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逆徒阴湿爱(重生)》
1. 第 1 章
沈连烛死的时候,仙魔大战正打得声势浩大。
她中了那些魔族的暗算,死的太过惨烈,血顺着剑刃淌进了阵眼,竟然不多时便蓄满了,随后又顺着阵眼往四周蜿蜒。
魔族开启九转混元大阵的最后一步,得要献祭一个混元五灵根的修士。
而沈连烛,恰好是下界唯一一个混元五灵根。
随着阵法亮起,下界天道好似砧板鱼肉,被一刀刀剜去血肉,天空越来越薄,已经可以隐约瞧见上界那些人等待许久,在磨刀霍霍了。
魔族本来是遗落在下界的上界遗民,他们一直打算利用九转混元大阵回家。可上下界通道一旦被打开,下界被上界蚕食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沈连烛试图握紧手里的剑,但最后也只不过是微微颤了下手指。
或许是等死的感觉太痛苦,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座下那早已叛出师门的二弟子,如今被魔族奉为魔尊的裴烬招,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
在裴烬招终于破开阵法朝她伸手时,沈连烛想着,临死前居然还能看见他如此慌张的模样,指尖都在颤抖,嘴里念的术法都错了好几处,还企图给自己喂逼出来的精血,倒是有些稀奇。
她乌发凌乱散在肩头,整个人像片轻飘飘的纸,被裴烬招抱在怀里,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沈连烛,你不是要杀我吗?”
“我就在你面前,你再不醒过来,可别后悔……”
后悔?
纵然后悔又如何,沈连烛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快死了。
裴烬招做她徒弟的时候,在她面前一向温顺乖巧,直到他叛出师门,她才知道——无父无母是假的,人人可欺是演的,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魔族的宏图大业。
这大约是她最后一次,瞧见这令人后悔的二弟子。
但接着,裴烬招眼圈泛红,他哭了?
沈连烛勉强将眼睁得大了些。
她没看到裴烬招的泪,反而看到空中飘下来的二月冬雪,漫天的飞雪蒸腾而起,脏污的鲜红血迹上纷纷扬扬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纯洁干净的素色,又轻又柔又凉。
雪与血混做一团,最后地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惨白和暗红。
沈连烛动了动手,这次是想碰碰裴烬招的脸,眼前的人太过逼真,让她分不清虚实。
但她的血快流干了,连让手指颤一颤的力气都没了,沈连烛的眼皮垂了下去。
闭眼前,她好似看到了泪珠从裴烬招的眼中滚出,落到自己的脸上,温度滚烫灼人。
九转混元大阵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沈连烛感觉到,裴烬招似乎挣扎着,抓住自己的手。
但很快,他又被人缠住,其他魔族掳走沈连烛,把她高高抛入阵眼中。
剧痛先是从丹田处传来,随后沈连烛的血肉,骨骼,灵根和神魂被彻底碾碎。
她清晰的听见,有人振袖,恭敬高呼——“恭喜魔尊,大阵已成!”
……
“魔尊......”
裴烬招坐在魔殿的最高处,闻言,他看向匍匐在下头,腰脊微微发抖的魔奴。
底下站着的几人面面相看,都不敢多话。
大祭司悄悄打量着裴烬招的脸色,这魔尊年轻,心思却深,让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魔族打开上下界的通道后,本来奋力抵抗的仙门败退溃散,如今已经不成气候,下界已然是魔族的囊中之物,裴烬招却反而发了癫,血洗魔族,堪称暴虐,真是令魔闻之色变。
这魔奴是今日才抽调进殿的,不知从哪听的闲言碎语,在角落里嚼舌根,被尊上听了个正着。
裴烬招面色极冷,“你觉得沈连烛罪有应得?”
青筋浮凸的腕骨上,深色菩提珠串随着裴烬招的动作碰撞,发出零星几声咔哒咔哒的轻响。
那魔奴以为歪打正着猜中了裴烬招的心思,谄媚道,“正是,小魔可听说那沈连烛往日里是如何故意苛责魔君,尊上刚被她收为弟子时,她让魔尊日夜修炼,险些把人练坏了。”
裴烬招垂眼打量着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视线阴冷,好似在看一具尸体。
那魔奴还在兀自数落着沈连烛的诸多不是,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被无形的手撕成两半,在惨叫中化为点点飞灰。
一侧的大祭司和几个魔使愈加发憷,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小小魔奴也敢编排她的不是,这魔殿是得好好整顿了,”裴烬招幽幽道。
大祭司喏喏应是,带着几个魔使撤的飞快,好似在逃命。
裴烬招看向窗外,月色幽暗,茫茫一片黑。
“师尊……”他眼神阴郁,好似盯上猎物的毒蛇,带着病态扭曲的痴迷,“你逃不掉的。”
他还是不相信沈连烛就这么轻易死了,如今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裴烬招要在沈连烛的头七招魂,若是沈连烛真的死了个干净,他就杀光那些苟延残喘的仙门,让这些人为她陪葬。
他目光带着股阴鸷,可想到明日就能见到沈连烛,又突兀的笑了起来。
这一夜过得很快。
祭台上,两侧魔卫开道,一个女人脖颈和四肢被锁住,趴在地上呜呜哭个不停。
她只是一介凡人,却在数日前被魔修闯入家中生生掳到了魔域。
裴烬招眼神扫过这女人,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女人只不过是钓鱼的饵,并没有什么要紧。
裴烬招之所以捉她,也只不过因为她是沈连烛在人间的远亲。亲人哭丧,亡魂就会循着亲人的哭声回家。
空荡荡的风声往上呼啸席卷,好似幽魂游荡。
天空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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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招又低低笑了声,好似梦呓般喟叹,“沈连烛,我数到三,你再不现身,我就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大祭司站的离裴烬招近些,恰好听清了裴烬招的疯话。
他眼皮一跳,魔尊真的癫了,他是亲眼看见那沈连烛死在魔族精心准备的九转混元大阵中,肉..体连着神魂都灰飞烟灭了,哪可能还活着的呀!
“三......”
大祭司默默离裴烬招远了点,这人发起癫来可是敌我不分的,他可惹不起。
“二......”
大祭司的冷汗浸湿了后背。
裴烬招迟迟未说出最后一个数,他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说道,“一。”
裴烬招话音刚落,魔域炎火窜天而起,将那绑在祭台中央的女子烧成了一团火球,模糊可见那女子七窍流出了血,饱满的皮肉宛若被人抽空,飞快干瘪下去。
惨叫声好似一柄钢鞭,抽裂了所有人的头皮。
魔军吹响了征战的号角,响鼓此起彼伏,带着某种癫狂和亢奋。
......
人死后,一般会回到自己生前最熟悉的地方,在那里走完最后一程。
点仙宗依山而建,从底下往上看不见顶,仙山群雾缭绕,是极为巍峨和气派的宗门。
沈连烛三魂七魄几乎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点残缺的碎片,此时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点仙宗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之下。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来寻人的,但很快,这个念头也如一股轻烟,被风一吹就退散了。
混混沌沌的,她迈出了上山的第一步,风平浪静。
接着是第二步,阳光明媚。
此后的四步五步,一切安好。
迈出第六步后,突然有人在身后唤她,“师尊......师尊......”
沈连烛停了步,她疑惑地往后面看,身后空无一人。
她再想往前走时,一股极浓的血腥味在鼻端炸开。
沈连烛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莫名的直觉催促她迈出了第七步。
头上却突然凭空落下一块巨石,有数十个成年男人腰身那么粗,几乎像一只疾冲的鹰隼,气势排山倒海,一路裹着石砾向沈连烛冲来。
巨石滚得太快,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只觉得重心一轻,便轻飘飘地向山下掠去。
随后,她在半空中被人一把拽住,狂热的高呼声好似涨潮般涌向耳边,沈连烛懵懵懂懂间,重新睁开了眼。
扭曲的焰火冲上云端,灰烬卷着火星在空中飘飞,她看到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倏然温柔一笑,好似他已经等了许久。
裴烬招伸手揽住跌入他怀中的明月,
——“抓住你了。”
祭台阵法光芒大盛,禁术开启,天地翻覆,眨眼间恍如隔世。
2. 第 2 章
江南的小镇里此刻落着细雨,天边浮着一层柔柔的竹叶青。
如今已入了夏,走过树下,已经能听到混在雨声中微弱的蝉鸣,整个小镇都弥漫着一股栀子花香,时不时往沈连烛鼻子中钻。
沈连烛从纳戒中取出一柄素绢竹骨伞,伞一打开便泛了一层水光。
这把竹伞是件法器,信手一遮就能不透风雨,还能挡下合体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她离开流云峰下山前,被院里的狸猫妖提了一句——“似乎要下雨了”,沈连烛便随手塞了这伞放纳戒里。
阿沅身为精怪,对于天气变化有种近乎天然的直觉。
雨势越发地大,稀里哗啦地灌下来,几个躲雨的行人缩在屋檐下探头探脑往外看。
沈连烛路过他们,撑着这把伞走进一道小巷,她停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前,然后轻轻地叩响了门。
“何人?”
屋内的人很是谨慎,并不开门,只是隔着门缝问道。
“点仙宗沈连烛。”
屋内的人想必是听过沈连烛这个名号,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没过多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
沈连烛扫了一眼这管家,堪堪筑基期修为,穿着一身靓蓝色长褂,眼角的皱纹耷拉下来,已经有些年纪了,看着很是精明。
“家主在忙,沈仙君前来是有什么事吗?”那管家把着门,似乎没有请沈连烛进门的意思。
沈连烛观察了一下柳家进门的格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门结界,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但里头却风和日丽,她上前一步道,“路过此处,便来拜访。”
“叨扰了,”沈连烛见管家没有让开的意思,便用伞挑开管家的手,侧身进了柳家。
管家拦不住沈连烛,又一时摸不透她突然上门想干什么,他先是看了看外头,见沈连烛确实是独自一人,便又关上了门。
雨砸在柳家的牌匾上,溅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事发突然,柳家主此时正在后院忙着遮掩那群凡人的痕迹,可不能让沈连烛往后院走。
柳管家堆起笑,不着痕迹地将沈连烛往前院正厅引去。
沈连烛坐下后,柳管家又端上了柳家特产——灵茶春山银针。
“柳家主今日似乎不愿见客?”沈连烛淡淡问道,却是连碰都没有碰那杯春山茶。
柳管家笑容一僵,打着哈哈,“沈仙君若等得急了,我遣人去催催家主。”
“仙君是不知啊,我们柳家最近在忙着一年一度的祭祖典礼,家主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饭也顾不上吃了,”柳管家打量着沈连烛的脸色。
“嗯,”沈连烛垂眸应道。
柳管家卖惨的话被堵在嗓子眼,沈连烛性子惯常冷淡,她这一个“嗯”字反倒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路过此地,听闻柳家主的儿子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沈连烛勾了勾唇角,又缓缓道,“我心生好奇,便过来拜会一下,若是有缘,我还缺一个徒弟。”
沈连烛是千百年难出左右的混元五灵根,一般的五灵根天资混杂不纯,同等的灵力还要浇灌五个灵根,即便能修炼,最多在寿元将尽时停滞于筑基期便止步不前。
但混元五灵根相当于五个至纯的单灵根,不仅不影响修炼,而且摄取灵力的速度甚为飞速。
柳少主若能被沈连烛收入门下,柳家又能多一个大依仗。
柳管家快要跳出来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原来沈仙君是为了这事来的。
“快,去催催家主,别让沈仙君久等,”他对守在厅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便去了后院。
沈连烛这话一出口,柳家主柳仁拂没过多久便现身了。
柳泽衣作为柳家主的儿子,也跟在柳仁拂身后。
柳仁拂笑意盈盈,把柳泽衣往沈连烛面前推了推,“泽衣年少,境界只到元婴期,若能得沈仙君青眼,那真是我们柳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柳泽衣未及弱冠,便能有元婴期修为,真当得上是天纵奇才。
“哦,这样啊,”沈连烛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问道,“我听闻柳少主幼时天资不显,约莫是十岁那年崭露头角?”
柳泽衣的眼神慌乱了一瞬,又很快镇静下来,他现如今的灵根和修为皆是靠夺取他人而来,但这事做得隐蔽,并没多少人知晓。
被夺灵根的也只不过是偏僻地界的凡人,没什么见识,好糊弄得很。
柳家测出他们的灵根后,就会用拜入仙门的由头带走这些人,再暗地里生剥灵根助柳泽衣修炼,那些凡人的亲眷还感恩戴德,以为自己家终于要出个神仙了。
柳仁拂倒是神色自若,他抿了一口茶笑呵呵道:“泽衣不知是何缘由,灵根觉醒得晚了些,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顶级雷灵根,不然修炼也不可能进展如此神速,一日千里啊。”
沈连烛摩挲了一下手边的伞骨,思量着,约莫到时候了。
柳家后院在这时忽而巨响,柳泽衣一瞬间脸色煞白,那些凡人还藏在后院里,难道是他们那突然出了差错?
柳仁拂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故作姿态道:“许是后院出了什么事,我去去就回,还请沈仙君稍候。”
沈连烛忽而祭出白伞拦住柳家父子。
几个柳家护卫狼狈不堪,他们冲到前厅,神色慌张,向柳家主着急禀报道,“家主,大事不好了,后院来了许多点仙宗的人。”
事已至此,柳仁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沈连烛今日恐怕只是为了拖延他们二人,以便点仙宗弟子在后院探查行事,他怒极反笑道,“沈仙君,我们柳家如何得罪点仙宗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若后院之事败露,左右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搏上一搏。
柳仁拂一声怒喝,抽出一把大刀直冲沈连烛砍去。
柳泽衣是踏着别人血肉起来的花架子,还没见识过这种真刀真枪的战斗,他慌张取出一颗灵药咽下,待丹田被灵药填满灵力之后,便手忙脚乱得使出全力一击,万道雷电带着滚烫的温度一下子布满了整个前厅,若是被人沾染上,是足以让人万箭穿心的痛苦。
沈连烛并不与柳家父子缠斗。
“柳家主,你们好自为之,”她的身影随着这句话趋于空渺,一起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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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雾升腾而起,迷了人的眼,柳仁拂说:“不好!”
柳仁拂结印打开护门大阵后,便带着柳泽衣和家中护卫朝后院而去,今日他们尚未来得及对那些凡人动手,只要今日所有人全都死无对证,点仙宗拿不到证据也不能拿柳家如何。
远远瞧见沈连烛的身影,柳仁拂又是一刀砍去,他是火灵根,这一刀凝聚了灼热的气浪,沈连烛的身后便是那一堆瑟瑟发抖的凡人,若是沈连烛躲了,刚好先将那群废物的凡人解决掉。
沈连烛没有躲,她接了柳仁拂几刀,这几刀砍得扎扎实实,柳仁拂与她同是大乘期修为,只是小境界略有差异,她一边同柳仁拂缠斗,一边保护后院这些凡人,竟还有些游刃有余。
柳仁拂拖住沈连烛,柳泽衣就带着护卫同点仙宗的那些弟子战斗,他瞅准一个空隙,便朝着那些凡人挥去一剑。
锵然一声,剑伞相撞,沈连烛落地,伞被雷力包裹,她双手掐诀正欲将这雷力悉数奉还,柳仁拂自沈连烛背后,五指成爪直冲她丹田而来。
沈连烛自己送上门的灵根,柳仁拂打算生生将其剥出炼化。
有了沈连烛的灵根,自己修为必能一日千里,若是实力足够强横,谁还会在乎区区点仙宗。
沈连烛察觉到动静,稍微回身收了伞,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凭空划出一道水线,翻涌的水流迸发出来。
水流好似有了意识一样,扭曲凝聚成了一条剔透的盘龙,沈连烛从容不迫地控着水龙将伞上的雷电悉数吞入,又带着雷霆之势在柳仁拂身边游走,企图将柳仁拂也吞入其中。
柳仁拂却略勾起了唇角,柳泽衣催动法器隐匿气息,无声无息逼近了沈连烛。
就在柳泽衣有样学样,想要悄悄剖出沈连烛灵根时,凡人堆中的一个少年扑了出来,奋力替沈连烛挡了这一击。
沈连烛早已察觉柳泽衣的动作,但此时亦是一惊,操纵的水龙咆哮一声,撞上柳仁拂的大刀,水与火相碰时,哗啦一声,溃灭出漫天的白雾。
雾气渐渐散开,沈连烛缓缓从中走出。
柳家父子二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受到了重创。
护门结界也在这一击中湮灭,外头的雨滴滴答答地落进了柳家。
问药峰的弟子急急奔来,要将那倒在地上的少年扶起,好带回点仙宗救治。
裴烬招一息尚存,却勉力揪住沈连烛的衣裙一角,努力抬头看向她。
“沈......沈仙君,”他被柳泽衣剥了灵根,受了重创,此时吐出一口鲜血,奄奄一息。
沈连烛神态清冷,眼尾却是挑着艳色,裴烬招看到她垂眸打量着自己,长睫浓密,饱满的唇珠往下,露出的脖颈雪白纤柔,衣裙素净遮不住风华无双。
眨下眼的空当,雨又停了,只空气中还弥漫着新雨初晴的水汽,舔舐着沈连烛姣好的眉,眼,还有唇。
裴烬招面色苍白,似乎终于感到后怕,神情隐隐惶恐绝望。
蝉鸣声阵阵,忽而聒噪了起来,衬的他声音越发虚弱,好似随时就要被风吹散,
——“沈仙君,我会死吗?”
3. 第 3 章
此时柳家后院乱得不成样子,被柳家强掳来的凡人挤做一堆,各个衣衫褴褛,像是套了一身破旧的麻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全是泥垢,身上或多或少大都带着伤。
问药峰的弟子来回奔忙,挨个将这些人一一看过,时不时还有啜泣和低语声,一片愁云惨淡。
日光照在沈连烛身上,她的眼眸在水汽中显得湿润,白茫茫一片雾尚未散去,整个人好似镜花水月般,身形在其中朦朦胧胧。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同这地方格格不入。
裴烬招看着沈连烛,攥住她裙角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早已麻木的心口怦然,紧接着又想起父亲嘱咐的话,心下一黯。
——金露城大劫将至,唯有沈连烛可解。我会送你去见沈连烛,想办法留在她身边。
他只是金露城主近日才被寻回,并不受宠还毫无根基的庶子,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派他接近沈连烛,或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连烛太难接近,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不露痕迹。
父亲的儿子中,他最乖顺不起眼,他也自顾自借此说服了自己,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期待和看重。
裴烬招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办成了这事,他祈望父亲也能像面对兄长那般,用慈爱的目光望向自己,称赞自己。
他第一眼瞧见沈连烛,就隐隐感觉她也许不会搭理自己,任务可能要失败了。
他充满希冀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下一秒,沈连烛清清淡淡的声音却从上方传来,似乎是在安慰,“会没事的。”
……
点仙宗清点柳家尚且幸存的人数,顺道安排了问药峰弟子去给他们诊治,忙的不可开交。
裴烬招受了重伤,被医师特意关照过,此时简单喂了几粒药,正坐在墙角休息,等着被点仙宗带回问药峰。
沈连烛今日穿着清透的白衫,正坐在一旁监督弟子做事,正值酷暑,她坐下的时候长裙微微上滑,露出来一截莹白的脚踝,以及被日光晒得有些粉的,略弓起的脚背。
右脚踝处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红痣,遮隐在裙裾中,似乎勾着人往这处瞧。
她好似倏而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侧头向裴烬招处看去,裴烬招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沈连烛变了下姿势,不露声色地拉了一下衣裙,裙摆垂落,彻底遮住了这节脚踝。
她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你过来。”
沈连烛手指一勾,裴烬招便好似被包裹在一团软绵绵的云中送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裴烬招有些紧张,他报出了自己的姓名,神情还有点慌张,瞧不出半点方才盯着沈连烛的胆大模样。
“嗯,好孩子,我记住你了,”沈连烛声音柔和,并没有多说什么。
裴烬招呼吸加快,有些急促。
......
“沈七,”江长老唤了几声沈连烛,终于将沈连烛唤回了神,“走什么神啊?”
裴烬招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太过炙热,总让人有些疑惑,但最终沈连烛也只是垂眸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在想这孩子的伤势。”
江长老唤沈连烛也是为了这事,她摆弄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缓缓说道,“幸亏不算晚,寻到了他被剥下的灵根,接回去后约莫再养段时间就无碍了。”
“嗯,”沈连烛没什么反应,治病救人的事情她也帮不上忙,自然江泠苏说什么就算什么,“听你的。”
“沈长老,”林溯推门而进,她将手上几付打包好的药搁置在案桌上,就恭顺侍立在江长老身后说道,“这是师尊给您配的新药,您到时候且带走吧。”
沈连烛看了一眼这药,仿若已经嗅到了那令人泛酸的苦味,她皱起眉,还是勉强“嗯”了一声。
“我这药只能勉强压着你的魔毒烙印,过些天你还要再来拿药,”江长老看了一眼,沈连烛还是那一要吃药就苦大仇深的死样子,冷哼道,“要想解毒还需一味药引,但那药引这些年被人采的过多,已然绝迹了,倒是听说还能去望月秘境碰碰运气。”
“望月秘境三十年开一次,距离下次开还有数年,这段时间你可得按时喝药,到时别平白砸了我这第一医仙的招牌。”
沈连烛面无表情,“哦。”
江长老唇角冷笑,一看沈连烛这样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正想捋起袖子好好掰扯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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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江长老的二弟子陈莲璇风一般冲到了屋里。
“是出什么事了?”江长老看这小丫头冒冒失失的样子,本来只是心里头冒火,这下脑袋也有点疼。
陈莲璇上气不接下气喘道,“那裴烬招醒了!”
“醒了就好生照料着,”江长老揉了揉眉心。
“不是......不是,我话还未说完,”陈莲璇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全了话,“他一醒来就非要寻沈长老!”
裴烬招已被收拾过,看起来干净了不少,此时正望着沈连烛,他的面色尚且苍白,漆黑的眉眼软了下来,淡化了轮廓自带的阴郁,显得他那张脸人畜无害。
江长老灵力化线搭在裴烬招手上,诊治一番,尚且满意地点头,“灵根算是活了。”
“谢谢江长老,”裴烬招眉眼略弯,十分乖巧,似乎因着自己能劫后余生而格外开心。
随后裴烬招又看向沈连烛,迫不及待道,“沈仙君,你身边还缺人吗?”
“我什么都能干的,力气也很大,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差遣我。”
沈连烛看着面前鼓起勇气自荐的少年,似乎是生怕自己跑了,瞧着自己的神色虽然不安,又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祈求。
“我身边不缺人,”沈连烛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眼尾处那颗泪痣随着笑容的弧度微翘,甚是动人,“你先养伤。”
裴烬招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极其不甘,但最后也只能失落“哦”了一声。
沈连烛收回了目光,好像方才一切不曾发生过,“我先走了。”
裴烬招看着沈连烛离开的背影,他抬起头,透过窗外见着了一片晴朗的天空,檐角上挂着镇邪的铜铃,正随着风吹摇摆轻响。
“想留在沈仙君身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她的流云峰还是一直冷冷清清的,她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六月的风里带着花香,日光燥热之下,草木疯长,裴烬招抿了抿唇,又转头对着叽叽喳喳安慰自己的小弟子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垂下了头,故意做出的温顺姿态消失,神情阴郁、苍白,好似阴暗潮湿角落里见不得光的青苔。
4. 第 4 章
问药峰弟子散开后,裴烬招独自一人待了会,翻开了点仙宗发给外门弟子的功法典籍。
这批被柳家迫害,被沈仙君救下的凡人,大都选择留在了点仙宗。
金露城的大劫将至,以及父亲临走前对自己严厉的嘱咐,纵然沈连烛难以接近,裴烬招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也随着这些人一起拜入点仙宗,做了它的外门弟子。
恰巧点仙宗今年就有一场选拔内门弟子的比试。
若外门弟子在九月的大比时能取得名次,便能拜入各峰长老座下,从而进入内门。
他要在内门大比时夺魁,沈仙君眼光高,自己要做到最好才有机会做她的徒弟。
因着伤重,裴烬招还是暂且在问药峰待着养伤,但他天资不错,再加上修炼够拼命,纵然灵根有损,短短一月多,修为便从炼气期蹿升进了筑基期,倒是在弟子中得了些名气。
七月的阳光还是很炙热,问药峰在点仙宗中方位偏南,一年到头都四季如春,因此也格外适宜栽种培养各种灵药,这气候也养人,在阳光下晃过一圈,问药峰的弟子各个面红齿白,生机勃勃。
裴烬招在房内翻过一页书,试着按照书上所教的法子运行灵气,结果窗外突然传来小弟子们的欢呼声,“沈仙君又来问药峰了。”
“好久没见沈仙君了,我们动作快点,不然一会又走了。”
“就算只是远远瞧一眼沈仙君,我今天都圆满了。”
裴烬招动作一顿,倒是对沈仙君在宗门内的人气又有了一个新认知。
居然这么多人都喜欢沈连烛,想要跟她亲近,裴烬招瞳孔微震,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沈连烛来问药峰拿药,江长老随意扫了一眼就知道她必定又没有好好喝药,不然怎么毫无血色,气色差成这个样子。
江长老气得笑了起来,给沈连烛的药里加了翻倍的量,就算沈连烛喝一半倒一半,也够用了。
沈连烛看着这膨胀了许多的药,有些疑惑,但是在看到江泠苏分外不善的眼神后又默默咽了下去,江五惦记着自己的伤,怎么能随便揣测她呢?
不过……沈连烛提过这些药,感受了一下它们的份量,恐怕这次的药要更苦了。
沈连烛面无表情地带着药离开。
裴烬招等在门口,有些紧张地往门内张望,远远就看见沈连烛走了过来,银纹素衣袖袂飘然,身形纤瘦高挑,那张脸清冷疏离,似乎任何欲念都不能沾染她半分。
沈连烛拎着药,隔着盛夏悠长软漫的风和光朝着裴烬招瞥来。
裴烬招呆呆地盯着沈连烛,脑子瞬间空白。
周遭喧嚣的风声褪去,裴烬招好似闻到了倏然绽放的浓稠花香。
“沈仙君,”他期期艾艾喊道,下意识伸手要帮沈连烛提药。
轻软的衣料从手背划过,沈连烛的身子微微侧过了些,恰好避开裴烬招的手,她并不习惯旁人离自己太近。
沈连烛神色如常,似乎没有留意到裴烬招的殷勤。
沈连烛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裴烬招垂下了手,有些无措。
“有事?”沈连烛微微挑眉。
裴烬招支支吾吾了一声,又开口道,“沈仙君,如果我在内门大比中取得了名次,可以选你做师尊吗?”
沈连烛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为什么要选我呢?”
“沈仙君救了我,”裴烬招攥了一下手指,神色拘谨,“我仰慕您的风姿。”
沈连烛端详着眼前才十八岁的少年,身姿挺拔高瘦,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主人的心绪不安地晃动,神情少去几分自带的沉闷,整个人倒也算得上是俊秀干净。
裴烬招能感受到沈连烛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半晌,沈连烛才开口道,“你能为我挡下那一击,又短短一月一举跨入筑基,天资与本性都不坏,但也不要为了内门大比竭泽而渔,修道者不能为了一时进益急于求成。”
沈连烛这是看出自己急于修炼,有些冒进了,所以好心提点了一句。
但却避重就轻,并不回答裴烬招的问题。
“哦”,裴烬招闷闷的垂下了头。
沈连烛走过裴烬招身边,衣摆堪堪擦过不知何时盛放的野花,掀起愈发馥郁的香气。
“沈仙君,我伤得厉害,你……你能经常来看看我吗?”沈连烛身后突然传来裴烬招结结巴巴的声音,他还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把,没听到沈连烛的回应,似乎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又开始消散,顿了一下才小声呢喃道,“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您指教。”
“好。”
裴烬招抬起头惊喜地看向前方,看见沈连烛同他挥了挥手,“回去好好养伤。”
裴烬招想着沈连烛离开前对自己流露出的关心,带着笑回了房间。
但一进房间,裴烬招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看到了从墙角渗出来的墨妖,墨妖是墨汁所化的小妖,妖力极其低微,是最低等的,微不足道的妖类。
但金露城主豢养的墨妖有另一种用途,因着没人会关注墨妖,所以便经常派它们做探听消息或者传话之类比较隐秘的活。
裴烬招面色恹恹坐了下去,倒了杯茶给墨妖,“沈仙君太冷,若是父亲要来责备我为何还未完成任务,还请你跟父亲回话,我会努力想办法的,毕竟如今沈仙君对我态度已经有些软化了。”
墨妖飘到裴烬招面前,却并没有碰那杯茶,只是说道,“城主知道二公子的难处,并不是派我来责难二公子,而是助您一臂之力。”
裴烬招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可是父亲还有其他指示?”
墨妖从身体里扯出一小块透明的软泥,裴烬招伸手接过来一看,软泥表面黏滑湿润,拉扯开是细长一条,最前端一点金,若不是它毫无气息,真得很像一只会蠕动的滑虫。
墨妖继续说道,“城主说知道你想拜沈连烛为师,外门弟子里有个叫周沛霖的,会对你有威胁。你要想办法除去他,还要把无相蛹放在他身上。”
裴烬招有些迟疑,“这是什么东西?”
墨妖细声细气道,“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恶心一下周沛霖罢了,城主也是为了帮您。”
裴烬招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这无相蛹。
墨妖不再多话,遁入墙中缓缓消失了。
裴烬招摩挲着那杯茶,杯盏清澈的茶水微微起了波澜,他看向这无相蛹,这玩意既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靠它除去周沛霖应该是不可能的。
他莫名有些不安,他研习过点仙宗的门规,发现其中有一条,若同门相残被发现了,是要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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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父亲总不能害自己,拿整座金露城开玩笑,就连利用柳家送自己进点仙宗,最后自己其实还是好好的。
思索了片刻,裴烬招起身去了藏经阁,父亲给的无相蛹是个死物,指不上什么大用,自己总不能真得为了拜沈仙君为师对周沛霖痛下杀手,不如去藏经阁里翻阅记载下界大小事宜的玉简,说不定能有些思路。
若是有机会,他想再去同旁人打听一下周沛霖,也许周沛霖是个坏人,父亲让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替天行道。
上次匆匆一别,沈连烛来问药峰的次数的确勤了些,每次过来,还会去探望裴烬招。
裴烬招修炼勤勉,为内门大比认真做着准备,沈连烛便也会顺手指点他一些修炼的法门。
因此没过多久,裴烬招境界就蹿升到了金丹期,挨了修炼以来第一道雷劫,有沈连烛为他护法,裴烬招只是被劈得灵根有些不稳。
雷劫一结束,沈连烛收回抵在裴烬招额间的手,冷淡道,“我的灵力可以帮你温养灵根,你境界提升过快,接下来先打稳基础,不要操之过急。”
短短几月,裴烬招便从炼气跨到了金丹,真可谓是天纵奇才。
宗门里的人甚至私底下开了赌局,猜裴烬招和如今的外门第一人周沛霖谁能在内门大比中拔得头筹。
周沛霖是一年前拜入点仙宗的,如今也有金丹期的修为,甚至因着灵根特殊,虽也许挡不下大能的一击,但绝对有从大能手下保命的能力,也是外门中令人瞩目的天之骄子。
在沈连烛又一次看望完裴烬招,正欲要离开时,大忙人江泠苏却倚在门口远远就朝着沈连烛打招呼,似乎是守了好久专门过来逮沈连烛的。
沈连烛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到是不是自己偷偷倒了大半碗汤药的事被她发现了,结果江泠苏下一秒就挤眉弄眼道,“你教了这小家伙这么久,觉得他怎么样啊,够格做你徒弟吗?”
沈连烛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点明白江泠苏要干什么了,她只中肯道,“裴烬招很聪明,以后的成就未必会低于你我。”
江泠苏撇了撇嘴,“你真无趣,他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可要把他赶去外门住了,我可不替别人养徒弟。”
沈连烛微微皱眉,“你别乱说。”
江泠苏又好奇地凑过来,“不过你为什么不愿意收裴烬招为徒啊?”
“裴烬招很好,只是我觉得周沛霖心性更佳,”沈连烛缓缓道,“一正压百邪,心中有浩然正气,才守得住自己的大道。”
江泠苏叹了口气,捧心幽怨道,“若你实在不想收那小家伙,也就罢了,到时你拒绝可得悠着点,别伤了人家的心。”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沈连烛瞧了江泠苏一眼,答应了下来,“好。”
然后沈连烛一愣,瞥见了什么,伸手捏起江泠苏衣袖上的一颗赤红丹珠,“我若没认错,这是玲珑草的叶子,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采摘和保存都极难。”
沈连烛有些好笑道,“裴烬招费了不少心思吧。”
江泠苏乍然被人抓包,她收了裴烬招的贿赂替人说好话,此时也有些尴尬,又强装镇静道,“瞎说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沈连烛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勾起了唇角。
“我走了”,她飘然离去,很给面子地没有戳穿江泠苏的羞恼。
5. 第 5 章
和沈连烛说完话,江泠苏迈步走进前院,结果一眼就瞧见裴烬招站在廊檐下,眼眶似乎都有些红了。
江泠苏心里跳了一下,刚刚沈连烛说的话,不会全被裴烬招听到了吧,她咳了几声,想开口安慰,裴烬招却垂眸说道:“谢谢江长老,我知道了。”
江泠苏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一下,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看不过去裴烬招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媳妇儿跟别人跑了似的,又开口道,“没关系呀,若你在内门大比上得了名次,我收你为徒,沈七的性子就是这样半死不活,她身边连个活人都没有,还不如来问药峰热热闹闹呢。”
沈连烛在点仙宗祖师爷弟子中年纪最小,排行第七,还有一个别称叫沈七。
裴烬招顿了一下,低声道,“不用了,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江长老了。”
他转头魂不守舍地走了。
她天下第一医仙又善良又亲切,哪里比不过沈连烛了。裴烬招却非要撞了南墙还不回头,江泠苏翻了个白眼,“这臭小子怎么还只认死理,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裴烬招在问药峰住的地方是专门为了照顾伤病号腾出来的房间,时常有弟子穿梭其中,以免人出现了意外,却没有被及时发现,耽误了救治,因此并算不上十分清静。
此时内门大比还有半月多,问药峰的弟子们私下也会讨论今年宗门有哪些翘楚,此时就有叽叽喳喳的声音飘过来,“今年内门大比,听说沈仙君可能会收徒,你觉得哪一个能入沈仙君的眼呀?”
另一个声音思考了一会又说道,“周沛霖吧,沈仙君似乎觉得他不错,很欣赏他。”
周沛霖,这三个字在裴烬招舌尖转了一圈,他微微眯起了眼,有些泄气。
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比不过周沛霖,也许他确实性子寡淡优柔了点,沈连烛更属意别人也是正常的。
裴烬招没过多久就收拾好了东西,拜别江长老,默默搬回了外门弟子的住处。
点仙宗门风清正,弟子间就算彼此有嫌隙,也很少惹出是非。
裴烬招在人前不显,慢慢得也像个影子一般融进了他们的圈子。
“裴烬招,内门大比就要开始了,我们得早点去,免得人太多挤不进去,反而迟到了,”周沛霖在裴烬招屋外敲了敲门,温声提醒。
裴烬招放下擦拭外门弟子佩剑的帕子,又将其插进剑鞘,应声打开了门,“好,我这就来。”
之前裴烬招有心想探试周沛霖为人,看是否真如旁人所说光风霁月。
周沛霖对他没有防备,在裴烬招有意结交下,两人很快无话不谈。
这半月多的时间里,周沛霖不管对谁都很友善,他确实是一个君子,像是永远活在阳光之下。
想到自己的计划,裴烬招心神不太安宁,面上也显出些心不在焉。
父亲为什么要针对周沛霖呢,挣扎了几个来回,裴烬招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他不能拿整个金露城来开玩笑。
内门大比设在山顶演武场,一路树影攒动,蜿蜒往上的风浪将繁茂的枝叶吹得飒飒作响。
两人穿过簌簌树荫,阳光落在裴烬招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
裴烬招打算与周沛霖比试时,让他因为幻术,重伤自己,只要把自己弄个濒死,这样哪怕周沛霖成了第一名,也会因为伤害同门而被责罚,沈仙君必然不会再收周沛霖为徒,到时自己再把那无相蛹放在周沛霖身上,如此应该也能算完成父亲任务了吧。
“废物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的,”临行前父亲面色严厉,“做不到,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父亲的声音像柄利刃,裴烬招瞳孔微微缩了缩。
“裴烬招,”周沛霖喊了裴烬招几声,见他回过神来,又温和道,“昨晚没休息好吗?”
裴烬招摇了摇头,讷讷道,“只是在想内门大比的事,你刚刚要同我说什么?”
周沛霖也不恼,又耐心重复了一遍,“今日内门大比,各峰长老都会从中择徒,你想要拜入哪位长老门下呢?”
裴烬招攥了攥手指,怀抱着最后一分希望,有些紧张道,“你呢?”
周沛霖摸了摸腰上的剑,身姿挺拔,面上扬起笑,“那自然是沈仙君。”
裴烬招的心坠了下去,脚步也变得沉重,那自己必然要和周沛霖对上,父亲也许是觉得只要有周沛霖在,沈连烛就不会收自己为徒,自己就永远不能靠近沈连烛,所以才让自己对他下手。
周沛霖又问起裴烬招拜师的事,裴烬招擦了擦额角的汗,慢吞吞道,“你的眼光肯定是好的,我也想拜入沈仙君座下。”
周沛霖笑了起来,神色清明,同样装束的弟子袍衬得他温文尔雅,他锤了一下裴烬招的肩膀,“那说好了啊,我们一起加油。”
三年一次的内门大比,点仙宗自然是布置得极为隆重。
点仙宗是百年大宗,底蕴深厚,除了外门弟子,还有修仙世家,五湖四海的散修,都会来内门大比上博取机遇。
演武场上人头涌动,垂眸看去皆是黑压压的头顶。
沈连烛坐在上方的观赛台上,将这些人一一扫遍,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匆匆赶来的两个少年身上。
裴烬招负着剑,似乎有些焦虑,时不时摸几下剑鞘,站在最外围,也不说话,看着忧虑重重。
周沛霖站在他身边,温和儒雅,倒是笑意吟吟,似乎是终于寻见了空隙,拉着裴烬招就往演武场里面挤。
内门大比是擂台赛,按照修为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四组,每组的修士都要按照抽签结果经历一场又一场的车轮战,两人对战,落下擂台者为输。
同时比试还有一个不容置喙的严规,那便是参赛者不能对另一方痛下杀手,内门大比是为了挑选弟子,而不是以屠杀为乐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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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场。
层层选拔直到最后,剩下的三人就是各组的前三名,不仅有上好的灵宝作为奖励,还有资格拜入点仙宗各峰长老座下,成为内门甚至亲传弟子。
擂台赛打得是一个只能赢的持久战,若是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基本就被踹出最后的决赛。
在抽签时,已经有些弟子在给自己加持各种添福添运的术法和灵器,他们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一开始就抽到与自己相克的灵根,或者过于强大的修士,让自己能在比试中走得远一些。
裴烬招咽了口水,展开自己抽签的结果,运气不错,没有一开局就抽到周沛霖,反而抽到了一个土灵根的彪形大汉。
他是雷灵根,并不会被土灵根所克制。
裴烬招上了擂台,对面的大汉是一个散修,一身腱子肉,站在面前跟座肉山似的,一上来就抡着两个沙包大的拳头,往擂台砸了一拳,地砖碎溅,砂石崩裂。
裴烬招扛了他几招,呼吸急促了起来,一滴汗滑过下颌,落在地上,砸出深色水痕。
大汉瞅见裴烬招有些力竭的模样,嘴角弧度嘲讽,两人修为差不多,都是金丹初期,但论起体型和力量,对面这个骨头都还没长硬的少年可是差远了。
他不想再与裴烬招周旋,直接周身覆上前刺土甲,一个俯冲想要将裴烬招撞出擂台。
裴烬招咬着牙,趁此一跃而起,踩着大汉的拳头,衣袂翻飞,在空中如同展翼鹰隼,极迅速翻身,反手从大汉的肩膀往下劈向他的后背,剑上还覆着隐隐流动的雷光。
周遭围观的弟子都一片惊呼,暗暗心惊,这局势变化得也太快了,但凡反应慢一点,此时跌下擂台的就是裴烬招了。
那大汉一介散修能到金丹境界,也不是花架子,纵然着了裴烬招一剑,但浑身的灵力瞬间暴起,生生震得握剑不放的裴烬招吐了一口血。
裴烬招忍着喉头的锈腥味,手上用力,剑又往下劈了一寸,内里的雷光窜入大汉体内,电得大汉闭着眼,半天喘不出气,但裴烬招紧紧盯着对方,完全不敢松懈半分心神。
大汉方才奋力还击,已然被掏空了灵力,此时身上刺猬样的土甲没了灵力的支撑纷纷剥落,那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壮汉终于噗通一声晕倒在了擂台上。
过了十秒,大汉还是没能再爬起来,掌门大弟子临安站在一旁,朗声喊道,“裴烬招胜。”
然后临安朱笔一勾,演武场半空那金光闪闪的参赛者名字中,大汉的名字瞬间灰了下去,而裴烬招的名次往前进了一名。
演武场上,严阵以待的问药峰弟子赶快上了擂台,把倒下的壮汉抬下去治疗,确保人能活着醒过来。
裴烬招也力竭,松开了剑,半跪在擂台上,终于敢大口喘气。
这擂台赛比他想象得要艰难很多。
下界出类拔萃者比比皆是,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羸弱。
6. 第 6 章
裴烬招休息了一会,陆陆续续又抽了几次签,险胜了倒数第二场的比试后,在擂台上见到了周沛霖。
周沛霖运气比他好些,上一场赛事抽到了轮空,看起来情况也没有那么凄惨。
他们两人都已然晋级了前三甲,现在是最后一场比试,要在他们中分出魁首。
裴烬招嘴角渗血,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周沛霖的衣衫破破烂烂,神色疲累。
周沛霖提着剑翻身上了擂台,他眼中还是带着笑意,挽了个剑花潇洒道,“第一名各凭本事,我们俩谁都别让谁,正好淋漓痛快地打一场。”
裴烬招擦了擦血,勉强勾起笑容,“好,那我就得罪了。”
周沛霖率先出剑,裴烬招咬牙接了几招,顿时擂台上一片雷光火花四溅,两人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对方。
裴烬招身形转瞬消失,下一秒直冲周沛霖而去,朝他斩去一剑,剑气直指其双眸,周沛霖转身避开这一击。
裴烬招又出现在周沛霖身后,攻势极凌厉的划过他身后,同时袖中玲珑草的粉末无声无息的洒落,无色无味,极快的融入周沛霖伤口中。
玲珑草难得,不仅仅是因为它采摘和保存的条件颇为苛刻,还因为玲珑草入体后很难被人发觉。通过它施展玲珑幻术,那些中招的修士大都会被认为是走火入魔,就算再怎么检查,也很难查到是谁下的手,算是一种极为隐蔽的术法。
裴烬招根据藏经阁里的典籍,催动灵力低声念了几句咒术。
他的声音极低,在旁围观的人群里声音嘈杂,擂台上风声呼啸,周沛霖没有听见裴烬招在说什么,他反应极快,在裴烬招再次逼近自己身后时,反手一剑挡回去逼退了裴烬招。
与此同时,一阵大雾升腾而起,周沛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雾灵根,天生就擅长修习那些匿息潜伏之术,周沛霖身形瞬间隐没在这场茫茫灰雾中,失去了踪影。
裴烬招喘了口气,随着吞咽,血腥气在唇齿间翻滚。
他停下了动作,谨慎地环顾四周。
身后突然有劲风袭来,裴烬招骤然转身回剑,硬生生抗下周沛霖一招,雷光蒸腾雾气,身边转眼空出一圈。
掌门在观赛台上不由得露出笑容,赞叹道,“势均力敌,外门这届弟子中好苗子不少。”
江泠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连烛,发现她也在凝视场中擂台,只是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烬招在问药峰住了这些日子,同弟子们都相处得很好,他虽然有些沉闷,但聪明,勤勉,又好说话,从来不会因为她们有时的疏忽,仗着自己为沈连烛挡过一击的功劳发难别人。
江泠苏此时倒是觉得沈连烛说的不对,裴烬招心性并不比周沛霖差,只是腼腆了些罢了,但如果真跟那些臭小子一样整天吵闹个不停,那又有什么好的。
她打心眼里就欣赏裴烬招,之前帮裴烬招打探沈连烛的心意,也并非全是收了他那贿赂的缘故。
若是江泠苏对这个人没有好感,纵然是无价珍宝,她也不稀罕要。
江泠苏有心帮裴烬招一把,便为他说好话道,“那雷灵根的弟子是裴烬招,就是他为沈七挡了柳家人的偷袭,在我这养了好久呢。”
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的目光看向沈连烛,关长老平时最爱养些灵宠,气质也是和蔼可亲,浑身洋溢着一种慈爱的光环,“那此子和沈七颇有缘分啊。”
擂台大雾中两人身影时隐时现,沈连烛点了点头,微微颔首,并没有否认裴烬招的表现,“嗯,他确实不错。”
周沛霖身影在雾中虚虚实实,裴烬招没过多久就被逼得只能防守,他心下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书上说他施展的幻术能借助玲珑草,最大程度激起人心底深处的暴虐欲望,但周沛霖如今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他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周沛霖没给裴烬招太多思考的时间,几乎是几个呼吸间,就又持剑袭向裴烬招。
裴烬招下意识要挥剑,此时脑中却倏然闪过一个念头,接着他便似乎因为精疲力竭,动作凝滞了一下,周沛霖趁他一刹那的迟疑,一剑砍入他的肩膀。
裴烬招脸上血色尽褪,新伤旧痛加在一起,搅得他额角冷汗直冒。
他用肩膀硬生生接了周沛霖这一招,雷电缠上周沛霖的剑,龙蛇舞动般朝着周沛霖轰炸而去。
同时裴烬招忍着剧痛,灵力化作锁链缠住周沛霖的剑,将剑反手一转,居然直直迎着周沛霖的剑刃而上,任凭周沛霖的剑几乎贯穿了自己整个肩膀。
周沛霖神色一紧,糟糕,中计了,裴烬招是故意露出破绽的。
周沛霖立即想要收回剑刃,裴烬招却抓住机会,借着周沛霖被自己困住,直接一剑抵上了周沛霖的咽喉,划出一道血痕,随后长腿一踹,将周沛霖踹下了擂台,电光火石间,一道雷电如影随形紧跟上,将周沛霖重重一击。
灰雾随着主人陷入昏迷也缓缓散去,显出擂台上唯一还站着的身影。
裴烬招脱力颤着剑尖,伤口带来的疼痛席卷全身,但更大的迷茫也紧跟着吞噬了他,这是怎么回事?幻术没起作用?他以为周沛霖在生死关头必然会爆发,结果就这么掉下擂台了?
接着裴烬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打败了周沛霖。
即便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最后是他赢了。
临安再一次判了裴烬招胜,玉笔勾去周沛霖的名字,裴烬招的名字游走到了金丹组的首位,在空中金光闪闪地俯视着人群,下方一片哗然。
问药峰的弟子又冲上前去救人,他们先是去了擂台下方,抬起明显受了重创的周沛霖。
结果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周沛霖突然睁开双眼,眸中瞳孔不正常地震颤,瞳仁猩红,他面色狰狞,袭向离他最近的弟子,紧接着那弟子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叫。
陈莲璇一个不慎,被周沛霖硬生生从肩膀到腰部几乎对半剖开,丹田连带着其中的灵根直接碎了个彻底,她挣扎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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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气息就迅速微弱了下去,恐怕就算能救回来也是一个废人了。
江长老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人,她在周沛霖出手时就冲了出去,但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弟子因为重伤昏迷了过去。
江长老抱起自己奄奄一息的二弟子,拼命为她输送灵力救治。
沈连烛出现在周沛霖身前,在他发狂还要攻击别人时,朝他甩去一道清心咒。
周沛霖眼神呆滞了一瞬,眼前血腥的幻觉散去,终于清醒了过来。
周沛霖看见自己满手的血,以及命在旦夕的陈莲璇,恍惚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陈莲璇暂时稳定住了伤势,江长老把她交给其他弟子,怒喝道,“你敢对我徒弟下手,这事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周沛霖睁大了双眼,整个人也被这消息猛然冲击了一下,眼见着脸色都苍白下来,身形都摇摇欲坠,他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喃喃道,“我……我杀人了……”
沈连烛拦住怒不可遏的江长老,犹豫了一会后,才说道,“周沛霖浑身灵力紊乱,好似是走火入魔了。这件事有些蹊跷,我们先救人,剩下的事等掌门再行定夺。”
此时,各位长老随着掌门也纷纷飞身下台,掌门探了探陈莲璇的气息,又看向魂不守舍的周沛霖,面色严肃起来,“今日之事,还有待调查,先把周沛霖押进司刑峰地牢。”
江长老勉强冷静下来,只是临行前看向周沛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也剖成两半,让他也尝尝陈莲璇的痛苦。
司刑峰的弟子涌上来摁住周沛霖,周沛霖并没有做什么抵抗,只是神色颓废,看着像是整个人都丢了魂。
他被锁住一身修为,还被推搡着带走。
在路过沈连烛身边时,他看向眉目清冷的仙君,站在清凌凌的日光下,整个人宛若天边的云,从沈连烛身上传来极浅极淡的香,冷清中带着让人心静的安宁。
周沛霖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那片轻软衣袂。
他抬眼看向沈连烛,眼皮跳个不停,十分的恐慌,“沈仙君,我不是故意杀人的,当时我以为自己还在擂台上。”
“那时周围的雾中突然冒出了几个魔修,要对我痛下杀手,我便出手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说到最后,周沛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沈连烛并没有不耐,站在那里听着周沛霖为自己辩解。
周沛霖神色痛苦,最后在他几乎哽咽时,沈连烛把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轻轻拂开,她缓缓道,“我信你。”
沈连烛知道周沛霖没有坏心,他并非那种会故意残害同门的人。
只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周沛霖眼里的光亮了一下,但又很快变得黯淡。
他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但人已经冷静很多。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脸再奢望沈仙君收自己为徒。
最终,周沛霖什么都没说,将所有的渴望埋进了深不见底的地里。
7. 第 7 章
演武场因为周沛霖突然伤人,乱哄哄一片,像是油溅进水里沸腾了一般,没有人再注意裴烬招。
裴烬招脸色苍白,整个人甚至有些颤栗起来。
怎么会这样,是幻咒念错,还是玲珑草出了差错或者药力消减了?为什么对周沛霖下的幻术在他昏迷后才骤然起效?
如今场上的修士大都散了,掌门和长老们也起身,匆匆去飞鸿峰商议这件事。
内门大比上有名次的弟子都被临安领着,暂时安排到掌门偏殿。
裴烬招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偏殿,他看向上空阴沉沉的天,似乎要下雨了,水汽在山峦间翻涌,湿漉漉的,看样子雨势会很大。
他勉强定下心神,趁着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悄悄离开演武场,去了藏经阁。
不管怎样,他要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藏经阁为了方便宗门弟子研习仙法,就建在万春山上,离他们日常读书修行的闻初堂很近。
裴烬招走过连接各峰的索桥,又沿着山阶往上跑。
山雨将至,山阶旁遮天蔽日的古树,如今枝杈摆撞,树影婆娑,掀起一阵阵阴森的凉气。
裴烬招一刻不停,在几乎榨干最后一丝灵力后到了地方。
大雨倾盆,藏经阁守门的长老正在书架间穿梭,他忙着关好所有的门窗,免得雨水顺着哪处吹进屋里。万一吹坏了那些孤本秘籍,到时候还要修补,又要费上不少心力。
这个时段,一般也很少有弟子会来藏经阁借阅仙术道法,长老便也放心的没有守在门口。
紧闭起来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推开,长老听到动静,从书堆里转出来,只看见一个人湿答答地走进来。
裴烬招走得很急,门也没关好,从身上坠落的雨珠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漫长而凌乱的水痕。
长老对裴烬招有些印象,知道这个弟子平日最是勤勉,经常整日泡在藏经阁里。
他认出来人,又一甩袖,嘎吱作响的门便被关好,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长老疑惑道,“裴烬招,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内门比试吗?”
裴烬招擦去脸上的雨水,神色还是有些慌乱,“大比上出事了,现在都乱了,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弥补。”
长老捋了捋胡须,那必然是不小的事才惹得裴烬招这般模样,便说道,“那你快查,免得耽误了时机。”
“好,多谢长老。”
裴烬招略过那些风俗地志和修真秘史,直接上了最顶楼,那里放着各种修真秘法和前人笔札,他之前也是在那寻得了玲珑幻术之法。
裴烬招翻开书,一字一句看过去,生怕是自己漏了哪一句,才惹得陈莲璇遭难。
但是书中所记载的东西,和他印象里并没有出入,上面仍是那样简单几句,先是介绍了玲珑幻术,随后是其施展所需的玲珑草和幻咒。
木头潮乎乎的气息在周遭散漫开,裴烬招微微皱眉,还是觉得颇为费解。
他合上书,终于注意到书封上龙飞凤舞的《随心笔谈》四个大字,再一翻撰者,赫然写着佚名。
这大概是某个前辈修炼闲暇时,随手记下的修炼心得。
裴烬招突然想到什么,骤然睁大了眼。
他一一寻出所有关于玲珑草和玲珑幻术的典籍,飞快地翻看过去,终于在一本杂记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根据杂记所述,玲珑草可以借助幻术入梦,然后通过梦境勾出人心底最狂暴的力量。
需要入梦,玲珑幻术才能成功,所以周沛霖才会在昏迷后陷入梦魇,骤然狂化。
写《随心笔谈》的前辈也许是为了偷懒少写些字,又或者是有事忘了,总之并没有把玲珑幻术写全。
裴烬招额角浮起冷汗,原来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陈莲璇受了重伤。
他仿佛骤然被架在火上炙烤,满是煎熬的负罪感。
他真没想过害别人的。
墨妖从藏经阁书缝里飘出来,瞧见裴烬招难看的脸色,顿了一下,试探道,“二公子遇着什么难事了?”
裴烬招听见墨妖的声音,才抬眼,神色还是有些沮丧,“我好像把父亲交代给我的事情办砸了。”
墨妖歪了歪头,不解道,“城主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相反,他说周沛霖已经失势,对二公子造不成威胁了。”
父亲似乎对自己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裴烬招看着眼前对父亲忠心耿耿的墨妖,有些晃神。
墨妖继续道,“城主夸二公子做得很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接近沈连烛拜她为师,以及把无相蛹放在周沛霖身上,二公子马上都要完成了。”
“真……真的吗?”这还是父亲头一次夸赞自己,裴烬招有些结巴,但他很快又踌躇道,“可是陈莲璇……”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墨妖冒出一句自己路过学堂时听到的话,语重心长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二公子不妨眼光放长远些往前看呢。”
“二公子的家就在金露城,难道金露城的满城人命还没陈莲璇重要吗?”
一句接一句砸下来,裴烬招咽了下口水,面色黯然下来。
他视线垂落,眉眼像是蒙了一层阴影,裴烬招艰难道,“好……好的,我知道了,还请父亲放心,我明白自己的责任。”
长老将藏经阁细细转过一圈,此时正躺在软榻上小憩。
裴烬招在楼上待了大半晌,下楼时见到长老似乎已经睡着了,又下意识放轻了有些沉重的脚步。
他路过以书盖面的长老,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冒着雨离开。
裴烬招先回了飞鸿峰,掌门和长老们还在商量周沛霖的事,几位长老也是意见不一,有觉得这事是个意外,不能按照常理处罚;也有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这次轻轻放下,日后门规不就成了一纸空谈……
对于周沛霖,既不能罚的太重,也不能罚的太轻,掌门听着听着,又开始唉声叹气。
偏殿里,临安带着弟子在给内门大比的胜出者发放奖励,见裴烬招回来了,便让小弟子给他送过来了——给裴烬招的是九重业火莲的九颗莲子,能祛除修士灵根里的杂质,让灵根更加茁壮,吃了还能温养神魂,是不折不扣的天材地宝。
裴烬招捧着手里巴掌大的灵玉盒,听送莲子的弟子在那边艳羡道,“你可真是好运气,这九重业火莲千百年难得一见,现在世间唯一的一朵被沈仙君用灵力滋养着,它的莲子在外面就是千金也买不到,你这一口气居然拿了九颗呢。”
裴烬招猛然抬头,“那这莲子对修士的伤有用?”
小弟子眨了眨眼,不明白裴烬招方才还蔫蔫的,如今怎么像是突然从梦游中醒过来了一样,她重复道,“对啊,肯定有用的。”
“好,谢谢,”裴烬招突然捧着这灵玉盒撒腿就跑。
小弟子在原地愣了会,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嘀咕道,“奇奇怪怪的,莫不是高兴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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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莲璇伤势严重,还没彻底稳定下来,所以被送回问药峰后,是江长老在亲自照料着。
江长老给陈莲璇看完伤,吩咐其他弟子在陈莲璇的药里又添了几味,整座问药峰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面上的神情也都比平时更加焦灼。
裴烬招到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只剩下迷蒙细雨。
他给江长老送上自己刚得的九颗莲子,喘着气道,“江长老,这东西会不会对莲璇师姐的伤势有用?”
江长老瞧了眼莲子,灵气四溢,确实是绝佳的补药,心下有些欣慰,她说道,“可能有用,不过这是内门大比你夺魁的奖励,你全拿出来,不觉得亏了?”
裴烬招想说什么,最后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陈莲璇呻…吟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
江长老喜道,“醒了正好,裴烬招拿了九重莲子,你吃了看看,有没有用?”
陈莲璇被人扶起来,虚弱得连吞咽莲子都有困难。
九重莲子被碾碎喂下,房内众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她,灵药融入身躯,过了片刻,陈莲璇气色好了些,面色却还是低落,“可能是我灵根已经彻底废了,吃了之后好像也没什么用。”
她又看向裴烬招,“既然对我无用,你拿回去吧,免得浪费了。”
裴烬招却把那灵玉盒往前一推,他神色有些凄惨,轻声道,“对……对不起,这些都给你。”
随后,裴烬招便转身走了。
陈莲璇以为裴烬招觉得是比试时,他让周沛霖灵力耗竭,险些走火入魔,才出了这样的乱子,所以如今对她心怀愧疚,便在他身后笑了笑,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和周沛霖交好,也不必替他为我道歉。”
裴烬招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
陈莲璇的病容,墨妖的话在脑海中来回拉扯,末了,他沉默着垂眸,还是听墨妖的话,往前看吧。
他好像丢了魂,辞别了江长老和其他弟子后,神情恍惚,迈步离开了问药峰。
……
长老们因为周沛霖的事争执了很久,沈连烛从掌门殿出来的时候,飞鸿峰上夜色正浓,下了大半天的雨也终于停了,攒起来的水洼上倒映着皎洁月色。
她也有些疲色,一身胜雪的白衣在黑夜中好似晕开浅淡的微光。
“沈仙君,”身后似乎有人在喊自己,只是声音太过微弱,所以一时难以分辨是不是她的错觉。
那声音见沈连烛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沈仙君。”
这次音量高了些,能明显听出来是一个少年。
沈连烛微微侧身,她往身后看去,只看见裴烬招追了上来,满身狼狈的泥污,衣裳也湿乎乎的,似乎是一直守在这里,为了等着自己出来,一直没有收拾。
沈连烛扫过裴烬招俊秀的眉眼,弟子袍沾了雨水湿透,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的身形尚未完全显出力量感,但已经足够挺拔修长,身上还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
因为紧张,裴烬招伸出的手不慎擦过了沈连烛的胳膊,自己却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体温在那一瞬间透过衣料一触即分,灼热烫人。
他的长发已经有些乱了,一张脸苍白偏执,裴烬招抬头,漆黑的眼眸看向沈连烛。
沈连烛却有些走神,觉得自己恍惚间,好似真的瞧见了一只尾随了自己一路,只为了让自己把他带回家的小狗。
8. 第 8 章
“怎么了?”沈连烛看向裴烬招,声音不自觉比平时更加温和了些。
裴烬招追上了沈连烛,紧紧盯着她,喉结滚动,好似终于鼓起勇气,“我是内门大比金丹组的第一名。”
今日演武场上,裴烬招的表现确实值得一句夸赞,沈连烛便微微颔首,“嗯,很厉害。”
得了她的肯定,裴烬招咽了下口水,才继续说道,“所以沈仙君可以收我为徒了吗?”
沈连烛愣了一下,她打量着裴烬招,似乎还在思考。
周沛霖出了这样的事,闹了一通下来,她收徒的心思便淡去不少。
周沛霖心性好,天资也高,若是收他为徒,总是不会给自己惹出乱子来的,这样也能少去很多麻烦。
但若是裴烬招做自己的弟子,虽然心性可能要差上一些,但如今看来,这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
他能同周沛霖合得来,想必性子也是很好的,再加上又一心向道,今日内门大比上的战绩可圈可点,一点一滴串起来,都能表明他是个很不错的苗子。
沈连烛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裴烬招忐忑极了,又紧张道,“那日沈仙君和江长老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今日周师兄出了这样的事,我很愧疚,也知道沈仙君如今正烦恼着,不应该来纠缠你,”裴烬招越说,自己也开始有些委屈,一整日的焦躁和不甘混在一起,让他十分的煎熬,“但日后我会努力,比周师兄做得更好。”
“沈仙君,难道我就真的一点都比不上周师兄吗?”
也许只要他再死缠烂打久一点,沈连烛未必不会松口。
裴烬招的目光真诚又炽热,他似乎生怕沈连烛被自己气走了,又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若是现在还是拒绝他,只怕裴烬招真的会被伤透了心。
沈连烛微蹙的眉松开,她叹了口气,轻轻说,“可以。”
裴烬招顿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沈连烛刚刚说了什么,还有些怀疑人生,“真的可以吗?”
“嗯,”沈连烛点了点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
裴烬招愣在原地,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帮沈连烛做上一些事,作为交换,她才会动摇,结果居然就这么轻易松口了。
他有些没回过神,有些混乱的脑子却在沈连烛松口后,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沈连烛好像确实从来没要求自己做过什么,她跟父亲似乎又不太一样,这让他心底深处攀升起些许异样的躁动。
一整日折腾下来,沈连烛也有些累了,她想回流云峰休息。
转身走了几步,身后却安安静静,平时那巴不得走到哪跟到哪的人,也没有跟上自己。
沈连烛侧身瞥向后面,瞧见裴烬招抿着唇,眼神在黑夜中让人看不分明,她疑惑道,“不跟我走吗?”
裴烬招目光亮了起来,顿时什么念头都消散了,他急急跟上沈连烛,乖巧道,“来了,师尊。”
九月正是夏日,流云峰四季鲜明,冬天的时候极冷,夏时的风光亦是极为明艳。
天边的月光多情又温柔,随意落在峰上,浩浩荡荡的红花拥挤在这山野中,在冷月下摇曳生姿,旺盛又热烈。
沈连烛走得并不着急,但就是这般不紧不慢的姿态,眨眼间便走出好几米远。
裴烬招眼巴巴跟着,可还是落后了好些脚程。
在又一次瞧着沈连烛的背影消失了之后,他拧起了眉头,不知道沈连烛会不会嫌弃自己这么没用。
裴烬招咬牙往前追了一段路,终于在一个拐角见到了沈连烛。
她似乎等了许久,却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道,“不远处就是我们住的小院,你跟紧些。”
裴烬招点头,擦了一把满脸的汗,应声道,“好。”
接下来的路,沈连烛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放慢了些步伐,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月光最为缱绻之际到了院落。
沈连烛叩了几声门,便有一只狸花色的猫跳到墙上,探头探脑地朝沈裴二人的方向嗅了一下,轻轻“喵呜”一声,又悄无声息地翻身下了墙,没一会门就开了。
猫少年开完门后,极安静的缩在角落里。
裴烬招进门后,阿沅垂在身后的猫尾倏地炸开了毛,整个人又化为猫形,好似害怕极了一般,尾尖开始不安的甩动。
这么多年,流云峰还是第一次来了生人,阿沅胆子小,有些应激了。
沈连烛素手轻点,那狸花猫便被抱进了怀里,她轻撸猫毛安抚着阿沅,向裴烬招解释道,“阿沅怕生,你日后与他熟了,便不会如此。”
裴烬招见阿沅整只猫都有些发抖,既然是师尊养的小猫儿,他凑上去想和它打声招呼。
结果阿沅察觉到裴烬招的动作,突然又“喵”一声,后腿蹬了一下沈连烛。
沈连烛松开手后,阿沅又一溜没了影。
沈连烛:……
她有些无奈,但也并没有训斥阿沅的意思。
……
后院温泉是依着流云峰灵脉,再利用阵法搭建的,其中热气蒸腾,灵力终年不散。
裴烬招跟着沈连烛走过几道回廊,穿过满院竞相艳放的山花,在月光完全展落在眼前时,见到了这水雾腾腾的温泉。
沈连烛瞧了他一眼,“身上有带衣物吗?”
裴烬招眨了眨眼,“带了,在芥子袋里。”
“行,”沈连烛的脸在雾中有些模糊,只能听见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你洗完澡后来寻我,我先回屋了。”
裴烬招的脸噌的一下子涨红,他才发觉自己现在脏的不像样子。
也许沈连烛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看不过眼。
沈连烛简单交代了几句,身形便飘远了,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裴烬招沉默着脱下身上的弟子衣袍,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不能再穿了。随后又在温泉里把自己搓洗的干干净净,才换上新的衣裳去了前院。
沈连烛屋内灯火未歇,烛火透过薄如婵娟的窗纸,勾勒出一道岑寂冷淡的剪影。
裴烬招略有些拘谨,他敲了敲门,门没有关紧,轻轻一使劲便开了。
“进来,”沈连烛正倚在窗边小榻上,此时睁开了眼。
沈连烛的房间朴素简单,高冷得跟她这个人一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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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活人气息。
裴烬招低着头进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看,只能一个劲盯着干净的地面,像是要在上面看出朵花来。
沈连烛抬首瞧着如今干净清爽的少年,黑发还未擦干,水珠顺着皮肤往下,落进红透的耳根,最后在衣襟处留下略深的痕迹。
“过来,”沈连烛招手,手指纤长苍白,指甲带着圆润的粉意,和身下深褐色的案几对比醒目。
在人面前轻轻一勾,轻而易举就勾走了裴烬招的目光。
“好,”裴烬招虽然不明白沈连烛要做什么,但还是温顺的上前几步,靠近了沈连烛。
两人间的距离只剩下几寸,沈连烛往日可不会让自己这样,裴烬招觉得自己在做梦似的。
沈连烛又抬手摸了下裴烬招的头,灵力眨眼间就烘干了裴烬招的长发,连着衣领上的蜿蜒水痕都没了痕迹。
她收回手,神色淡漠,“好了,可以休息了。”
“……”
裴烬招下意识想讷讷点头,结果在意识到沈连烛说了什么后,惊得抬起头,神色也十分恍惚。
自己今晚居然可以睡在沈连烛屋里……
沈连烛见裴烬招这呆怔的模样,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又淡淡解释道,“今日事发突然,院中其他房间还未收拾过,我晚上一般都是在修炼。你在这小榻上睡一晚,并不会影响到我。等明日阿沅缓过劲来了,再为你整理房间。”
紧接着,沈连烛又补充道,“睡时注意轻声些,别太吵。”
“好,”裴烬招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沈连烛的意思,他有些羞愧,微微低头,遮掩了自己窘迫的神色。
沈连烛起身站了起来,行走间素净衣裙翻飞浮动,雪白的脚腕在裴烬招眼前一闪而过。
裴烬招动了动眼珠,方才好似在雪色中还瞥见了一点艳丽的红,自己在柳家好像也见过,是师尊脚踝处那颗红痣。
他被这想法烫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在沈连烛坐回床上开始修炼后,裴烬招才稍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缩到小榻上。
裴烬招本来也想学着沈连烛一样彻夜修炼,但今日演武场的内门大比,万春山的藏经阁,江长老的问药峰,掌门的飞鸿峰,又被领回了沈连烛的流云峰,他奔波了一日,身心俱疲,此时心神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竟然就趴在案几上昏睡过去了。
凌晨,天色还未破晓,屋外的月光却已经黯淡了下来,正是日月交替之时,万籁俱寂。
沈连烛倏然睁眼瞧向窗边的小榻,未长成的少年身姿已经足够修长挺拔,却硬生生把自己挤进小榻的方寸之地,此时正不太安宁地惊恐哽咽,像是陷入了某种噩梦中。
沈连烛有些怔然,她原本想着裴烬招会自己搬走那榻上的案几,躺在上面睡一晚。
结果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实诚。
眼见着窗缝被夜里的凉风吹开了些,她挥了挥手,借着灵力将那窗户关严实。
沈连烛做完这一切,又闭上了眼。
如今这温度刚好适合入睡,屋内便很快只剩下裴烬招睡着后,又安稳下来的轻浅呼吸声。
9. 第 9 章
一夜漫长纷扰的梦,裴烬招在小榻上蜷缩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后,浑身酸痛得厉害,喉间也有些干涩。
他睁开眼,朴素的屋里亮堂无声。
等瞧见这同外门处截然不同的房间,才彻底清醒过来,
外面的日光透过窗纸落进来,裴烬招推开窗,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然接近午后。
他居然睡过了整个上午。
裴烬招着急忙慌地起身,一推开门就看见庭院中的槐树,树身粗壮,看着已然有些岁数了。
槐树枝叶繁茂,风一吹,便有窸窸窣窣的轻响,带起午后的日光在裴烬招脸上一闪而过。
他怔愣了一下,此时才有了自己居然能拜入沈连烛座下,还在流云峰安顿下来的真切感。
沈连烛从院外进来,瞧见裴烬招,头发睡得有些乱,还有几根呆毛翘起,整个人多了几分迷迷糊糊的傻气。
她并没有在意他起这么迟,只是淡淡道,“醒了就去洗漱吧。”
“好,”裴烬招瞧见了沈连烛,紧绷的心神才又放松了下来。
后院里,裴烬招吐了漱口的沫子,又用冷水扑了脸,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才去寻沈连烛。
他还有些事尚未解决。
书房里,三面墙上整整齐齐搁置着沈连烛这些年收来的书卷玉简,一眼望去,内容很是单一,全是关于修真之事的。
主人无心情爱,这地方便也没有半点风月。
落进屋里的阳光拂过地面,干净又安静。
沈连烛在架上挑挑拣拣了一番,不到片刻,书案上已经堆起了一摞。
裴烬招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往这摞书上又添了一本。
瞥见裴烬招的身影,沈连烛才抬眼,对他颔首,神情颇为平静,好似说的是什么吃饭喝水之类的轻松小事,“这些书你拿去,有助于你修炼。”
“看的时候可以做些笔记,我时不时会检查你的功课。若是有不太懂的地方,可以直接来问我。”
“好,”裴烬招点头应了下来。
他靠近了书案,却没有立刻搬走这些书。
裴烬招平时向来听话勤勉,沈连烛见此,知道他是还有话要说,便挑了挑眉,“有事?”
裴烬招将头低了些,声音有如蚊呐,“师尊,宗门这边打算如何处置周师兄啊?”
沈连烛顿了一下,想到早上江五还同自己说,裴烬招将内门奖励全给了陈莲璇。他好似真得很关心周沛霖,甚至愿意舍出这上好灵药为周沛霖抵过。
若是周沛霖没出事,他俩如今应该也是一对至交好友了。
沈连烛眼神柔和了些,“上午我们在掌门殿开了朝会,周沛霖在演武场上走火入魔,重伤了陈莲璇。”
“虽然犯了大错,但这事是个意外,确实并非他本意,最后商定下来,罚他去后山葬魂冢思过十年。”
对于修炼之人,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天天数着日子过,总觉得十年还有很久。但又似乎只要趁人不注意,这十年弹指一挥间就被挥霍一空。
不过葬魂冢是点仙宗的禁地,里面游荡着许多妖魔残魂,经常是日夜咒骂将它们锁在里面的仙门。
这些妖魔仇视修士,普通弟子进去几日就会受它们残害,最后落得个道心破碎沦为废人的下场。
周沛霖这样疏朗的人,进了葬魂冢,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来。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裴烬招心中忧虑着周沛霖,却又不自觉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只有十年,周沛霖心思纯净,那些妖魔应当是蛊惑不了他的……
而且这十年间,裴烬招暂时也不用和周沛霖相处,不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随后,裴烬招搬起那有自己一半身子那么高的书,临走前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师尊,我想去送送周师兄。”
沈连烛端坐案前,看见裴烬招费力地扒拉书卷,还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神情十分不安与忐忑,她顿了顿,说道,“去吧,他现在应当还未进葬魂冢。”
裴烬招眨了眨眼,整个人还是不太自在,“好。”
“日后在流云峰,你可以随意点,”沈连烛又简单嘱咐了一句。
裴烬招愣了一会,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没想到师尊如高山白雪,却对自己如此随和。
他垂眸,艰涩道,“多谢师尊。”
裴烬招迈出屋门后,便先将那些书收进了芥子袋中,他捏了捏放在自己袖中毫无反应的无相蛹。
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玩意……他想起父亲的话,最后还是朝后山走去。
越靠近后山,一路的风景就越阴森森。
等终于到了地方,半山高的嶙峋怪石横亘眼前,上面葬魂冢三个大字,被剑气深锐划刻,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树影之下透不出半点光亮,依稀可以听见山里鸦鹫嘶鸣,挠人心肺。
周沛霖正在禁地入口,被守山弟子仔细检查。依照门规,受罚的弟子只能孤身入山。
那守山弟子看见裴烬招,还有些惊异,“裴师兄来此处,是沈仙君有什么要事吗?”
沈连烛收下了裴烬招做弟子的事,宗门内已然有了风声。只是因着周沛霖出的意外,收徒仪式还须再过几日。
如今守山弟子见了裴烬招本人,面上也多了些笑意。
裴烬招看向周沛霖,此时他形容憔悴,犹如玉璧被磕碎一角,再无往日光彩,他有些难受,“我来送送周师兄。”
“行,”守山弟子检查了一遍周沛霖,又稍微退远了些,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只是眼睛还盯着两人,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裴烬招如今已经换了内门弟子衣袍,袖摆都有淡淡光华的银纹流动,行走间可以看出是流动的天边霞云。
周沛霖看着裴烬招如今的样貌,心里并不嫉妒,只是有些黯然,他嘴角扯起一个笑,“你拜入沈仙君门下了?”
裴烬招点头,答道,“师尊是个很好的人。”
周沛霖神色怔忡,接着又透出些释然的轻快,“真好,你我之间总算是有一个能得偿所愿了。”
裴烬招看着周沛霖,“你不怨我?”
周沛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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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堂堂正正得来的,是我技不如人,我怨你做什么。”
裴烬招的神色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弧度,他垂头低声道,“你别怪我就好。”
裴烬招又拿出那无相蛹,他来之前,将无相蛹团了团,变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其中最前端的那点金被固定在了中心处,周围盘绕着金线加以装饰,细细看去,十分圣洁,没有丝毫邪气。
他将这东西递给周沛霖,有些心虚,“这是我从小携带在身边的辟邪珠,有它在,能保你平安。”
“有这辟邪珠在,我肯定会没事的,”周沛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接过去后,又珍重地收入了怀中,他似乎十分高兴,“等我出来,我们再好好比一场。”
“嗯,”裴烬招眼神飘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应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他也检查过了,这无相蛹只不过是一个死物。
守山弟子又检查了辟邪珠,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将它还给周沛霖。
周沛霖看向这阴森可怖的葬魂冢,深吸一口气,走过入口,迈入了其中。
“我等你回来,”裴烬招在他身后喊道。
“好,”周沛霖挥了挥手,“我走了,勿念。”
随后他的身形完全在葬魂冢中消失。
沈连烛的眼光没有错,周沛霖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对不起,”裴烬招在心里低低对周沛霖说道。
他在葬魂冢入口徘徊了一下,还是转身,沿着来时路回流云峰。
只是他心情低落,浑身都萦绕着寡欢的郁气。
后山在点仙宗最偏僻之处,离长老各峰的脚程最少也要一两个时辰。
因此在裴烬招回到流云峰时,已经夜色深沉。
裴烬招站在小院门口,想要伸手推门时,古朴木门却嘎吱一下自己开了。
门后,狸猫少年修炼不精,猫耳猫尾尚未学会如何收放自如,它站在门侧,乖顺说道,“小主人,你回来了。”
裴烬招有些讶异,“阿沅,你不怕我了?”
阿沅将头垂得低了些,只是猫尾甩动,猫耳朝着裴烬招的方向动了动,“主人说,我要习惯,小主人日后肯定会住在流云峰的。”
“她跟我说,你快到了,让我在这里等你。”
沈连烛的声音穿过连重庭院,掀起些许灵力波动,“阿沅,把人领进来。”
阿沅便顺从道,“你随我来。”
入夜后,沈连烛的屋内燃了灯,仍旧亮堂堂的。
快到的时候,阿沅变回狸花猫,“喵呜”一声,迫不及待地跳上沈连烛微阖的窗台,蹿进了屋里。
沈连烛房间的门也无风自开,她坐在明亮灯火中抱起阿沅,烛火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乌发雪肤,眉眼清幽,美得恍若神迹。
她如往常一般神色冷淡,只是在这灯火摇曳中,多了几分勾魂的艳丽。
沈连烛浑然不觉自己的模样有多吸引别人的目光,只是漠然瞥向还站在门口的裴烬招,动作漫不经心,启齿轻唤,“过来。”
10. 第 10 章
清淡的香气从屋内涌出来,在自己身边缓缓游走,带着某种缠绵的蛊惑,好似被火舌舔舐一般,裴烬招移开了目光。
他迈进屋内,又将门妥帖地关好。
咔哒一声。
沈连烛手边搁着一碗已然凉透的汤药,阿沅在她怀里舒服地哼哼唧唧,“今日你去见了周沛霖,他可有怨?”
裴烬招微微垂眸,老老实实道,“周师兄知道自己有错,甘愿认罚,他是个君子。”
“嗯,”周沛霖这事算是已经了结,沈连烛便没有再过多纠结。
她又颔首道,“过几日就是收徒大典,你准备一下,届时别误了时间。”
裴烬招又抬眼看沈连烛,还是夏时的天气,沈连烛穿得一身规规矩矩的素色衣裙,偏偏她的唇色很红,凝视着自己的眼眸,清冽而泠然。
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裴烬招喉结微动,含糊道,“哦……好。”
“都听师尊的。”
沈连烛又继续说道,“修炼之人忌骄忌躁,修道就是修心,守住自己的本心,才不会在大道上迷路,以致误入歧途。”
裴烬招又喏喏点头,十分乖巧,“好,我会谨记师尊教诲。”
“夜已深了,你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应也是累了。”
“我让阿沅给你收拾了一间房,你跟着阿沅去瞧瞧,”沈连烛的声音冷冷淡淡,只是灯影明明暗暗,似乎莫名多了几分朦胧的柔情,“若是缺了什么,可以来寻我。”
阿沅像是为了回应沈连烛的话,又“喵喵”叫起来,从沈连烛怀里跳下去,一落地又成了猫耳猫尾的少年,它对裴烬招示意道,“小主人,跟我来。”
“师尊,”裴烬招没有立即跟着阿沅走,只是突然又说道,“你的药凉了,要我帮你热一下吗?”
沈连烛神色微顿,她眉目变得有些冰凉,“不用。”
“那师尊好好休息,”沈连烛这样子似乎不太高兴,裴烬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束手束脚起来。
阿沅领着裴烬招离开。
只是在关上沈连烛的屋门,鼻端那股清而艳的暗香也倏然而散后,裴烬招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失落。
“小主人……”
裴烬招看向站在一边的阿沅,狸花猫妖站在门口歪着头,正看着裴烬招。
它灵智虽开,但是修为不高,尚且不能控制自己某些猫科的习性,也不是很能熟练的察言观色,它是隐隐知道沈连烛有些不快,但却并不太明白裴烬招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阿沅眨了眨眼,以为裴烬招没听到自己的话,又重复道,“小主人?”
裴烬招学着阿沅歪头,“怎么了?”
阿沅脑子卡壳了一下,有些掉线,顿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要带裴烬招去看房间,又慢吞吞重复道,“小主人,跟我来。”
裴烬招便跟着阿沅绕过重重回廊,他仍旧想着离开前师尊的神色,似乎是因为提到了药,师尊脸色才略略冷了下来。
裴烬招试探着问道,“修道之人风寒不侵,少有病痛,师尊为何要喝药啊?”
“啊,”阿沅眨了眨眼,又甩了甩尾巴,它并不通药理,只知道是问药峰那边拿来的药,而且江长老还要求主人必须每日一副,便糯糯道,“江长老要主人每天都喝,我就负责煎好药端给主人。”
裴烬招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江长老让师尊要等药凉了再喝吗?”
阿沅头脑简单,直接把沈连烛卖了个干净,“江长老没有说过要这样喝药,只是主人喜欢这样,她还喜欢喝一点倒一碗。”
裴烬招瞳仁震颤了一下,他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师尊居然会嫌弃药苦而不愿意喝它。
一路无言,等到了房间,裴烬招发现这屋子坐北朝南,隔着窗就能看到沈连烛那边的情景。
屋里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和小院一脉相承的简单朴素,但是被褥枕头都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散发着温暖干燥的味道,让房间多了些温馨的,家的气息。
阿沅站在门口,没有立马离去,反而又邀功道,“小主人,阿沅为你布置的房间合不合你的心意?”
裴烬招扬起笑容,“房间特别好,谢谢阿沅。”
“那就好,”阿沅得了裴烬招的肯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已经入夜,它也要回房睡觉了。
阿沅离开后,房间又只剩下裴烬招孤零零一个人。
他推开窗户,坐在椅子上,朝沈连烛的房间看去,师尊房间灯火通明,她似乎总是在修炼,并不会和其他人一样,会在枯燥的修炼日子里寻些消遣。
裴烬招盯着那长明的灯火,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泄气。
师尊对待她自己都如此苛刻,他应该要再努力一些不让师尊失望。
墨妖就在此时从墙角渗出,带起的气流卷着周边的尘埃浮动飞舞。
裴烬招出神地盯着窗外,却立即察觉了身后的动静。他登时转过头来,见到是父亲豢养的墨妖,他微微挑眉,“是父亲又有什么吩咐吗?”
墨妖摇头,“二公子短短数月就完成了城主的任务,城主心里高兴,便让我来传话,他说,你是颗蒙尘的明珠,日后必定能有所成就,这是城主给你的奖励。”
墨妖递给裴烬招一块温润剔透的玉质吊牌,“这个玉牌是城主和夫人的定情信物,夫人生前最珍视它,她死后,城主也时常将它供奉于案前,以便时时观摩。”
“二公子如此成器,城主便将这玉牌交还予你,还望你能念着夫人生前对你的期许,为夫人争一口气,这也是夫人和城主对二公子的拳拳爱意。”
“若是二公子能为金露城免去这灭顶之灾,城主也能够借二公子的大功为夫人正名。”
裴烬招接过那信物,想到母亲生前的疯魔与癫狂,他摩挲着手中的玉吊牌,沉声应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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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还说,沈连烛若有不同寻常之处,还请二公子及时告知。”
“若是被沈连烛发现了什么端倪,反而会给金露城惹上麻烦,”墨妖一板一眼地复述着城主的话,连那股严厉的腔调都学了个十足十得像。
师尊的反常之处……
裴烬招眨了眨眼,面露犹豫。
墨妖发觉裴烬招的犹疑,声音尖细而利,又道,“二公子,看来你已有所发现。”
莫名地,他不想将师尊的事情随意告知他人,裴烬招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师尊似乎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喝药。”
“二公子知道沈连烛在喝什么药吗?”墨妖追问道。
裴烬招摇头,“师尊喝的也不多,应当只是滋补身体的药。”
墨妖见追问不出什么,又说道,“好,还请二公子不要忘记自己的任务,城主等着你凯旋回城。”
……
休养了两三日,裴烬招在掌门殿参加点仙宗历史上最简单的一次收徒仪式。
繁复的弟子契被沈连烛绘制好,落入裴烬招身体内,最后化为一只展翅的飞鸟落在裴烬招肩膀上,轻轻一戳,就散成云烟。
裴烬招跟着沈连烛回流云峰,今日天边的晚霞是烟紫色的,沉静柔和。群山重峦,云海中飞过几只仙鹤,振翅俯冲留下几道悠远的滑痕。
“前几日内门大比,我看你受了不少伤,”沈连烛道,“最近可有好些了?”
她说这话时,衣袂随风鼓动飘飞,烟霞拢着清瘦身姿,一双温柔眼眸轻飘飘落在了裴烬招身上。
裴烬招看着沈连烛,突然想到自己在外门时听过的胡话——要说沈仙君不仅是下界半步飞升第一人,还应当是下界第一美人。
不过也不全是他们在胡说八道,师尊真的很漂亮。
“师尊,”裴烬招突然唤道。
“嗯?”沈连烛此时已经移开了目光,在望着天边将落未落的红日。
“我已经好多了,”裴烬招忽而回过神,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便好似茶水里的浮沫一样,被撇了个干净,他垂眸,有些紧张的应道。
沈连烛没有发觉裴烬招方才的晃神,又随手递过来一串菩提珠,“这个菩提珠受过高僧点化,戴在身边能安神。”
“师尊,”裴烬招接过那串菩提子,有些不知所措。
云光疏朗开阔,沈连烛瞥向裴烬招,姿态仍旧是冷漠淡然,说出的话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情,“拿着吧,也算是我这个师尊给亲传大弟子的见面礼。”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自己,还送他东西。
耳边风声呼啸,裴烬招眼前只能看见沈连烛那张勾魂夺魄的脸,他喉结微微滑动,手指攥紧了这串菩提珠,心跳很快,“我很喜欢,谢谢师尊。”
“嗯,”沈连烛不再看裴烬招,她凝望着这片红日云海,神态淡漠。
既然做了她的亲传弟子,她必然会用心教导。
11. 第 11 章
葬魂冢里阴风阵阵,一片萧索惨淡,周沛霖刚逼退了一个企图吞吃自己的大妖,正喘着气坐在树下给自己疗伤。
点仙宗若是有重要的庆典活动或者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会连着敲三遍古钟。
此时浩渺悠长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周沛霖的动作一顿,一片落叶擦过他肩膀,被伤口渗出的脓血和冷汗黏住。
周沛霖没有注意到这枯叶,全幅心神都在这几声钟鸣上,他抬头看向葬魂冢永远阴沉沉的天,现在这个时间段,应当是点仙宗的收徒大典吧。
点仙宗原本是许多妖魔盘踞的地盘,点仙宗的开门祖师爷将它们收拾了一顿,全都塞进了这后山葬魂冢,它们的残魂在这禁地日夜不停的悲鸣,蠢蠢欲动着,要冲出结界在下界作乱,可又被重重阵法束缚,只能极其不甘心地缩回原地。
这里是点仙宗最荒凉的地界,因为觉得晦气,很少有人会提起它,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关入其中,大多数都死了,极少数活着出来也都疯了。
周沛霖神情苦涩,抿了抿薄唇,挂在胸前的辟邪珠安安静静的,被他轻轻抚过,虽然眉眼间已经十分疲惫,但他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堂堂正正离开这。
“加入我们吧,他们那样对你,”周围的妖魔桀桀怪笑,煽风点火道,“你就一丝怨恨都没有吗?”
它们企图蛊惑周沛霖堕魔,最后化为它们的养料。
周沛霖起身,站了起来,随手抽了一根枯枝打算迎接后面的战斗。
他面色憔悴,神情却仍然坚毅,“犯错就该受罚,等十年一过,我就可以离开这里,而你们才是要被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妖魔的笑声愈发刺耳尖锐,它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傻子,真是一个傻子。”
裴烬招跟在沈连烛身后,一路朝着流云峰的方向走。
他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又微微转身,朝葬魂冢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周沛霖在后山如何了……
等金露城这一劫被成功化解,他自会跟沈连烛认错,还周沛霖一个清白,到时若是要把他关入葬魂冢,他也毫无怨言。
……
内门弟子的日常修行和外门比起来,更为繁重复杂。
裴烬招每日却还能早起,先练上一个时辰的剑,再去闻初堂上课。
执教的先生一般是各峰长老以及他们的得意门生,有时也会有其他仙门世家过来研学。
内门弟子们还得要半年考核一次这六个月来所修习的课程,不过关的人就得从头来过。
慑于师长们的威严,内门弟子们每日在早课上昏昏欲睡,却又不敢逃课,大多都哈欠连天,苦不堪言。
山中无岁月,这些年裴烬招最常待的地方是流云峰,其次就是万春山。
他日复一日的从闻初堂高高的牌匾下走过,往日单薄的身形也逐渐抽条,褪去青涩,出落得体格高大,轮廓削落分明,高峻身姿和飘然衣袍相和,宛如寒光湛湛的剑,只需开刃,便足够的锋利。
普通弟子需要四五年才能修习完的课程,裴烬招只花了不到三年,他十分的勤勉,短短数年下来,修为也稳打稳扎的蹿升到了元婴期。
如今他只要修习完最后一门关于修真风俗地志的课,便可以从闻初堂结业,接下来就可以去下山游历。
只是奇怪的是,这几年间父亲好似把自己抛在了脑后一般,再没派墨妖来传过话。
裴烬招偶尔会想到金露城扑朔迷离的困境,父亲从陨星中窥见的劫难一直没有到来,时时刻刻悬在他头顶,迟迟不曾落下。
裴烬招有时甚至会怀疑父亲所说的大劫会不会是个谎言,他总觉得还有些地方被自己不知不觉中略过,这让他心中隐隐焦躁不安。
又是一日。
正是春寒料峭之际,流云峰满院的藤蔓沿着墙角爬高,蓬勃地开出倒悬的花,在寒风中摇曳生姿。
剑风划过,娇嫩的花瓣便纠缠碰撞在一起,其中甘甜的花蜜顺着藤蔓缓缓淌落,以蜜为食的虫类便攒聚在一起,巴巴舔上一口。
裴烬招跃地而起,长腿蹬着槐树粗壮树干转身,衣袂翻飞间,一剑刺向那大快朵颐的瓢虫,将它轻轻一挑,翻了个身,好半天笨拙地挥舞着四肢,翻不回去。
沈连烛正在房内修炼,听见院里的动静,又睁开了双眼,透过窗扉往外瞧,恰好看见裴烬招用剑横扫起一片落花,落英缤纷间攻势凶猛。
沈连烛观摩了片刻裴烬招的剑招,微微蹙起了眉头。
最后裴烬招将剑一收,潇洒插回剑鞘,又转过身来,正好望见沈连烛面无表情的神色。
裴烬招:……
就算沈连烛没有什么表情,他还是能看出师尊对他刚才练的剑招并不是很满意。
他的心提了起来,面上却扬起笑,“师尊。”
沈连烛迈出屋门,“《问心》的剑招,都练熟了吗?”
裴烬招点头,很是乖巧,“都练熟了。”
沈连烛随手摘了一片叶子,用灵力凝在指尖,那叶尖正对着裴烬招,她面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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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简洁道,“来。”
一剑擦过叶尖,卷起了凌厉的剑气,沈连烛在那叶中灌注了灵力,此时岿然不动,任由剑刃擦出雷光火花。
随后沈连烛将叶片翻转,顺着剑刃直直往前,那纤长指尖便目标明确的,径直朝着裴烬招咽喉而去。
裴烬招却在此时骤然翻身跃起,呼啸寒风中,剑指飞叶。
沈连烛负手将那叶片抛起,在裴烬招心神被这叶子分散了些时,身形如雾消散,转瞬移到了裴烬招身后。
裴烬招似是有所警觉,他反应很快,目光往后一瞥,便极利落的反手一剑。
一根软带轻巧飘落在地,外袍被风吹散,涟漪般一圈圈散开。
随后沈连烛又出现在裴烬招身前,素手一划,槐叶重新被勾回了她指间。
裴烬招一个踉跄,握着的剑也被沈连烛轻轻一叩,他松了手。
剑刃落地铿锵一声,裴烬招重心不稳,朝前栽倒。
他并没有摔到地上,反而落入了一个温凉怀抱里。
“不错,”沈连烛扶住裴烬招,声音如同那皑皑的寒雪,带着股幽冷。
此时裴烬招几乎是趴在她怀里,恍然间,他觉得仿佛师尊是贴在自己耳边低语。
沈连烛心无旁骛,她继续点评道,“但还是慢了一步,你出剑不够快。”
莫名地,裴烬招在一片疏离冷淡的暗香中有点头晕。
沈连烛的外袍罩在他身上,让他头皮发麻,已经是听不清沈连烛在说什么。
接着,沈连烛说完了话,她将裴烬招略微用力推开。
沈连烛转过身。
裴烬招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她,几乎是在用眼神舔过沈连烛的背影一般。
沈连烛整理衣裙的时候,曳地长袖亦被冷风灌得摇曳鼓动。
只是这样看着沈连烛,裴烬招舔了舔唇,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口渴。
他整个人吹着凛冽狂风,燥意与热度却蓦然攀升,在他体内沸腾。
随后,沈连烛回眸,裴烬招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还是同往常一般高洁冷淡。
他又忽而清醒过来,裴烬招吞咽了几下,艰难的将目光移开,看向沈连烛身后。
春色尚且带着寒意,映入裴烬招眼底,让他的眼睛生出些酸胀。
即便如此,裴烬招也不敢再继续直勾勾盯着沈连烛。
他也知道那样的目光实在太过肆无忌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冒犯。
若是被沈连烛发现了,裴烬招不敢再想下去……
12. 第 12 章
“师尊……”
朝阳跃出了云海,裴烬招的耳廓也悄悄透出几分带着热意的红,“我要去上早课了。”
沈连烛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嗯,去吧。”
可她却并没有转身离开,反而站在原地瞧着裴烬招,像是在专门等着裴烬招,等着他再同她解释方才的事情。
难道自己偷看师尊被她发现了……
裴烬招为自己有这种错觉感到荒谬,他眼神有些飘忽,又微微垂眸,在沈连烛淡然的目光中缓缓攥紧了手指,哑声说,“师尊是要……”
沈连烛轻飘飘道,“周长老今日有事,让我代他授课。”
“我想着既然顺路,便同你一起去闻初堂。”
裴烬招:……
“好,”裴烬招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心下又涌出些淡淡的失落。
沈连烛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她略侧目,“还不跟上?”
裴烬招才又跟上了沈连烛。
只是心跳仍然混乱,连带着呼吸也有些粗重。
早课辰时就要开始,万春山上,闻初堂里已经陆陆续续有内门弟子进门。
周长老平时最为严苛,规矩又琐碎,他要求课上不可喧哗,不能接耳,不许走神……总的来说,就是两个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弟子们上课如上坟,像是一具具毫无生气的死尸,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房间,却在进门时瞧见了讲席上端坐的沈连烛。
原来今日不是周长老来授课,几乎在发现的那一瞬间,他们全都面露喜色,原先的消沉一扫而空,各个好似又活过来了一般。
沈仙君没有那么多规矩,只需将她教的东西学会,她便不会再理你。
今日沈连烛教的是清心咒。
“守一抱元,意守识海。气沉丹田,神念自定。”
这是所有人一入道就知道的口诀,内门弟子们也算是从外门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更是对此烂熟于心,因此不可避免地都有些懈怠。
“大家是觉得自己都学会了吗,”沈连烛冷声道。
她看着下面那些弟子,姿态冷酷。
这些弟子频频开小差说小话,此时也有些心虚。
“清心咒是入门的法术,我们全都学过了,”但还是有个胆子大些的弟子大咧咧回答了沈连烛。
沈连烛也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走下讲席,绕过挤在一起的弟子们,又伸手,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她推开窗,在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自己时,缓缓道,“那你们现在往窗外看,说说都看到了什么?”
“外面是花。”
“不对,下雨了。”
“好香啊,外面有人在烤鸡。”
“快过来瞧,仙鹤上树了。”
还有些人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显然是瞧见了什么说不出口的玩意。
弟子们七嘴八舌,但奇怪的是,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好似都不太一样。
沈连烛望向裴烬招,慢条斯理道,“裴烬招,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裴烬招看到窗台蹁跹的裙裾一闪而过,那清绝的冷香平地而起。
他眉眼还算正经,目光却黏在了沈连烛身上,“是幻境。”
大家的争执戛然而止。
有些人惊疑道,“幻境?我们何时中的幻术?”
沈连烛似乎很满意裴烬招能识破她的幻术,又多瞧了他一眼,笑了笑,扬声道,“对,你们如今在窗外所见皆是幻境。我施展的幻术只用了半成灵力,你们却仍然能够在不知不觉间中招,这是因为你们道心不坚。”
“幻境能引出人心中最深处的欲望和执念。道心难守,若是因此生了心魔,轻则道心全毁沦为废人,重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让你们练清心咒,也是因为它是破除幻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沈连烛扫视了一圈,又道,“现如今你们可以试着催动清心咒。”
有人念完口诀,往窗外左瞧右瞧,半晌才又迟疑道,“为何我看见的东西还是没有变化?”
沈连烛瞥向这个弟子,像是在看一个令人无语的傻瓜,她冷冷道,“因为你们心不够静,而且催动清心咒的灵力太过弱小。”
她又说道,“早课尚未结束前,我不会撤掉幻术,你们好好修习清心咒。”
“若是你们不能在下课前破除幻术,那日后在我的课上继续加练。”
内门弟子们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沈连烛却不为所动,只是冷漠道,“现在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裴烬招凝视着沈连烛,胸腔里却好像有野火在噼里啪啦燃烧。
师尊对待旁人总是疏离又冷傲,但自己好像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偶尔会施舍给自己一个笑,转瞬即逝的温情,却让他心口怦然,目眩神移。
师尊对他,肯定比对待闻初堂这些弟子是不同的。
裴烬招的目光炽热,他望着沈连烛清冷出尘的眉眼,最后落到她形状姣好的唇上。
在沈连烛再一次瞥过来时,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讨好地冲她笑了笑。
若是裴烬招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做出这个表情来倒也腼腆可爱。
可如今他体格高大挺拔,眉眼已经出落得十分凌厉,这略低声下气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便显出些蠢兮兮的可怜劲儿来。
沈连烛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地开始思索,难道自己平日里有亏待过这个唯一的亲传大弟子吗?
……
菟丝鬼正在被人追杀,生死关头,居然爆发了比平时强上数倍的力量。
它蹿过了点仙宗的界灵碑,趁着那人还未追上来,拼命逃窜。
慌乱间,自己也不知道进了点仙宗的哪座山峰,逃到最后,那股子提着的心气也开始消散。
它几乎透支完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现在只能虚弱地趴在山阶上,仰头往上看着。
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只要能让它找到一个可以寄生的宿主,再吞噬掉对方的力量,它就有把握活下来。
山中劲风忽起,树上的叶子被这风刮落了几片。
菟丝鬼颤颤巍巍地伸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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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了一片落叶,随后整个鬼藏进了其中。
它蜷缩起来,终于得以片刻的喘息,任由大风将自己卷往远处。
菟丝鬼穿过山上密林,隐隐发觉一处地方灵力波动格外活跃,应该是有很多修士聚集在那。
它又微微用力,让这承载着自己的叶片缓缓落地。
又一抬头,赫然看见这门口挂着一个牌匾,上面浓墨重彩的几个大字——闻初堂。
原来是点仙宗弟子日常修行的地方。
菟丝鬼本来应该松了一口气,但它头皮却开始有些发麻。
它察觉到在这里面还有一股极其危险的仙气。
若是被这股仙气的主人发现,自己可能会死得更快。
它又悄悄驱使叶片,好似是被风掀起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将自己掩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中,开始耐心地等待着哪个倒霉鬼落单,成为它的养料。
……
裴烬招在施展清心咒时,突然发现随着自己催动灵力,他的识海居然也变得漆黑一片,连带着自己的元神也很是浑浊。
但奇怪的是,这却并不影响自己使用灵力。
反而在灵力游走的同时,还有很多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入身体中,却不被他排斥。
因为这些力量太过斑驳,自己的识海和元神才会被污染。
他隐隐觉得这样是不太正常的,但因为父亲的缘故,还是按捺下来自己的不安,免得到时惹出什么麻烦,让人怀疑然后暴露了金露城。
他想稳住自己的元神,让灵力在识海中游走,试着清扫掉一些黏浊的脏东西,结果却瞥见窗外闪过一团黑影。
裴烬招下意识以为是父亲想起了自己,所以来派墨妖传话。
可明明师尊还在这里,父亲难道不怕师尊发现他们之间的事?!
裴烬招心下一惊,随后那团黑色又消失了。
也许那团黑雾不是墨妖,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裴烬招微微皱眉,又勉强定了心神,现在还是得先搞清楚自己识海和元神的异样之处从何而来比较重要。
讲席上,闭目养神的沈连烛睁开眼,看向裴烬招,“怎么了?”
裴烬招微微低头,有些吞吞吐吐,“没什么,只是弟子修炼不精。”
噗嗤几声,又是一些弟子闹出的动静。
沈连烛没有在意这些声音,只是在下课前,冷冷淡淡道,以后在她的课上,还要再继续练清心咒。
内门弟子们煎熬了一个时辰,此时从闻初堂涌出,全都两眼无神。
原来沈仙君若是较真起来,跟周长老是不相上下啊。
裴烬招稍稍落后他们几步,他抬眼瞥向那团黑色闪过的方向,心下还是有些犹疑。
他又朝那密林走了几步,抽出剑,沿着这块地方一点点戳过去。
藏身在角落的菟丝鬼冷汗直冒,眼见着那柄长剑即将碰到自己。
它心下一横,面目狰狞可怖,从阴影中冲出,直直朝裴烬招扑来。
即便是鱼死网破,它也不会让这些臭修士好过。
13. 第 13 章
那菟丝鬼凶相毕露,几个呼吸间就没入裴烬招眉心。
裴烬招立马意识到不对劲,这妖鬼如此凶神恶煞,绝对不是善类。
他催动灵力想逼出它,结果灵力运转,它反而在他体内流窜得更快。
裴烬招已经在这处地方磨蹭了许久。
有几个内门弟子路过,瞧见他在这傻站着,垂着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便上前拍了拍裴烬招的肩膀,笑嘻嘻道,“裴师兄,怎么了?”
裴烬招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缓缓转过身,只瞥见他双眸一片骇人的猩黑。
随后几声惨叫,那几个内门弟子在空中留下残影,狠狠撞到了闻初堂的大门上,再嘭然坠地。
他们猝不及防之下被裴烬招一击重创,此时全都两眼翻白,在地上或趴或躺,奄奄一息。
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内门弟子骤然惊呼,场面乱了起来,他们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魔族来偷袭了?
须臾之间,莫惊春蓦然从门内应声而出,剑鸣清越,纯净的剑意直冲裴烬招而去。
接着,沈连烛从室内闪身出来,气势凛然,令人胆寒。
沈连烛握住莫惊春,停在裴烬招面前。
裴烬招身上居然透出股狂躁的妖气,应当是中了菟丝鬼的招。
宗门内怎么会有菟丝鬼藏身其中?
沈连烛微微挑眉,神色冷了下来,一张俏脸杀气腾腾。
菟丝鬼专门依靠吸取修士精魂和修为来修炼,极为阴毒狠辣。
但凡被它缠上的修士,不死也得被扒掉层皮。一般修士被菟丝鬼寄生之后,为了以绝后患,应当立即连人带鬼一起就地诛杀。
但是……
沈连烛凝眸望向这平日里向来乖巧听话的徒弟。
裴烬招面色扭曲,整个人都在挣扎,肢体有种错乱的不协调感。
菟丝鬼如今应该还未彻底占了上风,她握着的剑微微抬起,恰巧同他相对。
菟丝鬼此时已经有些慌不择路,那股能威胁到自己的力量就在眼前,它焦躁地磨了磨牙,咆哮着就扑向裴烬招的识海,企图吞吃了其中的元神,然后完全占据这具躯体。
下一瞬,沈连烛倾身,莫惊春抵在裴烬招的脖颈上,此时他的脖颈青筋突起,汗涔涔的,显然也十分痛苦。
裴烬招微张着嘴,煎熬地喘息。
裴烬招好像察觉不到沈连烛的杀意,迷迷糊糊中只知道沈连烛离自己很近。
他顺势俯身低头,将自己埋进了沈连烛清瘦的肩颈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剧痛。
沈连烛微微偏过头,面色平静,也知道裴烬招神志不清,暂且容忍了他的冒犯。
她纤长的手紧握着剑,另一只手抬起,绕过裴烬招的耳边,覆在了他的眼上。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裴烬招滚烫的皮肤,他几乎是发自本能的索求着沈连烛的触摸。
灼热的呼吸洒在沈连烛颈侧,裴烬招迫不及待地,试图再贴近一点。
沈连烛神色冷冷的,信手往裴烬招双眸上划了两道,又抵住他眉心,灵力好似海啸一样奔涌进他的身体,随后准确无误的找到菟丝鬼,将它往外扯。
刺骨的寒意又从裴烬招身体深处升腾而起。
裴烬招喘着气,半边身子不自觉的压在了沈连烛身上。
她不得不分出些心神托着他,又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么沉……
沈连烛用了点灵力,好支撑住裴烬招。
随后,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从裴烬招眉心用力拽出一道带着浑浊血气的黑雾。
菟丝鬼癫狂扭动,发出亢奋的咆哮。
它寄生在这具躯体上,不知道为何,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便修为大涨,一会功夫便可以和沈连烛相抗衡,甚至隐隐要挣脱束缚,逃回裴烬招体内。
沈连烛凝眉,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和这菟丝鬼僵持。
“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媳妇还怀着身孕……”
“好,我帮你们做事。”
“啊——”
陌生的记忆莫名出现,一口气冲进裴烬招的识海。
哀嚎里的怨气几乎冲天,裴烬招颤了颤眼珠,整张脸忽而爬上隐隐的狰狞黑纹。
他被这些记忆刺激到,眼神涣散空洞,下意识的就想循着那股熟悉的冷香蹭过来,他的鼻息追寻着沈连烛温凉的手,似乎还嫌不够亲密,甚至胆大包天的伸出手,将沈连烛紧紧搂进了怀里,喃喃轻声道,“师尊……”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沈连烛偏过头,面色忍耐,低斥道,“别再靠过来了。”
“怎么回事?”
闻初堂的事情很快被禀报给了掌门。
他一大早就在飞鸿峰处理点仙宗的事务,听说闻初堂出现了菟丝鬼,又丢下手头上的玉简,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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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来不及喝,就匆匆提剑赶来。
恰巧见到沈连烛一声厉喝,终于将那菟丝鬼连根拔起,让它离开裴烬招的身体。
裴烬招高大的身形摇晃了几下,好似脱力了一般昏倒在沈连烛身上,沈连烛整个人几乎都被拢进他的阴影之中。
沈连烛后撤几步,任由裴烬招跌落到地上,摔得灰头土脸。
菟丝鬼的反扑十分厉害,她被反噬,吐出一大口血,却没有时间分心,直接祭出灵力,菟丝鬼终于被结界困住,不能再动弹分毫。
掌门冲过来,将那菟丝鬼收进了专门的收妖瓶中。
他又让弟子赶快去扶起裴烬招,检查他的伤势。
然后掌门才转身,神色关切,瞧向沈连烛,满脸诚恳道,“沈七,还好吗?”
沈连烛脸色苍白,身上衣袍也被划破了几道,伤口还往外渗着血,肉眼可见的状态并不好。
她有些无语地看着掌门,直接朝掌门伸手讨要道,“这菟丝鬼有古怪,我要带回去检查一番。”
“什么?”
掌门没太明白这菟丝鬼有什么反常之处,值得沈连烛如此留心,居然还要她亲自带回去研究。
他将收妖瓶放到沈连烛手上,因为还是有些疑惑,又问道,“这菟丝鬼能有什么问题?”
这菟丝鬼刚刚从他的手中过了一遍,粗略瞥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何古怪之处。
临安此时又率着一众弟子仓促赶来,虽然衣衫都有些凌乱了,但还是端着大师兄的仪态,朝着掌门一板一眼道,“师尊,我们在界灵碑处发现了这个。”
菟丝鬼扑进界灵碑的时候,会被界灵碑阻拦,因此也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掌门又转头,接过那点黑灰,用灵力探查了下,脸色倏然一变,抬头看向沈连烛,他知道这菟丝鬼毛病出在哪里了。
界灵碑上记录下来的菟丝鬼气息虽然也算得上强悍,但对比方才甚至可以伤了沈连烛的力量来说,还是太过弱小。
这菟丝鬼居然靠吸食了一个元婴期的裴烬招,就如此强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那沈七你先带着裴师侄回去,我等下让江五去流云峰,”掌门想了想,又叮嘱了沈连烛一句,“别逞强,先疗伤。查菟丝鬼的事情不急。”
沈连烛见掌门已经自己发觉了其中关窍,也不废话。
她神情冷静,只是微微颔首,回道,“我有分寸。”
14. 第 14 章
掌门操心完沈连烛和裴烬招,又开始在临安耳边唠叨,让他带人收拾闻初堂,安顿好那几个受伤的弟子,还要带着人巡逻,将点仙宗悉数检查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妖魔混进来。
接着掌门打算要去将点仙宗的入口结界和护山大阵都加固几层。
各种事情堆在一起,足够掌门又头疼上一段日子了。
裴烬招被人半扶着,又是输灵力,又是掐人中的,还有人握着他的手哭天喊地,“裴师兄,你可一定要撑住啊,我们送你回流云峰,江长老稍后就到了。”
吵嚷之中,裴烬招头痛欲裂,他缓缓睁开眼,周遭的人群陡然一静,随后又爆发出更加激动的叫喊声。
“裴师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能自己走吗?”
“沈仙君已经将寄生在你身上的菟丝鬼拔除了。”
“别难过,江长老等下就会来帮你看伤了。”
几个弟子你一言我一句,比卖鸡卖鸭的集市还要吵闹。
“唔,还好,”裴烬招有些不太适应同门们的热情,他抽回手,卡在腕骨上的菩提珠串滑落,坠下来的一缕晃荡撞击了几下。
弟子们也散开了些,发现裴烬招面色如常,似乎只是昏睡了一觉,他们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裴师兄,你真没事吗?不要逞能。”
裴烬招瞧见沈连烛在不远处,正抬眼望向自己,扬起笑,“我真没事。”
“我要去找师尊了,”他拨开人群,径直朝沈连烛走去。
日光照在裴烬招身上,落下一片高大阴影,从前俊秀青涩的少年,现在眉眼英俊,不笑的时候自带些许阴郁,但如今脸上的笑意又淡化了他挺拔轮廓中隐隐透出的危险与锋利。
“先回流云峰吧,”沈连烛对裴烬招颔首,神情冷淡。
这一遭下来,流云峰顿时比平时热闹了不少。
江泠苏来得很快,检查了两人的伤势,却惊奇的发现反而是沈连烛受的伤重些,她与菟丝妖鬼缠斗,受了反噬,引得那神魂烙印上的魔毒又往外蔓延了些。
裴烬招却没有什么事,甚至修为比之前,还上了一个小境界。
江泠苏绕着裴烬招转了好几圈,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她又收了一瓶裴烬招的血,说要带回去好好研究。
江泠苏动作太快,裴烬招眼睁睁看着江泠苏把那瓶血丢进纳戒,心下略略有些不安,但还是勉强镇定了下来。
这点血也不算什么,不管怎样,万一哪里不太对劲,他到时候咬死不说金露城就是了。
沈连烛微微挑眉,神色也有些若有所思。
但沈连烛没想太久,她咽喉处骤然爬上一股细密的痒意,那魔毒在体内潜伏,纵然被江泠苏暂时压制住,此时却趁着两人稍稍分心,直接发作。
她猛然吐出一口血,随后是一阵惊心动魄的咳嗽,乌血顺着她的动作滴到了地上,溅脏了她干净的衣袍。
江泠苏神色一厉,握住沈连烛的手就又开始输送灵力,面色难看,骂骂咧咧道,“沈七你这次受了重创,除了菟丝鬼,还有另一个缘故,是你之前一直没有好好喝我开的药,所以一日日下来,底子才会虚。等下我给你开的药,你如果再敢偷偷倒掉,砸了我天下第一医仙的招牌,就自个等死去吧!”
沈连烛擦去唇边鲜血,有些无奈,“师姐……”
江泠苏横眉冷目,“叫师姐也没用。”
裴烬招站在沈连烛身旁,瞧见她俯身咳个不停,满头墨发散开,遮住纤细腰身,瘦薄肩背上的蝴蝶骨微微颤动,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紧床沿,露在外面的肌肤苍白的触目惊心。
他喉头有些紧,不由自主被沈连烛罕见的脆弱模样吸引了全部目光,他下意识想要俯身扶起沈连烛,紧接着却被江泠苏挤了出去。
沈连烛仍然在低着头咳嗽,细白后颈上染了一层薄薄的汗。
裴烬招伸出的手被江泠苏撞得偏移了方向,最后落寞地垂下。
江泠苏这次逮着机会,将沈连烛仔仔细细查了一遍。
等她临了要回问药峰时,一抬眼又看到了不远处的裴烬招。
江泠苏眯了眯眼,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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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想到虽然自己并不能守着沈连烛,小猫妖阿沅又太听沈连烛的话……
但裴烬招可是沈连烛唯一的徒弟,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裴烬招能盯着沈连烛喝药,难道她还能舍下面子,在徒弟面前说自己有不爱喝苦药的娇气毛病?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此江泠苏突然又扬起笑,亲切和蔼到好似被关长老上身了一般,她循循善诱,“小师侄啊,我给你师尊配了药,你作为她的徒弟,师尊身体抱恙,是不是应该近身侍药才对?”
裴烬招本能觉得江泠苏的语气有些不对。
“……”裴烬招不太清楚江泠苏什么意思,便谨慎应道,“江长老是要同我交代什么吗?”
江泠苏神色狡黠,“你来这边,我同你叮嘱一下侍药需要注意的地方。”
“寻常人家侍药,是要衣不解带守在病床前服侍病人,若是病人不肯喝药,还要一口一口喂下去。”
江泠苏还未说完,原本闭目养神的沈连烛登时便睁开了双眼,警告似的看了一下江泠苏,“江五,他还年轻,不要让他插手我的事。”
江泠苏笑容更甚,甚至假模假样娇笑了几声,惹得裴烬招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那当然,我们是修士,修士没有凡人那么柔弱,你只需要盯着沈七把药喝下去就行了。”
“我……”裴烬招有些迟疑,他记得自己刚来流云峰时要帮师尊热药,师尊当下就冷脸了……
“阿沅,送客。”
“好,”沈连烛才是它主人,阿沅得了她的吩咐,便化作猫儿,咬着江泠苏的裙摆将她往外拉。
江泠苏连连惊呼,“小阿沅,你轻点,这裙子可贵了。”
阿沅便“喵喵”叫了几声,不咬裙子了,改为用猫尾缠住江泠苏的脚踝,江泠苏便这么被半拉半拽的,被阿沅送出了流云峰。
江泠苏身后,一大堆问药峰的弟子也跟着她稀里哗啦的走了。
江泠苏临走前还对裴烬招挤眉弄眼,让他别忘了给沈连烛侍药。
沈连烛的神情愈发冷冽下来。
15. 第 15 章
江长老带着问药峰的弟子一走,流云峰便又安静了下来。
裴烬招微微垂眸,模样似乎若有所思。
沈连烛看向裴烬招,她面色淡淡,“不用听江五的话,你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裴烬招被江泠苏一挑唆,却又隐隐生了其他念头。师尊这药喝了几年,总也不见好。若是自己盯着她喝药,能让师尊快些好起来,哪怕挨些责骂,也挺划得来。
还有江长老说的侍药……
裴烬招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沈连烛苍白又柔软的唇,在她尚未发觉前,撇开了目光。
他低下了头,喉结微微滚动,“师尊到底是因为我受伤的,只要师尊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都说了不用……”
“可师尊的身体最重要……”
裴烬招向来乖顺,如今却开始跟自己僵持,沈连烛的心突突跳了几下,她头似乎也疼了起来,挥了挥手,无力道,“不需要,你走吧。”
裴烬招便被沈连烛三言两语赶出了房间。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还是有些不甘心。
裴烬招抬起眼,死死盯着那紧闭的门扉,好似要透过门缝挤进房间,亲手将药一口口喂进沈连烛嘴里。
沈连烛的肩颈细而薄,他只需用一只手就能完全钳制住她。
裴烬招的眉压着眼,阴沉沉的,一些阴暗扭曲的想法忽而不受控制的从心底深处溜出来,他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
但裴烬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他听沈连烛的话回了屋。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却空荡荡得有些过分,哪怕裴烬招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但东西还是阿沅收拾的那几样。
裴烬招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在午夜梦回时突然冒出来。也许总有一日,自己对周沛霖所做的事会骤然东窗事发,他甚至不切实际的盼望着,自己暴露后,师尊到时不会用那种厌恶的眼光看向他,反而还会让他继续做她身边最亲近的弟子。
他坐在书案前,同往常一般推开窗,一动不动的望着沈连烛的屋子,师尊如今会在做什么呢?应该是又在入定修炼……
沈连烛清冷姣好的眉眼,柔软淡粉的唇瓣,细白的脖颈,湿漉漉的冷汗在上面滑过,蝴蝶骨欲飞,再往下是纤细的腰身,还有骤然抓上深色榻木的,纤长苍白的手,莫名的开始在裴烬招脑海中回荡。
他会在很多稀松平常的时候想起师尊,有时是修炼时陡然在他耳边响起的,她说过的一句话;有时是练剑时闪身而过的,不知道多久前沈连烛对他投来的一个笑;或者是深夜时偶尔出现在他梦中,让他魂牵梦绕的一个侧影。
他想得出神,却在一股妖鬼气息在墙角露了痕迹时,条件反射般想到了那害人的菟丝鬼,转手就拔剑挥向那一处。
无形的剑气差点将墨妖劈成两半,幸好墨妖反应极快得飘到了另一边,这剑气只削掉了他一些黑灰般的影子。
“是你?”裴烬招瞧见是父亲派来的墨妖,他收起了剑,有些心虚,“是父亲又有什么指示了吗?”
墨妖摇头,姿态关切,“城主知道您在点仙宗遇险,特意派我来看望二公子。”
裴烬招的呼吸一滞,接着又有些愧疚,他之前还在怀疑父亲做的这一切别有用心,没想到父亲这些年却一直还在看顾自己。
“多谢父亲,我没事了,”裴烬招说完这一句,又想起自己在菟丝鬼手下全身而退的异状,又有些不解道,“只是我好像确实有问题。”
“我被菟丝鬼寄生后,不仅毫发无伤,甚至连修为都有所进益,”这实在太过不同寻常,他疑心自己是哪里出了岔子,裴烬招垂眸,有些紧张,“这是为何呢?”
可下一秒……
“二公子为何会这样想?”墨妖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它十分震惊裴烬招如此揣测自己,“二公子天纵奇才,城主是知道二公子的本事才派你来点仙宗的。”
“二公子是混元道体,城主之前一直没有同你说过,也是因为二公子一直尚未完全觉醒血脉,说多了惹你忧心。”
“啊?”裴烬招微微拧起了眉头,这混元道体又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身上的混元道体能保佑你百邪不侵,而且所有力量都可以为二公子所用,这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神通,难道不好吗?”
裴烬招:……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这好处落到他身上,总觉得跟做梦似的,不像真的,却也不是假的。
墨妖又说道,“二公子知道城主这几年为何一直不联系你吗?”
裴烬招犹豫了一会,说道,“因为现在父亲还用不到我。”
墨妖摇头,“不是的,是城主一直在忙着推演金露城的大劫,终于在近日算出这一劫就在年末岁初。城主没有来寻你,也是为了准备化劫的事。”
“而且这些年,城主其实一直在命人背后默默关照着二公子,知道二公子在点仙宗过得很好,他才能放心。今日二公子一出事,城主太过担忧,才又让小妖冒着风险前来看望二公子。”
离年末岁初还有数月,裴烬招面色紧绷起来,“那父亲需要我做什么吗?”
“二公子不必着急,”墨妖安抚道,“再过些日子,等陨星有所指示,城主自会派人来寻你。”
裴烬招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按理来说,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听父亲的话,为他做事。
但是今日这菟丝妖鬼,却让他发现妖魔们的阴险毒辣。他往日也经常瞧见各种妖魔出入父亲的书房,父亲追随着陨星的预言,和这些妖魔合作,简直是在与虎谋皮,只怕总有一日会被反噬。
墨妖探望完了裴烬招,确定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后,便打算回去复命。
裴烬招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又突然说道,“我知道父亲是在为了金露城的劫难奔波,但是还望你告知父亲,千万要多加小心。”
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不是所有妖魔都是值得信任的。”
墨妖笑了起来,声音细细的,没有什么攻击力,却透露出几分狂热。
它放缓了声音,好似在哄着裴烬招,“二公子多虑了,一切都是为了城主的大计,城主自己会分辨其中利弊的。再说了,有二公子在,等这金露城的劫一解,何愁城主没有脱身的那日啊。”
裴烬招:……
裴烬招抿了抿唇,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父亲他应该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等他再抬起头,墨妖已经散了个干净。
窗外的风刮进了屋内,凉意弥漫开来。裴烬招还有些恍惚,墨妖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自己居然还是什么混元道体……
混乱之中,他还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
庭院内,却在此时遥遥传来几声轻响,像是哪里的杯盏落了地。
裴烬招的眼神一变,这声音是师尊屋里传出来的,难道她出事了?!
几乎是声音还未散去,裴烬招登时握着剑,翻窗而出,窗户都被他掀的左摇右摆,嘎吱乱撞。
裴烬招几个呼吸间,出现在了沈连烛门口。
他胸腔内的心脏猛烈跳动着,整个人几乎是紧张到颤抖。
裴烬招脑海中飘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在一个惊心动魄的猜想上打转,莫非是那菟丝鬼趁着师尊受伤,逃脱出来发难了?
师尊正虚弱着,那岂不是刚好被趁虚而入……
他咽了下口水,伸手抵在了沈连烛的房门之上。
腕骨上青筋横起,菩提珠串磕到门上,撞得人心颤。
“师尊?”裴烬招在门外试探着喊道。
过了片刻,屋内的声音微哑,沈连烛轻轻道,“进来。”
裴烬招稳了稳心神,推开了沈连烛的房门。
苦涩的药味一下子迎面而来,裴烬招看向地面,碎瓷片下是泼洒出来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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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药,在地上蜿蜒开狼藉的一片。
沈连烛原本在床榻边俯身轻咳,此时微微抬眼,乌发垂落,露出精致苍白的半张脸庞,冷淡吩咐道,“帮我倒杯茶。”
裴烬招双手拎起茶壶的提把,茶水已经凉透,他倒了半杯,又用灵力将这茶焐热了些,才小心地递给沈连烛。
“师尊很难受吗?”
“没有。”
沈连烛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却突然又被呛到了,她手一松,开始趴在床边止不住地咳嗽。
茶杯摔到地上,搞得到处都湿乎乎的,她居然也没有功夫再抽出心神收拾。
“关门,”她蹙眉,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裴烬招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进来得太过着急,门并没有关全,此时被风吹得更开了些,风灌进来,他并没有觉得冷,但师尊的模样却像是对这冷风很是敏感,被吹得受不住。
他马上去关紧了门,沈连烛这才好受一些。
裴烬招见这满地的苦药,照这架势,师尊可能连一口都没喝完,他面色踌躇,片刻后又大着胆子说道,“师尊,我再重新帮你煎一服药吧。”
沈连烛抬眼看向裴烬招,神色有点冷漠,他还是坚持道,“江长老的药,喝了总比不喝有用些。”
裴烬招有些头疼,不管怎样,师尊必须要好好喝药了。
沈连烛不想理会裴烬招。
神魂烙印上的魔毒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此时沈连烛一张脸血色尽褪,门一关,屋子里药味愈发浓稠,等稍微缓和些了,她一拂袖,满屋的凌乱就都被收拾好了。
可她瞧见裴烬招还站在一边,一脸她不喝药,就要跟她磨到底的模样。
沈连烛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松口道,“我会让阿沅再煎一服药的。”
裴烬招这才脸色松快了些,他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好。”
师尊这样的人,应该永远高高在上,被人细心将养着才对。
房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沈连烛放在案上的玉简却又突然亮了起来。
沈连烛朝它挥去一道灵力,江泠苏的声音便从其中传来,她好像十分兴奋,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沈七,我查出来了!你徒弟应该是传说中的混元道体。一般来说,仙魔两道互不相通,灵力和魔气也会彼此排斥,但混元道体可就没有这个困扰了,可以对所有力量来者不拒,这可一点都不比你的混元五灵根差,真是给你捡到宝了。下界这数万年来,我也只在最古老的典籍里看到过这种体质的记载。”
“趁你徒弟还不知道,我得把他逮过来好好研究一下,你可不许拦着我啊!”
江泠苏说话好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出来了。
沈连烛一时之间也没插得上话,她:…….
江泠苏似乎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咽了下口水,压低了声音,催促道,“沈七,说句话啊。”
沈连烛叹了口气,“你自己和他说吧,裴烬招就在我身旁。”
随后是一阵长久诡异的沉默…….
裴烬招听着江泠苏说了一堆,知道这混元道体并不能让人联想到金露城之后,他稍稍放心了些,接着似乎觉得再不说话,也不太妥当,而且江长老恐怕会直接恼羞成怒了。
他又说道,“江长老,若你有需要,我过去一趟就好。”
“哈……哈哈,”江泠苏干笑了几声,她堂堂一峰长老居然当着人家面打起了如意算盘,还被人听到了……
可她又实在舍不得拒绝这摆在自己面前现成的实验品,她深吸了口气,“那这样吧,你日后来问药峰帮你师尊拿药的时候,再多留一会,我看看你这混元道体究竟什么情况。”
“好。”
得了裴烬招的回复,江泠苏火速挂了玉简。
随后她一脸咬牙切齿,这沈七真是学坏了,知道裴烬招就在旁边,也不提醒她……
16. 第 16 章
叩叩叩——
屋外敲门声轻轻响了三遍。
阿沅站在沈连烛房间外,没等多久,门便被打开了。
它方才听到屋中传来争吵声,此时瞧见裴烬招乖巧的跟在沈连烛身后,两人神情都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阿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甩了甩猫尾,声音糯糯的,“有人来拜访主人,他说自己叫林三山。”
沈连烛是听说过林三山的,这个人数年前突然出现在下界,似乎生来就是专门克制妖魔的杀器,所过之处,妖魔几乎全都直接销声匿迹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还有仙门中人给他取了个文里文气的绰号——君子剑。
沈连烛眼珠动了动,菟丝鬼才出现在点仙宗没多久,林三山后脚就过来探访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她微微挑眉,不动声色道,“请他去前面落坐。”
沈连烛又迈了几步,眼角余光扫过,瞥见裴烬招又紧紧跟上了自己,简直是亦步亦趋。
他瞧见沈连烛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乖巧道,“师尊……”
她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徒弟肯定是打算盯着自己喝完药才肯离开。
沈连烛顿了一下,才转头看向阿沅,又吩咐道,“不用你去请,我的药撒了,你先重新去煎一服吧。”
裴烬招看着温顺,其实内里还是带着点偏执。
沈连烛头一回遇见这种棘手的情况,可又无从下手,只好稍稍妥协了些。
裴烬招终于满意的笑了起来,要是他身后也跟阿沅一样有根尾巴,恐怕早就摇出残影了。
只是沈连烛想到江泠苏那些汤药,简直苦得令人恶心,神色也有些恹恹了起来。
“好的,主人。”
阿沅十分听话,立马转身去煎药了,而裴烬招无事可做,又被沈连烛派出去领林三山进门。
裴烬招穿过庭院里浓浓的花香,推开院门,却正好瞧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侧身往上看着什么,小院内的藤蔓攀出墙外,在春光中开的摇曳生姿。
这人似乎对藤蔓上的花很感兴趣,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那柔嫩的花瓣,又很快收回,好像是觉得这花好看,不舍得破坏。
看起来他就是林三山了。
“林仙君,”裴烬招出声。
林三山转头,裴烬招看清了他的模样。
裴烬招眼神一凝,林三山长得清俊温文,不像是令妖魔胆寒的杀神,更像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怪不得会有人叫他君子剑。
林三山的气质和沈连烛还有些相像,两个人都带着股超脱世外的飘然。
裴烬招下意识将自己和林三山比较起来,接着涌起些许焦躁,他直觉——林三山能和沈连烛说得来话。
裴烬招骨节分明的手还放在门上,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在翻腾。
但沈连烛还在院里等着见林三山,他总不可能借口把人赶走。
裴烬招暗自磨了磨牙,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师尊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好,多谢,”林三山没有发觉裴烬招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应声进了门,同裴烬招擦肩而过时,发现两人身量居然一般高。
林三山微微挑眉,多看了眼裴烬招,极其年轻英俊的一张脸,看来应该就是沈连烛座下那个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勾起唇角,“劳烦裴小友引路了。”
前厅摆着桌椅,窗明几净,大大小小的花全都由阿沅摆弄着,由着它的喜好,养在屋里四处。
倒是比沈连烛自个的房间多了些活人气。
沈连烛喝了一口茶,抬眼便看见那声名在外的君子剑从庭院里分花拂柳而来。
他生得清隽温润,让人想起山松和清风,举止间又很是低调,同他的盛名截然不同,很有欺骗性。
等林三山走的更近,沈连烛才发现他身姿挺拔,往自己身前一站,落下的阴影挡住了门窗的光,屋子里都显得暗淡了很多。
沈连烛不太喜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她仰起脸,抬手示意林三山看向她身侧的椅子,客客气气道,“林仙君,坐吧。”
林三山这时也在打量着沈连烛,乌发雪肤,明明周身气度清寒,却压不住眉眼间透出的清艳,唇瓣颜色偏淡粉,整个人清瘦苍白,能看出几分病弱,但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林三山随着沈连烛手的方向看去,眼神又不小心瞥过一截雪白的皓腕。
这种美带着鲜活的色香,并不是单纯的漂亮,很勾人。
林三山微微挑眉,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落了座,只是笑意愈发浓了起来,“沈仙君。”
沈连烛面色平静,还带着些许冷淡,“林仙君是为了那菟丝鬼的事情来的?”
林三山点头,温和道,“是的,听说沈仙君降服了这菟丝鬼。实不相瞒,它祸害了不少修士,我一路追杀,知道它落在沈仙君手里,便厚着脸皮上门,想请沈仙君将它交给我。”
裴烬招十分乖觉,他侍候在沈连烛身侧,目光扫过林三山,又望向沈连烛。林三山的目光并不算得上清白,他应该对师尊有好感。
裴烬招看着林三山时不时瞧一眼师尊,皱了皱眉,这林三山算什么君子,分明就是一个轻浮的浪子。
沈连烛取出收妖瓶,把它放在案桌上,朝林三山的方向推了推,“菟丝鬼就被关在这里。只不过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一下林仙君。”
“这菟丝鬼是否有古怪之处?”
林三山拿起这收妖瓶,菟丝鬼在瓶中缩成一团,整只妖鬼瑟瑟发抖,“那倒没有,只是它格外凶狠,吞吃了不少修士,因此修为比寻常菟丝鬼要高上许多。”
“是这菟丝鬼在宗门里惹出了什么大乱子吗?”
林三山来的时候先去拜见了点仙宗的掌门,知道这菟丝鬼盯上的第一个人就是沈连烛的徒弟,只是它后来被沈连烛收拾了才老实。
但是裴烬招又神采奕奕,看起来并无不妥,甚至比沈连烛的气色都要好些,林三山好奇道,“还是它对你的徒弟动了什么手脚?”
沈连烛揉了揉眉心,“这菟丝鬼闯进宗门的时候,气息弱小,寄生在裴烬招身上时,又变得极为凶悍。我将它从裴烬招体内剥离,裴烬招不仅安然无恙,而且修为还有所提升。”
“江泠苏说裴烬招是混元道体,可这混元道体碰上菟丝鬼,为何会让菟丝鬼力量大增,她也未曾言明。林仙君可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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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什么缘由?”
裴烬招的手指骤然紧了紧,他倒是忘了还有这茬。
林三山沉吟了片刻,又缓缓道,“我倒是未曾听说过混元道体会反哺妖魔力量。”
林三山抬眼看向裴烬招,微笑道,“可否让我瞧瞧你这个小徒弟?”
裴烬招面无表情,同林三山对视,随后就听到沈连烛的声音,“裴烬招,让林仙君帮你看看。”
林三山来历不明,而且他分明想借着这事在师尊面前刷存在感,裴烬招有些抵触,不想让林三山在师尊晃悠。
裴烬招站在原地没有动。
裴烬招没有动静,沈连烛以为裴烬招是不信任林三山,她只好起身靠近他,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那股幽香离裴烬招很近,沈连烛的呼吸撒到了裴烬招颈侧,他被烫了个正着,心悸的厉害。
师尊让他做什么,他自然都是要去做的。裴烬招垂眸,耳根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知……知道了,师尊。”
裴烬招坐了下去。
林三山站在他跟前,修长手指抵在裴烬招眉心,灵力运转得却很是不顺,往往进去十分灵力,出来就只剩半分,剩下的九分半都被裴烬招吸纳,永远留在了他体内。
林三山微微皱眉,在灵力粗粗查过一遍后,他收回了手。
沈连烛问道,“如何?”
“并无大碍,”林三山颔首,“这大概还是混元道体的缘故,虽然传说和书中都没有提过混元道体的力量能反哺妖魔,但这种体质太过特殊,还有很多其中的关窍都没有被人挖出研究过。”
“也许混元道体在吸收妖魔力量的同时,也在影响妖魔,两者相辅相成,直到最后完全融为一体。”
裴烬招睁开眼,面色也有些苍白。
“既然如此,不是什么坏事就好,”沈连烛点了点头,“多谢。”
林三山却并没有离开,反而还在继续同沈连烛搭话,“三月后望月秘境开启,我听人说,沈仙君似乎有意前去寻机缘?”
沈连烛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嗯,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林三山又主动邀请,“我三月后也要去望月秘境,不如我们一起?”
裴烬招骤然抬眼,看向沈连烛,师尊喜欢安静,不可能会答应林三山的,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林三山修为很高,很少听到他会主动邀人结伴,沈连烛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见沈连烛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自己,林三山眉目间染上淡淡的失落,叹了一口气,又怅然道,“我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同沈仙君一见如故,本想着秘境千变万化,大都凶险,多一个人,便能少一分危险。”
“没成想,也许确实是林某唐突了。”
林三山面色惨淡,好像真的是在对秘境中的危险忧心忡忡。
而且林三山这模样也太凄惨了些,沈连烛到底不想拂了人家的兴,犹豫片刻后软下心肠,松了口,“可以。”
林三山和沈连烛约好,望月秘境开启前几天,他们就在附近的回照城碰面。
得了沈连烛确切的答复,他带着收妖瓶里的菟丝鬼,终于心满意足的翩然离去。
17. 第 17 章
裴烬招眼睁睁瞧着林三山装模作样,三言两语就哄得沈连烛心软。
他脸色铁青,在被两人忽略的角落里,一直没有再说话。
林三山离开后,沈连烛才回头,终于发现裴烬招神色有些难看,像是身体还在不舒服。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徒弟,她声音稍柔和了些,“很难受吗?”
沈连烛想了想又问道,“需要我再帮忙梳理你体内的灵力吗?”
裴烬招把唇抿成一道直线,抬起眼,终于开口,“师尊,你待旁人,也一直同待我一样好心吗?”
裴烬招这话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沈连烛不是很能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她和林三山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怨,对待客人客气一些,难道有问题吗?
“与人为善,总比和人结仇好,”沈连烛无语了片刻,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又抛下了一句,“不要多想。”
谁知道裴烬招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起来,面色还有些微微扭曲。
师尊这话里的意思,是嫌弃他麻烦吗?
他突然冷笑了起来——也对,师尊只是喜欢对每一个人都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师尊自然是没有错的,”裴烬招垂下了眼眸,直接转身大步离开,在沈连烛看不到的地方,却连面目都狰狞起来。可他就是嫉妒,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还如往日一样乖巧温顺,让人挑不出毛病,“是我想错了。”
沈连烛望向裴烬招离开的背影,身形挺拔,却任由自己顶着寒风,简直像是在自虐一般。
沈连烛:……
裴烬招这是生气了?
料峭的春风吹动了沈连烛飘然的衣袍,冷得有些刺骨。
……
这地方安静的很,阿沅煎好了药,用猫尾顶着药碗来前厅寻沈连烛。
它用了点妖力,因此药碗很是稳当。
阿沅一进门,就看见沈连烛站在房间里垂着眸,目光很是凝重,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重要的大事。
小猫妖没办法从沈连烛的脸上看懂她在想什么,便只是绕着沈连烛走了几圈,又蹭了蹭她的衣摆,“喵呜”了一声,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沈连烛这时才注意到阿沅,她将药碗取走,搁置在一边的案桌上,又俯身抱起了阿沅,试图同它探讨,“裴烬招的混元道体和菟丝鬼之间还有些疑点没有查清,我便让林三山帮忙看了一下,他却要同我闹脾气,这是怎么回事?”
她神色疑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阿沅“喵喵”几声,似乎是在安慰沈连烛,还在沈连烛怀里拱了拱,顺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阿沅这模样像是连她在说什么都没听懂,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
沈连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裴烬招自己性子太过敏感,而且就算他如今已经比刚来宗门的时候大了好几岁,却还是跟那时候一样容易没有安全感。
养了一个心思细腻的徒弟,确实要比旁人多在意些才行。
第二日,裴烬招早早离开流云峰去闻初堂上课。
连着好几日,沈连烛都没有见到那个总是黏着自己的身影,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裴烬招似乎还在生气。
沈连烛留心了几天,终于和裴烬招碰上了面。
今日裴烬招下课早了些,他回来的时候,沈连烛正拎着小壶给庭院里的槐树浇水,颇有闲情逸致。
沈连烛抬眼瞧见裴烬招,朝他勾了勾手。
一抹雪色,在裴烬招眼前一晃而过。裴烬招被晃了眼,过了一会,才走向沈连烛,面色还是有些冷,“师尊。”
沈连烛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开始学着其他长老的样子问起裴烬招的课业,“近日学得如何?”
裴烬招面无表情,“尚可。”
接下来他又没了话,两人之间一阵莫名的尴尬。
沈连烛想了想,又继续问道,“最近有结交什么好朋友吗?”
她平时偶尔指点几句裴烬招的修行,却不怎么关注他日常都在做什么。
但沈连烛也知道这几年来,裴烬招从来没有往流云峰带过什么弟子,而且除了被罚进葬魂冢的周沛霖,她也未曾听说裴烬招同哪位弟子特别要好。
若是裴烬招身边有些朋友能够在他身边开解,想必这种喜欢自己生闷气的情况会好上很多。
裴烬招沉默了片刻,沈连烛这关心来的突然。
他目光偏移,望向沈连烛身后根深叶茂的槐树,轻声道,“有什么事吗,师尊?”
沈连烛头一回对人嘘寒问暖,也不太自在,她委婉道,“今日沐神节,闻初堂提前放学,你可以同人一起下山游玩,也可以散散心。”
沈连烛这样倒像是在关心自己,裴烬招抬起眼,望向她。
他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待在流云峰。
“师尊真的想要我去吗?”他声音沉沉的,“师尊要我去,我便去。”
“只是见你拘在这小院这么多年,很少有机会出去玩,”沈连烛神情比往日温和,“如果你自己想去的话,就去吧。你已经大了,不用再事事和我请示。”
沈连烛说完了话,自觉做的挺不错,应该算得上关怀备至了。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怪,她再待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沈连烛提着见底了的小壶,转身便想要进屋。
这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平日都是阿沅在打理着玩,若是养死了,只需要和沈连烛说一声,她便会用灵力将它们温养回来,今日浇了这许久的水,她手都有些拎酸了。
沈连烛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行走间衣袖翻飞,却被人微微用力拽住。
她回了头,是裴烬招。
午后的日光还十分晴朗,裴烬招视线微微垂落,眼中多日的阴郁被沈连烛几句话哄的散了些。
他不说话,却盯着沈连烛,也不肯松手。
“怎么了?”沈连烛有些诧异,“还有话要同我说?”
“师尊……”裴烬招试探着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和林三山,哪个更合你心意?”
沈连烛:……
“唔?”沈连烛缓缓蹙起了眉头,难道裴烬招这些日子和她闹别扭,只是在吃这种乱七八糟的飞醋……
可林三山是她的客人,裴烬招是她的徒弟,两个人有什么好放在一起比较的,裴烬招和林三山较劲干什么……
不过裴烬招这样子,若是不问出什么答案,恐怕也不会罢休。
沈连烛叹了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自然和你关系近一些。”
裴烬招的心跳骤然加快,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灼热的温度。
沈连烛朝裴烬招走了几步,裴烬招顺势松开了手,盯着沈连烛离自己越来越近。
裴烬招像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师尊……”他面上带了些笑意。
沈连烛走到了裴烬招身旁,她微微仰头,长发顺着她清瘦的肩头滑落,他又闻到了那股清淡的香。
裴烬招垂眸,甚至还瞥见了随着师尊走动,她的衣襟微微滑落后,一小片诱人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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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喉结微微滑动了几下。
沈连烛看着裴烬招,神色认真,劝道,“闻初堂放假一向吝啬,错过这回,下回又要等上许久,下山玩玩吧,总闷在流云峰也不是什么好事。”
裴烬招眉眼松了很多,表情很乖,却又趁着沈连烛有心示好开口,“师尊,我寻不到人陪我过沐神节,不如你陪我下山吧。”
没想到裴烬招会提出让自己同行,沈连烛一时之间也有些怔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裴烬招好像又比之前更黏人了点。
裴烬招从前向来乖巧听话,沈连烛带他带的很省心。
她还是头一次感到了养徒弟的压力。
沈连烛自己倒是从来不过节的,但既然裴烬招想下山见识一下,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沈连烛答应了下来,“好。”
两人若是都走了,流云峰上便只剩下阿沅。
它一只小猫儿孤零零的看家,沈连烛有些放心不下,便又叫来阿沅,叮嘱了几句,“不要到处乱跑,不要随便吃别人拿过来的吃食,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阿沅似懂非懂,怯怯“哦”了一声。
沈连烛一顿,又抬手在狸花猫妖身上下了一个金印,她无奈道,“算了,去玩吧,这枚金印可护你平安。”
沈连烛这句话字少,意思也简单明了。
阿沅终于听懂了,主人同意自己可以出去玩了。
它高兴得“喵喵”了几声,昂起头扬着尾巴蹭了几圈沈连烛后,转瞬就跃过墙头,不知道跑去哪里撒欢了。
……
点仙宗建在巍峨群山之间,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山路旁都是悬崖峭壁。
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只要往下看一眼,胆小的人就能直接软了腿,不敢再往前一步。
裴烬招跟在沈连烛身后,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的,追随着那清瘦的背影。
沈连烛衣袍被大风吹得鼓荡,愈发显得她清冷出尘,像是要随时乘风而去。
“九百九十九,”沈连烛站在了最后一级石阶上,她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裴烬招。
裴烬招眨了眨眼,几步跨过这些台阶,几个呼吸间就到了沈连烛身侧,他乖乖问道,“师尊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连烛的声音轻而缓,“要拜进点仙宗,需得先走过这九百九十九级山阶。”
她的视线往上看,点仙宗最高处已经隐没在云雾中,然后沈连烛又仿佛透过这仙山,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
沈连烛眸光中闪过一丝怀念,但很快,她又垂眸,模样冷冷清清,低声道,“仙门巍峨,但宗门之外的天地,也是无边无际啊。”
“师尊,”裴烬招自然没有错过沈连烛方才面上微微泛起的波澜,师尊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目光……
难道又是林三山?还是说还有谁能牵动了师尊的心绪?
一想到沈连烛心中还装着其他人,裴烬招又不受控制的冒起了酸气,他舔了舔唇,不甘道,“师尊刚刚在想谁?”
也许连裴烬招自己都没发现,他这样子是如此咄咄逼人。
沈连烛瞥了他一眼,发现裴烬招望着自己的眼神,虽然看着尚且平静,但其实透出了些风雨欲来前的阴沉。
裴烬招看着像是醋坛子又被打翻了,沈连烛有些心累,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下去。
不然日后她身边来一个人,裴烬招就要和自己闹上一场,这哪里吃得消。
“与你无关,”她蹙眉,面上淡淡的,只是声音偏冷,“不过是个故人。”
18. 第 18 章
裴烬招跟着沈连烛这些年,沈连烛还从来没有对他这般冷脸过,裴烬招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还算知道分寸,也不想因为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人,同沈连烛起争执,到时候反而坏了两人师徒间的情分。
“师尊,”裴烬招垂眸,勉强将心中的妒火压了下去,同沈连烛服了个软,“你从未和我说过这些,是我一时昏了头。”
沈连烛揉了揉眉心,觉得头还是有些疼,可能是神魂烙印上的魔毒还没有完全被压制住。
她没什么心情再说话,偏过头去,柔美的侧脸似乎也覆盖上了一层霜色,冷冰冰道,“走吧,如今沐神节应该也已经开始了。”
沈连烛已经走远了,裴烬招还停在原地,他面色彻底阴沉下来,突然低低轻笑了声,对那个所谓的故人生出了一点恶毒的心思——
看师尊这讳莫如深的模样,这人应当是已经死了,死了最好,就再也没办法同他抢师尊了。
沐神节是点仙镇一年一度的盛事,在数千年前,上下界之间尚且有天道周旋其中,下界每隔数年就会有大能飞升迈入上界。
只是后来天道式微,上界的修士蠢蠢欲动,想要将下界变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是点仙宗的开山祖师爷舍身献祭天道,完全封锁了上下界之间的通道,才得以换来下界数百年来的安稳与繁荣。
祖师爷舍身证道,下界修士们为了纪念那一天,就将其唤作沐神节,最开始是在仙门内流传,后来传入民间,老百姓们也渐渐自发兴起了过节的风尚,祈求仙人庇佑,将福泽撒向人间。
点仙镇就在点仙宗山下,如今长街上熙熙攘攘,飘扬的彩带一路蔓延到门口,入夜后,还会看到千万盏花灯将小镇照亮,人来人往里,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
沈连烛还是微微冷着脸,显然还并没有完全消气。
眼见着有人往沈连烛这边挤过来,裴烬招快步上前,替她挡去周围汹涌的人潮。
两人都换了装束,如今打扮得就像是人间一对最普通的,出来游玩的男女,但他们二人,一个清艳,一个英俊,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裴烬招因为那些百姓偷看沈连烛的目光,脸色也并不是很好,他有些后悔让师尊陪自己下山过节了。
……
一路长街市集,大都是卖吃食的,风将那些食物的味道吹散,沈连烛和裴烬招便闻到了软糯汤圆的甜,山楂梅汤的酸,还有碗面上浮着一层红艳艳的辣子,喷香满怀。
前面就有个支起的摊子,摊主正忙前忙后的,为客人们端上热气腾腾的胡椒猪油馄饨,沈连烛的目光略微在那小摊上多停留了一瞬,裴烬招走在沈连烛身侧,视线便也跟着望向那小摊,随即搭话道,“师尊,想吃吗?”
沈连烛修道后,已经很少碰这些人间的吃食,她见这摊子生意比旁的要好上许多,便多瞧了几眼,没想到立马被裴烬招察觉了,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唔……”
裴烬招已经去同那摊主买了一碗馄饨,捧在手里递给了沈连烛。
她望向自己这个养了数年的徒弟,极为高拔的身量,此时面上却满是乖巧笑意,眼巴巴地把馄饨端给自己。
裴烬招似乎知道沈连烛还在因为他方才的质问有些生气,笑面里带着几分讨好,伏低做小极了。
罢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大弟子。
沈连烛无奈叹了一口气,接过了裴烬招手上那碗馄饨,缓和了神色,“下不为例。”
沈连烛这便是消气了……
街巷旁纵横交错的楼刚好挡住了正在往下坠落的日光,裴烬招的脸掩在阴影中,明明在笑,看起来却有些阴晴不定,像是蛰伏已久的凶兽,他温顺道,“好,师尊多吃些。”
沈连烛吃了一口馄饨,平素寡淡的口中,陡然尝到了一点咸辣的重味儿,还有些呛鼻,咽喉被这么一激,泛起细密绵麻的痒意,她将这馄饨塞回给裴烬招,捂着嘴咳嗽了一阵,才终于顺过气来。
沈连烛蹙起眉头,这馄饨虽然好吃,却辛辣刺激,难以下咽。
她咳得眼尾泛起潮红,眸中也染上了湿漉漉的水光,望向裴烬招的时候,裴烬招端着馄饨的手都紧了紧——
师尊的嘴唇,好红。
应当是吃不了辣。
沈连烛轻启唇齿,声音带上些沙哑,“丢了吧。”
裴烬招凝视着沈连烛,师尊似乎脸也被辣红了,面儿粉白,润着水色的唇,长发微乱滑落肩侧,骨架轮廓纤秀柔美,被朴素衣衫遮的严实,他咽了咽口水,低头将那碗沈连烛吃过的馄饨一饮而尽。
随后在沈连烛不解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灿然的笑,似乎是吃到了什么顶美味的佳肴,他兴奋道,“师尊,很好吃。”
沈连烛:……
沈连烛表情罕见有些空白,过了一会才严肃道,“不要随便捡别人剩的东西吃。”
裴烬招眨了眨眼,无辜道,“师尊也算是别人吗?”
“你……”沈连烛一言难尽,她瞳孔微微震颤,看了一眼裴烬招后,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口。
裴烬招在她面前还在傻笑,好像吃沈连烛吃过的东西是件多值得高兴的事一样。
她抿了抿唇,算了,自己这个徒弟还这么年轻,而且一直养在山上,恐怕是不太清楚这些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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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潜台词。
“总之就是别随便吃任何人吃过的东西,”沈连烛神色挣扎了一会,还是打算绕过这件事,深吸了口气,才又缓缓道,“走吧,这沐神节还没逛完呢。”
两人沿着街巷继续走,没成想拐过一个街角时,一团漆黑脏臭的不明物体从人堆儿里飞了出来,险些撞进沈连烛怀里。
沈连烛及时撑起了一层护体的结界,那东西在结界上砸出一道柔软的弧度,又被弹到地上,趴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周围的行人瞧见这波光粼粼的结界,忍不住惊呼道,“是仙法,今日神仙下山了。”
有些人便开始往这边聚,想瞧瞧仙人的身姿。
沈连烛没有理会身边挤过来的人群,她凝视着地上这个来历古怪的物什,四肢健全,只是头低垂着,看着身形像是一个婴孩,不哭不闹,气息全无,可身躯居然还在颇有规律地起伏,好似在呼吸一般。
她上前几步,唤出莫惊春,用剑尖挑开了它面前垂下的,脏兮兮的头发。
小孩缓缓抬起头,面目青白,在瞧见沈连烛时,嘴角缓缓敞开,露出了里面腐烂的舌头,脸颊两侧的烂肉随着它的笑容簌簌掉落到地上,画面十分血腥恐怖。
沈连烛神色一厉,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剑刺向这婴孩的头颅,企图将它劈成两半。
此时周围正挨挨挤挤着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本打算看看热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全都被吓到了,尖叫着往后退,人踩人,推推搡搡的,要逃离这街角,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长街眨眼间就成了让人进退不得的牢笼。
这婴孩被体内的怪物控制着一跃而起,它的皮囊被沈连烛的剑划开,一只鬼婴血淋淋地从婴孩体内脱出,四肢齐用,落到尚未来得及逃窜的百姓身上,笑意狰狞,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张开了大嘴,登时就生吞了他。
这鬼婴胃口大得很,方才应该是吃了这个婴孩,又藏身在其中。如今进了这人堆,好似是水溅进油里,炸的到处一片混乱,饿了许久的模样,吃起人来荤素不忌。
它显然已经成了气候。
鬼婴几口啃食完了一个少女的半边脸颊,又盯上了下一个人,那倒在地上的大汉混乱中被踩断了腿,此时只能抱着自己的断腿惨叫,涕泪横流,哭得十分凄惨。
“——保护他们。”
沈连烛握紧自己手中寒光湛湛的剑,望向自从鬼婴出现之后,就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裴烬招,面色凛然,又催了一遍,“快去。”
紧接着,沈连烛一拂袖,素白的面比冰霜还要寒气逼人,她拎着莫惊春,纵身就飞掠向那青面獠牙的恶鬼!
19. 第 19 章
鬼婴望向沈连烛,稍稍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要不要逃。
但它没想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长啸。
这长啸好像在发号施令,那鬼婴得了指示,趴在一具尸体上,十分高兴的晃了晃手脚,随后伸出黑漆漆的尖利指甲,硬生生扒开自己软烂的肚皮,从肚中掏出了一枚可以号令百鬼的阴旗。
它将那旗子抛到空中,借着周遭的血气,飞快绘了一个阵法。
霎时间,所有之前被它啃噬过的尸体,都沾染上了森森煞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剑气迎面而来,掀起庞大的气波,漩涡一般扫荡出去,随着冲天巨响而来的,无数屋舍土崩瓦解,带着尘土拔地而起。
鬼婴被沈连烛逼得后退,那阴旗却又在这时发出嗡鸣,更多的尸体四散开来,如同鬼婴之前那般大快朵颐,见到人就咬,接着就是人传人,更多的人倒下又站了起来。
裴烬招提剑杀了一个活死人,往那长啸声的方向看去,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如今搞出点仙镇风波的主谋就藏在那里。
他又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沈连烛,喊了一句,“师尊,那里有问题!”
沈连烛还在对付操纵着活死人的鬼婴,她面色冷厉,完全没有在听裴烬招说了什么。
裴烬招咬了咬牙,提着剑往那方向赶去。
师尊要他保护这些凡人,但不把源头解决掉,恐怕沈连烛和自己接下来都很有可能会分身乏术,落到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恐惧,往沈连烛这边涌过来。
他们不管躲在哪里,那群活死人都会冲破大门,或者爬上墙头,然后对他们亮出獠牙。
上一秒还抱在一起互相打气的同伴,可能下一秒就张嘴咬向你的命门。
点仙镇已经没有完全安全的地方了,他们还不如祈祷今日在长街中突然现身的神仙能杀了这些恶鬼,若是能求得她的庇护,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们惊恐之中,拼命挤向沈连烛,企图紧紧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在一起,像是一群抖如糠筛的柔弱羔羊。
沈连烛微微蹙眉,她扫了一眼四周,瞥见了裴烬招的身影,他的速度很快,直直冲着那躲在暗处的咆哮声而去。
她抿了抿唇,知道裴烬招这是想先解决掉藏在背后的其他妖鬼,免得遂了它们的心意,让它们有机可乘,将他们两人逼到绝路。
沈连烛收回了目光,极其冷静的开始施法。
她的衣摆在空中飘飞,两只手放在胸前掐诀,随着她的动作,指尖光点飘落了下去,在人群的边缘,一道巨大的结界触地而生。
结界外,活死人张着血盆大口,对着里面美味的人肉滴滴答答淌着腥臭的涎水,但是一碰触到结界,就好似被灼烧似的,融掉了半张脸。
外面有怪物在虎视眈眈,谁也不想待在结界边缘。人们惨叫着,连滚带爬的要往结界中心处逃窜。
点仙镇所有的百姓几乎全都在这里,因着人实在是太多,结界被撑得光华都黯淡了许多。
周围的煞气无孔不入,妖鬼们倾巢而出,它们自愿被鬼婴吞进体内,鬼婴的身形变得肿胀庞大,再站起来,已经成了同山一般高的巨人。
由鬼婴蜕变而来的鬼巨人怒吼着,朝那在它面前渺小许多的结界挥去一拳。
结界好似透明的泡沫,被那一拳砸开了一个豁口,带着血腥气的风呼啸卷入其中,沈连烛扬起手,抚过那道裂缝,结界便又安稳下来。
沈连烛面色冷了下来,本来点仙镇在点仙宗山下,妖魔一般都会绕着这里走。
可如今鬼婴,阴旗,活死人,还有莫名出现的无数妖鬼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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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成为鬼巨人的养料,那声长啸在背后把控着大局,这几步环环相扣,倒像是早有预谋似的。
就在这时,鬼巨人又将手往下一压,企图将沈连烛连同这结界里的所有人都按成肉饼。
沈连烛抬头,双手持剑,硬生生格住了那千钧重负的手掌,莫惊春发出不堪重负的颤鸣声。
她近距离逼视着鬼巨人阴森森的双眸,厉声道,“给我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回应沈连烛的,是鬼巨人一连串恶意满满的桀桀怪笑。
……
随着沈连烛和鬼巨人交手,结界也变得飘忽不定,活死人一波又一波冲过来,企图撞出一个缺口。
结界突然裂开了一道,有个活死人就急吼吼往里面伸手,尖利的指甲好似切瓜砍菜般,在离它最近的孩童身上轻而易举地划出血痕。
那孩子吃痛,她扭头,看见一条紫黑恶臭的舌头已经迫不及待探出来,要舔上她的脖颈,登时吓得大哭起来。
她的母亲本来想抱着孩子往里面再挤一些,此时听见哭声转过头来,几乎是魂飞魄散。
母亲带着孩子疯狂往后逃,在生死关头,骤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撞进了人群的深处。
沈连烛发觉了这边的动静,又抬手,一道灵力跟上,补好了这道缝隙。
但她却阻止不了结界里百姓们惊恐的尖叫。
他们发现了孩子胳膊上的伤口,伤势外面的衣衫都已经被紫黑色血液浸透。
在这里的人已经摸索出一件事,不管是被活死人咬伤还是抓伤,都会让他们变成同样的怪物。
人群乱作一团,他们都觉得自己想要活下来,那只能让这孩子去死。
结界里的声音沸腾翻滚,吵得沈连烛头疼了起来,一时没压制住暴动的灵力,连她神魂烙印里的魔毒也开始隐隐有了些反扑的势头。
20. 第 20 章
“这娃娃被那群活死人抓伤了!”
“她会害死我们的!”
“我们这里不能再死人了!”
“快,把她推出去!”
“杀了她,我们就都能活!”
那母亲抱紧了自己的孩子,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好像遇上了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一般,对她和孩子避之不及。
此时却又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有个人想要将孩子抢走,然后丢出结界外。
孩子的哭声越发虚弱,她的母亲哭喊着把孩子抢回来,几乎要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大叫道,“这是我亲生的孩子!”
“我绝对不会抛下她的!”
人群里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但大多都是愤怒的咒骂。
有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面目狰狞,“滚,要死别带上我们。”
也有人气得跳脚,“跟你说话怎么说不通呢,孩子可以再要,你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有人哀哀哭了起来,恳求着母亲抛下自己的孩子,换得大家的一条生路。
沈连烛又挡了鬼巨人的一招,此时结界里简直要闹翻天了。
她喘口气的功夫,不住回头看,神色凝重,一张芙蓉面愈发苍白了几分,她喝道,“不要吵了,都会没事的……”
只要这孩子没碰到阴旗的阵法,就不会被煞气侵蚀,变成活死人。
但没有人在认真听沈连烛说了什么,结界里面人挤人,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顾着眼前。
“别推我。”
“啊!!!”
“我不想死!”
眼见着这群人要闹出人命了,沈连烛咬牙,她朝鬼巨人挥去一剑,在将它逼退了几步后,素手点阵,唤出五行中火焰化作的朱雀。
朱雀长鸣着,振翅掠过结界外那一大圈活死人,它身躯上的烈火撩过它们,将这群怪物焚烧殆尽。
但马上又有无数的活死人前仆后继扑了过来,它们不知道疼痛,也没有恐惧,只会听从鬼巨人的号令,一次次冲锋陷阵。
与此同时,沈连烛体内的灵力被大量消耗抽空,她一着不慎,被身后忽然冒出的煞气重创。
沈连烛气血翻涌,耳内嗡鸣了一瞬,但还是下意识掐诀设阵,护住那一方结界,只是她的唇角缓缓流下一抹鲜红血痕。
滴答一声,顺着结界划落,染红了那处乌烟瘴气的泥土。
……
点仙镇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火星和灰烬被吹向空中,成为暗色中唯一的光亮,妖鬼狞笑着,在黑夜中层出不穷。
沈连烛倏然抬眼,她发觉有只妖鬼正往自己这边飞来,修为极高深,是只能号令万鬼的罗刹鬼王。
与此同时,裴烬招死死咬着那罗刹鬼王不放,也跟了过来。
沈连烛瞧向裴烬招,他的气息紊乱,脸色也有些苍白。
鬼巨人这边却是越来越亢奋,丝毫看不见颓势。
末了,沈连烛抿了抿唇,一张脸血色尽褪,又朝着裴烬招厉声喊道,“把罗刹鬼王引到我这来,你回点仙宗去搬救兵。”
她打算一个人拦住这两只妖鬼,一直拖延时间直到等来点仙宗的援兵。
沈连烛的声音冷峻,宛若利箭,穿过呼啸的风,裴烬招眼眸漆黑,眸光中浮动着暴雨将落的森冷,他抬眼望向那半空中的纤弱身影。
师尊看起来受了伤,情况很不好,若是自己就这么回去,只留师尊一个人在这点仙镇中,若是出了什么事……
裴烬招的脸色格外难看,那罗刹鬼王目标明确,直奔沈连烛而去,分明是想要师尊的命。
不到片刻,裴烬招便下定了决心。
他催动灵力加快了速度,随手掏出一只周长老亲手制作的,发给每个弟子的传音纸鹤,裴烬招拍了一下纸鹤的屁股,将它抛到空中,咬牙道,“回点仙宗告诉掌门,点仙镇有难。”
不管怎样,留在师尊身边保护她,是最重要的事。
那纸鹤被裴烬招从屁股中拍入了灵力,此时扇扇用纸做的翅膀,借着这一点灵力顽强地扛着阵阵阴风,摇摇晃晃朝山上飞去了。
罗刹鬼王被裴烬招一路紧追不放,逐渐不耐烦了起来。
它转身,黑雾聚在一起,模糊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
“胆子真大,”那黑影的声音柔美,婉约,好似上好的羽毛轻轻扫过耳侧,令人头皮发麻,“杀了我夫君,不去逃命,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罗刹鬼王目光扫向裴烬招,冷哼道,“听说沈连烛有个徒弟,就是你?”
裴烬招的衣袍鼓荡,黑发也被阴风吹得凌乱,他胸腔内的心跳由于愤怒而震动。
事到如今,他焉能不明白这罗刹鬼王,鬼婴和菟丝鬼是一家子,所以杀了一个,剩下两个便拖家带口来索命。
它们最不应该做的,就是盯上了师尊,还伤了她。
裴烬招冷笑一声,“是我。”
“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女鬼的声音骤然尖细起来。
黑雾缠上裴烬招的手脚,他挽了个剑花,挥退了这些无孔不入的煞气,又紧接着朝那罗刹鬼王斩去一剑。
裴烬招平时对着沈连烛很乖的面容,此时眉眼间渗出些毛骨悚然的酷虐,他嗤笑道,“怎么,那菟丝鬼是你夫君?”
“它做了那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吧。”
“你们根本不懂!”罗刹鬼王被裴烬招这么一刺激,心情激动起来,语气也愈发怨毒,它尖锐道,“他都是被人逼的,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子!”
它身边的鬼雾散开了些,隐约露出一个细腰长腿的身形。
罗刹鬼王阴森森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你们都去给我的夫君陪葬吧!”
“我要把你们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才能泄了我的心头之恨,”罗刹鬼王飞快后撤,如同鹰隼冲上高空,随后又好似陨石划过狂风,五指成爪朝裴烬招袭来。
裴烬招额边的碎发被大风吹开,他冷着一张脸,持着剑挡在胸前。
咔嚓一声,跟了裴烬招数年的佩剑断成两截,他也被罗刹鬼王的鬼雾缠住丢到了地上,他捂着胸口,耳鼻鲜血流出,整个人好似浸在了血中。
罗刹鬼邪恶的笑声来来回回,宛若醒不过来的猖獗梦魇。
裴烬招一动不动,盯着那团似聚还散的鬼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报错仇了,杀你夫君的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罗刹鬼王笑声一顿,又幽幽道,“我自然知道,是你们和那林三山合谋害我夫君性命,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等我拿你们祭奠了我亡夫的魂魄,再去找那个林三山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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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罗刹鬼王一声令下,无数的妖鬼趁机一哄而上,修士的身体对它们来说是难得的大补之物,此时它们争抢着涌入裴烬招体内,要将他分食。
被妖鬼啃食的感觉并不好受,扭曲的痛楚一寸寸席卷过他的全身,在极致的抽痛中,裴烬招的面庞爬上冷汗,那双黑而亮的眼眸渐渐开始失神,恍惚中,他看见罗刹鬼王狞笑着要将五指插入自己的胸口,好摘出那颗还在抽搐的温热心脏。
昏暗天色下,裴烬招被浓重的煞气吞噬,无数妖鬼在耳边嘶吼,在这沸反盈天的声浪中,他朦胧间,听到了一句遥远而凛冽的呼喊,“裴烬招!”
裴烬招脱力般,微微阖上了眼,那声音也随之消失在了茫茫天地间。
罗刹鬼王的指甲戳进裴烬招柔软的心脏,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裴烬招这涌过来。
它唇角勾起残忍的笑意,正要用力之际,裴烬招身上却倏然爆发出一股无形的气浪,罗刹鬼王迎面撞上这股劲,整只鬼被掀翻了出去。
罗刹鬼王稳住身形,再起身,只看见那本该死透了的裴烬招却突然睁开了眼,他的面孔森白,无数细小的血芒好似有生命一般,从他额间往下蔓延,眨眼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覆盖上了诡异的黑纹,幽幽血光映亮了裴烬招猩红诡谲的双眸,不像个活人,倒更像个从阿鼻地狱里爬上来的索命阎罗。
只是眨了眨眼,裴烬招下一秒就出现在罗刹鬼王面前,他伸出那双苍白的手,掐住它的脖颈,五指一紧,那些鬼雾又被裴烬招拽进他的体内。
随着鬼雾消退,罗刹鬼王的力量也在飞快衰减,它的身躯越发虚幻,却只能被裴烬招钳制着不能动弹。
罗刹鬼王挣扎着,尖叫道,“你为什么能吸收我们妖鬼的力量?!”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你到底是……”最后一个“谁”字还未吐出,裴烬招便将它轻轻一捏,呼风唤雨的罗刹鬼王身首分离,溃散成了一团尘埃。
沈连烛这边被鬼巨人牵掣,她还分心关注着裴烬招这边,在发现他即将要被罗刹鬼王掏心时,她瞳孔微缩,朱雀仰头长鸣,蓄势待发,准备冲过去救人,结果转眼间这局势就变了。
鬼巨人也发现自己的母亲被裴烬招杀了,它浑身戾气暴涨,不再理会沈连烛,将她抛在一边,径直冲裴烬招扑来,它咆哮着,要杀了裴烬招。
无数的妖鬼被鬼巨人召唤,强行塞进了自己的身躯,它朝裴烬招挥去重重一拳,裴烬招仅仅单手一道横斩,庞大的鬼巨人被活生生剖开,所有妖鬼哭嚎着,甚至没能挡住裴烬招的一击,悉数灰飞烟灭。
滚滚黑云在空中缓缓散去,裴烬招踉跄了一下,跌落在地,皮肤上邪乎的黑纹也随之消弭于无形。
沈连烛这边压力剧减,她先纵身掠向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阴旗,咬破指尖,用精血飞快画下几个玄妙的符咒。
阴旗便陡然沉寂了下来,被控制的活死人好似被抽干了力量,同时僵硬而沉重地倒地。
随后,沈连烛望向裴烬招,空气中萦绕着还未散去的腥臭血气。
裴烬招似乎终于稳住身形,站直了身子,影子在飘扬的火星中一层一层浮动,黑影颇为扭曲。
他抬起头,视线对上了沈连烛的目光,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两人衣袍在风中鼓动的声音。
21. 第 21 章
裴烬招望着沈连烛,眉压着眼,神色看起来也有些阴沉,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屠杀中,有种嗜血的暴虐。
沈连烛微微蹙眉,刚刚迈开几步,身后就有人就瑟瑟发抖地扑上来,哭喊道,“神仙,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她的眸光一顿,瞥向扑过来的人,明明刚才还在针对人家孤儿寡母,如今却匍匐在自己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被那些一动不动的尸体吓破了胆子。
沈连烛迈开脚,神情冷漠,拒绝了他们,“随后会有点仙宗的弟子过来,你们待在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随意说了几句,沈连烛便不再理会他们,走向了裴烬招身前。
她指尖抵向裴烬招的眉心,默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再在他双眼上一划,轻声唤道,“裴烬招,醒醒。”
裴烬招抬眼,瞧见了沈连烛,嘴唇蠕动几下,同他昏昏沉沉的神情不同,他的声音兴奋到有些变调,“好久……不见。”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沈连烛眉眼微动,她伸出手,抵在裴烬招胸前,让他离自己远些。
她觉得裴烬招这反应不太对劲,面色冷静,“你是谁?”
裴烬招的脸扭曲起来,最后英俊的面皮颤了一下,表情变得似笑非笑,“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如今在你面前也认不出我了啊。”
这绝对不是裴烬招。
莫惊春出现在沈连烛手中,她拿剑对着他,怀疑又是某个妖魔借着裴烬招的身躯生事,她冷喝道,“滚出他的身体!”
“裴烬招”顿了片刻,发出一声怅然的叹息,他并不在乎胸前的那柄长剑,反而倾身向前,任由那剑刃刺入自己的心口,鲜血滑落,不到片刻便在地上攒聚了一滩,“裴烬招”哀怨道,“是你亲手杀的我啊,你都忘了吗!”
“裴烬招”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沈连烛清瘦的肩膀,只需微微用力就可以将沈连烛拥进怀里。他吐息阴冷黏湿,好像一条毒蛇缠上了沈连烛,蛇信即将要舔上沈连烛细白的颈。
沈连烛微微蹙眉,到底不想真杀了自己的徒弟。
她反手将剑抽离,她冷漠道,“我诛杀过无数妖魔,为何要独独去记你。”
“再不离开我徒弟的身体,我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
血从“裴烬招”胸口止不住的涌出,和顺着沈连烛剑身滴落的血珠一起落到了地上。
沈连烛看见“裴烬招”的表情变换了几轮,最终他没有再上前,反而任由血流滴答不停,他摊开手大笑道,“那你再杀我一次啊,我死了,你徒弟也活不了。裴烬招死在你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沈连烛握剑的手微微收紧,眼前的人笑容肆无忌惮,映在沈连烛瞳孔中,她眼底闪过森冷的杀意。
只是电光火石间,风中划过一道幽香,惊天寒光穿过血腥潮气,最后钉在了地上,脱手的剑柄轻轻摇晃,带起剑身细微而又铿然的嗡鸣声。
“裴烬招”笑声一顿,他喘息着垂下眼眸,只见一截被染红的剑身扎穿了自己的肩胛骨,他看见自己的伤口处咕噜噜地冒出血沫,又难以置信地望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沈连烛,“你……”
沈连烛伸手握住剑柄,寒剑上倒映出她杀气腾腾的面容,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平生最厌恶别人威胁我。”
“你若再不从他身上滚出来,”她是那样冷酷无情,“尽管来试试我是否下得了手。”
“裴烬招”看着沈连烛,他的神情变得怨毒,阴恻恻道,“你会后悔的。”
沈连烛不再听他废话,微微用力,那剑往里刺得愈加深了几分。
澎湃的灵力冲进裴烬招的身体里,替他驱逐煞气,藏身其中的妖魔在这灵力中突然没了声响,居然就这么在沈连烛眼皮底下消失了。
裴烬招清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对上沈连烛冷漠的视线。
她垂着眼,长睫很密,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向来干净的衣袍也被弄脏了,混着暗红血迹,就算狼狈,也是惊人的漂亮。
两人之间距离是那样的近,他甚至能看到沈连烛整个人被火光照亮,一张脸苍白到几乎透明,沈连烛的气息中带着香气,直往裴烬招鼻子里钻,他混乱中隐隐觉得这也太不真实。
两人在废墟中对视,一个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握剑;一个倒在地上,移不开眼,好像是被吓呆了。
沈连烛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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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裴烬招喉结滚动了几下,乖乖点头,“嗯。”
“那附身在你身上的妖魔应该已经离开,既然没事了,”沈连烛收回了剑,站起了身子,她面色淡淡的,“我们现在就回点仙宗。”
她迈步离开,裴烬招很少能看见沈连烛这般着急的模样。
遍地都是火星和灰烬,还有在空气中层层的尸臭味,那点冷香随即被吞噬,裴烬招跟着沈连烛走了几步,也是在这时,他才终于感受到那姗姗来迟的钻心疼痛。
裴烬招的心口和肩膀还在渗着血,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稳不住身形。
似乎发觉了身后没有脚步声,沈连烛回头往身后看,她的唇色极淡,露出来的肌肤苍白到过分。
沈连烛在点仙镇被耗了不少灵力,之前的旧伤还没有好全,此时又添了新伤,她开口,“你……”
裴烬招抬起头。
结果就看见沈连烛整个人摇晃了一下,突然往地上倒去。
“师尊!”裴烬招神色陡然一变。
仿佛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砸到臂弯里的分量让裴烬招有些晕乎乎的,轻软衣料擦过掌心,他的三魂七魄缓缓归位。
裴烬招搂住沈连烛,第一反应就是错愕——师尊这是怎么了?!
然后是皱眉——太轻了……师尊怎么这样瘦……
裴烬招视线垂落,沈连烛额角冒着冷汗,脸颊白的好像瓷,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罕见的脆弱。
她凌乱的长发铺洒开来,呼吸微弱不可闻,那张向来清淡的唇此时微微张开,依稀可以窥见其中柔软的那点湿红。
裴烬招的手无意识收紧。
他脖颈青筋突起,吞咽了几下。
但裴烬招又清楚的知道,沈连烛向来不喜欢旁人靠近她……
如今他的行为,已经亲密的有些越界了……
寒凉的夜风吹来,裴烬招遽然打了个冷颤。
只是……
裴烬招的喉结上下滑动,呼吸粗重了起来。
可自己是为了救人,一时情急而已。
师尊是个很好的人,就算是被她发现,她肯定也不会在意的。
22. 第 22 章
裴烬招抱紧沈连烛,师尊在他怀里,他却还得要时不时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沈连烛昏了许久,还未醒过来,这样下去不行,他得快点回到点仙宗。
快到点仙宗山门的时候,裴烬招远远瞧见里面出来了一堆人,匆匆的往山下赶。
裴烬招抿了抿嘴唇,压低了身子,径直朝他们飞去。
有人抬头,这才瞧见了裴烬招。
弟子们顿时一阵惊呼,“是裴师兄!”
“他怀里的是什么,看着像个人?”
“裴师兄都回来了,那沈仙君呢?”
裴烬招落到了地上,他目光扫过这群人,神色已经十分苍白,又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何,他好像觉得有人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窥视着师尊,那目光如影随形,简直像是在对师尊流着口水。
江泠苏头一个出现在裴烬招的眼前。
江泠苏瞧见裴烬招怀里被裹在衣服里的人形,那外袍上都渗出了血,显然伤的不轻。
裴烬招就带着这么一个人回来,不是沈连烛还能是谁……
她都被气笑了,江泠苏深吸一口气,神情很是恨铁不成钢,“把她给我!”
江泠苏伸手要接过沈连烛,裴烬招的手紧了紧,还残存的些许神智到底还是让他松开了手。
接着是掌门走过来,他手里捏着一只残损的传音纸鹤,上前扶住裴烬招,嘴唇一张一合,很是着急——“山下情况如何了……”
弟子们也涌了过来,你一嘴我一语的问裴烬招,“沈仙君是出了什么事……”
这只传音纸鹤在妖风中撑到了山门口,终于彻底散架,是被巡逻的弟子发现,捡了回来交给掌门。
点仙宗才发现点仙镇出了这等大事,而且那时沈连烛和裴烬招已经落进了妖鬼们精心布下的陷阱里,情势很不明朗。
裴烬招本来就受了重伤,又撑了一路,在耳边乱糟糟的声音中,他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昏倒前,他模糊瞧见月光下,山门巍峨的飞檐反射着冰凉光晕,高大石柱几乎一半被浓重夜色吞没,一双阴森森的猩红血眸在那深沉的阴影中骤然一晃而过。
……
天色渐明,日光落进问药峰,沈连烛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按住她,”江长老头也不抬,同一旁的林溯吩咐道,“她灵力有些暴动,现在我要将她体内的煞气先逼出来。”
后院里小弟子们调配着灵药,忙了一晚上,呛人的苦味在空中浮动。
裴烬招在昏倒后,也被送到了问药峰。问药峰的弟子看了几眼,虽然伤势挺重的,但几剂猛药下去,便算治好了。
然后她们就把裴烬招放在屋内,各个出去忙了。
问药峰都是医修,她们要想在医道有所成就,不仅要看天资,还需要极其漫长的修炼,很多人捱不住医道的枯燥乏味,转而去投了其他大道。
问药峰的弟子人手一直不够,算上打理药材的医童,负责洒扫的杂役等人,林林总总下来,整座问药峰也不过三四十数。
裴烬招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心头一紧,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道师尊现在怎么样了……
他下床,站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那些骇人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周身灵力通畅,显然被治疗过了。
裴烬招没有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推开门,脚步急促,问了问药峰一个小弟子,她给裴烬招指了沈连烛的房间。
到了沈连烛屋前,裴烬招却又在门口徘徊,到底没有进去。
裴烬招毕竟也在问药峰住过一段日子,大抵是知道医修出手时,是不太喜欢被人打扰的。
屋中江泠苏在和林溯低声说着话,血气浓稠,从门缝里飘出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天色都再次昏暗了下来,江泠苏终于推开了门,她一出来,就瞧见裴烬招站在门口等人。
此时他几步上前,双眼第一时间往屋内瞧,只是沈连烛的身影被门口的屏风挡了个严实,他也没看见什么。
裴烬招便又转头看向江泠苏,他捏了一把汗,神色不安,“我师尊,她还好吗?”
江泠苏瞧着裴烬招这般紧张沈连烛的模样,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同你熟悉的人,知道屋里躺着的是你师尊;若是不太熟的,恐怕以为里面是你心上人呢。”
裴烬招:……
他深吸了口气,“毕竟师尊是因为我才受这么重的伤。”
“你解释什么,我说着玩的,”江泠苏又笑道,“你师尊还是老毛病,她神魂上被人下了一道带着魔毒的烙印,需要望月秘境的通幽果才能解毒。这次受伤,让她一时之间没压住这毒。”
“不用担心,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只是这段时间要好好温养,免得伤势恶化。”
“那就好,”裴烬招眉眼松了下来,他重复道,“那就好。”
江长老瞧着裴烬招这幅模样,便让开了位置,招呼着他,“进去看看你师尊吧。”
“谢谢江长老,”裴烬招客气了一下,才迈步走进了屋内。
沈连烛清瘦又单薄,如今整个人陷进厚实的柔软被褥,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淡,多了些许病态的柔弱。
外面夜也已深了,整座问药峰安静下来。
裴烬招趴在床边,凝视着沈连烛,他用目光一寸寸扫过沈连烛近在咫尺的睡颜。
沈连烛在昏睡的梦中似乎还不是很安宁,微微蹙起眉头,唇齿间泄出些细碎的嘤……咛。
裴烬招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本来想探探沈连烛额头的温度,结果沈连烛的脸太小,被他直接捂住了大半。
他咽了下口水,指尖不受控制的往下,触感柔滑,带着些冰凉的温度。
沈连烛并没有发烧,裴烬招略微放下点心来,江长老临走前叮嘱过他,若是沈连烛半夜发了高热,一定要赶快来寻她。
沈连烛还在昏迷,若是骤然高烧不退,必定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裴烬招动了动手指,将它收了回来。
寒气卷土重来,他的体温高,沈连烛几乎是下意识抬脸蹭了蹭裴烬招的手。
沈连烛的唇瓣柔软,擦过裴烬招的手指。
裴烬招整个人颤了一下,随即又惊慌地望向沈连烛。
沈连烛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她闭着眼,月光在她脸上随着窗影摇曳,眉眼深而秀丽。
那张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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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欲……火的嘴唇紧闭,裴烬招又想到之前不小心瞥见的那点红腻,他眼神深沉了下去。
裴烬招盯着沈连烛的唇瓣,像是受了蛊惑,被迷晕头了一般,抬起手指摁在了她唇珠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那唇珠充了血,连带着整张嘴唇都红润了起来。
随后他无师自通的,一只手掐住沈连烛的下颌,沈连烛被迫在睡梦中张开了唇齿,裴烬招的指尖滑入其中。
裴烬招舔了一下自己的唇,沈连烛只是略微主动了些,他就几乎要在这撩拨之中神魂颠倒了。
他凑近沈连烛,在她脸侧,像条狗似的不住哈气,眼神渐渐狂热起来,整个人有种要失控的疯感。
“唔……”
沈连烛似乎觉得不适,她陷在梦魇里,挣扎之中,还不小心把裴烬招衣襟都扯开了些。
裴烬招却更加兴奋。
沈连烛的下巴被人掐着,她吃痛之下,呜咽了一声,直接张嘴咬了下去,在裴烬招虎口处留下了一圈牙印。
裴烬招却被沈连烛这猝不及防的一嘴,激得浑身血液都往身下涌去。
他有了反应,形状骇人。
裴烬招难耐的蹭了蹭,掐着沈连烛半张脸的手失了力道,在她皮肤上留下显眼的红痕。
沈连烛就在自己眼前,他低下了头。
“——哐啷……”
门外,院中突然传来声音。
因为修士大都不用睡觉,只需要灵力运转片刻便可神清气爽。
问药峰夜间也会有弟子出没,她们或者一起巡逻保护问药峰的安全,或者出来照看药草。
此时几个弟子正好在院内相遇,便小声攀谈了起来。
有一个小弟子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的,手一伸,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晒在院中的瓦罐,罐子摔落在地,才发出了动静。
裴烬招在屋内低低喘息着,因为这门外的声音,没忍住,更加硬挺了起来。
沈连烛还在兀自偏过头去,抗拒着裴烬招的靠近,他身上的衣衫凌乱,露出的肌肉劲悍,体内躁动的火热让他有些意……乱……情……迷。
他脖颈青筋浮起,喉结滚动,很是口干舌燥。
但裴烬招也终于在发觉那些弟子们还打算进屋看一下房里的病人时,他勉强恢复了些神智。
裴烬招收回了手,视线垂落,稍稍平复了心情,又帮沈连烛掖起了被角。
沈连烛被裴烬招闹了这么一通,好似少了些安全感,她把自己裹进被褥中,还翻了个身,只肯将瘦弱的背对着床外侧。
裴烬招很快重新穿好了衣服,再抬起眼,目光里还是有些没压下去的欲……望。
裴烬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昏了头,居然敢对师尊有了些见不得光的念头,明明师尊待自己那样好,他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裴烬招这般想着,却趴的离沈连烛更加近了些,甚至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挤进床里,将沈连烛留出的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问药峰的弟子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环视一圈,见这两人没有出什么事,呼吸平稳,都已经睡着了。
她又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甚至在心里哼起了小曲,真好,今天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23. 第 23 章
春末夏初,天亮的越来越早,问药峰的弟子们才换过两轮班,太阳就从云海边跃了出来,照亮了天地。
问药峰夜里有人来来回回,白天更是忙碌了起来。
沈连烛这一夜睡的不太安稳,在梦魇中熬了一晚上,此时眼皮震颤,猛然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瞧见了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
沈连烛还有些浑浑噩噩,她好像被吓到了一般,抬手就用力扇了那张脸一巴掌。
裴烬招被沈连烛扇得偏过了头,他的半边脸上飞快的浮现起红印,随后他又转过了头,十分无辜道,“师尊?”
沈连烛意识回笼,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裴烬招,胸口起伏了几下,缓了一会,才有些头疼的说道,“下次不要离我那么近。”
裴烬招脸上挂着乖巧的笑意,他被沈连烛莫名其妙打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十分自觉的认错,“是我的错,我吓到师尊了,师尊不怪我就好。”
沈连烛瞧见裴烬招手上还捏着拧湿了的帕子,他方才应该是要替自己擦脸,沈连烛蹙了蹙眉,知道裴烬招是在照顾自己,但她不太习惯被人这么伺候,沈连烛冷淡颔首,“辛苦了。”
“没事的,照顾师尊是弟子的本分,”裴烬招勾着笑,心情似乎是极好,看着倒是比往日阳光开朗了些。
“嗯,”沈连烛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她兀自掀了被子,打算自己下床。
裴烬招半跪下来,好像在心里想过千百遍,极其自然的,他的手摸向沈连烛的脚踝,随后轻轻一握,连沈连烛脚踝的那颗小红痣都被完全包了进去。
裴烬招抬眼往上瞧,沈连烛穿着单薄,睡裙被掀起一截,堆起层层叠叠的褶皱,露出的小腿肌骨匀称,触手温凉,裴烬招低声说,“师尊,别动,弟子侍候你穿鞋。”
裴烬招体温极高,沈连烛忽然被烫了一下,她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脚,却被裴烬招抓住。
沈连烛蹙眉,“松手!”
裴烬招却坚持道,“师尊,你救过我,也教导我,如今还因为我受伤,我没有保护好师尊。”
裴烬招的神色恳切极了,看着还有些可怜,“这些都是我的错,我总得为你做些什么才心安。”
沈连烛的神情一顿,她揉了揉眉心,“你错的不是这些。”
“而是你的心太过偏颇,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我这个师尊更重要,”她又说道。
“师尊是在怪我吗?”裴烬招垂下了眸,“怪我丢下那些凡人,怪我没有抛下你去搬救兵?”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围着我一个人转,不用事事以我为先,”沈连烛的头还是有些疼,“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点仙镇的事,我不会怪你。你是我的徒弟,不是我身上的挂件,也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不会左右你的选择。”
“师尊不怪我就好,”裴烬招语气中透出些偏执,“我愿意一直侍候师尊。”
这些年下来,裴烬招怎么越发死心眼了......
沈连烛闭上了眼,她有些累了,跟裴烬招说又说不通,也许等他经历的事情再多一些自然而然便好了,她索性随裴烬招去了,“随你。”
裴烬招低着眉眼,他的鼻梁高,睫毛在一旁落下点阴影,面上的表情又变得十分无害,乖的不像样子。
但是沈连烛的那些话,他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什么做自己,哪里有待在师尊身边好......
他抓着沈连烛的脚,手指修长,指腹还带着练剑时磨出的茧子,皮肤又很薄,青筋便鼓起的越发明显,沈连烛的脚比他的手要白上很多,这样的对比,让画面格外色……气。
沈连烛太过清瘦,他的手掌卡住脚踝,只能挤出一点白玉般的软肉。
沈连烛平日不是在修炼,就是在修炼。虽然修道之人能够辟谷,但也鲜少有沈连烛这样什么都不吃的修士。
裴烬招抿着嘴,流云峰平日从不生火,也许不是师尊不爱吃饭,而是没有饭吃呢......
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但面上,裴烬招还是极有耐心的,低头为沈连烛穿着鞋袜,他的神情虽然还算得上正经,但却似乎因为不太熟练,搞了许久,最后他的手甚至微微往上移了些,差一点就碰到了沈连烛衣裙里的肌肤。
沈连烛感觉不太对劲,她霍然睁开眼,挣了一下,裴烬招反而把她的脚抓的更紧。
“松手!”她蹙着眉,用了几分力,将裴烬招踹得往后退了几步。
裴烬招跌坐在地,但望过来的目光又很纯良,好像自己清清白白的,语气甚至还有些委屈,“怎么了,是我弄疼师尊了吗?”
沈连烛冷着脸,她径直穿好鞋袜,才抬眼看向裴烬招,神色有些无语,“你太慢了。”
“你先出去,”她又说道,“我要换衣服。”
裴烬招被沈连烛赶出了房间,大约等了一刻钟,沈连烛才换好了衣服。
“师尊……”裴烬招在门口眼巴巴的喊着。
过了一会,沈连烛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进来。”
裴烬招进门的时候,沈连烛正往窗外打量,看日头,应该已经快要中午了……
沈连烛看向又站在自己身旁的裴烬招,表情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你在山下差点被罗刹鬼王生挖了心脏,还有它麾下的妖鬼们都要吃了你,之后昏了过去,又被一个妖魔附身,你对这些事情还有印象吗?”
“还有你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
裴烬招眨了眨眼,老老实实道,“昏过去之后的事情,弟子都记不太清了。”
“只是我本来受了重伤,但不过一日,伤便全好了,而且修为似乎也高了一些。”
“嗯,”沈连烛点了点头,“那可能还是因为你混元道体的缘故。”
沈连烛问完了话,又打算去找掌门商量些事。
她总觉得,点仙镇这件事看起来像是罗刹鬼王拖家带口来寻仇,但毕竟牵连了太多,像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似的。
而且……沈连烛也暗暗对那个突然出现的妖魔留了心,这妖魔的口吻,倒像和她是旧相识一般,并且阴险狡诈,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我去一趟飞鸿峰,”沈连烛简单交代了一句。
接着,她便略过裴烬招,只在他身边留下一阵微冷的清香。
屋内还摆着一面铜镜,沈连烛走过它,随意瞥了一眼,却在镜中看见自己的下颌处,似乎隐约有几处还没有消退的红痕。
她顿了一下,正想再看清楚些,放在袖中的玉髓却倏然亮了起来。
沈连烛取出玉髓,掌门的身影便从其中冒了出来。
掌门见沈连烛好端端站着,又说道,“江五倒是说的挺准,她说你早上应该就能醒过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连烛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她沉静道,“没事了。”
“那行,”掌门点了点头,单刀直入道,“点仙镇出事后,江五先送你们回了问药峰。我带着一部分弟子下山善后,结果就在那天夜里,魔族趁夜带人偷袭了葬魂冢。幸好祖师爷留下的结界还算牢固,我收到周长老传来的消息,匆匆赶了回来,但还是让这些魔族逃掉了。”
这事显然十分要紧,掌门神色极其严肃,“我已经派人去追查那些魔族。只是你曾经亲手封印过他们的魔种,他们忌惮你,日后可能还会对你下手,你平日要多加小心。”
沈连烛指尖摩挲着玉髓,眉眼平静,她冷静道,“好。”
既然掌门已经注意到了魔族,自己就没必要再去找他商量了。
沈连烛收起玉髓,又打算去后山瞧一眼葬魂冢的结界,魔族夜袭,应该是为了里面被封印的一半魔种,还是得要把这阵法再加固几层。
她又同裴烬招嘱咐道,“我去看看葬魂冢的情况。”
裴烬招被沈连烛留在了屋内,她的声音从外面遥遥传来,“你先去闻初堂上课。”
他从窗户往外看,沈连烛向养在问药峰的仙鹤招了招手,那仙鹤在灵池中走了几步,昂起头,好似看懂了沈连烛的意思,又朝沈连烛飞来,接着身体变大数倍,在沈连烛面前低下身子,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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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人性的等着沈连烛坐稳后,才振翅冲向空中。
裴烬招眉眼有些阴沉,他手指微微收紧,师尊这是又担心周沛霖,去看他了?
他脸色难看,却又不可能阻止沈连烛去哪里。
裴烬招冷着一张脸,但想到沈连烛的伤,又抿了抿唇,就算他再不喜欢沈连烛老是挂念着周沛霖,但饭菜总归是要给她做的。
……
弟子们苦苦熬了一天,闻初堂终于放了课。
执教长老等着时辰一到,就撂下戒尺,头一个迈出了门。
有个弟子想同裴烬招搭话,他们都知道山下点仙镇出了事,但不太清楚那罗刹鬼王和鬼婴是有多厉害,才能伤了沈仙君……
结果这弟子一扭头,就发现总是最后才离开闻初堂的裴烬招早就不见了踪影。
弟子挠了挠头,不太理解裴烬招今日下课怎么突然这么积极。
他不知道,裴烬招急着去关长老的钟鸣峰取做菜用的食材。
……
关长老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爱吃,一个是爱养灵宠。
因此他的钟鸣峰上,连弟子们都跟着关长老好吃好喝,撸猫逗狗,是最快活的躺平圣地。
裴烬招站在山脚已经等了许久,他有些不耐,皱起了眉头。
他之前帮关长老的小弟子元息寻回过跑丢的小麒麟兽,还算有些交情。
但此时离他和元息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三刻,元息却还没有来。
又再等了两刻,裴烬招耗尽了耐心,抬脚往钟鸣峰上走去,他打算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元息却终于从山上冲下来,他生的圆,气喘的不得了,跑得满头都是汗,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水灵灵的球。
他瞧见了裴烬招,眼前一亮,兴奋地招呼道,“裴师兄,快来,东西我给你提来了。”
元息从芥子袋中取出一连串吃食,有荤有素,整整齐齐攒在一起,还很新鲜,都冒着热气。
裴烬招从他手中接过东西,又递给他一袋灵石,有些不解,“怎么来的这么迟,是有事耽搁了吗?”
元息收起灵石,几乎是笑开了花,听见这话,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凑近裴烬招,鬼鬼祟祟道,“别提了,我挑了又挑,这些都是最好的东西,老关用灵力精心养着它们。今日刚刚熟透,正是最好吃的时候,我趁着老关没注意,赶紧拿了送过来给你。”
元息又跟裴烬招拍着胸脯保证,积极招揽着下次的生意。
他说道,“裴师兄,下次有需要就再来找我,我绝对不会坑你的。”
接着元息又催着裴烬招,“快走,等下万一被老关发现了,事情就麻烦了。”
裴烬招收了这些食材,面色凝重,“好。”
但显然你越怕什么,就越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下一秒,钟鸣峰上就陡然回荡开了关长老的声音,听语气,关长老此时正怒气冲冲,“元息,你又偷我吃的,我知道你还在钟鸣峰,赶快给我滚回来。”
关长老平时对着弟子都是笑呵呵的,慈眉善目,从来不会为难弟子,他在闻初堂的课,也是最受弟子们欢迎的,基本上弟子选了他的课,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第二次,都是能过就给过的。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
元息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又推着裴烬招,让他赶快下山。
裴烬招迟疑了一下,“这样真没事吗?”
元息昂着头,像是对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已经非常熟练了,“没事的,老关的弟子里就数我做饭最好吃,也最能讨他那些灵宠的欢心。”
“老关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顶多我得把他接下来几个月的饭菜都包圆了,再帮他带上一段时间的灵宠,他就消气了。”
元息跟裴烬招说完话,又赶场似的,转头往钟鸣峰上窜去。
见此,裴烬招也放下心来,他加快脚步往流云峰走。
师尊近日似乎又清减了许多,为她做几顿饭菜补补身体,也是他这个徒弟应该做的。
24. 第 24 章
一直到入了夜,沈连烛才回到流云峰。
她身上还带着伤,在外面奔波了一日,神色苍白淡漠。
她已经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维持着一幅冷淡而强大的姿态。
软弱的哭泣,或者是一味的退让,除了暴露自己的无能,没有任何用处。
命运会在你所向披靡时低头,也会在你弱小时咄咄逼人。
沈连烛伸手推开院门,院里灯火通明,空气中浮动着令人食欲大开的食物香气。
她怔然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起自己今日在后山加固结界的阵法,忙了一天下来,累过了头,所以突然出现了幻觉。
沈连烛迟疑了一瞬才踏入院内,厨房里的声音叮伶哐啷,远远传了过来,给一向冷清安静的小院多添了几分活人气。
……
灶台上,鱼肉煨在汤里,咕噜咕噜冒着泡。
鱼汤炖成了乳白色,切得细碎的葱花和鲜笋在里面沸腾。
走过回廊,沈连烛停在厨房的窗前,朝里面投去一瞥,恰巧和里面的裴烬招对上了视线。
“师尊,你回来了,”屋子里很亮堂,裴烬招笑得很乖,平日带着几分阴郁的眉眼,此时多了些岁月静好的柔和。
阿沅正趴在窗台上舔着爪子,见到沈连烛,激动的“喵喵”几声,飞快窜下窗户,绕着沈连烛“哒哒”几圈猫步,又蹭着衣摆撒娇。
沈连烛勾唇,脸上多了几分风雨散去后的晴朗,她温声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下厨了?”
裴烬招眼珠漆黑,灯火在他眼中摇曳,有层暖色的光,“只是突然喜欢上做饭了,师尊不如来尝尝。”
沈连烛神色稀松了下来,她眉眼平和,“好。”
……
槐树枝繁叶茂,树根深深扎入了地底。
点仙宗开宗时它便在这,如今汲取了数百年的养分,郁郁葱葱的,愈发挺拔粗大,几乎是遮蔽了小半个庭院。
沈连烛,裴烬招和阿沅一起坐在槐树底下,灵力撑起一道结界,挡住外面微凉的夜风,一抬头,就是无边无际的星月银河。
菜上得很快,裴烬招将最后一道鱼汤盛好,就把用灵力保温着的饭菜一盘盘取出,摆好。
菜色出乎意料的漂亮,鲜香扑鼻,与小院常年萦绕的,苦涩药草的气息截然不同。
阿沅小小的猫脑袋顶着一盆掺了南瓜和红薯焖出来的饭,左摇右晃的跟在裴烬招脚边,在裴烬招取过这饭盆后,它又迫不及待的“喵呜”,化身回了那个猫耳猫尾的猫少年,坐在椅子上乖乖等着开饭。
它盯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时不时擦下口水,瞳孔随着呼吸一缩一缩,幽幽闪着饥饿的绿光,显然被馋坏了。
裴烬招烧了四道菜,他还记得沈连烛吃不了辣,因此四道菜没放一点红辣子,既滋补又清淡。
一道笋尖鲫鱼汤,清汤上面浮着些许葱花,味道很鲜;一盘清蒸鸡,腥气的内脏被掏空,鸡身细密抹了一层佐料,肚子里塞满了苹果,红枣和党参,炖的鲜嫩入味;还有两盘凉拌的小菜——水津津的豆腐皮蛋和拍黄瓜。
“师尊,”裴烬招看着沈连烛,“可以吃了。”
沈连烛夹了肉,又舀了汤,随后挨个尝了皮蛋,豆腐和黄瓜,又夸道,“很好吃。”
原本还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会不合沈连烛的口味……
裴烬招的轮廓在树影里看不分明,但声音显然是极高兴的,“师尊喜欢就好。”
阿沅舔了舔嘴,它被这桌饭菜勾得眼冒馋光,却还是没忘了邀功,“阿沅也帮忙了。”
沈连烛也摸了摸它的头,“阿沅也好棒。”
狸花小猫妖似乎突然害羞了起来,埋下了头,只是垂在身后的猫尾高高扬起来,暴露了它暗戳戳的小心思。
阿沅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它对待饭菜的态度极为虔诚,绝对不会浪费任何一点。
沈连烛吃得少些,每道菜只动了三四筷子就饱了,饭也还剩下大半碗,裴烬招吃得也不多,他并不饿,见沈连烛只吃了这么点,微微拧眉,满桌的饭菜似乎也索然无味了。
“师尊,为什么不吃了?”
沈连烛刚给阿沅夹完菜,阿沅埋头吃得很欢,她闻言抬起眼,对着裴烬招温和道,“今日有些累过头了,没什么胃口。”
今日一早,沈连烛就去了后山,直到夜深才回来,周沛霖也被关在那里,说不定两人还碰上了面,一整日都待在一起。
“哦,”裴烬招的目光在黑夜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阴沉,他幽幽道,“师尊若是忙不过来,也可以带我一起去后山的。”
沈连烛没发现裴烬招的神情有了变化,她随口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忘了跟你说个好消息,”沈连烛又笑了起来,“魔族偷袭葬魂冢,是周沛霖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然后守山的弟子才通知了周长老。”
“周沛霖这次算是立了大功,掌门说应该会将他在后山思过的时间减去些。”
“你的好友,约莫再过一年就能出来了。”
沈连烛的声音清清淡淡,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欣赏,“他确实不错。”
裴烬招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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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笑了一下,所以师尊今日就是去后山见周沛霖了,他就知道,师尊心里还是最看重周沛霖,自己永远也比不上他。
他垂眸,眉眼有些阴冷——自己突然不是很想要周沛霖离开那地方了。
但裴烬招还是轻声说道,“那很好啊,周师兄想必也会高兴的。”
说不定到时候只要周沛霖想拜入沈连烛座下,沈连烛就会像收下当初的他一样,松口让周沛霖也做了她的徒弟。
而且周沛霖恐怕也不需要像他那样死缠烂打……
两人都不说话了,饭桌上一时之间只剩下阿沅的声音,呼噜呼噜扒着饭菜。
气氛漫上,无端的沉默又压抑。
裴烬招不会再问沈连烛,自己和周沛霖哪个更好……
他心知肚明,一直以来,沈连烛喜欢周沛霖,应该都是多过喜欢他的。
他的微笑十分平静,“其实我知道,在师尊心里,我也没有那么重要。”
“唔,”沈连烛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她也没想明白裴烬招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自己。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了,沈连烛叹了口气,头疼道,“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她又转移了话题,“菜要凉了,吃吧。”
裴烬招:……
他整个人隐在黑影中,像个需要被甜言蜜语哄着的大小姐,此时却只听到了这句堪称拙劣,毫不走心的屁话。
“呵,”裴烬招冷笑了一下,有种莫名的阴恻恻感。
阿沅却并没有发觉这饭桌上,另外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它风卷残云的,将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
……
阿沅吃得有些撑,变回狸花猫形时,肚子都被撑得圆滚滚,它打了好几个饱嗝,又懒洋洋的甩着尾巴,跑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裴烬招冷着脸,收拾了碗筷。
等他从厨房出来,却看见沈连烛倚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清幽的眼微微垂落,墨发滑落颈侧,露出一点雪白的肌肤,连廊旁不知名的山花被阿沅挖回来,在这院中肆意生长。
沈连烛好似对它颇为感兴趣,用眼神研究了一阵子,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那朵美艳的野花。
她的指尖微粉,月光下,沈连烛轻轻托起盛大而华美的花瓣,真真是人比花娇。
裴烬招抬着眼,他极轻极缓地舔了舔唇。
怀着某种隐秘的窥伺,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漆黑夜色中,目光晦涩,声音有些哑,好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幽魂一般,缓缓出声道,“师尊,你是专门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