衣着精致,看着又干净又漂亮,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只是富贵人家怎会任由孩子一人在大街上玩呢?
闵敏叹了口气,接下玉佩道:“走吧,我给你买炸土豆条。”
与其让孩子继续在大街上游荡,不如由她接管,吃完炸土豆条再帮她找爹娘便是了。
“好。”小孩脸上扬起笑容,看着特别讨喜。
闵敏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孩,一个精致贵气,一个娇憨可爱,走在街上十分吸睛。
“要两份炸土豆条。”闵敏对摊主道。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鬓边只有零星白发,脸上却沟壑丛生,皮肤晒得黝黑,精瘦精瘦的。
看见闵敏站在摊前,他吓得手里的笊篱都差点扔进油锅里。
“闵、闵娘子?”摊主忙将笊篱放在一边,粗糙的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局促道,“我、我......我就夜里在卫杭街上卖一会儿炸土豆,离明鲜楼远远的,不会影响您的生意......”
闵敏闻言,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来:“您在哪儿卖土豆条不必考虑我,土豆家家户户都能种,炸土豆条也家家户户都能做,哪里就要避着我了?”说着,她指了指摊子上摆着的一桶番茄酱问,“番茄酱另收钱吗?”
“不不,不另收,都是卖炸土豆条送的。”摊主忙将满满一桶番茄酱端到闵敏面前,紧张道,“您、您要尝尝吗?”
“好啊,我尝尝,您给我炸两份土豆条。”闵敏将手里牵着的两个小娃娃的手举了起来道,“孩子嘴馋呢哈哈。”
“好嘞好嘞......”摊主听说孩子嘴馋,忙去取土豆条下锅炸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油炸声在卫杭街上并不突出,但在孩子耳中却如同仙乐。
浅黄的土豆条在油锅中翻滚,直至变成金黄,笊篱将土豆条捞起,能看见上面还在冒白汽。
摊主正要将土豆条装起来,闵敏手边粉雕玉琢的孩子忽然说话了。
“叔叔,土豆条要炸两次。”她伸出两根手指来。
摊主愣在原地,手中的土豆条不知该装还是该放下。
“炸两次会酥脆一点。”闵敏见摊主一脸懵,便顺着解释了一句。
“那、那我再炸一次......”摊主将土豆条又下入油锅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再次响起。
闵敏的心思却不在锅里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侧的小娃娃——观宏州的炸土豆条是她第一个做的,知晓土豆条要炸两次的人,必然是先前光顾过她摊子的,但她敢肯定,今日之前她并未见过这孩子......
“炸好了。”摊主再次捞起土豆条,将之控好油装了起来。
闵敏付好钱,想着夜里瓦肆人多,怕她一人看不住两个孩子,于是带着她们去了街边茶馆。
“三杯香橼茶。”
“好嘞!”伙计转身进店里去倒香橼茶。
闵敏领着俩孩子坐在了茶馆外的桌子边。
闵团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炸土豆条,闵敏却能看出来她并不爱吃,因为孩子正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若是遇上她爱吃的,哪还有心思去看别处?
“番茄酱太甜了,土豆条有点粗,也没有炸好......”桌上另一个孩子吃了一口炸土豆条便开始念叨起来。
闵敏听了,眼睛愈发亮了:“你爹娘是厨子吗?”
“是的。”小孩蹙眉往嘴里塞炸土豆条,答道,“我娘是厨子,她做饭可好吃了......”
闵敏见她不喜欢又要硬吃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问她:“不爱吃为什么还要吃?”
小孩苦着脸一边嚼土豆条一边道:“爹娘说不许浪费粮食。”
看来这孩子的爹娘还是很明事理的,只不过这样明事理的爹娘怎么会把孩子单独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呢?
闵敏想不通,她挠了挠下巴,伸手将小孩面前的炸土豆条拿到了自己面前:“我吃掉,不算浪费粮食,你还想吃别的吗?”
孩子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不想吃别的,原先听闻观宏州的炸土豆条很好吃,我才出来寻的,这么一吃也不过如此嘛......根本没我娘做的好吃......”
“你娘也会做炸土豆条吗?”闵敏好奇道。
“对啊,我娘还会做好多好吃的呢。”
“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闵敏道。
“裴知禾。”小孩清亮的声音响起,与一道温和的男声同时传入闵敏的耳中。
她循着声音转头,这一瞬似是被无限拉长,男人的脸进入她的视线,在她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裴......眠?”
“爹爹!”
男人接住飞奔入怀的裴知禾,抬眼望向闵敏,眼中不带什么情绪,只客气道:“今夜麻烦你了。”
闵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面前这男人的脸分明就是她在A市的电视新闻和报纸上经常看见的,珮游集团接班人裴眠的脸......
而且她喊他“裴眠”时,他也并未否认。
闵敏的心忽然开始狂跳,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自己在A市失足坠楼才来到大荆,而裴眠在A市死于海难,如今又在大荆看见他,难不成......他也穿了?
闵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咽了咽口水,脑中飞快思索,片刻后,她默默凑近了两步,轻声对裴眠道:“宫廷玉液酒?”
裴眠抱着裴知禾,一大一小两张精致非凡的脸都懵懵地望向闵敏。
闵敏蹙眉,又换了一句:“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见裴眠还是无甚反应,她便有些着急地往前又挪了半步,几乎要凑到裴眠跟前去了。
“今年过节不收礼?”
“嗯......”听了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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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眠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摇了摇头道,“裴府在年节都不收礼。”
“......”
闵敏顿时泄气地垂下了脑袋——他不是穿过来的,否则怎么会忍住不接自己的暗号呢......
“闵敏?”林近野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
他夜里设宴接待含萃楼的大老板秦娘子,恰好秦娘子的夫君裴大人有空闲,一家人打算一同在观宏州小住,于是夫妻一同赴宴。
方才酒酣过半,裴眠忽然说看见了自家孩子在街上,于是下楼去寻。
秦娘子倒是不太在意,继续喝着酒,直到裴眠半晌未归,她才频频偏头望向窗外。
林近野会意,带着她出来寻夫君,未曾想一出门便看见闵敏凑在裴眠跟前,差一点脸都要贴上去了!
“林近野?”闵敏讶然一瞬,但很快她的目光就被林近野身后的女子吸引了过去。
那女子长得实在标致,杏眼翘鼻,是妥妥的大美人长相。尤其她两颊绯红,似有薄醉之态,显得又娇又媚,叫人移不开眼。
林近野被结结实实忽略了,气得冷笑了一声:“要来秦娘子跟前仔细瞧瞧吗?”
“秦娘子?”闵敏眨了眨眼,能跟林近野接触的“秦娘子”必定不是俗人,而她所听闻的并非俗人的“秦娘子”只有一位,那便是含萃楼的大老板。
“你好,我是秦见君。”秦见君上前一步走到闵敏面前,好奇道,“你就是闵敏?”
“对......”闵敏被美貌冲击了一瞬,声音都有些不连贯起来。
不过秦见君走近后,她心里又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是为何......
“炸土豆条是你想出来的?番茄酱也是?”秦见君问。
“嗯......”闵敏老实应声,秦见君的气势很足,即使是薄醉且刻意控制了神态,也仍让人有压迫感。
秦见君挑了挑眉,往前走了半步,同闵敏只剩下半臂距离,只听她小声道:“宫廷玉液酒?”
闵敏感觉自己有一瞬间的耳鸣,连同脑子都一起卡住了,她瞪大了眼睛,嘴唇也张开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异世遇上同样穿过来的伙伴,让闵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她用力攥紧拳头,让指甲嵌入掌心肉中,才让疼痛感将她拉回现实。
“一百八一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克制不住的兴奋从每个字的尾音中泄露出来。
这下连秦见君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她略带趣味的眼神转换为严肃,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盯着闵敏的眼睛。
“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中国山东找蓝翔。”
“今年过节不收礼?”
“收礼只收......”闵敏的声音愈发激动。
最后三个字从两人的嘴里一同说出,叠在一块,像是一个人说出来的。
“脑白金。”
裴眠听了这一串熟悉的问答,看秦见君脸上全然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顿时若有所觉地看向闵敏。
林近野的眉头也蹙了起来——闵敏与秦见君素未谋面,怎会忽然像对暗号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面对面站着的两位娘子,一个明媚,一个娇憨,却都同时变得眼泪汪汪,忽然张开双臂抱在了一起!
31. 第三十一章
“真的啊?所以你以前是美食博主!我就说有点眼熟呢!”
“都是老黄历了。”
“说起来你怎么让孩子一个人在大街上逛啊?万一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
“放心吧,她身边一直跟着暗卫呢。”
“哦哦这样的啊,那我就放心了......”
闵敏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从隔壁传过来,林近野有些心不在焉。
桌对面的裴眠正在品茶,见林近野抿唇不语,他勾了勾嘴角,将茶杯放下,抬头道:“你很在意你夫人?”
“嗯?”林近野回神,反应过来裴眠说的“你夫人”是闵敏。
他轻咳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含糊道:“还好。”
“明明就是很!在!意!”一道清亮的童声响起。
裴知禾从碗里抬起头,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吐槽道:“林叔叔从见到姐姐就盯着看,在雅间里也不说话,一直在偷听。”
“该叫闵姨姨。”裴眠提醒了一句。
裴知禾便跟着重复了一句:“闵姨姨。”
“我并未偷听......”林近野反驳了一句,许是觉得同孩子计较太幼稚,于是又闭上了嘴。
“你都快坐到墙上去了。”裴知禾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坐在林近野身侧的闵团转头看了一眼,默默伸手去拉住林近野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林近野深吸一口气,挪了位置。
裴眠抬手轻拍了一下裴知禾的背,小姑娘会意,乖乖端着杯子喝起果汁来。
见对面闵团正好奇盯着自己的杯子,她便指了指闵团面前的果汁道:“甜的,好喝。”
闵团看着杯子里鲜红的汁水,觉得有些吓人,咽了咽口水不太敢喝。
裴知禾见状,率先仰头灌了半杯果汁,嘴边一圈挂着红色汁水,她伸舌头舔了舔,又对闵团道:“这是石榴汁,石榴你知道吗?”
闵团摇摇头。
“就是这么大的、圆圆的......”裴知禾举起胳膊比划道,“剥开里面是一颗颗红色的果肉,还有籽,吃吃吐吐的可麻烦了......”
闵团听得对杯子里鲜红的果汁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垂眸盯着看。
两个孩子小声聊着杯子里的石榴汁,裴眠并不参与,他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觉得秦见君一时半会儿应当聊不完,于是主动同林近野谈起天来。
“你同你夫人是如何相识的?”
“她......”林近野犹豫了一瞬道,“在我手下做工......”
裴眠挑了挑眉,道:“我夫人先前也在我府上做工。”
林近野点头嘟囔道:“裴大人和秦老板的故事,全大荆都知晓的......”
“她同你见过的所有大荆娘子都不同吧?”虽是问句,但裴眠的脸上却并无好奇,反而带着笃定。
隔壁的声音仍断断续续穿入耳内,林近野却没了心思继续偷听,而是回望向裴眠。
“看来我说对了。”裴眠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且透彻。
“不过是......”林近野似是一时没想好如何反驳,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是没见过乡野女子,觉得新鲜罢了......”
裴眠闻言,轻轻摇头道:“阿君说得没错,你果然嘴硬。”
林近野抿唇,抬手摸了摸鼻尖。
“闵娘子至纯至性,你又是个真心话都要绕着圈子说的,我倒是好奇,你们如何结亲的?”裴眠问。
林近野还未开口,便听一旁喝完石榴汁的裴知禾小声嘟囔道:“怕不是骗了闵姨姨......”
林近野:“......”
雅间里一时没了声音。
闵团见状,忙小声道:“不是的......”
裴知禾闻言,正要好奇追问,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娘!”裴知禾看到秦见君,立刻从座位上蹦了下去,扑进了秦见君怀里。
裴眠也起身,望向秦见君,微微歪头,用眼神询问她。
“聊完了,我们回家吧。”秦见君点头作为回应。
“好。”裴眠将座位上裴知禾丢下的小玩具收了起来,走到秦见君身侧。
秦见君同林近野道别后,转头对闵敏道:“那明日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闵敏脸上扬起轻快的笑容,眉眼弯弯的。
目送一家三口离开后,闵敏还探出身子去张望他们的背影,被林近野一把捞了回来。
“你认识秦老板?”
“不认识啊......”闵敏无辜摇头。
林近野微微眯起眼——不认识还相谈甚欢?难道是一见如故?
“我跟秦老板一见如故!”闵敏解释道。
林近野:“......”他蹙起眉,低沉着声音道,“我看起来很好糊弄?”
闵敏眨眨眼,拽了拽自己的领子道:“有点勒......”
林近野松开手,退后半步,抱臂看着她。身侧还站着一脸好奇的闵团。
衣领被松开,闵敏挠了挠被领子蹭得有些发痒的脖子,回忆了一下秦见君教她的说辞,复述道:“秦老板不是绵州村子里出来的吗?我以为是村子里出来的嘛,她说见了我想起很多旧事,所以一见如故。”
林近野仍抱着手臂站着,脸上表情未变,闵敏也拿不准他信了没。
半晌,林近野才又开口问:“秦老板约你明日来含萃楼?”
“对啊。”闵敏乖巧点头,心道林近野对秦见君的事还真是很在意......
原以为他会继续追问秦见君约她来含萃楼最什么,未曾想林近野并未抓着此事不放,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今日凑裴眠那么近做什么?”
“裴......”闵敏脸上浮现了一丝茫然,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裴眠”是秦见君的夫君。因为方才聊天时秦见君一直说的“我老公”,没怎么提起姓名,所以闵敏才没那么快联想到。
闵敏变得有些紧张,她不知道林近野怎么会突然提起裴眠来,显然秦见君也没预料到,因为秦见君并未提前告知她怎么应付这个问题......
林近野见闵敏又心虚又紧张的模样,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来,但还是压着性子道:“裴眠是有妇之夫,你知道吗?”
闵敏忙点点头,老实道:“我知道的。”
“那你还凑过去?”林近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接着又道,“你觉得裴眠长得好?”
想起裴眠的脸,闵敏用力点了点头道:“确实好看!”闵团也忍不住点头附和。
林近野的脸色更差了。
闵敏:说谎他也不高兴,说实话他也不高兴,真难伺候......
林近野在原地憋了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回府”,便转身走了。
闵敏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头去看闵团。
闵团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林近野的背影看。
“团团,想什么呢?”
闵团收回目光,摇头道:“没想什么,姐姐,我们快跟上去吧。”
闵敏拉着闵团的手跟上林近野,一边走一边同闵团说起秦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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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板可厉害了!她是独自逃出村子的,徒步走到了绵州!”
“含萃楼本来是一家小店,后来秦老板赚了钱......”
“而且秦老板的老公......额,夫君,在虔渊州当大官呢......”
她说得手舞足蹈,没注意前面的林近野已经停下了脚步,她没刹住脚,不小心撞了上去。
“嘶......”她捂着眼睛退后两步,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林近野。
林近野的脸无论是在强烈的阳光下,还是阴暗的夜色中,都有着无法言说的韵味。
可能这就是“硬帅”吧——闵敏这样想着。
她直勾勾地盯着林近野的脸,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裴眠来。
裴眠的脸无可挑剔,深眸凤眼、高鼻红唇,透着儒雅和贵气。
林近野很有钱,贵气有余,但没有儒雅气息,尤其他那双眸子,盯着人的时候含情又锐利,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如此刻,林近野对上她的目光,不躲不避,传达着隐隐的不耐,却又不肯移开目光。
闵敏有些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在虔渊州做官......”林近野沉着嗓子道。
“什么?”闵敏有些听不清。
“我说,在虔渊州做官很值得炫耀吗?”
闵敏愣了一瞬——该说值得还是不值得?林近野的爹好像是辞官来的观宏州,他们家的人应该都不喜欢当官?
“不......不值得炫耀吧......”闵敏试探道。
她脸上的试探神色实在太过明显,林近野用舌尖舔了舔上颚,没再说话了。
闵敏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怕两人之间有误会,于是直白道:“林近野,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林近野转身继续往前走。
闵敏拉着闵团小跑两步追上去,接着松开闵团的手,绕到林近野和闵团面前,一边倒着走一边道:“你都不知道你现在表情有多难看......”
“我难看?”林近野不可置信道。
“我说表情难看,不是你难看......”闵敏忙解释道,“你这脸都说难看的话......大荆还有几个好看的?”
她这话让林近野的脸色稍好了些,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林近野迅速变回了臭脸。
“那估计大荆只剩下裴大人是好看的了......”
闵团眼见着林近野身上的黑气快要化为实质,忙上前两步拉住闵敏的手道:“姐姐,我饿了!”
“饿了?不是刚刚才吃过?”闵敏疑惑道。
“又、又饿了,夫人说我在长身体呢......”闵团感受到身后林近野的目光,不敢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那倒也是,小孩子在长身体......”闵敏点点头道,“那我们快回府,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闵团如释重负,忙拉着自家姐姐往前走。
“我想吃石榴麻薯。”
“石榴麻薯?你怎么知道这道美食的?”
“裴知禾告诉我的,姐姐知晓石榴是什么吗?”
“知道啊,但是府里好像没有石榴,街上也没怎么看见卖......等明天上街找找,买到了在给你做行不行?”
她此话一出,闵团与林近野都顿了一瞬。
闵团:姐姐同我一起长大,怎会知晓石榴是什么呢?
林近野:石榴才刚在虔渊州出现,观宏州境内只有含萃楼特供,非贵客不可用,闵敏是从哪里知道的?
32. 第三十二章
冬日天冷,寒风虽并不猛劲,却丝丝缕缕沁入骨缝中,叫人忍不住打寒颤。
卫杭街两侧的铺子外都挂上了厚厚的暖帘,百姓们来来往往,嘴里都呵着白汽。
闵敏裹好衣裳走到暖帘边,回头对梁汪道:“梁厨,我先走了,明天见。”
“去吧,路上慢些,刚下了雨。”梁汪道。
“不要紧,我先去一趟含萃楼,晚些回去,路上应该能干......”说着,闵敏已经迫不及待掀开暖帘出门去了。
梁汪看见她的衣角消失在暖帘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旁刚裹好衣裳走出来的唐非顺嘴问道:“闵敏又去含萃楼了?”
“是啊......”梁汪担忧道,“她日日这样往含萃楼跑,若是给少东家知晓了,怕是要挨说的......”
唐非掸了掸手里有些褪色的风领,仔细围在脖子上,不甚在意道:“闵敏天天回家,说不准少东家早晓得了。”
临出门前,他又将风领掖了掖,这才转头对梁汪道:“梁厨,我也回去了,冬日里天黑得早,您也快回去吧。”
梁汪点点头。
唐非将暖帘掀了个小缝,侧身钻了出去。
甫一出门,寒气便扑面而来。天色已有些黑了,唐非忍不住又裹紧了些衣裳,低着头顶着寒风往前走。
没走几步,眼角便划过一片暖色,他转头去看——是含萃楼的灯火。
入冬后,夜里来酒楼吃饭的客人少了些,但还是有很多百姓愿意冒着寒风来含萃楼吃口热乎的,是以含萃楼里灯火通明。
闵敏钻进含萃楼门前的暖帘中,楼里四处都放着炭盆,门窗也都留着缝透气,里面既暖和又不会闷。
她穿过几桌客人往柜台去,冯莲正在柜台边对账,抬眼见是闵敏,便仰起下巴指了指楼上道:“她在老地方等你。”
“好。”闵敏冲冯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拎着裙边往楼上去。
上了楼,秦见君果然已经在雅间等着她了。
“怎么样?大荆的石榴是不是比A市的要甜?”秦见君看到闵敏进来,顺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闵敏喝了半杯茶暖身子,止不住点头道:“确实!这里的石榴颜色更鲜艳,而且香气更浓郁,甜度也高,用来做糕点很合适。”
“大荆的食材还不止这样,这里的土豆无论是软糯口感的还是脆硬口感的,个头都比A市的大。”秦见君指着桌上的笑脸薯饼道,“尝尝,刚炸的。”
闵敏也不客气,伸手捏起一个热乎乎的薯饼往嘴里塞,刚出锅的薯饼外酥里糯,一口咬下去满口土豆香气。
薯饼外面撒了薄盐,脆皮散发着咸香划过舌尖,被卷入喉中。馅料土豆泥中加了胡萝卜,口感更加丰富,也增添了一丝甜味。
闵敏细细品位了一个原味薯饼,接着又用薯饼蘸了番茄酱送入嘴里——秦见君在A市的时候不愧是美食博主,手艺真的很不错!
“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现在想想,应该是我在A市的时候刷到过你的视频......”闵敏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吃一边说。
“所以我真的是被脚手架砸死的?”秦见君好奇道。
“是的。”闵敏点头,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听说砸得只剩一滩血了,不过我也没亲眼看见,不知道具体情况。”
“呼......”秦见君吐了一口气出去,脸上带着些无奈,她撑着下巴道,“反正也不可能回去了,怎么死的、死状怎么样,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闵敏闻言,捏着半个薯饼的手都放了下来,她小声问:“你想回去吗?”
秦见君转头望向窗外,平静道:“那倒是不想,我在这里都成家了。”
“如果没成家呢?你会想回去吗?”闵敏好奇。
“也不会想回去吧......”秦见君顿了顿,对上闵敏的目光,笑道,“我都习惯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生活了,每天没有那么多碎片化的信息涌入,感觉生活纯粹了很多。”
闵敏把剩下的半个薯饼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想。
大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她确实更在意眼前的生活和每天要接触的人了。
“怎么?”秦见君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她,“你想回A市?”
闵敏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不不,我不回去。”
“不会想家里人吗?”
“不想。”闵敏继续摇头道,“他们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早就不需要我了。”
“那等你离开了林府,打算去哪里?”秦见君也捏了块薯饼来吃,两人闲适对坐,毫无身份芥蒂。
“看能攒多少钱吧,够的话就想开自己的小店。”闵敏指着街对面的一间窄小饼铺道,“就那么大的也行。”
秦见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到时候我帮你把含萃楼对面这间小铺子盘下来?”
闵敏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也就是随手一指,到时候我去找别的铺子就行了......”
两人临窗看着冬夜降临时的半昏时刻,直到天彻底黑下来。
“我从来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老乡’......”秦见君感慨了一声,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怎样的玄妙呢?不同时空、不同经历,却在时间长河的某个点相汇。
闵敏缓缓点头,喃喃道:“但我还是不清楚,我为什么在这里呢......”
秦见君侧眸去看她,长相甜美的姑娘眸中都是困惑与不解,看着娇憨单纯。
“搞不好跟我一样,也是为了续情缘?”秦见君猜测道。
“我?续情缘?”闵敏挠了挠脑袋,觉得不太可能。
“我看你跟林近野也挺配的啊。”
“啊?”闵敏讶然道,“我跟他?天差地别好吗?他那么有钱,他爹以前还是虔渊州的大官......”
“你不会被这里的等级制度给同化了吧?”秦见君笑道,“说起来,我在大荆也就是个村子里出来的村妇,当初衣裳都穿不起,就敢进知州府当厨娘,你怕什么?”
“说是这么说......”闵敏努了努嘴,又好奇问,“那你是第一次见裴总就喜欢他吗?像小说里那样,一眼定终身?”
“哈哈哈......”秦见君被她逗笑了,解释道,“我在A市没见过裴眠,来大荆后我才认识的他,算不上一见钟情吧,但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闵敏追问。
“嗯......”秦见君思索片刻后,笃定道,“帅!长得特别帅!”
闵敏认真点头:“这个我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门外传来冯莲的声音。
两人抬头,见冯莲端着托盘进门来。
“你们俩每天就聊裴大人?能聊这么久?”冯莲放下托盘,将上面的两盏茶摆了出来。
“也不是每天都聊他,这会儿刚好说到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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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君招呼冯莲坐下,问她,“你觉得林近野跟闵敏配吗?”
冯莲有些疑惑,落座后才转头问闵敏:“你们不是成亲了吗?那自然是互相喜欢,管旁人说什么配不配的呢?”
“我没有......”闵敏正要解释,却被秦见君给打断了。
“说别人的亲事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就哑火了?”秦见君抬手在冯莲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闵敏见冯莲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八卦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忙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去看冯莲。
冯莲无奈,摊手道:“我是真不想嫁人......我现在有钱,每天来含萃楼忙一忙,回家后倒头一觉到天亮,轻松自在得很,为何非要我成个亲来自找麻烦呢?”
闵敏闻言,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转头去看秦见君,想听听她有什么高见。
秦见君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成不成亲我无所谓的,没遇到喜欢的,不成亲就不成亲......
“但含萃楼是在我们俩手里做起来的,这世上除了我,就你最熟悉它,你现在被虔渊州的媒人们逼得来了观宏州,不能留在虔渊州施展拳脚,我想想就难受......”
冯莲拍了拍秦见君的手背,宽慰她道:“我不是在观宏州替你看含萃楼吗?这里也能施展拳脚。”
闵敏眨了眨眼,想起之前林近野同冯莲说话,就提起过要将冯莲调回虔渊州之事,她记得冯莲当时就变了脸色。
如此看来,虔渊州的“媒人们”还真是厉害,能将冯莲和林家一家人都逼走......
“闵敏想什么呢?”冯莲见闵敏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问她。
“我在想......”闵敏犹豫了一下,道,“虔渊州的媒人们真厉害啊......”
“那可不是吗......”秦见君感慨了一句,“这几年大荆发展得好,百姓富裕起来,人口必然要扩大,相应的婚恋市场也会起来......”
秦见君的用词比较现代,闵敏听了直点头,冯莲早都习惯了秦见君说话的风格,听了个大差不差便也跟着点头。
“冯掌柜?楼下有个客人找您!”雅间外忽然传来伙计的声音。
冯莲应了一声,收起托盘道:“我先去忙了,你们继续聊。”
“去吧。”秦见君回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闵敏道,“你去没去过绵州城外的千喜寺?”
闵敏摇头:“我还没出过观宏州呢,知道绵州也是因为你的故事。”
“我们去一趟千喜寺吧?”秦见君正色道,“之前我穿来大荆的原因,就是千喜寺里的师傅告诉我的,或许他也知道你为什么穿过来。”
“真的吗?”闵敏惊喜地站起身。
她糊里糊涂来到大荆,虽然觉得这里日子也过得不错,但总归没什么安全感。
她怕自己突然有一天又穿回去,也怕被人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闵敏,到时候被当成异类处置。
“我这次来观宏州是度假,过段时间准备启程回虔渊州,不如提早出发,带你去绵州千喜寺走一趟,等送你回来,我们再回虔渊州。”秦见君安排道,“算起来差不多三天后出发,你回去跟林近野说一句,楼里也请好假。”
闵敏听得激动,满心欢喜地回到林府跟林近野说自己要随秦见君出门一趟。
“不行。”
“为什么?”
“不行。”林近野面无表情地拒绝道。
33. 第三十三章
虽然闵敏与秦见君见面才一个多月,但由于两人相同的经历,她心里早就对秦见君十分亲近并信任,所以她已认定要同秦见君走绵州这一趟了。
这会儿听到林近野斩钉截铁的否定,闵敏也有了点小脾气。
“就算你不许,我也是要去的。”闵敏微微撅起嘴,连身子都侧过去,故意不对着林近野。
她这小动作太明显,林近野自然察觉了。
身形单薄但挺拔的小娘子脸颊微鼓,从侧面能看见她的睫毛在颤动,眼珠子转来转去,一副想偷看又憋着气不看的模样。
林近野既好笑又无奈,顿了顿才开口解释道:“秦见君此人有古怪,我平日也就谈生意的时候同她接触,她做生意头脑好,手上也有真厨艺,待人不算刻薄,但怪就怪在这儿......”
“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女人,在哪儿学的厨艺?又怎么会有这么灵活的经商头脑?”林近野条分缕析道。
闵敏飞速瞥了他一眼,又把脑袋转过去,声音还是闷闷的:“那我也是个城外村子里出来的,你怎么不怀疑我哪来的厨艺?”
“你以为我没有怀疑过吗?”林近野放下茶杯,起身绕到闵敏面前。
闵敏还在摆着生气架势,下意识别过脸不看他,还特意后退两步躲开。
谁知这一退便退到了墙角,林近野上前两步便将她困在了墙角。
“但无论是你的身世,还是秦见君的身世,都查不出任何端倪......”林近野漂亮的眸子紧盯着闵敏。
“查不出来不就是没有端倪嘛!”闵敏梗着脖子道,“而且秦老板生意做这么大,也没见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就觉得她是坏人呢?”
“那你同秦见君相识也不过一月有余,怎么就敢只身跟着她离开观宏州呢?”林近野针锋相对道。
闵敏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忽然察觉他的眼中除了质问,还有一丝担忧。
林近野眼睁睁看着闵敏的脸从气鼓鼓变为了探究,她越凑越近,林近野忍不住往后仰了仰。
“你是在担心我吗?”闵敏问。
林近野愣了一瞬,他默默退开一步,周身属于闵敏的气息薄弱了很多,他得以顺畅呼吸,脑子也飞速转了起来。
“当然担心......”林近野道,“眼下明鲜楼的菜品调整与创新都是你在负责,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楼里损失会很大,况且......况且全观宏州百姓都知晓你是我夫人,我怎么能让你出事?”
“这样啊......”闵敏闻言,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道,“但是秦老板一家都是很好的人,裴大人这一路都跟我们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听闵敏提起裴眠,林近野的脸色黑了几分,他方才还有些缓和的语气忽然又变得僵硬起来:“裴眠在官场待了那么久,怕是武艺都荒废了,保护不了你们。”
“那你让林侍卫跟着我呢?”闵敏提议道。
“林骈跟着我娘去南边了。”
“那你身边还有特别厉害的侍卫吗?”
“没有。”
“啊......”闵敏失望地垂下脑袋,为难起来。
“咳......”林近野清了清嗓子,决定小小提醒一下闵敏,“我近日......”
闵敏看向他,接话道:“你近日特别忙对吧?看出来了,每天早出晚归的,就没见你闲过......”
林近野被噎住,脸上神色变得有些扭曲。
闵敏却早已移开了目光,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那我明天去问问秦老板,如果她有办法保障我的安全,你就会让我去是吗?”
“你......”林近野咬牙。
听他语气不对,闵敏忙跨步出门,大声道:“那就先这么说!等我明天问过秦老板再跟你谈!”说完就迅速消失在了门口,丝毫不给林近野拒绝的机会。
闵敏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进门一看,闵团已经在床上等她了。
闵团眼巴巴看着闵敏——这一个月来,闵敏下了班都会在含萃楼待很久才回府,她见到闵敏的时间都变短了不少。
“姐夫答应了吗?”闵团好奇问。
闵敏摇摇头:“他好像不太相信秦老板......”
“姐姐不能带我去吗?”闵团的眸子亮亮的,闵敏忍住点头的冲动,拒绝道:“不方便哦,姐姐是想去探索秘密。”
“是姐姐一个人的秘密吗?是团团不知道的那种秘密?”闵团问。
小孩子的表情很认真,又带着纯然的好奇,带着善意,但闵敏却不能随意说出自己来历的真相。
见闵敏犹豫,闵团立刻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小声道:“姐姐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不用告诉我的。”
一般来说孩子对大人是有依赖性和占有欲的,秘密这种东西,若是换了心思不敏感的孩子,定是要追问到底的,但闵团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及时止住了话头。
这倒是让闵敏有些担忧起来,闵团这个年纪该是无忧无虑的,但这孩子总是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早慧,尚不知这情况对孩子来说是好是坏......
闵敏的忧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闵团见了,挪着身子靠近闵敏,凑到她耳边道:“团团也有不能告诉姐姐的秘密,所以姐姐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闵敏挑眉看向闵团——小孩子能有什么秘密?大约是在外面偷吃了什么东西不敢告诉自己吧?
但无论如何,这话确实让闵敏心里好受了许多。
翌日,闵敏将林近野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秦见君。
“他人在哪儿?”秦见君听完,起身就要去找林近野。
“在明鲜楼看这个月的账簿呢。”闵敏忙上前为她引路。
其实今日并非看账簿的日子,林近野只是为了观察闵敏的动向,才在明鲜楼里窝了一整日。
雅间响起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抱臂而立的秦见君,身后还跟着个探头探脑的闵敏,顿时知晓了此二人是为何而来。
“林老板。”秦见君开口道,“可有空聊聊?”
嘴上虽是询问,但秦见君的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雅间。
林近野只好退后一步道:“进来吧。”
三人落座,闵敏同秦见君一同坐在林近野的对面。
“林老板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
林近野瞥了一眼装鹌鹑的闵敏,略略点头。
“虽说闵敏是你夫人,但她也应当有人身自由......”
“人身自由?”
“啊......”意识到这个词对林近野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秦见君忙换了个说法,“意思就是闵敏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这么拘着她,跟软禁没什么区别......”
“软禁?”林近野嗤笑了一声,侧头看向闵敏,问她,“我软禁你了?”
闵敏看看秦见君,又看看林近野,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是看她被夹在中间的模样太可怜,林近野便未在此事上纠缠,而是对秦见君道:“秦老板说的绵州千喜寺,我有所耳闻。”
“你去过?”秦见君问。
林近野点头道:“一年前路过绵州,途遇大雨,在寺里歇了一夜。”
“既然林老板去过,那应当知晓这寺里没有猫腻,为什么还是阻拦闵敏过去呢?”
“我并非阻拦她去千喜寺,只是路途远,她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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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过远门......”
秦见君恍然大悟打断他道:“哦......你是担心闵敏不安全?”
林近野感到闵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僵硬,强迫自己不去看闵敏,梗着脖子不说话。
“那你跟着一起去不就好了?”秦见君提议道。
林近野眸子一亮,正要说话,便听闵敏道:“不行。”
林近野与秦见君都看向闵敏,闵敏理所当然解释道:“林近野很忙的,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可能有空陪我去千喜寺?”说着,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而且又不是真夫妻......”
林近野的脸色变得有点沉——闵敏连他们俩假成亲的事都同秦见君说了......
秦见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圈,随即拍桌道:“反正两天后才出发,林老板赶紧安排一下手头的事,空几天出来跟我们一起去吧。”
“不去。”这次是林近野说的。
他身体微微往后靠,脸上摆着一副“我很忙,没空陪你们闹”的表情。
“看吧......”闵敏似是早就料到一般。
秦见君看着林近野嘴硬的模样,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压着性子又问了一句:“林老板当真不去?”
“不去。”林近野移开目光,假装看着桌边的琉璃盏摆件。
“不去就算了。”秦见君起身道,“路上你就放心吧,我们既然能安然无恙从虔渊州到观宏州来,就一定可以安全把闵敏带到绵州再送回来。”
林近野见闵敏去意已决,也不好再阻拦,只闷闷地坐着不说话。
闵敏正要同他说什么,却被秦见君一把揽了过去,两人亲亲密密地往门外走。
“闵敏你知道我最喜欢裴眠哪点吗?”
“长得好看?”
“才不是......是坦诚!他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猜,特别坦诚!我跟你说,找男人就是要找坦诚的,嘴硬的男人最要不得了!可容易产生误会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闵敏认同地点点头,被秦见君带离了雅间。
两人谈话的声音逐渐越来越小,剩林近野一个人坐在桌前,杯子都要捏碎了......
虽然林近野有一万个不情愿,闵敏却还是在两天内收拾好了行李。
“姐姐,你何时能回来啊?”
“绵州离这里不远,但秦老板说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她想带我好好玩玩,路上可能会慢一点,搞不好要一个多月后再回来。”闵敏从汤盅里夹了一只鸡腿放进闵团的碗里。
闵团夹起鸡腿,小口啃着。
闵敏又将筷子伸入汤盅中,把另一只鸡腿也拽了下来,她抬眸看了一眼桌边的林近野——他正低头吃菜,看不清神色。
闵敏快速夹起鸡腿,想放进林近野的碗里,却在半途被他用筷子挡住了。
“自己吃。”
“哦......”闵敏悻悻地收回手,小声问,“你还在生气呢?”
“没生气。”林近野的语调很平,听不出喜怒来。
“那你这两天都不跟我说话......”
“你整日忙着收拾行李,哪有空同我说话?”林近野抬头看向她。
闵敏见他看过来,立刻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叮嘱道:“我出门的这个月,就麻烦你照顾团团了。”
“知道了。”
得了他确切的回答,闵敏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吃过晚饭后,林近野同往常一样朝书房走,半路却发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你做什么?”
闵敏笑着小跑两步上前与他并排挤在小道上:“我有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