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男人,领战功,满朝文武求她回京》 第1569章 “父皇,儿子不疼了。”大皇子眼眶发红,哽咽地问道:“您为什么瘦了这样多?您病还没好吗?” “好很多了。”肃清帝笑着,这笑容却只像一层薄纱,底色的悲伤都瞧得一清二楚。 “您怎么会来?”大皇子疑惑地问道。 “想你,便来了。”肃清帝眸光温柔地道,对儿子的思念与愧疚,让他彻底斩断了所谓的枷锁,心里如何想,嘴里便如何说。 大皇子愣了一下,父皇怎么会说想他?他从来都不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这样温柔。 日落西山之后,山中气温下降,肃清帝自己是被人抬着上山的,如今却背着大皇子回了山庄去。 大皇子伏在父皇瘦削的背上,泪水一串串没停过。 这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场面,莫说背着他,便是被父皇抚摸一下脑袋,在他看来都是奢望。 但是,父皇好瘦啊,怎么会这样瘦?背上一点肉都没有了。 宋惜惜等人依旧在山门外,戚贵都没能进去,方才抬着肩舆进去的都是死忠心腹,剩下的人自然是不能见到大皇子的。 他们只以为皇上此行,是来神药山庄治病。 肃清帝背着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这山庄进来的时候,是别有洞天的。 外头瞧着只是一座庄园,进了去,发现庄园都是独立的院落,院落与院落之间,栽满了花卉,香气沁人。 大皇子住的地方叫平安阁,小厅,一间正房,一间耳房,侧边还有配间,屋内桌椅多半是竹制,十分清雅。 小厅有两扇窗户对开,如今是支起了其中一扇,恰好便对着外头的花园。 窗户下有一张椅子,坐在这里便可观看外头的景色。 肃清帝想到什么,便问什么,恨不得将他在这里的日子了解透彻,对于治伤的那一段,却是不敢问的。 大皇子问了皇祖母,问了瑞儿,问了二弟三弟,问了姐姐们,他能想到的人都问了,包括兰简姑姑在内,唯独是没问他母后。 肃清帝没想瞒着他,今日既还能见着,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交代了,总好过日后他从旁人嘴里得知。 “你怎不问问你母后?” 大皇子把薄毯往上扯了扯,垂着眸子,好一会儿才难过地说,“母后兴许是不在了,儿臣的梦到过她自缢,梦到过几次。” 肃清帝愕然,“你几次梦到她自缢?” “是。”大皇子眼睛红红的,抬起头望着父皇,“所以,是真的吗?” 肃清帝没想到他会梦到,是母子之间有感应吗? 他缓缓点头,“是的,她自缢死了。” 得到明确的答案,大皇子垂下头,低声抽泣着,他梦到之后,求了落师父起卦,落师父的卦象显示凤凰归天。 “你若难过,便哭,父皇不会再说你。”肃清帝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 “哭过了,哭了好几次,现在不哭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控制情绪,只是眼睛和鼻尖都是发红的,“母妃是真的自缢吗?她一定是想儿子要紧,是儿子不孝。” 肃清帝沉沉叹气,“哪里有当母亲的不想儿子?她是自缢,但她是得了病,不堪病痛折磨才自缢的,那会儿对她而言,死了是解脱。” 大皇子想起自己刚受伤那会儿,无时无刻不被痛楚钻心,那种滋味这辈子都忘记不了。 他那会儿也想死的,死了才是真正解脱。 如今熬过来了,但那段日子也是不敢回想的。 “病痛折磨,确实难熬,父皇,你真的好些了吗?”大皇子是从病痛中过来的人,且跟着学了医理,从父皇的脸色便能看出他带着病来的。 肃清帝看着他,他似乎长大了些,也似乎没有,一张脸比原先还更小了,只是神情眼神,瞧着就成熟许多。 他在沉默片刻之后,道:“父皇能来,却兴许回不去了,父皇的病已经很重,来这一趟,是想见你一面,若不来,我们父子怕是再也见不上了。” 大皇子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滚滚而出,猛地往前扑到了父皇的怀中去,哭着道:“父皇,您别回去了,留在这里,这里的大夫什么病都能治,儿子那时都破碎了,还不是被治好了吗?儿子不想让您死。” 肃清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勉强笑着,“傻孩子,医术最高明的丹神医是一直照顾着父皇的,他说父皇在这尘世间已经历完了所有劫难,可以回归天上,过真龙神仙的日子了。” 大皇子本就爱哭的,只是一直忍着,如今听得父皇也将要驾崩,他怎么能忍得住悲伤和泪水? 只管在父皇的怀里,痛哭失声。 第1570章 肃清帝在神药山庄暂时安置下来,这里头什么药都有,但他的病确实已经到了药石无甚效果的境地了。 但留在这里,他心情很轻松,整个人仿佛是真正卸下了重担,像一个民间寻常的父亲那般,日日陪着儿子。 宋惜惜可以进内探望,与大皇子也说了会儿的话。 大皇子一直问瑞儿,问他可有新朋友了。 宋惜惜以为他会吃醋,所以便说:“他除了你,便没有别的朋友了,他一直都惦记着你。” 大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神色有些愧疚,“我有自己的朋友了,吉祥就是我的朋友,他也该有自己的朋友,我也一直惦记他,可这辈子大概我跟他是见不上了。” 说完,他眼底有浓浓的失落。 宋惜惜抚他的头,笑着说:“未来还很长,怎么就知道一定见不上?” “因为大人不让啊,大人总是要考虑很多事情,又害怕很多事情。” “日后,你们也会成为大人的,届时,你们自己决定。”宋惜惜说。 他幽幽说道:“是啊,可日子那么长,慢慢地他会忘记我,吉祥也会离开神药山庄,而我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 从他堕马受伤到现在,他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所有的变故来得这样突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接受,只是学会了不让山庄里的人担心。 宋惜惜望着他,以前大家都盼着他能懂事些,可如今真懂事了,又叫人心疼。 “你们将彼此放在了心上,便一辈子都忘不了,不管是瑞儿,还是吉祥,他们这辈子都会是你的好朋友。” 宋惜惜不知道如何哄孩子,但知道坚定地把话说出来,便具有信服力。 大皇子朝她笑,“我信婶母的话。” 在神药山庄五天,肃清帝再不舍,也要启程回京了。 这地方很好,甚至死在这里他都是情愿的。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哪怕他真的在这里断了气,也得将他抬下山去,然后宣告死在了路上。 临别的那一刻,他把儿子抱在怀中,久久舍不得放手。 大皇子这一次强忍着眼泪,甚至还安慰起父皇来,“儿子在这里日日学习医理,等儿子出师了,定能治好您的病。” “好,好!”肃清帝喉头哽咽。 回去的路,依旧是山花烂漫。 肃清帝却没了赏花的心思,入目的景色,仿佛是一片灰白,他的心也是灰的。 从南方开始往北赶路,天气便冷了起来。 肃清帝咳得厉害,整宿整宿咳,吃不下多少,睡也睡不好了。 当药无法遏制,那么病情的发展就会非常迅速。 加上舟车劳顿之苦,大家都担心他未必能活着回到京城。 丹神医和金太医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能减轻他的痛苦,延长他的日子。 随行的很多人,已经在偷偷抹眼泪了。 他们本以为去了神药山庄,皇上的病情能有所缓解,殊不知神药山庄也没有可救他的良药,那何苦白行一趟? 若是留在京城的话,兴许如今还是好好的。 宋惜惜好几次跟随吴大伴进去伺候汤药,看着他艰难地喝下去,又艰难地忍着不吐,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样子,她心里都十分难受。 只是,皇上这么辛苦的情况下,还得赶路。 他说,想回到京城才咽气。 大家都知道,皇上活着回到京城,随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麻烦,皇上仁厚,不愿意亏待陪伴他最后一程的人。 第1571章 就这么咬紧牙关,果真在大雪纷飞的那日,抵达了京城,回到了宫里。 回到宫里,他便卧床不起了。 丹神医跟太后说了几句话,意思是大概也就是这几日了,皇上想见谁,便抓紧见。 皇上第一个想见的自然是太后。 “那孩子,见了朕便是一个劲地问,首先问的便是皇祖母,母后,您没白白疼他一场。” 太后沉沉叹气,“可怜,这一辈子便只能藏匿在山中,不得出来了,他双腿是真没希望了吗?” “应是没希望了。”肃清帝嘴唇枯白,没一点血色,“但儿子临走的时候,他说,父皇啊,等儿子学好了医术,便替您治病,儿子一定会治好您的。” 太后心头酸痛,“真是好孩子。” 肃清帝双目看帐顶,喃喃地道:“是啊,真是好孩子。” 见了太后,他让谢如墨带着太子进来。 在他身体尚可的时候,曾经带着太子上朝,带着太子去御书房批改奏章,与大臣议事。 他知道这儿子是被迫成长的,可也实在没有法子。 生母是个才人,早早就没了,母家势微力薄,给不了一点助力。淑妃视他如己出,为了护着他,也没了,只剩李家,还有点拎不清。 病榻前,他将太子郑重地交给了谢如墨,这一次没叫他起誓,只是望着他说:“朕把太子托付给你,你好好教他,他若不听话,你这个当叔父的,该罚便罚,该打便打,你们之间没什么君臣之分,只有叔侄之情。” 谢如墨强忍泪水,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不负您所托。” “太子!”肃清帝眸光缓缓地转过来,看着孩子已经脱去了这年纪该有的稚嫩,眼底盛满了泪水,显然,这孩子已经懂得生离死别之痛了。 “儿臣在。”太子跪在地上,不断发出呜咽的声音。 “听你皇叔的话,知道吗?以后你亲政了,莫要做出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坏事来,你皇叔他为了你……” 肃清帝深深地叹一口气,说不出是悔恨还是别的情绪,“总归是父皇对不住他,你长大之后,要好好孝顺你皇叔。” “儿子知道。”太子双手攀着床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父皇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当个好皇帝的。” 肃清帝张了张嘴,道:“好皇帝……要知人善任,勤政爱民,善于纳谏,仁德宽厚,赏罚分明,不能偏听,不可昏聩,不得奢靡……” 他仿佛回到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傅那会儿日日都叫他背,太傅说,必须要将这些背诵到刻在骨子里头,时刻不忘,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皇帝,只是,他尽力了。 之后,他在陈皇后的陪同下,见了皇室亲贵,丞相,太傅,三品以上的官员。 谢如墨本以为他会选定辅政大臣,以牵制他这位摄政王。 但,他只是让亲贵官员们务必以摄政王之令是从,直到太子十八岁亲政。 说完政事,他执着陈皇后的手,道:“朕大去之后,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还望诸位爱卿护着些。” 临终托孤,怎不叫在场的亲贵文武悲恸? 虽极力忍住不放声哭,只是早就已经泪如雨洒了。 见完了皇室亲贵和文武大臣,肃清帝便不再传人觐见,他精神越来越差,一天醒来的次数不多,醒来也只能勉强说几句话。 在丹神医的施针用药下,能勉强吃一两口粥。 昏睡间,他偶尔会梦呓几句,陈皇后和吴大伴也听不清楚。 第1572章 冬月十三那日,他忽然清醒了许多,还说肚子饿,指定了要吃肉粥和奶酥。 吴大伴急忙叫人张罗,等肉粥和奶酥上来了,陈皇后像往日那般坐在床边喂他,他却说要坐起来吃。 吴大伴上前扶着起来,背后塞了一个厚厚的软垫。 他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坐着的时候,身子总是下滑,吴大伴不得不跪在床边,用双手护紧他的腰。 一碗粥,他是真真吃了下去,半点不剩,然后吃了一块奶酥,只是吃奶酥的时候有些犯恶心,便不再吃第二块了。 丹神医派人请了太后来,说了几句之后,太后脸色大变,泪水几乎是瞬间落下。 绕是做好了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太后心里还是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痛得浑身发抖。 好一会儿才吩咐人去,把摄政王和太子请来,再叫后宫的公主娘娘们也来。 肃清帝仿佛完全不知自己病重,叫这么多人在床边来,惊讶得很。 但他和蔼地跟每一个人说了句话,说完,又四处看了看,问吴大伴,“怎地不见大皇子和二皇子啊?” 此言一出,有些嫔妃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了。 吴大伴笑着,眼底却红得厉害,“皇上稍等,已经差人去请了,马上就到。” “不着急,免得太傅斥责,先好好上课。”肃清帝说,双手想抬起来,却又没有力气,只得道:“有些乏了,扶朕躺一会儿吧,睡会儿再去御书房不迟的。” 吴大伴忙扶着他躺下,他听见了哭泣的声音,又撑起了头颅,问道:“是谁在哭?受了什么委屈啊?” 陈皇后回身,眸色一厉,哭声全部止住了。 肃清帝慢慢合上眼睛,感觉疲倦与漆黑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这一闭眼,他便再没有睁开过了。 冬月十三这日,肃清帝驾崩,举国哀悼。 国不可无君,大行皇帝丧仪期间,太子登基,国号为继开,由摄政王监理国政,辅助新帝。 肃清帝的驾崩,新帝登基,都邀请了友好国家的使臣参加。 原先北唐的安丰亲王说,三五年后再见,果然是再见了。 只不过,他们只在京城逗留了一日,便说南下去了,说是听闻商国有一座四季如春的花城,他们想去看看。 足足忙了两个月,谢如墨才闲下来稍稍歇口气。 武举考试已经过了,小明曦只进了前十。 十四岁的她年纪还是太小了,纵力大无穷,又得师父辰辰悉心教导,可到底武状元的选拔非单一的比武,还有射箭,骑马,举重等等的项目,加上她要面对的是许多想在队伍里拼一身军功的学武之人,能拿到前十,已是举世震惊。 明曦编入了玄甲军的京卫队伍,宋惜惜的意思是先让她历练历练。 但有了第一个明曦,就会有第二个明曦,第三个明曦。 辰辰和沈万紫都认为,娘子军是可以组建起来的。 而宋惜惜已经在行动了,广发宣招,提倡女子读书与习武。 继开五年的时候,商国共开设工坊一百余所,慈幼堂三百余所,女子书院三十八所,女子武馆也有二十余间。 朝中已经鲜少听到质疑摄政王的声音了,他赏罚分明,杀伐果断,大刀阔斧,废除了陋政,整顿过官吏,如今朝野一片清明。 这一年,宋惜惜三十了。 这几年间,夫妇各有各忙,但已经达成共识,不管再忙,晚上亥时之前必须回府,休沐的时候不得处理公务,国家重要,小家也很重要。 第1573章 过了三十岁的生辰,宋惜惜提拔了毕铭担任玄甲军的代指挥使,她要休息一年。 谢如墨好奇得紧,晚上回屋便问她,“你这拼命三娘,竟然舍得休息一年?” 丹神医每个月都来给他们搭脉,所以他可以确定惜惜身体没事。 宋惜惜站在穿衣铜镜前,手里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没回答他的话,只问道:“我若胖成这样,你还喜欢不?” 谢如墨看着那袍子,“这是我的,你是嫌我胖了?我不胖啊。” “噢,你的吗?那太长了些,回头叫人改改。” 谢如墨道:“你想穿宽松的,叫人做不就好了?改我的旧衣裳作甚?穿得也不舒服。” “我要回梅山一年,穿你的衣裳,就仿佛你在我身边一样啊。”宋惜惜笑逐颜开,仿佛一年的分别在她嘴里,就像是分别一天似的,一点都不郑重。 “一年?”谢如墨却大为震惊,“你要回去一年?为什么?” “自然是师父想我了,我也想师父了啊。”宋惜惜叉着腰,把衣裳递给一旁捂嘴笑的宝珠,“不过,不是马上便走的,瑞儿要继承国公府了,我等这事办完才回梅山。” “为何要回去这么久?”谢如墨虽觉得她这站姿奇怪,却也没深思,只追问道。 宋惜惜坐下来,慢悠悠地道:“我回梅山去住一年,然后捡一个孩子回来,便对外说是我们自己生的。” “那何必这么麻烦?皇族里头,要过继一个不容易吗?”谢如墨想了一下,“而且,捡一个说是我们生的,这不好吧?” 宋惜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还不悟吗? 真真无趣。 宝珠扑哧笑了,“王爷,姑娘这是有孕了,所以要回梅山去养胎和待产。” “啊!”谢如墨的声音差点将屋顶掀翻。 这一丁点的缘分,就这样被他们抓住了?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把掌心放在宋惜惜的腹中,这里头,有他和惜惜的孩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他有些不敢置信,“你高兴吗?你会想生吗?” 宋惜惜垂下眸子看她,笑容挂在唇边,“高兴啊,想生啊,你呢,你欢喜吗?” “自然是欢喜的。”谢如墨瞳仁漆黑,脸上笑容漾开,“我说了,不生欢喜,生便更欢喜。” “你是这样说的吗?”宋惜惜侧头。 “对啊,是这样说的啊。”她高兴,他便随一个,不管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是欢喜的。 他欢喜,但是他也怕,妇人产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他怕得紧呢,可他不能这么扫兴,今日便只管高兴便是。 紧紧抱着她,手都是发抖的,宝珠识趣地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回梅山去?在府里待产不好吗?”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微微叹气,“以我的性子,若留在京城哪里闲得住啊?还是远离了好,眼不见心不烦的,也省得我总是挺着个大肚子回京卫府,我不年轻了,我三十了,我要确保我和孩子都没事。” 谢如墨想想也是,她这几年是真的很拼,除了京卫府,还有工坊,女学,女子武馆,日日不得闲,哪里能安心地养胎? “好,我过两日送你去,每旬休沐我便去看望你。”谢如墨轻轻拥着她,眉眼里,尽是欢喜与幸福。 两日后,摄政王府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速度不快,朝着梅山的方向去了。 宋惜惜掀开帘子,手掌交叠在小窗上,望着路旁不断倒退的景色,往日不晕车的,不知怎地,如今竟眩晕得厉害,吹一吹风才叫舒服些。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辆马车在身边飞快经过,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黑漆漆的眸子到处打量,充满了好奇。 “爹,您真带我去拜师学武啊?”小姑娘问道。 马车里传出洪亮的笑声,“当然是真的,你师父乃是大名鼎鼎的万宗门门主任阳云,你要好好跟他学武,等你学满出师,父亲才能带你上战场杀敌。” “好,我要当个女将军!”小姑娘大声说。 马车疾驰而过,不扬起一丝的尘埃,仿佛只是幻觉,也仿佛是她脑海里的一幕景象。 她放下帘子,靠在了谢如墨的怀中,一如当初那小小姑娘靠在父亲怀里那般。 父亲,您当日或许只是戏言,但女儿做到了。 —— 正文完,番外见。 第1574章 神药山庄的杜鹃花,漫山遍野地开了。 这样姹紫嫣红的景色,会叫人迷失其中,尤其是不曾来过神药山庄的人,只恨不得就住在这里了。 可有一个例外的,他策马至山下,将马儿安置好,便徒步上山,双目只有眼下的路,便是那灿红的杜鹃花从道路旁边伸到了他的面前,他也只是伸手拂开。 他行得迅疾,偶尔还用了轻功,神药山庄不高,但藏得隐秘,有许多的分叉路,可他在来的时候,便已经看了舆图不下千次,早将通往神药山庄的路牢牢记在了心上。 弱冠时,他继承了爵位,小姑姑给他很多礼物,其中最大的礼物便是这一份舆图,且告诉他一个让他全身血液都沸腾的消息。 修澈,他还活着。 那一晚,他没合过眼,往昔点点滴滴都浮上心头,仿若隔世。 承爵之后要入宫谢恩,祭拜先人,以及回访道贺的人,按照小姑姑的意思,将人脉稳固稳固。 足足半个月,他才出发前往神药山庄。 这半个月,舆图早将背熟了,心也早就飞到了神药山庄去。 如今,真到了这里,他恨不得是生了翅膀飞上去。 可当真见到了山门的那一瞬,他脚步凝滞了,心里被一种强大的悲伤笼罩,整个人呆呆地站着。 小姑姑跟他说过,修澈双腿废了,且虽治好了能活命,却离不了药,等同是这一辈子都要背着药锅,坐在椅子上或者是躺在床上度过。 可记忆中的修澈,有两面,一面是刁蛮任性,横蛮无力。 一面是勤奋好学,唯恐让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失望,因此不管是练武还是读书,他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尤其练武,姑父教导有趣,所以他们总是活蹦乱跳的。 记忆中鲜活的男孩子,变成一个走路都不行的病秧子,他有些无法接受。 “既都来了,为何不进?”一道声音响起,平和里,隐藏了微微的激动。 他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位身材瘦弱的青衫少年依在漆黑的门边,有些吃力的模样,他眉头微微蹙起,又说:“晏清何不来扶我一把?我只能站一会儿。” 说完,他双腿便有些发软,眼看便要倒下去了。 宋瑞刚涌出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听得此言急忙箭步上前,在他倒下之前伸手扶住,激动地问道:“你能站起来了?” 修澈笑得眉目弯弯,“能站起来,但今日是第一次走路,刚好便遇到你来了。” 宋瑞扶着他进去,其实门后就有人站着,见有人扶着了,那人便往后走去。 两人的心情都是很激动的,但都在努力克制。 进了里屋,坐了下来,修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碎的汗珠,抬头打量着宋瑞,只见他长身玉立,英气不凡,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更显得稳重了。 但以前他便十分稳重。 宋瑞也望着他,只是泪眼模糊,总是瞧不出真实的模样来,只觉得他太瘦了。 “这些年,好吗?”宋瑞声音微微地颤抖,“我不是不来看你,我是不知道你还活着,是承爵那日,小姑姑才同我讲的,我把事情料理好便立刻敢来了,也没敢带人来,只自己一人来的。” “我很好。”修澈笑着说,“我不怪你,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宋瑞轻轻说:“我也是。” 第1575章 晚上,两人秉烛夜谈。 朝局的事一概不说的,修澈只知道如今国泰民安便足矣。 他已不是大皇子,他需要背负的只有自己这条命,其他的,已经和他没多大关系了。 他过问朝局,十分敏感,因而不说是最好。 以前年少,他还不太懂为什么他非得要“死”,后来丹师公来,一点一点地给他分析明白了,师父也同他讲过这利害关系。 他和三弟之间,并非不能没有亲情,但如果要以亲情来赌性命,赌余生的不安稳,对大家都不见得是好事。 他接受了,日子总要过下去,而且今天要过得比明天好,这才不枉来这一场。 宋瑞问到他的腿,“我来的时候,姑姑告诉我,说你的腿是站不起来了,怎么如今还能走几步了?” 修澈道:“父皇驾崩那年,山庄里来了几个人,给我一通检查,说我这双腿确实很严重,这样治下去,好不了不说,还会一直疼痛,得用些非常的法子来治,才有望能站起来。” 宋瑞奇道:“是哪里来的神医吗?那你是从那会儿便开始治了?” 修澈摇摇头,笑着道:“北唐来的,那人说完这句话,当日便走了,没给我治,是直到上个月又来了,给我喝了药酒,我便昏睡了一日,醒来之后双腿疼得要紧,都快给我疼死了,疼过几日之后,渐渐便不那么疼,他便叫人搀扶我站起来,一开始不怎么站得起来,渐渐地就能站稳,到如今可以走几步了。” 宋瑞听得震惊,“北唐的神医吗?那他如今可还在?” “走了,当日我能站起来他便走了,跟我师父说,以后我能慢慢地学着走路,至于能恢复多少,端看我会付出多少努力,我便一直练啊,如今可算是能走了。” 他说着,白净瘦削的面容上尽是骄傲,“我能站起来,能慢慢走几步,便别无所求了。” 宋瑞激动地道:“我留在这里陪你一直练,练到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修澈又摇头,“他说,没办法像正常人那般了,我也不会奢求那样,如今能以这种姿态和你重逢,我很高兴了,所以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过两日你便回去吧,刚承爵,要忙活的事情可多呢。” “撵我走?不能够的。”宋瑞笑眯眯地道:“起码,我得住到这满山的花儿都凋零为止。” 修澈说:“那你是走不了,杜鹃谢了,有茶花,茶花谢了,有桃花,总归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的。” 宋瑞长脚一伸,“那我便不走了。” 修澈含笑看他,“好,你多留些日子。” 宋瑞便当真在神药山庄住下来了,他见过修澈的师父,叫玄雀,也是丹神医的徒弟。 山庄里的人不少,但多半都是自己躲起来钻研药理,或者炼制药丸,送到山下去售卖。 如今连丹雪丸都能在这里炼制了,每年赚不少的银子呢。 宋瑞日日都背着他出山庄,去附近山里看花,看树,抓鱼,有时候平坦的道路,便扶着他走几步。 到底伤了许久,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有时候,宋瑞会带他上最高的山巅,寻一株大树,背着他飞上去,坐看云雾缭绕的远山。 修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他跟宋瑞说,他有一位朋友叫吉祥,两年前下山去了,但每年都会回来探望他,若是有机会遇上,便介绍他们认识。 宋瑞心中一动,“你想下山去吗?” 修澈眼底有些暗淡,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如何不想?但他的模样与当初没有多大的改变,当初见过他的人,若是再见他,总归是能认出来的。 虽然,他已经“死”了,可若因此引来风波,使得人心不安,他不想。 宋瑞知晓他是想下山的,但被心头所虑裹足,他想了一下,道:“我回去跟红绡姑姑学易容术,等学会了,我带你下山。” 修澈只当他说来安慰他,便笑道:“好啊。” 可宋瑞是认真的,他不会让修澈一辈子都待在这神药山庄,这大好河山,总要去走一走。 第1576章 宋瑞此番出门,是对皇上说游历去的。 但他在神药山庄没有逗留多久,七天便离开,然后去了万宗门。 他本想回京找红绡姑姑,但后来想想不若直接找萍无踪师姑,让她亲自来教易容之术。 易容术不难,但若要精,易容到无人能看出来,可就不是一两月能学成的。 简单的易容术,可以只在原有的脸皮上做文章,不外乎是增加和化妆。 但这些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哪怕只是一个下雨天,便容易看出端倪来。 所以,不能只学这简单的易容术。 再有一种易容术,便是制作假的脸皮,只是一般的假脸皮有一定厚度,很闷,长久佩戴的话,对本身的脸皮会造成伤害。 而且,佩戴脸皮需要沾上特制的药水,歇下来的时候,会撕到原来的脸。 云翼阁的人易容有带脸皮的,但不会长久佩戴,加上探子武功都不错,轻功更好,只在行动时候佩戴,不需要沾药水,便是有脱落的痕迹,脸上也有黑布蒙面,是看不出来的。 而平素扮作普通人去打探,用的就是乔装易容,也就是第一种。 萍无踪听了瑞儿的要求,便道:“既是要长久佩戴在脸上,且不可伤害原有肌肤,更不容易脱落的话,便制作鲛绡人面吧。” “何为鲛绡人面?”宋瑞知晓有一种纱叫鲛绡纱,薄如蝉翼,遇水不濡,但这不是一种名贵的纱料吗? 萍无踪道:“鲛绡人面是易容术里最好的脸皮,透气,能牢牢扒脸,不容易掉落,雨水也没问题,不管是眼观还是触碰,都跟真实的皮肤没有区别,但制作鲛绡人面,需要用到鲛泪,织水成纱,再制作底料,以鲛绡覆盖贴合,说起来是容易的,但其中工艺不下百道,十分的繁琐。” 宋瑞忙问道:“那这种脸皮一旦做成,能用多久?” “经久不坏,用上一辈子都不是问题的。” “萍姑姑,求您教我。”宋瑞求道。 萍无踪笑道:“你肯学,我自是愿意教的,只是我们探子这一行,有些本事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教人的,你要学,就得拜师,以确保技艺不外传。” 宋瑞二话不说便跪下,“徒儿宋瑞拜见师父。” 萍无踪笑着摇头,“你急什么呢?我还没说完,拜师可不单单是学这门手艺,而是将我会的都学去,然后继承云翼阁,这件事情,你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问过你小姑姑才行。” 宋瑞犹豫了。 他对云翼阁虽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他们除了潜伏于京城,为姑父小姑姑所用外,在商国各地以及沙国西京都有分部。 京城里的分部单独命名为云霄阁,如今是沈万紫姑姑和红绡姑姑管着的。 云翼阁是姑父姑姑的好帮手,还肩负着探子任务,一旦起了战事,云翼阁的作用便十分重要。 他犹豫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挑得起云翼阁的重担。 同时,他心头也燃起了一丝火苗,因着这丝火苗而热血沸腾。 承爵之前,他是皇上的陪读,皇上因着少时的情分,如今也是喊他一句瑞儿哥哥。 如今承爵,他是镇国公,本该继承祖父的遗志,成为武将,为国戍守一方。 小姑姑也问过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希望成为祖父和父亲那样的人。 可当下局势他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姑父是摄政王,小姑姑是玄甲军指挥使,这些年在朝堂上即便不是刻意拉拢,也自有一批追随者。 他这镇国公之位也显贵无比,如是再入朝或者入伍,真闯出了一番事业,那么炙手可热的背后,便是大祸。 所以,他回答小姑姑的话,便是想随心所欲,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只是作为武将之后,从小得太傅与姑父教导,他怎甘这样平淡过一辈子?不过都是审时度势的无奈之举。 若是加入云翼阁,也算是为姑父姑姑分担了,更能一展心中抱负。 第1577章 “谢静言,嘴巴能停下来吗?”宋惜惜蹙起眉头,看着正缠着瑞儿表哥说话的女儿。 晒得通红的小脸蛋,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眼就看出是刚出去野玩回来的。 从瑞儿表哥出游回来一进门,她小嘴儿叭叭的,就没歇过,缠着问表哥游玩所见的趣事。 “母妃。”小静言睁大眼睛,那双眼睛本来就大,却显得特别的无辜,长相都是净捡了爹娘的优点,“我好久没见表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不知道分别了多少年月,自然积攥了不少的话跟表哥说。” “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谁教你这样的话?”宋惜惜眉头蹙得更甚了。 小静言理直气壮地道:“王师伯便是这样跟沈姑姑说的,他前阵子回了梅山几日,回来便抱着沈姑姑这样说。” 沈万紫很自觉地低下了头,避开惜惜杀人般的眸光,谁知道静言那会儿躲在树上呢?要是知道,肯定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搂搂抱抱,还说那么肉麻的话。 明知道这孩子鹦鹉学舌的本事大得很,而且,三五岁的孩子,怎就那么喜欢听大人说话呢?她这么大的时候,巴不得离大人们远远的。 小静言回答了之后,又继续缠着瑞儿问道:“表哥,你去湘西了吗?看见湘西的赶尸了吗?是不是跟小菊说的那般,前头走一个摇铃的道人,后边跟着一串僵尸?他们是走的还是跳的?是不是一定要晚上才能赶尸?白天不能赶是怕日头晒了吗?他们会不会说话?要不要吃东西的?还有听说那边擅长巫蛊之术,你可有遇到貌美的女子,她会不会瞧上你……” “够了。”宋惜惜喝了一声,威严顿生,“宝珠,瑞珠,将郡主叉出去。” 宝珠笑着进来,“好郡主,听闻于先生买了两只狸奴回来,咱们去瞧瞧?你得给狸奴起个名字不是?” 一听说有狸奴,小静言当即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表哥抛诸脑后,施了个告退礼,便蹦蹦跳跳地跟着宝珠出去了。 宋惜惜手扶在额头上,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可真是折腾人啊,只一个便让王府天翻地覆,幸亏也只有这一个缘分了,若再来一个同款的,她会疯掉的。 孩子早慧,求知欲特别的旺盛,日日除了鼓捣这个鼓捣那个之外,还爱缠着大家给她讲故事,府里头所有人都得讲,被她缠上反正是逃不掉的,只能搜肠刮肚,将自己平生听过的,甭管是家长里短,还是神鬼见闻,一一都说给了她听。 她记忆力还特别的好,听过一次便都能牢牢记住,又还总想着求证。 她和师弟也商量过,要不将她扔去梅山得了,结果带着去梅山住了几日,得大家稀罕宝贝了一番,只听说要将她留下,所有人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尤其是师叔,当即便给她掏出基本武功秘籍,一股脑地甩给她,让她回京去练习,说这么聪明的孩子应当是无师自通的,还真激发出她的斗志来。 练武之后,自觉有了本事,越发难管了。 等静言走后,宋瑞才跟小姑姑和沈姑姑说正事。 宋惜惜知晓他心里有抱负,若真叫他碌碌无为一辈子,是埋没了他,也委屈了他。 宋惜惜是同意的,沈万紫自然也同意,她管了京城云霄阁好几年,如今发展得很成熟,瑞儿慢慢接手也问题不大。 回头问了谢如墨的意见,谢如墨也同意,云翼阁阁主不需要露面,最是适合瑞儿了。 就这样,宋瑞拜了萍无踪为师,首先学的便是易容术。 第1578章 两个少时好友,都在各自的领域里竭尽全力。 修澈是先接触药开始的,从药到医,成为了他在神药山庄的全部寄托。 以前是寄托,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下山去开医馆,给人治疗。 但从宋瑞来过,最后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让他觉得下山有望,便越发地废寝忘餐。 他受过伤痛的折磨,因此专门钻营痛症与伤病,自然,医术本来就是一个全科,其余的一样也没有落下。 他心底有一团火,这是在过去多年都不曾燃起过的。 从送到神药山庄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纵然能活下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望可以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皮,带着一身所学下山去,他可以当一个有用的人,可以活在阳光里,不用躲藏起来当一只缩头乌龟。 他激动得好几个晚上都待在制药工场里,吃喝都在里头,师父说他的努力让人瞧着有些害怕,打算去信告诉师公。 他对师父露出灿烂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这笑容把师父吓得打算给他请个巫师看看,莫不是中邪了?无端笑得像变了个人似的。 师父不知,他还没告诉师父,因为瑞儿哥哥可能不成功,他虽事事往好的方向去想,但总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过于失望。 日月盈亏,寒来暑往,两年的光阴便从指缝里流逝了。 这日秋分,秋高气爽,当空的朗日并不灼人,一朵朵的白云,从东边吹到了西边。 宋瑞的再一次踏足神药山庄,只是这一次带上了他的书童陈小年。 陈小年后来跟着棍儿习武,刻苦的孩子总有回报,如今陈小年的武功虽比不上他师父棍儿,却也能在棍儿手下走满三百招。 薄如蝉翼的脸皮,贴合在了修澈本来的肌肤上,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甚至连贴了脸皮的感觉都没有。 他下意识伸手抚摸了一下,因着太薄,所以肌肤的温热能传到脸皮上,就跟真的一般无二。 铜镜里的人,俨然一位文弱书生,相貌不算特别的俊美,但起码温润儒雅。 他倒是好奇了,“这么薄的脸皮,如何能使得我轮廓和鼻子改变的?” 宋瑞笑着道:“没有改变,只是这脸皮上做了修饰,在日头底下举起来看着脸皮,有些地方是有颜色的,或粉或灰,贴合在脸上就完全看不出来,只以为是你肌肤的颜色和阴影,这些都能很好雕塑你的脸型,若不是为着这个,也不至于做两年才能做出来。” 修澈虽不知道到底有多艰难,但一定是十分艰难的,因为瑞儿哥哥聪明得紧,他也得用两年才做出来。 他不胜感激。 就这样,瑞儿背着他,带上陈小年便下山去了。 这两年他一直坚持锻炼,在平地上走走尚可,上山下山是决计不行的。 他甚至也不敢多吃,怕自己吃胖了,双腿支撑不起身子的重量。 这也是那位大夫吩咐的,让他瘦一些,以及锻炼也适度,一天走路不能过久,偶尔活动活动便是。 便是这样,他已十分满足了。 他们下山之后,便开始四处游玩,从南到西南,再到西北,最后修澈落脚在成凌关。 他在成凌关开设了一家医馆保元堂,不过两三年,整个成凌关的人都知道,宝元堂的坐堂大夫最是擅长治疗伤症,不管是刀伤剑伤摔伤,甚至是骨头断裂,他都能医治,且他有一奇药,能止痛。 听闻他是药王堂丹神医的徒孙,青字辈,但他叫什么名字没什么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青大夫。 便连成凌关的军医,都曾向他讨教。 有些人,注定是要发光发热的,不管在什么地方。 宋瑞并不能久留在成凌关陪伴他,如今他多了一重身份,承爵之后是镇国公爷了,又是云翼阁的少阁主,且在承爵前几年,他就继承了国公府的全部产业,福伯到底年事已高,他也不好全部交托给于先生帮忙管理。 不过,他会经常来,他的太外祖父在这里,他的好友也在这里。 第1579章 我出家之前的名字叫谢范。 打小,我听得对我最多的评价便是这孩子早慧,聪颖机智,乃是三位皇子里最出色的。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也信以为真,偶尔会觉得骄傲。 可每当我为这些话感到飘飘然的时候,母妃就会让我瞬间落地,她会望着我,眼底充满了怜悯与复杂的情绪,叹气说:“可惜你是托生在了母妃的肚子里,生生被那蠢货压了一头,那蠢货就是命好。” 那蠢货,我也是从小听惯了的。 母妃从不在人前说,只是私下里这般跟我说的。 少时我还特别奇怪,母妃分明是最讨厌大皇兄的,为何每一次见到大皇兄,都能露出慈爱温和的眼神,还同他说好多恭维的话,他分明愚蠢,还要赞他聪明。 我不明白,便偷偷地问青岚姑姑,青岚姑姑也会叹气,摸着我的头发跟我说:“我的二殿下啊,娘娘是在为你筹谋呢。” 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母妃在为我筹谋什么。 但我知道,只要我听话,母妃便会高兴,不会对着我叹气惋惜,露出悲悯的眼神。 父皇每次来看我,母妃便会跟父皇说我多有多喜欢读书,父皇便很有兴致地问我,都读什么书,可记得什么至理名言。 我每一次都会回答得很好,让父皇十分满意。 因为答案都是提前背的,父皇着实没什么新意啊,问题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实在也没让母妃费太多的心思。 偶尔,父皇也会问些别的,例如问我大皇兄可有欺负我,抢我玩意之类的。 这样的问题,也是有标准答案的,我每一次都会说,“不打紧,儿臣是弟弟,当让着兄长。” 每一次我这样回答的时候,父皇的眼神都会特别的复杂,我看不懂,不要紧,我也不想懂得,我只是喜欢他会在片刻沉默之后,摸摸我的脑袋。 父皇实在是太忙了! 母妃说他一个月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跟父皇说说话,让他摸摸脑袋,亲近亲近,对我已是莫大的满足。 用母妃的话来说,父皇的亲近是要抢的,抢得一次,就胜利一次。 母妃总能帮我抢到,所以,我对母妃言听计从,母妃说什么,我做什么。 她经常说,我和大哥注定是敌人,因为我们要的东西是一样的,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在这上面,必须寸步不让。 可她这样说完之后,又会要求我要对大哥毕恭毕敬,做好弟弟的本分。 我理解的意思是,我既要讨厌他,又要讨好他。 这使得时常迷茫,不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大哥,因而能远着我便远着了。 我记得小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情,是母妃叫我去等婶母,要让她看到我有小孩儿心性的一面,还有表现我乖巧和懂事的一面,更要吹捧她,让她心里高兴。 其实那一次我高兴,因为我能吃饴糖,说什么都不在意,反正都是背好的,说完我就能把饴糖吃完。 但接下来几天,母妃都不高兴,我偷听到她跟青岚姑姑说北冥王妃压根没上套,并未来彩绫宫走动。 母妃便说她是个势利人,没有把彩绫宫放在眼里。 自打那之后,我就总是从母妃嘴里听到她说婶母不是个东西,皇叔也不是个东西。 只是等到我去了书房,后又跟着大皇兄瑞儿哥哥们一起习武的时候,我觉得皇叔很好啊。 而且,大皇兄也不是蠢货,他只是学得有点慢,我和瑞儿哥哥有时候会帮忙纠正,他也很快就能领悟。 我回去跟母妃说,大皇兄很勤奋啊,母妃嗤之以鼻,说勤奋没有用,蠢货就是蠢货,永远也聪明不了。 第1580章 春狩的时候,大皇兄被父皇斥责了,回去之后,他还病了一场。 那时候我和瑞儿哥哥都十分担心,反而是母妃高兴得很,说经过这一次,父皇肯定就厌弃皇兄了。 她抱着我,叮嘱我一定要勤奋,好好听太傅和皇叔的话,要学得比任何人都好,要得到太傅和皇叔的夸赞,把大皇兄给压下去。 我心里矛盾极了,虽说母妃一直都跟我说当太子和当皇帝的好处,我也心动,可那到底都是遥远的东西。 现在我跟大皇兄,瑞儿哥哥,还有三弟都这么要好,我实在是讨厌不了大皇兄啊。 日日这么矛盾地过着,我学业反而差了,练习骑术的时候,也出了好几次的差错。 奇怪的是母妃也不怪我,还让我继续这样懒惰几日,且那段日子她总是带我去探望福娘娘,在福娘娘宫里,总能遇到父皇。 只这样去了几日,母妃便板着脸说再也不去了,还冷冷地对青岚姑姑说,若无她照拂,看她的孩子能不能生出来,好心给她当了驴肝肺,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不能总是去见父皇,我也调整好了心态,在学习和骑术上下苦工。 那时候我虽不知道什么是前程,只知道每日很累但很开心,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父皇的千秋岁要举办马术比赛,我们几个也要去比试一番。 本来,这样的赛事我们就是凑凑热闹得了,可母妃异常重视。 当她递给我一个铁蒺藜,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不愿意,千万个不愿意。 第一次,我觉得母妃实在太可怕了,竟然要大皇兄的命。 可她不断说服我,并且保证不会害死大皇兄,只会要他永远也站不起来。 她继续跟我说当太子的好处,以及我当不了太子的凄惨下场。 当欲念生,恶念便生,我颤颤巍巍说出同意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可怕,我比母妃更可怕,因为大皇兄与我是亲兄弟。 我知道我不是被迫的,当我有一丝对权势的心动时,我就知道一切都是自愿的。 断了大皇兄的双腿,还连累三弟,这些后果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过程我是怎么做的,已经忘记,那时候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直到我看到大皇兄堕马,再被后面的马蹄践踏过身子,我整个人慌到了极点,我下意识看向母妃,看到她来不及掩藏的得意,我忽然意识到,母妃不是要大皇兄断了双腿,他是要了大皇兄的命。 而我,就是那个凶手。 我就是杀害大皇兄的凶手。 那一瞬间,我如遭雷劈。 之后,我像是活在一个噩梦里,眼前尽是猩红,耳边尽是大皇兄的惨叫。 我这辈子连蚂蚁都没踩死过一只,但我杀死了亲兄长,我是一个多么恶毒冷酷的人啊。 我一直混混沌沌,直到大皇兄出殡,我才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狠狠地哭了一场。 母妃得意地说,我们终于得偿所愿了。 但那一刻,我恨极了母妃。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恨她?下手的人是我啊。 权势,真的会使人疯狂,太傅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太傅说面对权势若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便会被拖入黑暗的旋涡里,我如今便置身旋涡里永不超生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往后,我将走遍万水千山,见佛便拜,只求来生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1581章 寒冬飘雪,成凌关被雪白锁住,冰天雪地里,仿佛这个世间都是纯净的。 这些年我穿着破烂的僧袍,托着钵盂,沿途化缘,遇到寺庙便挂单住两日,拜佛忏悔。 我是可以一直原来的寺庙里,不说安逸,倒也不必风餐露宿,饥寒交迫。 可我知道,待在那个能温饱的地方,这辈子都洗不掉我的罪孽。 唯有一直在路上,一直受苦,我心才安。 我来到了成凌关,草鞋早就破了,脚底是厚厚的茧子,我如今便是不穿鞋子,也能行走在布满碎石的路上。 这般严寒的天气,我纵然将所带的所有衣裳穿上,也无法抵御寒冷。 可这早就习惯了,坏人祸千年,我也总是死不去。 成凌关有一座感恩寺,我迎着风雪前往。 只是这些年,我从不曾停下脚步,困顿入肺腑骨髓,遇到这风雪便催发了得厉害,加上我已经两日未曾进食,竟昏倒在这铺满积雪的路上。 等我醒来时,只觉得无比温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这屋子里烧着炭火,微开的窗户能看到外头被雪压得弯腰的枝头。 我眸子微微转动了下,实在是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舒适与温暖,我心里竟有些贪婪,再躺一会儿吧。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猛地起身,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地晕,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去。 “你别动,先躺着吧。”来人说话温和,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药碗放在了我的床边,他也站在了床边。 我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的熟悉,等我稳住了眩晕,定睛看过去,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了句,“许久不见了。” 是瑞儿哥哥? 我唯恐认错,仔细再辨认辨认,只是实在眩晕得厉害,只得再闭上眼睛。 只是,心底早就掀起了惊天巨浪。 自从被送往寺庙静修之后,我就不曾见过瑞儿哥哥,也不曾见过昔日熟悉的人。 不管是父皇驾崩,还是三弟登基,我都不能再回到宫中那个家里去。 我不敢轻易地想起那些人来,一想起,随之而来的愧疚和后悔会像巨浪一般将我淹没。 我承受不住这种情绪,不管念多少遍清心咒,都无法平静。 如今,我依旧是闭着眼睛不敢看,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任凭思绪将我带回到那惨痛的日子里,任凭大皇兄满身是血的惨状一再地在脑海里浮现。 心头像是悬着一把锯子,来回地拉,锯得我一颗心七零八碎,鲜血淋漓。 “范儿,先喝药。”声音再响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浑身惊颤,不敢睁开眼睛,嘴唇翕动了好久,才从干哑到冒火的嗓子里挤出一句颤抖的话,“贫僧法号悔之。” 悔之,悔之晚矣! 身边是一片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得瑞儿哥哥的声音再响起,“这药粥给你放这了,你一会儿起来喝。” 脚步声远去,我将被褥拉起蒙住了头脸,无声地哭着。 我少时都不爱哭,母妃总和我说,大皇兄喜欢哭,是懦弱的蠢货。 我便是再委屈,再难受,都不愿意掉一滴眼泪,唯恐变成母妃口中那个懦弱的蠢货。 但如今这一哭,我控制不住,就像是听到大皇兄离世的消息,我蒙在被子里痛哭那般,泪水疯狂地流。 我无法阻止悲伤蔓延扩大,那个黑色漩涡又要将我拖拽进去了。 “这药都凉了,知晓你不爱喝苦的,所以我将药混在甜枣粥里头,喝完之后再给你一颗饴糖。” 声音再度响起,却不是瑞儿哥哥的声音,这声音似熟悉,又有些陌生。 只是这一点熟悉,已叫我如遭雷击,我猛地掀开了被褥。 看到床前站着的那人,我心里涌起来的狂喜被瞬间浇灭,不是,不是他。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他呢?怎么可能呢? 他展开手掌,里头躺着一粒饴糖,面容微微一笑,“放下吧,我也放下了,有些事恨过便算,活着一日便要往前看,往前看,才能看到光,躲在这昔日的阴影里,人生是黑暗的,你修佛多年,竟不知道这道理吗?” 我起身跪在他的面前,匍匐许久,哭着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第1582章 我叫沈怡,认识我的人,说起我来,都是一脸鄙夷之色,便是不认识我的,听了我的事情,也都要呸一声再说句不要脸。 众所周知,私奔,是比杀人放火还要遭人唾骂的事。 很多人都问过我一个问题,后悔吗? 我不后悔嫁给他,但我心存愧疚,毕竟因我一人,连累了沈家的名声,导致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侄儿侄女在亲事上有些困难。 作为沈家的姑娘,我自打呱呱坠地,便被千娇百贵地养着,吃的是山珍海错,穿的是绫罗绸缎,父母疼爱,兄长偏宠。 可我有缺陷,我十四岁都不曾来月事,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来诊,一碗一碗的药日夜喝下去,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母亲对我说,是因为我体寒,因而月事迟来,调养着就能好。 但我偷偷听到大夫跟父母说的话,我并非体寒,而是我孕育子嗣的地方,如同稚儿一般,这种情况,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我清楚记得,那大夫的给我父母打了个比喻,说就好比一个小花瓶,可以插花,但要种树开花结果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太知道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母亲知道瞒不住我了,便安慰我不必担心,回头挑个好人家嫁过去,为夫婿纳几房妾侍,妾侍所生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有沈家这座靠山在,我便是不能生育,也没有人可以动摇我主母的地位,而且,沈家的金银财帛,足够我富贵一生。 祖母也跟我说,日后若说了人家,嫁过去之后,因着自己不能生育,姿态要放低一些,不能仗着自己是沈家的千金拿乔,要侍奉好公婆,体贴夫婿,管好小妾,操持家事,做好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情,如此便无人可指摘我。 及笄之后,家里便为我筹备婚事。 本来我不育的事情是无人得知的,可偏偏我跟前有个心腹丫头,想着当兄长的通房,我不同意,她竟因此恼恨了我,偷偷将我不能生育的事情传了出去。 当时与我相看的陈家得知了这个消息,来沈家里闹了一场,说我不能生育,连个女人都不算得是,母鸡都比我好几分,这样的你们沈家养着便是了,怎能出去祸害人。 这话我是亲耳听到了,当即像是遭雷劈了一般。 自打那之后,我十分自卑,连门都不愿意出。 一个连母鸡都不如的,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因着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力,登门求娶的人还是不少,但都拐着弯打听陪嫁的事情。 那年的乞巧节,堂妹拉着我出门去拜祭七姐,我本不想去,被她软磨硬泡,实是没了法子,这才以轻纱覆面,同她出门去。 我没想到那日竟会遇上一生相伴的良人。 他叫李纯,在月桥的桥头上摆摊作画卖画,我和堂妹路过拥挤的桥头时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扑倒在他的摊子前,打翻了墨砚,沾了一身的墨水。 堂妹和丫鬟都没发现,兴高采烈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去,留我狼狈地站在原地。 他手忙脚乱地扶了我一把,然后支起摊子,收拾东西,还不忘抬头问我可有受伤。 我挪动一步,脚踝传来的痛楚叫我差点掉了眼泪,但眼见堂妹她们越走越远,也不好大声呼叫,只得扶着他的摊子站立,抽气说:“应是崴脚了,暂时走不了,要等我的妹妹和丫鬟回头找我。” 他搬来凳子叫我坐下,笑着道:“你先坐着,她们不见了你,自会回来寻你的。” 我实在脚疼得厉害,只得在一侧先坐下来。 看到摊上摆放着的卷轴,还有那一幅被墨水染了大片的画,有些愧疚地道:“你这幅画毁了。” “无妨。”他含笑落笔,在那墨水浸染的地方旁边勾勒几笔,画作了磅礴的山势。 我在旁瞧着,敬佩不已,道:“你这画多少钱?我买了。” “三百文。”他头也不抬地说。 “这么便宜吗?”我惊愕得紧,但话说出口,我便觉得自己失礼了,说他的画便宜,岂不是贬损他? 但他却似乎不介意,微笑道:“三百文已有得赚。” 这话听着怪怪的,我偷偷打量他,发现此人衣衫朴素,却充满了儒雅的书卷气。 只眉目间似有淡淡的愁,这愁丝与他的笑容却也不违和。 第1583章 堂妹和丫鬟回来找我,我让丫鬟数了三百文给他,他含笑多谢。 本以为只是一次偶然的遇见,不会再有交集,殊不知过了一个月,祖母寿辰,家中设宴,孔学政带着得意弟子也前来参加,他竟然也其中。 江南的礼教规矩没有京城这般森严,办宴席的时候女子也可以到前院去。 他显然不认得我,毕竟那时我覆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不认得也不奇怪的。 不过,他并未留下吃宴,只是给我祖母献上一幅麻姑献寿图之后,便说家中有事,告辞了。 他走后,学政说起他来,语气不无惋惜,“是个聪慧的,可惜不思上进,闹着要退学,我本想着今日带他来,让他多结交些上进的人,他竟这般不识好歹,实在叫我失望,罢了,要退学便让他退吧。” 父亲劝说:“不必生气,您门下这么多学生,少他一个不少。” 学政似是积压了一肚子的气,“他本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不思上进便罢了,还到处问同窗借钱,家里头啊,唉,养着花娘呢。” 父亲最讨厌这样的人,道了句,“这样的人,不提也罢。” 不知为何,知晓他是这样的人,我心里竟有些失望。 或许是那日见他作画,知他是个有才情的,人嘛,总有爱才之心。 过了几个月,我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是淮州知府的次子,叫梁知春,今年二十二。 二十二还没成婚,是因为通房生下了庶子,好人家瞧不上他,低娶也不愿意,就这么耗到了如今。 母亲说,我若嫁过去,便把那通房打发了出去,去母留子,日后大哥儿便养在我的身边,记作嫡子。 我知晓父母是为我打算的,这门亲事我自己说不上情愿或者不情愿,我一个不能生的女子,我能挑什么? 堂妹也给我打听回来了,说那梁知春除了有个通房之外,还纳了几房小妾,其中一个还是从花楼里买回来的花魁,梁知春出入都带着她,可宠着了。 我震惊了,这还没成婚,便已经有庶长子,有几房小妾,可见这梁知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品。 我心里头烦闷不已,日日焦躁不安,想到以后要嫁给这样的人,蹉跎一辈子,我觉得这人生实在没趣得很。 可我又能怎么样?我这样的,能嫁入官宦人家去,已是不错的出路了。 堂妹叫我不要嫁给他,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本是气话,却是真真入了我的心,我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耗在内宅里头,不若当个姑子,反而还自由自在些呢。 这样跟父母提了一下,遭到了严厉的反对,母亲当场便哭了出来,说我若要这样糟践自己,她不如死了算了。 我吓得不敢再提,可心里绝望得紧。 忧思过重,我得了心病,睡不着,也吃不下,心里总想着,活着实在太没趣了。 这日,我忽然便下定了决心,禀了母亲说要去更山寺拜佛,母亲知晓我郁闷,便叫车夫丫鬟跟随我去。 更山寺后山有一个湖,那湖深不见底,我若是“不小心”掉下去,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到了更山寺,我在佛前默默忏悔,我并非不孝,只是实在没了活路,希望万佛护佑我父母身体康健。 拜完了佛,我借口说饿了,差一个丫鬟去给我取茶水,另外一个去给我打些斋饭。 等她们都离开,我便迅速往后山去。 站立在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我心里有些恐惧,但想到以后的日子,恐惧也就没了。 正当我要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听说这湖里有水鬼,专门抓好看的姑娘去做替身,做了替身便永远留在这深潭淤泥里,姑娘切莫走得太近了。” 第1584章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人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被树荫笼罩着,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裳,瘦削落魄,眼底还带着乌青。 竟然是他,那桥头卖画的书生,也是学政口中那个不上进养花娘的退学书生。 “你胡说。”我瞪圆了眼睛,想起他说的话,心里不免犯怵,“我从不曾听过这里有水鬼,你诓人。” 我不怕死,但我怕鬼,更怕被压在那泥潭下。 “我不骗你。”他走出来,身形在风中更显得瘦弱,“你看着湖边四处都无人便知道了,否则这么好的风光,怎无人来观赏?” “那是因为礼佛的人都不是来观光看风景的,他们拜完自然就走。”我说,但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总觉得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有什么东西似的。 他站定了,道:“礼佛之人,敬畏天地与自然,若有这般好的风光,肯定是要来看一看的,这样的地方,应是钟灵毓秀,偏生无人来,姑娘不觉得奇怪?” 我不知真假,但我知晓他是个不靠谱的人,加上我也不敢在这里死了,便要转身离开。 “来这人世一遭不易,千万不可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有些人想活,千辛万苦都活不成呢。”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 我听得这话有些奇怪,回头瞧了他一眼,竟见他眼底泛红,似有泪光。 我忽然有奇怪的念头,“你该不是来这寻死的吧?” 他错愕,连忙摇头,“不,小生将母亲牌位安置于庙里,顺道来这里走一走的。” 我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衣裳,竟是孝服。 “你……节哀吧。”我说了句。 “多谢。”他竟郑重对我施礼,那句节哀我不过是随口说,并无真心安慰的意思。 他双肩耸下,竟落了泪。 除了孩童,我不曾见过男子落泪,一时竟不知道是走还是说些什么继续安慰他。 我想了想,丧母确实可怜,便道:“你也莫要过于伤心,母亲走了,还有父亲要孝顺的。” 他脸色惨白了几分,“我父早丧,如今只我一人了。” 我没想这安慰竟是伤口撒盐,只得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 “无妨,再难,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活着,便能挣出困境。”他似乎若有所指,顿了顿还添了句,“若是觉得内心不安宁,便多些来聆听大师诵经。” 我想起自己的困境,沉默半晌,转身离开了。 回去之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轻易便想着去死,实在是十分自私的行为。 我若不同意这门亲事,为何不跟爹娘说说呢? 我鼓起勇气,找到了母亲,同她说不愿意嫁给梁知春。 母亲大吃一惊,但随即叱喝道:“这样的话不许再提,若传了出去被梁家知晓了,这门亲事就要黄了。” 我跪下,哀求道:“母亲,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嫁给他,他并非良人。” 母亲看了我好一会儿,微微叹气,“他是不是良人有什么要紧的?总之嫁过去之后,你父亲可以保证你在夫家能锦衣玉食,梁二公子也不敢欺负你太过。” 我反问,“那我不嫁,父亲便不能养着我吗?” 母亲沉下脸来,“荒唐,女子哪里有不嫁人的?你若不嫁,沈家的其他姑娘当如何?” 我委屈地流泪,“我不嫁而已,同她们有何相干?” 母亲严厉地道:“你不嫁,外头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往我们沈家身上泼,其他姑娘能落个好名声?你怎能这样自私的?是谁教坏了你?” 我还想再争辩几句,母亲已沉着脸怒斥,“出去,休得再提。” 我看着母亲阴沉的脸,顿时心如死灰。 第1585章 求母亲不成,我便去求父亲,却换来更严厉的斥责。 不止如此,他们觉得我会反对这门亲事,是和梁知春没有相处过,横竖如今婚事已经在议了,便干脆叫梁知春领我出去游玩,培养培养感情。 我不愿意去,被母亲身边的妈妈硬塞到马车上去,还严令丫鬟盯紧些,免得我说出不得体的话来。 梁知春长得油头粉脸,一开始对我倒是一两分尊重。 但渐渐便露了本性,对我的相貌品头论足,说若我不是有这副好皮囊,又是沈家的女儿,是决计不肯同意娶我进门的。 他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若仅仅是这样,或许我不会有之后的念头。 在回程的时候,他借意送我上马车,竟在我臀上掐了一下。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去。 对上他轻佻的眼神,我泪水夺眶而出,羞辱的感觉使得我全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动作,丫鬟和车夫没有看到,反而觉得他细心体贴,回去在母亲面前一顿夸。 我委屈地跟母亲说了这事,母亲却认为我是故意编派,又将我斥责一顿,且禁足了三日。 被禁足的三日,我都是以泪洗脸,我甚至后悔那日听了书生的话,没有跳进湖里。 我嫁给梁知春,与堕入泥潭有什么区别? 解除禁足之后,我再一次去了更山寺,以同样的借口支开了丫鬟。 这一次,我是抱着必死的心去了湖边。 却不料,在湖边我又遇到了那书生。 他落寞地坐在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扔小石子,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头过来,看到我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忙站了起来。 初冬的日头薄薄的,打在他白净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光。 “姑娘没事吧?”他看着我的眼睛,哭了几日,我的眼睛如今还是肿的。 “有事!”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那或许不是勇气,是心底逐渐发疯,“我不能生育,你愿意娶我吗?” 他瞠目结舌。 “我没活路了,要么死,要么找人娶我。”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找到有人娶我,父母就能为我推了梁家的婚事。 他看了我许久,像是在衡量真假。 “我不能生育。”泪水夺眶而出,我哽咽强调。 “不重要。”他轻声说,“活着才是要紧的,不要去死,如果你必须有人娶,才能活,那我娶。” 他竟然说不重要,竟然说不能生育不重要。 我擦去眼泪,道:“明日来我家提亲,我叫沈怡,沈家的姑娘。” “我在沈家见过你。”他说。 “我知道你养着花娘,不思上进,退学了还欠下很多钱财债务,我不在乎,你只要将我娶回家,哪怕我们做一对假夫妻也可以。” 他有些莫名其妙,解释道:“我几时养着花娘?我是借了不少银子给我母亲治病,但如今都还得差不多了,我书画买得不错的,还日日来更山寺替人抄写佛经,烧给先人,赚得不多,却也能过日子。” 我看着他澄明诚恳的眸子,他不似撒谎。 他果然去沈家提亲了。 但父亲叫人将他连同带来的礼物一同扔出去,还泼水羞辱了他,说凭他这样的人品家世,也敢求娶沈家的女儿。 父母以为我不知道他这一次来提亲的事,毕竟我是不应该认识他的。 父亲把这事跟我说了,但用意很明显,说能攀上梁家这门亲事已经甚好,如今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羞辱你。 我想了几日,终是下定了决心,收拾好了细软,留下一封书信便去更山寺找他,求他带我私奔。 他不愿,但我以死相挟。 逼得他同意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丑陋,很自私,我竟完全没想过他的前程,他的人生该怎么办。 他带着我走了。 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他,但他待我极好,不管去到哪里,他都写诗作画去买赚取银钱。 他千方百计地想让我过好日子。 我们是在私奔两年之后,才成亲正式在一起的。 成亲那天,我们在租来的屋子里拜天地,他对我说,此生不管如何,都会竭尽所能对我好,绝不弃我。 我没有了锦衣玉食,但得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后来我们还是回家去请罪,他被兄长打了一顿,最终家里还是接受了我们,只说了以后不会怎么来往的。 他浑身是伤,还对着我笑,“这样,你就不用总带着愧疚过日子了。” 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人真傻啊。 我想,我这一辈子是幸运的,我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却有一直爱我如初的夫婿。 我多么希望,那些因为身体缺陷而生不出孩子的女子,也得到善待和理解。 第1586章 在成凌关这些年,我被提拔了两次,如今已是将军的身份,手底下管着上千的士兵。 我没有再回过京城,驻守成凌关,无召不得擅自回京。 我依旧孑然一身,没有再娶妻。 成凌关的风沙,年复一年地在我脸上留下痕迹,我比同龄人还要老上几岁。 我失眠已有好多年,靠着安神药才能睡去。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没和易昉有那混账事,如今我的日子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和宋惜惜,会否成为人人欣羡的恩爱夫妻? 我们或许会生下可爱的儿女,我在军中拼搏,惜惜操持内务,侍奉爹娘,照顾孩儿,哪怕我没有步步高升,一辈子也只是个小将军,她应该也不会离我而去。 我从前不知道,她原来是翱翔天际的鹰,却甘愿为我折断双翼,照顾我病重的母亲,打点我将军府里里外外的琐碎事。 等我知道的时候,我能后悔吗? 我不能啊,我那时已有易昉,且我口口声声说深爱易昉,我只有恼羞成怒,掷下恶狠狠的话让她不要后悔。 可她有什么可后悔的?她甘愿为我折断的双翼,在和离书下来的那一刻,双翼便已经重新按上,她飞往战场,轻易地就建功立业。 易昉说,她是贵女出身,有父兄为她铺路,否则焉能有这般成就? 但其实我知道,宋惜惜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她的能力,她的出身或有帮助,但不会是主因。 万宗门里,她武功几乎是最好的。 由此可知,她付出的努力要比别人多出许多。 我很敬佩她。 但我爱不爱她? 我一直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我当年是否爱过她。 我没有找到答案,但我肯定当时对她心动,她如天上月,那样的美丽端庄。 我高攀到了天上月,成婚当晚我也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样的幸运。 若无成亲当晚的出征,我的命运会不一样。 我遇到了易昉。 她是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剿匪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神勇,也得到过太后的夸赞。 她没有宋惜惜那样美丽,但她明朗,爱笑,热情,勇敢,活泼。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从未。 在这样果敢的性情面前,美丽的皮囊显得有些无趣了。 如今回头想当初的事情,那时候我应该是爱过易昉的,只是我们的爱情建立在欺骗上,消逝得也太快,又或许说,我爱的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我爱过的易昉,根本就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后来迎娶了平西伯府家的三姑娘,她曾是方将军的遗孀,在方将军战死后归宁。 伯爵府家的姑娘,虽是嫁过却也摆出了金尊玉贵的架子来。 我有时候看着她,心里总是十分疑惑,若说家世便可这般跋扈,为何宋惜惜却浑然不同呢? 即便我与宋惜惜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之后从二婶,大嫂口中得知,她在我出征这一年,是如何辛劳持家的,出钱出力。 真是可惜啊,她曾那样尽心待我一家,我竟这般辜负了她。 我与王清如最终是没走到最后,她心里有太多的不满,处处喜欢与人攀比,我前程有望时,她待我好点,但也总不满足的。 我没了前程,跌入泥尘,她弃我如敝履。 我不能怪她,人各有志,总归我不是她的良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第1587章 在萧大将军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宋惜惜。 在这之前,其实我也见过她几次,她来过成凌关的。 我与她像陌生人,没有交谈,只是她每一次离开成凌关,我都会偷偷送一程。 这鬼祟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对她总是怀揣着一份愧疚的心情。 对易昉和王清如,我也有对不住她们的地方,但我和她们两个互相消耗,争执,他们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也伤害过她们。 唯独宋惜惜,只有我和家人伤害了她,她没做过半点伤害我们的事,即便和离之后,她可以不管我母亲的病情,却还是教了大嫂如何求得丹雪丸。 在萧大将军八十大寿时见她,她已经是摄政王妃,朝中局势,我们这些边疆战士不怎么关注,可粮草充沛,武器精良,连给我们的俸禄都涨了,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摄政王曾为将帅,他知道只有士兵吃饱饭,才有力气守住疆土。 我在寿宴上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与摄政王一同给萧大将军说祝寿的贺词。 萧大将军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慈爱和骄傲。 我隔着人群,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不免会浮出一些想法来,如果当年没有这么愚蠢,如今同她一起给老将军祝寿的人就是我了。 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这样想。 我才是那个一直被困在原地的人啊。 本以为这一次我和她也不会说上话来,结果等寿宴结束之后,她竟然径直找到了我,且在偏厅里,只有我与她,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摄政王竟也放心,不怕人说闲话吗? 我显得十分局促不安,不敢拿正眼看她,也不敢先开口,只等她说话。 她开口了,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不见一点尖锐,“我出发前来成凌关的时候,王家三姑娘来找过我,她说本来给你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但因为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将信给你,等知晓我已经出门,她便马上去城门拦我,偏偏忘记带那封信了,只得叫我口述转给你听,将军要不要听?”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交叠在身前。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实在没想到王清如还会给我写信。 但看到她这个姿势,我又忽然想起,刚从成凌关回去跟她提出要娶易昉为平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的姿势与神情。 许是见我没反应,她再问了句,“将军要听吗?” 我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请宋将军说。” 她嗯了一声,道:“她说,夫妻一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回望过往,觉得她有不对,你也有不对,这段姻缘就像是一本糊涂账,算都算不清楚,就干脆一笔勾销。如今,她改变了许多,知晓你也改变了许多,且你们二人都独身一人,她想回头与你就个伴,你若同意,她便来成凌关投奔你,你若不同意,便当她全没说过这样的话。” 我听完,震惊不已。 我觉得王清如是恼我的,毕竟那时候闹得不好看。 她所言也对,我们都有错,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盼着她好的。 但回头,我们要再置身于一场狰狞的拉扯战去吗?那样歇斯底里的日子,过怕了啊。 见我沉默不做声,宋惜惜继续说:“她说,有些话她便直白说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谈什么感情,毕竟就算曾有过,也都烟消云散了,她不想拖累家人,连累侄儿侄女给她养老。” 我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又咽了回去。 宋惜惜说:“你可以考虑,我还没这么快回去。” 说完,她便起身出去。 我忙叫住她,问道:“她家人不善待她吗?” 第1588章 宋惜惜站定,回头道:“她家人待她挺好的,只是她的侄女之语说亲的时候,遇到了一些波折,所幸如今嫁的夫婿很好,她大概是担心自己一个老姑娘在家里头,又嫁过了两次,遭人非议,连累侄儿侄女他们,更不想让她大嫂操心。” 我哦了一声,想起那雷厉风行却心地善良的姬夫人来。 姬夫人有一子一女,后面还有庶子庶女,二房也是,如今应该还有些不曾说亲。 我想,姬夫人在为他们说亲的时候,该有多难,要承受多少外头的流言蜚语啊。 我是真心将姬夫人视作大嫂的,也心疼她所遭遇的一切。 “你想想吧。”宋惜惜说。 我点点头,瞧了瞧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不禁问道:“你与我单独在这里,就不怕摄政王醋吗?他不知道的?” 宋惜惜有些愕然,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可能想不回答的,因为她脚步在往前了。 只片刻她又顿了顿,道:“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是如何在玄甲军当指挥使这么久的?我万事不避他,他也不避我,因此我来见你,他是知道的。” 她走了出去,我也跟随走出去,我想摄政王一定是在外头不知道哪里躲着,听着我们说话的。 没有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娘子与前夫单独相处。 可看着她就这么径直走出去,偏厅左右都没有人出来,一直走到了前院,我看到了坐在大将军身侧的摄政王,他正与大将军说着话。 他抬头看到宋惜惜,当即便展露了笑容伸手招呼她来坐下。 我远远看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这才是真正夫妻相处之道吗? 但是,不管是京城还是这成凌关,男女独处谁不会避讳着点儿? 毕竟,若有闲话传了出去,对名声伤害颇大。 尤其他们如今位高权重,就更不能有什么闲言碎语落在别人耳中。 我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可笑,有什么资格替他们担心? 倒是王清如会托她传来这样的话,实在让我意外。 我有五天的时间考虑,五天之后,谢如墨和宋惜惜便会返程回京。 其实想到姬夫人,我心里便已经有了决定的。 只是,我担心自己是一时冲动,所以并未立刻告知答案。 接下来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王清如也未必是想跟我再做夫妻,只是想要个名分,免得影响侄子侄女们。 至于我……王清如有句话说得对,从前事,我有不对,她也有不对,摒弃过往,我们凑一起就个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因此,在宋惜惜归京的时候,我请她代为转交一封信给王清如,并附上一张银票,是我这些年存下的大部分积蓄。 半年之后,王清如随着商队来到了成凌关,来之前,便已经差人送信给我,说了大概什么时候到。 因此,她来的时候,我策马前去迎接。 时隔多年再见,我们彼此都显得很平静。 她下了马车,对我福身道谢。 我猜测没错,她只是想要一个名分,因此她的态度既感激也抱歉。 她很坦白地说:“我自私了一辈子,这一次也依旧自私,希望你多担待,你托王妃带来的银票我没有花,我自己有存下一些,往后再做些绣品,也能自给自足。” 我说:“钱财身外物,只是这成凌关比不得京城富庶繁华,委屈你了。” 她说:“不妨,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心安就好。” 她真的改变了很多,连面相都没有以前那般尖酸刻薄,变得宽容仁厚了。 往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第1589章 我是什么时候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呢? 不是方十一郎回来,不是与战北望和离,也不是王家落难。 而是在语姐儿议亲的时候。 在王家落难的时候,我在牢里死里逃生,回想前尘往事,是觉得自己有不对的地方,我也愿意磨去棱角,做出改变。 可那时我还未算大彻大悟,想着到底是自己的事情,再如何遭罪,也是我自己吃了苦头的,旁人也替不了我半分,没有资格说我。 我知道大嫂因为我的任性,劳心劳力,东奔西走,可或许是我习惯了她总这样为我,因此我对她有感激,也有敬重。 只是对自己的过往经历,我是不愿意再反刍,伤害自己,让自己难受。 一直到语姐儿说亲,我才把自己里里外外地翻了个遍,任由悔恨无时无刻蚕食自己。 语姐儿与安伯爵府家的小公子邵敏志趣相投,互生情愫。 虽说平西伯的爵位没了,但大嫂得先帝赞赏,得封诰命,且家业经营有方,三弟也娶了沈家女儿沈万紫,如今更在兵部得到重用。 两家算是门第相当的。 殊不知邵敏回去跟母亲说要求娶语姐儿的时候,却遭到了反对,邵夫人还不许邵敏去见语姐儿。 邵敏素来孝顺,但他对语姐儿早就情根深种,因此说了此生非语姐儿不娶,若邵夫人不许,他便出家当和尚去。 邵夫人一气之下,把他锁了起来。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邵夫人登门那日发生的事情。 她带着一大群仆从来势汹汹,进门指着嫂子便骂了起来,“你们王家什么身份,也敢惦记我的儿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那姑奶奶是个不知羞耻,没脸没皮的,你家姑娘也学了她,年纪小小的就勾引儿郎,还教他威胁父母,说非她不娶,否则便去当和尚,你们一家子,真是黑心至极,我告诉你们,她想进我邵家的门,除非我死了。” 说完,她便指使家仆打砸,还命人将语姐儿拖出门口去,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打了她几巴掌,啐得她满脸满头都是。 我跟大嫂二嫂则被其他仆从钳制着,家里下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等他们打完了人,砸完了东西扬长而去之后,大嫂急忙跑出去抱住了被打得满脸肿起的语姐儿。 语姐儿没哭,全身颤抖得厉害,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无事,她不嫁邵敏。 可当晚,她就在被窝里头割了手腕。 要不是大嫂不放心她,非得要过去看看,语姐儿早就没了。 大嫂一辈子要强,但这一次她没有办法上门要个说法。 我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房中哭,我从没见过她哭得这样伤心,也从不曾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样子。 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悔恨,几乎将我吞没。 我不得不将我过往所做的种种错事翻出来,检讨,悔悟,我觉得自己不死也没用了。 当晚,我支使走了所有的丫鬟,将自己挂了上去。 是沈万紫撞开了我的门,将我救下,打了我一巴掌,“遇事就寻死觅活的,有用吗?能改变邵家的想法吗?能叫人高看你半分吗?” 我痛哭失声,三弟很少回来这个家,回来也只是看看大嫂和侄女侄儿,沈万紫更是少来,她也不怎么认我这个姑姐的。 但她特意赶回来为我们出头。 第二天,她一个人去了邵家。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总之,过几日邵夫人带着媒人登门提亲,态度温和,看不出有半分的不情愿。 她甚至还拉着语姐儿的手,落泪道歉,说等姐儿嫁过去之后,一定好好待她。 语姐儿最终是嫁给了邵敏,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而且邵家对她也很好。 只是,我却怕了,语姐儿嫁出去了,还有其他侄女,侄儿要说亲啊。 与战北望破镜重圆,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这个耻辱重新回到战家去,我就是战家妇了,我不会再连累到他们。 第1590章 我叫沈万紫,别的先不说,通通先放下,我要吐槽一件事情。 逆天了啦! 邵家不过小小伯爵府,邵夫人竟敢这样嚣张,我沈万紫活了这么久,泼妇是见不少了,权贵里头的泼妇,还真没见几个。 得知小语被拖出去掌掴,还说她不知羞耻勾儿郎的时候,我恨不得先去踹开邵家的大门,将人拖出来以牙还牙一顿。 惜惜也生气,但她提醒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出气不着急,先去看看小语还有王清如,搞不好她们两人都会想不开。 不得不说,惜惜当官多年,早练就了一身分辨轻重缓急的本事。 我急急忙忙奔去王家,果然得知小语割腕了,再听得说王清如遣走了屋中伺候的丫鬟,我便觉得会出事。 果然,这还没到冬日呢,王清如就要将自个挂成腊肉,气得我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我其实这些年脾气挺好的,但见她这样实在也忍不住,在工坊这些年,她是白混了。 意志坚定都没学会,更不要说自强了。 打完她,我便去了邵府。 到了邵府,却看到惜惜带着玄甲军在里头,我一肚子的火来不及发泄,倒先疑惑上了。 因为惜惜是官身,不方便上门撒泼报复,说好了由我来出口气的,她却怎么来了? 只见她身穿官服,端坐正座上,神情严肃。 毕铭跟在她的身边,那几名玄甲军则押着一个人,我仔细瞧了瞧,那人不正是邵敏的兄长,邵世子吗? 整个伯爵府的老爷少爷们都出来了,管事的主母,也就是邵夫人也在,看这阵势还不小呢,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且先站在一旁去,听听是怎么个回事,惜惜也是的,没跟我提前说一声,弄得我这一肚子怒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听得那邵伯爷夫妇对着惜惜点头哈腰地求情,听一耳朵我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邵世子与一富商的良妾勾搭上了,被人拿了个正着,邵世子想着自己到底是伯爵府出身,仗势欺人,将人家打了一顿,恰好毕铭带着京卫巡逻经过,“遇到”了这件事情,禀报了惜惜,惜惜便押人送了回来。 而现在,那富商说要状告邵世子仗势欺人,诱拐良妾,殴打家丁与富商。 这罪名若是定下来了,邵世子是断不能承爵的。 求情持续了起码一炷香,但惜惜铁面无私,没有半分松动。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给我递了一个眼神。 我和她,呵,什么默契啊,能不懂得? 我当即走了进去,道了句,“唷,这么多人在呢?巧了,我来算笔帐的。” 正院里的人仿佛这才留意到我,纷纷把眸光投向了我。 他们认出我来了,却疑惑我来算什么账。 邵夫人问道:“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沈姑娘呢?” 我冷冷地道:“你带人去王家打人的账啊,两个孩子互相看对眼了,你们当父母的没瞧上,那不议便是,却做出了上门打人这样跋扈的事情,今日一看,家风竟是如此的啊,怪不得了。” 所有人脸色明显一僵,似乎没想起来小语是我夫家侄女,确实,这件事情知晓的人不多的。 邵夫人假笑着道:“误会,误会,也怪我那小子没说清楚,他一直拿王家姑娘当妹妹,是王家姑娘误会了,说什么非他不嫁,缠着他,而我家小子也议着亲呢,哪里容得这样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婚事么?我这才过激了些的,只是……这件事情与沈姑娘似乎无多大关系啊?” 邵夫人最后一句话,似是在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我冷道:“怎么没关系?京城权贵,谁不知道我夫婿是王家的三爷?” 第1591章 看看邵家人听了我说这些话的反应,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就知道满城权贵都没带他们玩,连这事都不晓得。 我趁那邵夫人吃惊之际,再冷冷说:“谁不知道我家三爷最疼爱的便是小语?如今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家三爷都心疼坏了,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他,否则他今日定然是要去跟太皇太后告状的,但我既来了,那么打人的是谁,自己站出来认罚。” 王乐章在京城有很多身份,但最为人熟知的,便是我沈万紫的夫婿,万宗门的徒弟,兵部的兵库司,还有万宗门在京城的一些产业的东家。 他和王家的关系,是被刻意淡化的,可不妨碍关键时候拿出来用一用。 虚虚实实的这么多身份里头,要说与太皇太后扯上关系也无人会怀疑,毕竟太皇太后最是敬重万宗门的任师父。 我说完之后,便也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神色与惜惜一般无二。 这个时候,邵家终于反应过来了,摄政王妃亲自带着拿下邵世子,目的也在为王之语出头。 邵夫人大概是做梦都没想到王之语还有这么强硬的后盾吧。 “哎呦,都是妾身听信了小人的谗言,犯了糊涂。”邵夫人急忙上前赔罪,“妾身一定会重重惩处底下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婆子,也一定会还王姑娘一个公道,妾身这就带人去道歉,那些欺负过王姑娘的人,妾身一个不会放过的。” 我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有心惩处,也不必去脏了姑娘的眼,让姑娘瞧见生气,若是你们伯爵府腾不出手来处罚,恰好摄政王妃带了人来,叫他们惩处邵世子的时候,一同惩处便是了。” 邵伯爷连说好的,说便都一起打一顿,打了,事情就过去了。 邵夫人也忙将那几个婆子奴仆叫了出来,说是交给惜惜和我处置。 惜惜淡淡地道:“邵世子德行有亏,承爵是不可能了,今日既有人告到了京卫府衙门去,本官就不能不管,一码事归一码事,若做错了事,随便打几下就能过去的,岂不是人人都仗着皮糙肉厚,便可无法无天了?” 我瞧向惜惜,怎么?不是来打人出气的吗?真不依不挠了,回头邵敏与之语的婚事怎么办? 这两孩子是真心相爱的,总不能依照邵家的意愿,将他们拆散了吧? 邵夫人脸色果然就有些难看了,“王妃这是要仗势欺人了吗?我们安伯爵府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清流名贵,为孩子挑选婚事的时候,自然得慎重些,像王家那位姑奶奶那般的人品,怎能不细细斟酌一番?若因我们的慎重,而让王妃心生不快,定要以权势欺压,我们一个小小伯府,也没有办法了。” 惜惜道:“邵夫人,这话你该跟沈姑娘说,本官是为诱拐良妾的案子来的,至于你们与王家的恩怨,不该与我说,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邵世子的案子。” 安伯爷怒斥了邵夫人一句,“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邵夫人被呵斥了句,只得退到一旁去。 安伯爷倒是利落爽脆的,叫了家奴上来,掌掴那些去王家寻事的婆子奴仆,一时间噼噼啪啪的巴掌声此起彼伏,打得一个个哭着求饶的。 “行了。”惜惜见打得差不多,出言制止,“你们与王家的事情,本官是不管的,本官先把邵世子带走,给你们一日的时间,若是苦主说不告了,本官自会放人,但若苦主坚持要告,那么本官也会秉公办理。” 说完,惜惜差人将邵世子捆起来带走。 邵家的人追着去求情,也无济于事,惜惜押着人就走了。 倒是毕铭慢吞吞地对邵伯爷说:“要救你们家世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像宋大人所言,苦主若是不追究,那这事就了了,你们找苦主去吧,说起来也凑巧得紧,这位苦主,恰巧便是王库司王乐章的好友,你们求人,也得求对门路啊,我们宋大人最是秉公办理的。” 安伯爷当即拱手施礼,“多谢毕大人指点。” 第1592章 我这才明白惜惜的意思,邵夫人带人在王家闹得这样难看,自然也要到王家去赔罪,从而以邵世子失德的事情来拿捏住邵家,往后,即便之语嫁了过来,他们也不敢刻薄了。 后盾与把柄都有了。 不过,我今日是来出气的,针对的也是邵夫人,自然就不会轻易走。 我等毕铭他们都走了,才对邵夫人说:“我方才听你说你们安伯爵府是名流清贵,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哪家清贵能做出诱拐良妾,登门打人撒泼打滚的遭事来?今日我本是要将你们邵家的这层虚伪的面皮撕下来,闹个天翻地覆的,但念及邵敏是真心喜欢小语的,我也不想闹的太难看,让两个孩子难堪,可小语受到的委屈,没个说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沈万紫教养着长大的孩子,容不得你们来欺负,你既然仗着自己是伯爵府邸,便去欺负没有爵位的王家,既仗势欺人,也就休怪别人仗势欺你,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小小的伯爵府,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们邵世子的事情要得到苦主的谅解,这事我不管,但小语那边你们若没安抚到位,我一定闹大,一旦闹大,你们这金贵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等着吧。” 邵夫人被我说得面红脖子粗,却没办法反驳我一句,也不敢。 我沈万紫在京城这么多年,一般是讲道理的,除非对方先不讲道理。 邵世子诱拐良妾的事情,板上钉钉,人都送去京卫府了,他们知晓我若要闹大,定会以此事来做文章。 邵夫人没说话,安伯爷一个劲地赔罪承诺,说两个孩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邵夫人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这才对王家生了嫌隙,对王之语生出偏见来。 安伯爷是能主事的。 如果邵夫人不服,安伯爷有法子让她服的。 我也不多说,起身离开。 邵夫人很快就带人登门致歉,还带了媒人来提亲。 她脸皮厚得很,仿佛根本就没来打砸过,一口一个小语地叫着,仿佛多宝贵她似的。 她甚至还跟王清如道歉了,说她不该拿过去的事情来说道,无端抹黑了王家的声誉。 王清如显得手足无措,她这一辈子被很多人指指点点地骂过,却从来没得到过一次道歉,她显然不知道邵夫人为什么忽然前后态度改变这般大。 我也没跟她说什么,只是私下里找小语谈过话,问她是不是想嫁给邵敏。 小语显得有些犹豫了,虽然邵夫人来道歉,也亲自带着媒人登门求娶,承诺得很好。 可这样的人家,她是怕的。 “你喜欢邵敏什么?”我问道。 小语脸颊微红,“喜欢他上进,善良,懂得尊重别人。” “还有呢?”我再问,“那小子长得很是不错,你图没图人家长得好看?” 小语扭扭捏捏了半晌,“有那么一点点吧。” 我笑着道:“有什么好害羞的?男人能图女人长得好看,咱们就不能图人家皮囊好?” 小语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我语重心长地道:“这样的人家,事多,你未来婆婆也是个事儿精,若是别个家的姑娘,我心里就会觉得,不用考虑,拒绝就是。” 小语眼底微红,“我知晓了。” “但是,”我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劝你,遇到喜欢的男人,就不要错过,她家里人难搞是没错,但你的娘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有我们在,你吃不了亏,只要邵敏对你好,别的一概不必理会,大不了,分府出去另居,你有足够的底气和嫁妆,不必怕。” “好姑娘,千万别妄自菲薄。”我在她泪水落下之前,再说了句。 “谢谢婶婶!”她顿时泣不成声。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往后,你自己也要立起来,切记,你是你自己,你父亲和你姑姑所做的事情,跟你都没有关系,你不需要背负别人的过错活着。” 第1593章 安伯爷在王乐章那边吃了不少软钉子,最后还是把邵敏放出来,由邵敏去求情,这才将邵世子救了出来。 事情了了,他们对王乐章也是千恩万谢的,哪怕明知道是被人故意拿捏的,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的儿子失德败行,被人拿了个正着? 邵敏得知自己母亲刁难过小语,先隐忍不发,等成亲之后,当即便要提出来单过。 他并未跟家里闹翻,商国官员考核最终品德,首要的品德便是仁孝,但凡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以后就休想在官场混下去。 他要求分家出来的理由也很正当,说前程要紧,恩科在即,府里人多影响容易分心,分家出去能安静备考。 因他以往也是孝顺的孩子,加上邵夫人这一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知晓王之语后盾强大,也没有过多阻拦,便准许他们分家出去了。 这事低调处理的,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更没人说什么闲话。 本来他们是要住在王之语的陪嫁宅子,但邵夫人怕自己儿子吃亏,便用自己的嫁妆银子买了一间小宅子让他们住进去。 小夫妻蜜里调油,说不出的幸福,我见了也高兴。 邵敏日后会有出息的,他是个聪颖认真的儿郎,年纪轻轻便中举了,便不能进士及第,也会有自己的出路。 只是,小语的婚事,似乎对王清如打击挺大的。 她整个人消沉了一段日子。 这些年,我想她听了不少的闲言碎语,惜惜说,女子犯错要回头改过,并不容易,从来只听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曾听过女子回头金不换的? 但王清如确确实实改变了很多,遇到事情,她不会只想着自己了,帮着照顾家里,也去工坊帮忙。 工坊已经不是原先的工坊,扩大了许多,收留了不少被休妇人,王清如跟着姬夫人去教那些人识字。 她们或许不需要太有学问,但需要识字和算数,毕竟日后她们可能离开工坊,也可以自己做些小营生。 王清如的性子越发收敛了,也没有那么敏感,只是,她很多时候都会显得心事重重。 她以前很在乎颜面,锦衣玉食一样是不能少的。 现在则随意许多,衣裳头面都不讲究了,甚至多半是素面朝天,有几丝白霜染上了她的鬓边,她也没有染一下。 忽然有一天,她请了我和王乐章回家,跟着姬夫人和二夫人说出自己的打算。 “我有一个想法,已经想了许久的,只是一直斟酌踌躇,如今说出来让大家帮我参谋参谋,这主意是否可行。”她平静地说着,只是眼底还隐隐看到紧张的。 “你说便是。”姬夫人道。 “我想,”她咳嗽了一声,双手绞着手帕,脸上的平静也难维持了,有些难堪和尴尬,“不知道战北望是否还愿意与我破镜重圆,我若再嫁给他,那么哥儿姐儿的婚事,定不会再受影响。” 我们听了都有些吃惊,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两人的过往,真的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出谁错得更多。 但缘分早就尽了,是否还能再续前缘? 姬夫人到底是个有主意的,沉默半晌之后开口,“你若只为哥儿姐儿们的婚事,大可不必,除非你是真心实意想回头的。” 王清如眼底有一抹凄凉,“人都会老去的,我任性了多年,也负累了大家多年,往后难不成还要侄儿们给我养老不成?我也不是为着他们,我也有为自己的。” “可上赶着,他还能对你好吗?”二夫人蓝氏问道。 王清如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想了许久,便干脆问一下大家的意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战北望是否同意。” 她看向我,问道:“你觉得呢?” 我也没过脑子,只脱口而出,“你要真想继续跟他过,那就问他的意思呗,同意就两个人搭伙过,不同意也就丢个面子,你在乎吗?” 王清如低声说:“不在乎,我也没什么面子的,离开京城,或许我能过得更自在些。” 第1594章 来到成凌关一个月了,我在想自己要做些什么。 作为战北望名义上的娘子,实际上我和他交集不多,他多半是在军营里住着,偶尔回来瞧我两眼。 因此,我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做点营生。 成凌关和我想象的还是有些不一样,我以为这边陲地方,一定是苦寒且物资短缺的,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当然,特别名贵的珠宝首饰和蜀锦云缎除外。 这些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商队带来之后,会存放起来,等着送往西京,卖给西京的权贵富庶。 成凌关的百姓,买首饰也图个好看,名贵不名贵的,倒也不看重。 我在琢磨自己做什么生意比较好,只是不管做什么生意,我首先是要买个铺子不是? 于是,我带着家丁和丫鬟穿街走巷,挑选合适的店铺。 我此番前来成凌关,大嫂给了我傍身银子,二嫂和万紫也都给了些,加上我原先也存了点,在此地买一两个店铺是绰绰有余的。 丫鬟叫春祥,十四岁的本地人,七岁的时候就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结果那家的儿郎病重,只得将她卖出去换取医药费。 是个苦命人啊。 我发誓,带着他们两人满大街逛的时候,我是真想买个店铺做营生。 可经过杏花巷的时候,我眸光却停驻在一所废弃的房屋上。 这房屋挺大,至少比我如今住的地方大多了,只是门庭芳草萋萋,门腐朽了,掉了一扇,从门口看进去,里头的草也有一人高。 家丁也是本地人,告知我这里曾经是一家书院,打仗的时候没人读书,都在努力地活着,所以这书院就废置了。 后来再兴办学院,因着朝廷有拨款,所以便另外建了新的,这所实在腐朽得紧,废弃不要了。 我告诉家丁和春祥,想把这里买下来,开设女学。 我是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的,但说完之后,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办书院,是稳赚不赔的,但女学则不好说了。 即便全国开设了不少的女学,但愿意让家里女孩出来上学的人家,还是少之又少。 这成凌关纵然边贸繁荣,可大家一门心思想赚银子,不认为女子读书有用的。 而且,普通人家的姑娘读书确实用不上,她们嫁人之后,只需要懂得孝顺公婆,伺候夫婿,生育孩子,家里有些产业的,懂得些算术便不错。 听说原先成凌关也跟风开了女子书院,但只有寥寥几人来,最终还是选择关闭了。 因此,如果我要再成凌关办女学,会很难很难,甚至将我所有的银子都搭进去,也未必够。 我打起退堂鼓的时候,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宋惜惜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我是从大嫂嘴里听来的,她当初创办工坊的时候,大家都说很难,也会遭受谩骂,不被理解。 可她说了句,是艰难,但必须要做啊。 必须要做,是的,我认为也必须要做。 决定下得容易,我下半生的事业也就确定下来了。 购买这所废弃的房屋不难,请战北望帮忙走了关系,以一个极好的价格买下,便开始修缮。 战北望没问我为什么要开女学,可能他觉得这个是宋惜惜做过的事情,宋惜惜做过的,一定是正确的,他心里应该会这么认为的。 招生挺难,因为我没办法做到全部免费,我银子有限啊。 一开始只有三个人,几个月之后增加到五个,饶是如此,我也是尽心尽力地去教。 日子过得也挺充实,最重要的是心安。 心安,也不能完全心安。 回望过去,我的前半生,真做错了许多事,也用行动和尖酸刻薄的语言去伤害过很多人。 在京城的时候,我也跟他们道过歉,尤其是我的家人。 只有方十一郎……我欠他一句真心实意的对不起,很想弥补些什么。 这也是我未能完全心安的缘故。 第1595章 我有时候教学生,让她们勇敢面对人生,面对错误,但我自己却没做到。 这些年,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他可能会出席的场合,我是避开的。 在我还犯倔的时候,曾被大嫂斥责过我,认为我欠了方十一郎的,可我心里不大认同,甚至还有些委屈。 现在想想,我委屈什么啊?谁欠我的啊?这天道对我还不够好吗?都是叫我自己作没了的。 好几次,我摊开了信笺,想给他写一封信,真诚实意地道歉。 可提笔的时候,信笺落了墨,我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我怕这封道歉信十分突兀,会让他的夫人多心,也怕战北望多心。 虽然,我现在跟战北望也不算真正的夫妻了,可也不想毁掉这份平静。 期间,战北望回来过几次,许是看到了我书房里扔掉的纸团,便叫人温了一壶酒,做了几样小菜,请我入座。 以前他回来,我们也是一起吃饭的,但很少会说话,更没试过一同吃酒。 我知晓他有话说,便给他斟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等着他开口。 他饮了一杯,惬意地把杯子搁下,望着我问道:“我这几次回来,见书房里有一叠信笺,你提笔想写,但最终没写成,你是要写给谁的?” 自我来到成凌关,我们之间的交谈是比较少的,但一般是有事说事,绝不拐弯抹角。 这样我觉得挺好的,能避免很多误会。 所以,我也没隐瞒,将心事摊开,讲给他听,讲完之后我也解释,“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把错都认了,把该表达的歉意,都表达了,好让自己安心。” 他黝黑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惑,“你在京城的时候,怎么不去说?” 我叹气,“不敢。”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确实,面对面道歉,需要很大的勇气,写信是方便些的,那你就写信吧。” “你介意吗?”我问道。 他微微愕然,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在乎他的感受。 错愕之后,他倒了一杯酒饮了,眼底有些怅然,摇头说:“不介意,我觉得你挺有勇气的。” 我望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曾跟宋惜惜道过歉吗?” “有道歉过的。” “她不肯原谅你吗?但按说不会啊,她这人性子我如今是清楚的,过去的事情她不会太放在心上。” 主要是宋惜惜现在过得很好,纵然我如今是战北望的妻子,也不得不说,谢如墨确实是一位好夫婿。 过得好的人,不会总纠结在过往的痛苦和辜负里。 “她说过去了。”他眼底依旧是有些惆怅,其实我看得出,不是宋惜惜不原谅,而是他自己遗憾。 是啊,曾经有那样好的人,却不懂得珍惜,谁不遗憾呢? 我也是遗憾啊,但人要往前看,不能被过去困住,这是我在工坊这些年学到的,也是我为何要想跟方十一郎道歉,其实说白了,是跟自己的过往和解。 自己都不放过自己,别人也不会放过你。 我说:“是过去了,过去就让它过去,你如今驻守成凌关,也有功劳和武职在身,放眼未来才是要紧事,我们这一辈子,只毁了前半生,可因着前半生的错误,后半生也不要了吗?” 他有所触动,久久地望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哑声说道:“你点醒了我。” 这是我来成凌关之后,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我反握住,心里头有一种释然的松快感觉。 我给方十一郎写了信,两个月之后,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信中写:“过往已成云烟,消散了就不必记住,我如今很好,盼你和战北望也好好的。” 我把信折叠好,放在抽屉里,一直扎在心口的那根刺,终于是被拔除了。 我会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也希望曾犯过错的女子,也能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1596章 还是我沈万紫,我依旧想吐槽一下的,吐槽我男人。 王乐章,你他王老夫人的真是个人才啊。 成亲之前便协议好的,往后我做什么,他不得干预,不得劝阻,也不得加入。 结果,成亲刚一年,他就彻底撕毁了协议,要跟着我一起干。 我做的事情,能让他沾边吗?当然不行,万宗门门规森严,还有一位恶人师叔坐镇,要是让他们知晓我带着王乐章去割人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了? 但他说,他本来就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快意恩仇,这恩仇也包括了别人的恩仇。 且我们做得隐秘些,万宗门是不会发现的。 可五哥,你去兵部了啊,你大小是个官了,还能跟我讲什么江湖人快意恩仇吗? 我做的这些事情,就连惜惜都没全然告知的,或者她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身份冲突,明白吗? 我沈万紫不入官门,只做想做的事情,有什么后果也由我自己来承担。 这么多年,我为京兆府提供了不少的线索证据,至于那些实在没有证据的,我才会用自己的手段逼问犯案过程,如果犯案过程对得上,基本就没有冤枉的。 当然,红绡是有帮我调查,只靠我一人的话,许多事情是调查不出来的。 只是红绡仅限于帮我调查,别的事情一概是我做的。 王乐章和惜惜的身份,都注定了他们只能站在阳光下,而我只能藏匿于暗处。 我不知道黑白的中间,是否允许有灰色,但律法只能惩处那些有留下证据且被抓获的人,剩下的,难道就等报应吗? 那我宁可,我是他们的报应。 王乐章认可我的想法,我很高兴,但他要跟着我一起干,我不高兴。 他给出的理由是妇唱夫随,而且他在兵部也就研发武器,白日里他是兵库司,晚上他是王乐章,王乐章想做什么,兵部是管不着的。 僵持太久,我也说不过他,拗不过他,便由得他跟着了。 只是有言在先,他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不得质疑或者试图夺权。 我们,也算是走到了志同道合的这条路上来了。 想当初我们两人会走到一起,实在匪夷所思。 我和他成亲的时候,很多人都笑着问我,不是说不成亲吗?为何如今又要嫁人? 大家都以为,我打心底真正排斥成亲嫁人。 其实并不是。 在我小时候参加了不少婚礼,婚礼的热闹场景,以及新娘子的漂亮的凤冠霞帔,让我憧憬不已。 是的,我曾是憧憬过的。 只是,孩子的时候,对于人们的闲言碎语是从来不理会的,甚至听见了,也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渐渐长大些,便知晓他们议论的那个臭不要脸与人私奔的沈怡,是我沈家人。 她们脸上的鄙夷表情,我也能看懂了。 大人们说也就罢了,玩伴们也跟着说,那我哪能忍? 是非黑白我那时候不会分,但被欺负了,就没什么不能通过打服对方解决的。 我凶悍,不怕疼,不知死活,下手重,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敢跟我动手,只用他们认为最恶毒的话来伤我。 这些恶毒的话,便是我会嫁不出去,没人肯要我,我有不知羞耻的姑姑,还是一个恶女,没有人会愿意娶这样的女子,就算娶回去,那也得将我打死。 我叉腰冲他们用力地吼回去,那我便一辈子不嫁,不仅不嫁,我还要去学武功回来打死你们。 我想,这誓言是不能算数的。 因为,要遵守誓言,就要不嫁,再兼打死他们。 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我只能嫁,嗯,是这个道理。 第1597章 但话又说回来了,像我这样的姑娘,是很受儿郎喜欢的。 梅山喜欢我的人多了,那些个刚长出青涩胡茬的少年郎,含羞答答地给我递情书,一封又一封的。 我全部都不看,当着他们的面就撕碎了。 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理通顺誓言的逻辑,我心里还是横亘着不嫁两个大字。 我当着他们的面撕碎了情书,我知道自己很残酷,但对不起,作为一个立志此生不入情关的女子,我必须残忍,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的幻想。 现在哭一哭,总好过以后深陷下去了,撕心裂肺的好。 即便他们哭丧着脸说是让我将情书转交给宋惜惜的,我也不为所动。 呵呵,还不是个男人呢,就先学会了男人的欲擒故纵了。 在梅山上,我最好的玩伴自然就是惜惜,馒头,辰辰,棍儿他们几个了。 哦,曾有一段时间,辰辰的大师兄也陪我们玩过,可惜他后来下山行侠仗义去了,但辰辰说他是去治疗情伤的。 青葱岁月,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有纵情于山野间的欢喜……以及练武带来的折磨。 我一开始跟王老五不熟悉,他是惜惜的五师哥,在我和惜惜化干戈为玉帛之后,和他的来往才多了起来。 这个人,要我如今回头说的话,觉得他很装。 我们聚在一起,只说武功招式,拳法剑法脚法刀法,唯有他,一把折扇,张嘴就是诗词歌赋,卖弄文采。 在梅山上,只有一个人能摇着折扇念诗,这个人就是沈青禾大师兄,他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玉面书生,温润儒雅。 王乐章多少是有些东施效颦了。 他时常下山去,给我们带些玩意回来,还去听戏回来讲给我们听,还有许多趣事,怪事,我们可喜欢听了。 有一段日子我特别喜欢听精怪神鬼的故事,恰好他那阵子下山带回来的都是这些。 只是,这些精怪神鬼的故事,他们全部都不爱听,只有我一个人缠着他讲。 他讲故事特别有节奏,还会自制氛围,像是讲到恐怖处时,他会故意压低声音,眼珠子四处瞧了几眼,仿佛是要确定没有什么鬼怪在侧。 往往这个时候我便会特别紧张,紧张到攥住他的手臂,那种既恐惧又想听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可我师父不喜欢我同他来往过多,说他虽是万宗门的弟子,却总是去些不正经的地方,而且看他獐头鼠目,不像什么好人。 师父真是欺负我读书少,王老五那张脸叫獐头鼠目的话,那梅山没几个模样端正的人了。 倒是师父说他去那些不正经地勾栏场所,我觉得吧,勾栏瓦舍倒是没什么的,听听曲看看戏,玩儿牌九,打打叶子牌的也没用得着什么银子。 秦楼楚馆少些去便是,毕竟以巫所谓师叔的小气,给不了他这么多银子消费。 师父说他去的便是秦楼楚馆找姑娘呢,梅山有很多弟子都看到他出入那些地方,听闻还一掷千金,应是偷了他师父的银钱。 为了让我相信,师父还叫了好几个师兄师姐来作证,说王老五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叫我少些与他来往。 我最喜欢就是听故事,不管这个人是王老五还是别人,都想听,便追着师兄师姐他们问,到底王老五都找姑娘做了什么。 我听了很多,转头便去跟惜惜辰辰他们说,大家闻言,都十分吃惊。 惜惜还不怎么相信,说我有没有可能冤枉了她五师哥。 可事实证明,没有冤枉啊,因为不出一个月,整个梅山的人都知道王老五最喜欢去秦楼楚馆找姑娘了。 听惜惜说,师叔将他捆起来打了一顿,整个万宗门都听到他的哀嚎。 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我还是远着点儿好。 第1598章 只是,我与惜惜几乎日日相见,不是她来赤炎门找我,便是我去万宗门找她,因此,我总还是能见到王乐章。 不过,他每一次都对我投来哀怨的眸光,仿佛是我得罪了他似的。 有一次我气不过问他,为什么老是瞪我看,他说是我对外传谣,说他去窑子秦楼这些地方找姑娘。 我气坏了,他德行有亏,不反省自己,却还责怪无辜的人,我根本就没有传谣。 我只是将这些事情告知了自己的好朋友,传什么谣? 我气得打了他一拳,跟他绝交了。 后来,惜惜下山回家去了,我本以为她和以往一样,回家待个把月就回来,可这一去,好久都没见她回梅山了。 我去万宗门问,但是万宗门一个个三缄其口,谁都没跟我说。 我情急之下,想带上辰辰馒头他们去京城找她去,临行之前,王乐章是找到了我们,叫我们不要去。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沉重的神色,他告诉我们,惜惜家里出事了,父兄都牺牲了,母亲身体也不好,她要留在府中照顾母亲。 他说我们一个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不懂得处理那些大事,就莫要去添乱,等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她会回来的。 我们听了十分难过,我见过惜惜的父亲,那是一位威武伟岸的将军,叫人望而生敬。 惜惜的二哥我也见过,和沈师兄一样的俊美,比沈师兄更威仪些。 惜惜以前也最喜欢说她父兄的事情,因此,即便有些只见过一两面,有些甚至没见过,我却对他们十分了解,知道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武将,是天下间最好的儿郎。 他们都战死了,惜惜该多伤心啊。 死亡,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们想在惜惜的身边,但正如王老五所言,万宗门的人都没去帮忙,我们去了只能添乱。 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在梅山上等她的消息,等她回来。 一天一天地等,一月一月地等,她都没来过一封信。 我们谁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只得去问王老五,王老五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师父肯定是知道的,他会想办法从师父嘴里探听点消息。 他现在也不能够太随意地下山去了,说是因为‘谣传’,巫所谓师叔将他禁足。 偶尔王乐章会带来些含糊不清的消息,一会儿说她成亲嫁人了,一会又说成亲嫁人是假的。 一会说她家里又出事了,但到底出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我恼火得很,一会一个消息,都没个准信的,我决定亲自去京城找她。 我叫上辰辰和棍儿,还没收拾好行囊,师父便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带去了万宗门,让巫所谓师叔跟我谈话。 巫师叔有一张很可怕的脸,这可怕也说不出哪里可怕,横竖眼耳口鼻没多一只也没少一只,可就叫人瞧着害怕。 尤其他板着脸说:“你也这么大了,该懂点事,我们既入江湖,便是江湖人,你去,便是为她惹了麻烦,你是想给她惹麻烦的吗?” 我自然不想给她惹麻烦,但我也不懂得为什么江湖人不能跟她来往。 她自己也是万宗门出去的,她也是江湖人。 未能成行,我心里头不快乐,日日郁闷着。 王乐章来找我,陪伴了我几日,开解我,“师父说,她日子如今过成什么样,先且不论,但肯定是安全,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也会求助师父,她如果没求助,证明想自己闯过去,就像你练赤炎剑法,最高一层也得你自己悟,自己闯,不是?” 我不知道王乐章说的话对不对,只是特别想念她,特别的。 第1599章 梅山的梅花开了,又谢了。 我心里是有些埋怨她的,回家去了,便连我们也不要了吗?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顾了吗? 辰辰也骂她没良心,走便走了,怎也不来一封信? 渐渐地我们也不说她,仿佛不提起她,便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我们也说好了,等她回梅山,我们谁都不会去看她,不会跟她说一句话,哪怕她差人送信来,我们也不回信,甚至不看她的信。 日子在刀光剑影里流逝了,我们的武功都有所精进,大家仿佛是约定了似的,只要不死,就往死里练。 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大家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嘻嘻一定是不嘻嘻了,因为王老五说,任师父自打她下山之后,就没笑过,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们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我们练好武功,等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利刃出鞘。 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信来了。 她的信不是给万宗门的,是给我和辰辰馒头他们,她在信中说让我们奔赴南疆找她,具体原因没说清楚。 曾经我们指天发誓说不看她的信,但等到她的来信,我们二话不说,收拾包袱策马下山,连师父都不告知了。 在南疆看到她的时候,她整个都不一样了。 没了以前的灵动跳脱,整个人像是在陈旧腐烂的坛子里泡过一般,说不上死气沉沉,却总有那么一股的沉寂气息。 她眼底有斗志,有沉稳,却没有一点点的高兴,或许在见到我们的时候,是高兴的,可那高兴的光芒消逝得很快。 她后来是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述说了下山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我们才知道王乐章说的那些,有大部分都是真的。 我们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背着她不知道掉了多少次的眼泪。 只是战场凶险,由不得我们过多伤感。 但与她死生经历一番,我也打定主意陪她回京城,陪在她的身边,哪都不去了。 至于什么江湖人不与勋贵人家来往,就放屁吧,我什么时候这般循规蹈矩了? 再说,我好歹出身江南沈家呢。 我不知道多后悔当时没下山去找她。 我们立功回京,军功没有冲昏我的头脑,我沈家不当官,我自然也不做武将,拿了封赏高高兴兴的就行。 棍儿同我一起留在了京城,他赚钱是一个原因,可他大抵也是像我这样想的,他想未来不知道会经历什么,他不能再一次丢下嘻嘻了。 棍儿像他师父,讲义气,一肚子的慈悲,心比任何人都柔软。 辰辰和馒头没有留下,他们是师门的主心骨,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留下来。 棍儿是以赚钱的名义留下的,他师父说不得什么,加上他师父就是嘴硬心软,十分赞成他留在京城帮着嘻嘻。 而我,师父奈何不了我,我执意要做的事情,师父会摆摆威严,最终也是会依我的。 说真的,在南疆我看到战北望和易昉就来气,真想把他们手脚都剁了。 他们这对狗男女,将我们梅山霸王花当成软柿子吗?任由他们拿捏的? 不过,没想到后来还牵扯出成凌关的事情来,一时也动不得他们。 易昉在成凌关也算是吃到了苦头,遭到了些报应的,我心里觉得解气,但没表现出来。 什么家国大事,自然比不得我姐妹受委屈重要的,至少那时我是这样想,横竖我不是干大事的人。 第1600章 在去南疆之前,我对自己人生没有规划,没有目标,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收复南疆回到京城,百姓的欢呼声让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会不会浪费了呢? 我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跟着惜惜的脚步,我也做了很多事情,从工坊到雅君女学。 很多女子的遭遇都很可怜,而我有能力帮助她们,我想,这是意义之一。 之一,也就是说可以做之二之三。 不是我自己吹嘘,我这个人本质还是比较嫉恶如仇的。 所以,在听到有很多犯下杀人大罪的凶手,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入罪,逍遥法外的时候,我很生气,我觉得杀人就该偿命。 一开始,我并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为,只是顺着京兆府的思路继续追查下去,得到的证据,我也会交给京兆府尹。 直到我遇到一个特殊的案子。 这是一个灭门惨案,有一名受害人没死,被吓疯癫了,她指证凶手,但因为她已被诊断疯癫,在公堂上的时候,还指认了京兆府尹为凶手,最后发疯起来,更指认了旁人,就说好几个人要害她。 这样,本来被指证的那个人,就因为证据不足而获释了。 本来证据也是不充分的,只有受害人的证词,没有找到凶器,没有别的证人,在受害人这一通胡乱指认之后,他就更是洗脱了嫌疑。 其实我知道这个案子的时候,也认为那嫌疑犯是被冤枉的,他文质彬彬,读圣贤书的,周边邻居都夸赞他乐于助人。 京兆府派人观察过他一段日子,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没有再跟着了。 我是无意中发现惜惜私自调查这个案子,灭门惨案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刀,永远都会悬在她的心头上。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家人是如何惨遭杀害的。 所以,当看到再有一个灭门惨案出现的时候,她是很想找出凶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一种心理代偿,能让她心里头舒服些。 我跟她说,这案子交给我和红绡,我们更方便调查。 我对惜惜夸下海口,一定会找到凶手。 调查一番,才发现实在是太艰难了。 没有人证啊,没有凶器,与人的关系也简单,不曾与谁结怨,唯一幸存下来的水姑娘,也疯疯癫癫,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那个嫌疑犯,只是他的邻居家儿子,是个读书人,叫刘胜。 他被指认为嫌疑犯,也是因为水姑娘指了他,说他杀了自己的家人,可这个在公堂上也被推翻了,因为水姑娘还指了旁人。 我走访邻里调查,刘家与水家交往不错,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招呼对方来,红白喜事的,也都会互相走动。 至于这位刘胜和水姑娘,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且两家都是外地来此开店做营生的,算是门当户对。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刘家那边的父母也在照顾水姑娘,毕竟,全家人只留下她疯疯癫癫的一个人,无人照料也着实可怜。 自然,四周邻舍也有帮忙照顾一下,可见水家和其他邻居的关系也很好。 调查这一圈,毫无进展,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私下乔装打扮,跟踪过刘胜,他出门除了回书院,就是去书局,偶尔跟同窗去吃吃酒,也很有分寸。 路过见到乞丐,会给乞丐施舍点吃食和铜板。 这人,实在不像是残忍的凶手啊。 我也是没线索了才跟着他的,总不能空等啊。 红绡也从两家的生意入手调查,水家这边店铺还在继续营业,是个胭脂铺子,有一位掌柜和两位伙计,生意照常做,赚到的银子,会由徐掌柜带着去钱庄,存入水姑娘的账上。 掌柜和伙计都是很忠心的,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僵在这里了,我怎么跟惜惜交代啊?真是苦恼得很。 第1601章 最后我只能暗中潜伏,跟着水姑娘。 我想,这凶手谋害他们一家人,总得有个动机吧? 如此残忍,要么为情,要么为仇,要么为钱,反正总会因为一样。 水姑娘还活着,凶手就能这么坦然地跑了? 有没有可能会在事情平息之后,再回来杀她? 这样的推断是合理的,但最主要是我没有别的方向了。 徐掌柜本来是请了婆子来照顾水姑娘的,但是水姑娘惧怕所有的陌生人,因此,徐掌柜只得拜托周边邻居偶尔来看看,给她送吃的。 刘胜的母亲隔天会过来给沐浴净面,保持整洁。 我发现刘家对她还是很好的,只是那刘胜不曾来过,一则是他要回书院,二则可能心里头也有怨气,因为水姑娘的指认,导致他进牢狱待了一阵。 少年书生,总有些孤傲的,他受不得这气。 而且我认为,他如果再来的话,水姑娘可能还会指着他骂凶手,弄得四邻八舍再起什么流言蜚语就不好了。 我和红筱两人轮班,白天她蹲,晚上我蹲。 水家有几个厢房,水姑娘又不许别人来住下,所以我们要守在水家也很方便,白天夜里都能睡。 我选的就是水姑娘隔壁的房间,这里原先是水姑娘的妹妹住的。 当时惨案发生的时间是晚上,那小女孩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我看过卷宗,当时这张床上全部被都是血。 如今我住在这里,也仿佛能嗅到血腥的气息。 自然我不是睡在床上,自己从府中卷了张薄被来,在软卧榻上躺着,隔壁房间若有什么动静,我都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我不能开灯,但是墙壁上有一道小孔,趴在墙上用眼睛能看过去,因此,水姑娘有什么大动静的时候,我都会趴着看一眼。 每个晚上她都会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听着这些呜咽声,我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是疯了,但她还有记忆,记得自己一家人都死了。 疯子也是会伤心的。 连续盯了有半个月,也没什么发现,这晚我也累了,听着水姑娘的呜咽声便睡去。 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悄然响起。 脚步声很轻,不是水姑娘的脚步。 我整个人清醒了,连忙起身凑到门边,扒着门缝瞧外头看出去。 院子漆黑,凭着淡淡的月华,能看到一道身影径直朝水姑娘的房间走去。 水姑娘的房间是没上栓的,门栓是被徐掌柜拆了,防的就是发生什么情况,能迅速把门推开。 至于外头的大门,徐掌柜和隔壁三家邻居有钥匙,只要没从里头下门闩,就能用钥匙打开。 听得推门声响,我退回去从墙上的小孔看,水姑娘早已睡下,但房中点着一盏如豆小灯,勉强能看清楚来人是谁。 竟然是刘胜! 他站在水姑娘的床边,迅速地捂住刚惊醒过来的水姑娘的嘴巴,眼底有浓烈的恨意,和往日的文质彬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不许叫,否则连你也杀了,送你下去一家团聚。” 水姑娘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她是背对着我,我没看到她的正脸,只看到刘胜那凶狠的表情。 我惊呆了,竟然真的是刘胜,他是来杀人灭口吗? 我正想着要冲出去,却听得他低声说着:“你全家都是死有余辜的,怨不得我,你是罪魁祸首,你最是应该死的,你为什么没死?你家人都在等着你,你没听到你娘在叫你吗?你快些去死吧。” 我听到水姑娘呜呜的声音更大了些,不断地痛苦摇头。 第1602章 我看刘胜不断说着刺激她的话,仿佛是要刺激她去寻死,没有自己要动手的意思。 “你全家都死绝了,你还这样半死不活疯疯癫癫,简直就是个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还敢耻笑我没中举?你们真该死,你看到柴房的那捆绳索没有?你把自己吊上去,这样就可以和你的家人相聚了。” “你不死,他们就要下十八层地狱,日日遭那烈火焚烧之苦,还要被拔舌勾心,谁让你们一家子都是黑心的,搬弄是非,这是你们一家子的报应,天道给你们的报应,作恶之人,不配活着。” 我听得火冒三丈,作恶之人分明是他,他却这般偷换概念。 水姑娘已是个疯癫之人,被他这般刺激,回头真寻死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我打开门冲出去,两个房间就是相邻着的,我到水姑娘的房间时,刘胜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捂住水姑娘的嘴巴。 看到我的时候,他眼底慌乱,猛地松了手。 水姑娘惊恐地掉着眼泪,没有叫出来,甚至都没有哭出声来。 我盯着刘胜,“是你杀了水家的人。” 刘胜眼底闪过慌乱,但很快又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是谁?你在胡说什么?我娘亲只是不放心水妹妹,叫我过来看看她。” 我冷冷地道:“别装了,我什么都听到了,你还企图哄骗她寻死。” 刘胜是真的狡猾,他做出吃惊的样子,“这怎么可能?我家一直都照看着她,怎么会让她寻死?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说话要讲证据,不能胡乱诬陷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一家都是我杀的?可有人听到了?有什么证据?我们两家这般要好,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倒是你这么晚的闯来这里做什么啊?你别走,我报官去。” 看着他无耻又得意的样子,气得我想扭断他的脖子。 水姑娘哭着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兄长和妹妹,是你。” 他轻笑,“水妹妹,这样的话你在公堂也说过的,还说青天大老爷是凶手呢,你的证供做不了数的,而且,我真的不是凶手啊,今晚也是我娘叫我来的,我娘担心你梦魇,怕你伤害自己,她病了还惦记着你呢,你这么忘恩负义啊?” “我没有。”水姑娘哭着摇头。 “你就是忘恩负义,我娘对你这样好,拿你当亲闺女看待,你竟然怀疑她的儿子?” “是你,是你……”水姑娘颤抖地指着他,眼底说不出是惊恐还是绝望。 我想,我能确定他是凶手了,他现在不承认也没事,我会让他承认的。 我一个手刀打在了他的后脑勺,冷冷地看着他应声倒地。 水姑娘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往日空洞的眼神,如今是清明的。 我知道她或许清醒些了,问她,“他是凶手,是吗?” 水姑娘停止了哭泣,重重点头,眼底透出恨意,“是他。” “他为什么杀你的家人?怎么杀的?”我放缓了声音,问道。 水姑娘用力摆手,颤声道:“我不知,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空洞,神情变得慌张,逐渐癫狂,我知晓她回忆起那晚的惨况,控不住情绪了。 我怕她会尖叫,所以先带走了刘胜。 她不知道不要紧的,刘胜会招的。 趁夜,我把刘胜带回了望京楼的地窖里头,一盆冷水泼过去,再正手反手两记耳光,噼啪两声,人便醒过来了。 第1603章 底下人办事也是迅速,在他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把刑具搬进来。 火盆架起,铁钳烧红,血迹斑斑的鞭子凌空抽了几下,啪啪作响。 刘胜到底是杀过人的,心理素质过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道:“你们这是私设刑监,乃是大罪,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法?” 有些人就是这样,觉得律法能框住很多人,但不包括自己。 他触犯律法,却想用律法保护自己。 跟这种人不必争辩,争辩只会让他说更多的废话。 我直接一个烧红的钳子往他手臂上展过去,卡住手臂一收,衣裳迅速被烫破了洞,肉滋滋的作响。 惨叫声凄厉地响起。 不要紧,这地窖足够隐秘,任是叫破了喉咙,声音也传不出去。 再硬的骨头,在刑具面前,也不堪一击。 我都还没开始拔指甲,他便已经一五一十地招了。 两家确实交好,双方父母和儿女们一直都十分融洽,刘胜与水家哥哥也很是要好,一个念书,一个做生意,平日里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刘胜落榜,对他而言是很沉重的打击,虽然他表面说不在乎,还年轻,还能继续考,可每晚都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偏生,那日两家聚在一起吃饭,水家哥哥开玩笑说了句,“你这些日子埋头苦读,却连个举人都没考中,这不白白费了灯油吗?” 就是这一句话,让刘胜把落榜之后的所有情绪全部发泄在了水家哥哥的身上。 他晚上辗转反侧,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恨,竟动了杀机。 杀心一起,就怎么都按不住了。 但他知晓自己打不过水家哥哥,只能智取。 他试过邀约水家哥哥出去游玩,伺机动手,可惜水家哥哥竟说你都落榜了,还不抓紧读书,莫非想下一次还落榜不成? 这话本是作为朋友的规劝,可刘胜听了,觉得他是再一次耻笑自己,越发坚定要杀了水家哥哥的心。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 那天晚上,水家父子应酬回来,吃得醉醺醺地经过他家门口。 他目睹他们二人摇摇晃晃进门去,却连大门都忘记上锁了。 他偷偷进去,潜伏在厨房里,看着他们的灯都熄灭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厨房拿起一把刀摸黑进了水家哥哥的房中去。 房中暗黑,但他来过这房间许多次,知道家具陈设,加上只是暗黑,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依稀还是能辨别的。 他走到床边,也能看到露在被窝外的脑袋,他想也不想,掀开被子便朝水家哥哥的脖子砍下去。 那是一把砍骨刀,一刀下去,鲜血汩汩冒。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砍第二刀,便发现床上还有一个人,只是藏在被窝里,且是在里头睡着的,他一开始没发现而已。 那人还醒来了,醉醺醺地问了句,“是谁?” 他听得出是水父的声音,这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吃醉了,便干脆凑一起睡一宿。 他慌乱极了,抡起刀便照里头砍下去,一刀,两刀,三刀…… 他也不知道照着两人砍了多少刀,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一开始还能听到闷哼的声音,渐渐便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转身逃出,却在房间门口遇到了起夜的水家母亲,她正提着灯笼走过来,刘胜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刀往她颈脖上一抹。 连杀三人,他已经杀红了眼睛。 根据他冷静的描述,也有可能是担心被水家的两个女儿发现,干脆便都杀了。 杀妹妹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刚杀完,身后便响起了尖叫声,他转身扑出去,被水姑娘扔过来的灯笼砸中,阻了脚步,水姑娘得以逃出去大喊。 他知道很快四邻八舍就会过来,所以他带着砍骨刀飞快逃回了家中。 他换了衣裳,带着染血的衣裳和砍骨刀从后面潜出去,在河边用衣裳裹紧砍骨刀再捆了一块大石头,沉到了河里。 然后,他像没事人似地往画舫去,在画舫里遇到了几个落榜的同窗,大家便坐在一起吃酒,诉诉心头的苦闷。 第1604章 我看过仵作的验尸案宗,他所描述的与验尸案宗基本是对得上的。 还有案情的一些别的细节,我都一一盘问,确定都对得上,我才将他移交到京兆府,然后叫孔大人派人去捞凶器。 本以为此案告破,不算白费我这段日子的辛劳蹲守。 殊不知等到了京兆府,刘胜竟然改了口供,说是被我屈打成招,我所转述的口供,都是我一句句教他说的。 他喊冤,坚持自己是无辜的。 相反,他还让京兆府抓捕我这个女贼。 而坏消息再度传来,按照他说的方位,京兆府用了几十个人去打捞,都没有找到那凶器和衣裳。 京兆府盘了几日,因他有伤在身,也没用刑,他依旧坚持自己是无辜的,声嘶力竭地喊冤。 没有证据,又因我屈打成招,不得已将他放了出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有些人是律法制裁不了的。 这案子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但偏偏就完美地被他遮掩了过去。 他放出来之后便躲在家里不出来,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 我让红绡去抓他,扔在望京楼的地窖里头。 他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眼底充满了绝望。 没等我用刑,他招认说血衣和凶器并非是扔在河里,而是藏在了河堤边上,因着早些日子发水,所以那地方堆满了沙包,他就挪开一个沙包,用血衣包着凶器塞进去,再把沙包填回去。 我让红绡带人去找,这一次他没撒谎,找到了。 我没把他交给京兆府,而是灌他喝了许多酒,灌到他吐了几回,再找了个人扶着他要河边的画舫,在抵达画舫之前,将他推下河去。 我自也安排了人在旁,盘算着他溺死了,这才大喊有人落水。 救上来的,自然是一具尸体了。 岸边,放着一件血衣,血衣里裹着一把刀。 刘胜父母看到自己儿子的遗体,还有那血衣和刀的时候,惊得脸色发白。 他们这一刻是明白了,那个一直喊冤的儿子,其实就是凶手。 自打这案子之后,有些我是查实后就直接动手了。 有些依旧是会移交给衙门,但要确保证据充分。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不想深思,过度的思考会使人踟蹰不前。 可我不想让王乐章卷入其间,他真的很不听劝,我跟他说,若有一日我落网了,好歹还有个人替我收尸。 他说想试试砍头是什么滋味,跟着我干或许就能试试。 拿他没办法,还能怎么样?夫妻档呗。 我想,我这一辈子任性至极,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却总有人站在我身边支持我。 就算有一日被人反杀了,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如今日子过挺好的,可我还是会觉得,梅山那段岁月是我人生里最开心,最恣意的。 那时候的我们,不曾见过人间至恶,人是无知的,心也是纯净的。 今年,师父给我来信,说梅山的梅花开得比往年都要好。 于是,我约上惜惜,棍儿他们一同回梅山去。 师父老了不少,鬓边多了白发,可任师父却和当年没什么分别,只是更仙风道骨些了。 棍儿的师父又收养了很多弃婴,棍儿背回去的东西,多半是这些师弟师妹们的衣裳和零嘴儿。 棍儿师父老得真快啊,腰都弯了,但老太太现在没有以前那般凶恶,和善了许多。 希望天下的好人,个个长命百岁。 第1605章 朕登基的时候,南疆的收复战已经陆陆续续地打了几年,成凌关也不得安生,导致国库空虚,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朕在穿上龙袍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心头便暗暗立誓,即便不如圣祖英明,也绝不能当昏庸和碌碌无为的皇帝,朕要收复南疆,要商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后来朕知道,人只有在无知或者是有极大贤能的情况下,才敢立下如此大的宏愿。 南疆失利,宋家一门七杰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 一开始,父皇和朕都是存了侥幸心态,觉得宋大将军战场经验丰富,他带的兵也骁勇善战。 可惜供给迟迟没有送到,将士饿着肚子打仗,哪怕竭尽全力,总归还是差敌方一筹的。 加上原本是已经收回南疆的,再失去,大家便都觉得宋大将军还能扳回。 许多原因与顾虑在里头,导致朕没能及时派出皇弟的北冥军。 直到宋家父子阵亡的消息传来,朕不能再犹豫,也不能再有什么顾忌,当即封皇弟为大元帅,让他带着北冥军奔赴南疆战场。 皇弟有卓越的运筹帷幄的军事能力,部下个个骁勇善战,加上有宋大将军的战斗经验在前,北冥军与宋家军联合起来,势如破竹,捷报频传。 每一次传来捷报,满朝振奋,朕也高兴。 但渐渐这份高兴就掺杂了点担忧,他的出色耀眼,是再也眼藏不住了。 他收回南疆,立下不世功劳,商国百姓都会拥戴他,满朝文武也会敬仰他。 吴大伴许是看出了朕的心思,说了一句,“先帝在位时不能收回南疆,以致临终时充满遗憾,皇上若能收回南疆,一可安慰先帝在天之灵,二也可立万世之功,千秋永记。” 他点醒了朕。 收回南疆,谢如墨是作为臣子之功,但却是朕的政绩,可以巩固朕的帝位,来日史书记载,朕便是收复南疆之君,千古一帝啊。 抛开一切,这也是我商国疆域完整的大事。 就在南疆军势如破竹之际,朕却听到了晦气之言。 是宋惜惜。 朕和宋家儿郎是至交好友,对惜惜自然也格外怜惜些的,她早夫家遭遇的一切,朕愤慨,若不是因为战北望和易昉立下军功,朕定会降下旨意重罚。 可朝廷需要年轻的武将,且他们用了自己的军功求了赐婚旨意,加上惜惜自己也争气,看得开,没有与一个没本心的男人纠缠。 原先,朕是这样想的,但当她来朕面前说因成凌关的缘故,西京大军装扮成沙国士兵要上南疆战场,朕很失望。 西京已经和我商国签订边协,且这功劳除了是易昉的,也是她外祖父萧大将军的,她实在不该这么眼皮子浅,想用成凌关一战来贬损甚至陷害易昉。 朕忍不住斥责了她一顿,免得她丢了她父兄的脸。 更让朕生气的是,她还假借沈青禾先生的来信企图哄骗朕,朕实在不知道她意图为何,只觉得她放不下站北望,也咽不下这口气,说到底,心胸狭隘了。 好在,斥了她一顿之后,她也没继续闹了,想来是安生去过她的日子去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可万万没想到,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朕收到信报的时候,西京人乔装成沙国士兵,取道直奔南疆战场去了。 军情十万火急,南疆打了这么多场胜仗,夺回了这么多座城池,定以为伊力和西蒙也能手到擒来。 而朕就算马上派出站北望带领援军前往,也赶不上西京的速度。 眼看大业将成,临了却出了这样的差错,朕的心都凉了半截。 朕做了最坏的准备,皇弟回不来,南疆也回不来。 第1606章 但! 但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坚毅果敢的心志? 谁能想到当日宋惜惜不被朕取信,竟然直接策马直奔南疆找皇弟报信。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大事啊! 一个和离出门的妇人,身边没带随从护卫,敢直闯南疆军营,这份胆气和勇毅,满朝文武找不出几个来。 而皇弟和朕也不同,他信了宋惜惜,提前招兵布阵,应对沙国西京的联军。 战场如何凶险,朕是知晓的,过程自不必详说。 收复南疆的捷报传来,朕泪流满面。 随后是皇弟送来的奏章,为将士表功。 宋惜惜和她的小伙伴们自然是大功臣,朕会褒奖他们的。 只是,战北望和易昉却让朕很失望,朕不得不深思西京人撕毁协议上南疆战场的原因。 朕也不是这个时候才开始深思,可成凌关边线划分,也是朕的政绩之一,朕心甚慰。 人是贪心的,但也得知道贪心不对。 真相大白的时候,朕恨不得将易昉千刀万剐。 可朕还不能杀她,留着她的性命,等着与西京和谈,再将她交给西京。 宋惜惜的大放异彩,让朕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宋家的精神。 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原先,朕是拿她当二郎的妹妹看待,如今当她再立在朕面前的时候,朕只知道她是宋惜惜。 纵然晒得皮肤黑红,她容貌依旧是美丽的。 朕透过她的美貌,看到了她的铮铮铁骨,看到了她的坚韧不拔。 这样的女子,光彩夺目,耀眼生辉。 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让人禁不住想据为己有。 朕是心动了,便是如今回想起来,朕也依旧记得那一刻的感觉,怦然心动,像是心湖里被投下一颗小石子,一圈圈的涟漪泛开,连呼吸都是轻松畅快的。 朕的后宫可以容纳二嫁妇,尤其这个人是宋惜惜,朕更是不在意的。 但是,朕在斟酌。 皇弟军功赫赫,满朝文武敬仰有加,民望更是一飞冲天。 而此刻,他还手握兵权。 朕知晓他心里喜欢宋惜惜。 不过情爱于男人,重不过权力。 但凡他有篡位的野心,便不会为了宋惜惜交还兵权。 朕下了一道旨意,让宋惜惜三个月内成婚,否则便入宫为妃。 选择权交给他吧。 大家都知晓,这是朕的阳谋,要如何选择全凭他。 朕自然希望他选宋惜惜,然后上缴兵权。 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至深夜时,朕会静静地合上一碗安神茶,冥想一会儿。 这是朕难得放松的时候。 朕也悄然想过,他若不交还兵权也好,朕便纳了宋惜惜进后宫。 可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他要宋惜惜,不要兵权。 朕高兴,也不那么的高兴,只觉得心头有些怅然若失。 朕知道不能放任这种情绪泛滥,作为君王,没有被江山社稷稳定更重要。 当了皇帝,有些东西注定是水中月,可望,却不可得。 没什么意难平的,便是有,朕也能说服自己。 这些年也都习惯了,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会影响朕的名声,朕亦可二话不说便放弃。 只这一次尤其艰难些,收回兵权,高兴了这一阵子,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失去什么似的空落感,这种感觉纠缠良久。 吴大伴提出选秀,朕拒绝了,有些感情不可替代的。 而且,朕于朝政上耗费了不少精力,一个月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后宫要这么多人守着空房做什么? 他们成婚那日,朕的心情也很矛盾。 作为兄长,会为他们高兴的。 作为男人,心里酸溜溜的,难受得很。 作为君王,也觉得他们成亲,或许会埋下什么隐患。 最终,那份情愫埋在了心底,忘了吧,忘记那曾有过的悸动,朕不配有的。 第1607章 只是,朕也知晓宋惜惜心里并没有皇弟,她选择嫁给皇弟,只因她不想入宫侍驾。 既然并不是夫妻一心,那么朕便以玄甲军指挥使一职抬举宋惜惜,由她来掌管玄甲军。 那么在外人看来,玄甲军依旧是在他们夫妻手里,朕没有一再削皇弟的权力。 这在当时看来,确实是妙绝的主意。 可朕却没想到,夫妻并非一直都不同心的,相处久了会有感情,又因夫妻一体,利益也是一体的。 朕不知道啊,朕和皇后从来都不是一条心,朕也不曾琢磨过夫妻之间的事情。 但好在,他们夫妻纵然后来恩爱,却始终不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 是朕多疑了。 原先,觉得宋惜惜虽武功高强,但统领玄甲军总归是吃力的,且那么多人不服从她,她或许三五月便放弃,如此朕便可叫人取代。 可没想到啊,玄甲军里的刺头儿全部被她收拾了,对她服服帖帖,朕又一次低估了她。 或者说,这个时代,没人真正瞧得起过女人,朕犯下了和所有人一样的过错。 宋惜惜越出色,她在朕心里泛起的涟漪就越来越大。 以致后来皇弟出征离京,朕做了愚蠢的事情,招惹了话柄,以致宋惜惜要称病不出,朕也被非议。 一时冲动这几个字,不该发生在朕的身上。 朕罔顾兄弟感情,不仁也无德。 以致后来皇储之争,朕曾想过,或许是反噬,是报应,朕排挤猜忌自己的亲兄弟,朕的后妃儿子们也争个你死我活。 朕不是一位好父亲,一味对他们要求严格,却没有多加教育亲近。 大皇子是朕的嫡长子,如无意外,他会成为太子的。 可最初的他,是那样的平庸懒惰,性情又被纵坏了,刁钻刻薄,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太子,当皇帝? 朕只后悔没早些把他送到母后的身边去。 权力确实会叫人迷失,朕身在局中,也最是明白。 朕后来去看了大皇子,他没有愤恨,没有自暴自弃,他开始学医认药。 他像是脱胎换骨,朕欣慰,但朕也心疼,他本该不用困在这个地方的。 他下半辈子就这样了?朕太心痛。 离开神药山庄,朕没有去看望二皇子,朕不想看他,整件事情,若说他没有半点私心,全凭他母妃教唆,朕是不信的。 朕对他失望透顶,留他一条命已是最大恩典。 所幸,朕的三皇子是清清白白的,皇弟会辅助他,万一,他真不是当皇帝的料,只要他会生儿子,朕相信皇弟也会把皇位归还他这一脉。 没想到,朕临了,才真正相信皇弟。 弥留之际,想起初初登基时,朕立下的宏愿,有做到的,也有没做到的。 朕应该不是昏君,但若说有多贤明,不见得的。 耳边哭声一片,朕却觉得无比轻松,人生原来可以这样轻松的啊。 不再有繁重国事,不再有病痛缠身。 朕仿佛凌空飞起来了,只是低头一看,看到母后两鬓斑白,看到皇儿稚嫩懵懂,深深感慨,朕不能当一个好儿子,也没当一个好父亲,以后便都劳烦皇弟和惜惜了。 尘世间,许多不舍,可朕到底是解脱了。 第1608章 阳光洒在枝丫上,繁密的枝叶下头,露出一双小腿在晃啊晃的,叫人瞧着好安逸。 她本名叫谢铮,这名字是写在玉牒上的。 后改了个小名静言,说是母亲嫌弃她话多,起个名字压制压制。 谢铮自己觉得起这名字来也没用,还不好听,静言,便是沉默,那么长了一张嘴巴不说话,光吃啊? 那不得吃成大胖子了? “我的好郡主,你在这啊,叫我好找。”宝珠在树下抬起头来,又好气又好笑,“快些下来,王爷和王妃找你呢。” “宝珠姑姑,他们找我作甚?”树上传来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闲适餍足。 “王妃要去梅山,说是带上你一块去,你要不要去啊?”宝珠说道。 谢铮闻言,麻溜地从树干滑下来,两只白色的狸奴趴在她两边肩膀上,她高兴地道:“真的?那快些去。” 两只狸奴,一只叫玄雀,一只叫白虎,去年来到她的身边,她宝贝得很,也将它们教养得十分听话。 宋惜惜和谢如墨在小厅,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地跑来,两只狸奴在肩膀上却是纹丝不动,不禁都笑了起来。 谢铮过去喊了一声娘,又喊了一声爹。 “它们这样盘着你,不热啊?”宋惜惜取出手帕给她去额头的汗水,摘掉她头发上的树叶,嗔怪道。 两只狸奴本来闭目养神,一听到宋惜惜的声音,睁开了眼睛,露出琥珀色的眼珠子,懒洋洋的姿态顿时端正了起来,然后从谢铮肩膀跳下,溜了出去。 “一点儿也不热,可舒服了。”谢铮挽着娘亲的手,笑着把脸颊贴上去,“娘,宝珠姑姑说您要去梅山,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明日便去。”谢如墨坐在一旁,瞧着撒娇的女儿,虽心里宠得跟什么似的,也得板起脸来,“你师公已经答应,留你在梅山学武,你要珍惜这个机会,不得胡闹散漫,知道吗?” 谢铮闻言,激动得很,“真的?女儿一定不会胡闹,会好好跟着师公练武功的。” 原先她也去过梅山好几次,也曾试过留下习武,只是因为她太闹腾,二师公不愿意留她。 “娘有言在先,你若是叫师公不高兴了,或者是师伯师叔们投诉你,娘马上去把你抓回来吊起打一顿。”宋惜惜说着凶狠的话,却点了点她的巧鼻,脸上也带着笑容。 “投诉?那不能够。”谢铮骄傲地说,“以前我年少不懂事,如今我都七岁了,还能不懂事?” 谢如墨白了她一眼,懂事?哪里懂事?若懂事的话,也不至于被梅山撵了几次。 这一次,是师伯来信,说梅山冷清,有个孩子闹腾闹腾也是好事。 师伯其实一直都希望她去梅山,是师父不许,因为梅山掌刑罚的是师父,他最怕闹腾的孩子,原先惜惜没少挨训。 不过,师父始终会看在他这个得意弟子的份上,将谢铮收下的。 谢铮是有武学天赋,兴许比他们夫妻都要高,若是能潜心练上几年,武功定大有精进。 翌日,宋惜惜便亲自送她上梅山。 两只狸奴自然也是带着去的。 谢铮靠在母亲的怀中,一改往日的俏皮,正经问道:“娘,您也是七岁去的梅山,那时候您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宋惜惜抚摸着她的墨发,眸光悠远。 她也是七八岁去的梅山,自然去的时候是雄心壮志,要成为武林中顶尖的高手,然后到处行侠仗义,做一位女侠。 后来,确实是勤奋练武的,可师父不让去做什么女侠,说练武之人,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她想以后是要反抗师命的,可惜,家里出了事,她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梦想就夭折了。 “娘?”见她不做声,谢铮又问了。 宋惜惜回过神来,道:“当时想着,若能练好武功,能自保了,便仗剑走天涯,看一看我商国美好的风光,去南疆,成凌关,去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们守护过的疆域。” 谢铮有些可惜,“您如今困在京城,是去不成了,无事,等女儿练好了武功,替您出去看看。” “好的啊。”宋惜惜笑着,只当她是孩儿话。 第1609章 寒霜压枝头,梅花数度开。 谢铮对武学有着极高的天赋,这点应该是将谢如墨和宋惜惜的好处都捡了去。 任阳云可以骄傲地说,谢铮乃是梅山众多弟子里,天赋最高的一个。 巫所谓也没有办法否认这点,被谢铮问起是她厉害些,还是爹爹厉害些的时候,巫所谓含糊其辞,“都差不多,各有长处。” 谢铮武功练到今时今日,并非全是万宗门之功。 她在梅山各派都学了。 她来到梅山的时候,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肌肤白净,莹润如玉,笑容甜美,谁瞧了不喜欢? 她爱说话,自来熟,嘴巴也甜,哄得各派掌门倾囊相授。 她原先性情虽野,但经过潜心练武,又修习内功心法,渐渐地也沉稳平和了许多。 十五岁及笄那年,她回京去了,府里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及笄礼。 及笄礼办得盛大,礼物自然也不少,流水似地往她屋里送去。 宋惜惜则是将一条红鞭送给她,她欣喜若狂。 这红鞭她是觊觎已久,可惜往日问阿娘借来耍耍,阿娘就是不愿意给她,想不到如今竟送给她了。 她抱着阿娘,吧嗒地亲了一口,“娘,这红鞭给了我,便不能再要回去了。” 宋惜惜没好气地笑了,“既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了,你万紫姑姑给你送了什么?可拆开看过?” “没呢,都放在院子里头,娘,您跟我去拆礼物可好?宝珠姑姑都给我记着哪些是谁送的。” 宋惜惜笑道:“好,但你怎不问爹爹给你送了什么?” “赤金红宝石头面啊,我早瞧了。”谢铮说,“好看是好看,但我用不上,且娘您也有一副啊,跟我这是差不多模样的。” “瞧见是珠宝首饰便不爱了?那你是定然没细看,里头有一只镯子,是你爹爹照着舅公给我做的那手环,特意给你定制的,里头也是藏着乾坤。” “真的吗?”谢铮兴奋地奔跑她回了院子里头,“我先去瞧瞧,再去谢过爹爹。” 宋惜惜笑着摇头,差人请了谢如墨来,等着女儿的叩谢。 谢如墨听得缘由,不由得苦笑,“怪不得我送她礼物时,她只瞧了一眼,便敷衍说了句谢谢爹爹,原来竟没瞧仔细。” “咱们姑娘的性子你也晓得的,武痴,不爱脂粉首饰,唯独爱那些奇巧兵器。” 谢如墨道:“不打扮也好,长得这样好看,再打扮打扮,不知道引来多少登徒子。” “今日便有不少世家勋贵的命妇来试探了。”宋惜惜说。 谢家独女,又长得这般的好模样,今日表现沉稳大方,无半点骄纵,雍容大气,怎不叫世家趋之若鹜? “你是什么意思?想让她早些定下亲事吗?”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摇头,“不着急,说白了她还是孩儿心性,向往自由,若困在内宅里头,那是生生折断了她的双翼,或许日后她能自己遇到如意郎君,总好过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硬生生凑在一起过日子。” 谢如墨想起他们便是硬生生凑在一起的,虽说经过这些年,彼此心意互通,只说到底当初也是他一厢情愿。 握住她的手,他轻声说:“起码,那儿郎是要心悦她的,便如同当初我心悦你一样。” 宋惜惜嗔了他一眼,“好端端说以前的事情作甚?” “觉得幸运啊,这份幸运陪伴了我一辈子。”谢如墨拥抱她入怀,“当初在南疆看你来到,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激动,尤其听得你已和离,我当晚就喝了一壶酒庆祝。” 宋惜惜笑着道:“你胡说八道,当初南疆这样的苦,你还哄骗了棍儿他们的酒,哪里来的酒给你庆祝?” 谢如墨骄傲得很,“你甭管,总之喝水我也醉。” 第1610章 夫妻二人如今说起往事来,只觉得心头情意绵绵,尤其宋惜惜,当时觉得这门亲事是赶鸭子上架,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幸福美满。 真是世事难料啊。 门口旋风般跑进一个人来,还没叫人瞧清楚,便见她扑到了谢如墨怀中去,声音难掩激动欢喜,“爹爹,您送我的及笄礼,我喜欢得不得了,谢谢爹爹,我最爱爹爹了。” 谢如墨道:“又这般毛毛躁躁了?大姑娘了,要稳重些。” 话是这样说的,眼底却露出宠溺之色,为她簪稳今日及笄佩戴的簪子,又道:“那红宝石头面不喜欢么?是你娘精心挑选的。” “喜欢,都喜欢。”谢铮爱屋及乌了,笑得眉目都弯起来。 谢如墨瞧着女儿的笑容,心头有些恍惚。 女儿越长大,便越像惜惜,当年在梅山见惜惜的时候,她总是露出这样的笑容。 后来便很少见她这样笑过,便是开心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是真的开心。 如今是好些了,偶尔开心,也会开怀一笑,或许时光在她心里落了尘埃,遮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便是遮住了,那伤口注定是陪伴她一辈子的,没有任何情感可以弥补。 不管是夫妻,朋友,女儿,侄儿,都不能取代父母兄长。 他想起这些来,总会心疼她。 “爹爹,发什么呆呢?”谢铮问道。 谢如墨收敛心神,叫她去坐好,问道:“方才同你娘亲说你的婚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谢铮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是家里头养不活我了么?这么着急便要卖了我?” “什么叫卖了你?嫁人哪里是卖?且我与你娘亲只是说说,再问问你的意见,没打算如今便叫你嫁,你若想的话,那物色个两三年也合适了。” “不想,不想。”谢铮连连摇头,“我才不想这么早成亲。” 宋惜惜问道:“是不想这么早成亲,还是压根不想成亲?” 谢铮道:“成亲肯定是要成亲的啊,我打算以后生七个小孩呢,但不必这么早,我得出去闯荡一下。” “生七个?为什么?”夫妻两人都震惊了。 谢铮说:“外祖母不就是生了七个么?我觉得生七个才热闹,而且说不准我在佛前求拜,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他们都能投胎回到咱们家,以后就由我们来宠着他们了。” 宋惜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讶然。 谢如墨连忙斥责,“不得胡说,他们都是你的长辈,怎可当你的儿女?再说,他们早就位列仙班,怎还需要投胎转世?” 谢铮连连点头称是。 谢如墨这话自是安慰宋惜惜的,免得她想起便伤心。 宋惜惜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女儿招过来抱在怀中,让她撒撒娇。 都说女大不中留,人家女大要嫁人,她的宝贝疙瘩是要出去走江湖。 外头天高海阔,一年怕也回不了一次。 如今在身边,自然是要宠着些了。 撒了一会儿娇,宋惜惜带着她回去拆礼物。 谢铮最期待万紫姑姑的礼物,打开一看,果然让她雀跃,是一根别有乾坤的簪子,簪子一扭,便弹出锋利的尖刺,要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这簪子能救命。 别的礼物,多半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太皇太后大手笔,一匣子首饰加一百两的黄金,另外再给三千两银票,银票方便携带,出去也吃不了半点苦。 至于慧太妃对这个孙女,那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平日里就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如今孙女及笄,她自然大张旗鼓。 除了田庄店铺,金银首饰之外,还有各色云缎蜀锦,稀贵的皮子不要钱地往她屋子里送。 主打就是一个有多又贵,霸占主位。 宋惜惜带着女儿去谢恩的时候,还说了句,“母妃,如今才不过是及笄,您便跟置办嫁妆似的,实在太多了。” “多什么多?哀家还嫌少了呢。”慧太妃瞧着自己的宝贝孙女,稀罕得不得了,“哀家这些年囤了不少好东西,她若出嫁,十里红妆那都是少说了的。” 第1611章 慧太妃有这份底气,这些年没什么花销,进账倒不少。 宫里头给的赏赐,各家送的礼,晚辈们也都能自己做主了,孝敬她的不少,尤其沈万紫,孝敬她是绝不手软的。 对这唯一的孙女,她是没什么舍不得的,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她百年之后,所有东西都是归孙女。 如今母女二人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少不了又要说谢铮去梅山习武的事。 “倒不是说不好,只是去的日子太久了,一年回不了几次,往后还说出去闯荡,这娇滴滴的姑娘,出去闯荡怎好?哀家拗不过你爹,他是个人事不通,说也不说不明白的,哀家没法子。” “祖母,孙女可不是娇滴滴的,瞧瞧孙女这拳头。”谢铮举起了拳头,在慧太妃跟前晃了晃,骄傲地说:“这一拳头下去,便是野猪也得给我晕过去。” 慧太妃心里怅然,“人家姑娘的手,要么弹琴,要么写诗,再不济也能拨弄算盘理清内宅账目,你却是用来打野猪的,咱家却你这口猪肉吃啊?” “祖母!”撒娇精往慧太妃身上一黏,双手勾住她的颈脖,憨笑着道:“弹琴写诗的不知凡己,不是什么稀罕事,能一拳把野猪打晕的唯有您的孙女,您不觉得骄傲啊?” “不觉得。”慧太妃再宠爱她,也不是轻易被糊弄得了的,“别人去打打杀杀也就罢了,可哀家就你这么一块心肝肉,怎舍得?莫说被打伤了,便是红了一块,哀家都要心疼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哀怨地瞧了宋惜惜一眼,实则是埋怨她把女儿送去梅山。 宋惜惜笑着,眼观鼻,鼻观心,主打一个不做声。 这么多年,婆媳关系能保持融洽,全靠宋惜惜揣着明白装糊涂,自然,慧太妃也不会太过,若有什么意见不合,给她台阶,她就下,一点都不带拿乔的。 见儿媳没反驳,也没讲什么大道理,慧太妃顺着台阶就下了,“自然,练了武功也是好的,强身健体,还不轻易被人欺负。” 翌日,谢铮的郡主封号与宝册便下来了。 许她广南为封地,因而封号便是广南郡主。 有了自己的封地食邑,往后不管如何折腾,都饿不死。 广南东道位于岭南,共有十五州,治所在广州,因开通了海上商贸,成立了市舶司,一改往日的贫瘠,变得繁荣富庶起来。 这是继开帝自己的意思,也是与朝臣商议过的,这些年摄政王劳心劳力,满朝文武臣服,继开帝也有自己的想法。 封郡主,怎么会给一条广南东道的封地,所以,这其实是给摄政王的。 这地方距离京城遥远,摄政王退下之后,到了广南东道,便可当他的土皇帝。 而且,这地方只广州一带是富庶些的,如梅州,韶州,连州,康州等这些地方还是相对贫瘠。 继开帝如今已经亲政,越来越沉稳,有帝王的风范了,他并非忌惮皇叔,而是想给皇叔一条好退路。 自然,如今他还离不得皇叔的,他便不是摄政王,也定为宰辅。 他知晓皇叔累,所以等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皇叔若真求去,他只能同意的。 在他心里,皇叔跟父皇没什么分别。 他是皇叔抱着上龙椅的,是皇叔为他克服恐惧,是皇叔日夜教导,是皇叔循循善诱,是皇叔教会了他如何当一个皇帝。 他心里早就把皇叔当父皇一般来敬重。 而满朝亲贵,得知谢铮被封为广南郡主,也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份远胜过公主的尊贵是给摄政王的。 谢铮没去过广南东道,但对岭南荔枝是久闻大名,京城是吃不到荔枝,她有幸吃过,是在梅山。 师公有一年想吃荔枝了,叫了萍无踪师伯差人快马加鞭送来,她得了一串,那滋味至今难忘。 所以,她决定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成凌关探望曾外祖父和舅公他们,第二个地方就是广州府,她要躺在荔枝树上,吃个够。 第1612章 及笄礼回到梅山万宗门还办了一次。 这就是任阳云不来京城参加她及笄礼的缘故,他原话是咱们梅山办不起一个及笄礼吗?非得要去京城跟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打交道,说话什么的。 万宗门也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任阳云一袭红色长袍,像挂起来的一串炮仗,高高地坐在他掌门正座上,含笑望着师弟巫所谓招呼宾客。 他是很少与人打交道,尤其年纪大了些,越发害怕社交。 但是,他偶尔也会喜欢热闹,看别人热闹。 像如今这般,看着大家围住他的小乖徒孙,心里的欣慰感与满足感油然而生。 只是,也有另外一种怅然情绪渐渐滋长。 他悲悯自己的小徒惜惜,十五岁那年,是惜惜人生的分水岭,从快乐无忧的女孩,变成了悲伤沉默的大姑娘。 好在如今她过得不错。 也好在,眼前这小姑娘会活得恣意快活的。 她娘亲不曾走过的地方,她可以去走,她娘亲不曾试过的活法,她可以试。 宴席时,任阳云喝了不少酒,也渐渐放得开些,与各派掌门聊聊天,说说闲话,如今年纪大些了,比较不爱关心江湖事,说的反而是弟子们的教养。 梅山上的弟子像野外的韭菜,一茬一茬地长,长成的下山去谋生,继续也有新的弟子来到。 而师父们的教养方法,也不是一成不变,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有所不同。 宋惜惜那一辈的人,如今已经是谢铮的师伯师叔辈,有些留在梅山的,便参与了这场及笄宴。 他们看着谢铮,才觉得时光流逝得真快啊,分明,那年谢铮的母亲,也才是这般年岁。 谢铮在梅山玩得高兴,不需要遵什么规矩,活泼恣意地跟大家玩闹。 至于长辈们说什么,她也不去管,横竖也插不上话的。 她有师门,但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师父,任阳云是没有给她指派师父。 如果真要说谁是她的师父,那只能是她的父母,谢如墨和宋惜惜。 及笄礼过后,谢铮在万宗门陪伴了师公一个月,便开始启程往成凌关去。 她本想一个人策马直奔成凌关的,但师公硬是叫了一位小师妹陪着她,小师妹叫双月,拜入万宗门不过一年多,比谢铮小三个月。 双月是沈青禾唯一的弟子,是个孤儿,自己一个人在街头摸爬滚打,当了小贼,还偷到了沈青禾的身上。 沈青禾抓住她,也不着急教训,只问了她一些情况。 原来她娘亲是大家闺秀,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个庄稼汉,生下了双月。 庄稼汉是个短命的,丢下她们母女,双月娘亲做些浆洗活儿维持生计,得空便教女儿读书写字。 笔墨纸张和书本是买不起的,用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地教,双月也聪明,三两年下来学了不少。 家里是有亲戚的,但偶尔接济两顿还行,长久照顾谁都不愿意,九岁的双月就流落街头了。 从前都是讨饭吃,不曾当过小贼。 第一次当小贼就遇到了沈青禾,也是没法子,破庙里头住了个无儿无女的老婆子,病了,没银钱看大夫,眼看是不行了,她与老婆子相依为命过一段日子,舍不得看她就这样死了,才出去偷的。 沈青禾见她自己都食不果腹,还有这仁心惦记旁人,且加上是首犯,便没计较,还差人去药王堂请大夫去给那老婆子看病。 只是老婆子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没几日便去了。 老婆子是双月自己埋葬的,不需要人帮忙,她说她熟练。 沈青禾才知道她的娘亲,也是她亲手埋葬的。 一个被生活虐待过的小姑娘,却保有善良坚毅的心,沈青禾觉得很难得。 也是头一次,生出了想收一个弟子的心思。 于是,他把双月带回了梅山。 这一次任阳云让双月跟着去,是因为双月摸爬滚打这些年,见惯了人心险恶,她可以适时提点谢铮。 第1613章 就这样,两个年轻的姑娘便策马前往成凌关了。 谢铮和双月感情很好,双月到万宗门之后,吃饭都不好意思多吃,是谢铮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 双月说,她苦日子过惯了,如今日日都跟做梦似的,还是一个泡在蜜罐里的梦。 谢铮便笑着回她,那这个梦是要做一辈子的。 两人是以成凌关为目的,一路却游玩着去的,并不着急赶路。 每到一个地方,要吃当地的特色美食,融入当地的风土人情,还蹭过几个婚宴,笑笑闹闹的好不快活。 等到成凌关的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的冬日了。 谢铮先去拜见曾外祖父,见他老人家虽是须发皆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谢铮规规矩矩地磕头。 萧老将军高兴得合不拢嘴,笑着埋怨她路上磨磨唧唧,早早便收到信说她要来,愣是等到了大冬日才到,让他好等。 等谢铮将沿途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他听的时候,他竖起大拇哥,笑着道:“是啰,就该多见识见识,曾外祖父这些年都困在成凌关,许多地方都不曾去过,不过,不遗憾啊,这成凌关,我是如何看都看不够的。” 谢铮道:“那是自然,成凌关是您守了那么多年,这里等同是您的家了。” “是啊。”萧老将军捏须点头,这里,也将是他尸骨埋葬之地,死,他也要死在这里的。 他揉着谢铮的额发,慈爱地道:“你们既然已经走了这么多地方,那这成凌关也得走遍了才行。” “那是一定的。”谢铮重重点头,“成凌关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要踏过,这是您一辈子护着的地方。” 萧老将军欣慰地笑了,他已经老掉牙,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这辈子干成一件事情,便算是个有用的人了。 南氏为了招待谢铮和双月,设下家宴。 成凌关早就不是当年的苦寒之地,如今好酒好肉都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得大家心里头都是暖洋洋的。 晚些,她的及笄礼便全部送到她屋子里头,她一一谢过。 南氏看着她,感慨道:“你跟你娘亲一样乖,舅婆已经许久不见她了。” 谢铮知晓南舅婆很疼爱娘亲,简直把娘亲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如今看到她,自然也会念着娘亲,便安慰道:“娘亲说了,等她空闲下来,便会来成凌关看您和曾外祖父。” “她心里头惦记我们就好,真让她来回奔波,我也舍不得,到底她也公务缠身呢。”南氏笑着说。 她把谢铮拉到身前,柔声道:“跟舅婆说说,你爹对你娘好吗?” 谢铮侧头想了一下,“说好吧,算不得多好,听宝珠姑姑说,一年里头能有个把月回来陪娘用膳,算是了不得的,但若说不好吧,但凡娘在,他的眼珠子就总追着娘跑。” 南氏想着如今皇帝亲政了,姑爷应当是能空闲些,殊不知还是这样忙碌啊。 “你爹也是个劳碌的命啊。”南氏叹息说。 “是的,便是我往日从梅山回去,见宝珠姑姑和于伯伯也比他多的多,他总有忙不完的公务。” “你娘怨他吗?” 谢铮笑着道:“怎会怨呢?娘如今除了是玄甲军指挥使,偶尔还去军营帮忙训兵,她自己也是忙得脚后跟不沾地的。” 南氏道:“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有个弟弟妹妹的。” “娘说,这事得讲缘分,强求不得的。”谢铮颇为骄傲,“娘说,我便是他们天大的缘分。” 南氏点了她鼻子一下,“对,你也是来之不易的,成亲好些年才有了你。” 谢铮觉得有她就够了,她日后招个赘婿上门,会给爹娘养老的。 —— 【实体书授权悦读纪已出版,2000特签、印特签在5月3日20:00开启抢购】 第1614章 翌日,谢铮就带着双月在成凌关四处玩耍。 南氏本来安排了人给她们做向导,但谢铮不要,说随心所欲地逛便是。 成凌关如今是两国交汇的边镇,两国文化交融,新鲜的玩意很多,她们两人都看花了眼。 西京的一些小吃,在成凌关也能吃到。 在成凌关,谢铮也看到了素珍工坊,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工坊很多地方都有,但只有京城的那家叫素珍工坊,怎地在这里也有? 她好奇地回去问了南氏,南氏告诉她,这素珍工坊是王清如筹款开的,和京城的素珍工坊有分别,这家素珍工坊只是一个绣坊,绣娘们可以来工坊里绣,也可以在家里头绣了,把绣品拿过来卖给素珍工坊。 在成凌关,被休的妇人是有的,但娘家多半接纳,没有京城这么大的规矩。 实在是不被接纳的,才会到工坊去,但实则如今工坊里住的人不多。 因此,成凌关的素珍工坊,更多是给妇人们谋点家用,因为西京人很喜欢采购回国卖。 谢铮自然知道王清如的。 只是她很少去关注,加上常年在梅山,不知道王清如来了成凌关,又或许听过,只是没记在心头上。 “那她岂不是能赚很多银子?毕竟她帮人卖货,肯定也要赚些的。”谢铮说。 “倒也不是,我打听过的,她只赚取微薄的银子,用来维持工坊的租金,大头还是叫绣娘们拿了的。” “那她真是做了好事。”谢铮说。 南氏表示赞同,“是的,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听过的,如今能改过,还一心向善,许多事情亲力亲为,实在难得。” 王清如以前的事情,谢铮也知道,谢铮更知道战北望和娘亲曾经成过亲。 在她年少的时候,她最听碎嘴八卦,总是缠着宝珠姑姑跟她说娘亲和爹爹以前的事情。 宝珠姑姑也是不小心说漏嘴曾有过战北望,她便不遗余力地挖了许多旧事出来。 曾经她问娘亲还恼不恼战北望,娘亲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的心放得下这么多旧事旧人?恼不恼的也不重要,毕竟她心悦爹爹了。 娘亲不恼,她也不恼,只是对战北望也没什么好感而已。 有一日战北望来将军府,她看到了,觉得他年岁偏大,显老,跟爹爹那是没得比的。 战北望也见到了谢铮,有片刻的失神。 他知道这是宋惜惜和谢如墨的女儿,毕竟长相相似。 旧事如潮,翻涌了一阵,他也就没再想了。 失去已经失去,珍惜眼前才是要紧事。 谢铮在成凌关过了年,等到四月份,才启程前往广南东道。 那是她的封地,她这位广南郡主,总要去看一看。 旨意下来的时候,她便晓得广南道的转运使已在广州府为她建造郡主府。 建造郡主府邸,是朝廷斥资,工部监督,进度应该会很快的。 她和双月还是如同来的时候一般,信马由缰,目的地是广州府,但马儿眼下要去哪里,便去哪里。 这万水千山,总得去瞧一瞧。 差不多到年底,她们两人才慢悠悠地到达韶州。 冬日的天气,十分寒冷,韶州也不暖和,只是路上听人说,等到了广州府,便暖和许多。 只是按照如今的脚程,过年应该是赶不到广州府,所以便干脆在韶州过年。 韶州有奇特的山势,乃是奇观之一,叫阴阳元石。 她们不惧寒冷,爬上去看了。 双月看得脸颊羞红,谢铮却十分震惊又好奇。 她说:“女子确实是长这样的,但男人真长这样的吗?可不要太丑了啊。” 双月打她,红到耳根子了,“瞎说什么?这是能议论的吗?咱们就不该来看。” “看看怎么了?”谢铮抬起头来,只觉得山势奇高,“以后咱们也是要成亲找男人的,先看看嘛。” “走走走。”双月还是抵不过内心的羞耻感,拉着她便下山去了。 谢铮还回头看,“唷,这么大啊!” 第1615章 在韶州,她们结识了好几位当地的朋友,都是穿街过巷的货郎,是属于广南东路特有的玩意。 都是给小孩子玩儿的,谢铮嘴上说她是大人了,但实则最是喜欢这种小孩子玩意。 她买了两个小小的狮子头,是舞狮用的缩小版,特别的可爱。 广南东路一带都有舞狮的习俗,过年或者是哪家有喜事,都可以请舞狮,过年尤其热闹些。 在韶州过年的时候,民间也有舞龙舞狮的活动,十分的热闹,她们都看上瘾了。 过了年,写了一封家书回京和梅山,便继续前往。 到广州府是二月,天气不冷不暖的,十分适宜。 她先找到广南东路的转运使严大人,出示郡主令牌,严大人立刻奉她为上宾,且带她去看郡主府的建造进度。 郡主府坐落广州府的中轴线上,距离衙门不远,占地很大,工人工匠还在赶工。 严大人说还需半年方能入住,所以谢铮打算在广州府租房子住,且让严大人不必告知底下的官吏,她不想被人看着。 严大人请她们吃了顿饭,把广南东道如今的情况说与她听。 广南东道的驻军为冷锋军,本隶属殿前司,早些年因燕王作乱的时候,贼匪四起,朝廷派地方驻军与玄甲军前来剿匪。 后玄甲军留了百人在此,招兵买马,成立了冷锋军,原先是镇守在韶州,但如今广州府与海外通商,引来了不少盗匪山贼,驻军便从韶州迁到了广州府。 原先冷锋军的统制司是玄甲军甘将军,甘将军过世之后,摄政王提拔了韩尧为统制司。 韩尧的祖父曾经是宋家军麾下的部将,随宋大将军一同牺牲在南疆。 韩尧父亲本是韶州的知府,韩尧文武精通,年少有为,在数次剿匪中表现出卓越的军事能力,由甘将军死前上书朝廷,举荐韩尧出任统制司一职。 严大人说起韩尧,也十分赞赏,“郡主不知,冷锋军又被贼匪们称为冷锋鬼军,因为他们神出鬼没,总能寻到他们的贼窝,近这两年,已经少有贼匪作乱了,这都是韩将军的功劳啊。” “少,换言之是还有?”谢铮道。 “自然是有的,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广州府水陆皆通,多少利益在呢,有利益,就会有人冒着性命的危险作乱。” 谢铮道:“可有伤及百姓?” “以往都有,但这两年,仅只有三人死于贼匪之手,贼匪如今也精了,等船驶出才上船抢掠,如今韩将军也在向朝廷奏请,要铸造战船。” 严大人不断地跟她说铸造战船的好处,有了战船,军队便可在江面巡视护航,贼匪打不着主意,久而久之就会放弃。 谢铮听出严大人其实想通过她来跟爹爹陈情,她没有拍胸口答应,只当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实际情况如何,她得调查过才行。 倒是双月听不出来,在一旁道:“既然有需要,那就铸啊,朝廷也不是没有银子。” 谢铮在桌子底下踢了双月一脚,双月顿时回过意来,道:“自然,一切都得按照流程走的,不能说要便给。” 严大人呵呵笑了一声,“姑娘言之有理,确实是需要走流程的,只是广州府距离京城太远了,一来一回,加上各地奏章如飞雪般往京城飞去,不知道何时,摄政王和皇上才能见到我们广州府的折子呢。” 谢铮给严大人倒茶,转开话题,“听闻广州府的饮食文化里,饮茶特别盛行,对吗?” 第1616章 严大人本以为广南郡主到底年轻,身边带着的也是一个小姑娘,并无谋士在身侧,向她入手应该会很顺利,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打造战船的折子递上去好久了,至今未有批复,他们实在是着急啊。 朝廷这些年在军队很舍得花银子,开始觉得这事不难办,可没想到卡了这么久。 一座郡主府邸,说建造就建造了,怎么几艘战船,这般的犹豫不决? 严大人心里其实有怨气的,只是他性子务实,改变不了的事情不要强行改变,得罪人也讨不到好处。 不如试试从这入手,看能不能有利于他们。 如今碰了软钉子,也没气馁,他知晓不能得罪广南郡主,她可以不帮忙,但是如果得罪了她,她去信摄政王说几句坏话,那战船就没希望了。 热情招待了她们之后,便由着她们自己到处去看看,只是也暗中派人跟着,免得出什么事情。 只是没想到,他派去跟着的人,三两下就被谢铮给甩掉了,最后谢铮是住在哪里,又在何处租了房子他都不知道。 严大人有些紧张,人都进了广州府,若是在广州府出点什么事,摄政王怪罪下来,他可受不住。 他心里不免埋怨,她身边没带护卫,只带了个丫头,对广州府也不熟悉,语言不通,初来乍到的,要是犯了什么人,触了什么风俗规矩,人家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岂不遭殃? 真真任性。 他找到韩尧,将此事告知了他,让他带兵巡视的时候,留意留意。 韩尧今年二十,长得眉目清朗,典型的武将身材,宽肩窄腰,眸光冷锐。 听了严大人说广南郡主来到又失踪的事,他笑着道:“严大人何必担心?郡主身边只带一人便来到广州府,要么是摄政王暗中派人保护,要么是她有自保的本事,摄政王之女,怎是泛泛之辈?” 严大人听他这样讲,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将我们要战船的事情说与她听了,她没接茬,估计是不想帮忙。” 韩尧笑起来,两个酒窝甚是明显,把眸底的锋芒掩去了,“我们随便提一句,她什么情况不了解就要帮忙啊?严大人,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把郡主想得太幼稚。” “是么?我想着她年纪小小的好拿捏。”严大人讪笑,“倒是我愚蠢了。” 韩尧道:“您不了解摄政王,他身边没有好拿捏的人,若好拿捏,朝局便不稳啊,战船的事情急不来,朝廷若不批下来,我们可以用民船来改造,暂时用着。” 严大人瞧了他一眼,觉得韩尧确实足够沉稳。 若不批下来,用民船改造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出江的货物多,货船不够用,若要改造,就只能用破船改造了。 幸好,韩尧是个有魄力的。 “那我们再等等,若还没批复,便按你说的去办吧。”严大人说。 “行,这事就先这么办吧,至于郡主那边也不必操心,她想来也有去处。”韩尧说。 韩尧说完,便告辞去了。 如今年后,货物出得频繁,贼匪或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原先严打,他们沉寂了一段日子,可抢来的物资变卖成金银财帛,他们大手大脚地花费,禁不住花。 所以,一定还会继续动歪心思。 第1617章 年后货物便要从珠江出去,码头也逐渐繁荣起来。 南海县盛产丝织品,这些都是名贵的料子,以往装船的时候,会提前跟官府报备,官府会派人在附近看着点,免得遭遇了贼人。 只是,因着这一两年盗匪很少出没,有些商家的管事就图个省事,因为要等官府安排人来,起码得一两天准备,他们就得延后装船。 他们觉着没什么危险,就直接下令货物装船。 结果,船刚出湾就遇到了破破烂烂的船有五六艘,船上窜出一群人,迅速地往商船上抛了带钩的绳索,贼人沿着绳索便飞快上了船。 与此同时,一条渔船迅速靠近商船,船上除了船老大,便只有两人,这两人就是谢铮和双月。 她们二人都穿着破烂的衣裳,做粗使小厮的打扮,在码头已经待了三四天。 她们从严大人嘴里得知有贼匪作乱的情况之后,便混迹码头查实。 方才商船在装货的时候,她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望风,没有官兵在场,谢铮便觉得他们会动手,因此才会租了渔船跟上看看。 谢铮看着海贼上了船,当即带着双月施展轻功飞上去。 本以为船上的人没有防备,殊不知已经在打起来了。 而且,海贼虽多,有两人却十分英勇,看得出武功高强,三两下便把几名贼匪打翻在地。 谢铮和双月也忙出手帮忙。 海贼武功不高,但腌臜招数很多,撒石灰,放暗箭等等,但这些对着一般的船员有用,对他们没有用处,一个闪身就全部避开了。 谢铮发现那黑衣年轻儿郎的身法也特别好,出招迅猛,应是打小就习武的。 她收拾了两人,再看向另外一人,顿时惊愕,是方伯伯?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也在船上? 船员也来帮忙,没几下,制服的制服,逃的逃。 黑衣儿郎带着人将海贼捆了,抬眸朝谢铮看过去。 谢铮已经飞快去了方十一郎的身边,高兴道:“伯伯,您怎么也在?” 方十一郎笑着道:“你爹让我来的,你怎在这里啊?方才见你飞上来,轻功不错啊。” “爹让您来的?”谢铮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于方伯伯夸赞她,她大方领了,“我轻功不错,武功更不错呢。” 方十一郎笑出声来,“有乃母之风,了不得。” 那年轻儿郎正是韩尧,他一边处理贼人,一边听着他们说话,这简单的对话,便知晓他们的身份了。 他也不装糊涂,大方过来拱手见礼,“末将韩尧参见郡主,参见方将军。” 谢铮看着眼前和星眸朗目的少年,不好奇为何他能知晓他们的身份,只是打量他道:“原来那就是韩将军,久仰大名啊。” 韩尧说:“郡主过誉。” “怎么就久仰大名了?”方十一郎打量了韩尧两眼,含笑问道。 谢铮说:“这几日在广州府打听了不少事情,问起韩将军,百姓交口称赞。” 她露出调皮的笑,对方十一郎说:“方伯伯应也打听过。” 方十一郎颔首,对韩尧说:“你先处理好这些人,回头在府衙里说话。” “是,末将遵命。”韩尧不卑不亢,应道。 第1618章 货船靠岸,方十一郎带着谢铮和双月下船。 谢铮路上问道:“方伯伯,此番只您一人前来吗?大哥哥和二哥哥可有来啊?” 方十一郎笑道:“他们没来了,但你颜老师来了,我们抵达已有半月,住在庆福客栈,这一次是奉你爹爹的命令前来,一则是探查广州府匪贼和海盗情况,一方面也看看你是否已抵达广州府,再一个,也想带你颜老师出来走走,难得过年书院里放假,她再告一两个月假不成问题。” 谢铮惊喜地道:“颜老师来了?那太好了,快些领我去见她。” 谢铮的启蒙老师便是颜如玉,她在书院读过书的,天资倒是聪慧,但实在坐不住,在读书期间也送过去梅山,只是被人退货了几次,最后还是在书院念到了七岁才再度上梅山的。 不管是读书人还是练武之人,都要尊师重道,及笄时颜老师也给她送了及笄礼,只是那会儿人多,没顾得上说几句话。 如今能在广州府见到,实在太好了。 福庆客栈坐落在较为偏僻的地方,不算什么高档次的客栈,入住的也是过往客商,基本都是常住,图福庆客栈价格低廉。 任是广州府的官员如何猜想,也不会知道方将军来了广州府,且还是住在福庆客栈这样的地方。 颜如玉在客栈的小院子里手执一卷书在看着,天气适宜,和风已经带来了春日的气息,暖阳洒落,只觉得通身舒畅。 小院子里却摘种了一株高大的木棉树,如今正好是初初开花的季节,火红色的花还不算多,只是枝头上染了几抹灼人眼球的红。 她听客栈的小二说,若是等过半月,这满地都会落遍木棉,当地人喜欢拿木棉煲汤,是最好的祛湿良汤。 颜如玉想若能逗留到那时候,定然要捡几朵来煮汤的。 以花入汤,很实用,又不失诗意。 手中的书,愣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自打她启蒙,书便几乎是她的全部,她可以遨游在书本里,从书里寻找人生的道理,做人的准则。 但是,真真应了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些年夫君在京城卫所驻守,偶尔也会带她出去游玩,只是去不了太远,这一次从京城跋涉到广南东路,让她眼界大开。 自然,她也看过各地的州志,只是书中记录,到底不如亲眼瞧着鲜活的。 “颜老师!”欢快的声音,打破了颜如玉的冥想,她抬起头来,只见一道身影飞快进院门。 一进院门,她脚步慢下,移步前来,沉稳大方,像是教养有素的贵女。 许是方才沉浸在冥想里,有些恍惚,看到眼前的人,便想起在公主府见到摄政王妃送沈青禾先生冷梅图时的模样。 起初以为是一场偶遇,殊不知,便是因她,自己的人生也迎来了改变。 她起身笑迎,“是郡主来了。” 谢铮福身,“学生见过颜老师,颜老师安好。” 颜如玉托住她的手,打量着她,“怎是这副打扮?去了哪里?” 方十一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一同抓贼去了。” 说完,他也大步进来了,看向妻子的眸光,极尽温柔。 颜如玉知晓他去做什么的,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微微松了口气,“快先进去喝口茶,吃些点心,这广州府的点心,好吃得紧。” 方十一郎过来,接了她手中的书,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我还有事去衙门一趟,先陪你吃点。” 第1619章 分明是三个人一起吃点心,可谢铮觉得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在吃。 一只叉烧包里头,肥肉居多,颜如玉不爱吃肥肉,方十一郎便细心地一点点把肥肉挑出,然后再递给她。 只是她胃口小,若一整只叉烧包吃了,别的吃不下多少,因此只等她咬了一口,便又夹走,给她夹了只虾饺。 还有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鸡,也只分给她一小口,道:“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糯米,回头那芋泥糕,也吃一点点就好。” 谢铮停下筷子,支着下巴看他们。 她爹娘也恩爱,只是娘亲对于吃食并无特别的挑剔,且她若是一家三口吃饭的话,吃得很快,但凡她爱吃的,她往往先下手为强,轮不到爹爹给她夹菜。 不过,若是宫宴或者是别的宴席上,娘亲就会换一副模样,那叫一个端庄大方,吃一口,咀嚼七八下才会咽下,真真是细嚼慢咽。 爹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给娘亲布菜。 方十一郎抬眸看到谢铮一直看着他们夫妇吃饭,自己却不吃,问道:“怎不吃?不合胃口?” 谢铮嘴巴一嘟,娇嗔道:“没人给我夹菜。” 颜如玉笑着给她夹了一块笋子,“好,给你夹,快吃。” 谢铮却不吃,好奇地问:“颜老师,当初您是怎么嫁给方伯伯的啊?” 八卦的谢铮,早便听过他们的事情,只是知晓不多。 眼前两人,颜老师纵已是当娘亲的人了,却依旧貌美年轻,方伯伯是玉树临风没错,只是年纪瞧上去要大颜老师不少的。 颜如玉望了方十一郎一眼,这眼神里充满了缱绻,再柔声对谢铮说:“想听故事便快吃,吃完了再慢慢说与你听。” 谢铮吃饭的速度,与宋惜惜是一脉相承的,自然,也是与万宗门一脉相承。 听得颜如玉这样说,立刻埋头苦吃,等着听故事。 方十一郎看着她们笑了笑,吃完便去了衙门,跟严大人和韩尧了解情况。 当年的故事啊,如今想起,他也觉得自己是捡了宝贝的,就让如玉跟郡主说说那甜蜜的往事。 “当年他们班师回朝,”在木棉树下,颜如玉神情悠远,眼底透着说不出温柔和甜蜜,“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骑在马背上,马瘦,他也瘦,憔悴,疲惫,只是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我不知为何,就看这一眼,心里砰砰直跳,脸颊发红,郡主,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谢铮道:“相信。” 颜如玉说:“其实我跟他算不得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说的大概是从不曾知晓这人,只第一面,便喜欢了,可我原先是知道他的,听过他的事迹,敬佩他,为他的牺牲感到惋惜,当然,不止是他,还有很多很多为守护疆土而牺牲的将士,我都十分敬佩。” 但对方十一郎,她是不一样的,或许一开始,像祖父说的那样,确实是带了几分同情心。 毕竟,将士们立功回朝与家人娘子相聚,是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了。 方十一郎没有,王清如早在他“死讯”传回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归宁了,没为他守过,甚至他回来的时候,王清如已经另嫁。 她觉得,方十一郎应该会为此颓废,伤心,甚至怨恨王清如。 可竟没有,他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不生怨恨。 王清如回头去找他,他既不口出恶言,也没有纠缠拉扯,只用行动告诉王清如,要各自珍重。 第1620章 原是无意中知晓这些的,加上当初的一见动心,越发让她觉得方十一郎品行高贵。 她已到待嫁年纪,心中怎会不憧憬过以后要嫁的夫婿是什么样的? 只是,憧憬的人是虚幻的,真有这么一个人鲜活地出现在她梦里的时候,她知晓,是这个人了,她想要嫁的便是他。 祖父一开始反对,除了年岁相差,还觉得方十一郎已经成过亲,她嫁过去虽也是正房,却非原配妻子。 她是太傅孙女,名动天下,京城世家求娶的不知凡几,为何要嫁给方十一郎?他便是立功归来,前程也未定。 但她执意如此,祖父只得妥协,这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任性。 祖父请人保媒,却不料方十一郎竟不同意。 家族里的人都震惊了,一个是觉得方十一郎不识好歹,一个觉得她上赶着还被拒绝,丢人。 她的奶娘更是气不过,对她说:“姑娘这样的家世人品,任凭是谁,都只有欢喜答应的,这方家实在是不识抬举,不知好歹。” 她反问,“是啊,任凭是谁,都只有欢喜答应的,那奶娘觉得那些欢喜答应的人,是瞧上我什么了?家世?容貌?才学?还是瞧上了我祖父?” 奶娘觉得世族联姻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家世,容貌,才学,都在考量的范围之内。 可那些看上的只是她太傅嫡孙女的身份啊。 祖父虽已致仕,但文官若得他一句称赞,升迁那是迟早的事情。 与太傅府联姻,有这样多的好处,但凡心里头有点谋算野心的,都会上赶着答应。 可方十一郎不要,他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更觉得她是一时头昏发热,想要嫁给他的。 等真的如愿以偿,她便会后悔,可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其实,方十一郎后来同她说过,那时候并不相信,她是真心纯粹地喜欢他,想嫁给他。 自然,他也不心悦她,因为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到了提亲拒绝之后,他偶尔会想到她,听别人说起她时,也会装作不在意地听一听。 可他对这个少女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不会真的喜欢自己。 她容貌出众,才学过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是他配不起的人。 谢铮支着下巴听她说,在这里插了句,“方伯伯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那后来怎么出了事,他就同意了呢?” 颜如玉笑容更温柔了些,眉眼尽是缱绻,陷入了回忆中。 女学里发生的事情,对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如同塌天一般的沉重。 可她万万没想到因祸得福,他登门求娶了。 她至今都忘不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狂喜过后,觉得他是出于同情,她便也拒绝了。 是他真心的剖白,让他们真正走到了一起,他们要成亲了。 那段日子像做梦似的,奶娘说她嘴角的笑意就没压下去过,她是那样的欢喜啊。 她怎能不欢喜,她要嫁给喜欢的人做妻子了,她欢喜啊。 拜天地那日,她依旧是处于一种梦幻般的感觉里,他挑开她的盖头,在灯下四目相对,他柔声说:“饿了吗?我叫人备了面条,你先吃点,我出去应酬宾客。” 到那个时候,她的眸光撞入他眼底,交汇的一瞬,心脏砰砰跳,才有了真实感。 他喝了半醉回来,同她喝了交杯酒,然后牵着她的手坐下说话。 他没提过往,只说往后夫妻相处,务必要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互相体谅,互相理解。 第1621章 他没有许下什么诺言,要如何待她好,只说往后夫妻一体,同心合力把日子过好。 洞房花烛夜,她有点紧张,在帐幔落下的时候,不知怎地有些颤抖起来。 出嫁之前,奶娘便同她说过新婚夜该如何同夫君欢好,她虽羞涩,也一句句听完,自问也算是了解透彻。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不知道要如何做,整个人紧张得有些颤抖。 好在他很温柔。 奶娘告诉她,洞房花烛夜对女子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体验,但只要忍过前几日,一切便好。 可她觉得奶娘的话不全对,身体的亲密,灵魂的碰撞,她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美好。 自然,这些她是隐下没跟谢铮说的。 婚后的日子,超出她预料的甜蜜。 本以为他是个严肃的人,一板一眼,会有些无趣,可他十分细心,会留意到她的情绪,会照顾她的感受,休沐也会带她去附近游玩。 作为京城驻军的将领,他不得擅自离开京城,他们能去的地方也只能在京都附近。 因此这些年下来,他们把京城好玩不好玩的地方都走了个遍。 婆母和嫂嫂对她也很好,十分包容,知道她要回书院教书,府里头的事情能不麻烦她的,便尽量不麻烦她。 而且,知晓她教书费脑辛苦,婆母还会每天叫人熬好了汤等她回来喝。 成亲不过半年,人人都夸她气色红润。 祖父母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相信她是真的过得好。 还记得婚后第二年的冬日,她受寒病了,偏生那会儿他在军中忙着分派冬衣的事,不得空归家。 她这病来得奇怪,到夜里就发热,整个人似是被火烧似的,滚烫得很,婆母十分担心,见吃了那么多天的药也不好,便亲自去请了丹神医请来。 吃了几日药,风寒是好了,却是浑身不得劲,病恹恹的,书院依旧只能告着假。 后来又请了丹神医来,丹神医这一次诊脉却皱起了眉头,对婆母和她说:“原先怕是日子不够,加上病着便没摸出喜脉来,如今才摸出来,夫人这是有孕了。” 大家闻言皆是一喜,但看到丹神医皱着眉头,又想起她风寒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药,怕是有伤胎儿。 大家忙问原先吃的药对这胎是否会有影响,丹神医先问了她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问完之后算算日子,道:“如今才诊出来也不奇怪,还小着呢,满打满算才一个多月,这样小,原先吃的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是无法保证的,毕竟连续吃了有十天左右的药,发烧那会儿,吃的降火祛毒的药,对体质有一定影响,能不能保住,两说,保住之后,这孩子会否有别的问题,也不一定说得准,哪怕是有万一的可能,我也得给你们打个准备。” 老夫人忙问道:“丹神医您可曾遇到过这样的例子?” “遇到过不少,大多数都是没问题的,但也有几个生出来之后先天不足,这是母体虚寒虚弱的缘故。” 大家闻言,心里皆是一沉。 哪怕是有几个,也是叫人害怕的啊。 丹神医见他们都不说话,道:“方夫人大病刚愈,身体极差,若是这胎打掉不要,恐怕以后也难怀上,毕竟落胎药猛烈得很,若要的话,也得好好调养,四个月之后若都没见红,这胎便稳了。” 总的说来,这胎要与不要都难。 第1622章 这是他们婚姻中遇到的第一道坎。 甜蜜的日子,被浇进了苦涩的药汁。 这样的事情,总要他回来做决定的。 他得了信急匆匆地回来,进门也没先去给母亲请安,便直奔回屋。 他带着浑身的寒气回来,肩膀头上都落了雪,在外头抖了一会儿,再叫人拿了火盆烤暖了手,才敢去抱她。 他声音哽咽,“病了怎么没告诉我?以后不可这样,若有什么不适需得立刻告诉我。” 他一回来,她便仿佛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都镇定了许多。 只是瞧着她消瘦的模样,他难过得落泪,“叫你受罪了,是我的不是,我没好好照顾你。” 把头伏在他胸口上,听着强有力的心跳,连日来的不安难过,都被驱散了不少,她说:“是我拖累你,你这样忙,还叫你回来一趟。” “军中再忙,也有人能顶替我,可你身边无人可代替我。”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事情我知晓了,等我再与神医谈谈,我们再做决定,好吗?” 她说:“都听你的。”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才不舍地分开。 瞧着她消瘦的面容,方十一郎眼底尽是心疼,他没立刻去找丹神医,而是陪伴了她好一会儿,才出门前往药王堂。 丹神医将那日的话说了一遍,总结的便是,如今病了一场最是虚弱时落胎,恐伤身子,兴许以后就怀不上了。 要这孩子,也得将养,未必保得住,保不住的话,等月份大了再掉,也伤身子。 至于这孩子会否先天不足,丹神医说有可能,但可能性较低。 丹神医没帮他做决定,让方十一郎自己拿主意。 方十一郎稍稍想了一下,道:“如今落胎,便不能怀上也没事,只问神医一句,服用落胎药,她能平安吗?” 丹神医说:“落胎药霸道,她又这般体虚,肯定是有危险的,一碗落胎药能打了自然是好些,但有不少是用了落胎药,也落不干净,得再下猛药,如今这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方十一郎承受不了这危险,又问:“若是月份大些还是保不住,对她身体伤害比之如今落胎呢?” 丹神医道:“若是三个月前的话,对比如今总归是好点儿,毕竟养了些时日,三个月之后,胎儿成形了,伤害也是大的。” 丹神医见他神情沉重,一时难下决定,便道:“是怎么个决定,你先回去商量,若决定保着这孩子,老朽会尽力。” 方十一郎告辞回去之后,便请了太傅府中人来,两家人一同做决定。 两家人坐在一起,也为难,只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现在便担心,若是保胎到了六七个月,这孩子还是保不住的话,那就更不妙了。”太傅很是担忧。 太傅的担忧,也是大家的担忧。 “这一胎就是方大哥哥吗?”谢铮忍不住在这个时候问道。 颜如玉没给她答案,只缓缓说:“其实一开始诊出我有孕,我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慢慢接受了这消息,想着肚子里孕育着一条生命,我便想如何也要尽力保住,不管最后保住保不住,起码我努力过才能无愧于他。” 大家举棋不定,她下了决定,不轻易放弃,先养身子保胎。 方十一郎当即跟朝廷告假,在府中陪护。 保胎,是艰难的,她身子太虚弱,刚决定要保胎便开始见红,且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养气血的药都吐得干干净净,一日里能勉强喝下几口粥,便算厉害了。 太折磨,折磨得让人心疼,老夫人都寻丹神医去问,若是不保胎,胎儿会否自然流掉?实在是见不得她这样吃苦。 丹神医说这个不能保证的,只能是见红便保胎,能喝下一口药便喝一口。 第1623章 “那段日子,若无他在身边,我决计是熬不下去的。”颜如玉叹息着说,“铮儿,你若成亲,要找一个很爱你的人,他爱你,才会护着你闯过人生的风霜雪雨。” 谢铮道:“我相信爱情,爹娘便相爱。” 她的家里充满了爱,她相信爱情,相信亲情,相信友情。 她的人生也是充满美好的。 颜如玉温柔笑着,“是的,你爹娘很相爱。” 谢铮着急听故事,问道:“那孩子保住了吗?那段日子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日的扎针,吃药,喝营养汤,吐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她起不了床,哪怕只是起床解手,都没有力气。 孩子在汲取她的养分,而她自己却吃不下。 到后来实在吐得难受,干脆也就不喝安胎药,老夫人的意思是,等这孩子自然流掉,若流不干净,再吃落胎药的话,相对分量就要轻一些了,她的身体也好承受些。 这点也是经过丹神医的斟酌同意了的。 于是,那保胎药就不喝,每日只喝点营养汤,养胃小米粥,喝了依旧会吐,吐了她便继续喝。 本以为不喝安胎药,这胎儿就会流掉,因为停药的第二天便又继续出了点血,结果就这么熬着,到了停药的第五天,不出红了。 孩子这样的顽强,还没成型呢,便强烈地表达着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渴望。 胎儿的顽强坚毅,夫婿婆母的支持爱护,给了她力量。 她吐得少了,渐渐能喝下半碗小米粥,加半碗的肉汤。 到三个月的时候,她孕期反应依旧是重的,但很多时候都是干呕,却能吃得下去。 这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到了五个月,她彻底不吐了,胃口也好了起来。 丹神医诊断过,胎像也稳固了。 大家虽说松了口气,但依旧悬着一颗心,毕竟妇人产子也是过鬼门关,只有顺利产下孩子了,大家才可以真正放心。 果然,还是出事了,孕八个月的时候,她在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腹痛难当,立刻去请了丹神医。 稳婆是早早就请了,在府里头住下照顾着她的。 日日散步也是稳婆的意思,多走走,容易开产道。 原先每一日都是方十一郎陪着散步,偏生那日老夫人有点头晕,请了大夫,方十一郎便过去老夫人那边照看下。 她在散步的时候见方十一郎这么久没回,担心婆母身体有什么问题,便想着去看看。 稳婆和丫鬟都是在后头跟着的,但没有搀扶,毕竟一直都好好的,用不着搀扶。 可她原先都在自己院子里头,每一寸地方都是熟透了的,久不出去,加上肚子大,瞧不见路,脚下有石子没发现,踉跄一下便摔倒了。 这变故吓得大家都失了魂,抬着送回屋中,稳婆检查一下发现破水了,也就是说不足月便要生产。 丹神医也被请了过来,八个月生产,属于早产,且本来胎位不正,稳婆原先也已经在给她调整胎位,想着还有两个月,总是能调过来的。 没想,这会儿出了事。 稳婆是有经验的,当即给她用手拨正胎位,这自然是极痛的,方十一郎一直守在产床边,谁劝都不出去,他就是要在这里守着娘子。 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竟在娘子调胎位的时候,心疼地哭了出来。 胎位调整好之后,她已经疼得没有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依旧腹痛,但破水不意味着立刻便能生产,需要下催产药开产道,这自然就是丹神医的活儿了。 不能拖延,必须要尽早进入产程,不然孩子容易窒息没了。 第1624章 产程不算顺利,这孩子折磨了他娘亲足足五个时辰,才终于坠地。 出来之后也没哭,稳婆照着他脚板底打了几下,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这一哭,大家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头。 方十一郎因担心过度,情绪紧绷,等到松懈的时候,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谢铮听到这里,顿时噢了一声,“这件事情我听过,于伯伯跟我说过的,说方伯伯曾晕倒在产房里头,被人笑话了好久呢。” 颜如玉笑道:“是的,确实因这事被笑话了,这孩子便是你方大哥哥。” 她继续说着孩子出生之后的事情,到底是早产儿,体质较差,婴孩时动不动就病,吃药的次数,就仅次于吃奶的次数了。 好在,三岁的时候也都稳下来了,开始习武强身健体。 第二个孩子来得和谢铮一样,是个缘分,因为生了长子之后,方十一郎向丹神医要了避子药,自己吃下了,说是能管五年的,若是想彻底绝嗣,等到五年之后再服用一颗,便再难生出子嗣。 断没想到的是,五年没到又怀上了。 得知她又怀上的消息,十一郎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好在这一次她的身体养好了,且和第一胎的反应截然不同,没有孕吐,能吃能喝能走,管家的事情和教学的事情半点都没落下。 大家都说,这一胎怕是个闺女了,闺女才会乖巧,不折腾娘亲。 方十一郎也从最初的紧张变得期待,既然怀上了,那他当然也盼着是个姑娘,小棉袄多贴心啊。 可惜,贴心的小棉袄没来,来的依旧是个带把儿的。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稳婆出来报信,说是哥儿,大家自然也是高兴的,姑娘也好,小子也好,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嘛。 孩子很健康,抱在手里沉甸甸的,跟他哥哥天差地别,他哥哥出生的时候,像只猫儿。 谢铮听完,笑了起来,“这倒是奇怪了,方大哥哥体弱,本该是个读书人,二哥哥壮健,练武才对,怎地还反过来了呢?” “你方大哥哥身子弱,所以三岁便开始练武强身健体,自那之后便无一日停过练习,你二哥哥则跟着我去书院,耳濡目染,自然就喜欢读书了。”颜如玉说。 如今,他们夫妻有两个孩子,一文一武,很是孝顺懂事,长子已从军,次子已是秀才,等着一步步考上去。 她们两人说完的时候,方十一郎其实已经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 他去了衙门一趟,将事情交代好,便回来恰好听到她们在说往事。 他看到娘子脸上的幸福,自然,他知道自己脸上有同样的幸福。 他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有过一位前头娘子,两人并未能走到最后。 两人在一起,是需要彼此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互相信任,才可长久。 所以,日子不是说和任何人过都是一样,不同的人,一定是有分别的。 而幸福可以抵消人生路上遇到的一些不快,多年前他曾收到王青如的来信,她真心实意地道歉。 他其实早就释怀了。 王清如的背叛和离开,确实使他难过了一段日子。 但上天补偿了他,加倍加倍地补偿,他被一整个投进蜜罐里头,终日心里都是甜滋滋的,而他一定会同娘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的。 第1625章 我叫谢澜。 我的人生,在和离之前都是一个笑话。 自小,父王和母妃都教导我,做人要低调,不可出风头,闲事莫要理会,要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要给自己招麻烦。 人人都说父王母妃豁达谦逊,人品贵重。 我以为这是真心话。 毕竟,父王是堂堂淮王殿下,母妃是萧家女儿,身份如此尊贵,却从不与人为难,不与人红脸,便有些小亏,也是笑着便吃了。 但慢慢长大,我能明辨是非之后,就发现他们所谓的恭维,其实是暗讽,笑话。 在他们眼里,我父王母妃是怂包。 可怕的是,我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怂而不自知,错把自己的软弱当做了柔善。 这种错误,直到我嫁给了梁绍,也依旧没有很清楚地意识到。 我甚至觉得父王母妃也只是良善,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维护自己的名声,不想与人交恶。 只是,我这位堂堂永安郡主,竟然被夫家欺负,可见我们一家的软弱早就别人拿捏了。 梁绍,倜傥俊美的探花郎,我对他可谓是一见钟情。 他打马游街的时候,我投掷了香囊,本是从众,却没想到能入了他的眼。 两家亲事定下的时候,我很是欢喜,终日沉浸在待嫁的喜悦里,加上父王母妃不让我知晓外头太多的事情,我竟不知道表姐在经历什么。 我是后来才知道,表姐派人给我添妆,母妃觉得她晦气,不愿意要她的礼。 我很生气,表姐自小待我极好,我在她有难的时候,未能施以援手,连她好意送来的添妆都被拒绝了出去,这明摆着便是嫌弃她。 我质问母妃,母妃落泪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晦气的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也是晦气的,要是连累了我的婚事该怎么办?这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我问她表姐和离,怎么就是晦气了? 她竟说,表姐一家死绝,自己又和离,怎不是晦气?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死绝的一家人,是母妃的亲姐姐啊,是她亲姐姐的一家人啊。 她竟然说晦气? 我气得直落泪,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便是这样的,一生气就只知道哭,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表姐从梅山回来看望我,便说过我这性子要吃亏的,她教导我做人不必自视过高,但也不可妄自菲薄,我分明是郡主之尊,却为何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表姐让我要自信,大方,沉稳。 我很想做到,可我做不到。 我在夫家的遭遇,母妃是知晓的,可母妃总让我大度,忍让,说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性,我若是不能容人,便是善妒,小气,狭隘,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甚至是我腹中孩子没了,连命都差点没保住,表姐守着我,将我救回来,要带我离开承恩伯府,她和父王还来劝阻。 我永远都记得,他们说如果我和离,是决计不让我归家去的。 我对他们寒了心,他们带给我的伤害,不亚于梁绍。 我瞎了眼,错爱梁绍,错嫁梁绍,可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表姐帮我求了和离的旨意,梁绍的名字也从登科榜上划去,他最后更被判了流放。 可纵然连皇上与百官都看不下去梁绍的所作所为,父王和母妃依旧觉得没什么,他们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硬气,这份硬气用来对付我,便是真的不准许我归家去。 无人知晓这种身陷深渊的绝望,到底有多可怕。 都说做子女的不能憎恨自己的父母,可我真的恨啊,好恨,最恨的时候,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不管将来他们如何,我都不会再认他们了。 第1626章 他们真出事了。 我做梦都没想过,我那懦弱胆小的父王,竟然会参与谋逆。 父兄掉了脑袋,母妃被囚禁,这场风波没有连累我,他们早早与我脱离关系,满京城都是知晓的。 以前我发誓,他们便真有什么事,我也不会理会的。 但是,骨血亲情是斩不断的,便是我情感上无法原谅他们,心里还是会痛,还是会寝食难安。 我求到表姐,让我适时送些衣物吃食进去。 母妃见了我,痛哭流涕地求我救她离开。 我还是改不了容易掉泪的习惯,只是心比以前狠了,我说:“当初我陷在梁家的泥潭里求你们救我,你们告诉我泥潭里也能喘口气,叫我乖乖待着,如今这句话也还给您,您虽被关着,但能喘口气活着就行。” 我说完便转身走,任她哭天抢地地说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回头。 新帝登基的时候,大赦天下。 被流放十年的梁绍得以提前半年回京了。 作为永安郡主,和离之后也不少人替我说亲,但我已没有成亲的念头,在工坊和女学两边奔走,日子充实而自由。 纵然我拒绝多次,可总有人替我婚事忧心,其中以丞相夫人最为热心。 前年的新科状元云影扬,年三十二,他家中父母双亡,原是为了守孝,才一再耽误了婚事与科考。 家中如今已无兄弟姐妹,全家只剩他一个,如今在翰林供职,是个仁孝沉稳的人。 丞相夫人赏识他,好几番来为他说亲,我都拒绝了不知道多少次,她还是不放弃。 我无奈地说:“他乃是状元郎,便是为他寻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也是能够的,何苦来娶我这和离妇?而且您有心保媒,人家状元爷未必瞧得上,说不准心里是想找年轻姑娘的,是被您一直推荐,这才不得不应承。” 我实在不愿意一再提及自己是和离妇,但丞相夫人的热心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招架了。 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云状元我是见过的,虽已三十有二,却潇洒俊逸,容貌清隽。 再者也是天子门生,要找什么样的贵女不行?怕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丞相夫人。 丞相夫人听我这样说,忙保证道:“他见过郡主之后,便一见倾心,没打算找别人,只一味求老身来保媒,要不你们再见见面?” 我哪里肯?忙寻了借口送她出去。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那日我从工坊回府,竟看到有一人等在了门角处。 我一时没认出他来,又瘦又黑,穿着锦衣却无一点气派,像黑瘦的猴子穿着华丽的衣裳,滑稽不已。 他出声唤我澜儿,声音粗噶陌生,我细细瞧了一下,才将他认出来。 竟然是梁绍。 没待我叫人把他打发了去,他竟一个箭步上前来抓住我的手,眼底充满了热烈,“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一直等着我,以往种种,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也反省了,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我定不再负你。” 听了这话,我吃惊得很,竟忘记甩开他的手,只想确保自己不是幻听,他怎么有脸说这话的? “放肆!”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有人怒喝,随即一道身影上前来,打掉他的手,眉目含威,“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轻薄郡主?” 第1627章 我抬眸瞧,来人竟是云影扬。 他迅速拦在了我与梁绍中间,我是背对着我,我没看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严厉,“退后。” 梁绍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了两步,打量着云翰林,“你是谁?我找我的夫人,与你何干?” 我听到夫人这两个字,顿时觉得恶心反胃,往事翻涌上来只觉得恼怒不已,冷道:“我没有夫婿,不是谁的夫人,请你莫要乱叫,坏了我的名声。” 梁绍急忙道:“澜儿,我知晓自己错了,你如何罚我骂我都行,但我们……” “你们不是夫妻。”云翰林知晓了我的态度,便打断了他的话,往远处招招手,“来人,把承恩伯府的公子送回府去。” 当即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挟着梁绍。 梁绍急得冲云翰林大喊,“你是何人?我来找自己的娘子,与你何干?” “我是何人同你没有关系,带走!”云翰林一声令下,那两人便把梁绍拖走,为防他大喊,便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汗巾,出了巷子就塞到了马车上去。 云翰林转身,退后两步对我作揖行礼,“郡主,失礼了,也冒犯了。” 我福身回了一礼,再问道:“云翰林是刚好路过?” “是,刚好路过。”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我心情多少受到梁绍影响,也不欲深究,只道句谢谢。 他说:“郡主出入还是带几个丫鬟婆子吧,就怕有些人贼心不死。” 这些年,我时常留宿在工坊,偶尔跟着她们一同做绣品,有时候回府便乘坐马车,没带着丫鬟婆子,但车夫是有的,只是方才车夫停在了外头,我差他去买些东西,横竖已到了府门,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梁绍等在此处。 “多谢云翰林提醒。”我说了句,便转身进府了。 身后没听到脚步离去的声响,我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瞧着我,许是没想到我忽然回头,脸颊一红,眸光立刻移开,作了个揖便转身匆匆走了。 我心下觉得奇怪,他脸红什么啊? 梁绍来找我的事情,表姐知道之后,便亲自去了承恩伯府去找他。 我听宝珠说,那日梁绍跪在表姐的面前,声泪俱下说自己错了,如今才知道我的好,想回头再与我做夫妻,求表姐成全他,他还当着表姐的面发了毒誓,说若是再敢辜负我,叫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还说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他已经为他的错付出了代价,流放多年,吃尽苦头,如今悔过应该被接纳的。 表姐没跟他讲什么大道理,只对着承恩伯府与他的面前说了句,“你知错是你的事,但你再敢到她面前去蹦跶,我打断你的腿。” 梁绍还要据理力争,说表姐不能代替我来做决定,说我这些年不成婚,便是等着他,他更是颇有得色地说:“当年澜儿对我是一见钟情,爱我极深,我如今回头她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是要些体面,我也愿意认错给她面子,让她消气,我们夫妻的事情,与你摄政王妃一个外人没有关系……” 宝珠说,他这句话没有机会讲完,表姐一鞭子朝他甩了过去,疼得他哭爹喊娘地在地上打滚。 承恩伯府的人纷纷求情,说定会严加看管,不许他再出去乱来,表姐这才呸了他一声,“看来这流放你是没吃上半点苦头啊,一鞭子就能让你疼得死去活来的,正好了,你尽管去找,我来管管你。” 表姐说完还挥了一下鞭子,梁绍吓得直直昏死了过去。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可叹,这些年流放,想来他是真没吃太大的苦头,承恩伯府总归是不舍他遭罪,私下里送银子叫人关照着也不是不可能。 第1628章 梁绍是不敢来了,倒是云翰林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好几次带人来到工坊设立的店,这店是专门卖绣娘们做的绣品,这几年下来积累了很多世家官眷们,我偶尔会过来应酬应酬。 其实绣品是不愁卖的,毕竟满京城鲜有人比得上莫娘子的绣工,只是要做些贵客生意,价格才卖得高一些。 如今朝廷准许立女户,她们都盼着赚够了银子,能置办自己的一所小宅子,好好度日。 我是郡主身份,又是摄政王妃的表妹,那些命妇官眷自然愿意与我熟络。 云翰林一开始是带着小厮从店外经过,眸子不经意地朝里头瞧一眼便走了。 如此次数多了之后,他便干脆进来买东西。 店里除了衣裳袍子之外,还会做些小绣品,例如扇子,手帕,小屏风等,可多半是女人家的东西。 他不做衣裳,一味地买折扇。 其实折扇样式少,多是团扇,团扇用好的料子做的,绣上各种花鸟鱼兽的图案,且能做双面绣,绣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 折扇少的缘故,是用锦缎去做折扇比较费劲,锦缎轻柔,不似用纸糊的好折叠。 但也会偶尔做一些,只图打开的时候瞧个精致。 他却十分喜欢,每一次来都买一把回去。 有一日我去了,但没在店门,在内堂里头算账。 便听得他来问卖货的伙计,“今日可有郡主做的绣品?” 伙计告诉他:“有一把团扇,只是做得一般,便宜卖的。” 他言语惊喜,“真的?快取给我看。” 顿了一会儿,听得他夸赞,“怎是做得一般?做得太精致了,没想到郡主绣工这样的好,比旁的都要好多了,不能便宜卖,还该卖贵一些,这团扇我买了,你回头别告诉郡主是我买的,只说有客人十分喜欢。” 我汗颜,我绣工不差的,但跟绣娘们相比,那是差得远。 如此尴尬时候,我是不敢出去的,却只听得他问,“郡主今日没来吧?” 伙计傻乎乎地道:“来了,在内堂呢。” 所谓内堂,只是隔了一扇木屏风。 听得钱袋子掉落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沉默,再之后是银子放在桌子的声音和脚步匆匆跑出去的大动静。 伙计大概是愣了一下,才道:“跑什么啊?又没人追着跟他抢。” 我自己也在里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想起丞相夫人锲而不舍的保媒,不知道为何,素来平静的心,竟泛起了一丝丝涟漪。 我原以为只是丞相夫人的一头热,人家肯定是想娶个年轻的姑娘,为他生儿育女,延绵子嗣,或是红袖添香,夫唱妇随。 如今瞧着,他似乎对我是真有意思的? 我自然不会说别人对我有意思,我便会动心。 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要对我献殷勤的,只是,被拒绝之后,多半是再纠缠一二次便算了。 可他似乎是特例。 脑子里不自觉浮起那张脸,许是近来见他的次数多,他的脸在我脑海里特别的清晰。 他相貌俊美倜傥,浑身透着书卷气,又不失沉稳,更位至翰林,前程无限。 只是,这样的人他要娶亲的话,为何不挑更好的? 表姐叫我不要妄自菲薄,但很现实的问题便是,我是和离妇,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我郡主身份以及是摄政王妃的表妹。 怨不得我会多想的,因为朝中不少人若根基浅薄,确实需要依附大势力。 他会否是这样的人,我不好下妄断,可也不能说没有。 第1629章 偶泛的涟漪,没能持续在我心湖荡开,我依旧是按部就班地活着。 有些人就像是你生命里的一抹暖阳,带来一丝温暖后,太阳下山,消失了。 直到这件事情过去几个月,表姐找到我,说是梁绍那边去了京兆府报备,说总有人跟着他,京兆府细查,才知晓是云翰林派人跟着的。 她便去找了云翰林,云翰林说担心他再找我的麻烦,才会派人跟着。 自然,也问了一些别的情况出来。 原来,在云翰林成为状元之前,有一年他带母亲上京赶考,那时候他母亲已有疾,只是临死前希望能看到他高中,不得已,他才带着母亲上京来。 只是到了京城,他母亲因一路的舟车劳顿,病情加重,甚至晕倒在客栈里头。 当时客栈的掌柜担心她死在里头,便将他们母子二人撵出去。 他背着母亲到处投栈,也无人收留,连续两日留宿街头。 秋日的天气也有些清寒,导致他母亲病情再度加重。 他带着母亲去了医馆,但因为病情太重,医馆的大夫不愿意救治,我恰好带着丫鬟路过,见他跪下哀求,便差丫鬟去问了,得知情况之后,便借了一所小宅子给他们母子安顿下来,再派人去药王堂请青雀。 自然,他母亲最终也没有救回来,他也错过了那年的秋闱。 只是他一直记得我对他们母子施以援手。 表姐说起这件事情,我还想了好一会儿才记得。 确实是有这件事情,但这些年我做过的善事不胜枚举,那小宅子通常就是用来安置暂时没有地方落家的异乡人。 那时候觉得他是有孝心之人,便差人安置。 他将我当做了恩人,可整件事情我只是吩咐了一下,实在是受之有愧。 我笑着对表姐说:“他是想报恩,便捐些银子去给姬夫人施粥,不必以身相许。” 表姐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傻瓜,他必定是喜欢你才会想娶你,如果恩情与爱情都拎不清,你表姐夫怎会重用他?且看他一直派人跟着梁绍,担心他来祸害你,便可知晓他并非简单报恩的心态。” 喜欢我而娶我? 我愣了一愣,觉得这句话很陌生。 我总觉得我命里不配有真正喜欢我的人。 那些登门求亲的,不外乎因为我是摄政王妃的表妹,又是郡主身份,没人说过单纯喜欢我这个人而求娶的。 我愣愣地问表姐,“你怎知道他不是说假话?”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当然,我说了不作准,他依旧有可能是梁绍那样的人,毕竟伪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 “是啊!”我说。 “但这不是你目前要考虑的,你先问自己,喜欢他吗?如果你喜欢,那才考虑他是否欺骗你不迟。” “不讨厌,但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婚嫁。”我说。 “既然如此,便不必管了。”表姐笑了笑,望着我的眼神有些疼惜,“省得总扰了你的心绪。” “倒不会。”我也笑笑。 当天晚上,我便知道自己对着表姐时,是口是心非。 我梦到了他,梦到他登门求娶。 他不是头一次进我的梦里了,我想,兴许我心里是渴望人爱我陪我的把,只是总缺乏那股子勇气。 第1630章 我没想到云翰林会再一次请丞相夫人保媒,且这一次他自己也跟着前来。 他带来的礼物,摆满了一张桌子,虽说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却看得出尽心了。 他俸禄不高,听闻是从变卖了家里的宅子和店铺,才在京城买得起一间屋舍。 丞相夫人说:“郡主,老身也劝说他好几次,让他打消念头,偏生他执着,便陪着他来最后一次,这样吧,你们自己聊聊,若是真无意的,你狠狠拒绝了他便是,省得他总不死心。” 我觉得说清楚了也好,也省得我脑海里总偶尔泛起他的模样来。 丞相夫人借口游园子去,留下我与他在厅子里头,侍女丫鬟都在门外候着,我瞧见她们脸上的期待与雀跃。 旁人我便不说了,双双伺候我许久,同我一起去的承恩伯府,再一同离开建府另居,她不希望我孤独一辈子。 她总说天下男儿并非都是负心薄幸之人。 我还没说话,便听得云翰林紧张局促的声音飞快地响起,“郡主,下官先说可以吗?” 我看着他,只见他脸色泛红,连耳后根都红了,他本就皮肤白净,这一脸红叫人瞧着,竟有一种被羽毛轻抚心尖的异样。 “云大人请说。”我收回眸子,掩下心绪。 我感受到他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没与他对视,只是端起了茶盏装作饮茶的样子,听他讲。 “下官求娶郡主,并非因当日的救母和安置之恩,下官……下官是喜欢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飞快看他一眼,只见脸颊像晚霞般红透了,而我觉得自己的脸颊也是滚烫滚烫的,想来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下官原也打算放弃,不好再纠缠郡主,免得伤了郡主的名声,只是那日听摄政王妃说下官是分不清恩情与爱情,才会一味求娶,可摄政王妃说得不对,下官分得清楚,恩情该报,但郡主的良善与温润才是让下官心折的……或许也不因为此,下官也说不明白,只知道……”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连声音都带了微颤,“只知道若不忙于政务,睁眼闭眼都是郡主,满心满眼也是。” 这番剖白,使得我死水微澜的心猛然一动,抬起头看他,却见他眸光灼灼,我竟一时不敢直视,猛地低头灌了一口茶水,却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见我这般,有些懊恼地道:“是下官轻浮了,郡主恕罪。” 我真的是一个特别容易上头的人,当初对梁绍一见钟情是,如今听得云翰林的剖白也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既是有心求娶,那便找人对庚帖吧。” 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疯狂。 但看着他陡然狂喜的面容,几乎跳起来的雀跃,我觉得,人这辈子,疯狂个一两次又何妨呢? 如今不似多年前了,再差的结果,我也能承受。 “郡主,下官……下官这就去,这就去。”他像个傻子似地抱拳往外跑了几步,又猛地跑回望着我,“不知道郡主的时辰八字是?” 外头侍女们扑哧地笑了。 我看着他冒着傻气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平日里的沉稳儒雅,倒显得真实许多。 我想,人不能一直倒霉吧?总能遇到个好的吧?这一回,就赌了! 第1631章 摄政王府,三月清明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宋瑞搀扶着一人出来,紧张地问道:“修澈,我姑姑情况如何?” 修澈一身青衣,头发已经花白,他叹了口气,道:“婶母今年已经八十八高龄了,实不该在清明的时候让她去祭拜,这淋雨受寒,便会累及肺腑。” 镇国公宋瑞叹气,“劝了,没劝住,姑母非得要去,这两年她脑子有些不好,眼前的事情不大记得,唯独记得以前的事,若不让她去拜祭,她闹啊。” “婶母的心病一直未能痊愈,灭门之祸,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修澈出了梅花院,往偏厅去开方子,“皇叔如今守着她,只皇叔的身体也不大好了,不能太操劳。” “谢铮表妹和孩子们都在呢,可姑父也非要亲自照顾。”宋瑞为他展开方子,研磨了墨,“他们夫妻恩爱了一辈子,这个时候断是不会离开半步的,他要每日都告诉姑母,他是谁,不能叫姑母将他忘记了,好在姑母一直都记得他。” 老摄政王妃很多时候已经不记得人,有时候连女儿外孙都忘记,侄儿也不记得了,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丈夫。 今年踏青祭祖,她要按照往常一样去拜祭父母家人,她记得这个日子,年年都必须要去的,今年她身子不大好,也一直下雨,大家劝着也没有用,她执意要去。 结果淋了一场雨,回来便病了。 修澈开了方子,老摄政王妃服了两日,病情渐渐好转,只是还有些咳嗽。 刚好了些,摄政王便开始撵人走,不许太多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人太多,她每日耗费许多精神去认人,很是疲累。 难熬的细雨终于是过去了,暖洋洋的日头晒得人都舒服许多。 老两口牵着手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回来在槐树下坐着,丫头们奉了茶便退下。 摄政王牵着她的手同坐,“惜惜,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问题他一天要问好多遍。 微风吹着摄政王妃满头的银发,今日她本是挽了发髻,但嫌麻烦,便自己动手挽了个马尾,走了两圈便都散了些。 她年轻时长相极好,骨相也绝佳,如今老去了,也依旧十分优雅。 她把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懒洋洋地往躺椅上靠,又把披风拽严实了,才慢慢地道:“怎不知道?你是我的师弟啊。” 摄政王望着她,眼底依旧是年轻时候的缱绻,“对,我是你的师弟,也是你的夫婿,你要永远记得,咱们活到一百岁,也还要记得。” “好!”她说,然后抬起头看他,“你还想活到一百岁啊?” 摄政王纠正,“是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岁,若有一千岁,咱就努力活到一千岁,一直都不分开。” “好!”她把头靠过去,靠在了他的怀中,“我有些困了。” “那就睡一会儿,咱试试北唐送来的蝶梦香。” 早几年,北唐使臣给他们送了一种香料,说是叫蝶梦香,睡前点了,能让人做甜美的梦。 他们一直都没用过,也不知道存放在哪里了,直到前几日老宝珠差人收拾匣子的时候才找出来。 修澈说她心病一直都没痊愈,那灭门之祸如同噩梦一般纠缠着她,这是真的。 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数不清有多少次,她从噩梦里颤抖,喊着“阿娘快跑”,醒来之后,泪水伴随着淋漓大汗,将整个人都泡湿透了。 便是她忘事之后,也总会做这样的梦,若这香管用,便差人去北唐多拿一些回来。 —— 因为腰椎突出压迫神经,作者需要住院治疗,近期暂时无法保证正常更新,恳请大家见谅。《梦回出嫁前篇》为本书的最终篇,大家可以攒到最终完结再看。住院期间作者会积极配合康复治疗,争取早日回归恢复正常更新,衷心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与长久陪伴! 第1632章 取出那香匣来,撕开封口,一打开却见里头只有一颗花生大小的香丸。 “才一颗啊?”他本以为匣子那么大,里头放着许多呢,没想到只有一颗。 他瞧着盒子底下写了几个字,有些模糊,他眼神依旧好使,看得出是“庄周梦蝶”四个字。 庄周梦蝶,蝶梦香?这名儿起得有点玄机啊。 想来是真能让人做好梦的。 再瞧盒子的上头,也雕刻了几行篆体字,字体如蚂蚁大小,实在是看看不清楚写了什么,摄政王也不考究了,横竖这些年与北唐两国交好,断不会是害人的东西。 除了这几行字之外,还有一个圈圈,严格说来不是一个圈圈,而是无数个圈圈组成一个大圈圈。 大圈圈里头套着小圈圈,一圈一圈的,不知道套了多少圈。 香点起的时候,摄政王妃已经睡着了。 摄政王躺在她的身边,没闻到什么香味,觉得这香兴许是放得久了,无用了。 也无妨。 守着妻子,他心里就踏实,看着她睡得好,他心里就高兴。 外边午后的日光正好,茂盛的枝叶使劲舒展,叽叽喳喳的鸟儿飞来飞去,好一副繁忙景象。 和煦的风,吹得天上云卷云舒,飞快流动。 若此时有人抬起头来看,也无法捕捉那云是转着圈流动的,外圈的云散去,瞬间消逝。 宋惜惜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她往旁边瞧了一眼,身边空无一人。 “师弟。”她喊了一声,便听得脚步声响起,帐幔被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姑娘,您终于醒了。” 宋惜惜看着这张脸,有片刻的怔愣。 她这两年总是忘记事,忘记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能把人都认个七七八八,糊涂的时候,也就只记得师弟一人了。 宝珠她也偶尔认得的,只是宝珠早就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腰背佝偻,怎地眼前的宝珠却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宝珠伸手掀开她的被褥,道:“姑娘,发什么愣?快起来,夫人等着您呢,今日战将军府的人过来提亲,夫人说叫您出去瞧瞧,若是没什么问题,便要定下来了。” “你说什么?”宋惜惜惊愕得无以复加,她这会儿应该是没犯病,怎么宝珠犯病了? “将军府的战北望啊,原先来过的,夫人也觉得可以,您不是说要见过他才定下吗?夫人说……唉,姑娘,您慢点,您别跑啊。” 宋惜惜飞快地跑了出去,脑子说不清楚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心脏在砰砰直跳,她只知道一件事情,母亲还活着,宋家还没被灭门。 “小姑姑,你跑这样快做什么?”猛地听到瑞儿稚嫩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只见瑞儿和敬儿一同走过来。 敬儿是大哥的儿子,死在那场灭门惨祸里,在她原先的记忆里,敬儿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她猛地一把抱住了敬儿,泪水夺眶而出。 敬儿已经快有宋惜惜那么高,被她这么一抱着,有些怔愣,也不敢动,双手搂着她,声音哽咽地道:“小姑姑,你又想起祖父和爹爹他们了?” 宋惜惜放开他,泪眼模糊,看不清楚眼前的两张脸。 只是两只手轻轻地给她擦拭泪水,轻声安慰她,让她不要哭。 听着他们的声音,真实感越来越明显,但宋惜惜也不管眼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只牵着他们的手便往前厅去,她迫切地想见到母亲。 第1633章 正厅里,宋夫人端坐椅子上,婆子丫鬟立在一旁,两旁的椅子上坐着宋家的少夫人们。 媒人和战北望则坐在左侧末端,他脸颊通红,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夫人放心,晚辈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纳妾,也绝不辜负宋姑娘。” 宋夫人还没说话,便听得脚步声急匆匆响起,她如今双眼已经不大能看清,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那人急急奔来,一头扎在她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宋夫人心头一痛,顾不得战北望和媒人在,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又做噩梦了?” 她父兄战死的事情,当初是瞒着她的。 等她从梅山回来才知道,哭得几度晕厥,如今也没能从悲痛里走出来。 宋惜惜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哪怕是梦,她也不会撒手的。 “小妹,快别哭了。”二少夫人走过来,柔声道:“有客人在呢。” 宋惜惜抬起头来,看着鲜活的二嫂,还有其他嫂嫂都在,大家都悲切且温柔地看着她。 她泪水簌簌落下,颤声道:“都在,真好,你们都在。” “傻孩子,你要议亲,嫂嫂怎不在场为你参谋参谋?”宋夫人笑着道,伸手将她拉起来,“别失礼了,快快起来。” 宋惜惜站了起来,却没放开母亲的手,眸光依旧悲切地在所有人脸上流转。 战北望看到她这副模样,拘谨地站起来行了一礼,“在下战北望,见过宋姑娘。” 宋惜惜转过头去,看到年轻的战北望,神情有片刻的愕然。 在她记忆里,母亲和嫂嫂她们依旧是原先的样子,但她所记得的战北望,死在了五十多岁的时候。 她最后一次见战北望,是他死之前的一年,他身子已经很差,走路都要人扶着,成凌关的风霜,吹皱了他的脸,染白了他的头发,五十多岁显得特别苍老。 她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重活,还是在一场梦境里。 但不管是什么情况,她不会嫁战北望。 她福身还礼,脸上泪痕未干,道:“战将军请回吧,我还没有成亲嫁人的打算。” 战北望顿时失望无措,求救地看向媒人。 宋惜惜没让媒人说话,吩咐道:“梁嬷嬷,送客。” “宋夫人,我们原先说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媒人看向宋夫人,她也十分愕然。 “惜惜?”宋夫人也觉得不解,她原先不都答应了么?只说见过便可落实的。 “送客!”宋惜惜到底是掌权多年的摄政王妃,方才是一时情绪失控,如今要掌控局面,自然就果断许多。 梁嬷嬷本就觉得战北望配不上自家姑娘的,听得她吩咐,当即便恭请客人离开。 战北望不死心地道:“宋姑娘是否觉得家母没亲自前来,是诚意不足?实在是家母卧病在床,这才……” “战将军,我不会嫁给你。”宋惜惜将话说得明白,“你请回。” 战北望还想再说什么,媒人听她语气的决绝,知晓已经没有希望,拉着他施礼离开。 出了门,媒人才叹气道:“还没看清楚吗?人家没看上你,是啊,这镇北侯府每日不知道多少人登门求亲,哪里就真轮到你呢?原先怕是只拿我们消遣罢了。” 战北望失落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甘,却也没有办法,半晌才悻悻地道:“既是消遣我的,何必问我是否能待她好一辈子?害我赌咒发誓承诺一辈子不纳妾,平白叫她们看我的笑话。”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1634章 镇北侯府里,宋惜惜一直执住母亲的手不放,任由母亲斥责她任性,她只笑着又哭着,一句话都没反驳。 宋夫人见她这般,有些害怕,摸着她的额头道:“莫不是病了?快些去请丹神医来。” 嫂嫂们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地关心着她。 下人把丹神医请来了,看到丹神医,宋惜惜又忍不住哭,她还记得丹神医去世那年,她十分伤心,亲自操办他老人家的丧事。 如今,她知道自己并非在梦境里,她真的重活了,回到了未出嫁的时候。 有很多事情,她可以改变,想到这里,她一时哭,一时笑。 宋夫人和几位少夫人见她这样,还以为她得了疯症。 丹神医诊断过后,对宋夫人说:“许是镇国公和几位少将军的牺牲,她还没能接受,一时神思错乱,既是她不愿意嫁人,我认为夫人就遵从她的心意,免得病情加重。” 宋夫人搂着她,热泪滚滚。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知还能活多久,想着早些为她寻好一门亲事,也好放心。 如今她这样的情况,断不能贸贸然将她嫁出去的。 加上惜惜也一直说着不嫁,她也就同意了。 在宋惜惜“养病”的这段日子里,她就像是沉浸在一个美梦里,日日都要守着母亲,看看侄儿侄女,和嫂嫂们说说话,她才感受到幸福。 虽然父兄回不来了,但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光荣。 可宋家覆灭不是。 当年她若没有出嫁,宋家也不至于满门覆灭,这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痛与悔。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她们的身边,避过那一场灾祸。 她打算组建武功高强的护院,护院好找,武功高强的不好找,但她可以去信师父,让师父代为物色。 江湖有些门派,日子过得艰难,是愿意将一身武艺卖给权贵家的,只要价格合理。 不过月余,护院队便组建了起来。 拿着师父名帖过来的人,肯定是都筛选过,人品和武功都过关的。 最后来到的是棍儿,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有,腰间别了条棍就来了。 宋惜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着,原来老棍儿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棍儿在王府待了一辈子,从青葱岁月到耄耋之年,她已经忘记棍儿年轻时什么模样了。 “嘻嘻,我脸脏了吗?”棍儿摸着自己的脸,问道。 “没有。”宋惜惜收回心神,笑着打量他,“只是见你这衣裳都不合身了。” 棍儿师门日子苦,衣裳都是缝缝补补,如今这一身也是打满了补丁,往日在山上他的衣裳是干净的,只是赶路来,难免沾染了尘埃。 “师父说我长高太快,打算明年便给我做新衣裳的。”棍儿笑嘻嘻地说,眼底充满了对新衣裳的期待。 “回头便叫梁嬷嬷给你做几身。”宋惜惜笑道。 棍儿切了一声,“几身?有几个银子就奢侈了不是?一身便够,我带了替换的衣裳来。” 前生,棍儿到老都还是节俭的,对衣裳食物十分看重,万紫说他是越老越抠门。 “不对,我若穿补丁的衣裳,是不是给你们镇北侯府丢脸了?那就给我做两身。” 宋惜惜拉着他去了小花园,道:“你不在这里当护院,你跟我去成凌关。” 第1635章 没错,要去成凌关阻止易昉屠村杀西京太子的恶行。 一为国,二为家。 当初就是西京太子受辱自尽之后,潜伏在京城的西京探子才会应激屠杀宋家一门泄愤。 组建护卫队只是保护家人,杜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要解决免去那一场灾祸,就得堵住源头。 两国边线之争势必是会引发一场大战,这是西京内部苏兰石一党的筹谋算计,她无法影响西京的决策,但既然大战会开始,那么她就要扭转原先的局面。 而且,七舅死在了守城之战,她也希望能救回七舅,还有三舅也可能不必因救战北望而断了一臂。 因此,安顿好府里一切事宜,她便要去成凌关,理由当然是探望外祖父。 如今两国因边攘之事已经互相试探,大战即发,而成凌关其实是没有做好准备的,甚至往南疆调派了部分兵力。 这也是因为商国与西京这些年都没有真正爆发大规模的战争,都是小打小闹,而收复南疆,迫在眉睫,需得一鼓作气。 只要没有西京的襄助,南疆收复之战,在师弟的指挥下,会势如破竹。 解决了成凌关,就不会有西京三十万军士上南疆襄助沙国,等同解了南疆的后顾之忧。 棍儿没问为什么要去成凌关,反正管吃管住的,他去就去呗。 一直在处理府里事情的宋惜惜,并不知道外头的流言蜚语越演越烈,说镇北侯府拿她的婚事遛猴,根本不是有心议亲,只是想看看镇北侯府还有多少号召力。 在大长公主谢蕴的赏花宴上,还不少人拿这件事情打趣,说当初慕名前去求娶的人,实在是有够愚蠢的。 本来,两家相看,在没有定下来之前,都不会对外公开。 许多人也不知道谁到底去镇北侯府求娶过,唯一被知晓的是战北望,这全因战老夫人得知自己儿子没攀上侯府的亲事时,发了脾气,在府里头骂了一通镇北侯府狗眼看人低。 将军府管束下人不力,自然就被传了出去。 所以,大家嘲笑,也就是嘲笑战北望。 可真正去过的不止战将军府,还有其他世家,他们嘴上不说,甚至还跟着一同笑话,但心里着实恼上了镇北侯府。 有些人冷嘲热讽地道:“宋家那姑娘听闻自小送出去习武,是个粗鄙之人,战家好歹祖上也是大将军,她还瞧不上,看回头还有谁娶她,莫要等人家立了军功,她后悔了。” 而如今的宋家,满门孤寡老弱,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她们不会放在心上,但宋二夫人也不会让那些流言蜚语传到婆母耳中去,免得婆母为小姑名声担忧。 宋惜惜趁着这个时候,便对嫂嫂们说要去成凌关探望外祖父,让嫂嫂们一同帮忙说服母亲。 二嫂对宋惜惜道:“若只为避开那些闲言碎语,实在没必要,只若真心想念外祖一家,去也无妨。” 宋惜惜道:“外边的人说什么,我浑没放在心上,只是父兄皆阵亡,外祖父母知晓了,肯定伤心难过,他们年岁也大了,我得亲自去探望过才可放心。” 二嫂心里也是一阵哀恸,黯然道:“你去吧,我同母亲说去。” 宋夫人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一则她也挂念父母;二则,丹神医说她情绪不好,若离开京城去散散心,兴许有利于病情的恢复。 她觉得来往成凌关,顶多一年半载的,等回来了再给她议亲不迟。 第1636章 宋惜惜前往成凌关之前,想先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她一直都想进宫拜见太后,见见慧太妃,或者见见皇上。 前生,太后和太妃薨的时候,纵然已是高寿,但生死之别并不容易让人接受,她伤心难过了许久。 本以为当初便是永诀,没想还能再见。 如今她还是闺阁女子,要入宫觐见,自然是要带上母亲,由母亲呈上觐见帖子,太后准了,这才能入宫。 自从父兄阵亡之后,母亲就不曾出过家门,如今带她出去走走,让太后宽慰宽慰她,想来对她的病情也有帮助。 宋夫人本不想去的,但抵不过女儿纠缠数次,只得答应。 她因眼睛而不便行走,所以进宫的时候一直由宋惜惜搀扶着,一路到了慈安宫。 福公公出来迎接,看到宋夫人的时候,他眼眶也微微湿润,拂尘一扫,搁了手肘内,“夫人可好?” “公公有心,一切都好。”宋夫人含笑说。 福公公微微颌首,已换上了笑脸,“太后已等待多时,夫人请。” 进了慈安宫,宋惜惜一眼便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太后,她身子微微前倾,眼眶红润。 慧太妃也坐在她的身侧,在太后的示意下,慧太妃亲自起身,前去搀扶了正要行礼的宋夫人一把。 “你肯出来走走,哀家很高兴。”太后等她坐下,看着宋夫人的眼光里,依旧是浸着莹润。 “让太后担心了,是臣妇的不是。”宋夫人努力想笑,只是或与太后年少相识的缘故,在她面前总是无法隐藏情绪,笑容僵硬,声音也颤抖。 太后沉沉叹气,眸光看向宋惜惜,见宋惜惜也正痴痴望着她,眼底透着殷红,想着她年纪小小便失去父兄,不禁疼惜,道:“丫头你回来也好,多陪陪你母亲。” “是!”宋惜惜应声,收回了眸光,却在一眨眼的时候泪水悄然滑落。 太后发现,以为她是伤心父兄的事情,不免眼下又是一黯。 慧太妃坐在次座上,适时说两句安慰的话,她不怎么擅长安慰人,但不代表无法共情,所以她那俗套的安慰,其实都出自真心。 等叙了一会儿话,太后才问宋夫人,“哀家原先听说你要为惜惜说亲,后来怎么又没下文了?” 太后显然是知道外头的流言蜚语,什么镇北侯府遛猴,要存在,她是一概不信,想来是有别的原因,所以她才问问。 宋夫人叹气,道:“臣妇是想着如今身子骨还行,为她张罗好婚事,本来我心里是有合适人选了的,但她不同意,心里头郁结还发了病,那哪里还敢将她许人?让她先养好再说了。” “糊涂。”太后闻言,斥了一句,“你心里头盘算什么,哀家明白,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带着儿媳孙儿们撑起镇北侯府,这才是正经事,总想那些不好的,身体自然就不好。” 太后是知晓她的,一则怕自己身体不行,去了,女儿守孝三年,那就得拖成老姑娘。 但心里总是这么消极悲观的,身子怎么能好? 二则,她也想趁着自己还在,给女儿撑撑腰,夫家便不敢欺负她。 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把心思放在孙儿孙女的教育上,莫要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宋夫人这段日子一直封闭自己,谁说的话都不怎么听得进去,悲伤已经填满了她的心。 但太后说的话,纵然与别人说的也是一样,她也能听进去几句的。 宋惜惜知道母亲会听太后的话,所以这一趟入宫是没白来的。 第1637章 出宫时,太后让福公公送她们出慈安宫,宋惜惜趁机给福公公塞了一封信,“劳公公转交太后娘娘。” 福公公微怔,“宋姑娘方才怎么不给?” 宋惜惜搀扶着母亲,道:“是对太后娘娘感激的话,我嘴巴笨,说不出来,便只好写下来了。” 福公公笑笑,“原来是这样,好吧,咱家帮您转交。” 当天下午,宋惜惜便带着棍儿和宝珠前往成凌关,且在出发之前给沈万紫和馒头他们去了信,让他们也一同前往成凌关。 她必须要在守城之战之前抵达成凌关。 她给太后的信,不是什么感激之言,而是告知太后,她那游历在外的萍师姐发现西京内斗厉害,探听到他们会在两国战事上做文章。 太后一般是不会干政的,只是事关重大,她如果相信,一定会去找皇上商讨,皇上敬重她信任她,便会派人飞鸽传书给驻在西京的探子查探。 只要能比前生更早一些派出援兵支援成凌关,就不会打得这么吃力,不会牺牲这么多将士。 宋惜惜他们三人抵达成凌关的时候,两国的摩擦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萧家人看到她来,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起她父兄的牺牲,不免心酸难过。 问了家里的情况,听得一切尚好,但大家都觉得怎么会真的好? 宋惜惜好几次落泪,一则是同他们说起了父兄,二则是看到了安然无恙的七舅和三舅。 还有外祖父母如今都是好好的。 晚上聚餐,宋惜惜便自请去了外祖父的书房,说有要事相商,还请了几位舅舅一同前往。 大家本以为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待听得她说西京内斗,会引发两国大战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各自对视之后便沉默,无人说话。 宋惜惜以为他们不信,着急地道:“我说的是真的,西京苏家兄弟不和,苏兰石想夺军权,朝中有支持他的势力,因此他会哄骗西京太子上前线,让太子陷入危险境地,苏兰基会带人寻找,苏兰石就会趁机发起攻城之战。” 他们面面相觑,还是没说话。 宋惜惜急道:“是真的,外祖父,舅舅,信我啊。” 萧七爷摸着下巴尖,先开口,“惜惜,我们信你,你萍师姐的情报,可信程度很高的,我们没说话,是因为这几日探子回报过来的情报有些不正常,我们正疑惑呢,你这么一说,我想了想,那也就通了。” 萧三爷道:“没错,这几日探子汇报,说西京正往鹿奔儿城囤粮,我们觉得很是奇怪,因为西京的军粮素来是囤在旺子城的,旺子城正在大山西侧,西京士兵也驻扎在那里,为何却要往鹿奔儿城囤粮呢?原先不得其解,如今明白了。” 萧大将军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宋惜惜,“你是说苏兰基会被诱走,苏兰石暂掌帅位,对我成凌关发起攻撃,那么调兵遣将,乃至私自运送粮草,苏兰基是不知的?他们会囤兵多少?” 按现在西京屯在边关的兵力,不足以发起大规模进攻。 要发起,就一定会有援兵至,但调兵前往边关这样大的事情,苏兰基能不知道吗? 宋惜惜道:“应该是不知,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运送粮草,以及增援部分兵力,苏兰石能瞒得住他,想来是在朝中早有朋党。至于此番囤兵人数有多少,情报未有明确说,但估计不下二十万。” 萧大将军脸色一变,“二十万?那我们得早做准备,免得大军临城,我们狼狈应战。” 那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局面。 第1638章 他们当即传召众将军商议,且派出探子继续查探,要知道更确凿的消息,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让朝廷增派援军。 南氏将宋惜惜安顿好,与宋惜惜又说了好久的话。 南氏安慰她别太伤心难过,要往前看,但她自己则数次别过头去拭泪。 宋惜惜依偎着舅妈,只觉得重来一次真好,很多事情可以挽回。 翌日,萧大将军颁布军令,让所有将士归位,参与练兵,加固城墙,瓮城里布下机关。 宋惜惜趁机向外祖父提出,她和棍儿一起参与练兵。 萧大将军坚决反对,“你抵达之前,你母亲的信便先来了,千叮万嘱不可让你上战场。” “我没上战场,我只是跟着练兵,”宋惜惜见外祖父态度强硬,微笑着摇他的手臂,“外祖父也知道我是习武的,可到底拘在那山间里头,不曾学过近身打斗或是混战,练一练,就当做增长见识了。” 萧大将军回京城的时候也去过梅山,听她师父说她的武功练得还可以。 但到底是真可以,还是马马虎虎也当做可以,还真要看过才知道。 只是既然选择了习武,那么多学点也不妨,天菩萨保佑她用不上,但人的一生这样漫长啊…… 想到她如今是宋家唯一的女儿,一屋子的孤母寡嫂,她多长点见识,多开阔视野,多壮大内心,多巩固自己,也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萧大将军便没反对了,同意她扮作男儿郎,和棍儿一同进了军营集训。 当然,是从最低阶的小兵做起,且不许透露身份,等集训完毕,她和棍儿就要立刻离开。 第一天集训,是卢将军带领的,成凌关的兵,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是会开垦种田,如今征集回来的,便是这一批。 至于如今驻守在关门的兵马,是不曾离开过卫所的。 要抵御西京的二十万大军,所有兵士必须归来,可纵是这样,两国兵力依旧强弱悬殊。 萧大将军忧心忡忡,他知道不仅仅是眼下兵力的强弱悬殊,便连支援,粮草,兵器,各个方面都存在极大差别。 西京如今对外没有战事,而商国在南疆已经耗了多年,如今也正是关键时候。 如果成凌关战败,未必不会影响南疆。 过了三天,探子消息回来了,如惜惜所言,西京确有异动,有援兵奔赴而来,但兵数却远远没有二十万这么多。 探子言充其量也就二万人左右。 萧大将军让探子继续探查,两万人,他相信不止的。 如果两国如今虽在摩擦期,但没有任何征兆要爆发大战,西京往边关囤兵就有些多余。 除非他们真打算大规模发起战争。 而要大规模发起战争,就不可能只有两万人,倒像是苏兰石在秘密调兵。 应该如惜惜所言,他们内部党派之争,还要周全筹谋,多方行动的配合,因此援兵没有全部来到。 现在,他们必须要拿到确切的情报,才能让朝廷调派援军来成凌关。 萧大将军心里对肃清帝,多多少少是有些无法宣诸于口的怨。 当初若肯早些派北冥王率领北冥军前往南疆支援,他的女婿和外孙儿不会死在战场,或许早早就已经收复南疆。 作为沙场老将,他太明白肃清帝的心思,他初初登基,觉得自己根基不稳,最怕拥有兵权的亲王立功坐大,因此在得到沙国耗尽国力,最后一搏的时候,他没有当机立断派出北冥王支援,导致南疆连连吃了败仗。 可纵有怨,他一辈子为臣,忠君爱国四个字是横在心头的,他没有,也不敢表达出这份怨气,深埋在心底。 小惜儿来到成凌关,想到她以后就是个没爹没兄长的孩子,心头的怨自然也被勾起。 第1639章 宋惜惜和棍儿跟着练了几日,棍儿上瘾了,觉得推进的阵法特别有意思。 但这些对宋惜惜来说,已经是无比熟练甚至是刻在骨子里的事情,她甚至能提出意见。 卢将军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当她找来说有些建议的时候,卢将军没听之前,还觉得她在捣乱,想出风头。 不甚耐烦地听她讲完几种推进阵法的修改,卢将军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道:“虎父无犬女啊,真不愧是宋大将军的千金。” 乍听这话,宋惜惜有些恍惚。 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个跟她说过,起初她在南疆立功归来,有人这样说,她任玄甲军指挥使,有人这样说。 她最被人熟知的身份,就是宋怀安千金。 后来,即便大家贵为摄政王妃,但很多人还是会称她一句宋大人。 甚至她晚年已经不管朝中事,依旧会有人尊一句老宋大人,偶尔也会有人叫摄政王妃。 每一个身份,她都引以为傲。 只是当宋大人和摄政王妃太久了,忽然听到有人说自己是宋怀安的千金,她心里生出酸楚的,却骄傲的情绪。 卢将军改良之后,颇见成效,当即便去找萧大将军,对宋惜惜是一顿夸赞。 萧大将军特意到特训卫所一趟,私下找了她问,“你是如何懂得战场推进阵法的?” 宋惜惜回答得天衣无缝,“以前听爹爹说的,师父也说过,我便记在了心头。” 萧大将军看着她半晌,微微叹气,“一般女子听得什么兵法阵法,都水过鸭背,转瞬便忘,你能记住且敢大胆提出,证明你对此有兴趣,对吗?” 宋惜惜犹豫了一下,“没……没什么兴趣的。” 萧大将军温和地道:“有兴趣也不妨,朝中也不是没有女将,外祖父便听说过女将军易昉的事,她在剿匪的时候立了功,连太后对她都夸奖有加的。” 听得外祖父这样说,宋惜惜抓住机会道:“外祖父,您也赞成女子入伍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她话没说完,萧大将军脸色一变,厉声打断,“不可以!” 她的神色顿时垮了下来,刚腾升起来的热切,也因垂下眸子而瞧不见了。 兵不厌诈,她被诈了。 萧大将军声音依旧严厉,“如今你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了,若有个好歹,你让她怎么活下去?边关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你纵习武,在这战场上也未必施展得开,那是力量和耐力的搏斗,你能刷刷舞剑打拳有什么用?真叫你杀人,你敢吗?便敢杀人,那么多刀光剑影朝你而来,你躲得去吗?躲得一回,躲得两回三回?” 说了她一顿,也还不够,萧大将军干脆道:“今日你就跟我回去吧,免得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害你母亲为你日夜忧心,她身子不好,你得为她着想。” 宋惜惜点头赞成,“外祖父教训有理,我不能叫母亲忧心的,只是棍儿有一股子蛮力,且武功不错,我想着让外祖父栽培他一下,我先陪同他一起集训,等训练完了,我就回府去,如何?” 萧大将军听卢将军赞赏过棍儿,武功出众,且胆识过人,且一身蛮力若用好了,自己一人便可推动弓弩机,可以培养培养。 “那行吧,你陪着他训练训练,到时候叫你回来,你不得抗命。” “是!”宋惜惜立正,态度也端正,使得萧大将军放心了不少。 第1640章 若开战,宋惜惜肯定是要上战场的,只是外祖父不许,她得另想法子。 首先,她要加入军营当兵,如今她虽是小兵,却是被卢将军盯着,等训练完毕,就要把她撵走。 她是没有加入军籍。 没有军籍,不是兵士,那她就不可能上战场。 她和棍儿商量了一下,让他暂时留在这里,她出去想办法,到时候她以别的身份混进来,再来跟他汇合。 因此,在集训营里待了几天之后,宋惜惜便提出要回京城了。 萧家人虽然不舍,但是眼看战事来临,她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回去是最好的。 萧大将军让萧七爷送她和宝珠出成凌关,至于棍儿说要留在军营谋个前程,萧大将军自然是允许。 告别的时候,自然好一番依依不舍,惜别许久。 但离开萧家没有多久,宋惜惜便借口说饿了,请七舅下了馆子。 她要混进军营,不能走募兵这条路,因为募兵需要户籍身份,若是伪造的,便是大罪。 她要想办法说服七舅,让七舅帮她回到军营去。 进了馆子坐下,萧七爷斜眼看她,“说吧,什么事?” 刚从府里吃了饭才出发的,如今便说饿了,这外甥女一肚子的鬼主意,他怎会不知道? 宋惜惜笑嘻嘻地道:“还是七舅了解我,我的确有事求七舅,七舅一定要答应我。” “先说什么事,胆大包天的就不必说,我怕被你外祖父打死。”萧七爷慢条斯理地说。 宋惜惜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道:“胆大包天不能够的,我就是想继续留在军营,一旦开战,我上阵杀敌。” 萧七爷瞪着她,“还说不是胆大包天?要是我帮了你,让你外祖父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他严厉起来,道:“战场凶险岂是儿戏?以为是你在万宗门同人过招吗?过招输了认一句输了就行,但在战场上输了,是要丢性命的,不得胡闹,赶紧启程回京,莫要叫长姐为你担忧。” 宋惜惜道:“舅舅,我不是胡闹,更知晓战场凶险,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相信我,我有不能说的苦衷,我必须名正言顺地留在军中,以一个士兵的身份。” “什么苦衷?”萧七爷问道。 宋惜惜诚恳认真地道:“暂时还不能说,说了您也不会相信,只能跟您说,这是我师父的吩咐,您知道我师父,做事不会没有章法,也不会叫我去冒险,他定然是有妥善的安排。” 宋惜惜已经练就撒谎不眨眼睛的本事。 对着七舅,她拿师父说事,是因为知道七舅敬佩师父。 果然,萧七爷神色有些松动了。 他看向一旁的宝珠,“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 宝珠点头,“是真的,都是任师父吩咐的。” 宝珠什么都不知道,但素来,姑娘说的话她都是极力维护,且她是相信姑娘的,姑娘说是任师父安排,那就不会撒谎。 萧七爷问道:“任师父吩咐了什么?” 宝珠想了一下,道:“应该是宗门之间的恩怨吧?毕竟,萍师姐都出动了,还有梅山其他人都来了,已在募兵处进了队伍。” 宋惜惜完全不用管宝珠说什么,她会根据自己掌握的东西去推测。 沈万紫等人前几日便到了,通过募兵的方式进了军营,如今在新兵营里接受快速训练,这些宝珠是知晓的。 听得梅山也有人来了,萧七爷这才信了五六。 宋惜惜趁机道:“我只是要一个身份留在军营,不会做什么有损军队的事,也不会以身犯险,只等完成了师父的任务,我们便会离开,新兵营也可以。” 新兵营的兵,如非必要,是不会上战场的,除非真到了最后关头。 萧七爷终极是点头同意了,为她制造了个身份,叫宋小七,进了新兵营,宝珠则安排在客栈里住下。 第1641章 宋惜惜终于和沈万紫辰辰他们见面了。 年轻的面孔,总会叫宋惜惜恍惚,仿若隔世。 大家都进了新兵营,接受最基础的训练,这种训练强度对新兵来说有难度,对他们而言,等同刮痧。 因此,一天训练下来,别的新兵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大通铺上大口大口喘气时,他们则还能出去跑几圈,跑累了就能躺在沙地上聊聊计划。 星野空旷,馒头嘴里咬着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还是不解地道:“惜惜,我始终觉得一个梦当不得准吧?为了一个梦,咱们至于吗?大老远的跑过来当兵了,也没真正打仗啊。” “至于。”沈万紫和辰辰同时出声。 辰辰用手肘碰了馒头一下,“怎么不至于?这是有仙人报梦给惜惜,否则你我做梦,怎么就净梦到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没梦到过家国大事?” 沈万紫道:“就不为别的,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确实,大家想想认为沈万紫说得有道理,他们常年生活在梅山,少出来走动,这世间万事的见过几件? 如今入了军中,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馒头问道:“现在是要等棍儿立了功对吗?可如今棍儿也只在训练,如何能立功,当个头头?” 宋惜惜道:“莫着急,如今两国已互相试探,小仗也打过了,过阵子肯定会再开战,棍儿所在的队伍,一定会上战场,以棍儿的能力,杀敌立功不成问题,只等他有了晋升,便可从我们新兵营里选拔一些人,我们便跟着他混。” 馒头嘀咕:“真稀奇,我们竟然要尊棍儿为头头,咱们这么多人里头,数他最不能打。” 沈万紫说:“瞧你眼红的样,棍儿武功虽是最低,却是最有拼劲,惜惜这样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别质疑太多。” 馒头道:“行,那就都听惜惜的吧。” 果然不出数日,两国军队在凹子岭打起来了。 凹子岭属于商国领地,能在这个地方打起来,证明西京严重犯边。 里头是因什么缘故,宋惜惜等人不知道,新兵营消息不灵通,大家讨论的不外乎是从零星消息里自己猜测出来的。 不过也正如原先所推测那样,棍儿等人被派往了战场。 这事要真打起来了。 因为记忆太遥远,宋惜惜没能想起两军真正开战,西京攻城是在什么日子。 模糊记得,应该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她只能时刻警惕,也不知道外祖父是否已经探实西京屯了多少兵马。 她也更不知道,留给太后的信是否有用?朝廷会否提前派兵马前往成凌关。 凹子岭的战事,打了三天,成凌关大获全胜,把西京兵马赶了出去。 这一场胜利让成凌关的兵士与百姓无比兴奋,街头巷尾皆讨论着这一场战役,吸睛人是如何夹着尾巴逃跑的。 宋惜惜所在的新兵营,也在热烈讨论,他们更多是兴奋,激动,因为听闻有士兵立功,得了晋升和犒赏。 这使得他们认为立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这是很危险的情况,成陵关与西京打了不少仗,按说这短暂的胜利不会引起如此激昂的讨论和骄傲,毕竟这不是一场很大的战役。 有人在刻意地鼓吹这场胜利,以换取军民上下的松懈和骄傲。 骄兵必败啊。 好在,过两日这种声音就都消失了,而且还揪出了几名故意散布这种言论的人,查实是细作。 宋惜惜觉得,外祖父到底是厉害的,镇守成凌关这么多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第1642章 棍儿在凹子岭一战立功了,被提拔为百夫长,手底下也能带上百兵。 棍儿向卢将军请求去训练新兵,且他手底下的人,就从新兵里挑选。 卢将军本来不同意,觉得他勇猛异常,用作阵前锋带些精锐是最好的,但棍儿说他是武林中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训练方式,用在新人身上是最好的,且保证能出精锐。 他还愿意立下军令状。 卢将军自然不会真的跟他立下军令状,难得有这样的好苗子,自然是要好好留着,好好培养,既然他想带新兵,那就带带,带不动了再回来。 棍儿高兴地去新兵营里挑选士兵。 宋惜惜,馒头,沈万紫,辰辰几个肯定在列,其余的也都选拔过,有些胆子大,有些心思细密的,有些身手不错的。 一百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卫所,如果有战事,他们这批也得上战场。 在卫所里消息比较灵通,棍儿从卢将军口中得知,朝廷已经往成凌关增派援兵。 援兵的将领是朱老将军,带着麾下的战北望。 棍儿神秘兮兮地道:“听闻说此番还有一位女将军,这位女将军剿匪立下了不少功劳,连太后都夸赞过呢。” 沈万紫和辰辰来了兴致,追问这位女将军的事迹。 棍儿道:“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叫易昉,自小习武,她父亲原本还是宋怀安大将军的麾下,后来在战场上断了腿,便退了回去,得了一笔抚恤金,后来便举荐他的女儿易昉入伍,一开始还被人瞧不起呢,殊不知她骁勇善战,剿匪时直捣黄龙,亲自拿下了贼匪头子的脑袋,威风回京。” 听得是宋惜惜父亲麾下的女儿,大家便看向宋惜惜。 宋惜惜眸光沉沉,“她就是我梦中说的那个女将军。” 大家吃了一惊,“她就是那个屠村的女将军?是她?” “不要嚷嚷,只是梦境,我们防着她点没错。”宋惜惜道。 宋惜惜跟他们说那场梦境,是没有说到自己的嫁给战北望的事情,也没说战北望和易昉在一起,负了自己。 她着重讲的还是成凌关那一战,易昉屠村和羞辱西京太子,引致宋家灭门,两国陷入僵局的国家大事。 “事关重大,防着点没错。”沈万紫也道。 大家便都点头。 这一个月里头,西京数次犯边,都是小规模的试探,这和往常是一样的,他们试图驻扎在边线附近,再企图前挪。 这样的情况,总归是见一次,打一次的,只是没有引发像上一次那样大点的战事。 宋惜惜知道,如今苏兰基兄弟已经开始起了分歧,派人犯边,应该就是苏兰石的主意,但这样小规模的试探,是在苏兰基可容忍的范围之内。 反复数次,苏兰基也会掉以轻心,到时候西京太子出现在边城,苏兰石就能钻空子了。 萧大将军也意识到这点,所以派出使者,想跟苏兰基坐下来谈话。 可使者吃了个钉子,没见到苏兰基不说,连营地都靠近不了,只差人来回了一句话,说没什么好谈。 萧大将军猜测到苏兰基可能已不在营中坐镇,许是出了什么事,那么苏兰石就有可能随时发起攻城之战。 苏兰石要出头,就必须要建立民望,攻入成凌关,逼着商国重新制定边线,他便立下头等大功。 萧大将军传令下去,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 第1643章 备战的同时,也将成凌关靠近关口的百姓内迁,以免受战事波及。 在关外有数条村庄,也是商国百姓,祖祖辈辈生活在那个地方,以前萧大将军便动员过,让他们迁入关内,但他们都不同意。 他们认为,成凌关与西京摩擦已久,都不曾波及到他们,内迁就等同丢弃家园,他们死也不会离开这里。 萧大将军这一次亲自前往去动员,且承诺若在战事爆发的时候,村庄被毁,将士们会帮他们重建家园。 萧大将军是有威信的,深得民心,他老人家亲自前往去做思想工作,说了大半天,终于是把他们说通了。 将士们也去帮忙搬迁,宋惜惜所在队伍也被派往帮忙,短短数日,完成了所有内迁的活儿。 宋惜惜记得,两国大规模战争爆发的时候,虽说原先有不杀百姓不伤平民的约定,但战火一旦蔓延,势必会被抢掠驱赶,也就难免会引起伤亡。 因此,将村民内迁,是对他们人身安全最好的保障。 村子迁徙完毕,朱将军带领的援军抵达了。 宋惜惜记得,当初成凌关是先爆发了一轮攻城之战后,朝廷才派遣援兵去成凌关。 而现在援军到了,西京还没发起攻城,也就是说,援军抵达的时间要比原先早很多。 宋惜惜没能见到战北望和易昉,他们分属不同卫营。 而就在援军抵达之后的第二天,西京对成凌关发起了猛攻。 城墙上,架起了数架弓弩机,对准城墙外黑压压的兵马。 成凌关是瓮城制式,第一道城墙坚实厚重,城门也固若金汤,即便西京人攻入瓮城,也还有一道城门和高耸坚固的城墙阻挡他们。 要攻入成凌关,他们就要有比成凌关多两倍的兵力。 显然,他们有,而且士气如虹,有不破城誓不罢休的勇猛凶悍。 成凌关出动了大部分兵力守城,宋惜惜等人也在列,本来他们是新兵,是应该在后支援的,但因为棍儿原先的勇猛得到了卢将军的赏识,因此卢将军准许他们作为前锋队伍参与了战争。 朱将军所带来的援军,因为长途跋涉,一路行军紧密,还不曾歇回气便要上战场,看得出很多兵士都疲软无力。 强弱悬殊的兵力对抗,第一道城门终究是在第二天被攻破了。 攻破第一道城墙,进了瓮城,弓弩机全数齐发,但西京人架起云梯,前赴后继地要登上城墙,那黑漆漆的人头,如同急涌而至的蜂群,杀不尽,杀不退。 弓弩机基本已经全部用废了,修也修不过来。 弓箭手换了一批又一批,死的死,伤的伤,西京浑然没有半点退的意思,他们依旧勇猛得像虎豹群出,投石机不断地往城内轰着。 苏兰石急切地要攻破成凌关,以积攥他在西京的资本,站稳阵脚跟他兄长打擂台,所以他需要一鼓作气。 开战第二日,成凌关全数兵马出动,兵器的损耗和将士的伤亡严重。 到了第三日,弓弩机和投石机已经坏得差不多,如果再这样打下去,破城是迟早的事。 果然,到了第四天,随着铁木撞门的声音震天传来,城门已有松动之态。 守不住,那就豁出去。 萧大将军要亲自率领大军杀出去,把战线往外移,绝不能让他们进城打巷战,到时候局势不可控。 第1644章 三军列队,由萧大将军动员,鼓舞士气。 萧大将军激昂讲完,再高呼一句,“凡我商国将士,无惧凶险,无惧牺牲,誓死保卫商国每一寸疆土,护我商国每一个百姓。” 将士们被说得心潮澎湃,跟着振臂高呼,“无惧凶险,无惧牺牲,誓死保卫商国每一寸疆土,护我商国每一个百姓。” 宋惜惜也在其列,跟着一同振臂高喊,她所站立的位置较远,没能看清楚外祖父的模样,只见他战袍猎猎,威武刚直,大将之风尽显无遗。 她记得,外祖父在守城之战里中了箭,生命垂危,七舅死在这场战事里,三舅也因救战北望而断了一臂。 她未必有这个能力扭转一切,但必将尽力而为。 进攻的鼓声与号声响起,震彻整座成凌关。 城门两侧的角门一开,将士们手持武器前赴后继地冲了出去。 宋惜惜用的是长枪,袖间还藏着一把短刀,棍儿等人也拿着趁手的武器,眸光坚定,跟着前锋便杀上去。 棍儿已经上过战场,宋惜惜更有一辈子的记忆,但沈万紫他们却不曾亲历过这场面,但勇敢两个字横在心头,便没什么好怕的。 一时间,金戈声起,厮杀呐喊。 宋惜惜长枪一转,便中敌人的心窝,再用力往前一推,击倒数人。 她没拔枪,顺势跃起,凌空之中踏住敌人的头颅,再拔枪往前一扫,枪头掠过敌人的脖子,鲜血飞溅。 这在别人看来,她是在轻轻松松取别人性命。 殊不知,杀敌对宋惜惜而言,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出手要比脑子更快。 其实,她也没有上过很多次战场,在四海升平之后,沙国再次惦记南疆,她也跟着上战场打了几个月,之后,便不曾有过了。 可有些事情,就会镌刻在灵魂里,磨灭不掉。 她的勇猛如此出类拔萃,虽大家都在奋勇杀敌,也有人留意到。 萧七爷就留意到了,他是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宋惜惜。 他担心她出什么事,提着刀冲了过来,却不妨敌人一剑刺来,他忙提刀去格挡,宋惜惜顺势一枪入了敌军胸膛。 萧七爷见她反应如此迅捷,便也放心了,只叮嘱了句,“小心些,护着自己的命要紧。” “知道。”宋惜惜应道。 厮杀场上,容不得他们多说两句,敌情汹涌,他们只能挥刀而上。 宋惜惜一边打,一边往三舅的方向挪过去。 在此战开始之前,她便已经跟棍儿他们说好,要多照看些外祖父和七舅,以防他们出事。 她要靠近三舅的原因,就是怕三舅会再一次为了救战北望而被削断手臂。 她穿着普通兵士的服饰,脸上涂抹了灰泥,萧三爷认不出她来,但见她连续挑翻敌人,娴熟走位,丝滑躲过敌军的大刀,还能将敌人反杀,不禁生了惜才爱才之心。 只是厮杀凶险,他也没有顾得多看两眼,一心应敌。 宋惜惜没看到战北望和易昉,想来他们在后头,没有靠近三舅。 不过,敌军凶猛异常,她也为三舅解了好几次险。 当她的长枪串了两人,一旁敌军露出凶狠的目光,欺她没有武器,提刀便上。 萧三爷已经杀出好几丈,一回头看到闪着寒光的刀朝她劈过去,顿时心头一紧,想为她解困却来不及。 以为会看到她倒在血泊中,结果倒下的却不是她,而是提刀猛砍的敌军。 她一手撑着长枪,另一只手持着短刀,送进了敌军的胸口。 “好!”萧三爷忍不住喝了一声。 第1645章 浴血奋战一日,直至天黑,西京人退出了瓮城。 但是,瓮城的门和城墙已经被破坏,做不到阻挡的功效。 他们现在退,明日还会卷土重来,只不过是天黑不利于作战才退的。 他们退的时候,没有把阵亡的士兵遗体带走,只是临了浇了油,放了一把火,将这些遗体都烧了。 烧的不止是西京士兵的遗体,也有成凌关的,萧大将军急忙叫人抢救回来,免得他们和西京人一同化成灰烬。 但因是浇了火油,大火蔓延得很快,抢回来的只有少数,大部分阵亡的士兵,就在这场大火里烧成了焦,无法分辨谁是谁,也无法分辨哪个是西京士兵,那个是商国士兵,只能一同葬了。 萧三爷本来在战后想找那个英勇的小兵,却便寻不获,想着应该是被派去埋尸了。 宋惜惜等人确实是在埋尸,这差事宋惜惜不是头一次办,但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心里一时接受不了。 不止他们接受不了,就连许久没上过战场的战北望,也心情沉重。 是的,他们一同挖大坑埋葬将士遗体,宋惜惜认出他和易昉了,但他没认出宋惜惜来。 篝火照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面目已经无法辨认,衣物与皮肉混为一体,发出焦臭与血腥混合的味道。 大坑挖好了,大家要将这些尸体都放下去,不过有些人还是想辨认辨认,希望能把成凌关的士兵分开。 宋惜惜他们也在看着,却听得易昉的声音响起,“别找了,快些安葬,咱们好回去歇着。” 她抬起头,看到战北望在尸体堆找着,易昉跟在他身后,拉住他的手臂。 战北望的声音有些沉郁,“咱们一起从京城出发的,如今他们牺牲了,我想找找看,能不能认出来。” 易昉说:“就算认出来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同埋葬在这里?费事又不讨好,认出来了也不记功劳的,反而把进度都拖慢了,咱们要抓紧办好,明日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战北望道:“找出来,咱们便可重新再挖一个坑,不与他们埋葬在一起……你表弟也牺牲了,你不想找找吗?” “既上了战场,便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战哥,重感情是好事,但重感情得分时候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也真是的,我们大老远过来支援,怎么连这些琐碎的事也派我们来做?我们也不是寻常士兵。” 易昉一面说得义正辞严,一面又不免埋怨,觉得拿她这位被太后夸赞过的女将军当一般士兵使唤,实在是丢了她的身份。 有人听得她这样说,有些不高兴,怼了一句,“找不找得出来是一回事,找没找过,是我们的心意。” “自己感动自己,是无能,既有这功夫,不若好好地应对明日的战事才要紧。”易昉也冷冷回了一句。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无能?”那人恼了,一个箭步上前去想理论一番,被易昉一个过肩摔,直接将他丢到了大坑里头。 她站在边上,冷冷地道:“你说你是不是无能?” 沈万紫见状,想上前叫她别太过分,被宋惜惜拉住,“别管,办好差事要紧。” 战北望听得她的声音,抬头朝宋惜惜看了过来。 汗水洗刷掉宋惜惜脸上的灰黑,露出一张尚算白净的脸,战北望错愕了一下,脱口而出,“宋姑娘?” 沈万紫和辰辰以及宋惜惜三人都是作男装打扮,不想让人知晓身份,听得他喊一句宋姑娘,沈万紫当即沉脸,“说谁是姑娘呢?走开,做你的事去。” 易昉打量了宋惜惜和沈万紫两眼,才淡淡地对战北望说:“什么姑娘?眼花了,快些干活吧。” 第1646章 宋惜惜没想到战北望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也不打紧,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不在这里,不会被发现就行了。 她拉着沈万紫她们往另外一边去,加快处置阵亡将士的遗体。 子时过,七个大坑都填满了,盖上土,众将士默哀。 有人无声落泪,有人黯然伤痛,有人愤怒无比…… 卢将军让大家回去休息,他则回去点兵,要将牺牲的人记在阵亡簿上。 大家陆陆续续地走着,大家基本都没有说话的。 倒是宋惜惜走在了战北望和易昉的前面,听得后面传来细细对话声,“这就是你求娶的那个宋姑娘?没看错吧?那种显贵名门的女子,会上战场来?” “没认错,是她。”战北望轻声说。 “呵呵,”易昉嗤笑了一声,“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啊?人家都拒绝你的求亲,瞧不上你,你还在这里黯然神伤呢。” “不是,牺牲了这么多弟兄,能不伤心吗?”战北望声音有些恼怒。 宋惜惜听着,觉得不大对劲,按说战北望和易昉是在成凌关定情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深深被易昉的特立独行吸引才对。 不过,不管他们的事,她此行目的是要阻止鹿奔儿城的悲剧。 后面他们的对话还有传来,是易昉在表达不满,“本来就是,我同你都是有品阶的武官,却来埋葬尸体,这都是后勤士兵该做的。” “哪里还有后勤士兵?不全都上了吗?”战北望低声说,“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成凌关兵力不足,这场仗是强弱悬殊,怎么打?朝廷应该多增派援军才对的。” 沈万紫用手肘碰了碰宋惜惜,"你真认识他们啊?怎么认识的?" 宋惜惜道:“一两面的缘分,算不得认识的,别管他们,咱走吧。” 他们加快脚步回去,往大通铺里一躺,疲倦便排山倒海袭来,他们都尽量排空脑子里的一切,只想好好休息,以应付明日的鏖战。 大将军府内,萧三爷兴奋地跟七弟八弟说着今日的那小兵。 “虽是身材瘦小些,但武功出众,勇猛过人,杀敌无数,还为我解了几次困,不知道是谁的麾下,明日遇见了,我定要将他收归为前锋大员。” 听得身材瘦小,武功出众,萧七爷大概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他瞧了一眼外头,幸亏父亲没在。 要是让父亲知道惜惜上了战场,还是他帮忙办的军籍,起的假名字,父亲能敲碎他脑壳。 “打仗不能只凭一腔孤勇,在战场上,武功高强反而危险,容易招致围攻,不好盲目出风头的。” “你是没见着。”萧三爷大手一挥,否定了他的说法,“他武功高强,却有极高的警惕性和对敌的敏感度,甚至还能预判到敌人的刀从哪方砍过来,她纵杀敌无数,却不曾受半点伤,是天生的武将,好好带一带,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呢。” 萧八爷听得起劲,“真有这样的奇才?那定然是要好好培养的。” 萧七爷嘴里嘀嘀咕咕,“你要是知道她是谁,定不许她上战场的。” 说着,他便往外走。 “你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你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啊?” “我说,我去看看父帅。”萧七爷大步出门去了。 翌日天没亮,便开始分发一日的干粮。 将士们囫囵吃了点,把竹甲扣好,带着武器便出去列队。 不等西京人来袭,他们便主动攻出去。 第1647章 战鼓齐鸣,战况依旧激烈,西京人比昨日更心急,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 苏兰石并未出战,而是在后方指挥,宋惜惜便想着擒贼擒王也不能够。 敌我悬殊的情况下,萧大将军亲自上阵且冲在前头,方能振奋军心。 宋惜惜很是担心,怕他中箭重伤,所以即便有可能暴露自己,也不得不往他身边挤过去。 萧家儿郎们也都护在萧大将军的身边,萧家军士气大涨,跟着主将们杀出去。 宋惜惜也专心应敌,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倒在了她的长枪下。 萧大将军注意到她了,但一时没认出来,直到一支箭朝他飞来,宋惜惜纵身一跃,长枪在手中旋转,把箭挡下后,她回头瞧了一眼,萧大将军这才认出她来,不禁吓了一跳。 只是战况激烈,萧大将军也只能冲她喊一句,“小心些。” 宋惜惜知晓自己被认出来了,沉着应敌时回了句,“知道!” 夜幕降临,马乏兵疲,将士们在清点伤亡,硝烟气息笼罩着成凌关外。 宋惜惜被带回了大将军府,被萧大将军斥了一顿。 宋惜惜跪在地上,死活不愿意离开成凌关回京城去。 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衣裳与面容,虽说那是敌人的血,萧大将军也心惊胆战,偏如何说,她还不愿意离开。 一时气急,再斥道:“你这是任性妄为,你母亲知道了,该有多担心啊?你怎么不为她想想?” “孙女就是奔着此战来的。”宋惜惜抬起头,“外祖父,苏兰石急于攻下成凌关,是怕苏兰基回来,孙女知道您的打算是想拖到苏兰基回来,但不知道苏兰基会否中伏,或者出了别的事情,我们守不了几日,为今之计,便是前往鹿奔儿城烧了他们的粮草,没有粮草,他们不敢再攻。” 萧三爷坐在一旁,听得此言时微微一怔,“你怎知道我与你八舅提过此法?” 昨晚,他们便召集将领商议此法了,莫非是卢将军透露的? 宋惜惜没回答如何知晓,只拱手道:“我愿意领兵前往鹿奔儿城烧粮仓。” “你领什么兵?”萧大将军眼睛一瞪,“你不过是新兵一名,没有领兵的资格。” “我不领兵,那我跟着去。” “不准你去。”萧大将军立刻拒绝。 宋惜惜也不多言,转身跑出去,叫了棍儿他们前来,一同请命。 宋惜惜还提出请了几位将军来,让他们几个能一展所长,证明他们的能力。 萧大将军一开始不准,但萧三爷说不妨见识见识,萧大将军这才同意,召集将军们进来。 沈万紫虽然不爱刻意地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却也听从惜惜的话,耍了一套剑法,剑法优美,却处处藏着杀机。 施展一番之后,宋惜惜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便拱手道:“我们几人自小习武,武功不说是顶尖,却也能跻身一流,潜入鹿奔儿城是危险,但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办妥此事,不需要多增派兵力,人越多,风险越高。” 萧大将军和萧家儿郎们都没说话,其他武将也显然还在震惊中。 他们没想到这几个少年竟有这般过人的武功,甚至是如今露的这几手,不能代表他们的真正实力。 派人潜入鹿奔儿城,是昨日便一同商议过的,由萧三爷和八爷提出,可商讨过,觉得成功率太低,因为要办好这事,不知道要调派多少人去。 鹿奔儿城到底是西京的领土,若被发现了,无法支援施救,派出去的人,便搭在里头了。 第1648章 宋惜惜等人被打发到门外候着,里头将领们在密议,权衡利弊,商讨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馒头蹲在廊下,抬头看了棍儿一眼,“你现在大小是个官,你说,如果我们前往,胜算几何?” 棍儿看向宋惜惜,“你觉得呢?” 宋惜惜道:“难度肯定有,但总比派遣一队兵马前往要更有胜算,且风险最低,我们就算无法完成任务,也可以全身而退。” 辰辰也接话,“没错,逃跑我们是第一的。” 沈万紫白了她一眼,“什么逃跑?是轻功,我们轻功第一。” 辰辰笑着,“没错,我们轻功第一的,这差事不交给我们来办,交给谁?” 正说着,只见亲卫走了过来,在门外禀报,说战北望和易昉求见。 宋惜惜顿时站直身子,眸子里有些警惕。 不能让他们前往鹿奔儿城重蹈覆辙。 萧大将军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叫他们在外先候着。” 亲卫领命,出去将他们二人也请在了书房外等候。 战北望和易昉看到宋惜惜他们也在,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易昉用手肘碰了战北望一下,嗤笑道:“故人在,不过去打个招呼啊?” 战北望有些尴尬,意味不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退到一旁去站着等候。 易昉呵呵笑了声,走到他身边锤了一拳,“你这小子还害羞起来了?这有什么的?到底是一场相识,大大方方打个招呼没什么的。” 辰辰打量她,有些疑惑,“大姑,这是你儿子还是你弟弟?他跟我们家惜惜很熟吗?怎么称得上一句故人?” 一句大姑,让易昉脸色顿时铁青,厉声道:“你叫谁大姑?” 辰辰仔细看她,眼底有些茫然,她不是故意要贬损易昉,只是易昉从京城来到成凌关,行军辛苦劳顿,面容憔悴暗黄,加上连续两日开战,心身俱疲,显老了些。 且易昉颧骨较为突出,视觉上觉得眼窝深陷,头发因带着盔甲的缘故,十分油腻,且被压扁下去,便更添了年岁的感觉。 其实宋惜惜他们几个如今也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可辰辰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在她心里,他们几个都还是少年模样,才没有那样的错觉。 “那……大姐?” 易昉怒气未消,“我与你们差不了几岁,休得在这里羞辱我,我最是瞧不得你们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道不同不相为谋,给我闭嘴吧!” 辰辰刚想说“不是你来搭话在先吗”,话没出口便被沈万紫扯了一下,“别说了,听他们说话,脑子像是有病似的,咱们远着点。” 说完,沈万紫淡淡打量了易昉一眼,便双手抱胸安然等着。 辰辰点点头,便闭嘴不语了。 易昉气得半死,想骂沈万紫,但想起方才自己叫她们闭嘴的,如今再辩,倒显得给她们脸了。 她朝战北望走过去,悻悻地道:“高门显贵的姑娘,怎看得上我们这些杀戮战场的将士?” 声音不大不小,却也恰好能叫宋惜惜等人听到,看似自贬,却带着高傲。 不过,谁也没搭理她,这话说得跟废话似的,在这里说什么高门显贵?谁还不是拿命去厮杀的兵? 宋惜惜有些恍惚,易昉这种言论许久没听了,再听到,依旧会替她尴尬。 战北望也没搭理,宋惜惜没看上他,在媒人嘴里便已经听过一次了,如今再听,他心里依旧不舒服,但这里不是争辩的场地,也没有争辩的必要,没看上就是没看上。 他若讨什么说法,就是自讨没趣。 第1649章 站了一会儿,还是易昉先想到了什么,当即摒弃方才的讽刺态度,上前问棍儿,“你们也是来请命前去烧粮仓的?” “你们也是?”棍儿反问。 “我见你们武功也不错,你们跟着去也成,但有言在先,一切听从我和战将军的指挥。” 易昉在战场上留意过他们,他们身姿利落,出手迅捷,两场大战下来,也没见挂彩,他们还是冲在最前面的,若不是武功了得,早死了。 而且,易昉知道宋惜惜是萧大将军的外孙女,如果她也一同前往,萧大将军应该会多拨一些兵马前往,危险减半,胜算提高,怎么说都是立功的好机会。 其实朱将军跟他们说的时候,她一开始是不愿意去的,潜入鹿奔儿城太过危险,若弄不好便尸骨都回不了国土。 不过,细细思量一番,她觉得这是立功的好机会。 她是谁? 她是连太后都亲口夸赞的女将! 若能在成凌关靠她定乾坤,那么她将是首功,封个三品将军应是没有问题的。 人这一辈子,真正属于自己的机会没有多少次,她必须每一次都牢牢抓住。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战北望一说,战北望当即便同意,所以今晚他们才来找萧大将军请缨的。 棍儿瞧她两眼,道:“我们不听你的,只听惜惜的。” “她?”易昉伸手朝宋惜惜指了一下,有些摸不准,“她晋升了?” 她知道棍儿是百夫长,若有行动,也该是宋惜惜他们听他的才对。 她打听过的,宋惜惜在军中名宋小七,没有官衔武职,只是小兵一名。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味来,淡淡地看了宋惜惜一眼,“哦?是因为她是萧大将军的外孙女,所以破格提拔了?有位当大将军的外祖父是真的好啊,想如何便如何了。” 辰辰受不得她这副模样,“你这人真是搞笑,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我们听她的,是我们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听她的,凭什么?”易昉问道。 沈万紫依旧双手抱胸,斜睨她一眼,“自然是凭本事和能力啊,你没有?” 易昉冷笑,“再有能力,也是兵卒,军中军纪严明,任是本事再高,也不得行个人主义,必须要服从军令。” “那就听军令呗,听你的做什么啊?”沈万紫道。 易昉微微抬头,眼底颇有些睥睨一切的傲然,“本将就是来请缨的,你们若是要去,就必须要听本将的命令。” 她刚说完,门便打开了,卢将军看了他们一眼,道:“都进来吧。” 书房里,灯火黯淡,萧大将军坐在正座椅子上,看着他们行了礼,然后示意萧三爷说话。 萧三爷道:“关于去鹿奔儿城一事,大将军已经同意,采取何种方式,经过讨论也有了决意。” 他稍作停顿,易昉便连忙单膝跪下请命,“末将请大将军授命,由末将与战将军统兵前往鹿奔儿城烧西京人的粮草,末将和战将军定必竭尽所能完成任务。” “你们二人也想去?”萧三爷问道:"你们轻功如何?" 易昉微怔,“轻功?” 她看了战北望一眼,战北望跟着跪下,道:“回萧将军的话,末将轻功尚可。” 萧三爷微微颌首,“嗯,如果轻功不错,那你们二人跟着去也成,我原也觉得只他们五个人去,太冒险了些,你们七人去胜算更高。” 五个人和七个人,只要轻功还可以的话,区别不大,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还多了两人助力。 易昉脸色微变,“只七个人去?” 第1650章 易昉有些不敢置信,如此艰巨的任务,竟然只派七个人去? 她方才在外头说会带上宋惜惜他们,是想着靠宋惜惜的身份,能跟萧大将军争取多一些将士,确保自己的安全和完成立功任务。 可如今说只派他们七人同去,立功不立功的先不说了,能保住命回来就不错。 风险大于收益,易昉不傻,自是不愿意的。 但她没有马上就拒绝,只是起身看着宋惜惜问道:“你们本打算五个人去?你们确定自己能万无一失把任务完成?” 宋惜惜也直视她,道:“凡事都没有万无一失的,尽力便是。” 易昉皱眉,“那你们有多少把握?” “六七成吧,但纵然无法完成任务,也可以全身而退。” 宋惜惜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外祖父和诸位将军在,她回答易昉,也是回答他们。 易昉道:“粮仓定必有重兵把守,你们只五个人去,如何敢说有六七成的把握?还大言不惭说能全身而退,此举若不能成,想再行此计便不通了。” 她对着萧大将军拱手,凛然道:“大将军,末将认为事关重大,必须派出精锐队伍前往方有胜算,末将请命,由末将和战将军率领精锐部队前往鹿奔儿城……”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将军就先打断她,“方才萧大将军已有定夺,行偷袭之策。” 易昉还想争取一下,“大将军,只有七个人实在太少了,运送火油都成问题,一旦偷袭不成,便会打草惊蛇,西京定必会再增派重兵把守,此计便再也行不通了,还望大将军三思。” 萧大将军看向宋惜惜,“来说一下你的计划,如何能做到有六七成的把握。” 卢将军展开舆图,宋惜惜拱手走了过去。 舆图很笼统,粮仓也只有一个方位,附近是什么地方也没有明确的标注,粮仓多大更没有标明。 宋惜惜道:“这粮仓本不是西京兵马粮仓所在,只是挪作临时用的,这粮仓的前身,乃是伐木场,山上所伐的木材运送此处做暂时堆放,以方便之后运输,因此,粮仓周围肯定还会堆放着许多木料,那么我们所需要的火油就可以减少,每人携带一桶便可,一旦点着了木材,火势烧起来是救不了的。” 萧大将军看向萧三爷,萧三爷道:“回父帅,那地方原先确实是堆放木材的。” 萧大将军点点头,又问宋惜惜,“那你们如何去?策马带着一桶火油,引人注目,粮仓附近一带也定有哨兵,怎么避开他们?” 宋惜惜道:“策马到山中,找地方拴好马儿之后,扮作割松香的山民背着桶下山去……” “徒步去鹿奔儿城?”易昉尖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下了山距离鹿奔儿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徒步得走多久?” 沈万紫单纯不喜她尖锐的声音,淡淡道:“下山本就快,下山后走的都是平路,大家都是练过内功的,提些内力那不是很轻松的事吗?无人的时候可纵奔,有人的时候,则快步行走,比一般人的疾跑还要快些。” 易昉看着她,像是看傻子一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手脚功夫再好,步行也是慢的,若叫哨兵发现了,人家策马来追,难不成你还能跑得比马还快?” “那不就更简单吗?你不会把哨兵杀了啊?”沈万紫也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疯了,杀了哨兵,那就会被人发现,你这是自投罗网。”易昉摇摇头,“简直儿戏,大将军,末将认为他们此法不行。” “那你就别去,我们五个人去就够了。”宋惜惜说。 易昉沉默了一会儿,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将军,恕末将不能犯此大错,便当末将今晚没来过。” 一直没说话的战北望此时却抬起头道:“大将军,末将愿去。” 第1651章 离开大将军府,宋惜惜也听到前面两人争吵的声音传来。 易昉很生气,语气也显得暴躁,“我不明白你到底在逞什么能,此去有胜算吗?你真相信那宋惜惜?她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就非得这么上赶吗?别忘记你祖上也是出过大将军的,如果他们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谄媚一个女子,他们死不瞑目啊。” 战北望显然也有些恼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我不是信她,而是如今我们与西京兵力悬殊,开战两日,我们也是艰难应对,死伤了不少兄弟,明日一战若抽走部分精锐,局面只会更加艰难,宋惜惜用偷袭的法子是最好的……” “她的法子好?”易昉气得打断他的话,“你想没想过如果办不成,命会丢在鹿奔儿城的?” 战北望压低声音说:“我不去,明日一样是要上战场的,继续打下去,我们就一定能保住性命吗?今日我但凡反应迟一点点,敌人的刀就砍在我脖子上了,还有,今日若不是你兄长帮你挡了一刀,你不死,也要重伤的,你兄长如今还在伤兵营里躺着呢。” 战北望的声音越说越低,但态度依旧是坚决的。 易昉没有再说话,或许还在斟酌。 宋惜惜拉着他们加快脚步往前走,争取休息一个时辰便出发,至于他们两人去不去,也不妨碍他们此次行动。 但她觉得战北望应该是会去的,毕竟,曾经也是他完成的任务。 果然,等到出发的时候,战北望和易昉也出现了,战北望到底是说服了易昉。 朱将军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火油,装在桶里,这种桶和割松香山民们所用的是一样的,可以背着,也不显得沉重。 镰刀,舆图,干粮,火折子,马匹,轻便趁手的武器,宋惜惜则在腰间多系了一条长鞭。 萧大将军亲自前来,黯淡的灯火映照着他担忧的面容,只听得他沉沉叹气,道:“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宋惜惜拱手,郑重道:“遵命。” 易昉上前问了句,“大将军,此行谁为将?” 她有武职在身,理应是她的,但她怕宋惜惜等人不听话,所以特意问萧大将军这一句,让萧大将军告诉他们,此行该听谁的。 萧大将军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指向棍儿,“此次行动,你们商量着办,但若无法达成一致,则听从孟天生指挥。” 易昉有些不服,“他是头一回上战场,末将认为不妥吧?” “出发吧!”萧大将军没回答她,直接下令。 易昉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行动在即,若有争辩自己有可能会被留下,只得闭嘴不说了。 众人检查物资,趁着夜色牵马出发。 前往鹿奔儿城,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高山密林,没有路,还有野兽毒蛇出没,不适合行军。 西京人不选择从这里杀进来,是因为这高山密林容易藏陷阱,加上重械武器无法搬运,马儿都行走不了,元帅与士兵都只能攀爬步行。 就算真的顺利攀爬下来,到了山下,士兵筋疲力尽,等待他们的却是精力充沛的萧家军,根本不需要打就输了。 宋惜惜他们在上山的时候,暂时是有路的,但等到没有路的时候,也只能下马步行。 满山荆棘,没有路,他们便施展轻功,在树与树之间跳跃。 战北望和易昉一开始还能跟上,但慢慢地就感觉到吃力,双腿双手颤抖得厉害,且身上带的灯笼不足以照亮,好几次跃树的时候,都差点没抓住。 “你们慢些。”易昉喘着气,冲宋惜惜等人喊道。 宋惜惜回头,道:“我们先去探查一下,你们慢慢跟上,等天亮了,我们山下见。” “疯了?两日都没能下山,天亮怎么能下山?”易昉抱着树,气息不稳。 “必须赶在天亮的时候下山。”宋惜惜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如果不行的话,你们原路返回。” 第1652章 最终,是馒头棍儿带着战北望,辰辰和沈万紫带着易昉,一行七人趁夜迅速赶路。 遇到荆棘成林,无法通行,且又不愿意耗费太多内力,便用镰刀开路。 这一路不知天昏地暗,易昉和战北望丝毫傲气不存,只恨不得生了双翼,省得自己一直被拖拽着走。 真是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而且,他们觉得办不到的事情,却在天亮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鹿奔儿城外的山下了。 且他们还不是直接从横山下来,是从鹿奔儿城养松香的山上下来的,这意味着他们多跑了一座山。 那宋惜惜倒不算刻薄,下了山之后,还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坐在路旁吃起了干粮。 他们的装束已经换成了鹿奔儿城的山民模样,但纵然如此,易昉觉得这样做也太招摇了,简直是不知死活。 可她实在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恨不得就地躺上一个时辰。 昨日一战,半夜只歇了一个时辰,且她是没睡着的,脑子里反复想着此行的胜算。 她本来是不愿意来,但昨晚回营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如今宋家满门男儿都死在了战场,宋夫人只有宋惜惜一个女儿了,萧大将军又是她的亲外祖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涉险,甚至,还会用尽全力托举她立功。 因此,她觉得萧大将军肯定不止让他们五人前往,定会另外再派队伍跟随。 可到现在,她一个人都没有看见,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此行真的只有他们七个人。 她心里直骂萧大将军的冷酷无情,对自己的亲外孙女都不顾。 事已至此,她知晓自己只能依靠宋惜惜等人,她看得出来,那孟天生虽说是百夫长,却事事听从宋惜惜的。 她现在没敢对宋惜惜露出什么敌意来,还要依靠她护自己周全呢。 稍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背起火油桶继续前行。 宋惜惜在前头带路,且全程没有拿出过舆图看,她忍不住上前问道:“你知道路吗?你能确定走的路是对的?” 此时尚早,山下崎岖蜿蜒的小路无人行走。 宋惜惜道:“你不会说西京话,最好是不要说话,保持沉默跟着我走便是,这鹿奔儿城一带的路,我熟悉。” “你熟?你竟然来过鹿奔儿城?”易昉仿佛是嗅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忙问道。 “叫你闭嘴听到没?”沈万紫厉了她一眼。 易昉观她神色微愠,不敢再说话,这一晚上赶路,都是沈万紫和辰辰带着她飞,回头若是遇险,也得她们带着自己,因而不好得罪。 不过她很快也问不出话来,用尽全力赶路。 看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分明不快的,且意态轻松,偏生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才堪堪赶得上。 战北望也走得吃力,但他知道易昉的体力已到极限,便搀扶着她走。 走到晌午,易昉实在忍不住了,说要休息一下。 宋惜惜抬头看天色,道:“不能现在休息,我们今天是一定要抵达粮仓的,到时候寻到地方躲藏起来,便可休息一个时辰,再行动。” 易昉心里头叫苦连天,休息一个时辰便要行动,行动之后肯定要逃离,怎么吃得消啊? 棍儿见她越走脚步越沉重,便帮她背了火油桶,减轻负担。 这一路上,虽遇到些人,但都是寻常的百姓,偶尔也遇到些一样背着松香桶的山民,肌肤黝黑,健步如飞。 因此,他们也并不显得怪异。 战北望留意到他们走的基本是偏僻小路,避过村落,堪堪绕着每一座山边走。 他开始还觉得宋惜惜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但慢慢便发现这一路所走都是有记号的,那记号便是一朵山杜鹃,随意丢在了路旁。 若不是他看到宋惜惜有几次在寻找什么,还没发现这玄机呢。 如此说来,是有人已经在前头探路了,萧大将军果真是安排了人先去的? 易昉说得没有错,萧大将军就是要托举自己的外孙女。 第1653章 他和易昉走在后面,然后低声说:“兴许你说对了,萧大将军确实是想要托举她。” “怎么说?”易昉眼底一亮,“你发现有人暗中护送吗?” 战北望轻声道:“粮仓设在鹿奔儿城,按说我们沿途怎么也会遇到哨兵巡逻,可我们一次都没遇到,且我们都是绕山行走,抄的是小路,经过了很多村庄,他们怎么会认得路?我细细观察了下,原来是有人留下了记号,也就是说,有人先行一步探路,或许如今已经藏匿在粮仓附近了。” 易昉本来就觉得萧大将军不可能真的看着自己外孙女犯险,一定是早有安排,如今听战北望这样说,证实了心中猜想,不免鄙夷,却也觉得自己是蒙对了,幸好是跟着来,不然白白错过立功的机会。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坚持要跟着来。”易昉赞赏地说了一句。 战北望下意识地摇头,想说他开始不知道,是才发现的,只是看到易昉眼底的赞赏,他选择了微笑沉默。 两人以为自己低声说话,前面五人是听不见的,殊不知一字一句全落在了宋惜惜他们耳中。 沈万紫低低嘀咕了句,“真功利。” 他们几个都不知道惜惜有没有安排,或者有无帮手,反正惜惜叫他们来,他们便来,尽力把事情办好。 天黑的时候,抵达了粮仓所在的镇子,他们没有投栈,而是寻了一间破屋,在里头休息。 战北望发现这破屋外头也是丢弃了一朵杜鹃花的,他更确定整个行动,有人在默默地安排着。 那些人,估计在行动的时候便会出现。 宋惜惜等人坐下便拿出干粮,就着随身携带的牛皮水袋里的水吃了起来。 易昉也跟着吃着,因着知晓不止他们七人,她悬着的心落下来了,想着这一次立功应是没问题的。 吃完之后,宋惜惜道:“我们可以休息两个时辰,丑时行动,但不能全部一起睡了,要轮流值夜。” 易昉立刻道:“我和战哥武功不如你们,这一路也累了,且只有两个时辰,就不值夜了,你们五个人看着安排吧。” 沈万紫冷笑,“怎么有脸说的?这一路你们累,我们不更累吗?带着你们两个,就是带了两个负累,轻功不好就不要硬跟着,还想着立功?我告诉你们,真到行动的时候你们拖后腿,就把你们扔下。” “你怎么说话的?”易昉也恼了,“又不是真正只有你们几个人,萧大将军早就派人先来了,只许你们立功,就不许我们立功吗?” 宋惜惜往墙根上靠着,双眸闭上,“萧大将军没有派人安排,是我师姐一路留下记号,是想让我们避开巡逻哨兵,也免得我们迷路浪费了时间,但仅限于此,他们不会出面帮忙,如果你们怕的话,行动的时候就留在这里,回头想办法回成凌关便是。” 易昉自然不信她的,但也省得戳穿,只淡淡道:“便只有我们七个人,那也没什么好怕的,至于说我图立功,没错,我确有所图,哪个行伍之人不想建功立业?我既有此心,也愿意为此拼命,凭什么不可以图?我和战哥不似你们出身显贵,我们一点一滴都得靠自己血汗拼得,你们自然不晓得其中艰辛。” 战北望深深地看她一眼,鼻子微酸,易昉了解他,也了解他战家如今所面临的尴尬。 战家要光耀门楣,重振昔日声威,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只能靠他在沙场拼杀赚取军功。 辰辰说:“我可不是什么高门显贵,行,你们要建功立业,你们有道理,睡去吧,不用你们值夜,这样的武功,真有什么动静也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