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神都小饭馆(美食)》
1. 尹家三娘
大唐文明元年九月初六,皇太后改元光宅,大赦天下,改东都洛阳为神都,改洛汤宫为太初宫。刚登基半年的新帝自此退居别殿,不再过问政事。后世很多史学家都认为,这一系列举措标志着这位皇太后临朝摄政的时代正式开始。
不过无论上层权力如何更迭,民间市井的生活却还是一如既往。
华阴县位于长安与洛阳之间,隶属华州,东辖潼关。县城主街上,有一家小小的食店,门口悬挂着一幅半新不旧的幌子,上写“沈记”二字,下垂一个圆圆的小木饼和木铃铛,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作响。
沿着主街这一排都是大小食店,面朝主街开门,背后则是一间间小院,院子朝着后巷开门。店家白日里在前面的沿街铺子做生意,晚上便回后院居住,这县城之中的商铺也都大抵如此。
卯正时分,天色刚亮,往常这个时辰,沈记食店早已敞开门做起了生意,但今日店铺却是大门紧闭,门口一个人影也没有。
反而是沈记的后院里,有一名年轻女子正在厨房忙碌。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高挑,长相可以说得上明眸皓齿,身上穿着一套鸦青色紧袖胡服,衬得肌肤格外白皙,胸前还扎着条粗布围裙,更显得身形利落挺拔。
只见她拿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上好羊肉,利索地平铺在案板上,然后双手各抄起一把菜刀,飞速地上下挥舞,手起刀落极有韵律,菜刀敲击案板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伴随这清脆的声音,羊肉也被剁成细细的肉泥。
与此同时,有个身着粗布衫汉子推着车沿主街而来,他兴冲冲走到沈记门口,这才发现竟然没开张,唉声叹气了一番,只能拐进了隔壁的馎饦店。
汉子把推车停到一旁,进店找了个空位坐下来,随便点了碗馎饦,有些不死心地又扭头看了看隔壁,跟同桌的另一位客人打听道:“敢问小郎君,天都快亮了,这沈记食店怎么还没开门?”
跟他拼桌的是个年轻食客,闻言道:“这位郎君,一看你就住得很远吧?”
“你如何知晓的?我家住城郊,确实很少进城。”汉子面露惊讶,他确实是因为今日要出远门,这才专程过来的。
此时正值大唐盛世,西域胡商往来不绝,中原百姓们的饮食习惯深受影响。胡饼以其鲜香酥脆的口感,就成了极受欢迎的一种食物。
这沈记正是一家卖胡饼的食店,这家店的位置好,再加上店主沈娘子素日勤快、手艺又好,因此平日里店门口早早便会排起长队。
食客若是不急,便坐下吃了再走;若是急的,也能买上一张边走边吃;若是要行远路,更是可以买上几张充作路上的干粮。
这家馎饦店与沈记紧邻,也是开了多年的老字号。能在这县城主街开起来的食店,自然都有各自的看家本领,只是馎饦虽然美味,却要趁热带汤一起吃喝下肚才行,却不适合出门路上带着,也难怪推车汉子唉声叹气。
年轻食客见自己猜中,便解释道:“看来你还不晓得,沈家娘子已经没了,沈记自然就没再开。”
那推车汉子原以为只是今日店家有事,这才没开张,哪想到竟是这个原因,不由得颇为惊讶。隔壁桌客人听二人在讨论沈记,也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进来。
“说起来沈娘子不过三十多岁,怎会突然说没就没了?”
“听说是突然生了场重病,没几日人就不行了。”
“她家的胡饼,估摸着是再也吃不到喽!”
“也不知这沈娘子一走,她的两个女儿可怎么办,可怜哟……”
“喏,后巷那不是有人来接她们了?”
“我可听说,前些年这沈娘子的夫君病逝,她被夫家宗族赶了出来,这才自立门户,带着两个女儿来城中开了家食店,如今又哪里来的人接她们?”
“莫不是那尹家人转了性儿?”
馎饦店家正在灶台边忙碌,将揉好的面团搓成长条,再揪成一指粗的片儿状,下到沸腾的水中,待到水滚得两滚,面片儿飘在上面便算熟了。灶边整齐地摆着一排陶碗,店家抄起勺子,把面片儿盛到碗中,又倒入事先熬好的高汤,再铺上菜码点上猪油,一碗热腾腾的馎饦便煮好了。
“馎饦来喽,请慢用!”店家是个中年汉子,长得淳朴憨厚,正过来上菜便听有人提到尹家,哼了一声不屑道,“那尹家当日把孤儿寡母赶出来,简直狗彘不如,怎么可能是他们?”
这话食客们深以为然,亦纷纷点头称是。他又道:“是沈氏的娘家来人,说要把两个娃娃接走照顾呢!”
“按说她家大女儿平日也在店里帮忙,必是继承了她的手艺,怎么不把铺子开下去?”
店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道:“唉,还不是尹三娘生性软弱,全不似她阿娘一般,哪里撑得起来这沈记!”
这馎饦店与沈记紧邻,两家也是多年的竞争对手,店家往常提起来隔壁总是有些不服气: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又只是家开了五年的新店,生意怎会如此红火!嗐,他才不会承认那胡饼确实美味呢!
只是话说回来,如今沈娘子人都已经死了,他那丁点儿不服气也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几个常来的食客听到他这语气,都不免笑道:“你话里话外的,倒是怎么听都像是佩服沈娘子嘛!”
“胡扯,谁佩服她了!”店家被说中了有些羞赧,轻掸手中抹布,又撂下这么句话便匆匆回了灶间,只是那背影看着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不论街面上的人如何议论,后巷里却很是安静,沈记后院的屋顶上正升起阵阵炊烟。
厨房里忙碌的年轻女子,自然就是隔壁馎饦店里众人议论的主角之一。她闺名叫尹遥,因在族中行三,因此平日里常被叫作尹三娘。
将羊肉馅儿剁好后,尹遥伸手随意一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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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用刀将其盛到了粗陶海碗中,打入几个鸡蛋,加入少许粗盐和豆豉,又分次倒入一早便准备好的葱姜水去腥,再用筷子快速沿着一个方向给肉馅搅拌上劲儿,最后再朝里放些酥油封住水分,这样便可以保持羊肉馅儿的鲜嫩多汁。
只见她动作干脆敏捷,举手投足间一副自信爽利的神情,跟馎饦店家口中的软弱之人却是一点都不沾边儿。
当然,这也不是店家信口胡诌,只因如今站在案前的尹三娘,已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了。
月前沈娘子离世,尹三娘带着妹妹操持了丧礼,郁结在心再加上操劳过度,一下子也病倒了。
更准确些说,她不止是病倒了,而是病逝了。
因为当这具身体昏厥多时再度醒来,里面早已换了个灵魂,变成了来自现代、与其同名同姓的另一个尹遥。
“新版”尹遥原本生活在现代,开了家口碑不错的小饭馆,每日里除了招待新老顾客,就是埋头研究新菜谱,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安稳。不料有一日,隔壁饭店竟然忽然发生瓦斯爆炸,把一整条街都给烧了……
她平白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大唐,成了父母双亡的小白菜尹三娘,身边还多了个五岁的妹妹。
家是回不去了,但饭也要好好吃,日子也得好好过。尹遥一合计,得了,安心在这儿生活吧!
熟悉了一些后,她就发现自己这便宜妹妹尹七娘虽然年幼,却是个实打实的吃货,自己每投喂些吃食,对方都十分热情地捧场,吃得香甜不说,还会把她那贫乏的词汇库排列组合成一箩筐的夸奖跟在后面,尹遥原本便喜欢钻研厨艺,再加上这小豆丁的卖力吹捧,这下更是干劲儿十足。
又过了几日,竟忽然有人登门拜访,还说是从洛阳远道而来的,尹遥一脸懵地接待了来客。
来人递上书信说清来意,她才知原来是沈娘子一片慈母心肠,临终前不放心两名女儿,便托人传信给自家母亲和兄长,求他们日后能多加照应。
沈娘子娘家在洛阳,是嫁了人才定居到这华阴的。沈家如今的当家人正是她兄长沈龄,兄妹二人幼年感情颇深,沈龄接到信后,立刻派了最信任的伙计前来。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还不待伙计千里迢迢赶到,个性柔弱的原身就已撑不住了。
对如今的尹遥来说,她性格一向独立,倒是并不需要依附别人,只是想着既然已经来了这盛世大唐,能见识见识东都洛阳,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毕竟,那可是跟西京长安齐名的国际化大都市呢!
更何况沈龄信中言辞恳切,又多次提到沈家老太太的一腔慈爱,让她务必不要推辞云云。总之她就这么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携妹妹一同前往洛阳,投奔外婆和舅父。
而她的妹妹尹七娘,这会儿正乖乖坐在厨房门槛上,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脆声道:“阿姐,我饿啦!”
2. 羊肉胡饼
“晓得啦,小馋猫。”尹遥手下不停,温声笑道。
尹遥此刻正在准备路上吃的干粮,搜索到原身记忆中有沈氏家传的胡饼做法,正适合当下的这个情形,自然就成了她的第一选择。
搅拌好馅儿后,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将案上一个倒扣的木盆掀开,取出里面静置醒发的面团。提前和好的面经过三揉三醒后,已经得到充分的松弛,变得又柔软又光滑,用它做出来的胡饼也会更加松软可口。
用手抓了一小撮面粉洒在面板上,尹遥将面团铺在上面,手掌快速翻飞之下,面团被搓成长条,她又利索地将长条均匀分成一个个拳头大小,再拿起擀面杖,将它们刷刷刷快速擀成脸盘大小的原型,最后再将四边向内卷起捏牢,以便后续能够围住馅儿料,如此一番操作,一个个胡饼胚子便已制作完成。
处理完饼胚,她没急着往上铺羊肉馅儿,而是先打开了灶台一侧的窑炉。
那窑炉乃是泥制,下面呈圆桶型,约莫有两尺来宽,上面则收窄接入烟囱,底部还有个口子可以填柴,是沈娘子之前特意请工匠定做,专门用来烤制胡饼的。此时这窑炉的内壁上,正贴着一圈圈刚烤好的胡饼,散发出阵阵香气。尹遥用夹子一个个夹了出来,平摊在旁边的桌案上晾凉,方便一会儿路上携带。
她专门留出来一张,仔细地用干净的树叶包好,转身弯下腰来递给了坐在门口的尹七娘,轻轻敲了下对方的小脑袋,笑道:“喏,这是你最爱吃的甜胡饼,趁热吃吧,小心烫!”
“哇,谢谢阿姐!”尹七娘方才五岁,正是喜爱甜食的年纪,她跳起身来接过,迫不及待便“咔嚓”咬了一口。
“嘶……好烫!”她吐了吐舌头,边用手扇风边道:“但是好好吃!又香又酥又脆!”
“阿姐你也吃!吃!”尹七娘边吃着边用手掰了一小块,上前踮起脚送到尹遥嘴边,大大的眼睛里冒出大大的疑惑,“阿姐你这饼,怎么好像比阿娘做的还好吃啊?”
“是吗?”尹遥笑着侧过头,任由尹七娘将饼塞到她口中,微微咀嚼了两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同于羊肉胡饼,这甜胡饼乃是用不发酵的面团所制,揉面时加入了胡桃仁儿,擀成一个个巴掌大薄薄的饼胚,上面也未放肉馅儿,而是在素胚上涂了一层糖水,又均匀地撒上胡麻,经过一番烤制后,将面团内的水分蒸发掉,这甜胡饼就烤好了。
按照沈娘子的方子,甜胡饼中加入胡桃和胡麻,烤制后会激发出扑鼻的香气,咬一口更是香甜酥脆。只不过沈娘子以往在饼皮上所涂的一直都是饴糖水,这虽然控制了成本,甜味却比较单调,多少有些可惜,尹遥这几日也在思索改进之法。
昨日她正巧碰到个路过的蜂农,看对方的白蜜品相不错,便索性掏钱买了一小罐。所谓白蜜,乃是结晶的椴树花蜜,其香味格外浓郁,营养也十分丰富,是蜂蜜中不可多得的佳品。
今日烤饼时,她便试着将饴糖水替换成了蜂蜜水,因此这胡饼除了甜味以外,还多了些蜂蜜的清香,味道又更上了一层楼。虽然蜂蜜比饴糖贵了不少,但尹遥向来信奉一分价钱一分货,在食材上很是舍得,因此仍是觉得物有所值。
不过嘛,作为一个无肉不欢的肉食爱好者,甜饼虽美味,尹遥却更期待那热乎乎、油汪汪、香喷喷的羊肉胡饼啊!
再次回到案板边,她将拌好的羊肉馅儿盛到饼胚上,细细抹平压实,这样烤好的肉馅儿才不会掉落下来。又挨个在上面涂了层薄薄的油脂,最后捏起一小撮胡麻,抬手均匀地洒在每张肉饼上。
然后她再次打开窑炉,将这生的羊肉胡饼放了进去。铺了肉馅儿的胡饼,便不能如同方才一般贴在炉壁上,而是像烤披萨一样平放在生铁网上,一层层架起来烤制。
这一炉饼差不多要烤一刻钟,在等候的时间里,尹遥也没闲着,又开始见缝插针地收拾起灶台,这也是她多年下厨养成的好习惯:清洗面案、刀具、锅碗瓢盆;将厨房内的油盐酱醋、调制好的酱料等一一装入匣子中;已经晾凉的甜口胡饼,则是摞在一起,用布包好;又将方才洗好的刀具擦干,小心地收拾到一个皮袋子里,这可是沈娘子留下来的。
其实尹遥在现代的经历也跟尹三娘差不多:自幼丧父、母亲独自把她抚养长大,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她便成了个孤家寡人。接收了尹三娘的记忆后,她自然能感同身受,对沈娘子也就有了种天生的亲近与尊敬,对其留下来的这套刀具也是十分珍惜。
不过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辈子她还多了个妹妹,更不用说还有外婆和舅父——她再也不用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她有了血脉相连的家人。
想到这里,尹遥心中一叹,暗自对原身母女承诺道:沈娘子,尹三娘,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照顾好妹妹,你们放心吧!
待到她收拾得差不多,这一炉羊肉胡饼也烤好了,尹遥停下思绪,利索地打开窑炉,烤羊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她将铁网连胡饼一同取出晾着,可惜这会儿没时间吃,只得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又将方才收拾好的东西抱起来,带着妹妹往院门方向走去。
院门口正停着辆一米多宽的马车,虽然称不上华丽,却是十分齐整。一名年轻男子正院里院外地忙活,将十余个大小箱笼一一搬上马车,大的摞在车厢后面,用麻绳仔细捆扎好,小的细软行囊则是放入车厢之内。
这年轻男子名叫康陶,正是沈龄派来的伙计。此刻他刚刚拾掇好所有的行李,便瞧见尹遥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他见状立刻跳下马车,上前十分殷勤地将东西接了过来,笑道:“我来我来,三娘子仔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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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陶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长、长相讨喜,穿着件窄袖短打布衫,看起来是个十分干练的人。若有人仔细打量的话,还会发觉他的鼻梁比普通汉人要略高些,眼窝也略深些。不过虽然长相有些异域,他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
尹七娘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康郎君早!”
“诶,早早早,七娘子早!”康陶笑呵呵应道。
尹遥笑着跟他道了谢,又道:“我记得昨日郎君说过,咱们今日是辰正出发来着?”
康陶一边把尹遥拿过来的东西放到车上,一边点头道:“三娘子说的没错,咱们正是半个时辰后出发。”
两人这边说着话,尹七娘那边已经好奇地跳上了马车,钻进车厢里找了个位置坐好,又掀开侧面的帘子,朝着尹遥道:“阿姐,这里面好大呢!”
尹七娘只有五岁,还是个懵懂的年纪,不明白什么是亲人离世,她只知道阿娘不在家,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还有就是阿姐前几日突然昏过去,可把她吓坏了,好在后来阿姐又醒过来了,虽然好像哪里变了些,但仍然一如既往对她很好,她也就很快把之前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她如此淘气,尹遥宠溺地嗔道:“你快坐好,把帘子放下来,小心呛了风一会儿肚痛!”
安置好妹妹,她又回到了厨房中,这会儿羊肉胡饼已经晾好,如同方才一般摞在一起用布仔细包好,依次将厨房的炉火熄灭、把各种锅碗瓢盆归位、检查各个房间的门窗是否关紧。她最后提着胡饼迈出这间小院,转身将院门关上,又落了锁,将钥匙仔细收好,方才回首温声道:“康郎君,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这就走吧。”
言毕,她也跨上马车,钻进车厢坐到了尹七娘身边。康陶笑应一声,跳上车来,挥鞭驾着马车,缓缓驶出后巷。
片刻后马车拐上了主街,经过沈记食店的正门,尹遥有些不舍地掀开车厢侧帘,看向那间小小的铺子。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天气也慢慢冷了下来,她被这秋风一吹,不由微微打了个寒战。
街上的食客们吃完早食已纷纷离开,隔壁馎饦店的店家正埋首收拾摊子,尹七娘也凑了过来向外看,见状便探出头朝那中年汉子喊了一句:“叔,我们走啦!”
听到声响,店家抬头看向街面方向,只见尹家两个女娃娃坐在马车里,正在跟自己挥手告别。他眼窝一热,也对两人挥了挥手,高声嘱咐道:“三娘把腰板挺起来,七娘要听你阿姐的话,万事记得多加小心啊!”
尹遥点头应道:“放心吧,叔,得了空记得来洛阳看我们。”
“去吧,叔晓得了!到时候叔给你们做馎饦吃!”店家偷偷抹了把眼角,笑着承诺。
“一言为定!”
3. 芋泥牛乳
马车不一会儿便出了华阴县城,沿着官道向东驶去。康陶又叮嘱道:“我已在车厢内铺了厚垫子,又生了小暖炉,二位娘子若仍觉得冷,别忘了再添些炭。”
尹遥忙碌了一早上,自己倒不觉得冷,不过担心尹七娘年幼容易伤风,还是想着再添两块炭火。她低头看到地上放了个精致的黄铜暖炉,旁边还有一小匣子上好的银丝炭。这银丝炭比起普通木炭,烧着更不容易产生烟雾和异味,价格自然也是不菲,她不由得暗叹舅父沈龄出手实是大方。
用夹子将炭夹到暖炉里,尹遥又从食盒中取出方才特意留出来的两张羊肉胡饼。这会儿胡饼已经有些凉了,羊肉冷掉后吃着会有些腥膻,十分影响味道,尹遥便将它们放在暖炉上煨着加热。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油脂升温的滋啦声,一阵阵肉香也跟着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车厢。她把其中一张递给车厢外驾车的康陶,自己也拿起另一张吃了起来。
“多谢三娘子,”康陶接过胡饼笑着道谢,他早晨搬了半天行李确实饿了,当下便啃了一大口那羊肉胡饼。松软筋道的饼底,搭配上鲜嫩多汁的羊肉馅儿,还有胡麻的香气充斥在口腔里,他不由满足地叹了一声,十分真诚地称赞:“三娘子这胡饼做得真好吃,简直可以比得上我们东家的手艺了!”
言毕,他又有些怀念道:“只可惜东家这几年店越开越大,菜肴也越来越精细,倒不怎么做胡饼了。”
“康郎君,我听阿娘说过,舅父在洛阳有家好大的食店,是不是?”尹七娘好奇道。
康陶语气十分自豪:“没错,咱们家啊在南市有一家三层楼的食店,便是在整个洛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多少达官贵人都时常往来,大家都赞不绝口呢!”
说到这儿,他又替沈龄解释道:“原本东家收到沈娘子的传信,便要立刻亲自动身前来接二位娘子的。无奈正值千金公主寿辰,她早就点了名让东家亲自操持宴席,东家多次请辞,公主府都不允,这才只能派了小的前来,还请两位娘子千万不要见怪。”
尹遥忙道:“快别这么说,舅父愿意收留,我们姐妹二人已很是感激。只是这千里迢迢的,倒是辛苦康郎君了。”
这几日忙着收拾采买,三人还没什么机会坐下来说话,左右如今路上无事,尹遥索性跟康陶隔着车厢闲聊了起来,想到康陶的姓氏,又想起对方的长相,她试探着问道:“话说郎君可是出身昭武九姓?”
大唐时期往来胡商众多,其中尤以昭武九姓为代表。这实际上并不是代表九个家族姓氏,而是来自西域粟特擅长经商的胡人们,在抵达大唐后,往往会依照国名为自己取个姓氏,比如康、安、毕、史、穆等,这些人也逐渐被统称为昭武九姓。
康陶好生惊讶,没想到尹三娘年纪轻轻,却一语道破自己的出身。他个性直率,见尹家两位娘子也都是爽快人,这会儿不免打开话匣子,向两人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阿耶的确是名来自康国的胡商,当初被天朝盛世的气象所吸引,便留在了大唐,还娶了位中原女子为妻,一家人定居在洛阳城中,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只可惜康陶年纪不大时,夫妻俩便已亡故,好在他被阿耶的旧友沈龄抚养长大,再后来便一直跟着沈龄经营食肆。沈龄夫妻膝下并无子嗣,这些年来康陶与其说是伙计,实际上也跟个养子差不多。
康陶跟沈家感情极深,对沈家老太太颇为尊重,提起沈龄更是一腔孺慕敬仰之情。只是尹遥发现,三个人聊了半天,却没怎么听到康陶提及沈龄之妻陆氏,想着日后住在舅舅家,少不得跟舅母打交道,她便随口问了一句。
这一路上康陶向来快人快语、有问必答,听到这问题却罕见地沉默了起来。
他犹豫半晌,最后只欲言又止地憋出了半句:“陆娘子……唉,陆娘子她真真儿是个好人,只是……嗐,二位娘子到了便知晓了。”
尹遥大奇:自己这舅母到底怎么了,倒仿佛让康陶颇为头痛似的?不过她也没太担忧,毕竟不论其为人究竟怎样,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自己又何必提前贷款烦恼?到时候再说呗!
想到这里,她也轻嗐了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拿着手里的胡饼继续吃了起来,时不时还撕下一小块投喂给尹七娘。
“从华阴县出发,沿着官道一路往东三十里便是潼关。”外面康陶也岔开话题,聊起了路上的风土人情,“三娘子可知,这潼关乃是关中要塞,修得很是雄伟壮观。且是往返两京的必经之路,朝廷盘查得也分外严格,过关往往要花上小半日才行呢!”
随着几人闲聊,日头逐渐升到了当空。康陶一拽缰绳,将马车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开口招呼道:“二位娘子,潼关到啦。”
尹遥好奇地掀开车帘,却被外面景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竟是一时愣在了当场。
只见此处地势险峻至极,官道左侧便是不知宽阔几许的黄河,原本从北至南奔腾咆哮而至,在此地忽然险而又险地改了方向,蓦然转而向东湍流而去。右侧则是绵延险峻的高耸秦岭,真可谓是层峦叠嶂,令人望而生畏、不可逾越。
而又有一道高耸的城墙横跨官道两侧,连接汹涌澎湃的河水与蜿蜒攒立的群峰,城墙正中间则矗立着一座高出云表的城楼,直称得上是雄伟险要、巍峨壮观。
尹遥前世曾听过一阙古曲,当时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到了这千古潼关面前,那词句却不由地充斥在脑海之中。伴随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波涛拍岸声,她轻吟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来自各地东行的百姓们,此刻都集中在这潼关城西门,沿着官道排成了长长的一列,城门口的官兵正在一一盘查。康陶也跳下车,牵着马到人群后面排队。
车厢里尹七娘吵着要下车,尹遥知她坐了半日的车闷坏了,便由得她,只叮嘱康陶好好照应。
队伍行进缓慢,不知要排多久,尹遥担心妹妹在外面受凉,便在暖炉上热了些鲜牛乳,又从食盒中取出几块提前煮好的芋头,放到杵中细细捣碎,分别装到三个杯子中,倒入热牛乳和少许蜂蜜搅匀,再撒上几颗提前煮熟的赤豆。如此一来,香甜可口的红豆芋泥热牛乳便做好了,她给车厢外的二人各自分了一杯,喝下去驱驱寒,同时也能补充些体力。
这会儿虽有日头照着,但天气仍是有些冷。即便康陶年轻火力旺,但驾着马车吹了半天风,手脚多少已有些不听使唤,如今这一杯热乎乎的牛乳喝下去,从头到脚都舒坦了,一股暖流直冲心头,再加上里面扎实细腻的馅料,肠胃也觉得分外满足,不由地连连赞叹。
“阿姐,好喝,真好喝呀!又暖又香又甜!”旁边尹七娘用双手捧着杯子,一口口喝得滋溜滋溜心满意足,还不住摇头晃脑地给尹遥捧场。
他们马车后面排着的正好是一家三口,穿着还算体面,见这小女娃喝得如此开心,那孩童也忍不住舔了舔嘴角,又偷偷拽他阿娘的衣角。这夫妻俩向来宠孩子,见状低声商量了片刻,由那男子上前行了个礼,笑道:“敢问几位,这饮子可否卖给我们一杯?想着给家里娃儿驱驱寒气。”
几样原料尹遥出门前都备了些,只可惜不易储存,她想着与其喝不完变质扔掉,倒不如拿来换些铜钱,于是便爽快应了下来:“成,跟我这妹子手中一样分量的,五文钱一杯如何?我可是放了上好的白蜜呢!不过我这儿没多余的杯子,郎君可自己带了?”
“有有有,娘子稍候!”男子打量了下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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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手中的杯子,约莫着差不多半升,这年头牛乳并不便宜,再加上里面还有各种配料,她这个价格实在是公道不过,当下连连答应,回去找妻子拿碗。
这边尹遥如法炮制,给那一家三口又调制了杯芋泥牛乳,男子喜滋滋地拿个陶碗盛了,回去给孩子喝。
尹遥干脆朝着车厢外吆喝了起来:“香香甜甜热乎乎的芋泥牛乳,五文钱一杯!热热的香饮子,喝一口暖身暖肚,喝两口甜到心里!”
周围排队的百姓听说有暖身的热饮子卖,又看到两个娃娃喝得美滋滋,手头宽裕或者带着孩子外出的,也纷纷掏出钱了说想买。
尹遥索性将整瓮牛乳放在暖炉上温着,埋头捣芋泥、调牛乳、撒红豆、倒在食客手持的杯碗中,时不时还吆喝两声。尹七娘则站在马车边,帮她收铜板以及高声助威。姐妹俩一时间忙得热火朝天,这马车倒成了个流动热饮子摊,看得康陶在一边咧嘴直乐。
不过一会儿工夫,尹遥就卖了快二十杯芋泥牛乳,将近一百文钱顺利入账,作为主料的牛乳和芋头也见了底,辅料蜂蜜和赤豆倒还剩下些。
忽然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随行侍从仆妇足有十数人,在尹遥旁边浩浩荡荡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朝一名仆妇说了句什么,那仆妇便走过来命令道:“你这饮子卖给我一杯。”
见身侧排队的百姓似有不满,那仆妇又冷笑一声,直接往车厢里扔了串铜钱,又把一个琉璃杯举到了车窗前,不屑道:“你等草民也敢与我家主人争抢不成?”
见尹遥还有些犹豫,康陶忙朝她拼命使眼色,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好将最后一杯芋泥牛乳倒进了那琉璃杯中。
仆妇回去把杯子呈给车内之人后,一行人扬长而去直奔城门口,领头的侍从手中持着一枚符印,兵卒看了忙让开道路,之后马车便长驱直入进了潼关城。
这边尹遥则是举着空空的陶瓮,朝车窗外歉意道:“诸位,实在没办法,在下备好的料已用完了。”
“唉,真想尝尝……”排队的人无奈,只能扼腕叹息,各自散去,继续在冷风中等候过关核查。
尹七娘十分好奇,怎么这些人可以直接进城,康陶无奈笑道:“两位娘子有所不知,这等做派的必是权贵之人,他们出行自有诸多便利,我等草民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尹遥在车厢内听到这话,默默感叹道: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得,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摊子散了,尹七娘也回到车上,兴高采烈地把收到的钱交给了尹遥。今日只是临时起意,连个餐具都得食客自备,她定价也不好太高,只想着赚个辛苦钱就好,这会儿心里算算去掉材料的成本,利润差不多有四十来文,而那仆妇扔进来的,却足有五十文!两相加在一起,她今儿下午赚了将近一百十文呢!
这可是她来大唐后的第一笔进账!尹遥心中不由有点小兴奋,大方地发了五个铜板给尹七娘做零花钱,又把剩下的仔细收入囊中,最后心满意足地靠在车厢壁上,慢慢喝起了暖炉上温着的自己那杯芋泥牛乳。
康陶看姐妹俩终于清净下来,抱拳佩服道:“三娘子可真会做生意,就快比得上东家了!”
尹遥噗嗤一笑,她算发现了,康陶夸起人来都是拿沈龄做参照物的,能从这人口中听到最高的夸奖,大概就是“就快比得上东家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名年轻男子带着随从,缓缓骑马而来。只见这男子样貌英俊,头戴软纱幞巾,身着墨绿色官员常服,脚踏乌靴,身下的白马毛色莹白如雪,显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驹。
不过奇怪的是,这男子虽身着官服,却并未如同其他官宦般径直上前过关,而只是随意地把马停在人群后面,心不在焉地排起了队。
4. 潼关夜市
那随从见主人忽然停下,心中好生奇怪,忍不住在他身后故意大声咳嗽了几声。
男子方才仿佛一直魂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这咳嗽声方才回过神来,扭头瞪了一眼,那随从却不怕他,只笑嘻嘻道:“郎君,你不饿吗?”
不知想到什么,男子忽然叹了口气,无可无不可地抖了抖缰绳,领着随从越过人群向前而去。
到了关口,随从掏出怀中主人的告身,扔给了领头的校尉。校尉原本并未太在意,接过告身后只是例行公事地打开,不料仔细核勘后,他神色却忽然变得分外殷勤。
只见他点头哈腰地将官牒双手奉还,又满脸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还吩咐手下道:“快好生送杜寺丞去驿馆,着那驿长仔细招待,务必安排上厅!”
而尹遥几人这会儿也总算排到了,她从行囊中找出三人的过所,带着妹妹跳下车来,交给了核查的小卒。
说起来还多亏康陶提醒,尹遥这才知道,大唐百姓出门必须办理过所,否则简直寸步难行。只是那日尹遥前去申请时,里正却以孤女不得离宗另居为由,对她百般刁难,死活不肯同意,把尹遥气得够呛。
后来还是她灵机一动,狐假虎威地搬出了皇太后,称太后既有政令“父母同尊,丧期皆为三年”,那么她一届孤女,依仗母族又有何不妥?里正一听这话可不得了,生怕惹祸上身,只得将她的牒文报了上去,后来又经过好几日,县衙和州府的审批下来,这才给她发放了正式的过所。
小卒接下过所后,仔细核查了姐妹俩和康陶的姓名、籍贯、年龄、样貌特征、出行事由等,又查验了马车后的箱笼,见装的都是日常杂物,跟过所内记载的确实相符,这才签字并加盖了勘验章,又抬手放了行。
然后尹遥又听到那小卒嘀咕道:“刚那郎君不过身着绿袍,校尉怎地如此恭敬?”
不怪这小卒好奇,只因墨绿乃是当朝六七品官员的服色,而潼关地处东西两京必经之地,一年到头迎来送往,不知多少达官显贵从此经过,兵卒们早见惯了大人物,怎会把这样一个小官儿放在心上?
“没见识的东西!”那校尉听到小卒的嘀咕,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手指往上指了指,“你懂什么?这位杜寺丞虽只是个六品官儿,可他出身京兆杜氏,那可是正经的天子近臣!”
长安城中有首孩童都会念的俚语,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京兆韦杜二氏,正是出自长安城南,乃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高门望族,又向来与皇室关系十分密切,有权有势地位极高,即便如今太后长居洛阳,整个大唐的政治中心东移,这二姓仍是首屈一指的世家门阀,难怪这校尉的态度如此前倨后恭。
潼关城坐落在黄河河谷和秦岭之间的夹道上,因此十分狭长,城内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主街,两侧分布着不少酒肆食店。康陶牵着马车边走边道:“我之前便琢磨着,咱们今日再怎么赶路,也来不及到下一个歇脚地方。倒不如晚些出发慢慢走,今夜在潼关城内留宿一夜,明早再继续上路不迟。”
尹遥闻言轻轻点头,康陶考虑得周到,她和七娘两个女子,若是错过了宿头,只得在荒郊野地歇脚,那可就太过危险了。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座二层小楼前面,康陶笑道:“二位娘子,咱们今晚就住这家吧。”
潼关城里除了供给官员和驿使的官驿外,还有不少私人开的邸店,康陶选的这家规模不算很大,但看起来很是整洁干净。尹遥进车厢里拿了行囊,店伙计迎上来把马车牵到后院去喂,三人便走进了邸店。
“哟,小郎君好似有些面熟嘛,”店家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在柜台后面算账,见到几人未语先笑,“我怎么好像见过你似的?”
康陶咧嘴笑道:“店家好记性,我正是前几日才住过的。”说着便让店家给安排两间上房,又掏出串铜钱递了过去。
“得嘞,不多不少一百文,”女子数好钱,抬手指了指,“二楼右手边,走到底的两间就是了,保管又干净又安静。”
“店家,我想问问能否借厨房一用?”尹遥上前跟店主打听。
“可以倒是可以,”女子嫣然一笑,道,“只不过娘子都来咱们潼关城了,怎地还要自己下厨,不打算去夜市逛逛吗?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呢!”
“阿姐阿姐,我要去夜市!”一听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尹七娘马上来了精神,拽着尹遥衣角撒娇。
尹遥被她磨的笑得不行:“好好好,去去去,那咱们也得先上楼,把行囊放下呀!”
这会儿已经日头西沉,潼关城门也已紧紧关闭,城内除了留宿的往来百姓外,还有轮值的兵士,因此街上分外热闹。
三人收拾好东西出门,找了个干净的小馆坐下,尹遥召来伙计问道有什么菜色推荐,那伙计热情推荐道:“来了潼关城,必是要尝尝咱们黄河鲶鱼汤的!”
伙计既如此说,尹遥便从善如流点了这鲶鱼汤,并又点了当地的特色酱菜,吃的点完了自然还要点些特色酒水。
“咱们这儿本地的土酒性烈,都是军爷们爱喝的,娘子倒不如尝尝富平石冻春?”
“成,就来一壶石冻春。”尹遥痛快拍板。
过了一会儿,伙计麻利地将菜品端了上来:“娘子,潼关城美味来喽!”
这儿的黄河鲶鱼汤选取的是当日刚补的鲜活鲶鱼,约莫有一尺余长,处理干净后用油煎制,佐以姜、蒜头、豆豉、花椒等,再以小火慢炖而成。只见其汤色乳白如奶,鱼肉软嫩,出锅前还撒了葱花和芫荽调味,伙计一端上来,香气就四处飘散,溢满了整个桌子。
鲶鱼肉质鲜嫩少刺,只是不易烹调,下锅前还得先用盐洗去表面的粘液才行,且鱼汤要炖到如此浓郁的口感,最少也得花费个把时辰,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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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功夫菜。
尹七娘迫不及待拿起勺子盛了一勺鱼汤,尹遥笑道:“你仔细烫!”说着自己也尝了一口,不由夸道,“嗯,口感细腻鲜美,汤汁醇厚浓郁,再加上芫荽的清香,各种味道交织在口腔里,简直令人回味无穷!”
尹遥又细细品尝了桌上的美酒佳肴:
产自富平的石冻春果真口感清新,竟还隐约带着些梅花的香气,令人回味悠长。
酱菜则是用萝卜丁和笋丁腌制,也是脆爽可口,酸咸适中。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这粟米饭了,多少有些松散粗糙,若是能加入粘糯的黍米中和一下,想必会口感会好得多。
享用完这一餐美味后,尹遥又带着尹七娘去逛夜市。潼关城内宽阔的主街上,有不少小摊贩吆喝售卖,还有杂耍的和唱戏的,一片人间烟火气,不仅尹七娘兴奋得不行,就连康陶都显得兴致勃勃的。
见尹遥笑吟吟看他,康陶有些赧然道:“三娘子有所不知,咱们洛阳城里日暮时分便会关闭坊门,大家伙儿只能留在坊内,每年唯有上元节前后才会放夜三天,我也是很少有机会能逛逛夜市。”
好家伙,尹遥暗道,她穿越到的是个小县城,差点忘记大唐东西两京是有严格宵禁的,看来以后是没啥夜生活了,自己得趁今晚好好享受享受才行。
姐妹俩又买了杏酪浆一边溜达一边喝。
这杏酪浆跟现代的杏仁茶差不多,是把甜杏仁儿带水磨碎后用绢布榨取去渣,将汤汁煮沸后,再佐以米浆和饴糖混合,在这深秋时节,来一杯热乎甘甜的杏酪浆,别提多舒服了!
尹遥喝得满足地眯起了眼。
这会儿邻街的一家酒肆中,一主一仆正在靠窗的桌边对坐,桌上摆了许多道佳肴美馔,那随从正执筷大快朵颐,对面的他主人却是只一杯杯地喝着酒。
这桌上坐着的,正是出身京兆杜氏的杜昭,以及他的随从杜安,二人正在赶往洛阳赴任的途中。
“郎君,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埋头吃得差不多了,杜安才想起关心自家主人。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杜安又不住嘴地念叨:
“昨儿不还归心似箭来着,怎么今儿反倒犹犹豫豫的?”
“郎君你别光喝闷酒啊,到底咋啦?”
“你是不是要说‘说了你也不懂’?”
“快说说,你不说我怎么懂啊?”
“闭上嘴,吃你的吧。”听到他这久违的碎嘴子,杜昭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骂道。
“哟哟哟,我就知道,杜安不是郎君最亲近的人咯,”杜安压根儿就不怕他,仍旧小声嘀嘀咕咕:“郎君现在有什么心里话啊,都不告诉杜安了,是准备到了洛阳,全讲给圣人阿兄是吧?”
唉,这碎催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他提起当朝天子,杜昭心里更烦了,忍不住又猛灌了一杯酒。
5. 板栗烧鸡
距离杜昭发现自己重生回十年前,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他却还是满脑门子的官司。
那守城校尉所说不错,杜昭确实是天子近臣,不过不只是萌家族的荫,更是因为他与当朝天子是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
只不过,上一世兴冲冲赶往洛阳赴任的杜昭还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如今已是九月初,若他没记错,英国公此刻正在扬州起兵讨伐太后,待到兵败被诛后又牵连到天子,以致天子亲信被血腥清洗。
就连此刻坐在自己对面,正叽叽喳喳的杜安,也是在这次清洗中,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他还清楚记得,天子曾信誓旦旦承诺过,定会保护好追随自己的人。
可他也清楚记得,自己曾跪在对方面前,恳求能保杜安一命,可回答他的只有一言不发的沉默。
是了,后面的十余年,在武家和酷吏的围剿下,无数后妃、属官、内侍一个个悄无声息消失,又听到天子为谁说过一句话?至于自己能活到几时?也许明日,也许后日,谁知道呢?
然后杜昭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这一年他才二十岁,还没卷入到那一切阴谋诡谲之中。
那时是当局者迷,可如今跳出来再看,自己的这位阿兄是如何懦弱无能的一个废物啊!
杜昭深深叹了口气,扭头盯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半晌,忽然说了句,“杜安我问你,若你知道前面是刀山油锅,还会往里跳吗?”
“啥?”杜安心道:完了,自家郎君怕不是把脑子摔坏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女童清脆的声音:“阿姐阿姐,酪浆若是馊了就不能喝了吗?那我非要喝会怎样呀?”
又有一年轻女子,似在逗那女童,笑道:“馊了还喝呀?那你就是个大傻子!”
“听到没?”杜安爆发出哈哈大笑,凑过来对着杜昭的耳朵大吼道,“那你啊,就是个大傻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年轻女子蓦然回首,朝着发出声响处看来,与杜昭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眼中映出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
只见女子愣了下,冲着杜昭粲然一笑,他忽然听到自己胸膛中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那一瞬间仿佛她身后的整条街都跟着亮了起来。
“阿姐,前面有人在吐火圈,咱们快去看呀!”女童被街头杂耍艺人吸引,拉着女子要去凑热闹。
女子笑应了,又朝他轻施了一礼,便转过头领着那女童继续走远了。
望着街上热闹的人间烟火,杜昭忽然想通,整个人的眉目都舒展了起来。
没错,既然知道那是个不堪托付的废物,他若还非要去帮,岂不真是个傻子?
把酒杯往桌上一掷,他道:“咱不去洛阳了!”
杜安惊了,他家郎君今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不去洛阳了?也不管你那圣人阿兄了?”
“对,不伺候了!”杜昭恢复了平日里的洒脱,朗声笑道,“郎君带你闯荡江湖去!”
“啥?”杜安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只再次心道:完了,看来自家郎君是真把脑子摔坏了!
……
第二日天还没亮,尹遥三人便离开了潼关城。出了潼关后,沿路便没什么城池了,只有每隔三十里的一个个小驿站,以及它们附近开着的山野邸店。
到了傍晚,他们投宿在一家小邸店,尹遥朝店家借了厨房,正在准备晚饭。
白日里马车经过一片栗树林,这会儿正值深秋,恰是栗子成熟的时节,一颗颗带着毛壳的栗子散落了一地,圆滚滚的很是诱人。尹遥没忍住央康陶停了车,跑下去捡了一大堆栗子。
栗子自古以来就深受华夏百姓喜爱,不仅香甜美味,对身体也有许多益处。《本草纲目》记载:“栗味甘性温,入脾胃肾经。栗治肾虚,腰腿无力,能通肾益气,厚肠胃也。”
尤其这几天他们急着赶路,吃喝都不如在家时仔细,正好吃点栗子,既能调理肠胃、预防消化不良,还能提高免疫力呢!
这邸店虽小,后院倒是养了一窝鸡,尹遥便花三十文朝店家买了一只,准备炖锅热乎乎的板栗烧鸡。这店家服务还挺到位,说帮她杀好再送过来,于是尹遥这会儿只需要处理板栗就成了。
今儿她捡的都是熟透了的毛栗子,外面带着绿色毛刺儿的壳已经裂开,尹遥小心地把外壳剥去,取出里面棕褐色的栗子,用水一一洗净。
这第二层壳却没那么好剥,想要徒手直接剥,怕不是要把指甲都抠秃了,尹遥想了想,在每个栗子上划了个十字开口,然后直接一股脑儿埋到了灶灰里,栗子受热发出果壳和果肉脱离的噼啪声,约摸着一刻钟就能完整脱壳了。
“尹娘子,”剥栗子的工夫,店家的鸡也杀好了,还给放好了血拔好了毛,殷勤地提了过来,笑道,“您放心,咱家的鸡保准又肥又嫩!”
“得嘞,辛苦您了!”尹遥笑着接了过来,店家这话倒没撒谎,她刚才特意挑了只不到半岁的小公鸡,这个大小的鸡既不会柴得咬不动,也不会炖得久些肉就散了,正适合做这道板栗烧鸡。
店家又笑呵呵递过来一个陶琬,里面装的正是她刚才特意嘱咐,让留下来的鸡血。尹遥化了点粗盐水倒了进去,用个筷子搅拌均匀,加速鸡血的凝固,再泡发几朵带来的干香菇,正好做个香菇鸡血汤。
这年代没有现代的各种复合补剂,太容易缺乏微量元素了,鸡血正是补铁补血的好帮手。
尹遥又将那整鸡放在案板上,掏出随身携带的菜刀,手起刀落,麻利地将它分解成大小适中的一块块。她又往灶上的陶釜中倒入冷水,并葱、姜、花椒、桂皮同鸡肉一起下锅,给鸡肉焯水去腥。随着水开后,再用勺撇去浮沫,将鸡肉捞出洗净,这才起锅烧热油,准备开始烹调。
这年头植物油还不多见,只有芝麻油、蔓菁油等有限的几种,而且价格还十分昂贵。还好尹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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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前买了几大块猪板油,在家提前榨好了猪油,用小罐子装着,带上了马车。
猪油冷却后便会凝固,白如脂玉一般十分漂亮,尹遥挖了一勺下入锅中,又放了几块□□糖,随着冰糖慢慢融化变得焦黄,这糖色就炒好了。快速将葱姜蒜爆香,下入焯好的鸡肉快速翻炒片刻,加入已脱好壳的板栗,她又倒入了些许酱油,再沿着锅边淋上一圈米酒,随着酒精快速蒸发的“滋啦”一声响,鸡肉的香味瞬间被激发了出来,飘散到整个厨房中。
“嘶……”尹遥享受地吸了口气,叹道,“真香啊!”
说起来唐代的调料也算挺丰富了,像酱油、醋、花椒、豆豉、豆酱之类的都已经出现,还有专门的酱料铺子可供挑选,倒不用自制那么麻烦了。只不过华阴毕竟是个小城,基础的酱料虽然齐全,但像胡椒和芫荽这类的珍稀调料,却是买不到的。尹遥心想,等自己到了洛阳,一定要好好逛逛街,把各种食材都搜刮个遍才是!
心里琢磨着到洛阳以后的计划,她又往陶釜里加入开水,盖上盖子开始炖鸡肉。趁着这会儿工夫,尹遥把米饭也蒸上了,她吃不惯粗糙的小米饭,因此今儿是把粟和黍混合在一起蒸的,借黍的粘性为米饭增加一些口感。
这边鸡血汤也煮上了,尹遥又将炖肉的锅盖打开大火收汁儿,随着汤汁咕噜咕噜地翻滚,一时间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厨房中。
“康郎君!”见泡发好的香菇还剩几朵,她朝外喊了一声,“劳烦你把车上的芸薹拿进来呗?”
这芸薹也就是油菜,还是昨儿尹遥在潼关城夜市闲逛,正巧碰到个菜农在卖,她便买了一捆新鲜的,待会儿再炒个香菇油菜就差不多了,要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嘛!
“来啦!”康陶拎着水灵灵的芸薹走了进来,一进厨房也忍不住吸了口气,道,“真香啊!三娘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板栗烧鸡、鸡血汤、香菇芸薹,并香喷喷的二黄饭,你看如何?”尹遥笑眯眯地报菜名儿。
“三娘子你是这个!”听了这话,康陶咽了咽口水,伸出了大拇指。
尹遥颇为自豪地一笑,接过芸薹利索地择好洗净,放在旁边沥干水。灶台上一共两口锅,一个炖着鸡、一个煮着饭,就连鸡血汤还是她在旁边支了个小瓮做的,这下却是再腾不出一个空锅了。
好在鸡肉的汤汁已收的差不多了,鸡肉裹满了浓郁的汤汁,撒入一把切好的葱丝,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用个大碗把板栗烧鸡盛出来,尹遥又盛了三碗饭,再将煮好鸡血汤的陶瓮从小炉子上端下来,康陶接过来,小心地端去前厅。
这边尹遥的香菇油菜也炒好了,自个儿端着走出了厨房,叫道:“七娘,吃饭啦!”
其实根本不用尹遥喊这一嗓子,尹七娘早就坐在桌边了,她双手抱着碗饭,一边眼巴巴地盯着康陶端上来的菜,一边不停吞着口水,着急地念叨着:“阿姐快来呀!七娘在等你吃饭啊!”
6. 烤只全羊
“唔,这个鸡肉好嫩,阿姐你吃!”
“这鸡血汤竟一点儿都不腥,倒是十分清香,三娘子怎么做到的啊?”
“板栗好香甜啊,米饭也是香喷喷的!”
“三娘子手艺太好了,都快比上……不对,比我们东家还好!”
捧场王尹七娘先不论,就连康陶也“背叛”了他的东家,倒戈到了尹遥的锅铲下,在俩人的轮番吹捧下,尹遥饱餐一顿,再喝几口血汤溜溜缝儿,这才餍足地撂下筷子。
就在这时,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叱骂声,几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金戴银的胡商正在呵斥仆从,那仆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胡商说的是番邦话,尹遥一句也听不懂,康陶倒是听明白了,向姐妹二人解释道:“这胡人说要吃烤羊,手下却不会做,这才发起怒来。”
见他一直叫骂不休,尹遥起身走了过去,笑道:“这位郎君,可是想要吃烤羊?我可以效劳。”
胡商一路走南闯北,也听得懂大唐话,只是开口番邦口音还是十分浓厚。他怀疑道:“你这小娘子会做我们的西域菜?我要吃的可是烤全羊,不是什么乡野小菜。”
尹遥心中盘算一番,自信地开出条件:“自然会做,只不过烤全羊颇耗工夫,所需原料也十分复杂,因而佐料、柴火你要全包,另外还要再付我两百文的酬劳。”
胡商方才也看到三人在厅中大快朵颐,又实在是馋这口烤羊肉,不由有些心动。
见状尹遥又加了把劲儿,笑道:“当然,也可以等您吃过之后,觉得满意了再付钱,不满意不收钱。”
“行,就依小娘子!”
把尹七娘送回屋,尹遥便随仆从去往厨房,一只杀好的羊正摆在桌案上,她上前掂量了下,处理好的羊约摸着有十斤出头,旁边五花八门的各种调料也是一应俱全。
这个重量的羊不大不小,正是肉质最嫩滑、脂肪分布最均匀的时候,烤制后口感必定极为鲜嫩,看来这胡商还是个识货好吃之人。
尹遥撸起袖子净了手,开始处理起羊肉:先是用刀快速在羊腹部、大腿等肉厚的地方割开数个小口,露出里面的嫩肉。又用葱、姜、粗盐、花椒、小茴香、孜然抹遍整个羊身,再给它做半刻钟“马杀鸡”,来让羊肉入味儿。
这会儿天色已是不早,没时间等几个时辰腌制羊肉,不过尹遥也有自己的办法。她环视了一圈厨房,挑了个大小适中的陶瓮,把加好料的羊整个儿塞了进去,又盖上盖子。这样一来,在密封环境下,羊肉就能快速入味儿了。
忙活完这些,她便走出厨房,挑了块偏远的角落,准备开始搭建烧烤用的火堆,这待会儿烟熏火燎的,可别把人家的邸店和货物给点着了。
康陶从院外回来,拎了几根笔直的树枝:“三娘子,你看这个粗细行吗?”
“行的行的。”尹遥看了下,满意地点头,又笑道:“康郎君再劳你帮我生个火。”
康陶放下树枝笑呵呵走过来,先在地上挖了个一尺见方的浅坑,把作为火引子的干草在里厚厚地铺了一层,再用柴火十字交叉堆叠将其围起来,摞成一个下大上小的金字塔形柴堆。
他又去厨下拿了根烧着的木柴,投入到柴堆上方的缺口中,随着干草被引燃,又将四周的柴堆也逐渐点燃。
尹遥仍觉得火有些不够旺,又朝店家要了些木炭,在上面淋了点米酒,也投入到柴堆之中,火焰呼地窜起,熊熊燃烧起来。
“嗯,这样还不错,”满意地拍了拍手,她又拿起三根树枝洗净表皮,再把头部削尖,搬出瓮中腌好的羊,从头到尾、板板正正地穿在了树枝上。
待羊肉固定好后,再用酱油、豆豉、饴糖兑成酱汁,在羊的外皮上涂抹均匀,又抹上一层酥油,整个准备工序终于完成了。
“架高一点……唔,有些太高了,再往下一点点……好,就是这样!”尹遥指挥,那仆从跟康陶一人举着一边,把羊整个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烤一整只羊最起码要花个把钟头,闲来无事,由康陶充当翻译,尹遥跟那仆从聊了起来。
她这才知晓方才骂人的名为米思禄,是从西域米国来的珠宝商人。他们整个原本商队有五十人,万里迢迢来到大唐,数日前顺利抵达了目的地——长安西市。
商队是停了下来,小首领米思禄却又听说,如今当权的皇太后久居东都洛阳,许多达官显宦自然也都跟了过去,因此他又带着自己的几名手下,离开商队继续东行,准备前往洛阳,把手里的宝贝卖个更好的价钱。
只不过商队的厨子却还留在长安,这一路上他只好叫手下米福每日打点饮食。可这米福平日只是个干粗活儿的,随便凑合凑合也还罢了,怎料主人今日突发奇想要吃烤全羊,他哪会做这玩意儿?
宰羊褪毛他倒是会,可后面该干啥就完全不知道了,于是被嘴里淡出鸟来的米思禄,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米福偷偷瞟了一眼,心道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的,也不知能不能行?
尹遥懒得理他这眉眼官司,只用手慢慢地旋转那树枝,让羊肉烤制得更加均匀,随着表面脂肪的融化,一滴滴羊油溢出滴在了炭火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羊肉慢慢变成金黄色,诱人香味儿弥漫开来。
“嘶,”米福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一亮,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在康陶的翻译下,大致是:“尹娘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这香味儿比起我们最会做烤羊的厨子来,也是毫不逊色,我家主人肯定一万个满意!”
尹遥又往羊肉上涂了几遍酱汁,酱汁一沾到烤得金黄的羊肉上,就发出唰啦的一声,水分瞬间蒸发,羊肉外面形成一层酥脆的硬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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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扑鼻的酱料香,与它本身的肉香交杂在一起,混合成烤全羊独有的复合香气。
最后均匀地撒上一层孜然与胡麻,尹遥将羊肉从火堆上拿下来,挪到干净的案板上,笑道:“走,上菜去吧!”
米思禄在厅内正等得不耐烦,这太阳都落山半天了,他还饿着肚子没饭吃,回想起商队里厨娘的手艺,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肥硕的肚皮,他不免有点后悔,当日怎么就非要自个儿跑出来去洛阳?嗐,谁让他这人除了爱吃就是爱钱,要不是为了钱,自己才不遭这罪呢!
“米郎君,你的烤全羊来喽!”尹遥走在前面,康陶和米福在后面抬着羊肉,迈进了前厅。
随着清脆的女声一道进来的,是一阵让人难以抗拒的肉香,米思禄抻长脖子凑了过来,尹遥感觉自己从他眼睛里看到了绿光,仿佛饿狼终于见着了小绵羊般,差点把她吓一激灵。
还不待那烤羊放到桌上,米思禄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小刀,割了最肥美的一块腿肉,丢进了自己张开的嘴中,大嚼了起来。
酥脆的表皮之下,热腾腾的羊油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再往下的羊肉却是极为鲜嫩,一咬之下便汁水横流,肉皮的焦香、羊油的醇厚、羊肉的鲜香,再加上各种香料的味道,瞬间充斥满他的整个口腔!
米思禄眼泪差点下来了!想他自从出了长安城,便没怎么再吃过像样的饭食,米福整天只会东凑合西糊弄,把他给气得个半死,可那废物的厨艺就那德行,就是打死也没法儿突飞猛进啊!
还好今儿这小娘子果真有本事,这才让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妙啊!实在是太妙了!”一刻不停地吃了十余块肉,米思禄这才从桌案上抬起头,夸赞道,“小娘子快坐,给我讲讲你这手艺从何而来,实在是太美味了!”
又看到尹遥身后的米福,米思禄这会儿吃满意了,倒也没再拿他撒气,只踹了他一脚,道:“去叫大伙儿都过来吃饭!”
片刻后商队的其余人也过来了,众人围着那烤羊开始大快朵颐,米思禄又叫店家上了酒来,边吃边喝好不快活,中间尹遥还去马车中拿了几张胡饼,在方才那烤炉的余温里热了热,端上来瞬间又被抢着瓜分一空。
酒足饭饱后,米思禄爽快地丢给尹遥一枚金币,尹遥笑眯眯收下了。大唐的官方货币乃是钱帛并行,金银并不是法定货币,不过胡商们来大唐路途遥远,却更喜爱携带轻便的金银,待到用时再去金银器铺子兑换成钱帛也不迟。就连尹遥自己出门前,也是将家中的铜钱兑换了几块小银锭,又随身带些铜钱供日常花销。
尹遥手上的这枚金币,折合成铜钱差不多五百文的样子,倒比说好的酬劳再加上羊肉胡饼的钱还多了不少。
能让一向扣门的米思禄如此大方,自然也是另有所求,他凑过来嘿嘿笑道:“尹娘子,不如与我们同行?”
7. 九九重阳
米思禄热情邀请道:“娘子每日只需帮我们准备晚饭,到了洛阳我再付你三枚金币,如何?”
咦,跟胡商同行吗?
尹遥心中默默盘算,如今距洛阳还有十余日路程,三枚金币值一千五百钱,折算下来就是每日一百五十文。虽说比今儿的两百文酬劳要少些,但却是稳定的进账,倒也是笔不错的生意。
跟康陶商量了一番后,尹遥笑道:“行,不过我们三人要随商队一道吃饭,可以吗?”
“成交!”为了这一口美味,米思禄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米思禄满意地回了房间,尹遥也满意地收下了一金币定金,她美滋滋点头:不错不错,这下连饭钱都省了。
后面的路程倒没什么特别的,每日便是早起赶路、傍晚投宿,晚上尹遥再给众人做顿晚饭,一天天也就过去了,不过她倒交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朋友。
结伴上路的第二日便是九月初九重阳节,虽说人在路上,没什么时间去爬山登高,但做点应景的重阳糕,尹遥还是办得到的。
这日吃完晚饭,她就跑到了后院,找出马车上带着的稻米和糯米,用店家的石磨磨成了细细的粉末。
从华阴出发时带着的熟赤豆,那日尹遥在潼关售卖芋泥牛乳时用掉了些,剩下的被她一直泡在糖水中,这会儿也取了出来,正巧这时尹七娘在院中玩,尹遥索性把她叫来帮忙,将这糖渍赤豆放在石钵里捣成豆沙馅儿。尹七娘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鼓捣得十分认真。
然后尹遥又往这两种米粉中加入饴糖,再分次慢慢地跟水一起混合,边倒水她边用手搅拌,直到变成一个个疙瘩状的小粉团,之后再用筛子将这些小粉团过筛,变成一粒粒散落的粉状。
先在蒸笼上垫了层湿润的麻布,尹遥麻利地把筛好的米粉铺了薄薄一层,用刮板轻轻抹平后,再铺上一层薄薄的豆沙馅儿,如此这般重复几遍后,最后在表面撒上一层米粉,颜色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
待灶上的水烧开后,她便把这蒸笼上锅,用大火蒸了约莫一刻钟后,尹遥将蒸笼取下掀开,随着一阵热腾腾的雾气,浓厚的米香味儿瞬间飘散出来。她满足地吸了口气,感觉浑身通透又舒坦,又在上面撒了满满的一层胡桃和红枣干,再浇少许蜂蜜水,这美味的双色重阳糕就做好了!
“呼,好烫!”尹遥切下来一块吹了吹又递给尹七娘,七娘一向喜爱甜食,早就在一旁等得口水直流了,她迫不及待地踮起脚,直接凑在尹遥手边咬了大一口,蜂蜜的清香、胡桃的酥脆、红枣的香甜,再配上软软糯糯的米糕,还有里面细腻的红豆沙,香味一瞬间直冲天灵盖儿!
她接都来不及接,直接就着尹遥的手,狼吞虎咽地把这块重阳糕给瞬间下肚,还眨巴着大眼睛道:“阿姐,我还要吃!”
尹遥笑着又切了一块,让她拿在手里,又将剩下的切成小块用碗装了,带着尹七娘一起去了商队那边。
米思禄这商队一行共八人,除了米思禄本人和六个手下外,还有一名米思禄的姬妾,她跟尹遥年纪相仿,是个十分年轻漂亮的胡女,名叫罗珊娜。
按照甲方爸爸米思禄的要求,尹遥今儿做饭还是以肉食为主,大家吃得都挺开心,唯有罗珊娜只夹了几筷子就不吃了,模样儿看着还委委屈屈的。
“娘子,我方便进来吗?”尹遥找到米思禄的房间,上前轻轻敲门笑道。
罗珊娜过来开了门,米思禄还在厅中跟手下闲聊,这会儿房间只有她自己。她一脸无精打采,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胡姬白日坐在马车里,晚上吃了几口饭就回到房间关上门,从不跟人来往,实在是朵高岭之花。
不过面对这高岭之花尹七娘却是丝毫不怵,她边吃着手里的重阳糕,边抬头甜甜地答道:“娘子,我阿姐给你送好吃的来啦!”
“阿姐做的重阳糕可好吃啦!不信你看!”
说着,她将手里软糯糯的糕点举起来,“啊呜”又咬了一大口,十分真诚道:“又软!又糯!又香!又甜!吃一口甜到心里!可比蜜还甜呢!”
“这是……”听到尹七娘这一连串的形容词,再看她吃得这么香甜,罗珊娜眼睛霎时一亮,露出好奇的神色。
尹遥仿佛看到她的高冷面具裂开了个缝,不由心道:猜的没错,她果然是爱吃甜食!
“今儿是我们汉人的重阳节,小娘子不尝尝重阳糕吗?”将手中陶碗举了起来,尹遥笑眯眯地示意。
热腾腾的米糕散发出来香甜的味道,罗珊娜忍不住使劲儿咽了下口水,整个人都热情了起来,露出甜美的笑容:“尹娘子,快进来!”
罗珊娜原本长得就十分美丽动人,只是平日里谁也不搭理,是个冰霜美人儿,实在令人敬而远之。这会儿她如此粲然一笑,却好似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了一般,露出了下面深藏着的……嗯,吃货嘴脸!
“嗷!甜的!好香!太好吃了!”三人围坐在桌边,罗珊娜一块块把糕点往樱桃小口中送,吃得停不下嘴,仪态气质什么都顾不得了。尹七娘坐在另一侧,捧着她那一大块,也是啊呜啊呜地埋头苦吃。尹遥倒是端庄的多,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但也没停下来过。
三人仿佛比赛似的,不过片刻,那满满一盘的重阳糕就见了底,尹七娘手里也空了,三人都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长舒了一口气。
“三娘,这个是叫什么啊,怎么如此好吃!”罗珊娜再没有一丁点儿方才的冷淡,眨巴眨巴眼睛,凑过来朝尹遥娇滴滴道。
哟?尹遥笑睨了她一眼,心想:好家伙,从没名没姓到“尹娘子”再到“三娘”,这么快就姓都不叫了,还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儿。
说着罗珊娜又委屈道:“这米思禄,整天就知道肉肉肉,都快把我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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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也懂投桃报李,拿出了米思禄带着的波斯枣还有葡萄干儿,大方地请尹家姐妹二人品尝。
之后的一路上,几个女孩子越发熟悉起来,尹遥每日一有空闲就鼓捣点甜食,什么黄米凉糕、饼皮绿豆糕、牛乳布丁,每日换着花样儿的来,罗珊娜则是掏出了各种干果蜜饯,至于尹七娘嘛,主打提供个情绪价值,把俩人捧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罗珊娜放飞自我之后,原来竟是个十足的傻白甜,后来她连自己的马车都不坐了,每日非要挤到尹遥他们这边,跟尹七娘凑在一起闹个没完,笑得嘎嘎嘎的。
尹遥笑话她,道:“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冷美人儿的样子!”
罗珊娜嗔了一眼,滚到尹遥怀里,搂着她脖子边蹭边撒娇道:“三娘,我今儿还要吃甜的!”
尹七娘也蹭了上来:“阿姐,我也要吃!我帮你一起做!”
尹遥乱七八糟地拽着俩人的胳膊:“行行行,吃吃吃,你俩先把我脖子松开!哎哟,痒!”
“我不,要三娘亲亲我才松开!”
“哈哈哈哈哈哈……”
在打打闹闹、吃吃喝喝中,众人终于在九月十七这一日,抵达了洛阳城外。沿着官道绕过城南的通津渠,再往前走便是洛阳的主门——定鼎门了。
尹遥牵着尹七娘下了马车,走到定鼎门的右手边排队入城。她抬首望着这座千年古都,只见城墙高耸巍峨,城门宽敞大气,正是好一副盛世气派!
“这便是传说中的大唐东都吗?”她不禁喃喃道。
守门的兵卒刚核勘好几人的过所,便听到她这句话,他朝着宫城方向遥拜了一礼,肃然提醒道:“小娘子,可万不能再叫东都了,皇太后已给咱们洛阳城赐了新名字:神都!”
米思禄的商队也通过了核勘入得城来,从定鼎门入了洛阳城,右手边第一坊便是胡人聚集的明教坊,也是他们准备前往的落脚地,这会儿便到了双方分别的时刻。
尹遥收下米思禄两枚金币的尾款,罗珊娜又跑了过来,把姐妹俩拉到一边,偷偷递过来一大袋果脯蜜饯,还握着她们两个的手眼泪汪汪道:“三娘,七娘,别忘了来找我玩儿啊!”
尹遥也把昨儿准备好的各色点心塞到她怀里,叮嘱道:“你日后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我们得了空就来看你!”
罗珊娜一脸天真:“别担心我,万事有米思禄在呢!你们才更要照顾好自己哦!”
“罗珊娜,走了!”见三个女子嘀嘀咕咕还在没完没了地话别,米思禄等得不耐烦了,在一旁高声催促。
罗珊娜只得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去了,尹遥看着商队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见三人已话别结束,康陶驾着马车笑道:“走吧,三娘子,七娘子,咱们去寻东家!”
尹遥抛开心中胡思乱想,还是先专心眼前吧!她转身应道:“来啦!”
8. 神都洛阳
大唐神都俗称洛阳城,位于都畿道洛州境内,北据邙山、南对龙门,洛水横贯其中,周边有黄河、伊河环绕,城中又有通津渠、通济渠、漕渠等贯穿其中,漕运线路四通八达,水面船只往来如梭,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城中则是由一条条笔直的街道,将民宅划分成一百余个一里见方的“坊”,在加上南市、北市分布洛水两岸,共同构成了这神都洛阳。
“阿姐,这洛阳城好大呀!”尹七娘不住地掀开车帘朝外看,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用了,尹遥也不住点头,心道自己也算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自康陶离开洛阳已有月余,如今简直可以说是归心似箭。这会儿接近午时,沈龄应该正在店中忙碌,于是他驾马车沿天街往北过明教坊等四坊后,转而向东又经过五坊,直奔城中最繁华的南市而去,沈记食店正是坐落在那儿。
待到了南市门口,三人从西门随人流鱼贯而入,只见南市内各色商铺栉比鳞次,食材、香料、珠宝、瓷器、丝绸、日用百货无不一应俱全,街上到处都是来这儿采购、售卖的各地商人和大唐百姓,正可谓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看得尹家姐妹啧啧称奇。
康陶也不得不拽着缰绳,让马车慢慢往前挪,又自豪道:“南市内一百二十行,将近三千家店铺,咱们沈记就在最中心的位置。二位娘子你们瞧,前面就是了!”
顺着康陶手指的方向,姐妹俩看到右前方有一座十分富丽堂皇的三层楼,尹七娘睁大了眼睛:“哇,那就是舅舅的食店吗?好气派呀!”
就在这时,路边突然窜出来个半大的小孩儿,扒在车边大声叫道:“哟,这不是康陶吗?”
“胡二郎?没大没小的,叫康大哥!”康陶扭头一瞧,发现还是个熟人,咧嘴调侃道:“这大中午的,不在你阿娘店里帮忙,在街上乱晃什么,不怕她揍你?”
“哎呀,你还有心思管我?”胡二郎翻了个大白眼,急道,“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你们沈记出事儿了!”
“什么?”康陶冷不丁听到这话,被吓了一大跳,沉下脸道:“你莫要浑说,沈记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
胡二郎见他不信,指着沈记方向跳脚骂道:“呸,你这不识好人心的!你自己去看看,便知我浑没浑说!”
看他如此笃定,康陶心里也不由打起鼓来,把马车赶到路边交代了一句,就跳下车赶忙往沈记方向奔了过去。
姐妹俩留在车上等他,尹遥便朝着跟过来的胡二郎打探:“小郎君,沈记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胡二郎方才好心报信儿,却被康陶呛了一顿,正生着闷气,闻言只东瞅瞅西看看根本不搭理她。
尹遥见他这样,眼珠一转,从袋子里掏出几颗方才罗珊娜给的波斯枣,在胡二郎面前晃了晃,笑道:“小郎君同我说说,我便给你好吃的如何?”
这波斯枣产自西域,色泽金黄、口感细腻香甜无比,经由胡商万里迢迢带到大唐,价格翻了数十倍不止,是难得的美味干果。
平日里胡二郎很少有机会能吃到,这会儿见了不禁吞了吞口水,又艰难地把头扭到一边,嗤道:“哼,谁稀罕了!”
尹七娘探出头来,从尹遥手里拿起一颗波斯枣,直接塞到了他嘴里,道:“你尝尝!”
这枣一进了嘴里,胡二郎就不自觉地舔了一口:嚯,真甜!
俗话说吃人嘴短,这下他也不好意思扭捏作态了,挠了挠头,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不过话虽如此,他一个混迹市井的小孩儿能知道多少?只不过是刚才在自家店里帮忙时,听到有客人在议论,说沈记今儿没开张,又有人说来了官兵在封店,他这才偷偷跑出来看热闹的,然后就瞧见了康陶一行人。
“封店?”尹遥和尹七娘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尹遥不解,这沈记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封店呢?
“胡二郎!你死哪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干活儿!”远处传来一道泼辣的女声,胡二郎缩了缩脖子,一溜烟儿跑走了。
又见康陶一脸焦急地跑了回来,匆匆道:“店里今儿没开张,门窗上还贴了封条,东家也不知去哪儿了……”
几人都是一脸懵,康陶跟尹遥商量了一下,二人决定先去沈家看看。
沈家就在南市东南侧的章善坊,离这儿不过一里地,康陶驾车从最近的口出了南市,再行半刻钟就到了。
只是三人赶到时,却看到有一队衙役正在查封沈府,还将府里的女眷都赶了出来。
“呜呜呜……阿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一个中年妇人被人推到门外,不住地抹眼泪,“郎君他到底怎么了……呜呜呜……”
这妇人肌肤细腻雪白,看着保养得极好,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儿,只是她此刻神色张皇,满脸的不知所措。
妇人旁边还有个老太太,年约六旬,腿脚看着不大好,头发也已花白,却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她挺直着腰板,不要人驱赶,只自己拄着拐杖,慢慢从府中走了出来。
老太太边走还边紧皱着眉头,朝那妇人无奈道:“能不能别哭了,你哭得我脑子嗡嗡的……”
尹家姐妹跳下马车,直冲着那老太太奔了过去,撞到了对方怀里,叫道:“阿婆!”
那老太太自然便是姐妹二人的外婆,也是沈龄和沈娘子的母亲——沈老太太。
见到两个女孩儿,方才还一脸镇定的沈老太太,一把将她们紧紧搂住,又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忍不住滚下泪来:“是三娘和七娘吗?我苦命的孙儿啊!快让阿婆好好看看……”
看到祖孙三人抱在一起痛哭,旁边的妇人被吓了一跳,差点忘了自己也在哭,抽抽噎噎道:“三娘,七娘,你……你们来了啊,路上……路上都还好吧……康陶呢?”
尹遥擦干眼泪,知道这便是自己的舅母陆娘子了,携着尹七娘给她行礼,道:“多谢舅母挂念,我们姐妹一切都好。只是不知家里这是……”
康陶停好马车也上得前来,焦急问道:“老太太,婶子,东家到底怎么了?”
还不待二人回答,就见沈府中走出一个衙役,朝几人高声喝道:“尔等何人,可是这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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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奴婢?”
三人忙将身份文牒并过所一同呈上,衙役一番核勘后还了回来,道:“既是良民,便不在查封之列,站到一边儿去。”
“这位郎君,容小的问问,这沈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见他这就要离开,康陶赶忙开口。
那衙役扫了众人一圈,冷冷道:“昨日千金公主寿宴,沈龄杀了裴家郎君,今日过堂已是证据确凿,被判三日后斩首,并罚没全部家产赔偿死者。”
“什么,杀了人?”陆娘子惊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连连后退几步,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老太太脚下也是一个踉跄,尹遥见状赶忙扶住,又搀起陆娘子,勉力压下心中震惊,低声劝道:“阿婆舅母先莫着急,舅父此事定有蹊跷。既然还有三日时间,我们再仔细商量商量,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才是。”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家孙女儿一眼,却也很快镇定下来,沉声道:“三娘说得对,还没到哭天抢地的时候。康陶,把你婶子扶起来,咱们先离开这儿。”
此地不宜久留,沈老太太和陆娘子上了马车,康陶默默驾车离开了章善坊。
马车装不下四个人,尹家姐妹便没上车。牵着妹妹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尹遥心里其实也没什么谱,只得小声问康陶:“如今沈府查抄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还得先找个地方落脚,这附近有邸店吗?”
康陶亦是心乱如麻,可如今也只能压下思绪专注眼前,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这倒不用,先去我家吧……”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洛阳城最南边的嘉庆坊,迈进四四方方的坊门,又往西南方向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座小小的宅院门前。
“老太太,陆娘子,到了。”康陶跳下马车,掏出钥匙上前把院门打开。
沈老太太率先下了车,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叹了声道:“兜兜转转,又回到这儿了。”
陆娘子跟在后面,却是一脸陌生,她疑惑道:“阿姑,你认得这儿?”
沈老太太轻抚着已有些斑驳的门扇,叹道:“先进去吧。”
康陶把众女眷送到院中,来不及交代,便急匆匆出门打探消息去了。几名女眷也进屋坐了下来,陆娘子方才哭了半晌,说是有些头晕,尹遥估摸着,她可能是把自己哭缺氧了……
“舅母万不要再哭了,一定要保重身子。”尹遥看她这样,只得温声劝解。
陆娘子低头抹着眼泪,道:“夫君他……该怎么办才好啊……”
看着自己这泪水涟涟的儿媳,沈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你别胡思乱想了,闭上嘴歇会儿吧。”
安顿好两个长辈,尹遥又让尹七娘好好陪着,尹七娘露出个一定完成任务的表情,尹遥笑着摸摸她的头,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在洛阳城里东南西北地跑了半天,这会儿都到下午了,几个人还没吃午饭,她便琢磨着准备点儿什么吃食。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到时候可别沈龄还没捞出来,家里的几个女眷却先倒了,还是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9. 茄子焖面
康陶家已有月余没住人,这会儿又已是深秋,房间内不免有些阴冷。担心这几个老弱妇孺着凉,尹遥先从院中搬了些柴火去厨房,将灶上的火生了起来。
她已察觉了,这宅院虽说看着破旧了些,但当年房主应该也是仔细修缮过的,卧房内还专门砌了土炕,只要灶上一生火,房间里也会跟着暖和起来。
接着她又检查了下厨房,发现陶釜、蒸笼、刀具、案板、锅碗瓢盆什么的,倒是一应俱全,虽说看着都有了些年头,却也还勉强凑合能用。
只不过吧,康陶作为单身汉,显然是个不怎么在家做饭的主儿,厨房里半点儿食材佐料都没存,院子里除了一小堆柴火外,也是空空荡荡,都不知这烹饪的家伙事儿是谁置办的。尹遥不由扶额苦笑,看来只能去马车里翻一翻,有什么吃什么吧!
不过从华阴县已出来十几天,原本想着马上就能抵达洛阳,便未曾在路上再行补给,准备好的食材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尹遥翻了半天,也只摸出来一个小冬瓜、两根茄子及半块咸肉,米面和干货倒是还剩了些。
看着这几样食材,尹遥盘算该如何螺狮壳里做道场,最后两手一拍,决定做一锅茄子焖面。既然大家伙儿都惊魂未定,那就吃点酸香开胃的安抚一下吧!再配上个咸肉冬瓜汤,清爽又暖心,完美!
麻利地挽起袖子系好围裙,尹遥开始专心致志地准备起了晚饭。先取出几朵干香菇,放到清水中泡发,然后又将磨好的面粉摊在案板上,往里加入水和粗盐,快速地揉好一个面团,放在一旁扣上盆子开始醒面。
接下来再把剩下的半块儿咸肉全部切成薄片,这咸肉还是尹遥离开华阴前自己腌的,选了三肥七瘦的上好猪五花,用盐、花椒、豆蔻、酱油等各种香料腌制,又挂在马车后面风干了小半个月,切的时候香料已深入肉的内部,脂肪渗出了油脂,每一片都油汪汪的,看着就香极了。
两个茄子去皮切丁,泡入盐水中,保持茄子不变色,而且一会儿炒的时候也不会吸太多油进去,油腻腻的反而倒胃口。香菇也泡发好了,取出沥水,切成稍小一点的丁儿。
准备好各种食材后,尹遥将久已未用的大陶釜洗净擦干,起锅倒入一大勺猪油,油脂加热化开后,下入切好的葱姜蒜炝锅,用小火翻炒出香味儿,再下入一大半咸肉,继续翻炒,直至把咸肉中的油脂全部逼出,咸肉也被煸炒成诱人的金黄色,飘出一股浓浓的香味儿。
猪肉其实不怎么受大唐百姓欢迎,除了生活环境比较脏外,还因为这时没有骟猪这门手艺,因此猪肉总是有股骚味儿。这倒难不倒尹遥,她当初在腌肉的时候,便用葱姜水和米酒去了腥,这会儿煸炒之后,沿着锅边再淋入一圈米酒,酒精迅速挥发下,也就将那剩下的一点腥臊味儿带走了。
将咸肉从锅中捞出,往锅内剩余的热油中加入少许饴糖,小火翻炒出漂亮的糖色,再将咸肉倒回,与沥干的茄子丁和香菇丁一同翻炒,一直炒到茄子盛半透明状态,倒入酱油、豆豉,再沿锅边淋上一圈醋,滋啦一声,醋迅速蒸发,伴随着咸肉和茄子的香味儿,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深吸了口气,尹遥满意地点点头,又往锅里加了些开水,盖上盖子小火煮了起来,咕嘟咕嘟声中,鲜香的味道慢慢飘散出来。
面团这会儿也差不多醒好了,尹遥拿出来又用力揉了片刻,再用擀面杖擀成一张大饼,折叠后用刀切成小指宽的长条,再在面粉里滚几圈儿,筋道的手擀面就做好了。
“阿姐,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啊!”尹七娘摸到了厨房,好奇道。
尹遥正把面条抖散,平铺在那一大锅汤汁儿上面,盖回盖子继续焖熟,见尹七娘来了,便笑着问道:“小馋猫,你怎么来了,阿婆和舅母还好吗?”
“她们两个都睡着啦!”尹七娘竖起食指在嘴上,似模似样地小声道。
尹遥点点头,捞了块茄子出来尝尝,用盐水泡过再加上咸肉炒制,倒是不用额外再放盐了。她又喂了一块到尹七娘嘴里,也小小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尹七娘踮起脚凑到她耳边道:“阿姐,好吃的!酸酸甜甜的!而且茄子又嫩又滑呢!”
尹遥忍俊不禁,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鼻子,道:“好啦,去叫她们起来吃饭吧,肯定都饿坏了。”
尹七娘蹦蹦跳跳去叫人,尹遥则另外起锅热油,将剩下的一点儿咸肉煸炒片刻,再加入开水和切好的冬瓜片一起煮,约莫半刻钟后,冬瓜片就翻滚飘在水面上,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往锅中加入酱油和盐,又撒上翠绿的葱花,尹遥盛出一勺尝了尝,嗯,清爽又暖心的咸肉冬瓜汤大功告成!
打开焖面的锅盖,把面条和茄子卤搅拌均匀,每根面条上都裹满了浓郁的汤汁,还有咸肉和香菇茄子丁儿点缀其间,她盛了四大碗面条,又撒上些许葱花,一看就香得不得了。
“开饭喽!”将焖面和冬瓜汤端到正屋,见几人都已醒了,尹遥笑道,“阿婆,舅母,快来吃饭!”
“我还不……”陆娘子自昨日沈龄未归家开始,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今儿又突逢巨变,更是坐立难安,哪有心思吃饭?
然而刚要开口推拒,她便闻到一阵扑鼻的香味儿:酸里有些甜,甜里又有酱香,酱香中又飘着些冬瓜的清香,冬瓜的清香里仿佛还混了些肉味儿?
她还没说出口的“饿”字,一下就随着口水咽回了肚里,一整日水米未进的肚子,也不自觉地咕咕叫了起来。陆娘子赧然道:“多谢三娘……”
沈老太太却一点儿都不扭捏,笑着接过了一大碗面条,招手道:“三娘实在贴心,你怎知阿婆饿了,快都过来吃饭!”
说着她又瞅了陆娘子一眼,叹气道:“你也好好吃饭,别大郎没什么事儿,你倒先病倒了。”
尹遥失笑,心道:阿婆跟我可真是心有灵犀,这个老太太我喜欢!
其实也不用老太太说,陆娘子早就主动拿起筷子,低头吃起了面条。
原本她还只是被香味儿吸引,一入口才发现,面条又韧又滑,裹着满满的汤汁,再配上炖的软糯的茄子和筋道的香菇丁,真是酸香可口,让人胃口大开!
还有鲜香的咸肉,油脂已被煸了出去,肥肉也被炒的酥酥的,咬一口浓浓的肉香就充满了整个口腔!再喝一口冬瓜汤,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
陆娘子的胃口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也顾不得再伤春悲秋,不过片刻一碗面便已下肚。沈老太太和尹七娘也是低头吃得香甜,尹遥放下心来,也开始吃起自己碗里的面条,咀嚼声吹散了些许室内弥漫的低气压。
待到众人吃完,陆娘子看着人也精神了不少,她依依不舍地放下空碗,站起身笑道:“辛苦三娘了,舅母来刷碗。”
尹遥跟她客气了两句,就由着她去了,自己则同尹七娘留在房内,陪着沈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也跟两个外孙说起了这间宅院的来历。
原来沈家老爷子本是关中人,家中也是开食店的,只是父母早亡,作为幼子的他,虽也传承了祖辈的手艺,但家业却是由长兄继承的。后来沈家夫妻成了亲,二人脑子都很活络,不愿一直在兄长的店内做个打下手的,便索性离开了家乡,跑到洛阳城里讨生活。
夫妻二人初到洛阳城时,便租住在这嘉庆坊中,先是从挑货郎和街边摊起家,慢慢地攒了些银钱,又在城中租下一个小小的铺面,开了家胡饼铺子。说起来姐妹二人的亡母沈娘子,她用以安身立命的胡饼手艺,便是从自己阿爹处耳濡目染学来的。
沈老爷子的手艺好,为人又厚道,做的胡饼味美价廉,广受城中百姓欢迎,因此铺子也是开得红红火火。后来夫妻二人还把租住的地方、也就是眼前这处宅院买了下来,又精心翻修了一番,正式在洛阳城扎了根。
沈龄、沈二娘兄妹俩便都是在这个房子里出生的,再然后沈家生意越做越大,从小铺子换成了大铺子,大铺子换成了独立的食店,还在繁华的章善坊置了大宅,全家都搬了过去,这里也就空了下来。
沈龄与陆娘子成婚时,沈家已经搬到大宅中了,因此陆娘子倒没在这院子里住过。夫妻二人婚后一直没有子嗣,沈龄又抚养了旧友之子康陶,夫妻俩也算将其视为半子,在前几年康陶成年时,沈龄便做主,把这宅子送给了他。
也因着这样的缘故,此处并不在沈龄名下,才躲过了被查抄的命运,成了沈家人如今的最后一处避风港。
尹遥暗叹,想不到这所宅院还有如此多的故事,也难怪厨房里有那么齐全的烹饪用品,原来都是当年外公外婆置办下来的。
几人说话间,外面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从街上传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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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不断的鼓声。沈老太太面露担忧:“康陶怎么还没回来,快夜禁了。”
神都洛阳城与西京长安城一样,为了保证城中的社会秩序与防火安全,执行的是严格的夜禁制度。每日自日暮起,一直到日出时分,城中各坊都要紧闭坊门,所有百姓若无紧急情况,必须留在坊内不得外出。金吾卫会整夜在街面上巡逻,若抓到有人违反夜禁,轻则仗刑,若是情况严重者,甚至可能直接处死。
这鼓声正是夜禁开始前的提醒,待到鼓声停止,坊门就会关闭,康陶再不回来,怕是要出事情。
尹遥听了这话也担心起来,当即起身,准备去院门口看看。
却见康陶伴随着最后一波鼓声,一阵风似地冲进屋来,道:“我打听到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下几人都站了起来,陆娘子刚刷完碗回屋,也着急地问道。
康陶一口气还没喘匀,就急着开口:“东家他……”
看他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尹遥温声道:“左右夜禁已开始,便不急着这一会儿,康大哥先坐下喝口水,再同咱们好生说说,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她又去厨房盛了一碗面端进来,康陶饿了一天,三口两口扒拉进肚,面露悔色道:“我方才去了其他几个伙计家,找到了其中一个,向他打听清楚了昨儿的情况,说起来倒都是曹二惹出来的祸事!”
去年年底时,沈记有个伙计离开洛阳回了老家,说是要回去继承家业。店中缺人手,沈龄便张贴了招人的告示。
这曹二便是当时前来应招的,他称自己父母均已过世,家中又无田产安身,恳求东家收留云云。沈龄心善,一听这话起了恻隐之心,康陶在旁也劝了几句,见他身强体壮、手脚麻利,便留在店里做了个跑堂伙计。
这将近一年下来,曹二干活儿也算勤快,从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只是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不怎么跟其他人来往。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家伙儿也都没放在过心上。
一直到昨日千金公主的寿宴,沈龄带着店里所有的厨子伙计前去操办。可谁能料想得到,曹二竟在其中一道菜肴里下了剧毒,直接毒死了参宴的裴家大郎。
宴席上裴大郎忽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场面一片混乱,公主府连大夫都来不及请,便眼看着他咽了气。
见裴大郎已是活不成了,曹二冲到宴席中央,当着满堂宾客的面道出了真相。原来当日裴大郎看上了曹家的宅院,想要强行买下,曹家夫妻不愿,与其起了争执,却被其指使手下殴打致死,宅院自然也被他抢夺走了。
曹二原本出门在外,回到洛阳城才知家中出了此等祸事,但裴家乃是世家大族,裴大郎身边又仆从众多,他父亲还是掌管整个洛州庶务的洛州长史,曹二一介草民根本伸冤无门、报仇无望,只能看着仇人每日招摇过市。
后来曹二便混迹于市井之中,寻找复仇的机会。经打听得知,千金公主的寿宴每年都是由沈记操办,还会邀请城中各路权贵参加,他又瞧见沈记张贴招人公告,这才千方百计混入沈记做了伙计。
蛰伏了一年之久,取得了东家沈龄的信任后,曹二成功随其进入了公主府,得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替父母报了仇。
讲完这些往事,曹二仰天长笑,赶来的洛州府兵正要上前抓捕,他早已服下毒药,亦是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竟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陆娘子面露茫然,喃喃道:“可这事儿,我家郎君并不知情啊……”
听到这儿,众人方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被这内里曲折的真相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时竟不知是该骂裴家仗势欺人,还是该叹息曹二申冤无门,亦或是……可怜可怜自己家,平白无故卷入这场泼天大祸。
曹二此举本是桩清楚明了的私人恩怨,与在座其他人都并无关系。话虽如此,可裴长史昨儿也在寿宴上,亲眼见到自己的独子惨死,本就怒火攻心,又见下毒者自尽,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矛头便直指向沈龄,说其既是沈记的东家,容留此等杀才必然也是共犯,便把他给抓走,下了洛州狱!
尹遥这下懂了,舅父这回根本就是个背锅侠,也难怪会判得如此得快,又如此得重。
陆娘子嚎啕大哭:“得罪了此等权贵,郎君还能活吗……”
10. 纸皮烧麦
“你先别嚎了。”沈老太太努力稳住心神,喝止了陆娘子的哀嚎,思索半天发了话:“大郎实在无妄之灾,但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她叹了口气,又环顾了一圈屋里忧心忡忡的众人,最终选择了尹遥,“大伙今儿先歇了吧,明日三娘陪我往公主府走一趟。”
第二日天刚破晓,夜禁还未解除,尹遥便从屋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又回头小心地把屋门关上。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青壮劳动力康陶昨儿又在外奔波了一天,此刻都还熟睡着,只有尹遥一个年富力强的起得早。
洛阳城寸土寸金,当日阿翁阿婆手头银钱有限,租住的宅院自然也小的很。此处一共只有三个房间,其中还有一个是厨房,卧房只有两间。昨儿康陶原本要把两间房都让给沈家人,自己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宿,被沈老太太给拦住了,说没有客人把主人撵出去的道理,因此最后是四个女眷挤在主屋,让康陶去了侧屋睡。
尹遥站在院中抻了个懒腰,醒了醒神儿走进厨房,往只剩些许火星的灶膛里添了把柴,片刻后小院上就飘起了阵阵炊烟,她又简单洗漱了一番,就琢磨着准备些早饭。
昨儿下午她已把马车里剩余的食材全搬到了厨房,说是剩余,其实也就是些主粮、干货、调料之类的,肉蛋蔬菜是一点儿都没了。尹遥清点了一下存货,看来今儿无论如何都得去采买,否则家里就要断炊了!
不过此刻坊门还未开,她也先不去预想这些烦心事,家里人一会儿就该醒了,还是先做早饭要紧。
她已打算好了,今早要蒸一笼纸皮烧麦。昨儿睡前提前泡好的糯米,这会儿已经充分吸收了水分,尹遥拿起一粒,用指甲捏了捏,很轻松就能捏碎,这样的糯米蒸起来更容易熟,口感也会更加软糯。她满意地把糯米捞出来,铺到笼屉中摊平,再上锅用大火蒸熟。
随着糯米的香气飘出,尹遥着手开始和面,烧麦皮儿更讲究软糯细腻,因此这回加的是温水,少许多次加水,用筷子将面粉搅成雪花状,待所有面粉都已吃进水后,再用手将其按压成块儿,最后再用力揉成光滑的面团。
片刻后面和好了,再将泡发好的香菇、干笋切成小丁儿,她心中寻思着,只可惜咸肉都吃完了,看来只能做一笼素馅儿烧麦了。
不料她刚把这几样儿切好,正准备炒制馅料时,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敲门声还挺执着,一刻不停地敲个没完。担心把家里人吵醒,尹遥菜刀都来不及放下,便小跑前去开门。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口,看到尹遥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笑嘻嘻道:“哟,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呀!”
这老太太边说着话还边踮起脚,一双眼睛直往院子里瞟,尹遥见她这样,便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将门口挡住,冷冷道:“老人家,请问你是谁?”
“哎哟,小娘子倒不认得我,我夫家姓韦,就住在隔壁呢。”老太太看她冷淡也不恼,跃跃欲试想绕过尹瑶进院子,嬉皮笑脸道:“小娘子怎地堵在这里,这家住的不是康小郎君吗?可我昨儿分明见到沈家嫂子回来了。”
认识康陶和阿婆,看来这韦老太还真是个熟人,只不过她嘴里虽然说得亲热,神情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肚子坏水,尹遥心中自是不喜,便要关门道:“我家人还在休息,韦婆婆请回吧。”
那韦老太却是个狗皮膏药,用手扒着院门不让她关上,非说要进去看看老姐妹。尹遥不耐烦跟她掰扯,又一时关不上门,眼睛一转忽然露出了一脸笑意,她索性松开手,迈出院子回身把门关上,又抓着韦老太的手,掐着嗓子甜甜道:“韦婆婆,既然你是我阿婆的老姐妹,那你是不是也得疼疼我这做孙女儿的呀?”
“什么?”韦老太没料想她变脸如此之快,愣了一下。
尹遥却一反方才的冷淡,笑眯眯嗔道:“我也没别的要求,就想跟你讨块肉,你不会不同意吧?”
“什么肉!”韦老太刚要跳起来撒泼,余光忽然瞟到了尹遥手上拎着的菜刀,那菜刀刚磨过,看起来锃亮锃亮。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拿在手里还一晃一晃的,刀锋闪烁着丝丝寒光……
俗话说鬼怕恶人,这老太太不知道尹遥的来历深浅,再惯会撒泼也知道要惜命,不由哆嗦了一下,到嘴边的半截儿话一下咽了回去。
尹遥只做不知,仍是一脸的人畜无害,半搀扶半挟持着老太太一直回到了韦家门口,反客为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韦老太家里儿子儿媳刚起床,就见到阿娘跟个小娘子一道进来了,愣了愣道:“阿娘,这是?”
尹遥理直气壮道:“叔叔婶子早啊,我是来随阿婆取肉的。”说着她又朝韦老太笑道:“韦婆婆,你刚才说得那般亲热,还说是我阿婆的好姐妹呢,可不会都是骗我的吧?”
韦老太又怕尹遥的菜刀,又被她挤兑得骑虎难下,只得骂道:“你们两个废物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小娘子拿肉?”
嗯,这才对嘛,见两人听话地转身去厨房,尹遥又扬声提醒道:“叔,别忘了再给我拿几个鸡蛋!”
片刻后,尹遥右手提着菜刀,左手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一条猪肉和几个新鲜鸡蛋,神清气爽地离开了韦家。临走她还不忘扎心:“多谢你们一家啦,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
这边她刚踏出韦家院子,院里就传来韦老太的大声咒骂,尹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拎着战利品回了自家。
韦老太骂完沈老太太骂尹遥,骂完尹遥骂儿子儿媳,再骂她那早死了的丈夫,总之是把能想到的全骂了一圈儿。想她在这嘉庆坊中生活了大半辈子,上一次吃这么大亏,还是三四十年前呢!这挨千刀的沈家!自己家这没用的两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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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陶昨儿实在太累了,今儿就起的稍晚了些,刚从屋里出来就听到隔壁隐约传来叫骂声,他缩了缩脖子,这韦老太实在是太泼了些,惹不起惹不起,自个儿还是躲远点儿吧。
他一抬头,就看到尹遥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由好奇道:“三娘这是去哪儿了?”
就见对方举起手中篮子,笑吟吟道:“隔壁韦婆婆送了我好吃的呢!”
留下院中一脸茫然的康陶,尹遥重新走进厨房,心道这回肉和鸡蛋都有了,什么素馅儿烧麦,一边凉快去吧,她要吃肉!
笃笃笃,笃笃笃,格外有节奏地菜刀声从厨房中传出,明显能感觉到来自下厨人的喜悦。
尹遥哼着歌起锅热油,将刚剁好的肉馅儿下到锅中炒散,又倒入笋丁和香菇丁儿,加入酱油、粗盐,再淋入米酒,快速翻炒至全熟后,把锅从灶上移开,将方才已蒸好的糯米饭倒了进去,用锅铲拌匀,就变成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烧麦馅儿。
她又快速把醒好的面再次揉匀,擀成一张张巴掌大的烧麦皮,尹遥手上功夫熟练的很,每个烧麦皮都是同样的大小,擀得跟纸一样薄。挖一勺方才准备好的馅儿填到中间,再用右手虎口卡住接近三分之一边缘处,左手往下使劲儿将馅儿按实,右手再向上一捏一提,一个带着漂亮荷叶边儿的纸皮烧麦就完成了。
待到一刻钟后烧麦蒸好,尹遥又煎了几个鸡蛋一起端进屋,家里的几个女眷也都起床了,大家便围在正屋吃起了早饭。看大家伙儿都吃得香甜,尹遥暗暗点头,看来昨儿商量出对策后,舅父的事儿有了奔头,家里气氛就没那么低沉了。
她也美滋滋咬了一大口这笋干香菇猪肉烧麦:嗯!猪肉、香菇、笋干都是极鲜美之物,再配上又清香又有嚼劲儿的糯米,别提多满足了!
又想起清晨跟韦老太之事,尹遥就同大伙儿讲了,把陆娘子跟康陶两个老实人给唬得够呛,沈老太太却忍俊不禁道:“你这刁钻鬼,倒是能治她!”
尹遥笑着吐了吐舌头,撒娇道:“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沈老太太又笑骂道:“这老货,年轻时是个泼才,今儿打鸡明儿骂狗,街坊邻居各个都绕着她走,怎么几十年过去了还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不过你也不用怕她,实在不行就来找阿婆,阿婆给你做主!”
看着腿脚虽不利索,却极有主见的沈老太太,尹瑶重重点了点头:“嗯!”
吃完早饭,康陶站起身要去院里套车,准备前往南市采买,南市巳正才开门,这会儿从家里出发,到了时间正好。他笑道:“放心吧,老太太和三娘列的单子我都带上了,保准儿一个不漏。”
这时陆娘子忽然站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给了康陶。
康陶一头雾水地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他疑惑道:“婶子,你这是做什么……”
11. 被调戏了
陆娘子小声解释道:“婶子昨日出府什么也没带,只平日戴的镯子还在。你若是身上钱不够,便把它卖了换些钱使。”
康陶唬了一跳,赶忙推辞:“出门前东家给我预支了许多路费,如今还剩一些呢,今儿采买肯定够用的。婶子快收回去,待钱上实在吃紧了,再说这个也不迟。”
陆娘子不肯,两个人你推我拒了半天,最后还是沈老太太拍了板:“儿媳先把镯子收回去,康陶若身上钱不够了,也莫要自己扛着,家里一起想办法。”
陆娘子这才讪讪地把镯子收了回去,康陶也答应着出了门。
尹遥牵着尹七娘道:“阿婆,舅母,我们也出门啦!”
“去吧,路上仔细着点儿!”沈老太太又补了句,“坊正那边别担心,定能顺顺利利办下来。”
“晓得啦!”
尹七娘蹦蹦跳跳地跟尹遥出了门,一脸好奇道:“阿姐,我们是去干嘛呀?”
尹遥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咱们得去落户口,不然要成黑户啦!”
“喔……”尹七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快走吧,七娘不要做黑户!”
两人刚迈出院子,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声,尹七娘缩了缩脖子,道:“阿姐,这就是那韦阿婆家吗?好凶哦!”
尹遥也摇了摇头:得,这韦老太可真有精神头儿。
大唐的户籍制度管理极为严格,朝廷每隔三年便会核查一次各地百姓的户籍,百姓出门时还必须要申领过所,供沿路关卡核勘。不仅如此,若是百姓要迁居到其他地方,还得在抵达目的地三日内,去向居住地的坊正报备才行。
坊正住在坊内的东北角,跟康陶家正好是个对角线,尹遥辨认了下方位,便牵着妹妹往那边走了过去。
坊内虽然没有店铺,百姓采买只能去南北市,但却有不少卖早食的街边摊,估计当年阿翁也是在这一带摆摊儿起家的。这时尹七娘忽然指着一个摊贩道:“阿姐,那个看起来好好吃啊!”
那小贩见女童感兴趣,也赶忙卖力地吆喝了起来:“香香脆脆的缒子哟,只要一文钱一颗,路过的客官尝一尝看一看哟!”
只见他摊位上有个油锅,边上还有个架子,上面摆了些炸得金黄金黄的圆形点心,长得很像后代的油炸元宵,看起来颇为诱人。
尹遥正要带着尹七娘过去买,却被尹七娘拽住了手,只见女童小声道:“阿姐,舅舅出了事,咱们是不是得省着点儿花钱了?七娘不要了。”
蹲下来摸了摸自己这懂事妹妹的小脑袋,尹遥跟她平视,笑着道:“小馋猫,别担心钱的事儿。阿姐还会再赚钱的,赚好多好多的钱,想吃什么阿姐都买给你。”
“嗯!”尹七娘用力点了下头,姐妹俩走过去买了两颗缒子,让尹七娘拿在手里吃。
“怎么样,好吃吗?”
“唔,有点腻,没有阿姐做的好吃……”
“那下次阿姐给你做。”
“一言为定!”
尹七娘边走边吃,姐妹俩终于到了坊正家的大院。二人进门时,坊正夫妇还在吃早饭,因着嘉庆坊中每日入住离开的人都很多,见了她俩也没太在意,只让在边上等着。
“要落户是吧,把过所和户籍文牒拿过来吧。”坊正终于吃完了饭,慢悠悠道,“你们是租的谁家房子?”
尹遥把东西递了过去,笑道:“是康家小郎君的院子,租契也在里面呢,都签好了字儿的。”
“康陶?”坊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家里时代住在嘉庆坊,对坊内的居民了如指掌,闻言愣了一下,还皱了皱眉。
坊正的妻子正坐在旁边,则是上下打量了下尹遥,道:“那小子怎么开始往外租房子了,还是租给年轻的小娘子?他也仍旧住在里面吗?这怕是不妥吧。”
尹遥赶忙解释道:“并非只有我们姐妹二人,家中还有长辈在的。”
“那么小个院子……”坊正嘀咕着,翻开了尹遥递过来的那一摞文牒。
“老头子等一下!”坊正妻子看到其中一张户籍,一叠声问道,“沈家元氏?这……这不是我那老姐姐吗?可是之前南市沈记食店的沈家?她是你家长辈?”
尹遥心想,好家伙,又是个阿婆的熟人。她笑道:“夫人说得没错,沈家老太太正是我们姐妹的外婆。”
“嗨呀,叫什么夫人,你叫我许婆婆便是了!”坊正妻子一下变得十分热情,站起来走到了姐妹俩跟前儿,笑道,“你们是沈家嫂子的外孙呀,那不就是二娘的女儿?一晃儿连她女儿都这么大啦?难怪摸样儿看着这么招人疼,快过来给婆婆看看!”
姐妹二人上前给许老太太施了礼,许老太太又扭头朝着坊正道:“你不记得我沈家嫂子啦?今年春节还给我们送过年货呢!”
“记得,怎么不记得,”坊正也走了过来,老眼昏花地凑过来瞧着姐妹俩,“看着好像是跟她家二娘有点儿像呢?”
许老太太十分热情,拉着姐妹俩坐下,忽然又想起什么,皱起眉头道:“不对啊,沈家不是早在章善坊置了大宅子的吗?怎么忽然搬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尹遥看她与阿婆熟识,也便把母亲离世、舅父牵扯进人命官司、沈家家产被查抄等事儿给简单说了。
许老太太听得十分唏嘘,抹着眼泪道:“哎哟,这叫什么事儿啊!想不到二娘竟走在我们这群老骨头的前面,这大郎怎么还出事儿了呢?”说着她又朝着坊正道:“你赶紧把娃儿们的户籍办好,我得去看看沈家嫂子去。”
在妻子的催促下,坊正十分痛快地把姐妹俩的户籍给落了下来,尹遥忙谢过了,又劝说自家外婆一会儿还得出门办事,改日一定亲自上门拜访云云,这才把许老太太给拦了下来。
“成,那娃儿们慢些走,替我给你们外婆带个好儿!”
“晓得啦,多谢许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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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遥带着妹妹跟坊正家告了辞,刚往回走了不远,就听到一个油嘴滑舌的男声道:“哟,这哪来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尹遥一听这话,感觉怎么这么耳熟,便扭头往声音处看去,见一个长得跟猴儿一样的年轻男人蹲在街边,嘴里还叼着根草梗儿,正嬉皮笑脸地盯着她。
这一看就是个闲得慌的街头地痞,尹瑶不欲惹麻烦,低下头牵着尹七娘快步往前走,那男人却跳起来,一个箭步窜到姐妹俩面前,拦路调笑道:“小娘子怎地这么没礼貌,没听见哥哥跟你说话吗?”
“阿姐……”尹七娘害怕地小声道,尹遥皱了皱眉,把妹妹护在身后,心里只恨这回手里没拿菜刀。她一边用余光扫着周围,一边不动声色道:“这位郎君对不住,我没听见,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没——听见——”那男人见尹遥低声下气,得意洋洋地拖长了声音道。
“郎君等下,”尹遥终于瞄到路边有一大堆石头,笑着打断他道,“这马路上人来人往的,我听不清楚,咱们去路边说话。”
哟?想不到这小娘子如此上道,男人说了句成,就嬉皮笑脸地跟着尹遥往路边走。
尹遥把男人往石堆那儿引,又悄悄推了妹妹一下,往身后使了个眼色,尹七娘看明白了,点点头转身就往坊正家方向跑去。
“诶,小崽子去哪?给我回来!”男人看到尹七娘跑了,扭头吼道。
尹遥忙趁机捡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偷偷藏在了身后,又笑说:“你理会个小娃娃做什么,郎君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小娘子说得对,小崽子碍手碍脚跑了的好,咱们俩好好儿说说话。”男子凑过来,眼见着就要对着尹遥动手动脚。
尹遥暗暗咬牙,捏紧了手里的石头,正准备趁这杂碎不注意,给他脑袋来一下,就听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尹七娘焦急的叫声:“你不许欺负我姐姐!”
同时还有个年轻男子大喊道:“韦大,你在做什么!快给我住手!”
“许二郎?”那被叫做韦大的泼皮睨了那年轻男子一眼,满不在乎道,“你小子管我做什么?”
年轻男子冲了过来,拦在尹遥和韦大中间,一把抓住韦大的衣领,怒道:“你这泼才,平日里在坊中打鸡骂狗还不够,今日怎么还做起调戏女郎的事儿?走,跟我去见官!”
尹七娘也跑到尹遥身边,紧紧抱住了她,还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那对峙的两个男子。
见那许二郎气得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还非要拉着自己去见官,韦大赶忙举起双手,嬉皮笑脸道:“哎哟,我什么时候调戏女郎了,这小娘子不认得路,我是好心给她指路,你可别冤枉好人!”
“你!”许二郎被他这不要脸给惊到了,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许二郎愣住,韦大趁机往下一蹲,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扭头就跑了。
12. 团油饭
一个不注意被韦大跑了,许二郎气不过想追上去,又担心尹遥这边,犹豫了下还是留了下来。
他朝着尹遥关切道:“你没事吧?”正说着话,就见尹遥松了口气,把手里的石头扔到了一边儿,蹲下身查看尹七娘,他瞠目结舌,“尹娘子你……你这是……”
“阿姐,我没事儿!你看我厉害不?”尹七娘方才还吓得够呛,这会儿见坏蛋跑了,又笑嘻嘻开始给自己邀功。
尹遥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儿,见妹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轻点她鼻子嗔道:“厉害,我们七娘最能干了!”
说完她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笑道:“方才多谢许郎君啦!话说你叫我尹娘子,你认识我?”
又想到许二郎的姓氏,她恍然大悟:“哦,你是许婆婆的……?”
“对,坊正是我祖父,你叫我许二哥就成。”许二郎挠了挠头,看着尹遥笑颜如花,忽地红了脸,赧道,“方才阿婆让我拿些点心给你们,我才出了门,就见到你家七娘子跑回来……诶?我的点心呢!”
只见他嗷呜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一会儿又拎了个摔得破破烂烂的食盒回来了,一脸懊恼道:“唉,我方才太着急,把点心都给扔了……实在是对不住啊尹娘子。”
尹遥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只见对方与自己年纪相仿,穿着干净整齐,长得一副正直憨厚的样子,又道,“许二哥也别这么客气,叫我三娘就行了。”
“诶,三娘,七娘,我送你们回去吧。”
回家路上尹遥跟许二郎又聊了几句,这才知道,方才那泼皮韦大,就是住在康陶家隔壁那韦老太的孙子,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在街上闲晃。
想起早晨韦老太登门时那副嘴脸,尹遥心道,难怪韦大的做派这般熟悉,可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看来以后出门还得多加小心才行……
几人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了采买回来的康陶。许二郎跟康陶也是老熟人了,当下又把这事儿跟康陶讲了一番。
康陶气得连韦老太也不怕了,跳下车就要去找韦家拼命,被尹遥给拦住了,她低声道:“今儿我并没吃到亏,何况家里下午还有事儿,待把舅父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找他们家算账也不迟。”
康陶捏了捏拳头,心知尹遥说得有理,狠狠地瞪了尹家大门一眼,又跟许二郎道了谢。许二郎忙摆手道别客气,又偷偷瞥了尹遥一眼,这才转身告辞离开了。
瞅着许二郎的背影,康陶忽然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对尹遥道:“三娘,你瞧我这兄弟如何?他可还未娶亲。”
尹遥瞪了这乱点鸳鸯谱的家伙一眼,牵着尹七娘就推门进了院子,路过时还“不小心”地踩了康陶一脚。康陶摸了摸自己脑袋,也赶着马车跟了进去。
见几个娃儿都回来了,陆娘子扶着沈老太太迎了出来,几人怕惹长辈担心,便没提方才发生的插曲,尹遥笑道:“阿婆,咱们下午去公主府,是准备带着什么去?我来做。”
陆娘子犹豫道:“这两日三娘操劳了,不然让舅母来做吧。”
“你都多少年没下过厨了,还是算了吧。”沈老太太果断拒绝了,又道,“你带着七娘去屋里歇着吧,三娘随我来厨房。”
康陶把采买的食材搬到厨房,沈老太太在尹遥搬来的胡凳上坐下,正色道:“三娘,今儿我要教你做的这道团油饭,是江南的特色美食。它本身烹制并不复杂,只是需要你把握好食材用量和火候,务必要做到跟我说的一模一样才行。”
“我晓得了,阿婆。”尹遥点了点头,将袖子仔细挽好。沈老太太又道:“你现在先把河虾、鲫鱼、鹅胸脯、彘后腿、羊前腿这几样挑出来。”
按照老太太所说,尹遥将几样食材取出来放在一旁,把猪后腿和羊前腿快速剔骨,猪肉切成薄片、羊腿则是切成小块,分别放到两个碗里,又把葱和姜洗净切丝,并花椒、米酒一起倒入碗中,再用两个干净的盘子盖在上面,放到一旁去腌制去腥。
做完这些,她又提起菜刀,用刀背将四条活鲫鱼逐个儿拍晕,蹲在地上,把鱼鳞细细刮去、内脏小心清理干净,再把处理好的鱼洗净,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盆里。接着再用小刀将河虾开背,一一挑去虾线,也放到碗中备用。鹅胸脯则是清洗后切成薄片,放在桌案旁备用。
沈老太太在一旁观察,只见自己这外孙女动作十分麻利,手脚灵活,剔骨、切肉、剖鱼、挑虾,手上的活儿干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两只手腕翻飞之下,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显然是对烹饪之事熟练至极,不过片刻就处理好了这几样食材。
“阿婆,你看这样处理成吗?”抹了把额头的汗,尹遥扭头问道。
沈老太太欣慰地点头,笑道:“三娘这刀工是真不错,跟你阿娘学的吗?”
“嗯!都是阿娘教我的。”尹遥脆生生答道,不论是她前世的厨艺,还是原身尹三娘的厨艺,的确都承袭各自的母亲。
“好,接下来你去淘些稻米,把饭蒸上。”沈老太太继续指挥。
尹遥今儿就是个无情的厨子,丝毫不敢创新,完全按照老太太的要求,取出两升稻米,仔细筛掉了残余的稻壳和杂物,淘洗好后又加入两升水,一同放在灶上蒸了起来。
然后她又寻出了康陶新买的蔓菁油,猪油虽然香,但由于动物油烟点低、味道重,却是不适合做这道团油饭,因此今儿选的是植物油。起锅热油,将腌好的羊肉块儿放入翻炒,变色后再加入少许饴糖、酱油调味,羊肉鲜香的味道被激发了出来,她又往锅中倒入开水,盖上盖子开始焖羊肉。
接下来是将猪肉片和处理好的河虾小火煎熟,随着蔓菁油滋滋啦啦的声音,猪肉的香味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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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的鲜甜也溢了出来,尹遥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笑道:“可真香啊!”
这会儿米饭的蒸汽已经溢出,飘满了尹遥的周围,整个人仿佛站在云雾中一般,低头的侧影竟与自己那女儿年轻时有八九分相似,沈老太太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婆,这彘肉和虾里面,是不是只放粗盐就成了?”见这两样已煎的差不多,尹遥抬头笑问道,却看到沈老太太正在擦眼角,她吓了一跳,忙要放下手中筷子走过去,“阿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老太太忙摆了摆手,道:“阿婆没事儿,就是想起你离世的阿娘了,你跟她真的很像。”
然后她又勉强笑道:“对对,这两样只用放盐就行,要比平日里做菜略淡一些。”
尹瑶见状只好应了一声,留在灶边,抓了一撮盐均匀地撒在猪肉和虾上,心中叹道:阿婆虽然看着坚强,可说到底她这辈子也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已死,若是儿子再丧了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挺住呢……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力把沈龄的命保住才行!
心中这般想着,尹遥手上也丝毫不慢,利索地将这两样盛到盘中,垫着抹布把锅移开,露出下面燃烧着的柴火,她将清理好的两条鲫鱼穿在一根木棍上,架在灶台上用明火炙烤,片刻后烤鱼的香气也飘了出来。
将鱼翻了个面放在那儿继续烤着,她又把另一个灶眼上蒸着的米饭端了下来,重新起锅烧油,大火将鹅胸脯片翻炒变色,再加入刚蒸好的米饭,翻炒片刻,又用勺子把焖好的羊肉带汁儿一起浇入,咕嘟咕嘟煮了起来。
今儿蒸米饭时,水放的比较少,因此蒸出来的饭也是偏硬、粒粒分明的,这会儿跟鹅肉和羊肉一起煮,米饭重新吸饱了羊肉的汤汁儿,变得晶莹透亮,诱人极了!
在烤好的鲫鱼上撒上盐和少许胡椒粉,尹遥盛了一小碗收好汁儿的汤饭,又夹了几片猪肉片、河虾以及一条鲫鱼盖在饭上,再浇上一小勺儿羊肉汤,撒上少许葱花,小心翼翼端了过去给沈老太太。
“阿婆,你尝尝,是这个味儿吗?”
沈老太太接过碗,端详了片刻这碗油汪汪、金灿灿的团油饭,又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送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尝。
片刻后,她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睁开眼睛笑道:“三娘好手艺,就是这个味儿!”
见沈老太太认可,尹遥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比一复刻可比自己研究新菜累多了。
她也接过勺子尝了一小口,这碗饭里面融合了米饭的香味儿、各种肉的鲜香、蔓菁油的清香,口感爽滑酥脆,米饭软糯清爽,各种肉口感味道各不相同、却同样的细腻鲜嫩,实在是美味无比。
只不过,似乎有些淡?
沈老太太看出了尹遥的疑惑,笑道:“三娘勿忧,要的就是这个咸淡。走,咱们去公主府!”
13. 千金公主
尹遥重新盛了一碗团油饭装到食盒中,康陶把沈老太太扶上马车,三人一同出门往公主府驶去。
神都洛阳横跨洛水南北两岸。洛水北岸与邙山之间、西北角的高地上,坐落着太后、天子所在的宫城,以及各官署衙门所在的皇城。
紧挨着皇城东侧的,则是大唐最大的粮仓——含嘉仓,通过大运河输送来的各地粮食,都可以大量储存在此。也正因有这座含嘉仓,洛阳城自此成了一个从不缺粮的宝地。
含嘉仓再往东,除了北市以外,便是各路达官贵人以及世家大族的宅邸,可谓是风景优雅、环境清幽。
而洛水南岸则是平民百姓的世界,这里有洛阳城最大的市集南市,也有着无数的大小民宅,白日里人声往来喧嚣,充满了烟火气息。
令尹遥没想到的是,千金公主的府邸,居然也在这洛水南岸。
康陶驾着马车驶在宽阔的街道上,车厢内尹遥好奇问起了沈家与千金公主的渊源,沈老太太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说起来千金公主乃高祖之女,是当今天子的姑祖母,也是太后的姑姑辈。
她年轻时,曾嫁过两任丈夫,尤其是与第二任丈夫感情甚笃。
当年公主产子后身体虚弱,却又胃口不佳,骇得驸马满洛阳城找厨子,想为妻子寻到能入口的美味佳肴。
那时沈家夫妇刚在南市盘了个小店面,竟也被驸马寻上门来。
尹遥的外公,也就是当年的沈郎君,幼时曾在江南住过一阵,见过当地有一种团油饭,正适合女子生产后滋补,便根据回忆复刻了出来。
没想到呈到公主面前,却意外受到了青睐,公主将一碗饭吃了个干净,后来整个产后调养期,沈家每日都做好一份团油饭,送到千金公主府。
听到这儿尹遥笑道:“难怪今儿阿婆让我特意做淡些,原是因为当年这团油饭就是给产妇滋补的,自然是要少盐清淡才对。”
“没错,是这个理儿,阿婆也是想着,要跟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才好。”
当然,也是因着这一段缘分,之后每年的公主生日,驸马都会找来沈家操办。再后来,驸马与沈郎君都离世了,公主府倒是沿用了旧例,寿宴仍旧是交给沈记主持。沈龄自然尽心尽力,这些年下来,从不曾出过什么纰漏,可谁知今年竟……
马车终于到了公主府所在的观德坊,悄悄停在了后门附近,尹遥扶着沈老太太下车走到近前。
朝守门的侍卫施了一礼,沈老太太道:“这位郎君,可否劳烦您,帮我们找一下府上的崔婆婆。”
“去去去,什么人敢来公主府找人?”那侍卫一脸傲慢,挥手欲将二人赶走。尹遥赶紧走上前,悄悄递了一枚金币过去。
那侍卫拿在手中愣了一下,这西域金币可不多见,一枚就值五百文,这两个女子出手倒还挺大方,不由声音软了一些:“你等何人,崔婆婆可是公主府的管事,你们找她做什么?”
尹遥陪着笑脸,编了个理由道:“我阿婆娘家姓元,跟崔婆婆是老姐妹了,她家中托我们带了信儿,这才特意登门来寻。”
“行,那你们等会儿吧。”见只是家中私事,侍卫放下心来,又掂了掂手里的金币,满意地揣进怀中,撂下一句话转身进府了。
片刻后,一个衣着富贵的老仆妇匆匆走了出来,她神色有些紧张,一见到二人就赶忙拉到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道:“我的老姐姐哎,侍卫一说姓元,我就知道是你,你怎么还敢来公主府啊?”
“妹妹,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沈老太太拉着老姐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这回公主寿宴上出了大事儿,可我家大郎也确实不知情啊!你打小儿看他长大,知道他一向心善,难道真要为这丢了性命不成?”
崔婆婆也知晓其中原委,叹了口气道:“大郎这孩子,整日就爱捡猫捡狗的,也不晓得查查人家底细。那你今儿来公主府是要……”
“我想请妹妹帮帮忙,让我们能够见公主一面,求公主出面替大郎求求情。”
“哎哟我的姐姐,你这……我……”千金公主正在气头上,崔婆婆犹豫着不愿去触这个霉头,但经不住沈老太太的再三恳求,她终于下了决心,“老姐姐,看在你我几十年的情分上,我便担下这干系,替你去禀报公主。”
沈老太太感激地道了谢,又给尹遥递了个眼色,尹遥会意,上前一步将食盒呈给了崔婆婆。
“你这该不会是……”崔婆婆接过食盒看了看,叹道,“只是你也知道,公主向来不愿惹麻烦,我只能禀报上去,至于她肯不肯见你,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完崔婆婆转身进了公主府,尹瑶陪着沈老太太等候,她低声问道:“阿婆,千金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崔婆婆说她不愿惹麻烦?”
“若你知晓她的经历,就明白为什么了。”沈老太太勉强笑了笑,道,“千金公主乃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她出生时高祖早已退位,后来更是没两年就驾崩了。公主从小毫无靠山、又无宠爱,在宗室中也是个透明人,一直到出嫁了,才在这城南得到一座公主府。因此她最是明哲保身、不愿意招惹麻烦的。”
尹遥也跟着叹了口气,舅父这事儿牵扯到洛州长史,如此说来,公主还真未必愿意蹚这一趟浑水……
“没关系,咱们尽力而为吧!”见尹遥紧皱着眉头,沈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二人在路边候了足有一个时辰,门口的守卫才走了过来,道:“公主召见,你们跟我来吧。”
公主府的花厅中,已早早点上了暖炉,千金公主正斜倚在暖榻上,桌上摆着那一碗团油饭,崔婆婆则垂手侍立在一旁。
“沈家娘子,多年未见了。”看着座下请安的沈家祖孙,公主不辨喜怒地开了口,“你今日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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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老仆头上,还呈上这一碗团油饭,可是提醒我不要忘了当年的情分?”
“沈家只是小小商户,能得到公主的青睐,是沈家天大的荣幸,岂敢同公主殿下攀情分?”沈老太太深深叩首,又道,“更何况,都是因着驸马对您的爱护之心,才让这团油饭有机会出现在公主面前。”
听到沈老太太提起已故的驸马,千金公主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叹道:“罢了,你们起来吧。”
她又拿起勺子,盛了少许团油饭送入口中,轻轻咀嚼了片刻,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是这个味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是你做的吗?
沈老太太回道:“草民这些年腿脚不便,今儿这道饭却是外孙女尹三娘做的。”
“小娘子好手艺。”千金公主赞了一句,放下勺子,淡淡道,“说吧,你千方百计拜上门来,是为了做什么?让我替你那儿子求情吗?”
尹遥扶了沈老太太站起身,沈老太太恳切道:“公主殿下,可怜天下父母心,草民一生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前些时日病故了,如今儿子也卷入这无妄之灾中,还望公主可怜可怜我,能够出面斡旋一番。”
公主冷哼道:“裴继乃洛州长史,且出身河东裴氏,一向眼高于顶。他此番丧子,便拿人胡乱撒气,若非我是公主,他恐怕连我府上侍从都要抓走几个。如今倒让我去招惹他吗?”
沈老太太哀求:“公主深得太后娘娘宠爱,若您愿意出面,必能说动裴长史。而且草民不求其他,只要能保住儿子一命就行。”
千金公主沉吟半晌,依旧不肯松口,只让二人在旁候着,说自己要再考虑考虑。内侍呈上了每日的滋补汤药,公主漫不经心地小口喝着。
“公主殿下。”尹遥忽然试探着开了口,“《黄帝内经》有云:‘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益精气’。民间亦有俗语‘是药三分毒’、‘食补不如药补’之类。您身体康健,并无邪气入侵,如此每日服用汤药,积累了毒素,怕是反而对身体无益。”
“哦?”千金公主来了兴致,放下汤药问道,“这位小娘子,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安抚地拍了拍一脸担心的沈老太太,尹遥走到厅中央,施了一礼道:“公主与其服用滋补汤药,却不如换成些温养的药膳。如今正值深秋,芪归炖鸡汤可益气养血、胡桃枸杞蒸糕能够滋阴潜阳、百合荸荠雪梨羹亦是润肺养颜,都是不错的选择。”
药膳?千金公主心念一动,想到了宫中那位贵人,权势滔天又爱好养生,或许自己可以……
看到公主眼睛一亮,尹遥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又添了把火,笑道:“若公主有兴趣,草民愿即刻献上十二道药膳食谱,为公主尽绵薄之力。”
千金公主听闻此言心花怒放,抚掌道:“好!你便呈上这十二道药膳食谱!”
14. 生焗排骨煲
公主命人在一侧备好了纸笔,尹遥走过去伏案撰写药膳食谱,虽说她不会毛笔字,但好在原身练过一些,写得还是工工整整的。
“芪归炖鸡汤:黄芪五钱当归一钱半岁母鸡一只……砂锅文火慢炖一个时辰以上……有益气生血补益五脏之效……”
“百合荸荠雪梨羹:百合二钱荸荠二钱雪梨一只冰糖二钱……可润肺清火美容养颜……”
这些食谱都存在她脑子里,不过两刻钟便完成了,由崔婆婆拿去呈给公主。
公主接过仔细瞧了瞧,面上露出笑意,又深深看了尹遥一眼,道:“小娘子,有你在,公主府与你们沈家的缘分,必定还能续上。”
尹瑶再拜,笑道:“草民不敢当,多谢公主抬爱。”
崔婆婆送二人出了公主府,沈老太太深深行了一礼,感激道:“妹妹,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连公主的面都见不上。我知你担了天大的干系,这恩情我来日定结草衔环以报。”
崔婆婆赶紧把她扶起来,笑道:“老姐姐,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我帮你也是情理之中,干系不干系什么的就不提了。更何况你家这三娘子误打误撞的,竟讨得了公主的欢心,她高兴之下自然也不会再怪我了。”
想了想她又正色道:“只不过裴氏势大,你心里也得有个准备,此事即便是公主出面,也最多是保你家大郎一命,其他的却是……”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晓的,能保住大郎一命,便已心满意足了……”
祖孙二人跟崔婆婆告辞上了马车,尹遥其实心里还有些迷糊:“阿婆,你之前不是说千金公主从小毫无靠山、又无宠爱,那她此番答应出面,真的能救下舅舅吗?”
这会儿已得了公主的允诺,眼见着沈龄的事儿有了转机,沈老太太也终于放下提着的一颗心,有精神跟尹遥讲起了八卦。
虽说千金公主年幼失怙,身后没有任何势力背景傍身,但她的性格却十分机敏。前些年靠着讨好皇太后,进献各种祥瑞和补药,从而深得太后宠爱。
如今太后权势滔天,千金公主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了。若非如此,仅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又凭什么出面与裴家斡旋呢?
好家伙,没料到在这小小的马车里,竟然能听到此等皇室秘辛,尹遥不由暗叹:阿婆,我愿尊称您为东都,哦不,神都第一八卦王!
尹遥眼珠一转,朝沈老太太道:“孙儿懂了,咱们抱公主大腿,公主抱太后大腿,这就叫——‘一抱还一抱’!”
“呸!什么大腿小腿的……”沈老太太佯怒地拍了尹遥一巴掌,笑骂道:“你这泼猴儿,哪学的这些市井俗语!”
尹遥撒娇地滚到老太太怀里,祖孙俩笑成一团。外面赶车的康陶也摇了摇头,笑着挥起马鞭:“驾!回家去喽!”
第二日一早坊门一开,康陶便出去打探消息了,众人留在家中焦急地等待。接近日暮时分,康陶才冲进屋来,叫道:“老太太,婶子,三娘!东家改判了!”
“如何?大郎的命保住了吗?”屋内几人全站起来围了过去,急道。
康陶激动道:“保住了!洛州衙门说已查明,东家的确并非同谋,但仍要判容留之罪,因此改判了流刑。”
沈老太太坐回凳子上,喃喃道:“命保住了就好,命保住了就好……”
陆娘子喜极而泣,搂着尹遥哇哇大哭,道:“郎君不用死了!太好了,郎君不用死了!”
尹遥一手搂着陆娘子,一手牵着尹七娘,心里也是百感交集,这几天吊着一颗心东奔西走,这会儿才算安稳下来。
“如今舅父死里逃生,可谓是天大的喜事儿,咱们晚上可得吃顿大餐庆贺一下!”
尹遥走出了房间,站在院中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啊!好开心!吃点好的!
身心舒畅地走进了厨房,清点昨儿康陶从南市采购回来的食材,她自言自语道:“唔,半扇猪肉在这儿,昨儿用了一条后腿;盆里这是两条鲫鱼,嗯嗯还活着;莲藕泡在水里,应该也新鲜的。如今这天气倒是不错,食材不放冰箱也不会容易坏……”
“三娘,我来帮你吧。”陆娘子从房里出来,走进厨房道,“这几日你辛苦了,舅母虽然厨艺不精,但给你打打下手应该还成。”
“好啊,那就辛苦舅母啦!”尹遥笑眯眯道,自从知道沈龄捡回了一条命,看来陆娘子心情也好多了。
陆娘子又笑道:“好三娘,咱们今晚吃啥?”
尹遥掰着手指头,美滋滋盘算:“我准备做个生焗排骨煲,炸个黄金藕盒,再炒个青菜,就差不多啦!”
“我的个乖乖,这么复杂?这这这……舅母不会做呀!”
“没事儿,舅母听我指挥就好。”
“成!”
尹遥指挥着陆娘子把莲藕洗干净,再切成薄片,自己则是麻利地敲晕了鲫鱼、再剖膛破肚清理干净。
“三娘,你看这个薄厚成吗?”陆娘子切了几片,兴冲冲拿过来给尹遥瞧。
“行,舅母按这个薄厚切就成。”
看着陆娘子又兴冲冲跑回了案板前,十分认真地摆弄着白白胖胖的莲藕,尹遥笑着把清理好的鲫鱼丢在了盆里,又开始分解猪肉。
她一手拿着剔骨刀,一手按住那缺了后腿的半扇猪,先从骨头处下刀,将前腿分分割了下来。猪前腿也叫夹心肉,半肥半瘦、肉老筋多,比较适合做肉馅儿,正好待会儿剁碎了做黄金藕盒。
接下来她又找准猪的腹部位置,将怎么做都好吃的五花肉割了下来。这块五花肥瘦相间、红白分明,极其漂亮,就是略微瘦了点儿。尹遥暗暗可惜,这个年代的猪养肥不易,肥肉还比瘦肉贵,这块儿肉不适合红烧,不过拿来炒菜却是香得很。
再接下来是肩胛部位,得先将带淋巴的部分小心去除,吃进去的话对身体不好;
去掉淋巴后,露出来的就是细嫩细嫩的梅花肉,最适合拿来香煎,;
脊椎骨内侧的里脊肉,做个糖醋里脊岂不是美滋滋,光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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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就快流下来了;
猪皮可以做肉冻、猪板油拿来熬猪油、椎骨再炖个汤……
最后则是猪肋排,尹遥拎起这一大扇猪肋排,沿着肋骨的间隙将它分解成一条条,再用刀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儿,今儿就拿来做个生焗排骨煲,必定是鲜嫩爽口,香而不腻!
畅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手下挥刀也越发有节奏了起来。
陆娘子刚埋头把一根莲藕切完,抬头就看到自家这外甥女,已经手起刀落地把半扇猪给分解成了一块一块,井然有序地堆在案板一侧,不禁张大了嘴:“三娘,你你你……你也太快了吧!”
“哈哈,多谢舅母夸奖,熟能生巧罢了!”尹遥笑眯眯答道。正好猪肉切完了,她把切好的排骨丢到盆中,用清水浸泡出血水。然后又凑到陆娘子那边,看她刚切好的藕片,惊讶道:“咦,舅母的刀功也不错嘛?”
虽说陆娘子不怎么下厨,但认真的精神着实可嘉。这藕片切得虽慢,但每片的薄厚都很均匀,尹遥拿在手里比量,都感觉不到什么差异。
“还成吗?还成就好。”陆娘子用袖子抹了把汗,心道自己可真是没用,才切了根藕就累得不行。不过,这下厨还真挺有趣儿的?
今儿的菜要用蒜的地方不少,尹遥又安排陆娘子去剥两头蒜,陆娘子兴冲冲地领命去了。
看她低头剥得认真,尹遥失笑,也不再打扰,而是从盆里把浸泡了片刻的排骨捞了出来,控干水分,加入豆豉、豆酱、酱油、饴糖、盐、生粉、米酒抓匀,放到一旁腌制。若能放些蚝油就更好了,但这个年代还没有这玩意儿,尹遥琢磨着,日后还得想想办法,如何能做点儿提鲜的调料出来。
排骨腌上后,尹遥拿了块儿剔下来的前腿肉,操刀剁成细细的肉馅儿,再加入各种调料搅拌上劲儿,用勺子盛出,铺满到一片藕片上,摊平再盖上另一片藕片,稍微按压一下,一个藕盒就包好了。
这边陆娘子的蒜也剥好了,尹遥便又给她示意了一次藕盒的包法,就交给她去继续了,自己则是站在旁边观察了片刻,发现对方包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尹遥满意地点点头,舅母真是可造之材呀!
找出个大砂锅清洗干净,起锅热油,倒入花椒、生姜、葱段、大量蒜粒一起煸炒出香味儿,再将腌制好的排骨平铺在上面。生焗排骨煲讲究的就是个滴水不加,这样煲出来的才会更加外焦里嫩。
接下来盖上砂锅盖子,沿着锅盖边沿浇一圈儿米酒,撤下些木柴,转成中火开始生焗。
片刻后,随着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肉香味儿就传了出来。
陆娘子正在包最后一个藕盒,长吸了口气,笑道:“真香啊!肉香味儿还带着酱香和蒜香,舅母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三娘改日也教我做吧?”
“没问题啊,舅母,不如我今儿先教你炸藕盒?”尹遥边淘着米,边笑道。
陆娘子手里捏着两片藕,兴致勃勃道:“我能行吗?好啊,那你教教舅母!”
15. 清炖羊肉
见陆娘子主动要学,尹瑶也不藏私,耐心地教她如何调制面糊、怎样判断油温和火候等等。
这一下午被尹遥支使得团团转,陆娘子倒是干劲儿满满,持着筷子认认真真地将藕盒一个个下到油锅中。
随着油滋啦滋啦的声音,锅中飘出阵阵香气,一个个藕盒也变得金黄金黄。
这会儿饭也熟了,尹遥把蒸笼挪到一边,洗干净锅后,将处理好的鲫鱼放到锅中小心地煎,待到表皮变色后,加入姜片、酱油、香醋,又倒入少许开水,鲫鱼很是鲜嫩,盖上盖子焖片刻就熟了。
开盖大火收汁儿,将鱼小心盛出,又把锅浓稠的汤汁浇在鱼身上。鱼身裹满了酱汁儿,再撒上一把葱花,那叫一个鲜亮诱人!
灶边小砂锅里的排骨煲也焗好了,尹遥如法炮制,在上面撒了葱花,衬在色泽金红的排骨上面,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生焗排骨煲、红烧鲫鱼、黄金藕盒来喽!”伴随着尹遥清脆的报菜名儿,几道丰盛的菜逐一摆在了桌子上。
“哇,阿姐,你做了这么多呀!”尹七娘蹦了起来,凑到桌前,眼睛都放出光来。
见众人都是一脸佩服的模样,尹遥笑眯眯摆了摆手:“今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了有舅母帮我呢!你们看,这金黄酥脆的藕盒,可都是舅母一个人炸的,快尝尝!”
康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婶子也会下厨了?”
陆娘子又腼腆又自豪地答道:“可不敢当,都是三娘手把手教我的,还不知味道好不好呢!快,大伙儿都尝尝!”
众人都笑了起来,沈老太太也道:“儿媳做的饭,那我可得尝尝!”
康陶跑到院子里,拎了个精致的瓶子回来,笑道:“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来自波斯的三勒浆。东家之前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儿高兴,咱们索性把它喝掉!”
尹七娘好奇地跳了起来:“康大哥,我也要喝!”
康陶把手举得高高的逗她:“小馋猫,这可是酒,你还是乖乖喝水吧!”
看着尹七娘小小的个子,还一跳一跳想去抓酒瓶,把几个人都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哈……”
“唔,这排骨炖得极好,外面焦酥里面软烂,还有一股子酱香,实在是太好吃了!”
“阿姐,我还要再吃一碗饭,要拌上红烧鲫鱼的汤汁儿!上面再盖一大块鱼肉!”
“儿媳妇这藕盒炸得可真不错,沾上椒盐咬上一口,都能听到咔嚓的脆响,吃在嘴里更是肉香四溢!”
“康大哥拿的这三勒浆甜丝丝的,喝着有股果子的清香,我再来一杯!”
终于放下一大桩心事,今夜众人都是敞开了吃喝,一直笑闹到深夜。
沈老太太和尹七娘都睡下了,陆娘子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清洗,尹遥走出房间,坐在院中透气儿。
她拄着下巴抬头看天空,今儿是九月十九,月亮虽没十五那么圆了,但还是很亮,明晃晃地映在半空,天边一片云彩也无。微风徐徐,吹得人舒服极了。
“三娘,”康陶也走了出来,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抬头望着月亮,“明儿我想去看看东家。”
尹遥方才喝得有些多,三勒浆虽然是用果子酿制的,但后劲儿很足,不由得有些头晕,晃得月亮都变成了好几个似的。
她用手指数着月亮,笑眯眯点头:“明儿天气一定很好,我跟你一起去!”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尹遥便起床了。这几日在狱中,舅父必定日子难熬,不仅吃不好睡不好,搞不好还要受些皮肉之苦,她便琢磨着做点滋补汤,给舅父养一养身子。
她取了块上好的羊前腿肉,细细洗净后切块放入锅中,佐以葱、姜、花椒、米酒等,倒入冷水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去腥,再将洗净的红枣、黄芪等温补药材放入,盖上盖子,转为小火慢慢炖煮,不一会儿便有羊肉的鲜香味儿飘了出来。
羊肉、红枣、黄芪都是补中益气、健脾和胃的上佳滋补食材,这一道药膳羊肉汤,亦是前日尹遥进献给千金公主的药膳食谱之一,正适合沈龄如今的状况。
等待期间,她将去壳的粟米洗净,下入到陶瓮中加水熬煮约一刻钟,米汤便已从透明转为粘稠的金黄色,再加入枸杞和少许蜂蜜,将陶瓮的盖子留了个缝虚盖上,继续小火煨煮。
尹遥又取出了一根翠绿翠绿的莴笋,持起菜刀将外面粗硬的表皮削去,切成细细的莴笋丝,粗盐腌制片刻杀去水分,再用清水洗去表面的盐分,将水分沥干后加入酱油、香醋与少许饴糖。
起锅热油下蒜末激发出香味儿,淋在莴笋丝上,用手抓拌均匀入味儿,就是一碟子香脆爽口的凉拌莴笋丝。
将炖好的药膳羊肉汤盛在一个小碗中,撒上些芫荽,又盛了一碗枸杞粟米粥,并凉拌莴笋丝一同放入食盒,尹遥朝着刚套好马车的康陶道:“康大哥,咱们走吧!”
昨儿陆娘子洗完碗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亦说要跟着,于是三人一起登上了马车,待到坊门一打开,便第一时间赶往洛州府衙。
到了府衙外,康陶朝衙役讲明来意,如今沈龄已不是死囚,可以允许亲眷探望了。三人便由狱卒引领着,一路进了洛州狱。
经过长长的通道,穿过杂乱污秽的牢房,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间门口。
康陶往狱卒手里塞了一串铜钱,陪笑道:“官爷,咱们跟犯人单独说会儿话,成不?”
狱卒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行,那你们小声点儿。”
那牢房中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也没有点油灯,只能感受到一片漆黑阴冷。一个男子垂着头坐在角落里,动也不动一下。
陆娘子扑了上去,扶着栏杆叫了一声:“郎君!”眼泪就滚了下来。
那男子听到声响,神情有些呆滞地往栏杆外看去,从黑暗中露出一张长相端正却憔悴不堪的脸,正是沈记的东家——沈龄。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扑到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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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抓住陆娘子的手:“娘子!康陶!这是……这是三娘?你们怎么来了?”
康陶也紧紧抓着沈龄的手,激动道:“东家,是我们,是我们!我们来探你了!你被改判了!不用被杀头了!”
沈龄在这狱中蹲了两日,知道自己这次得罪了权贵,只以为死定了,早就已经万念俱灰。这会儿听了康陶的话,他怔愣了半天,这才瘫坐在地上,喃喃道:“真的吗……我,我不用死了?”
“对,您没听错!”经过康陶一番解释,沈龄终于明白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被改判了流刑,三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尹遥安静地陪在旁边,待几人情绪稍微平复一些,这才上前施了一礼,笑道:“三娘拜见舅舅,舅舅这几日受苦了!”
沈龄抹了把眼泪,摸摸她的头感慨地比划:“三娘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时,你还才只有那么一点儿呢。”
言毕,他又面露惭愧:“都怪舅舅,本来想着把你和七娘接过来好生抚养,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几日反倒叫你东奔西走的……唉!”
尹遥扶着他的手臂,微嗔道:“舅舅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是要彼此扶持的,难道只能舅舅照应外甥女,外甥女就不能帮着舅舅了?”
沈龄连连点头,道:“好,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舅舅都记在心里了。”
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尹遥取出带来的羊肉汤,隔着栏杆端了过去:“舅舅这几日怕是寝食难安,不如先喝碗汤压压惊吧,边吃咱们边慢慢聊。”
尹遥估计得一点儿都没错,沈龄直以为自己就要被斩首了,在狱中简直是三魂失了六魄,还哪有心情吃喝?再加上每日狱卒拿来的不是发霉的饼子,就是夹生的豆子汤,也根本难以下咽。
这才不过几日,好好儿的一个体面商人,便已沧桑落魄了不少。
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龄手中接过那散发着清香的羊汤,一直忽略了的饥饿感也扑面而来。
他迫不及待地仰起头咕咚咕咚,瞬间便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又持起汤勺将羊肉扒拉到口中,快速咀嚼了几下便咽下肚去。
陆娘子忙将粟米粥和莴笋丝也递了过去,沈龄端着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全部吃了个干净。
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他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沈龄开了几十年食店,也早尝遍了洛阳城的各家招牌,自然是个识货之人,竖起大拇指道:“今儿这吃食真是不错,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说,而且既美味又滋补,看来三娘手艺果然了得!”
“舅舅过奖了,我这还不是从阿娘那儿学来的吗?”尹遥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之后几人又交换起信息,沈龄虽说捡了条命回来,但家里的店铺和宅子、田产等一应财物,却仍是判了赔给亡者亲眷,不曾返还。
眼见阿爹阿娘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偌大家业,就这么在自己手上没了,沈龄的情绪不免低落下来。
16. 从头再来
尹遥倒是看得开,她环顾了下四周,见没外人在附近,便低声劝道:“此番破财免灾,倒也不是件坏事。裴长史死了儿子,但既然有公主出面斡旋,他便不好再杀了舅舅撒气。咱们赔些钱财,让他心里好过些,这事儿也就算揭过去了,不然以后难免还要来找咱们家麻烦,那岂不是没完没了的官司?”
沈龄叹了口气,三娘说的也有道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此番保住性命已属不易,钱财什么的……
他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笑道:“三娘说的对,钱财都是……”
与此同时,尹遥跟他异口同声:“钱财都是身外物,咱们再赚就是!”
舅甥俩相互对视,尹遥噗嗤一笑:“阿翁当年就是从挑货郎起家的,如今咱们做子孙的有样学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龄欣慰地看着自己这外甥女,伸出大拇指夸赞道:“不愧是我们沈家的娃儿,有志气!”
尹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是自然,怕什么,不过从头再来罢了!
几人聊了一会儿,被狱卒催促着,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去的马车上,康陶在车厢外迟疑半晌,还是开了口:“婶子,三娘,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陆娘子出来之后又有点儿绷不住了,在默默地抹泪,闻言泪眼婆娑道:“怎么了?”
康陶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东家这次流放,我打算陪他一起上路。”
沈龄此次被判的是“流放岭南六年,并居役两年”,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在岭南道流放六年,并且其中前两年需要服劳役。
在发遣之前,还要决杖一顿,发遣后又必须日行五十里,只能步行不得乘车,对身体是极大的消耗,每年死在路上的流放犯不知有多少。
即便是活着到了岭南,役所条件也是极为艰苦,更何况那里又瘴气弥漫、潮湿难耐,中原人去了水土不服,患病的比比皆是,对沈龄这样一个中年人来说,真可谓是生死未卜,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康陶就是想到这一层,才想要陪着沈龄前去,不仅路上能照应些,到了流放地也能帮沈龄做做工,减轻些他的负担。
不过让他犹豫了许久的,倒不是流放路上的艰辛,而是洛阳城里的女眷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连个男丁都没有,可要怎么生活下去呢?
“康大哥别担心,”看出了康陶的纠结,尹遥安慰道,“家里还有我呢,我方才可是刚跟舅舅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学着阿翁重新起家呢!你尽管放心去,我一定能把家里操持好。
她又轻轻撞了下陆娘子的肩膀,笑道:“再说了,这不还有舅母帮忙吗?”
“哎,哎,三娘说得没错,”陆娘子抹了把泪,难得露出了一份坚定,“我也一定好好振作,会照顾好家里的,康陶别担心。就是这千里迢迢的,可要辛苦你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尹遥自去帮康陶和沈龄整理行囊不提。转眼又过了两日,便到了沈龄发遣的日子。
全家人都前往长夏门外相送,康陶也背了个小包裹,准备好了一同前往。
流刑前与亲人话别,算是朝廷对百姓的一个恩典,因此衙役并不为难,只留沈家一家人在凉亭中话别,自去一旁歇息。
沈龄身上带着重枷,背后还有仗刑的痕迹,面色有些憔悴,但仍是撑着笑容:“阿娘,千万要保重身子,等儿子回来再好好尽孝。”
沈老太太上下打量他,自己这儿子入狱不过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儿,叹道:“我早就说让你小心些,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这回你可后悔不曾?”
在狱中时沈龄也反复问过自己,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儿子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曾后悔。只是连累了阿娘和家人,还丢了阿爹留下的家产,儿子却实在是愧疚……”
沈老太太看着这早已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的儿子,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罢了,你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未必会招来这灾祸,可也不会有康陶和三娘拼力搭救。福祸向来相依相存,只是你日后要多加留心,万万不要重蹈覆辙才好。”
沈龄忙点头应下,康陶又把尹遥拉到了一边,低声嘱咐:“三娘,我跟东家走后,你一定万事小心。我已跟许二郎说好了,多多照应咱们家,你若有事便去寻他,知道吗?”
尹遥见他说得认真,也正色点了点头:“康大哥,放心吧,你跟舅父也要多加保重,一路平安啊。”
众人一番告别后,沈龄和康陶便一同踏上了前往岭南的路。
“阿婆,舅母,咱们也走吧。”目送他们的身影直到不见,尹遥召来一辆小马车,将一老一小送上了车,自己则跟陆娘子慢慢往回走。
方才送走了自家郎君,陆娘子还沉浸在离别愁绪里,尹遥也没打扰她,给她空间让她自己缓解情绪。
如今舅舅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尹遥也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那日她承诺了沈龄,也承诺了自己,不但要好好照顾家人,有朝一日还要把阿翁的沈记食店拿回来,继续发扬光大才行!
不过嘛,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要一点一点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一家人怎么生活下去。
前日她已让康陶去南市,将家中的马车卖了。舅舅和康陶走后,家里没人会驾车,而且马匹的饲养每月也要花不少钱,不是如今的沈家能负担得起的。
连马带车卖了一共四十贯,舅舅流放山高路远,尹遥又让康陶兑换成了便携的金银锭,全部带走留着路上打点花销。
而如今她手上能动用的银钱,就是当初从华阴带出来的,那两枚五两重的小银锭,折算下来是十贯钱,也是她母亲沈娘子这些年的积蓄。另外就是前来洛阳的路上,胡商米思禄支付的四枚金币酬劳,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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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两贯钱。去掉这几日的日用和打点的花销,尹遥手上一共剩下十一贯。
十一贯也就是一万一千钱,若是按照一比四的购买力折算成现代货币,差不多是四万多块。这个数额属于一眼看上去还行,至少不会马上饿死,可却又远远不够一家人过冬的。
毕竟如今一升米要一文钱,一只鸡要四十文,一斤猪肉要五文钱,一担柴火要五十文,油盐酱醋也样样都要钱……
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了,过冬的衣物也得做。家里的马车又卖掉了,若是日后要出门采买,还得再去临时租一辆。
她打听过了,这洛阳城中租车的行价,是一匹马负重百斤行一里路,费用两文钱。算下来从家里到南市差不多五里,采买一次货物,送货到家的车马费就是三五十文,倒也还算……
唉,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还真是好贵啊!!
衣、食、行样样都要钱,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众人住的房子是康陶的,倒不需要付租金,否则她就更要欲哭无泪了……
总之杂七杂八加起来,尹遥手上这十一贯是真的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找到赚钱的途径才行。
脑子里胡乱盘算了半天,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前路漫漫啊!
“二位娘子,麻烦让让路,让老汉过去。”这时,一个挑着担的老翁从旁路过,憨厚地笑道,打断了尹遥的思绪。
尹遥忙拉着陆娘子避让到一边,老翁道了声谢,便急匆匆越过二人往前赶路。
看到老翁担子里的东西,尹遥眼睛瞬间一亮,扬声道:“老丈,请等一下,您这是要去南市卖菜吗?”
“小娘子,你有什么事儿吗?”老翁被叫住,心中不由有些急躁。
“老丈别急,让我看看您的菜,”尹遥笑眯眯凑了过去,仔细看着对方担子里的菜。
只见里面多半是大白菜,另外小半则是其他几种应季蔬菜,看起来都是今儿才摘的,水灵灵、绿油油新鲜得很。
她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老丈,不知你这菜价几何?若价格合适,我可以全部买下来。”
“小娘子此话当真?可莫要调侃老汉。”那老翁一听十分惊讶,他今儿本就耽误了些时辰才出门,到这神都城都快中午了,还得再行到南市去卖菜,也不知卖不卖的完。却没想到这刚进城,就来了个大客户?
他忙把担子卸了下来,一五一十报起了价格。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尹遥最终以六十文的价格,包下了老汉担子里的八十斤白菜,再加上一些扁豆角、韭菜、紫苏叶等几种应季蔬菜。
尹遥巧舌如簧,老翁稀里糊涂就被说动了,直到接过她付的铜板,才反应过来,嗐了一声:“哎哟小娘子,你也太会算账了,平日里我这菘菜就要卖一文钱两斤呢,还有这秋韭,可马上就要过季节了,如今可要三文钱一斤,今儿老汉可是亏喽!”
17. 市场调研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尹遥笑着摆了摆手,开始给老翁算起账来,“老丈您这一担菜挑到南市去,散卖的市价也就是七十文,而且一下午也未必能卖光呀!若是贱价卖给菜行,那到手的就更少了。”
“再说了,您挑到南市得走大半个时辰,可我家就在附近,送过去最多半刻钟,您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是不是这个理儿?”
“行行行,小娘子说得也有道理。”老翁向来耳根子软,尹遥这一通噼里啪啦,他哪里招架的住,很快就又被说服了,乐呵呵应了下来。
得知老翁家住洛阳城郊,家里种了几亩蔬菜,每隔五日就会摘一波,来神都城卖。尹遥又同他约好,五日后还在城门口见,仍旧按照这个价格包下一整担蔬菜,老翁自是欣然应允。
尹遥摸了摸下巴,住在城南虽然离城中心远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这洛阳城中又无农田猪舍,每日都靠城外的百姓入城售卖,城北是北邙山杳无人烟,大家伙儿还不都得先从南门入城?
尹遥决定往后几日都一早来城门口蹲蹲看,什么肉蛋奶啊、木炭柴火之类的,通通都找到供应商,往后就不用花大价钱雇马车,去南市的各家商行采买喽!
这就叫一手货源直购,拒绝中间商赚差价!
解决了采买的难题,尹遥心满意足地挽起陆娘子,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嘉庆坊。刚要拐进自家巷子,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沈老婆子,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家里赚了钱,跑去章善坊买了大宅子吗?如今怎么又灰溜溜搬回这狗窝了?”一个女人正在阴阳怪气的叫骂。
二人停下脚步,尹遥侧耳听了听,像是韦老太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一对中年男女小声的劝说,还被她给骂了回去。
她当下朝陆娘子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路边地上的一根木棍,陆娘子跑去捡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拿在手里。
尹遥则是从腰后抽出了一根……擀面杖?
陆娘子瞪大了眼睛,尹遥耸了耸肩,如今家里全是女眷,安全第一,她当然得做好准备呀!
两人刚蹑手蹑脚摸进巷子,就听到自家紧闭的院门中,传来了沈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哦,你说这里是狗窝,那你在这儿住了一辈子,就是当了一辈子狗吗?打算什么时候做个人啊?”
“你个老不死的!”韦老太听到自己被骂成了狗,气得直跳脚,又高声骂了起来。
话音还未落,一个年轻男子也开了口,流里流气道:“阿婆别跟她一般见识,他们家倒霉啦!我听说沈大郎杀了人,被判了流放,肯定要死在路上回不来喽!”
那声音一听就是韦大这泼皮,尹遥心头火起,这个狗东西,自己还没去寻他家麻烦,他们倒敢自己找上门了!
连陆娘子都被气得嘴角直哆嗦,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这时又听到尹七娘在门里一板一眼道:“我舅父早晚会回来,而且阿婆还有我和我阿姐!不像你阿婆,只有你这么个孙子!不要脸!丢死人!呸呸呸!”
尹遥原本一脸怒意,听到这儿却差点笑出来。
没想到啊,七娘竟也这么有战斗力,就是她词汇量太小了,骂完了“不要脸”、“丢死人”之后,就只会“呸呸呸”了……
韦老太平日里打鸡骂狗,嘴上从来不认输,唯独就是当年在沈老太太身上吃了不少亏,最可气的是沈家后来还发达了、搬走了,让她气都没处撒。
谁承想啊,这风水轮流转,发达了的沈家也能破落,又再搬回这嘉庆坊了!
一发现这事儿,可把韦老太高兴坏了,下决心一定要上门,把当年结下的仇给报一报!
可谁知那天早晨一登门,就被她家的孙女儿给收拾了一顿,不但丢了脸面,更是赔出去一块上好的豕肉,还有好几个鸡蛋!这口气韦老太哪能忍啊,这不是瞧着今儿那泼辣的小娘子不在家,便又上门来挑衅了。
不过嘛,沈家的女眷也不是吃素的。沈老太太宝刀未老,讲究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尹七娘也是毫不怯场,点名道姓骂韦大不要脸。这一老一小也不开门,就隔着门回呛,倒是一点儿亏没吃着。
韦老太还欲继续撒泼,就背后传来听到几声咳嗽。她扭头一瞧,竟是沈家那泼辣的孙女儿,正手里转着根擀面杖走上前,笑吟吟道:“哟,这不是韦婆婆嘛,怎么今儿有空来串门啊?又给孙女儿带了什么好吃的?”
不仅如此,她后面还跟着个一脸怒气的陆娘子,眼见着随时要冲上来拼命。韦老太最是惜命,左右瞅了瞅两人手里的棍子,也不敢再骂了,只缩了缩脖子,讪讪道:“哟,两位娘子回来了啊,你们家沈郎君一切都好吧?”
尹遥皮笑肉不笑:“韦婆婆这么惦记我舅父,惦记得都亲自上门了,不如随我同去洛州衙门,我送你去岭南陪陪他?”
“不用,不用,我这不就是来探望探望老姐妹嘛……”
韦大见到尹遥眼前一亮,嬉皮笑脸道:“小娘子,是你呀,咱们又见面了!”
尹遥眯起双眼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柳眉倒竖,用擀面杖直指着他的面门,怒喝道:
“滚!狗东西,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刀砍死你!看是你活得久还是我舅舅活得久!快滚!”
韦大被她的猛然变脸吓了一跳,又被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尹遥又将擀面杖用力地朝空中抡了几下。
家里有两根擀面杖,一根是锥子型的,两头尖尖重量很轻,专门用来擀饺子皮儿;今儿特意带出来的这根,则是粗粗重重有将近两尺长,平日里拿来擀大张面饼的。
尹遥这会儿挥舞起来,简直是虎虎生风,若是敲到头上,少不得要头破血流。
韦大被骇得后退两步,韦老太怂人不吃眼前亏,赶忙拉起自家孙儿,灰溜溜地钻回了家里。
韦家的儿子跟媳妇却还留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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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大郎一脸羞愧地作揖,结结巴巴给二人赔不是。两个老实人成日里夹在这祖孙中间,日子也是难过得很,尹遥没多说,点了点头就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她又满意地掂了掂手里的擀面杖,重新插回了腰间:嗯,果然内耗不如发疯,发疯创飞全世界。
……
“阿姐,咱们今儿怎么又不在家吃早饭呀?”一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尹七娘便已坐在街边的小摊儿上,一脸苦哈哈地捞着碗里的馎饦。
唉,这馎饦寡淡无味,比起阿姐的手艺可差远了,尹七娘边吃边嫌弃。
她旁边坐着的尹遥,则是手里举着个捻头在慢慢啃,一双眼睛盯着往来的百姓,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两人的桌上还摆着好几种早点,什么蒸饼、胡饼、软枣糕之类的,都是方才在街边摊儿买的。
在这洛阳城里,若想租个店铺做生意,便只能去南市或者北市,她之前也略微打听了一下,即便是在规模比较小的北市,租个最小最偏僻的店铺,也得一个月五贯钱。
就她手上那点儿银钱,别说租个店铺了,便是连一家人过冬都难。
既然暂时租不起店铺,那么做这流动小摊贩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嘛,哪个厨子创业不是从早点摊儿开始的呢?
而作为白手起家的创业人士,尹遥自然也要迈出第一步——市场调研。
这不,这几日天还没亮,她就领着妹妹出了门,跑到嘉庆坊的主街上,把每个摊子的吃食都买了个遍,又坐在馎饦摊儿上,观察起了客流情况。
嘉庆坊位于洛阳城的东南角,共有四个坊门,其中东门和南门是通往洛阳城郊的,平日里走的人不多,西门和北门则是通往城中心和城门方向,一大早就有不少小商贩,在这两个门附近的街上开始摆摊儿售卖早点。
按照她这几日的观察计算,每日从西门经过的百姓,至少也有上千人,不少都会在小摊上买点儿早饭吃。
赶着坊门开启,第一波就出门的,大部分是青壮年,想来是外出讨生活的,更喜爱能够填饱肚子的主食,比如胡饼、蒸饼一类。
等到日头逐渐升起,便开始有老幼妇孺出门活动,缒子、毕罗这类小食的销量,也往往集中在这个时段。
看来她日后摆摊儿,也得挑合适的时间,售卖合适的品类才行。
另外就是这几日品尝下来,她发现这坊内的小摊贩们,手艺也太糙了些,主打个能吃就行,别说尹七娘吃得勉强,就连自己也是直皱眉头。
就比如她正在吃的这个油炸的捻头,明明应该是香香脆脆的,结果却被摊主炸糊了……只能挑着没糊的地方小心啃。
还有前几日,她在街边给七娘买的缒子,里面的馅儿也是油腻腻的,七娘吃几口就不愿意再碰了。
虽说价格确实不贵,可谁又不想吃些价廉又物美的呢?同样的价格,自然还是口味为王,尹遥露出自信的笑容。
18. 香酥伽盒
许二郎这日一早,就被家里祖母打发出来买早饭。他刚走到坊门口,就瞧见了尹家姐妹坐在馎饦摊上,他上前腼腆地问候道:“尹家娘子,你们也出来吃早饭了?”
尹遥正在琢磨生意经,闻声抬头一看,见是坊正家的孙子许二郎,忙笑着招呼:“许二哥,是你呀,早安啊。你也是来吃早饭的吧?快坐!”
她的长相属于明艳型,平日里若是发了火竖起眉毛,简直让人退避三尺;可一旦露出笑容,却又能让人如沐春风般,瞬间亲近起来。
如今她朝着许二郎粲然一笑,许二郎感觉自己差点被晃瞎了眼睛,脸憋得通红,恍恍惚惚就坐到了尹家姐妹的桌边……
“店家,烦你再加一碗馎饦。”尹遥又朝着店家道。
许二郎回过神来,道:“三娘,最近还好吧?我前些日子见过康陶了,你若有什么事便来寻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尹遥笑应:“一切都好,许二哥放心吧,我有事一定来烦你,不会自己扛着的。对了,我现在就有事儿想问你呢,帮我解答解答如何?”
许二郎一听这话,自是无不应允。尹遥便朝他咨询了一番,这嘉庆坊内的居民数量和职业构成之类的。
这回尹遥问对了人,许二郎对坊内情况可谓是如数家珍。
跟据坊正的记录,嘉庆坊内共有居民约一万人,是属于居民比较多的坊。坊中人员构成颇为复杂,除了土生土长的本地百姓外,还有许多暂时租住于此的。
至于职业,则跟尹遥观察的差不多,有店铺的伙计,也有大户人家的仆役,或是河上跑漕运的工人,还有些则是走街串巷的各色摊贩之类的。
除此之外,因为这儿离宫城和皇城都很远,原本少有达官贵族居住。不过这几年天子和太后久居神都,朝臣们也纷纷跟着置宅,这神都城的人口便比以往多了许多,城中房价与租金随之水涨船高。
也因此,近来坊内还搬来了几户人家,乃是新来神都城赴任的小官吏,租买不到城中心的房子,便只能携家带口的暂住于此,倒也是件新鲜事儿。
经许二郎如此一说,再结合这几日的亲眼所见,尹遥心中已有了个初步的谱儿,又朝他连连道谢,还邀请他有空来沈家做客。
一说到做客,许二郎忽然想起来:“我差点都忘了,阿婆昨儿还说呢,吃了早饭便往你家中走一趟,探望探望沈婆婆……”
话音未落,他又一拍大腿,“哎呀,阿婆还在等着我买早饭,我竟忘记了!”
言毕赶忙告了个罪,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扔下吃了一半的馎饦,一溜烟儿地跑了。
尹遥忍俊不禁,这许二郎还怪可爱的。她扬声笑道:“那你跟许婆婆中午来我家,咱们一起吃午饭!”
“晓得了,我跟阿婆说一声!”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街角处传来许二郎的回答。
“得了,太难吃了,咱也不吃了。”牵起妹妹的手,尹遥笑道:“走,回家去,阿姐中午做好吃的!”
自从康陶离开后,尹家姐妹就搬到了侧屋,主屋留给了沈老太太和陆娘子婆媳俩,不过餐桌什么的都在主屋,平日里白天几人也都在主屋活动。
尹七娘一进门,就笑着扑到了沈老太太怀里:“阿婆,我回来啦!我和阿姐给您带了早饭呢!”
说着她又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唉,就是不大好吃……”
沈老太太被她逗得直笑,又瞅了瞅尹遥手里拿的早点,点点头:“这些玩意儿比起三娘的手艺,自然是差远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完了早饭,又聊了会儿天,顺便商量中午请许家吃什么,尹七娘挽着陆娘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道:“舅母,七娘想吃你炸的伽盒呢!”
陆娘子最近正痴迷于下厨,闻言一脸跃跃欲试:“真的?舅母这就去给你做!”
看着陆娘子迫不及待钻进了厨房,尹遥点了点尹七娘的鼻尖,笑眯眯道:“小馋猫,你还挺会给舅母安排活儿的。”
尹七娘嘿嘿笑了一声,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尹遥走进厨房时,陆娘子刚洗好了两根茄子,正准备切成片儿:“三娘,你看落苏切成这个薄厚行吗?”
陆娘子口中的落苏就是茄子,也被叫做“伽子”,是尹遥前几日在卖菜翁那里采买的。
尹瑶看了看笑道:“舅母,这落苏比较细长,要斜着下刀每片才会大一些,不然夹不了多少肉馅儿。另外切的时候,每两片不要切断,留一点儿连在一起的,下锅炸就不会容易散架了。”
陆娘子听了这些厨艺小窍门,连连称是,马上低头照单整改。看她很快上手,尹遥也开始忙自己的活儿。
先取了两块猪肉,其中前腿肉剁成肉馅儿,按照前些日子炸藕盒的肉馅儿配方,如法炮制地加料搅拌上劲儿,待会儿陆娘子会拿去包茄盒。
另外还有块上好的里脊肉,则是平摊在案板上,用刀背轻轻拍松,然后切成一条条均匀的肉段,再加入米酒、粗盐、花椒末,打入一个鸡蛋,尹遥用手将肉段抓匀,放在旁边腌制,待会儿拿来做道糖醋里脊。
“舅母,等下这个肉段儿腌好了,你也帮我裹上生粉炸一下可以吗?记得要先小火炸一遍,捞出来再中火复炸一遍,这样才会酥脆好吃。”
“裹生粉,小火炸,再中火复炸……好嘞,三娘放心吧,舅母记住啦!”
说起来陆娘子的厨艺天分还真是不错,她以前虽然没什么机会下厨,但自从那日学会了炸藕盒,又经过尹遥的几番指导,如今对这种油炸的食物已经是有模有样了,至少不会发生今儿路边摊上,把个捻头都炸糊了的“惨剧”。
这边交给陆娘子,尹遥又去了院子里。前几日跟老翁买下来的蔬菜,已经都整齐地堆在了院子一侧。其中还包括八十斤的大白菜,正一棵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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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摊在地上。
只不过唐朝时的白菜还没有经过选育,个头都小的很,一棵也就一两斤重,与其说是小棵的大白菜,倒更像是大棵的娃娃菜。
如今马上要进入冬天了,大白菜也是中原地区越冬的常备蔬菜,眼前这几十斤远远不够一家子冬天的消耗,尹遥已经跟老翁定下了,还要再买个几百斤才行,到时候一部分腌成酸菜,另一部分储存起来慢慢吃。
想到这里,尹遥又琢磨着,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了,看来得在院子里挖个菜窖才行,不然再过些时日,放在院子里的菜便要冻伤了。
不过这些还都是后话,她这会儿来院子里主要是拿山药的。方才她又答应了尹七娘,中午要做赤豆薯蓣糕。
这薯蓣也就是山药,算得上是一种药食同源的食材。比如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曾说其“久服耳目聪明,轻身不饥,延年”,《本草纲目》也说它“益肾气,健脾胃”,因此正适合老人小孩秋季温补。
尹遥前几日买的是上好的铁棍山药,也叫做“淮山药”,正是这洛州境内有名的特产之一。铁棍山药顾名思义,外形如同铁棍般又长又直,每一根都足有半人高,水分含量少,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口感面甜、十分美味。
只不过山药虽好,却也不能多食,否则反倒容易上火,尹遥便只拿了两根。生山药直接去皮会有粘液,粘在手上极痒,因此她去井边洗干净后,便直接切段放入锅里大火蒸一刻钟,待到煮好了再剥皮。
一早儿出去前,尹遥已将赤豆泡好,这会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捞出来放到小陶瓮中加水煮熟。
家中的厨房灶台有两个灶眼,平时尹遥若是煮些小东西,也会在旁边再支个小炉子架着陶瓮煮,这样也比大锅要便捷许多。
这会儿陆娘子的油锅已经架上,她把裹好生粉的肉段一个个下入锅中,随着油花的翻滚,肉段也变得金黄,飘在油锅上面,又用筷子捞出来,整齐地摆在锅沿的晾架上,准备二次复炸。
尹七娘又摸进了厨房,道:“舅母,阿姐,许婆婆和许二哥来啦,正在屋里同阿婆说话呢!”
“晓得了,我们去打个招呼,”尹遥应道。陆娘子也摘下了围裙,又用筷子架了个炸好的肉段儿,递给尹七娘,笑道:“七娘快尝尝,舅母今儿这肉段儿炸的如何?”
“鲜香酥脆,外焦里嫩,舅母手艺越发好啦!”伴随着尹七娘的彩虹屁,二人走进了房间。
许婆婆抱着沈老太太,眼泪汪汪说着近来发生的事儿:“我的老姐姐啊,你说你们家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苦命的二娘啊!”
她又抹了把眼泪道,笑道:“不过,好在大郎大难不死,我看三娘也是个立得住的,姐姐的福气想必还在后头!”
两个老太太抱头痛哭了一场后,几人这才相互见了礼,许婆婆忽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二郎,咱们带来的东西呢?”
19. 赤豆薯蓣糕
见这丢三落四得如出一辙的祖孙俩,尹遥笑着摇了摇头。刚进屋的许二郎忙抬起手:“阿婆,鸡我方才留在院中了,其他的都在这儿呢。”
许婆婆又朝沈老太太道:“老姐姐,我这上门也不知带点啥好,就给你拎了两只鸡,又带了点儿鸡蛋和……”说到这儿,她忽然放低了声音,带着些笑意道,“还带了点儿牛肉!”
本朝有令禁止屠宰耕牛,因此百姓们很少有机会能吃到牛肉,平日里都是以鸡肉、羊肉、猪肉为主。但律法也规定,若耕牛意外死亡,则不追究责任。
因此若是家中有乡下亲戚,偶尔倒也能吃到些“意外”死亡的牛肉,只不过即便如此,百姓们也大都是关门吃牛,以免节外生枝惹出麻烦。
这不,尹遥都来到大唐这么久了,还没吃过牛肉呢!
看到两条纹理这么漂亮的牛肉,她不禁眼睛一亮,十分雀跃地道了谢,抬手接过拿出去放好。许二郎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一时有些出了神。
两个老太太眼睛尖得很,当下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一同笑了起来。
尹遥刚到厨房里放好了牛肉,又把煮好的山药和红豆都捞出来晾在一边,往陶瓮里倒了水,准备熬制糖浆。
这时,她听到外面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听着像是什么东西在飞。
什么东西在飞?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方才许家祖孙口中“留在院中的两只鸡”,一时间满脑子问号:
鸡?许二郎留在哪里了?刚才自己经过院中也没看到啊?
她赶忙跑出厨房,只见两只威风凛凛的……
对,就是威风凛凛的鸡,正在院中央……掐架?
“咯咯哒!”
“喔喔喔!”
“咯咯咯咯哒!!!”
“喔喔喔喔喔!!!”
其中一只体型高大、毛色艳丽,颈部和尾部长着五颜六色的尾羽,头上还顶着个又大又鲜红的鸡冠,看着精神极了。
另一只稍微小一些,但长得极为敦实粗壮,正昂着头跟另一只对掐!
两只鸡从院中央打到了房檐上,从房檐上又啄到了白菜堆里,直啄得羽毛满天飞,扬起了一院子的尘土。
看得尹遥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只想仰头问苍天:“不是,这公鸡和母鸡怎么还能打起来啊!”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动静,陆娘子和许二郎也从正屋冲了出来。
看着这惨烈的战场,许二郎傻了眼,喃喃道:“我……我分明是绑好了……放在院子角落的啊?”
还是陆娘子先缓过神儿来,从旁抄起个筛麦麸的簸箕,趁着两只鸡咬在一起时,纵身一跃,将簸箕倒扣在了它俩上面,又合身扑在那簸箕上。
两只鸡被扣在她身下,还一直扑棱棱地掐架,可见是真有活力,都快按不住了!
尹遥见状也赶紧跑过去,帮她一起压着那簸箕,许二郎又搬了块大石头压在上面,这才把两人解救出来。
三人从地上爬起来,都是抹了把冷汗。尹遥心有余悸:“这样儿也不行吧,一会儿该不会给掀了吧?”
许婆婆和尹七娘这会儿也出来了,瞧着自家孙儿惹出的祸,许婆婆恨铁不成钢:“二郎,快想想办法啊!”
今儿阿婆说要去沈家拜访,让许二郎挑两只鸡带上,他便兴冲冲从自家鸡窝里挑了两只长得最漂亮、最建硕、精神头儿最足的鸡,还寻思着正好一公一母,公的可以留着打鸣报晓,母的则是养着下蛋,岂不是两全其美?
结果没成想,这两只鸡也是精神头儿过于足了,路上倒拎着时还算老实,一放到沈家院子里就开始互啄,把草绳都给啄断了,又在沈家上演了一场全武行,这给许二郎悔的哟!
被自家阿婆吼了一嗓子,他手足无措地环顾了一圈儿,寻思着该怎么弥补过失,终于瞧到院外有棵大柳树,便跑了出去,折下一大把柳条又跑回来,坐在院中开始埋头编鸡篓。
只见他手脚灵活,不过片刻便编出了小半个。
见状许婆婆放下心来,朝尹遥和陆娘子笑道:“这儿有婆婆看着,保证不会再出岔子了。”
尹七娘也踢踢踏踏地跑到了院子中,好奇地蹲在簸箕旁,捡了根小木棍儿戳那两只鸡:“阿姐,这鸡好活泼哦!没事儿,七娘也看着呢!”
尹遥失笑,直道无妨,又叮嘱七娘仔细些,别被鸡啄了,这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跟陆娘子一同返回厨房。
小陶瓮里的水早就烧开了,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蒸汽,她往里加了些饴糖,抽出些柴改成中火不停搅拌,熬出一锅浓浓的糖浆。
她又朝窗外看去,这么会儿功夫,许二郎已编好了一个鸡篓,正小心翼翼把簸箕掀开一条缝,尹七娘胆子倒是大得很,一把便将那母鸡抓出来,塞进了篓子里。许二郎又一抽最上面的柳条,将口子扎紧了。
两只鸡分开后也消停了,尹七娘兴致勃勃地左瞅瞅右瞅瞅,嘴里还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许二郎也继续编第二个鸡篓,尹遥放下心来,专心投入到烹饪中去。
用勺子柄将山药小心去皮,放入石钵中,再加入煮好的红豆和糖浆,一同捣碎成泥,盛入模具中,一个个倒扣在盘子里,软糯又甘甜的赤豆薯蓣糕就做好了。
陆娘子那边炸好了肉段儿,继续下锅炸茄盒,尹遥也开始烹制糖醋里脊。
起锅热油,待油微微冒烟,倒入事先用米酒、糖、香醋、粗盐、葱姜、生粉调好的芡汁儿,快速翻炒,再加入小勺高汤。
这高汤还是她昨儿用猪脊骨提前熬的,这会儿也重新烧开了,味道鲜得很。
如今这厨房里用的都是陶瓮陶釜,蒸煮倒不在话下,但陶器不能长时间干烧,导热也不够快,煎炒就勉强了些,火候会差点儿意思。
尹遥琢磨着,如今先凑合着,等自己有钱了,还是得去打口铁锅才行。
只不过在古代铁矿可是国家管制品,民间流通很少,因此价格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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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贵。打一口铁锅怕不是要花上几贯钱,还得努力赚钱才行啊!
她手上不停,快速下入炸好的肉段儿,翻炒均匀后,每一根都裹满了金黄色的芡汁儿,看得人口水大动,盛出来再撒上些芫荽,尹遥端起盘子笑道:“开饭啦!”
许二郎也编完了第二个鸡篓,将那只大公鸡也收了进去,把两个鸡篓并排放在了院墙边儿,搓着手憨笑道:“三娘,今儿是我大意了,实在是对不住啊,我下午再帮你围个鸡舍吧!”
许婆婆则是戳着自家孙儿的额头,吩咐道:“待会儿吃完饭,你就去给三娘围鸡舍!”
“你们可别说,这斗鸡还挺有趣儿的,平日里想看还得花钱呢!”尹遥并不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笑着调侃道。
尹七娘还依依不舍地瞧着那两只鸡:“阿姐,咱们家以后是养着它们吗?”
“没错儿,日后喂鸡和捡鸡蛋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如何?”尹遥监督妹妹洗净了手,又笑道。
尹七娘高兴地蹦了起来:“好耶!”
糖醋里脊、香酥伽盒、猪骨汤、赤豆薯蓣糕,许家祖孙俩看着一桌丰盛的菜肴,惊讶得合不拢嘴
许婆婆拍拍沈老太太的手臂,笑道:“这都是三娘做的?看来你们沈家的厨艺是有传人了啊!”
尹遥却不居功,称今儿这菜有一大半都是舅母的功劳呢,陆娘子赧然:“儿媳哪会什么厨艺,还不是三娘教我?否则啊,我连锅铲怎么拿都不知道呢!”
“别相互夸嘴了,吃饭吧!”沈老太太笑瞪了二人一眼,打断了这对舅甥兼师徒间的相互吹捧,“妹妹,二郎,快尝尝味道如何?”
许二郎夹了块糖醋里脊放进嘴里,一嚼之下只听咔嚓一声,裹的面糊被炸的极其酥脆,里面的肉段儿又是嫩嫩的,夹杂着酸甜的汤汁儿,一齐在口中爆开,把他香得直迷糊。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又夹了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地品了半天,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夸赞道:“外焦里嫩,酸甜可口,回味无穷啊!三娘真是好手艺!”
许婆婆笑道:“我家这二郎啊,从小就喜欢吃酸的甜的,这回可是让他享受到美味了!”
说着自己也盛了块赤豆薯蓣糕在碟子里,用筷子夹了一点儿送入口中,最开始还不敢用力,只轻轻咬了一口,却发现竟然入口即化,甜糯的薯蓣融化在口腔中。
她感慨道:“老婆子年岁大了,牙口不行了,这糕点倒是又软又糯,嚼都不用嚼,我吃着受用得很。”
尹遥给每个人都盛了碗猪骨汤,笑道:“这赤豆薯蓣糕最是温补,不仅可以增强脾胃,还可以改善视力听力,长期吃还能延年益寿,待会儿我再给您装点儿带回去,给许阿翁也尝尝!”
“三娘真是有心了!”
沈老太太又问起,怎么没见许家大郎。许婆婆一脸自豪:“我家大郎如今啊,正在学院中苦读,准备院内的选拔考试,若是能侥幸通过,就可以参加年底的省试啦!”
20. 鲜肉大包(一)
沈老太太当即赞道:“我们当年搬走的时候,你们家大郎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就已经能看出来是个聪明孩子,果不其然如此争气,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借老姐姐吉言,”许婆婆笑着谢了,又瞧了一眼许二郎,叹道:“可惜二郎在学业上,就没有他阿兄那般有天赋,读书一向稀松平常,性格也是有些毛躁,这不方才还闯了祸?你也知道,我那儿子没得早,如今二郎便留在家中帮忙,待他阿翁年岁大了,就把坊正的位置传给他。”
她又朝尹遥道:“三娘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你二哥,他虽读书一般,但手艺却很好,什么修屋补房的,都是拿手活儿。对了,我记得你们这院子是不是还缺个菜窖来着?包在他身上就是!”
许二郎忙点头应道:“我下午先帮三娘围个鸡舍,菜窖明儿一早就带人来挖,三娘准备挖个多大的?”
尹遥本来就打算挖个菜窖,这下自然喜出望外,忙又道了谢。
后面又聊起来,尹遥准备摆摊儿卖早点,许婆婆露出个果不其然的表情:“我方才一听二郎说晨间碰到了你们姐俩,还说你问了他坊内情况,就知道你的想法啦!瞧,我已让我们家老头子做好了核准券,这不,都给你带来了!”
“多谢许婆婆!”尹遥十分意外,忙起身接过。她原本还想着明儿去坊正处办理营业许可,想不到许婆婆竟直接给她带过来了:“那我明儿去您家,把这个月的税钱交了。”
这几日她一直泡在街边摊儿上,早跟摊主们打听清楚了,大唐的百姓想从事商业活动,除了要先通过官府的批准外,还要每月缴纳一定的税钱。
在洛阳城的南北两市中开店,需要每贯收入缴纳二十文的陌钱,不过若是在坊中架设这种小餐饮摊子,便只需每月缴纳固定的“商税”即可。
当然,若是走街串巷的挑货郎,连这笔钱都能免掉。但尹遥毕竟是个女子,每日挑货走街串巷什么的,还是太不现实了,在街边支摊儿才是正理。
许婆婆摆了摆手:“咱们这嘉庆坊中,商税是每月三百文,虽听着不多,但你们近来手头肯定吃紧,我也知道老姐姐的脾气,若我说替你付了,你也一定不肯,那便索性先赊着,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年底了再交齐就行。”
沈老太太感念道:“妹妹如此替我家着想,我这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老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家当年发达的时候,你也从没忘了我呀!十几年来,你们大郎逢年过节都来送一车一车的东西,如今你家出了事儿,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那我成什么人啦,你以为我是隔壁韦家那个吗?”
“好生生的你提她干嘛,前几日她还来我家了,这么多年真是毫无长进。”沈老太太被许婆婆逗笑了,又提起韦家的孙子,“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家二郎,要不是他那日救了我们三娘,她搞不好要吃大亏……”
许婆婆也一脸气愤:“这个韦大,整日里在街坊间惹是生非,简直比他那个阿婆还要恶劣,我看他早晚要自食恶果!”
“罢了罢了,不提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沈老太太头痛地摆摆手,又叹道,“不管怎么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妹妹的情谊我记在心里了。”
“好啦,老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许婆婆握着沈老太太的手,忽然想起来,“对了,三娘摆摊儿,是准备卖什么?”
……
“鲜肉蒸饼,热腾腾的鲜肉蒸饼!来瞧一瞧看一看哟,物美价廉哟!吃饱吃好,一日没烦恼!”
清晨的嘉庆坊内,坊门还没开,西门内的早点摊主们便已到了,支摊儿的支摊儿,摆桌子的摆桌子,忙得不亦乐乎,准备着待会儿售卖的早点。
很快众人便发现,今儿费记馄饨摊儿的一旁,还多出来个新摊子,摊主是个年轻的小娘子,长得十分漂亮。
一架木板制成的推车固定在街边,推车正中央架了一口大瓮,下面柴火烧得旺旺的,上面则是盖了一个竹制的双层蒸笼,此刻正往外冒着雾蒙蒙的白烟。
小娘子正脆生生吆喝着,有韵律的年轻女声伴着白烟一起,吸引了早起外出讨生活的百姓们。
那推车上还挂着一幅幌子,上面写着“沈记”二字,下面则是垂着个圆圆的小木饼,最底下的木铃铛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作响。
这幌子是尹遥前两日特意找工匠订做的,样式就是按照华阴县沈记食店的招牌所制。她做好后拿回来,沈老太太见了,笑叹当年沈老爷子做挑货郎时,挂的招牌也是长这个样儿。
想来当初姐妹二人的亡母沈娘子,亦是参照了小时见过的自家阿爹的摊位招牌,如今尹遥又再一次继承了下来。
“蒸饼出锅喽!”尹遥又吆喝了一声,把蒸笼盖掀开一条缝。一阵浓厚的肉香,伴随着雾腾腾的热气,瞬间一同飘散了出来。
她用筷子夹了一个圆圆的蒸饼,那蒸饼面皮儿发的极好,白白胖胖的,上面还有十八道褶,捏得漂亮极了。她将蒸饼套在一个干净的麻纸袋中,又仔细吹了吹,才递给身边的小小娘子。
唐代的蒸饼,是泛指各种上笼蒸制的发面面食,包括有馅儿的和没馅儿的,馒头、包子之类的,都叫做蒸饼,今日尹遥售卖的蒸饼,正是足有两个拳头大小、朴实无华的——鲜肉大包子!
王二是个住在坊中的单身汉,每日清早都会从西门出去,往洛河码头搬货讨生活。他家中既没老的又没小的,成日里也不开火,在小摊儿上买点早饭随便吃吃,是他每日的习惯了。
“小娘子,你是新来的吧?”今儿看到这漂亮小娘子支的新摊子,还有热气腾腾的蒸饼,他不免好奇凑了过来,“这是什么蒸饼啊,怎么卖的,好吃不?”
尹遥身旁那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长得跟白面团儿似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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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自然就是尹七娘。
此刻她正双手捧着刚出炉的蒸饼,边吹边一口口咬着,听见汉子这话便答道:“郎君放心,我阿姐的蒸饼那可是……呼,呼,好吃极了!肉又鲜又香,呼,那叫一个松软可口!”
见她被烫着了还急着吃,尹遥拍了拍她的头,道:“七娘,不许吃这么快,好好吹了才能吃。”
见自家妹子乖乖听了话,她又转朝自己的潜在客户笑道:“郎君,我这是鲜肉蒸饼,用上好的豕肉做的,这么大一个里面全是肉馅儿,既美味又管饱呢!您尝一个吧?您看看我这价牌儿,纯鲜肉的是四文钱,鲜肉菘菜的只要三文。”
一听是豕肉,不光是王二,还有几个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嘘了一声,那玩意儿腥臊得很,简直难以下咽……
“虽说是豕肉,但我仔细处理过的,保证没有一丝腥膻味儿。”尹遥笑着解释。
见众人均是一脸不信,她便从锅中夹出一个蒸饼,也用纸包好了,递给了那问话的汉子,又一次祭出自己的杀手锏:“这样吧郎君,我拿给您一个先尝尝。若是不好吃,你便直接丢了,我不要钱,如何?”
王二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又小心地闻了闻,好像是没闻到什么腥臊味儿:“真的不好吃不要钱?”
听到这话,尹七娘停下了埋头苦吃,抬头脆生生道:“我阿姐从来不骗人,郎君你快尝尝,好吃着呢!我也从来不骗人的!”说完,又是啊呜一口,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王二见这小小娘子吃得实在欢快,不免被蛊惑着,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小口……
唔!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不能好吃吧?你看他那个表情哟!”见王二咬了一口就愣住了,一个围观的妇人一脸“果然如此吧”的表情,高声叫道。
“豕肉本就难吃的很,偏你不信邪还要试,是不是因为这小娘子漂亮,王二郎你倒说说呀?”又有个跟他相熟的男子调侃道。
“要是换了我,白送我都不要,豕肉蒸饼……谁要吃啊?”另一个围观的食客,更是作势捏了捏鼻子,露出一脸的嫌弃。
“我看小娘子的摊位就是不行,还不如去买陈家娘子的蒸饼呢!”还有个食客,左右瞅了瞅沈记蒸饼和费记馄饨摊儿,啧啧了两声刻薄道。
隔壁馄饨摊儿的年轻摊主也在瞧热闹,听了这话柳眉倒竖,抄起锅勺怒道:“小娘子怎么啦!你倒是给我说说?”
正在围观人群七嘴八舌的时候,却见这王二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口中迫不及待地咀嚼了几下,将那口蒸饼咽了下去。
然后他又举起手中的蒸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三下五除二嚼咽下肚,又是一大口,不过眨眼功夫,他手上的一整个蒸饼竟已全吃光了!
他从口袋中摸出六文钱,一把丢进了推车上空着的钱筐里,又道:“小娘子,再给我来一个鲜肉蒸饼!”
21. 鲜肉大包(二)
见王二狼吞虎咽地吃完,还又掏钱买了一个蒸饼,周围人惊讶地议论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豕肉蒸饼还真好吃?”
“不可能吧,豕肉若是能好吃,那鞋底子都能是美味佳肴了!”
“这王二该不会是跟小娘子串通好了吧?骗人的吧……”
“也不至于吧……这小娘子新来的,王二认识她吗?”
尹遥并不辩驳,只是笑眯眯又夹了个蒸饼递过去。
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王二埋头又啃了一大口蒸饼。这一口下去,只觉得蒸饼内的汁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不但没有带出一丝腥臊,反而嘴里到处都是肉汁的香味儿,真可谓是齿颊留香!
再嚼一嚼,面皮也十分有嚼劲儿,而且里面的肉馅儿不是剁成肉泥一般细烂,而是能吃得出一颗一颗的肉粒,肉粒里面也充满了肉汁儿,咬一口就爆出大量汁水,都快把他香迷糊了……
眼前这食客的反应一点儿都没出乎尹遥意料,毕竟这鲜肉大包子她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她先是特意选了肥瘦分布均匀的上好猪腿肉,七分瘦三分肥这个比例,既能保证肉馅儿鲜嫩多汁,又不会让它过于肥腻,可谓是先赢在了起跑线上。
至于食客们担心的猪肉腥臊问题,则是提前用盐水浸泡搓洗出血水,然后又用葱姜水和米酒腌制,拌馅儿的时候还加入了磨碎的花椒粉和姜末儿,几番加成之下,这肉也自然就不会再腥臊了。
剁馅儿时又是按照粗斩细剁的原则,让肉馅儿在细腻的同时,还保留了一粒粒的颗粒感,嚼起来会格外筋道。
更何况她还按照灌汤包的做法,专门将猪皮处理干净,熬了一大锅猪皮冻,冷却后切成丁拌入到肉馅儿中,这样蒸出来的肉包子,不仅鲜香美味,更是口□□汁儿!
选肉、去腥、剁馅儿、灌汤,这四大法宝一祭出,这鲜肉大包子怎么可能不受欢迎?肯定是吃了一口想吃第二口,吃了一个想吃第二个嘛!
果不其然,三口两口又吃完了一大个儿蒸饼,王二仍是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满足地摸了摸肚子,道:“小娘子,再给我来三个,我今儿一天的饭都一并解决了!”
尹遥笑道:“郎君要不要尝尝豕肉菘菜的,也好吃得很呢!要么我给您拿两个纯肉的,再拿一个豕肉菘菜的。您既然是我第一个主顾,咱们也算有缘,这菘菜的就算我送的,一共六文钱,如何?”
尹遥折扣打得爽快,王二应下得也极爽快:“成,谢谢小娘子了!”
方才调侃他的那个男子叫道:“王二,这蒸饼真好吃还是假好吃啊?”
“自然是真好吃,你爱信不信!”王二扔下一句话,把蒸饼揣在怀里,兴冲冲离开了小摊,那背影看着都充满了干劲儿。
男子瞅瞅这小摊子,又瞅瞅王二的背影,嘀咕道:“他今儿胃口怎么这么好,平日不都吃得勉勉强强的么?得,小娘子也给我拿个蒸饼,要豕肉菘菜的。”
“嚯,确实好吃啊,王二没骗人!连这菘菜里都是肉汁儿,太香了!”男子接过肉包子,咬了一口后,便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娘子好手艺!给我再来两个菘菜的,带去给工友尝尝!”
这下连方才在一旁说风凉话的中年妇人,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小娘子,你那纯肉的给我来一个。说好了不好吃不要钱,是吧?”
尹遥笑应了一声递给她,她接过后咬了一口,还不待咽下去就又要了三个,说是这么好吃,得拿回家给家人尝尝!
如此这般,尹遥的摊位前发生了人传人现象:
将信将疑买一个,真香,再来俩;下一个将信将疑买一个,真香,再来俩……
不一会儿,两蒸笼的包子就卖得七七八八了。有个食客买了个蒸饼拿着吃,刚到坊门口便吃完了,又跑回来想再买俩,尹遥一脸歉意:“对不住了,今儿卖光了。”
“嗐,”食客顿足,又瞄到她那蒸笼,“小娘子,你这不是还有一个嘛,一个也成。”
尹遥笑道:“这是我留给自己吃的,您明儿再来吧,我明儿多做点。”
还有几个排队想尝尝的,一看全都卖光了,也只能惋惜地走开,寻思着明儿得早点来才行。
随着坊门开启,外出的人群也都开启了一天的生活,门内的小摊儿也清净了下来。费记馄饨摊儿小娘子收摊前,也凑了过来:“你这蒸饼卖得真快啊,这么会儿工夫全卖光啦?”
尹七娘早就吃饱了,笑眯眯地帮尹遥数着今早的收入。尹遥手里则拿着最后一个豕肉菘菜的包子,正准备吃,听了这话便掰了一小半儿给那小娘子,笑道:“你也尝尝?”
小娘子爽快接过来,拿在手里啃了一口:“哎,你这蒸饼还真是不错,又香又有滋味儿,怎么做的啊?我的馄饨怎么就有些寡淡无味的……”
尹遥今儿是特意把摊摆在这里的,馄饨摊的食客们,基本上都不赶时间,会坐下来慢慢吃,跟尹遥的目标客户不冲突,而且还有买了尹遥的蒸饼,又坐到馄饨摊儿买碗馄饨一起吃的。
这几日来附近做市场调研时,她也仔细观察过各家摊主。这馄饨摊儿的小娘子姓费,年纪二十出头,在家也是行三,被称作费三娘。
费三娘是个性格爽快的,尹遥问过她不少关于摆摊的事儿,她都很热心地回答了,还告诉了尹遥不少小窍门。
昨儿尹遥又专门过来跟她打过招呼,说了自己卖的是什么,左右两人没有竞争关系,凑一起倒还能彼此照应照应,费三娘很痛快地答应了。
回忆了一下她家馄饨的味道,尹遥面上露出一丝调皮,道:“我这蒸饼可是秘方,不能告诉你。”
见费三娘面露嗔色,她又道:“不过你这馄饨嘛,其实做得已然不错,若是汤里能再加一点点紫菜,那就更加鲜美了。”
费三娘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紫菜可是很贵呢!”
尹遥伸出手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一下:“只要这么指甲盖大的一点儿,就能给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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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提鲜啦!”
费三娘也伸出了手指,边比划边笑道:“就这么一点儿?成,那我回去试试!”
“三娘,我来帮你收摊儿。”许二郎从远处走来,见尹遥已经开始收摊,忙从走改成跑的,片刻便到了摊位面前。
尹遥看见他,忙招呼道:“许二哥,你怎么来啦,我自己能行,这不还有七娘帮我嘛!”
许二郎将锅下的柴火熄了,又拔下幌子横放在车上,把车推了起来,憨笑道:“我来我来,你仔细着手。”
尹遥抢不过他,只好笑道:“二哥昨儿刚帮我家挖了菜窖,今儿又来帮我收摊,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了。不然我一会儿做些点心,下午拿去你家送给许婆婆尝尝?”
“三娘不用跟我如此客气,我可是答应了阿婆还有康陶兄弟,要好好照顾你……你们的!”许二郎不知想到什么,偷偷红了脸。
把推车推到沈家,许二郎便告辞回去了,尹遥留他吃午饭都无论如何不肯,只说要回去帮阿翁做事,尹遥也不好强求,又道了遍谢,这才放他走了。
陆娘子看到姐妹俩进来,便招呼道:“三娘和七娘回来啦,今儿生意如何?”
“还不错,都夸舅母的手艺好呢!估摸着明儿能再多卖两笼。”尹遥笑着答道。
说起今儿的大包子,虽说拌馅儿和发面都是尹遥弄的,包子倒大部分都是陆娘子包的,尹遥只包了几个做示范,陆娘子便照猫画虎学了去,每个都认认真真地捏了十八个褶儿,包得像模像样。
听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肯定,陆娘子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一通摩拳擦掌,说今儿晚上要再多包一百个包子。
几人相携着一同进了屋,尹遥又坐在桌旁默默算起了帐,昨儿共做了鲜肉蒸饼和鲜肉菘菜蒸饼各五十个,一早上全卖掉了,原本应该是入账两百五十文,因有几个食客买的多,她便打了些折扣,所以实际收入是两百三十五文。
尹遥做生意已是得心应手,心中自有一盘账。
她合计了一下,如今一升小麦的价格是一文钱,约莫着能磨出半斤面粉,差不多够包五个大包子,当然若是买现成磨好的面粉,那这个成本还要上浮一半才行;
一斤猪腿肉是三文钱,纯肉馅儿的能包十个,带菘菜的能包二十个;菘菜是一文钱两斤,再加上腌肉用的葱、姜、米酒以及各种调料,还要算上炭火钱……
总之七七八八算下来,今儿总共的食材成本便是九十五文,利润则是一百四十文。换句话说,她的毛利率是百分之六十。
对于餐饮业来说,这个毛利率其实是有些低的,也就赚个辛苦钱。好在摆摊儿不需付房租,只要付每日十文钱的商税即可,而且自己干活儿还省了人工费,毛利率也跟净利润差不多了。
何况早点摊儿的食客们,都是赶着出门讨生活的,对价格会比较敏感,薄利多销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至于其他的目标客群,等到站稳了脚跟,再想办法慢慢开拓就是了!
22. 水煮牛肉(一)
中午一家四口简单地吃了顿饭,尹遥看今日天色不错,就又带着陆娘子和尹七娘跑到院中,说要腌酸菜。
尹遥最近买了不少大白菜,一部分已储存在了菜窖中,还有一部分则是摊在地上晾晒,如今已晒了五六日,不复刚买时的水灵,看起来有些蔫巴巴的。但这些白菜蒸发掉部分水分后,腌酸菜则是正好,不仅不易腐烂,腌出来的酸菜口感也会更加爽脆。
前几日尹遥从院子角落里翻出来一个大陶缸,老大的一个,便是个成年人都装得进去,也不知道以前阿翁拿它做什么的,不过如今拿来腌酸菜嘛,就再合适不过了。
她先去烧了一大锅热水,又跟陆娘子一起将它洗刷干净,再注入开水消毒,还在缸底撒了一层粗盐。
尹七娘则是乖乖搬了个小矮墩坐在一旁,用力抱起一棵白菜,把它放在膝盖上,仔仔细细地将外面枯黄的老叶子掰掉,再摆到铺了干净麻布的石桌上。
这会儿尹遥和陆娘子已刷完了缸,尹遥拎起一棵白菜,三下五除二切掉根部,又将它从中间劈成两半,扔给陆娘子。
陆娘子站在缸边,伸手接过切好的白菜后,再将它切口朝上、仔仔细细地码在缸里。码好一层白菜再撒一层粗盐,如此反复数次,三个人齐心合力,直到整个大缸都被填满。
“哇,阿姐,我的胳膊酸啦!”尹七娘这一会儿掰了一百多棵白菜,虽说这年代的白菜个头都不大吧,但对于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讲,也真是重体力活儿了。尹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乖七娘,这儿没事了,你回去陪阿婆吧,晚上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尹七娘一听有好吃的,马上满血复活,蹦跳着跑进屋去了。“一,二,三,起!”尹遥和陆娘子合力举起一块洗净的大石头,压在了缸里的白菜上。尹遥又把石头往下用力压了压,再在缸上扣一个大盆,等上一个月,这酸菜发酵好就能吃了。
花了大半个下午终于把酸菜腌上了,尹遥怕了拍手,也累得够呛,跟陆娘子一同坐在院子里歇一会儿吹吹风。
“我幼时倒是吃过酸菜,不过好像不是菘菜做的来着?”陆娘子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笑道。
她之前没怎么干过活儿,一向柔弱得很,不过最近这段日子锻炼的,身体倒是结实了不少,走路也有劲儿了,平日里精神头儿也足了,更是迷上了烹饪,跟着尹遥学得不亦乐乎。
尹遥想到陆娘子是巴蜀人,啊了一声了然道:“舅母之前在家乡吃的,大概是芥菜腌成的老坛酸菜。是不是用小酒坛子腌,而且是泡在盐水中的,盐水里面还会放入米酒、花椒、辣椒,唔……就是茱萸,腌几日就能吃了的那种?”
她一时嘴快,差点儿忘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而是用茱萸果作为辛辣之味的调料。
说起来茱萸果,尹遥前些日子也买了些,还尝了尝,其实跟现代的辣椒味道差不多,只是没有辣椒的辣那么直白,而是又夹杂了些许类似花椒、茴香之类香辛料的味道。
总体来说,茱萸果的味道更加复杂一点儿,但也足以作为辣椒的一种替代品。
“没错儿没错儿,就是那种酸菜,味道酸酸辣辣的,我家厨子经常拿来做酸汤鱼,可好吃了!”一提到茱萸,陆娘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哎,却是许多年未曾吃过了。”
尹瑶前世其实也爱吃辣,只不过来了大唐后,寻思着尹七娘年幼,沈老太太又年迈,烹饪的口味一直都比较温和,以鲜香、酱香、酸甜之类的为主。
至于辛辣口味,确实很久没尝过了。
想到这儿,尹遥的馋虫不免也被勾了出来,她朝陆娘子调皮地眨了眨眼:“舅母,咱们今儿晚上也做道辛辣的菜,解解馋如何?”
“真的?那可太好了!”陆娘子乐得差点蹦起来。
在香辣美味的驱动下,尹遥也立刻不累了,她从凳子上跳起来,抓起一大把挂着晾干的茱萸果,一溜烟小跑进了厨房。
想起前两日许婆婆拿来的牛肉,尹遥决定做个牛肉两吃。其中一条是肥瘦相间、纹理十分漂亮的牛肋条,便给阿婆和七娘做个清炖牛肋条;至于另一条牛里脊,也就是牛柳,则是精瘦精瘦的,正适合做香香辣辣的水煮牛肉!
“三娘仔细脚下!”瞧着尹遥兴冲冲的背影,陆娘子也是满脸笑意,这外甥女平日里成熟又能干的,遇事一直冲在前面,让人差点都忘了她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倒是这会儿才露出些孩子气来,跟七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尹遥先将洗净的牛肋条切成一寸左右大小,冷水下锅,锅中加入葱、姜、米酒去腥。
许婆婆拿来的牛肉应是两三岁的小黄牛,正是最香最嫩的时候,而且处理得十分干净,水开后锅里连血沫都不多,只需要用勺子撇出浮沫就行。
然后盖上锅盖,继续小火炖煮。
她又用刀背轻拍那条牛里脊,将里面的肉筋拍散,让肉的口感更为软嫩,之后后再把它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加入酱油、米酒、粗盐、生粉、蛋清等配料,抓拌均匀后放在一旁腌制。
“七娘,把你的那碗豆芽拿来!”尹遥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尹七娘应了声,哒哒哒跑回侧屋,捧着个大盘子又跑进了厨房。
前几日为了哄尹七娘玩,尹遥便教她发豆芽儿。
姐妹俩蹲在地上挑拣了半天的黄豆,又拿了个大盘子,在上面盖了层麻布,将那挑好的黄豆平铺了上去。
在侧屋内找了个避光的角落放着,由尹七娘照管,每日勤劳地浇水、隔两日换水,黄豆很快便发了芽,如今长得都有寸许高了。
“阿姐,这豆芽能吃了吗?”捧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尹七娘眼巴巴地问。
“嗯,能吃啦!咱们今晚就尝尝,看看我们七娘发的豆芽好不好吃。”尹遥笑应道,又安排她将里面的水控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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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把豆芽的老根摘掉。
至于晒干的茱萸果,则是留下几个整个儿的,其余的用石钵磨成粗粉,不一会儿,一股辛辣的味道便从钵中飘了出来。
“啊啾!”正坐在小板凳上乖乖摘豆芽的尹七娘,不小心闻到了茱萸的味道,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她泪眼婆娑地问,“阿姐,这是什么味儿啊?啊啾!”
“哎呀,我忘了这码事儿了,”尹遥反应过来,忙将石钵移走。
她又把双手藏在身后,蹲下仔细瞧了瞧尹七娘,看着只是呛了下,眼睛和鼻头有点红,应是没什么大事,便轻声安慰道,“阿姐在捣茱萸果,这辛辣味儿把你呛着了吧?”
尹七娘用胳膊肘抹了抹眼睛,又小心地闻了闻,一脸的懵懵懂懂:“这就是辛辣味儿吗?以前没闻过呢……”
“噗嗤,”尹遥笑了出来,看来确实没什么事儿……
豆芽已摘的差不多了,想着一会儿烧菜的时候还要更辣,她便把七娘撵了出去。
将摘好的豆芽洗净,从中拿出了一把,放进沸水里略焯一下,铺在一个大碗里。又把一棵水灵灵的莴笋削皮,斜着切成菱形薄片,也平铺在豆芽上面。
起锅热油,将花椒、整个儿的干茱萸、葱姜蒜一同下锅,小火煸炒出香味儿,倒入少许酱油再淋上一圈儿米酒,打开炖着牛肋条的大锅,从盛出一碗肉汤倒入油锅。
待肉汤烧开后,再下入腌好的牛肉片儿,抄起锅勺把它滑散,再将整锅连汤带肉一齐倒进铺了豆芽和莴笋的大碗中。
再次起锅热油,等到油微微冒烟,便将它往方才研磨好的茱萸碎中一泼,随着“滋啦”的一声油响,辛辣鲜香的茱萸味儿直冲天灵盖儿而来!
真香啊!尹遥不禁舒服地长吸了一口气。
她又把这榨好的辣油,淋在了煮好的牛肉上,再撒上些葱花与芫荽,一大碗又香又辣又好吃的麻辣水煮牛肉便做好了。
再切点儿猪肉片,下锅同剩余的黄豆芽一同炒熟,加入少许豆酱和粗盐调味儿。
捞出炖好的牛肋条,用蒜末、姜末、酱油、香醋、胡麻、芫荽等,简单地拌了个鲜香的蘸汁儿,一同端进了主屋。
牛肋条炖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简直是入口即化,尹遥给祖孙二人各夹了一块儿,蘸上蘸汁儿,一股鲜香浓郁的滋味儿便弥漫在口腔中。
尹七娘美美吃完一块儿牛肋条,又兴致勃勃地去夹炒豆芽,可惜她筷子用得还不熟练,夹了掉掉了夹,把尹遥笑得不行。
最后她看不下去了,给妹妹换了把勺子,这才让小家伙儿吃上了亲手种的豆芽:“唔,阿姐,这个豆芽嚼起来好香哇!你之前说这叫‘笨豆芽’,什么是笨豆芽呀?”
不过这回尹七娘的问题,头一次没得到阿姐回应,因为她正在自顾自埋头苦吃,压根儿没听到七娘说啥……
尹七娘看阿姐吃得香,眼馋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23. 水煮牛肉(二)
尹遥和陆娘子都正在享受久违的美味,今儿这道水煮牛肉中,茱萸放得分量十足,牛肉和配菜都十分入味儿,二人埋头吃得嘶嘶哈哈的,额头上还冒出了汗珠儿。
终于满足了的尹遥抬起头来,忽然撞上了自家妹妹渴望的小眼神儿:“阿姐,我也想尝尝!”
这……乍一听这要求,尹遥犹豫了一下,七娘才五岁,按理说应是尽量避免辛辣食物,但她架不住妹妹的眼神儿,还是用筷子夹了个小片儿的牛肉,吹了又吹才盛到了七娘碗里,又叮嘱道:“七娘小口小口吃啊,觉得辣就赶紧吐出来。”
尹七娘乖巧地点头,迫不及待将牛肉送到了嘴里,舌头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便是火辣辣的痛。她连连吹气:“呼呼,阿姐……呼……烫!”
七娘还小,不会形容辛辣的滋味儿,只以为自己是被烫的。见她嘴唇和耳朵都变得通红,额头上也冒出汗来,尹遥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七娘快吐掉,喝口水顺顺。”
没想到就她倒水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尹七娘已缓过了劲儿,反倒是嚼起了嘴里的牛肉,方才皱着的小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一口口嚼得还挺香。
只见尹七娘将一整片牛肉都吃进了嘴里,不顾嘴唇上火辣辣的灼热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离着老远从碗里又夹了片牛肉:“阿姐,痛痛的热热的,好舒服啊!”
啊?尹遥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时,她又看到沈老太太默默拿起筷子,也夹了一片裹满了红色茱萸的……牛肉片。
“阿婆,您也吃辛辣的?”尹遥更加傻眼了,小小声开了口。
沈老太太美美吃了片儿麻辣牛肉,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做清淡的,是因为你不能吃辣呢……”
尹遥眨了眨眼看向陆娘子,眼神里充满了控诉:阿婆能吃辣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娘子没理她,而是看向了沈老太太,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阿姑,你既然能吃辣,为什么咱家从来不吃啊?
沈老太太放下筷子,幽幽道:“那还不是因为大郎和二娘从小不吃辣吗?你爱吃怎么从来不说啊,我还纳闷,你一个巴蜀人怎么不吃辣呢……”
尹遥扶额,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你妈觉得你冷”,他们家这就叫“你阿姐/孙女/儿媳/阿姑以为你不吃辣”……
所以,她们之前默不作声地,忍了那么长时间不吃辣,到底是图啥呀?
三个成年人面面相觑了半晌,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尹七娘不理会这些眉眼官司,又捞了片儿浸在辣汤里的莴笋,咔嚓咔嚓吃得美滋滋。
“得啦!咱们也快吃吧,一会儿都被七娘吃光啦!”尹遥笑够了,赶紧又夹了一筷子。
……
第二日尹遥早早起床,用昨儿剩下的牛肉高汤和牛肋条,煮了几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牛肉面。当然,还在上面加了辛辣鲜香的茱萸油,一家四口吃得别提多开心了。
吃饱喝足之后,她便带着七娘又推着车出门摆摊儿了。到了昨儿的老地方,还没把摊子支起来,就已有几个食客早早站在那儿等着。尹遥一瞧,打头儿的那个汉子好生眼熟,看着像是昨儿她收摊时折回来,想再买两个包子没买成的。
果不其然,她刚给推车下面的炉灶生上火,那汉子就急不可待地开了口:“小娘子,烦你给我来两个纯肉的,再来两个豕肉菘菜的!”
“好嘞,郎君您稍待,我这包子是现蒸的,要一刻钟才能熟。”尹遥笑眯眯应道。
一听还要等,汉子有些急了,不由分说先将一把铜板投到了摊儿上的钱匣里:“我先把账付了,小娘子一会儿可别忘了我的。”
尹七娘踮起脚尖数了数铜板,脆生生道:“正正好好十文,放心吧郎君,我都记住啦!”
话音还没落,就又有几个食客凑了过来:
“小娘子,给我也来两个纯肉的,两个菘菜的。”
“我要五个纯肉的,钱给你放这儿了啊!”
“我要三个菘菜的……”
得,包子还没蒸熟呢,这一会儿便已预订出去了四五十个。到后面尹遥见七娘的小脑瓜一团乱麻,已然记不清谁要几个了,忙笑着叫了停,直道今儿的包子多,保证大家伙儿都有份。
说是这么说,可到包子熟的时候,她的摊位前已排起了长队,除了昨儿尝过的熟客外,还有不少见这儿人多,也过来排着凑热闹的。
昨儿来过的熟客知晓她的包子实惠又好吃,因此一买便是十个八个的,有的带给家人,有的带给工友,还有的直接把一日的三餐都解决了。
凑热闹的没这么大胆,结果就是又重复了一遍昨儿的流程:将信将疑地买一个,真香,再来俩……
坊门刚开了没一会儿,尹遥的四笼大包子就卖光了,有食客排了半天队都没买到,跺脚叹气。
尹遥跟没买到的食客连连抱歉,又承诺明儿出摊时若再来,可以给打些折扣,这才勉强安抚好了对方的情绪。
今儿天气不错,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馄饨摊儿上的食客们,都已开始吃上了,费三娘终于得了一丝空闲,便靠在尹遥的推车旁边晒太阳,边跟她闲聊。
昨儿回去后,费三娘便听尹遥的话,试了一下往馄饨汤里加紫菜,发现果然鲜美了许多。而且这紫菜只需放一点点,对成本影响也不大,她合计了一下,便从今早开始,每碗馄饨里都会加点儿。
食客们吃了都赞不绝口,生意也热闹不少,这下不由得对尹遥更亲近了:“我说沈娘子,你这包子卖得够快的呀,怎么没多包点儿?”
听了这话,尹遥无奈地笑了一下。之所以是两百个,一方面是这才第二天出摊儿,还摸不准到底能卖多少,但更重要的是,她心有余力不足啊!
这倒不是说她和陆娘子一晚上只能包两百个包子,而是她之前买的都是未曾脱壳的小麦,要想拿来包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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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先把小麦里的杂质挑出来,浸泡淘洗干净,放入石磨人工脱壳磨成粉,再筛去麸皮才行。而且手工的石磨也比较粗糙,若想磨得精面粉,一遍不够还得磨两遍……
这一天忙忙碌碌下来,也就能磨出二十来斤的面粉,可不就只能包两百个包子嘛!
尹遥叹了口气,唉,真是怀念工业化的现代社会啊!看来还得想想办法……
“沈娘子!”见尹遥走了神,费三娘叫了一声,又故意咳嗽了两下,“你琢磨什么哪?”
沈娘子?
尹遥方才的注意力都被“为什么不多包点儿包子”给吸引了,这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太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道:“一直忘记告诉你了,我不姓沈,我姓尹,你叫我尹三娘就好。”
“你姓尹?尹……三娘?”费三娘眨了眨眼,扭头盯着她那招牌瞅了半天,又一脸懵地指着道,“你这写的不是沈记吗!”
尹遥失笑,尹七娘原本在埋头数钱,听了这话也抬起头:“阿姐继承的是阿公和阿娘的招牌,我们阿爹是姓尹哒!”
说起来也是巧合,尹遥上辈子在现代社会时,也是叫这个名字,不过那是随了自己母亲的姓氏。谁料穿到大唐后,自个儿竟然还是姓尹,只不过这个“尹“,”随的却是尹家姐妹的父亲。
费三娘这回听明白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是沈记的尹娘子。
片刻后,她又想起一件事,好奇道:“话说,昨儿来帮你收摊儿的,是坊正家的孙子吧?你前些日子在我摊儿上吃馄饨,我也见过几次他跟你同桌呢!”
尹遥不明所以,只随意点了点头。费三娘又挤了挤眼睛调侃:“他该不会是心悦你吧?帮你收摊儿收的,那叫一个勤快哟!”
“啊?没这回事儿,我们两家长辈是朋友,这才走得近了些,并没什么其他的。”
“少装傻了,昨儿跟你说几句话脸都红了,我才不信你看不出来。”
费三娘用手指轻戳了下尹遥的额头,嗔道:“坊正家在咱们嘉庆坊内,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嫁进去自然不愁吃喝。何况我看那许二郎一表人才,人也憨厚老实得很,跟你可是十分般配呢!”
尹遥摇了摇头:“我不曾想过这些,如今满脑子想的,都只是让家人过得好一些而已。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费三娘轻哼一声:“你有空啊,还是多想想才好。行不行的也别拖着人家,趁早给个准信儿才是!”
“话说,你怎么关心起这事儿来了?”尹遥仔细瞅了瞅她的神色,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唔……”一向爽快的费三娘忽然有些支吾了起来,轻咳几下才道,“我是寻思着……你若没这意思,我可就要出手啦!”
“你?”尹遥震惊了!不为其他的,而是费三娘她她她,她明明是妇人打扮啊?
半晌尹遥终于找回了语言:“不是……你等等!你不是嫁人了吗!”
24. 醪糟小馒头
费三娘面对她的震惊,只幽幽道:“我家那个短命鬼,我才嫁进去没半年就一命呜呼了!这都三年过去了,孝期也马上结束了,我不得给自己寻个出路吗?”
尹遥被这神来之笔给镇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半晌才眨了眨眼,点头应道:“啊……这……这倒也是……”
瞧着远远跑过来的许二郎,费三娘小声道:“所以啊,你有空多想想,听到了没?”
尹遥默默扶额:“好,好,我晓得了……我多想想……”
都说唐朝女子婚嫁自由,她这会儿才真正见识了,虽说还没像现代一般嫁娶随意吧,但这主动出击的姿态,也是给了尹遥亿点点震撼。
收拾好摊子,许二郎接过了推车,三人一同往家中走去。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好几个女子的聊天声,听起来热闹得很。
几人忙进去打招呼,只见屋里除了沈老太太和坊正家的许婆婆外,还围坐着四五个老太太,见几人进屋,都笑眯眯瞅了过来。
“三娘,七娘,快来见过你陈婆婆、郑婆婆、宋婆婆、颜婆婆,他们家也是住在坊中的,都是阿婆的老姐妹了。”沈老太太朝着姐妹俩招手,又自豪地笑道,“你们不是都吵着要见我孙女儿嘛,这就是了。怎么样,标致吧?”
两人忙施了礼,尹七娘照例扑到了阿婆怀中,用头蹭着她撒娇。几个婆婆都纷纷笑道:“这大的俏生生的,小的也是水灵灵,一走出去,谁不说你沈老太太有福气!”
众人夸赞了几句,又瞧见许二郎跟在后面,又笑道:“哎呀,这不是许家的二郎吗,你怎么在这儿?来找你阿婆?”
许婆婆笑着瞪了自家孙儿一眼,嗔道:“他啊,哪是来找我。”
几个婆婆相互对视了一下,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许二郎被调侃得脸都红了。
尹遥不想接这个话题,见陆娘子不在屋内,估摸着她在厨房,便笑道:“各位婆婆先聊着,孙女儿去给您们弄点儿饮子喝。”
她转身从主屋出来进了厨房,陆娘子这会儿果然在,正拿着个甜瓜要切,又左比划右比划的,一时有点儿不知从哪下手。
尹遥方才从院中拿了根山药,洗净随手掰成小段儿,放到锅里蒸上,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小袋胡桃,递给了陆娘子,笑道:“舅母先帮我把胡桃仁儿磨碎,等下做点儿胡桃露喝,甜瓜我来弄吧。”
“这甜瓜还挺新鲜的,舅母刚买的吗?”接过甜瓜瞧了瞧,这瓜有两个拳头大,瓜蒂翠绿,看着像这一两日新摘的,她先放到一旁,随口问道。
陆娘子摇了摇头:“这甜瓜是宋婆婆带来的,她还带了许多其他应季水果,甚至还有两颗大石榴,可都是难得的好物,我都放到菜窖里了。”
说起来菜窖,陆娘子还挺新奇的,她娘家本在巴蜀,冬日里很少会结冰,嫁到洛阳后,沈府中又有仆从每日去南市采买,倒还从未见过这种储存方式。她边卖力捣着胡桃边道:“话说三娘,这菜窖真有用吗?”
“自然,果蔬放在地窖中,能一直到明年开春都不坏呢!”尹遥前世童年时,曾随母亲生活在乡下一段时间,那时还没普及温室大棚种植,冬季蔬菜的品种很少,因此家家户户院中都挖了菜窖,秋季时便会采购许多易于储存的蔬菜,堆满在菜窖内。
若是储存得当,这些蔬菜完全可以不冻不腐,能供全家人吃上整个冬天呢!
而且这菜窖不仅冬暖,夏季也十分凉爽,若是挖得足够深,更是可以将冬日里储存的冰块,一直保存到炎炎夏日也不会化。不过沈家这菜窖,也就一人多深,储冰是不能了,夏日里放放瓜果蔬菜还是不错的。
昨儿包包子时,还余了些发好的面,此刻仍扣在盆子下。两人说着话,尹遥将面团取了出来,这会儿发得比昨晚还要大一些,她准备拿来做点儿醪糟小馒头。
她前些日子买了一点儿酒曲,拌入到浸泡蒸好的糯米中,如今两日过去,打开密封的酒坛,已能闻到清甜的酒香,说明这醪糟已酿好了。
拿起一把干净的勺子,将酒坛里浸泡着汁水的糯米捞出来,这发酵好的糯米也叫做甜醪糟或者甜酒酿。尹遥捏起一颗尝了尝,糯米香里又混合了甜味儿和些许酒味儿,用来做甜品再合适不过了。
将甜醪糟倒进面团中,再撒入一把糖渍桂花,轻轻揉匀后,用擀面杖擀成一大张薄饼,叠成三折再擀薄,如此反复几次,最后将面饼卷成长条,用刀切成小块,搓成一个个胡桃般大小的馒头。
尹遥掀开锅盖,将刚蒸好的山药夹出,再把圆球型的小馒头仔细地摆在蒸笼上,在表面撒上一层干桂花,盖上锅盖大火蒸制。
“三娘,我胡桃研磨好了,接下来做什么?”陆娘子擦了把汗,又按照尹遥所说,将胡桃倒入小陶瓮中,加入水、饴糖和牛乳,边加热边搅拌,随着液体的沸腾,一阵阵香甜的气味儿也飘散了出来。
尹遥将山药去皮后捣成泥,又抓了把红枣,洗净后用剪刀绕着果核将果肉剪下来,切成一颗一颗的碎粒,也拌入山药泥中,用模具整形,盛到小碟子中。
再将甜瓜洗净,麻利地将头尾削去,放在案板上转着圈儿一片一片往下削皮,再将瓜瓤一切为二,只听咔嚓的一声脆响,想必是熟透了。尹遥拿勺子挖掉中间的籽儿,将果肉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摆入另一个小碟子。
左瞧瞧右瞧瞧有些不满意,她想了想,又用瓜皮迅速地雕了个小花,立在碟子中间,一碟普通的甜瓜便成了精致的小果盘。
夹出金桂醪糟小馒头,又洗了几个金桔和龙眼,也都分别装在碟子里,端进了主屋。
这会儿许二郎已自回家去,房中几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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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还在笑呵呵闲聊,尹遥进来,将各色水果点心摆好,又搬了个小胡凳,坐在沈老太太身旁。
“哟,三娘这么会儿工夫就准备了这么多?你这手脚也太麻利了吧!”见尹遥出去不过两刻钟,竟就端了四个小碟子回来,几个婆婆都十分惊讶。
尹遥谦虚道:“婆婆们过奖了,不过是两鲜果并两甜品,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给婆婆们聊天时胡乱凑趣儿罢了。”
许婆婆当先夹了块红枣山药糕尝了一口,点头笑道:“前几日我吃了你做的赤豆薯蓣糕,这几日心里还一直惦记着。今儿这糕也是薯蓣做的吧?仿佛跟那天的味儿又不大一样,更甜一些,但也同样软糯可口。”
郑婆婆则是夹了个小馒头放入口中,那馒头只有胡桃大小,一口便能吃进去,她眼睛一亮,道:“这蒸饼倒是有趣儿,又香又软不说,除了桂花香还有隐隐的酒香,三娘莫不是在里面放了酒?”
尹遥笑着给几人介绍:“这道是红枣薯蓣糕,其中薯蓣益肾健脾,红枣补脾和胃,都是再好不过的温补食材。这道则是金桂醪糟小馒头,孙女儿在里面放的倒不是酒,而是糯米酿成的甜醪糟。它不会像酒一般容易醉人,却有补血养颜、舒筋活血的效果,是不错的滋补佳品呢!”
这会儿陆娘子也盛好了牛乳胡桃露,端进来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盏,尹遥又道:“胡桃也被称为长寿果,有健脾安神的功效,婆婆们也快尝尝。”
众人纷纷笑说有心了,又夸赞沈老太太好福气。沈老太太听了这话一脸自豪,抚掌笑道:“这倒是实话,我这孙女儿和儿媳,都是再能干又孝顺不过的,你们可千万不要嫉妒,嫉妒也不给你们!”
众人哄笑,又调侃了一番沈老太太才作罢。宋婆婆夹了个馒头,边吃边开了口:“说起来,咱们坊中不是搬进来一户做官儿的吗?他家的管家婆子前阵子病倒了,便聘了我去暂代管事。”
说起来这新主家,宋婆婆倒是满意得很,张家乃南阳望族,女主人也是个和善的,不但酬劳不菲,时不时还会拿些应季果品和衣物之类的,赏赐给家中仆从,不仅可以自家吃用,便是拿出去借花献佛送给亲友,也是极体面的。
宋婆婆又道:“他们家老郎君快到八十寿辰了,除了家中的寿宴外,夫人还安排我想想法子,在街坊邻居间做些善举,博个好名声。”
说到这儿,她面露烦恼之色:“我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若说善举,通常就是在街口布个粥棚之类,但主家嫌此举不够应景儿。今儿恰好休憩,便想着来向老姐妹们讨个主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点儿的办法?”
见大家伙儿都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尹遥想了想也开口笑道:“婆婆们容孙女儿插个嘴,若张家觉得施粥不够应景儿、也不够特别,那若是改成施寿桃儿,您觉得如何?
25. 寿桃蒸饼
“寿桃儿?”宋婆婆先是一喜,又想到了什么,随即重新皱起眉头,“唔……寿桃倒确实应景儿,可如今已是秋末,桃子都过季了啊,价格怕是昂贵得很……何况即便主家舍得这钱财,又该从何处去采买如此大量的桃子呢?”
“宋婆婆误会了,过时不食这个道理,孙女儿还是懂的。”尹遥拿起桌上碟子中的一个醪糟馒头,笑道,“我说的不是桃子,而是——寿桃儿蒸饼。”
“若是用今儿这方子,把蒸饼做成一颗颗寿桃的模样,岂不是好看好吃又应景儿?”
宋婆婆这会儿边聊着天,边一口一个地吃着小馒头,简直停不下嘴。
听了尹遥这建议,再回味一下醪糟小馒头的香甜味儿,她直道妙哉:“寿桃儿蒸饼?三娘这个主意倒真是不错,可比施粥特别多了!这样吧,我明日上工时跟夫人商议一下,若她同意,到时便在你这儿订购,如何?”
尹遥又问清过寿的日子是在五日后,便道:“那我明儿一早收了摊儿,就试着蒸上一笼给您送过去,先请张夫人尝尝看。若是满意,咱们再谈其他也不迟。”
宋婆婆是欣然应下,几位婆婆又聊了会儿,吃了些小点心,推辞了尹遥留下吃午饭的邀请,陆续回去了。
沈老太太把几个老姐妹送走,声音吵醒了方才迷糊着的尹七娘,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睡眼朦胧道:“阿婆,我想吃薯蓣糕。”
“咱们七娘怎么就知道吃呀?”沈老太太忍俊不禁地拿了块儿红枣薯蓣糕,塞在了尹七娘的小手里,又逗她:“七娘,今儿你阿姐赚了多少钱呀?”
尹七娘原本收摊儿时已数好了今日的入账,结果方才在沈老太太怀里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竟全忘了……
她睁大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记起来,嗷呜一声跳起来,又跑到院中重新去数了。
不过还没等她跑到推车那儿,就被一阵咯咯哒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阿姐,我又摸到鸡蛋啦!”
院中摊晒的白菜腌起来后,显得宽敞了不少,除了靠近进门处停着的推车外,角落里还有许二郎前几日帮忙搭的鸡舍。
两只鸡分开养了起来,七娘按时拿磨下来的米糠和麦麸喂养,长得倒是挺健壮。公鸡每日早晨打鸣叫早,母鸡日日都能下个鸡蛋,七娘第一时间便会去摸出来,可叫她得了不少乐趣。
尹遥闻声也走到院里,接过七娘手上的鸡蛋:“好,阿姐帮你攒起来,咱们过几日腌咸蛋吃,怎么样?”
……
次日一早的嘉庆坊西门内主街,沈记的小摊儿一支上,便有回头客开始排起了队。
一名年轻妇人牵着个男孩儿,恰巧从路旁经过。男孩儿闻到飘散的肉香,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尹遥的摊位叫道:“阿娘,我也要吃这个蒸饼!”
听了这话妇人面露惊讶,自家这小祖宗,平日里最是挑食,家中厨娘千方百计换着花样儿,他都难得吃上几口,怎么今儿倒是对这路边摊儿感兴趣了?
妇人从未尝试过这等街巷手艺,但见儿子不住撒娇,还是派身边跟着的仆妇上前排队,母子二人则留在路边等候。
“这是您的豕肉蒸饼两个,还有豕肉菘菜的三个,收您十二文,拿好喽小心烫!”
听到这清脆的吆喝声,妇人轻轻皱了皱眉,低头跟幼童轻声商量:“这是豕肉馅儿的,咱们别吃了吧?肯定腥臊得很。”
刚买到蒸饼回头客从她身旁经过,暗道这妇人不懂行,沈记的豕肉蒸饼最是鲜美,跟腥臊什么的根本搭不上边儿!
“娘子,我买到啦。这可是最后两个呢,再晚一会儿就没啦!”母子俩拉锯战的工夫,仆妇终于排到了,手里举着蒸饼折回来,兴冲冲道。
幼童立刻上前接过那蒸饼,抱在胸前眼巴巴盯着,妇人无可奈何摸摸他的头:“走吧走吧,回去再吃,路上吃东西小心呛风。”
仆妇偷笑,自家夫人从不厮混市井,自然不知晓,近日来坊中最火的就是这沈记蒸饼了。
不仅便宜量大还管饱,寻常人吃上一个便够了,便是胃口再大的,吃上两个也是一上午干劲儿十足。
最重要的是,它美味无比!就连她自己,都趁方才排队的时候,也买了两个揣在怀里呢!
如今啊,临上工前吃个沈记的鲜肉蒸饼,都快成了这嘉庆坊的一道风景喽!
……
四笼两百个肉包很快卖光,尹遥快速收了摊儿赶回家中。
取出提前发酵好的面团,按照昨日醪糟小馒头的配方,加入甜醪糟与干桂花,揉匀后擀薄再折叠几次,最后分成四份。
她把第一份擀成长条,又分割成一个个比拳头略小些的剂子。
取出其中一个面剂子压扁,在中间包入一团提早做好的赤豆沙馅儿“桃核”,再用包包子的手法,用面剂子将豆沙馅儿包住,最后双手仔细整形成圆锥形,再将顶端捏尖,用刮板竖着压出一道痕迹。
一会儿上锅蒸后,这寿桃还会继续膨胀些,尹遥又用了点力,将压痕加深了些许,一个白白胖胖的寿桃蒸饼就捏好了。
第二份也是类似的做法,只不过分割成的面剂子略大一些,也不再包豆沙馅儿,而是直接揉成圆锥形,再依法炮制,捏成一个个实心的寿桃儿。
不过这两排刚捏好的寿桃儿外表还是白色,最多只能算夹生的桃子,还得让它们“熟了”才行。
正好这会儿陆娘子也从外面回来了,举起手中一个小纸袋笑道:“三娘,我去药铺买到你说的红曲了。”
洛阳城中各坊内虽然不能开设商铺,但医馆药铺却是可以的。陆娘子方才去的,便是坊中的一家小药铺,店家一早儿刚开张,态度十分热情,还帮着把红曲直接研磨成了粉。
红曲,也称丹曲,是由菌丝体寄生在稻米上所形成的红曲米,早在南朝时,便已经是一种既可以入药,又可以用来酿酒的材料了。《本草纲目》中记载,其具有“消食活血、健脾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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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的功效。
不过尹遥如今要这红曲,却是为了它的颜色。
她笑着接过来,将红曲粉倒入碗中,又用少许温水调匀,便是天然可食用的红色素。
拿起一个包好的寿桃,在上面盖一层薄薄的麻布,这麻布织得十分稀疏,经纬线之间甚至都透光,用来做衣服估计穿不了两天便要破了,拿来上色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猪毛刷蘸取红曲水,隔着麻布从上到下点按,上面多按几下,越往下越一笔带过,红曲水印在寿桃表面,不过片刻,一个水灵灵、熟透了的寿桃儿便成型了。
陆娘子站在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接过尹遥手中的刷子,也开始有模有样地给剩余的寿桃上色。
尹遥又去洗了一小把波棱菜,也就是菠菜,将梗部摘掉只留绿叶部分,下入开水中焯去草酸。
从锅中捞出,加少许清水研磨出汁,倒在麻布上过滤出渣滓,再将这过滤好的菠菜汁儿混入第三份面团,揉匀后分割成许多个小面团,再捏成一片片翠绿翠绿的桃叶,以刮板压出叶痕,垫在陆娘子上好色的寿桃下面。
这回寿桃儿不仅熟了,而且还带着翠绿的叶子,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新鲜。
最后剩下的第四份面团,则是按照昨儿醪糟小馒头的做法,做成一个个胡桃大小的圆球型儿。
把寿桃和小馒头都放入蒸锅,蒸制两刻钟后,再关火虚蒸片刻,尹遥将蒸笼盖掀开,露出里面里外都熟透了的寿桃儿蒸饼,她跟陆娘子分尝了一个,都对这回的作品十分满意。
“宋婆婆,我来啦!”尹遥手里提着食盒,行至嘉庆坊西北侧,张家的宅子便在此处,宋婆婆正按照昨儿约定好的,在后门处等着她。
“三娘来了,这就是新做好的寿桃儿蒸饼吗?”宋婆婆瞧见她过来,笑着走上前接过食盒。
尹遥笑道:“我今儿共试着做了两种蒸饼,一种是里面包了豆沙馅儿做“桃核”的,偏精致些;还有一种是实心没馅儿的,就更偏实惠些,您问问看主家喜欢哪种。另外,我还包了一点同昨儿一般大小的,若主家赏脸,可以拿着自家随便吃吃。”
见她这般知情识趣儿,想得又周到,宋婆婆不由赞许地点点头:“三娘有心了,我这便拿进去给夫人看看,你且先在这里稍待一会儿。”
交代完,宋婆婆便转身进了院子,尹遥自在街边等候,顺便观察起张家新置的这座宅院。
昨儿听宋婆婆说起过,这宅院本是一户富商的,占地约有五亩,换算下来有三千多平米,足有三十个康陶家那么大,在这平民聚集的嘉庆坊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宅。
富商家的后人不争气,逐渐败光了家产和商铺,家中再无进项,也无法在洛阳城立足。前些日子便将大宅挂到了牙人那儿,准备变卖得些银钱,作为回家乡的路费,以及日后生活的花销。
恰巧这时,张家郎君新领了光禄丞的职位,也带着家眷搬来了神都洛阳。
26. 窦二娘子
张家老郎君曾领车骑将军,张家亦是南阳望族,只因其从外地迁居而来,在洛阳城内并无田产。
如今朝臣勋贵又都在洛阳置宅,搞得城中一时间片瓦难求。张家踏遍了整个洛阳城,都没寻到合适的空宅,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下了位于城南嘉庆坊的这座商人宅邸。
随着日头逐渐升起,张家的后巷里倒是热闹得很。
泥瓦匠在给院墙刷上朱红色的漆,砖石匠则是在原本夯土地面的门口,重新铺上青石的路面,一大群人干得热火朝天的,弄得漫天尘土飞扬。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雕刻十分浮夸的木制挂件,被从院墙上拆了下来,落到地上摔得稀碎,木头渣子差点溅了尹遥一身。
“哎呀,小娘子对不住,我方才没看到你!”墙上的工匠埋头做工,一时没注意地上,这会儿看到差点砸着人,也吓了一跳,赶忙道歉。
尹遥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悄悄叹了口气,掸掸身上的灰尘,走远些换了个拐角的地方待着。
“诶,三娘!”宋婆婆从府中出来,没瞅着尹遥,找了一圈儿才看到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倒叫我好找。走吧,夫人请你进去呢!”
尹遥无奈地瞅了瞅四周,宋婆婆面露了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郎君前日说了,这商户宅邸布置得太过粗俗,张家乃是士族,自然要整葺得风雅些才行,这不就……”
偷偷讲完家主小话,宋婆婆又笑道:“方才我把寿桃蒸饼呈给夫人,她十分满意,要叫你进去详谈呢!”
随宋婆婆从后门走进院子,经过穿堂步入正院,发现院子里也在大兴土木,看着像是要在院中挖个池塘,西侧的耳房上又有好几个工匠,正在翻新屋顶。
张寺丞的父母已经过世,但祖父前车骑将军张老郎君尚在,因此住在正房,寺丞夫妇则是住在东厢房内。
宋婆婆将尹遥带到东厢房的花厅门外,又嘱咐了一句:“对了,我家夫人出身扶风窦氏,在家行二,你称呼她为窦二娘子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张小郎君刚换好居家的衣裳,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跑进了东厢房的花厅,一头扑到了自家阿娘怀里。
窦二娘宠爱地摸摸他的头,笑道:“大郎快坐好,阿娘等下有客人呢。”
张小郎君乖乖点头,听话地坐到胡凳上,他刚坐好,便被桌上的一盘点心吸引了注意力:“阿娘,这是什么?是桃子吗?”
“这是过几日你太翁过寿时,要用的寿桃儿蒸饼。”说着话,窦二娘便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递给了自己儿子,“你尝尝看,还怪香甜的。”
张小郎君好奇地接了过来,左瞅瞅右瞅瞅,这红彤彤的怎么看都是个熟透了的大桃子嘛!他双手抱着,啊呜咬了一小口:好吃!
窦二娘面露惊讶,小家伙今儿居然转了性子,不但一早便吃了大半个豕肉蒸饼,这会儿连这寿桃儿蒸饼也是极为喜爱,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娘子,做寿桃儿的尹三娘来了。”宋婆婆进屋禀告。
掏出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角,窦二娘温声道:“你慢慢儿吃,仔细噎着。”言毕又笑道:“快请尹娘子进来。”
宋婆婆应下,出去将尹遥领了进来。窦二娘抬头一看,只见竟是个年纪轻轻、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娘子,正笑吟吟地朝自己施礼,这小娘子好像还有些眼熟:“你是……你是那个卖豕肉蒸饼的小娘子?”
张小郎君触发了关键词,从寿桃儿里抬起头来,“豕肉蒸饼,香!”
“回窦娘子的话,小女子确是在坊内摆摊儿卖蒸饼的。”没料到张家母子竟然认得自己,尹遥也不由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窦二娘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相可称得上是蛾眉皓齿,气质亦是温雅贤淑,一看便是出身大家。
张小郎君看着跟七娘差不多大,长得虎头虎脑,身子骨儿却是有些瘦弱,这会儿又埋下了头,抱着自己送过来的“试吃品”吃得香甜。
窦二娘见着尹遥,又回想起早晨那两个豕肉蒸饼,她原本担心猪肉腥臊,在儿子吃之前,自己还先尝了两口,却也被那味道吸引住,不由自主吃了大半个。
再加上方才宋婆婆拿来的寿桃儿蒸饼和醪糟小馒头,她也是一一尝过,只觉得分外清甜美味。
听闻醪糟是舒筋活血的滋补佳品,她还特意把小馒头送去正房,请阿翁也尝尝看来着。张老郎君亦是夸赞不已,一直吃了大半盘儿,方才心满意足。
张家这一老一小两个郎君,一个胃口刁钻挑三拣四,另一个更是每日吃饭都是大难题,把她愁得不行,今儿却都破天荒吃了不少,让窦二娘一整日的心情都舒爽了。
待到她这会儿发现,那豕肉蒸饼和桌上这寿桃儿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对尹遥自是更加满意了。
“尹娘子快请坐。”她笑着朝尹遥招手,“咱们聊聊这寿桃蒸饼的事儿。”
尹遥从善如流,又施了一礼,坐在靠近门口的胡凳上,笑应道:“一切听娘子的吩咐。”
窦二娘方才已计划好了:“我家阿翁是十月初一的寿辰,我欲从你这儿订一千个寿桃蒸饼。其中九百个普通的,分三日每日三百个,布施给街坊邻居们;还有一百个带馅儿的,第一日便要,赠送给参加寿宴的宾客们。你看看可能做得?”
今儿是九月二十七,距十月初一还有四日,时间上应是没什么问题,于是尹遥爽快应下。
窦二娘又问起价格,尹遥思索片刻,这张家是不差钱的,定价的策略便可以大胆一些,她报了个不算离谱却也利润可观的数字:“普通的寿桃蒸饼便按四文钱一个算,带馅儿的五文钱一个,娘子觉着如何?”
“如此便是四贯一百钱。”窦二娘却比尹遥想的更加大方,“这样吧,我直接凑整付你五贯。只是我有个要求,娘子务必要把活儿干得漂漂亮亮,不能失了我家的颜面。”
宋婆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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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笑道:“娘子放心,这尹三娘家原本是在南市开食店的,生意一向极好。只是前阵子家中出了些变故,这才只能由一个小娘子抛头露面,在市井上摆摊儿养家。不过她这手艺却是再好不过的,足以与南市中最好食店的厨子媲美。”
尹遥忙道不敢当,笑着谦虚道:“宋婆婆过奖了,外祖和舅父的手艺的确出众,小女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勉力养家糊口罢了。”
回想一下自己今儿尝到两次尹遥的手艺,再看看自家还在埋头吃寿桃儿的儿子,窦二娘觉得,宋婆婆这话还真不算过奖。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尹三娘,对这愿意尽力支撑家族的小娘子,不由越发欣赏了。
谈完正事儿,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竟有些颇为投契的感觉。就在此时,一个男子步履匆匆推门而入,正是刚从官署回家,连常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张寺丞。
宋婆婆见到主家回来,忙施了一礼,笑道:“郎君回来了。”
尹遥也起身施礼,张寺丞有些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宋婆婆忙道:“这是过几日老郎君寿诞时,夫人请来做寿桃儿的尹娘子。”
张寺丞跟窦二娘年纪差不多,亦是二十岁出头一点儿,体型修长、相貌清峻,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些傲气。
他闻言没说什么,只朝尹遥微微点了点头,便走到窦二娘身侧,有些忧心忡忡地坐下了。
窦二娘瞧了瞧自家郎君的面色,收了方才的话头儿,不再同尹遥闲聊,只交代宋婆婆,待会儿去账上支取银钱。
尹遥见状,也识趣儿告辞,跟在宋婆婆身后一道出来了。
窦二娘一向大方,跟尹遥又投缘,便没搞什么订金尾款的,宋婆婆带她去账房直接支取了全款。
考虑到五贯钱足有三十多斤,宋婆婆还帮她同账房交涉一番,给换成了容易携带的银子。按照一两银折算一贯钱,共称了五两的碎银。
二人领完钱便从后门出来,整个后巷还在敲敲打打,尹遥拉着宋婆婆走到了方才等候的拐角处,又从那碎银子里,取出了一小块五钱左右的,塞到了宋婆婆手里。
“三娘,你这是干嘛?”这五钱银子足足值五百文,宋婆婆赶忙推拒回去,嗔道,“我跟你阿婆是姐妹,怎能收你的银钱?”
尹遥一脸真诚:“婆婆快收下,您跟我阿婆的情谊归情谊,这是孙女儿孝敬您的。若没您举荐,我哪有机会拿到这么大的单子呢?”
介绍客户要给中间人抽成的习俗,可是古往今来一直都有,尹遥上辈子就是自己开小饭馆,这点儿规矩还是懂的,宁可少赚点儿,也要把阿婆这人情给续上费。
宋婆婆又推拒了几次,见尹遥态度坚决,这才笑呵呵收下了,嘴里还念叨:“你这娃儿,也太客气了些。放心吧,下次有好事儿婆婆还第一个想着你!”
尹遥笑着跟宋婆婆道了谢,告辞转身离开,张老郎君的寿辰在四天后,说是来得及,但也得抓紧时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