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做纨绔(科举)》
1. 第 1 章
第1章
纪霆似梦似睡,走进间香煞人的花厅,只觉得脚底踩着云朵般飘飘然。
再一翻身,浑身带了酒肉的酸臭气,让他下意识皱眉。
只这一个动作,便听闻堪称凄厉的哭喊声传来。
“我的儿!”
纪霆心道,我活了十八年,从未见过爸妈这样亲热地称呼他,也太尴尬了。
他不是高考结束,正跟同学毕业聚餐吗,哪位同学的妈妈认错人了吧。
等纪霆睁开眼,被一个妇人紧紧抱住,继续哭喊道:“我的儿!谁给你灌的酒!竟醉成这样!”
“谁能给他灌。”有个声音缓缓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回老家第一日,在家宴上喝成这般,成何体统。”
声音明显还有话说,硬生生咽下去。
纪霆想反驳,喉咙却干得厉害,只得勉强喊了句水。
有人连忙端过来一杯温水,那焦急的妇人接过去,连忙哄道:“喝点水润润嗓子,别听你爹说的,我儿是世上最好的儿,都是别人把他带坏了。”
爹?
这都什么称呼。
喝完水后,纪霆精神好了些,这才有精力打量眼前一切。
先是自称他娘的妇人,看着他时眼含热泪,满眼慈爱。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同桌妈妈给同桌送饭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纪霆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错开眼,又撞到另一个人的眼神。
这人看着四十多的模样,留着胡子,眼里则写着不成器。
等会,胡子?
还是两寸长的胡子?
纪霆挣扎着坐了起来,飞速看了一圈。
古香古色的床幔,床边还点着蜡烛。
桌椅板凳,花瓶装饰,全部都是古风的?!
以他的眼力来看,竟都是真品。
怎么像误入影视剧现场。
还是有点底蕴的那种影视剧。
纪霆人傻了,又听“他娘”道:“娘知道这个房间简陋,咱们这不是刚到吗,娘明天就把房间给你收拾出来。”
“娘那还有几匹古锦帐,可漂亮了,明日就用到你这屋里。”
古锦帐这样的好东西,一般用来装裱名贵字画,给他铺墙上?
太奢侈了啊。
说着,他娘又哭起来:“这里实在寒酸,委屈我的儿了。”
纪霆下意识跟被称为他爹的人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有些无奈。
似乎在说,这哪里简陋。
“他爹”冷声道:“让你母亲担忧至此,还不跪下道歉!”
纪霆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动。
不动不要紧,刚一伸胳膊,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这胳膊,是他的?
不对劲。
他一米八八的个子,怎么可能有这么短的手臂。
纪霆的傻眼在“他爹”看来,则是冥顽不灵,气得他拂袖离开,懒得再多说半个字。
“他娘”留下来嘘寒问暖,大晚上的,硬生生请来郎中给他诊脉。
纪霆还处在懵逼状态当中,半个字未多讲,直到吃了苦药,人终于回过神,嘴里迅速被塞进一个蜜饯。
“娘想办法,让大夫开些不苦的药出来。”他娘说得信誓旦旦,明显把这事放心上。
纪霆下意识笑了。
中药哪有不苦的。
不知为何,他开口道:“不苦,您放心吧。”
谁料此话一出,不仅照顾他的妇人愣住,就连屋里忙来忙去的婢女等人皆下意识看过来。
妇人满脸惊喜,抱着自家孩子一阵念叨。
什么孩子长大了,知道疼娘了。
娘一定给你寻来不苦的药,还要把这房间布置得跟京城一样舒适云云。
这样的碎碎念让纪霆凭空出现困意,进入梦乡前小声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楚。
见孩子困了,妇人轻拍他的后背,哄着少年人进入梦乡,轻手轻脚离开。
等妇人一走,纪霆立刻睁开眼。
他方才确实有些困,但听到门被关上,瞬间清醒了。
不等他再想其他,整个人头痛欲裂,两段记忆交织扭曲到一起,让纪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梳理。
疼到冷汗津津,半昏过去,头痛方才好些。
一直到记忆全部消化,纪霆再也睡不着了。
这真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分明记得,自己高考刚结束,喝得也不多。
怎么再睁开眼穿到古代了?
说穿越也不对,因为脑海里关于古代的记忆太过深刻。
与其说继承记忆,不如说像两种人生。
可一切都不能细想,否则就会头疼欲裂。
纪霆下意识看了眼手臂上的胎记,甚至胎记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算了,不想了,头疼得要裂开一般。
这会儿的他只知道,现代的他家境不错,爸妈各有各的公司要忙,不怎么管他。
好在他学习不错,考上还算可以的大学,正准备开启人生新篇章。
不说多优秀吧,至少人品不差,性格还可以。
而古代的他,古代的是个纨绔!
今年周岁十三,虚岁十四的他,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了!
平日跟着京城子弟们斗鸡走马,学不好好上,只学会吃酒耍乐。
这真是他?
不是吧。
纪霆挠头。
而且这纨绔的也太没品了。
在记忆里,他算是纨绔里的跟班,跟着京城真正的豪门贵族子弟后面当应声虫。
今年过年那会,若不是他爹及时把他从青楼里捞出来,只怕要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事实上,那会笑的人也不少。
因此,开年他爹还被参了一本,让纪霆他爹纪伯章本就岌岌可危的官职,再次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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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霜。
接下来的记忆逐渐清晰。
他爹纪伯章犯上被罢官,只能举家回原籍白台州宜孟县。
年后二月初罢的官,三月十六到了老家。
虽是罢官,好在老家叔父姑母等人并无他话,提前打扫好老宅主屋,好让纪家长房一家住下。
三月十七,也就是今天晚上,便是家里的接风宴。
因获罪回来,肯定不能大肆操办,只有家人聚在一块吃顿饭。
也幸好没有外人,否则长房唯一的儿子纪霆,刚回来便酩酊大醉,就要被外人笑掉大牙了。
嘴里喊着的,还是一些让现在的纪霆脚趾扣地的话。
“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的!”
“我要回京城!我是京城子弟!我爹是榜眼!”
“我的狗儿呢?我的大黄狗呢!呜呜呜我花了全部家当买的金翅猃!”
“破地方!破地方!”
嗯,回来第二日,便嫌弃自己老家,还喊着自己是京爷。
纪霆捂住脸。
太丢人了啊。
纪霆冷静下来后,看着缩水许多的身体,再看着又年轻了五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既然来之则安之吧。
不如趁着头不疼了,赶紧睡一会儿。
明天的尴尬,就让明天来应对。
纪霆想得开,直接闷头便睡。
梦里还在想,他记忆里怎么没有金翅猃的身影,金翅猃应该是细狗,可脑海中只有个委屈巴巴的大黄狗。
狗呢,去哪了啊。
梦里都在找狗的纪霆还不知道,他想当京爷的想法,已经传遍整个纪家。
纪家除了嫁出去的两个姑姑之外,共有三房人。
他爹是长房长子,考上榜眼后,一直在外做官。
下面的四叔父老实,在老家管着大部分祖产,账目都是在他那。
五叔父圆滑些,协理铺子上的买卖。
他们两房在老家生活,人口比长房丰。
纪家长房这边早早睡下。
剩下两房人回去后,尤其是五叔父家,难免小声嘀咕。
蛐蛐到唾沫干,得出一个结论。
长房长子纪霆,还真是个纨绔!
听说回老家之前,他娘专门把他身边小厮随从全都顺便打发走,就连高价买的狗也给没收了!
临回老家,他哭着不走,还说什么预定了一只幼鹰,自己没去拿呢。
再看看今天家宴上,自己喝酒喝那样。
祖母看着厌烦,找借口离席回了住处。
这孩子实在不成器。
啧啧啧,这不是纨绔,什么是纨绔?
两房人虽未商议,却默契达成一致。
“离长房霆哥儿远一点,别染上纨绔习气了!”
“都躲着点走,省得被他带坏。”
“咱们宜孟县小地方,养不起这样的纨绔!”
2. 第 2 章
“哪里来的石头,没个形状不说,刀斧痕迹还在呢,怎么能摆在院子里。”
“磨掉?那痕迹不就更重了。”
“这花木怎么回事,一点富贵气都没有。”
“轻声些,不要打扰少爷休息,等他起床就能看到院子布置好了。”
纪霆睁开眼,便听到院子里妇人压低声音教人如何布置院子。
不用问,肯定是他这个世界的“娘”。
只听外面还在讨论如何去掉石头上的刀斧痕迹,纪霆忍不住起床,衣服还未整齐,便推门道:“用水流冲洗,冲三五个月,把痕迹抹平了即可。”
院子里的山石等物,皆是外地刀斧开采,上面的肯定会有痕迹。
世人多嫌印记太凶,不愿摆在院子里。
想要变得拙朴可爱些,又要自然天成,用水流冲刷是最好的选择。
纪霆母亲笑着道:“就听我儿的,看看他多聪明。”
“那在院里多引一汪水,专门用来冲石头。”
纪霆随口接话:“好啊,还能养青苔玩呢。”
古人也经常赏玩青苔吧?
谁料他这话一出口,就见母亲使眼色,又给院子里仆从们道:“今日的话不许外传,听到没。”
啊?
为什么啊?
见儿子一脸茫然,纪霆母亲卓夫人上前,用帕子给孩子擦擦脸:“让你爹知道,肯定说你贪玩,少爷习性。”
说好听是少爷习性,难听点便是纨绔。
一向勤勉的纪家长房老爷,也就是她相公听了,肯定又觉得孩子没学好。
纪霆轻咳,被母亲推着进门,让人伺候他洗漱。
纪霆在现代虽见多识广,但这种被人贴身伺候,还是不习惯的,赶紧道:“我自己来吧。”
卓夫人并未推脱,转而继续夸道:“我的儿果然长大了,听娘的话。”
卓夫人还以为,是她方才劝说管用了呢。
这话听得纪霆一阵心虚,赶紧洗漱换衣服,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美中不足的是,铜镜里的他实在太矮了。
十三岁的身量,还不如他上辈子的十一二。
等会,这辈子自己不会是矮子吧?
纪霆心里惶惶,难免表现出来,在他娘卓夫人看来,便是不喜欢老家。
卓夫人叹气:“委屈霆儿了,娘已经求你舅舅帮忙,顶多三五年,咱们还能回京的。”
别说如今的他,即便是之前的纪霆,也知道这事并不好办。
他爹虽有才干,但树敌颇多。
朝中政局纷杂,派系林立,这次被罢官,便是给他们这一派的警告。
说白了,他爹纪伯章是政斗失败的牺牲品。
这种情况下,局势若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爹很难再回去。
所以举家回宜孟县,已经是出局的表现。
好在派系斗争,都不会赶尽杀绝。
至少面子上,大家还会给些体面。
对他们纪家来说,现在好好在老家过日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爹明显心灰意冷,回京肯定没有指望。
卓夫人还要再说,纪霆委婉道:“老家没什么不好的,院子收拾得这样漂亮,孩儿知足了。”
“早晚都会适应的。”
卓夫人止住话,一把将儿子搂入怀里,明显是真心疼啊。
纪霆很少跟家人这般亲近。
上辈子似乎从未被妈妈这样抱过,这样被抱了个满怀,倒真的像个腼腆的少年人了。
说起来,卓夫人在京城长大,或许她比自己更难受?
纪霆小声安慰:“您也别难过,回头我们找个京城手艺的厨子,吃些京城饭菜,也算回去了。”
卓夫人红着眼,说话间就要去寻京城厨子,纪霆怎么都没拉住。
他真不缺这口吃的!
就是觉得娘会更想家啊。
纪霆挠头,他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三月十八,上午还没过完。
纪家长房的纪霆霆少爷,一会摆弄院子里的石头,弄了个水流冲石的法子,专门去雕刻痕迹。
一会搞了汪水,还要养大石头上的青苔。
这不算完,长房大夫人除了霆少爷院子,便让人去寻京城厨子,要改善家里的口味。
“京城来的少爷就是不一样,花样多。”
“养青苔干什么,有什么意思吗。”
跟昨晚醉酒一样,霆少爷的纨绔名声,再次传遍纪家。
这让纪家大老爷纪伯章脸色瞬间变黑。
又不消停!
在搞什么乌七八糟的,惯会搜奇玩乐了。
纪伯章闭上眼,却懒得再管。
以前说过多少次,都没什么作用。
反正在老家翻不出风浪,不必再管。
等纪家的闲话传了一大圈,传到纪霆耳朵里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就纨绔了啊!
不就是顺口搭了句话啊。
可他再转身一看。
好家伙,他这小院昨日已经够可以的。
这一个上午的时间,院子里山石花草都已经齐备。
昨天晚上说的古锦帐也铺到墙上了,地上的软毯看着同样不是俗物。
再有摆件装饰,放到现代,估计能拍个普通人买不起的好价格。
甚至当天下午,便吃上京城厨子做的糕饼。
纪霆扶额,不怪他纨绔名声太盛啊。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他都觉得自己是纨绔。
等卓夫人满意离开时,已经接近傍晚。
卓夫人刚走没多久,正在院子躺椅上看鸟的纪霆忽然想到。
狗呢。
他昨天晚上还梦到呢。
纪霆刚想去主院问问狗去哪了,没等他挪地方,便听到小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
等纪霆看过去,正好对上两个小孩的目光。
说是小孩,其实跟纪霆同岁,顶多月份比他小了些。
“小四小五?”纪霆开口道,见他们彼此看看,又朝他们招手。
两个小孩进来后,其中一个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纪霆点头:“你是四叔的三儿子,但在咱们这辈里排行第四。”
说完,又对另一个人道:“你是五叔家的大儿子,咱们这一辈排行第五。”
听着有点乱。
不过纪家是以各房先排。
下面小辈们再统一按年龄排序。
纪霆他们一辈堂兄弟姊妹,共有七个。
大哥哥今年都二十了,是四叔家的,昨天家宴结束就去下面巡庄子了。
二姐姐也是四叔家的,今年十八,亲事定过,如今在屋里绣嫁衣,等着出门子。
老三,便是纪霆,今年十三,正月份生辰。
下面老四老五,也就是眼前这两个。
皆是十三岁,一个五月份生辰,一个十月生辰。
所以是纪楚的堂弟。
再往下就是两个十二岁的妹妹,也是四叔,五叔的。
小四下意识道:“昨天晚上家宴,你喝了那么酒,都能记住啊。”
纪家人口众多,普通人过来都要分不清谁是谁,可纪霆昨天只见了一次,便全部记住了。
不怪纪小四吃惊。
那纪小五拽了拽四哥衣服。
哪壶不开提哪壶!
纪霆颇有些尴尬,摸摸鼻子没接茬,开口道:“我这有刚做好的糕饼,你们吃一些吧。”
都是同龄人,三人啃着糕饼,很快打成一片。
京城的厨子做菜很有一手,小四小五都吃得满嘴糕饼渣,纪小四又开口了:“怪不得你想当京城人,原来是为了好吃的。”
纪小五扶额。
四哥!
别说了啊!
纪霆再次被堂弟插了一刀,默默给自己倒茶。
他没想当京爷,真的。
吃完糕饼,这俩小孩颇有些意犹未尽。
纪霆道:“晚上那厨子还会做糕点,要不留下来吃饭?”
话音落下,纪小四纪小五齐齐摇头。
小四刚要说话,被小五捂住嘴。
纪霆挑眉:“怎么了?”
两人嘿嘿笑,反而问起另一件事,纪小五道:“三哥哥,你明日会去学堂吗。”
纪家有自己的家学,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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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话,他必然要去。
可现在他还不知道情况,所以不好给答案。
俩小孩明显失望,纪家家学如今只有他俩,多个玩伴自然是好的。
听说三哥哥最会玩了,肯定能带着他们玩点好的。
见两人离开的时候,颇有些鬼鬼祟祟之感,纪霆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偷偷摸摸的?”
纪小四快人快语:“大家都说你是京城纨绔,爹娘不让我们跟你玩。”
???
这传言,合理吗?
好像很合理。
纪霆自己都没办法反驳,只好道:“好吧,那咱们偷偷摸摸玩。”
小四小五猛猛地点头。
好!
三哥哥可真有意思!
等小孩们离开,便有丫鬟过来喊他去主院,也就是他爹娘的屋子花亭吃饭。
娘还好,纪霆跟她相处大半日,已经很熟悉了。
倒是那爹,让纪霆颇有些上辈子的感觉。
不过相比这个爹的嫌弃跟看不上,上辈子他爸的漠视好像更可怕一些?
算了,管他呢。
他已经是纪霆了,还是要面对的。
等会儿。
正好问问他的狗去哪了啊。
都说是金翅猃,一条帅气细狗,现代几乎绝种,他肯定要看看的。
纪霆大步过去,还未进花亭,便感觉冷气森森。
饭桌上只有他娘一个人,卓夫人看着纪霆便忍不住笑:“我儿,来吃饭,尝尝京城厨子的手艺。”
纪霆下意识道:“爹呢?”
“不用管他,整日闷在书房,迟早长出蘑菇。”
吃过晚饭,纪霆倒是没说手艺的事,直接提了金翅猃。
谁料一向什么都依他的娘亲,此刻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实在没办法,才道:“你确定要看?”
看啊。
帅气细狗,那可是专业猎犬。
虽说以前的纪霆当纨绔当的有些没品。
可这买狗的眼光似乎不错。
虽然把他零花钱都败光了吧,但那可是金翅猃!
饭菜撤下去,小厮牵着纪霆重金买的狗进来了。
花完所有零花钱买的狗。
千里迢迢带过来的狗。
是一只真正的大黄狗,胖乎乎,圆嘟嘟,随处可见的憨憨大黄狗。
???
这合理吗?!
所以他之前是被骗了?!
而他以前没见识,根本不知道金翅猃是细狗,那些人拿最普通的大黄狗糊弄他?
他还信了?!
怪不得他爹娘把狗没收了。
原来是觉得丢人吧。
卓夫人大家出身,岂会不知金翅猃是什么模样。
纪伯章为金科榜眼,同样见多识广。
也就他,自称京城纨绔,却被这么糊弄。
天知道京城那群子弟,平日怎么笑话他的。
天知道他在京城遛狗的时候,自己有多丢人!
就像你买了台五菱宏光,本来不算丢人,想开就开呗。
可愣是把五菱当成兰博基尼了,到处说自己这是超跑,还在超跑俱乐部成员面前炫耀,这就显得很尴尬啊!
卓夫人再次欲言又止:“我儿,以后万不可说这狗是金翅猃。”
她要怎么说,儿子被骗了,但不能伤她儿面子?
没来吃饭的纪伯章突然派人来传话。
卓夫人下意识松口气:“老爷说什么了?”
“老爷说,让霆少爷明日去家学读书。”
“不,不准再瞎闹了。”
“还有,老爷讲,这狗就是大黄狗,不是什么金翅猃。”
“霆少爷再敢丢人,就真把大黄狗送人!”
纪霆捂住脸,不敢想以前都做了什么。
偏偏胖嘟嘟的大黄狗看到主人之后,便无比欢快,此刻还凑上来。
大脑袋凑到纪霆眼前,声音洪亮地“汪”了一声。
算了,我的傻狗,买都买了,还能怎么办。
还是想想,明日上学怎么办吧。
他这个高考理科状元,要开始学四书五经了?
3. 第 3 章
三月十九,辰时初,早上七点半。
二房的纪小四跟三房的纪小五,一起到纪霆所在的则修院,等着纪霆一起去学堂。
“小五说,你身边没有小厮丫鬟,肯定不知道家学在哪,所以我们同去。”纪小四欢快道,随后看到摇尾巴的大黄狗,“哪里的小土狗啊,有点可爱。”
纪霆已经不想再提。
提起这事,总觉得脸都丢到二里地外了。
昨天梦里,都是他在京城牵着大黄狗,见人就说这是金翅猃,脸都丢光了。
纪小五只笑没说话,纪霆看向他,总觉得这个弟弟知道什么!
不过小五话不多,估计跟他三房庶长子的身份有关。
其他人虽然不介意,但他在三房的日子,估计不好过,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快迟到了,我们赶紧走吧。”小五赶紧说道。
“对!迟到夫子是会骂人的!”小四遗憾地拍拍大黄狗脑袋,“放学再来找你。”
纪霆在京城的时候,小厮丫鬟倒是不少。
回京前,全都被卓夫人打发走,只能自己拎着书箱去上学。
小四小五的书童想帮忙,皆被他婉拒了。
背个书包而已,跟现代比,那可轻多了啊。
从大房所在的主院出去,直接往前走,便是从后宅到了中庭,这里多是会客以及书房。
再从中庭向左手边,经过一段回廊,终于到了较为僻静的桃李馆。
此地桃李馆,就是纪家家学。
自成立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
祖父纪探花在时,不仅堂兄弟姊妹们在这读书,纪家旁支也在这。
但纪探花走得早,旁支子弟尽散了。
沉寂多年后,纪家在纪家祖母悉心教导下,又出了个榜眼,也就是纪霆的父亲纪伯章。
纪伯章二十七岁考上榜眼,如今四十五岁。
在这期间,纪家家学人来人往。
不过这几年,纪霆他爹官途不顺,家学人就更少了。
宜孟县不少人都以家学里,有多少子弟读书,书读得又如何,作为这个家族是否有前途的征兆。
现在看来,只有纪小四纪小五,再加上一个纪霆的纪家私学,着实落寞。
纪小四还在跟纪霆说家学的情况:“以前人没这样少,大哥哥二姐姐,两个妹妹,其实挺热闹的。”
纪霆想了想道:“是因为我爹的事?”
这样直白的话,把小四小五吓一跳,全家都被祖母叮嘱过,赶紧摆手:“怎么可能。”
“祖母都说了,官场起起伏伏很正常,让大家不要大惊小怪。”
纪霆有些诧异。
他还说呢,他爹被罢官回老家,老家一句怨言也没有,更没显得恐慌。
原来是不怎么出面的祖母控场。
当然,即使祖母有意压制,那也要姊妹兄弟们愿意才行。
他们一家三口回来有好几日了,家里都没什么闲话,必然有亲戚情分在。
这让纪霆有些触动。
“那大家怎么不来上学了。”纪霆转而又问。
这次竟是小五先开口:“贾夫子不喜欢女子读书,说两个妹妹今年虚岁十二了,不应该抛头露面,就让她们回去了。”
???
在开什么玩笑?
纪霆觉得自己耳朵都出问题了?
“那怎么不换个夫子。”纪霆立刻道,“把他换掉。”
这个,倒是跟纪家出事有关。
原本是想换的,可纪家大房被罢官,一时间也换不成了。
稍微有些学问的夫子,肯定不愿意这个时候过来教书。
祖母倒是有些人脉关系,可家里事多,也抽不开身,只能先这样。
说完这些之后,纪小五纠结了会,低声对纪霆道:“三哥哥,不管贾夫子对你如何,千万不要发火,不然会有麻烦。”
面对纪霆的目光,小五并未再解释,里面肯定有内情。
终于进到桃李馆,纪霆在三人中月份最大,本来让他坐中间,纪霆摆摆手,坐到靠窗的位置。
不是他不想学,而是还不知道学什么。
昨天晚上吃过饭,他回则修院的时候,还翻了四书呢。
先不说都是繁体字,就那竖版的排版,他真适应不了。
还没翻几页,人直接昏睡过去。
十三四的年纪,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纪霆翻着四书,还在找学习过的痕迹。
很可惜,之前的他好像一点知识也没学。
纪霆顿了下。
至今他还在想,到底是他穿越了,还是说这两个身体都是他的。
纪霆愣神时,就听小四在旁边喊他:“三哥哥,三哥哥快起来。”
起来?
纪霆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精瘦的中年夫子站在前面,对他满是挑剔。
“你就是纪霆?见到夫子,难道不知道行礼吗。”
“听说,你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每日吃酒耍乐,连基本的礼仪都没学过?”
小四连忙解释:“贾夫子,三哥哥他不是故意的,您才刚进来,他还没看到您呀。”
“三哥哥,快起来呀。”
纪霆对这贾夫子印象不佳,不过他没打招呼,确实是他的问题。
纪霆刚站起来,只听贾夫子道:“不用了,您可是探花的孙儿,榜眼的儿子,我这个小小的举人,实在没资格教你。”
说罢,贾夫子捧起书本,开始照本宣科,带着三个学生通读《论语》。
可他的通读,那是纯粹的自己读,并不答疑解惑,也不教授知识,那是纯读啊。
纪霆读了许多年的书,高考都考完了。
学校的老师,家里请的各类私教也有无数。
从未见过这般的夫子。
再看小四眼里透着迷茫,明显跟之前不一样。
小五则在努力跟读,可未经解释的《论语》全篇,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理解的。
四书五经被称为本经,本经如何解,自有其章法。
在没有标点符号的年代,也没有译文跟注释,只干巴巴的通读,谁能懂?
那贾夫子一边读,一边斜眼看纪霆,等着他睡觉。
自己上来便给个下马威,如今又枯燥地通读,多半学生都受不了的。
何况这个京城回来的纨绔,难道还能忍住不睡觉?
贾夫子的眼神,自然被纪霆注意到了,他反而挑挑眉,回了个笑,真的打开《论语》。
不就是听课吗,听课难道比上课还累?
如果说,刚开始纪霆还不确定。
先有小五提醒,再有如今的局面,他已经明白过来。
这贾夫子,完全是故意的。
他故意找茬不说,还不好好教,只为顺理成章离开的纪家。
他爹被罢官,家里人被祖母叮嘱过,所有人不准乱说话,要稳得住。
可跟着做事的人,难免心里惶恐。
尤其是跟官场沾边的读书人,必然害怕被牵连。
但以纪霆观察到纪家的情况,纪家家学的贾夫子倘若直接请辞,家里不会多留。
顶多外面说他几句见风使舵,趋利避害。
可这位既想要名声,又不想在这教学。
故而先把纪家家中妹妹“请走”,又来折腾剩下的学生。
不过留下的纪阳纪小四是个心大的,完全察觉不到问题。
纪风纪小五则是个谨慎的,处处小心,绝不出错。
就在贾夫子危难之际,来了个纨绔子弟纪霆。
这不就让他找到机会了。
纪霆嘴角微微勾起,当下拿出经久耐用的一招。
不管老师说什么,他都面带微笑,微微点头。
时而面露疑惑,时而恍然大悟。
再时不时做点无用笔记。
贾夫子接近半个时辰的课,讲得近乎满头大汗。
说好的是纨绔呢?
怎么还听得如此认真?
怎么还记笔记?!
这真是纨绔吗。
嘴上不能停,心里还焦急,肯定累啊。
他想赶紧离开纪家啊,省得被牵连了,这纨绔怎么还不发飙。
贾夫子口干舌燥,见那纪霆依旧精神奕奕,板着脸说道:“休息一会儿。”
说罢,这位扭头边走,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贾夫子一走,小四小五直接瘫软在桌子上,他们两人加上书童,齐齐看向旁边的纪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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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牛!”小四直接比了个大拇指,“你这么热爱学习啊!还记笔记了?”
小五伸着头看,他眼里也写满敬佩。
纪小四叹口气:“其实贾夫子以前不这样,以前讲课虽枯燥,却也不是这般。”
连神经大条的小四都发现问题。
何况小五。
两人齐齐叹口,小五则好奇地问:“三哥哥,你笔记上都写的什么啊。”
他刚刚什么都听不懂!
纪霆朝他们一笑,把举起白纸给他们看。
上面赫然画着两只花纹不同的王八。
纪霆纠正他们:“一只是真王八,另一只是假王八,你们猜猜,那只是真的?”
真王八?假王八?
假王八?!
纪小五直接笑出声,三哥好会骂人。
纪小四还一头雾水,不过贾夫子已经回来了,他只好把疑惑留心里。
再次回来的贾夫子并未针对纪霆,而是把目光投向另一个人。
贾夫子板着脸,这不能怪他,要怪只怪你们纪家失势。
纪伯章被皇上罢官,族中子弟也没争气,眼看毫无前途,谁要跟着这样的人家。
当年纪家对他算是有恩,他要是自己请辞,难免会被说白眼狼。
如今只有这般了。
不过纪家当时资助他考秀才考举人,也是看他读书厉害,有潜力罢了。
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厉害。
他都在纪家做了这么久的私塾先生,该还的恩早就还了。
“纪风!你站起来解释,什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十三岁的纪风有些迷茫。
好像还没学到吧。
纪霆虽未通读过论语,但这句话还是知道的,心里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果然,贾夫子直接道:“纪家学堂如此重地,你要是学不会,就不要留在这。”
“一个庶出,还是庶长子,你跟你小娘,都应该学学什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庶子就算了。
还抢在正妻前面生了庶长子。
肯定是目无尊卑的妾室勾引自家老爷,这才生出你纪风。
纪风身份确实敏感,所以一贯低调,从不多说半个字,这下直接气急。
骂他可以,看不起他可以。
不能说他娘!
就算被嫡母责罚,他也要反驳回去。
不等他说话,只见一个纸飞机轻飘飘飞到贾夫子头顶。
靠窗的三哥哥纪霆托腮道:“哎,三只王八了。”
“哪只是活王八呢。”
贾夫子一顿,下意识拆开头顶的纸张。
只见上面赫然画着两只王八。
两只。
那第三只?
托腮的纪霆嘴角扬起弧度,看起来是个十足的好学生。
想针对他却没成,就针对自己弟弟。
还说的那么难听,难道他能当没听到?
说到底还是长房被贬官的缘故,才让家里受牵连,他不能坐视不管。
“纪霆!”
“你,你敢这样辱骂夫子!”
“翻天了!真的翻天了!”
“纨绔!整个宜孟县就没有这样的纨绔子弟!”
纪霆觉得,他都快对这两个字脱敏了啊。
翻来覆去就这两个词。
什么时候他变成真纨绔,大家可能就不提了?
旁边两个弟弟丝毫不听贾夫子的暴怒,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自家三哥哥。
三哥哥!太帅了!
从此你就是我们大哥!
我们唯你马首是瞻!
纪霆姿态散漫,朝两人微微抬了下巴。
小意思。
对这样的人,就该下狠招!
半个时辰后。
三个学生齐刷刷跪在祠堂面面相觑。
上午的课还没上完呢。
暴怒的夫子直接去找纪家长房老爷纪伯章理论。
二房老爷,三房老爷同样被请过去。
然后?
然后这三人就要跪祠堂了啊!
刚刚还潇洒帅气的纪霆,此刻叹口气:“完了,我们好像要没学可上了。”
这真不能怪他吧?
4. 第 4 章
“没学上,三哥不至于吧。”小四挠头道,“再请其他先生啊。”
纪小五看了看傻乎乎的四哥,开口道:“不会的,没有夫子愿意来咱们家教书的。”
纪家现在的情况。
原来夫子都想走,谁还会过来。
要是被纪伯章牵连了怎么办。
所以纪霆道:“不上就不上,那人不好好教,留在家中,反而败坏家中风气。”
其实刚开始那会,纪霆是打算忍的。
只是贾夫子那人欺软怕硬,对自己虽有嘲讽,却不敢骂到点子上。
自己不搭茬,贾夫子就去挑软柿子。
一个小四,听不懂他的阴阳。
另一个小五,身为庶长子,身份本就尴尬,再骂到他生母头上,谁也忍不了。
自他们长房回老家之后。
不管二房的四叔,还是三房的五叔,其实对他们都不错。
早早把主院收拾出来,对他们牵连全家也没什么脾气。
小五更是提前跟他说明,让他小心贾夫子。
这种情况下,纪霆自然懂得投桃报李。
以后还要在这生活很长时间,总要兄弟姊妹之间关系紧密才成。
与其让小五站出来,让大家议论什么纪家三房的庶长子。
还不如插科打诨过去。
反正他这个纨绔的名号,即使纪家不准人外传,估计宜孟县其他人也会知晓。
无所谓!
虱子多了不怕痒!
一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贾夫子,骂就骂了!
三兄弟嘀嘀咕咕一会,得出一个结论。
“骂就骂了!”
“不就没学上吗!不上了!”
说完,三个人有些心虚,到底是十三岁的年纪。
在崇尚学业的宜孟县说这种话,颇有些大逆不道。
而且纪家耕读传家,已是美谈,更不可不读书的。
“咱们爹那边,会怎么说啊。”
小四开口道。
纪霆跟小五齐齐摇头,只等着大人商量之后,再看这祸事大不大。
此刻纪家主院景行斋书房内。
纪家三房老爷齐聚在此。
性格最为活泼的三房纪五叔感慨道:“大哥许久没回来,我们也很久没来这里说话了。”
“以前大哥在家读书时,我跟四哥没事就来找你。”
性格憨厚的纪四叔跟着点头。
就连面容严肃的纪伯章,似乎也想到当年的场景。
一晃一二十年过去了。
如今他们兄弟三人,他已经四十五,四弟四十,五弟三十五。
皆有妻有子,跟年少时完全不同。
想来,是自他做官之后,三兄弟,还有两个妹妹,就没有这般说过话。
即使这次回乡,也是匆匆忙忙,一刻不得闲。
现在反而因为纪霆的过错,真正安安静静坐下来说话。
三兄弟都有些感慨,纪伯章开口道:“此事是纪霆的过错,让他好好跪祠堂即可。”
提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纪伯章只觉得心累:“他向来顽劣,这次把贾夫子气走,连累弟弟没了夫子。”
说到这,又道:“回头我修书一封。”
说罢,纪伯章讲不下去。
在他还做官时,给孩子们找个夫子,并不算难。
如今却不好说,没有学问的,他看不上,有学问的,不好因为自己牵连人家。
此时反而是纪四叔接话过,认认真真道:“大哥,这怎么会是霆哥儿的错,那贾夫子本就不想在咱们纪家家学,今日之事,也是他找了个借口,请辞离开。”
“没错,他早就想走了。”纪五叔也道,“大哥别理他,要不是咱们纪家实在没法子,早就想把他辞了。我家女儿,还有四哥家女儿,今年都是虚岁十二,就不让读书了。”
“实在迂腐!”
说罢,纪四叔看了眼老五。
纪五叔打了下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兄弟一时无言。
纪家的情况,已经不必再赘述。
政斗失败,赋闲回家,确实很惨,可他家还有个希望。
祖父与大伯都是靠读书起家。
焉知纪家不能再出个读书的好苗子,重新带着纪家再起来?
虽说是个安慰,可若连这慰藉都没了。
别说纪家人,整个宜孟县其他各家又该怎么看。
还有纪家嫁出去的女儿们,少不了也要被冷嘲热讽。
所以这种情况下,即使只撑个面子功夫,都要留个夫子在家学的。
这也是纪四叔跟纪五叔,甚至纪家祖母知道,贾夫子并不好好教学,却没让他离开的原因。
可今日之事他们都听说了。
贾夫子出言不逊,先对纪霆发难,又抓住小五庶长子的身份不爽。
这让身为纪小五他爹的纪五叔如何能忍?
再怎么样,这都是他唯一的儿子。
“霆哥儿拿王八骂那酸夫子,我还挺解气的。”纪五叔道,“大哥,您就别责怪孩子了。”
不提王八就算了。
提到这话,纪伯章眼前又是一黑。
想到纪家如今的情况,纪伯章这种直性子的人,都要叹口气。
是他拖累了全家。
以至于连夫子都要离开。
离开之后还没人接任。
纪四叔思索片刻:“大哥,五弟,现在耽误之际,是让孩子们继续读书才是。”
“既然家学请不来夫子,不如让孩子们出去读。”
宜孟县学风极盛,附近就有几个极好的私塾跟家学。
别人家的家学,他们肯定进不去。
那几个私塾还是有指望的。
还是那句话。
如今纪家的指望,便是出个会读书的子弟。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人,以及外人看到希望。
倘若纪家真的没落到他们三人手中,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现在纪家男孩里。
最年长的二十,已经确定读不下去了。
就剩下他们三个,今年十三的。
要说出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几乎不可能了。
纪霆是个爱玩的,大家都知道,如今蒙学都读不懂。
也是纪伯章做官极忙,母亲溺爱,故而长到现在,并无他长,只有个纨绔名声尤为响亮。
纪四叔家的纪小四,性格活泼,资质平平,好在是愿意学的。
假以时日,必然也有个功名。
纪五叔家的小五,倒是勤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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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也有些益处。
虽是庶子,却很得五叔重视。
家里读书的希望,却像在他身上。
可这只是其他人认为。
但凡知道真正天才什么模样的,其实对他们三个都不抱希望。
纪伯章自己没什么感觉。
他两个弟弟却知道天才是什么样。
至少也该是他们大哥这般。
三岁识字,五岁读书。
十五岁便考中县案首。
二十三考举人,二十七直接中榜眼。
如今纪家,根本没有这样的人物。
正因如此,纪家上下并不急躁,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直白点便是,没什么希望了,该躺平躺平,谁也别埋怨谁。
所以大家勤勉为主即可。
至少让纪家衰落得没那么厉害。
这种情况下,先让他们仨有个书读,好对外表面态度,才是要紧事。
纪伯章许久不回家,而且性格直来直往,所以对此并不了解。
不过纪伯章不是个自以为是的,直接道:“家中这般事情,还是由你们两人做主即可,不用问我。”
纪四叔跟纪五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松口气。
说起来,他俩经营老家一二十年,大哥回来之后若是管家,他们也没意见,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今日这事,反而给他俩吃颗定心丸,大哥实在不是管家的料。
还有霆哥儿也是,看着是纨绔了些,可肯为弟弟们出头,这便是极好的。
纪家已经这样了,内里可不能再出问题。
三兄弟先是叙旧又商议孩子们读书的事。
最后定下,让纪四叔帮忙找个私塾,让他们先去读着。
眼看到了尾声,纪伯章拍了桌子,又想起纪霆的顽劣,咬牙道:“让他打扫祠堂,并抄写弟子规五十遍。”
“不抄完不许出来!”
贾夫子并不称职是一回事,捉弄夫子又是另一回事。
传话的小厮过去时,原本跪着的三兄弟此刻东倒西歪。
三人被强行推醒,然后手里塞了毛笔。
弟子规。
一人五十遍,抄吧。
纪霆眼神震惊。
多少遍?
五十?!
弟子经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他能不能再睡过去啊!
三兄弟抄得头晕眼花之际,又传来一个“好消息”。
家长已经给你们找好新学校了!
明日去名为博学馆的私塾上学哦!
“博学馆?”纪小四震惊。
纪小五也拉着小厮道:“怎么会是博学馆。”
怎么了?
纪霆很是不解。
就听两个弟弟齐声道。
“宜孟县,最严苛的私塾!里面的薛夫子最看不上纨绔子弟!”
说着,口无遮拦的纪小四拿起纪霆抄写的弟子规,指着缺胳膊断腿的字道:“让薛夫子看到三哥哥你这字,就不是抄五十遍那么简单了啊!”
看不上纨绔子弟。
看不上缺胳膊断腿的字。
纪霆双手一摊。
这不完蛋了?
可他真不会写繁体字啊!
5. 第 5 章
说起博学馆。
整个宜孟县的学生们,都会下意识捂住掌心。
没办法,那里的馆长薛夫子实在太严厉了。
他本就生的不怒自威,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又认真,眉头紧锁更是常态。
馆长如此,下面的夫子基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闻,最调皮的学生,在薛夫子手中,都会老老实实。
“他还有一张墨玉色的竹节戒尺,摸起来极为冰凉,一板子下去,绝对不会皮开肉绽,但肯定生疼。”纪小四嘴唇颤抖。
那纪小五忍不住道:“完了完了,那薛夫子不听话的要打,听话成绩不好的也要打。”
“这是体罚啊,家长们会愿意吗。”纪霆立刻道。
谁料小四道:“那薛夫子说了,手掌位置有劳宫穴,少府穴。”
“戒尺抽打这两个穴位,可以帮学生滋阴泻火,反而是好事,让他们不要那么调皮。”
啊???
古代版,皮带蘸碘伏吗?!
边打边消毒?
这薛夫子还懂中医啊。
三人看着自己还未抄完的弟子规,心底戚戚然。
还不如忍了那贾夫子呢!
也不对,贾夫子还是不能忍的。
小四趴在蒲团上,又问传话的小厮:“只有我们三个去吗,两位妹妹呢。”
小四有个庶出的亲妹妹纪小七,今年还没满十二,也是该读书的年纪。
小五那边也有个同龄的妹妹小六,不过是嫡母的女儿,他其实也想到了,但没敢问。
也就纪霆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他一个。
小厮点头:“家里少爷小姐们原本同去的。”
说完还看了看霆少爷,偷偷道:“六小姐不想去博学馆,所以五小姐也不去了。”
意思就是,上学很好,可博学馆不行!
这博学馆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宜孟县学生,闻之色变?
小四小五一起叹气。
也就三哥哥不在这里长大,没听过博学馆的名声。
纪小五开口道:“我家嫡母有个侄儿之前也在博学馆,那边极为严苛。他被管的直接转学,宁可跑去州城读书,也不会来的。”
还有这种事?
纪霆忍不住道:“竟然这般可怕。”
小四狠狠点头,明显带着惧意:“博学馆有一套处罚方法。”
“好动的,要罚静坐。”
“爱打架,就去画画。”
“没耐心,则要去写大字。”
剩下种种,说得学生们胆战心惊。
纪小四说完,祠堂三人唉声连连。
完了。
这博学馆能不能不去啊。
就连纪霆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再看看他写的字。
这不是完蛋了。
眼看众人气氛低沉。
纪小五满怀愧疚:“都是因为我,三哥是为了维护我。”
话是这样讲,可他们都是兄弟啊。
堂兄弟之间,计较这些干什么。
那怎么能办。
木已成舟。
大家只能去博学馆上学了呀。
纪霆摸摸下巴,看着四弟五弟,开口道:“放心,你们有我罩着。”
小四眼前一亮,握拳道:“是啊三哥哥,你可是京城的纨绔子弟,肯定能帮我们渡过难关的!”
???
四弟,你这话合理吗?
小五也悄悄点头,满眼崇拜,就差说一句,三哥哥靠你了!
小四小五经过贾王八的事,早就对纪霆心悦诚服,岂有不信他的份!
面对两位弟弟的目光,纪霆轻咳,直接站了起来,在祖宗祠堂里大手一挥。
“咱们纪家三小只的目标就是,绝对不挨打!”
对!
不挨打!
不挨打就算成功!
三小只的“豪言壮语”传到三房老爷夫人的耳朵里,无奈的无奈,好笑的好笑。
纪五叔就差笑得打滚了。
哎,也是,他们家孩子资质一般,不挨打就行。
那博学馆确实是宜孟县学生的噩梦之地。
薛夫子出身齐东县,既贵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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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义,又有节俭之风。
实在是多数学生的“克星”。
因明日就要上学,闯祸的三人罚抄三四日后,终于出了祠堂。
抄完的弟子规,则送到纪家祖母所在的佛堂里。
想到自己那手字,纪霆颇有些汗颜。
不过很快,纪霆便不再烦恼,因为他娘卓夫人准备了许多美食,就等他回来。
爹依旧是不在的,听说是他过来吃饭,他爹直接回了书房。
这一看就是被气的。
谁家好学生,头一日上课,就骂夫子是王八的。
卓夫人则是完全相反的想法:“谁家夫子那般对学生的。”
“先对我儿不好,又说五叔家的庶长子不合礼数,怎么?庶长子是那妾室自己生出来的吗。”
“就该骂他,我儿骂得对。”
说着,卓夫人又心疼起儿子:“明日去博学馆却要小心些,听说薛夫子严苛,还打人。”
“娘去求求你祖母,让你祖母帮忙寻个好夫子吧,你祖父之前人脉应该还在。”
纪霆吃饱喝足,颇有些心虚。
用过世祖父的人脉,寻个良师不是不行。
却要有价值才成。
就他那手字?
祖母看了,就算原本想请夫子的,也会打消那个念头吧?
“我不怕,不就是打手心吧,我们五个齐心协力,绝不挨打。”纪霆说得斩钉截铁。
三月二十三,辰时正刻。
匆匆忙忙来上学的纪家三兄弟,齐刷刷站成一排。
薛夫子挨个看过去,冷声道:“上学头一日便迟到。”
“手,伸出来。”
不是他们想迟到。
头一天上学,多数人都没起来啊!
大名鼎鼎的墨玉色竹节戒尺就在眼前,薛夫子低头看向身着金丝锦袍的纪霆。
“听说,你的目标是不挨打,当真?”
纪霆眼神震惊。
这位夫子,您怎么知道的啊?!
等会儿,那我骂跑贾夫子的事?
不会也传开了吧?
6. 第 6 章
墨绿色竹节戒尺有棱有角,打在手心生疼。
不过薛夫子似乎真有“手法”,打完十下之后,手掌红而不肿,竟然还能写字!
厉害啊。
这是打出经验了?
纪霆心里连连感叹,又对上薛夫子不喜的目光。
纪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衣服。
金丝锦袍,上面绣着繁杂的纹样,正是京城最时兴的浮夸风格。
“夫子,我明日就换身朴素的衣裳。”纪霆抢先一步道!
果然,薛夫子不再看他,转而说了另一件事。
“入学考试本在正月十八,你们来得虽晚,考试却不能少。”
说罢已经有助教过来,带纪霆,纪阳,纪风三兄弟前去考试。
哦,摸底考试。
转学生必备。
等会儿摸底考试?
纪霆心里一惊,他这底,还能摸吗?
小四小五也是一脸茫然。
家里也没说,上学头一日就要考试啊。
古今中外,哪个学生不怕考试的?
三个刚挨了打,马上就要考试的同窗,迎来学堂里其他学生的同情目光。
习惯吧,这就是咱们博学馆。
考试跟打手心,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考出去的学长说过:“没有被打过手心,没有考过试,那还是博学馆学生吗!不是!”
但头一天就把两项集齐的,还是很少见。
尤其是最前头的人。
那就是纪霆?
在京城长大,还是京城有名纨绔的纪霆?
众人目送三人去往小室,这里环境清幽,多是夫子们喝茶的地方。
这会腾出来用于三人考试。
考试之前,郝助教先跟三人说了博学馆的情况。
纪霆只听说过这地方教学严苛,具体情况,还真不知道。
“博学馆招收五岁到二十二岁童生,考上秀才,又或者年满二十二,就要离开。”
“博学馆现有三位夫子,一位助教,五十三名学生,按照学问高低,分为三个讲堂。”
“一为童蒙堂,二为四书堂。”
“最后是备考堂。”
听名字便知道其中不同之处。
今日的摸底考试,便是分班用的。
纪霆面上带笑,心里则是尴尬笑。
两个弟弟去哪他不清楚。
但自己去哪,他很明白!
完了。
昨日还说,自己要罩着两个弟弟,如果分不到一个班,还怎么罩啊!
巳时初开考,半个时辰后交卷,巳时末成绩就能出来。
差不多等于九点开考,十点交卷,十一点出成绩。
不愧是严厉出名的博学堂,改卷子的速度都这样快。
一时间,小室内安静下来。
只有三个学生翻卷子,做题的声音。
最上面的郝助教笑眯眯看着大家,眼神不转一瞬。
纪霆同样在看试卷。
如今行文习惯,为先上后下,从右到左。
跟现代的从左到右,一行一行地看,完全是两种感觉。
再者,没有标点符号,倒是使用句读(dou),小停顿为读,语句较大停顿为句。
可正规的书籍,一般不喜标注句读,为的就是让读书人自己读,什么时候读顺了,也就读成了。
正是那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不错,文人雅客兴致确实极高。
看他纪霆看不懂啊。
只见试卷上写着几行字,让答题者默出下面的内容。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考生顺着往下写,能默出多少,算多少。
纪霆看得出来,这出自蒙童必读的《三字经》。
他能背出个大半,可是背归背,要是写出来,那是两回事。
这是不是有点为难理科生了?
默写到最后,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时,纪霆已经满头大汗。
默完最基础的三字经后,接着便是《千字文》,然后是《明贤集》。
剩下的?
剩下的他都不知道出自哪!
还怎么默啊!
古代的小朋友,也有这么多书要的吗?!
写到最后,还有两道大题,纪霆看清是《大学》《论语》的内容。
相比古代蒙童读物,这两本的默写还是比较顺畅的。
“时间到。”郝助教开口,“可以把试卷交上来了。”
纪家三兄弟挨个去交卷子,走出小室,只听小四松口气道:“本来以为博学馆的考试极难,没想到也还好。”
小五同样点头。
两人齐齐看向三哥哥。
三哥哥以前在京城读书,父亲还是榜眼,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
纪霆尴尬一笑。
小五想到三哥那手字,还是安慰道:“三哥哥,想来字不太重要,会默就行。”
可他也不会默写!
纪霆摆摆手,人有点麻。
不过他们很快被同窗围住。
主要是四书堂的学生,对纪霆十分好奇。
“京城来的!”
“他爹是榜眼!”
“他是纨绔!”
纪霆幽幽看过去。
怎么说话呢!
那学生赶紧捂住嘴,生怕他被纨绔欺负了,还有人小声道:“别惹他,他头一日上学,就敢骂夫子是王八!把夫子气跑了!”
纪霆又幽幽看过去。
他就知道!
自己名声没个好!
纪小五欲言又止,却见三哥摇摇头。
没必要跟其他人解释。
那贾夫子是他们夫子,以如今的规矩,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该骂他王八。
这般解释,反而会让其他人多几分谈资。
不如这么过去,反正没几天大家便会忘了。
越解释讨论的人越多。
果然,之前的事很快翻篇。
相比童蒙堂的学生,四书堂学生年纪显然更长些,多是十二到十六之间。
他们看着纪家三兄弟的岁数,便认为他们会进四书堂,故而显得十分亲近。
众人还说道:“你们纪家家学渊源,有你们三个加入,宜孟县今年的私塾大比,咱们博学馆成绩定然不错。”
怎么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
纪霆看了看说话的人,只觉得他非常紧张,话说得真挚,却又有些心虚。
纪霆不管那些,只听小五解释:“咱们宜孟县学风浓厚,每年四月下旬,就会在东郊城外,举行私塾大比。”
纪霆听着,算是理解了。
每年年初,宜孟县大大小小几十个私塾,家学,都可以报名参加本年四月份的比赛。
各家夫子带着自家学生前去比赛。
参加比赛的学生,必须是童生,只要习举业的读书人,没考中秀才的,都能被称为童生或儒童。
也就是让一群没有功名的学生比比,是一种激励。
宜孟县读书风气之浓厚,他算见识到了。
比赛一般会分为两个组,蒙童组跟四书组。
但这有年龄限制。
十二岁以下的童生,基本参加蒙童组,若有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的,可以越级参加四书组。
但是十二岁以上的童生,则不能参加蒙童组比试,必须待在四书组。
一定要类比的话。
就是分为幼儿园组跟小学组。
幼儿园小朋友可以去跟小学生比赛。
但小学生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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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拳打小朋友。
这样的规则也确实公平。
见纪霆点头,就知道他听明白了。
不过最近十几年里,纪家家学的学生少,从未报名参加这种比赛。
方才提出疑问的同窗又道:“你们纪家出过探花榜眼,去四书组比赛,一定能拿第一吧。”
“当年纪霆的父亲纪榜眼,不仅拿过蒙童组魁首,还连续拿了许多届四书组第一。”
纪霆挑眉。
他爹这么牛吗?
“是啊,至今为止还是传说。”
“八岁开始参加蒙童组,当了四年的第一。”
“十二岁开始参加四书组,又拿了三年第一。”
那三年后呢?
肯定考上秀才了啊,就不参与这种比赛,直接做评委。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学生面露羡慕。
纪霆的父亲这样厉害啊!
纪家三兄弟面面相觑,长辈们如此厉害,他们不能太丢人。
纪霆按住两个弟弟的手,直接道:“宜孟县那么多童生,总不能各个都去比吧,那要比到什么时候。”
“是啊,那么多学生,一起比吗?”
纪小四纪小五也很疑惑,他们到底从未参加过,不知道详细规则。
有人解释:“肯定不会,每个私塾或者家学,每组只能派出五个人。”
说到这,纪霆心里大概清楚了,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只当听不懂画外音。
小五则看了那人一眼。
这些人把他们当竞争对手。
毕竟一个私塾只能派出五个人,倘若纪家这三兄弟成绩都很好,岂不是要霸占三个名额?
纪霆心道,一直说宜孟县学风浓厚,在家里还没什么感觉,出来则立刻体会到了。
是他家不对劲,还是整个宜孟县都这样卷啊。
眼看没套出三人的话,方才说话的人是真有些急了。
宜孟县每年的私塾大比,不仅能给自己增光添彩,还能给家族挣来荣耀。
他们这些没有家学,只能来私塾读书的,最需要这样的机会。
纪家人可真有意思。
若想参加私塾大比,用他家的名义报名即可,怎么还来博学馆。
尤其是纪霆。
他在京城读书,又是榜眼的儿子。
那京城什么教育资源?榜眼又是什么天赋?
这个人,就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过抱着这种想法的卷王到底是少数。
多数学生还是期待私塾大比。
毕竟那几天夫子们忙着比赛,他们则去观赛,那跟春游有什么区别嘛。
想想就开心!
正说着,薛夫子阴沉着脸,从小室里走出来。
馆内顿时一片寂静。
想争私塾大比名额的,想去春秋的,全都噤声。
薛夫子跟郝助教走过来,手里拿着的,正是纪家三兄弟的试卷。
也就是分班考试的试卷。
本以为这三个十三岁少年,按照水平跟年纪,都应该去四书堂。
想到这,薛夫子脸色更黑了,对纪阳纪风道:“你们两个,去四书堂。”
这在大家意料之中,并不算稀奇。
等会儿,那三哥哥呢。
纪霆嘴角勾了个勉勉强强的笑意。
薛夫子咬牙:“纪霆,去童蒙堂!”
???
什么?!
蒙童堂?
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看到那私塾大比,十二岁以上的人,都不准参加蒙童组的比赛了。
你这个书香世家的子弟,怎么还去童蒙堂?!
你祖父是探花。
你爹是榜眼。
你十三岁还要重新启蒙?!
啊?
7. 第 7 章
纪家三兄弟上学头一日,就闹了大笑话。
先是迟到,然后是连私塾大比都不知道。
还以为他们多厉害呢。
其中最为年长的纪霆,因为水平太差,直接被分到童蒙堂。
童蒙堂,那什么地方?
学生启蒙才去的。
他们宜孟县读书风气盛,一般来说,五岁启蒙,十岁开始读四书都不算稀奇。
就算现在的博学馆童蒙堂内,学生也是五岁到十岁之间。
十一岁左右的,基本已经掌握蒙学知识,可以去四书堂了。
十三岁的纪霆过去,引来小孩子们的一阵侧目。
看着二十多个小孩子,纪霆脚步顿了顿,脸上刷一下红了。
留级归留级。
也没说直接进幼儿园,跟幼儿园小朋友同班啊。
打个比方讲,童蒙堂像是幼儿园跟小学合体。
而四书堂算是初中生。
一个初中生,直接去读幼儿园。
再厚脸皮的学生都扛不住啊。
何况是纪霆这种从小到大的学霸。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倘若在上辈子,他爸妈不可置信,再带点鄙夷的目光,肯定已经看过来了。
想到这,纪霆脸上的红色褪了些,眼神暗了暗。
即使换了一个世界,他依旧觉得爸妈的目光如影随形。
若他们知道自己从初中退到幼儿园,大概率会选择再要一个孩子,不会再管他吧。
虽然之前也没管过。
等纪霆坐到最后一排,再看着走进来的夫子,面色已经恢复正常。
学吧。
不学能怎么啊。
他真的丢不起这种人。
纪霆翻了翻书箱。
可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今日要学的《龙文鞭影》。
龙文鞭影,原名《蒙养故事》,全文都是四言,并且押韵,是古代小朋友必读书。
书箱里四书倒是齐全的。
帮他收拾书箱的母亲,估计也没想到,他没靠上四书堂?
想到这,纪霆稍稍叹口气,干脆铺开纸张,夫子念一句他写一句。
以前的他怎么回事,这也不会背吗?
可童蒙堂夫子也不是从头开始教的。
只听夫子道:“子尼名士,少逸神童。”
这什么意思?
纪霆勉强理解,子尼是名士,少逸为神童。
可其他意思呢。
纪霆可不信,这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正挠头呢,旁边有个八岁的小孩凑过来,把他的书塞给新来的同窗。
纪霆哪能要啊,赶紧摆手。
小孩哥一仰头,不屑道:“我全都会背!”
说着,跟夫子讲课的节奏一样,摇头晃脑,背得滚瓜烂熟!
纪霆默默把课本拿过来。
只见上面确实有那句话的详细注解。
子尼名士,少逸神童。
看着只有八个字。
但解释下来,却是长篇大论。
先看前四个字。
大意是,晋人王澄,西晋的一位出身世家的官员,路过陈留郡,也就是现在的开封时,问当地官员,此郡的名士都有谁。
这可不是随便问的。
西晋延续曹魏时期的九品中正制,选官制度核心标准有三个方面,世家,道德,才能。
上司,尤其是出身大家的上司问你,谁是名士,跟提拔你没什么两样。
当地的官吏则回答:“有江应元,蔡子尼。”
江应元为南安太守之子,官吏说他并不奇怪。
王澄甚至问:“陈留有那么多官居高位,为什么只提这两人?”
官吏答:“自古君侯都是考察人品,并不看地位高低啊。”
那王澄笑笑,并未再说。
这就是那四个字的背景知识。
如果细细将来,还能再延伸当时的九品中正制,以及王澄,还有江应元的文集等等。
不过这里都是幼儿园跟小学生,不用说得那么详细。
所以这长长的注解前面,还有两个字,“浅释”。
这就不用多说了吧。
至于后面的少逸神童,大意就是说这个神童对出了名士的对子,惊为天人,声名大振。
之后皇上赐他进士及第,有了官做。
纪霆现在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没有注解,谁看得懂这么抽象的话啊?!
而这样抽象的话,还有一整本。
蒙学夫子路过的时候,见纪霆翻书极快,好在没弄出什么动静,没有打扰到其他学生。
纪霆的试卷他也看了。
唯一能背全的,只有《弟子规》,剩下的《三字经》都默不下来。
《千字文》《神童诗》《名贤集》《龙文鞭影》《孝经》《幼学琼林》等等,更是默得七零八落。
薛夫子,或者说薛馆长正在针对他的情况,单独设一套教学。
若不是看在他爹纪榜眼的面子上,薛馆长赶人的心只怕都有了。
纪家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终于靠着一个探花,一个榜眼,在宜孟县六家之中有一席之地。
现在老子被罢官,小的不成器。
纪家以后的日子要难了。
蒙学夫子并未再关注纪霆,等薛馆长那边定好之后,再对纪霆专门教学即可。
不过看他翻书的样子,只怕也学不进去吧。
否则在京城那会,就该好好学的。
纪霆翻书确实快,但跟蒙学夫子想得不一样。
一本《龙文鞭影》看下来,掌握其规律之后,其实并不难背,只要理解意思,再把扩展知识记下来即可。
这也是纪霆越看越快的原因。
但凡经历过高考的,谁慢悠悠翻书啊。
一天的课程结束,纪霆把借小孩哥的《龙文鞭影》以及《千字文》都还了回去。
八岁的小孩哥非常大气:“你有什么不懂了,尽管我就是!我什么都会!”
纪霆笑眯眯的,还从书箱里拿出一包果干:“那谢谢小孩哥了。”
卓夫人给儿子准备的果干,味道都是绝佳。
小孩哥果然眼前一亮,接过零食,明显更大气了:“咱们都是同窗,以后互相帮忙!我叫乐天昊,你呢?”
说话间,童蒙堂其他小孩也凑过来。
都是六岁到十岁之间的小娃娃,看到零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家纷纷自我介绍,更让新同窗不要客气。
纪霆也拱手道:“我叫纪霆,以后你们喊我霆哥就行。”
纪霆很快跟小朋友们打成一片,带着大家吃果干,约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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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再见。
早就从四书堂放学的纪小四纪小五扶额。
三哥哥!
你怎么还交上朋友了!
还是一群小孩?
纪霆顺手把另一包果干分给他俩,随口问道:“你们今日学得如何,同窗关系可还好。”
小四小五再次叹气。
不太好。
事情要从分班开始说起。
纪家三兄弟,最为年长的去了童蒙堂,着实惊掉不少人的下巴。
剩下的两兄弟则在四书堂。
原本应该对纪霆的冷嘲热讽,全都到了他俩头上。
纪家家学没了,本就让人侧目。
过来读书吧,还不成器。
四书堂不少顽劣学生,直接问两人:“纪家还当属宜孟县六家之一吗?你家还能出个读书人吗?”
即便是小五都被激起火气,何况小四。
但四书堂教学严苛,谁也不敢生事,两人刚来更是受着嘲讽。
他俩并不打算把事情告诉三哥哥,省得三哥愧疚。
但纪霆什么人,一眼看出他俩的表情,心里稍稍叹气,面上也没那样轻松了。
嘲讽他就算了,连累家人,实属不应该。
还连累为他着想的家人,就更不应当了。
怪不得都说家族同气连枝,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纪家必然要落败。”
“要说他家确实倒霉,纪霆祖父,纪探花死得早。纪伯章倒是考了榜眼,但性格清高执拗,根本不适合官场。”
“小辈男丁里,不仅没有出彩了,还有纪霆这个纨绔。”
“这就是败家之相,连家学都没有了,只能跟他们这些人一起挤私塾。”
纪家一直不辞退那贾夫子,担心的就这件事,纪家家学一散,果然被人议论。
三兄弟刚出博学馆,就听到其他家的下人在议论。
下人们都这样讲,何况他家主人。
再看等着他们放学的书童小厮,眼圈都是红的。
那小四的书童身上甚至脏兮兮的,一看便是跟人打架。
打架的理由,估计跟那些人的嘲讽脱不了干系。
纪霆顿时觉得果干索然无味,也觉得下午背会两本蒙学,更没什么好高兴的。
纪家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算是明白得很彻底。
纪家三兄弟跟后面书童等人耷拉着脑袋,一直到回家,也觉得心口闷闷的。
就连大黄狗过来迎接,也不见他们的笑脸。
可刚进家门口,三房的丫鬟婆子都来了。
大房卓夫人身边嬷嬷心疼得要命:“霆少爷回来了,出去读了一日的书,累了吧。夫人听说你挨打了,还哭了好一会,回去让夫人瞧瞧,好让她宽心。”
二房来的,也是夫人房里大丫鬟:“四少爷累不累,奴婢帮您拿书箱吧。”
就连庶出的小五,他父亲跟生母派人过来,明显也在问今日挨打的事。
出去读了一日书,光彩没挣到,反而丢了家里的脸面,被嘲讽一顿。
家人不仅不责备,还小心呵护,甚至还安慰起纪霆,让他慢慢来。
纪霆哪受过读书上的委屈,心里早就不服了。
不就是读书。
他读还不行吗。
他要快点读!
赶紧从幼儿园毕业!
8. 第 8 章
纪家三兄弟从私塾回来,不约而同闷头读书,自然有些奇怪。
但不用多问,大人们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家情况不好,就算是他们在外面走动,也难免会被奚落几句,何况口无遮拦的小孩子。
可纪家众人,显然早就有心理准备,顶多在家里埋怨,出门只当没听到。
用纪家祖母的话来讲,那就是:“纪家并无有出息的孙辈,这样的日子还要熬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或者等伯章起复,其他的并无他法。”
这两件事,短时间肯定不成了。
如今的纪家唯有忍耐。
今年十三岁的三兄弟,也是头一次脱离家人庇护,知道外面对纪家的评判。
想来要习惯的,不止家中长辈,孩子们也是一样。
刚走出家门,就迎来打击,是孩子们的必修课。
则修院书房。
纪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钻到里面,把蒙学书找出来。
看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新书,纪霆深吸口气,把蒙学书全都翻了一遍。
不就是学习吗,他可以的。
只是这书崭新崭新的,自学只怕有点难度。
“霆少爷,夫人请您去吃晚饭,说吃过饭再做功课吧,不急这一会。夫人还让人给您做了水晶虾饺,另有新鲜的樱桃,只等您呢。”
刚翻开书,就要去吃晚饭了,这合理吗。
事实上他刚从母亲那回来的啊。
纪霆只好合上书本,先吃饭吧,确实不急这一会。
不过他刚踏进主院,就看到纪伯章纪老爹也在这。
纪伯章今年刚四十五,整个人颇有些清瘦,胡子修得一板一眼,看着便极为严肃。
纪霆对纪老爹的印象,大概就在刚穿过来,然后那个恨铁不成钢嫌弃的眼神?
平日里过来吃饭,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也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纪伯章看了纪霆几眼,拂袖而去。
?
这是在干嘛?
卓夫人瞪了相公的背影,拉着儿子道:“别理你爹,他又去练字了。”
说着,又看了看纪霆发红的手心:“上午打的,现在还没消肿,回屋的时候记得把药膏拿上,好好休息,早点睡。”
纪霆见饭菜上来,随口道:“还是要学习的。”
此话一说,上菜的丫鬟都看了几眼。
学习?
这话从霆少爷口中说出,怎么那样不对劲啊。
谁料卓夫人更是难过,笑得十分勉强,眼里都是心疼:“定然是那些人胡乱说话,想你爹做官的时候,宜孟县哪个人不是毕恭毕敬。”
“都是扒高踩低的小人做派。”
纪霆知道母亲的意思,干脆打岔道:“我们同窗之间的事,不用担心。”
说是不用担心,但等纪霆回到则修院,书还未捧起来,卓夫人那边就又送来东西。
这次送的不是吃食器物,而是一箱子旧书。
“夫人说,这是大老爷小时候读的书,还有大老爷做的笔记,特意翻出来给少爷您的。”
丫鬟没说的是,大老爷看着自己五六岁的书被翻出来,气得胡子直翘,还说:“他要是愿意读,早就读了,至于等到现在。”
卓夫人才不管,还从大老爷那顺了几副好字帖塞里面。
不管纪老爹怎么想。
反正纪霆十分惊喜。
白板书跟做过笔记的书,简直完全不一样。
而且这还是学霸老爹的笔记,更不同了。
一箱子旧书留下来,里面的笔迹明显稚嫩,但一板一眼的,能看出笔者的用心。
再看上面的年号时间,纪老爹六岁之前,就把蒙学读完了,还读通了?!
怪不得博学馆众人嘲笑他,这确实值得笑话吧。
纪霆读书习惯很好,翻开书便专心致志,一直到天色昏暗才意识到已经卯时末了,也就是晚上七点钟。
对于现代学生来说,这个点还早。
纪霆翻出琉璃灯罩,又把蜡烛拨亮些,对着蜡烛继续读。
他已经把今日所学的《龙文鞭影》再次复习了一遍,又把《千字文》通篇看完。
对比纪老爹小时候的笔记,算是彻底弄明白。
接着便是《三字经》《弟子规》,现代自然有接触这些文章,可通篇一字不落地背诵,那还是没有。
好在他记性不错,多背几遍也就成了。
对他来说,最难的是默。
字要好看,文书要整洁,同时还要一字不差。
纪霆对自己要求严格,一笔一画写得都很认真。
即便为了自己争口气,也不能在幼儿园待太久啊。
不好连累全家,都因他被嘲笑,
纪霆深吸口气,继续写字,幸好现代学过一些,基本的笔法还是会的,否则学起来更难。
一直到蜡烛燃了半根,时间已经到亥时正刻,晚上十点钟,纪霆才打了个哈欠。
要去睡了。
明日不能再迟到了啊。
总不能连着两天都要被打手心吧。
纪家三兄弟情况都差不多,今日回来之后,格外用功。
纪五叔甚至道:“若知道出去读书能如此上进,就该早点让他们出去。”
这玩笑话说完,纪五叔自己都没笑。
纪家孩子不去纪家家学读书,便是本家没落的标志。
真让他们选,估计还会选择拖延。
就是不知道,这三孩子学习的劲头,能保持多久。
尤其是大哥家的霆哥儿,能坚持三日,也算成功。
跟纪五叔想法一样的,还有不少。
就连博学馆四书堂的学生们,都好奇纪霆每日在学什么。
“他竟如此用功,怎么蒙学还不会?”
“装的吧,学几天就不学了。”
“要么就是笨,否则为什么,怎么学都学不会?”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装的,跟蠢笨,总要选一个吧。
“我觉得是蠢,你们知道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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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时是什么样吗?”
“纨绔啊,肯定天天玩,学也学不会。”
“没错,纪霆就是蠢,在京城都学不会,何况咱们这种小地方。”
纪小四跟小五刚来,就听到这样的话,小四把书箱一扔,怒声道:“你说什么呢!”
纪家三兄弟到博学馆也有四五日。
童蒙堂还好,都是小孩子,纪霆埋头学习不管其他。
四书堂则都是十二到十八九的少年人,自然有人阴阳怪气。
可之前都是背后说,被纪家人抓包,难免更加心虚,色厉内荏道:“说你吗!生什么气!”
“我听见你说我三哥哥了。”纪小四咬牙,“道歉。”
放在往日,小五也是不爱惹事的,可三哥是为他出头,故而也道:“道歉。”
再说这些日子,总听到这些人说怪话,是人都忍不了吧。
“凭什么道歉,我们说错了吗?”
“就是!我们说错了吗?!”
“纪霆要是不蠢,能十三岁还在蒙学馆吗?”
蒙学馆里,纪霆正在跟小孩哥乐天昊讨论《增广贤文》,就听到有人喊道:“纪霆!你两个弟弟打架了!快去劝劝啊!”
打架?
纪霆合上书本,立刻去看情况。
小孩哥乐天昊也急忙跟上。
打架哎!
好玩!
纪霆刚到,就看到五六个人围着小四小五,当下加入战局。
只见他快步向前,仗着手长腿长,先是把下手最狠的王八拳按住,随手推到边缘位置,再用腿法扳倒急切前扑的另一人,呵斥道:“住手!”
那六个人,一个被推到外围,一个直接摔倒。
剩下四个人只觉得纪霆有些身手,下意识后退。
纪霆上辈子确实练过,可这辈子没有啊,方才只凭经验罢了。
可对付这些十三四岁的人,绝对足够。
纪霆面容依旧带笑,此刻却有些冷意:“六打二,为何?”
“你们家的人先动手!能怪我们吗?”
小四性格虽然活泼,但也没那样冲动。
小五更是慢性子,怎么可能是自己弟弟们动的手。
纪霆刚说完,就听周围一片寂静,就连两个弟弟都小声道:“三哥哥,是我们动的手。”
纪霆看向小五,一脸不敢置信。
小五无奈点头。
没错,是我们先动手。
“那也是他们先骂人!”
“骂什么了。”
纪霆发现,最后一句话不是他问的!
谁啊,说出他心里话了。
等会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四书堂里,打架的,起哄的,看热闹的,全都扭头看向门口。
拿着墨玉色竹节戒尺的薛馆长脸色更难看了,对着惹事的学生:“现在,立刻到我书房。”
完了,这真不是他惹事。
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怀疑自己真是纨绔了。
他纪霆只想好好学习啊。
9. 第 9 章
要说纪小四纪阳,纪小五纪风,并非那样莽撞的人。
与其讲,是正好撞到同窗说话怪声怪气,不如说是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怒火。
这些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总结下来便是。
纪家子弟不行。
纪家要完了。
这件事似乎早就有预料。
大伯父被罢官的消息传来,整个纪家便如同雷劈。
要不是祖母出来支撑局面,现在的纪家不会如此“平静”。
但真的平静吗。
其实不然。
只是他们这些孩子们,以前一直在家中,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
所以怒火跟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双方便打起来了。
纪家没完。
肯定没有。
可是二打六,那些人里,还有人年纪更长些,他们肯定打不过。
然后三哥哥就出现,抬手就把他们带出战局。
这会跟薛馆长解释时,更是极力把三哥哥撇清。
“是我们打架,三哥哥帮忙而已。”
“对,跟三哥没有关系。”
纪霆有些诧异,没想到两个弟弟这么帮他开脱,直接道:“六打二,也不是我弟弟们的错。”
“必然是他们先挑衅。”
那六个人肯定不服,张口便是:“那么多人都看着,是纪阳把书箱一扔就冲上来的。”
“没错,是他们先动手啊。”
“我们只是说了实话,至于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话,又听纪霆笑着道:“实话?什么实话?再说一遍。”
纪霆不用脑子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旁边黑着脸的薛馆长同样知道。
即便如此,这些学生也是不敢当面讲的。
毕竟实话伤人,家族之间还有来往,纪家毕竟刚刚衰落,落井下石也不能太厉害。
家族的事不能讲,另一件事可以啊。
“说你十三了,还在童蒙堂,有错吗?”
“还在京城读书呢,童蒙书都不会,难道我们说你蠢,还说错了吗。”
六人七嘴八舌讲着。
就听纪霆道:“不过是暂时的,我很快就能去四书堂。”
很快?
多快?
你要是能学进去,还至于这样。
学习是那么好学的?
纪霆心道,童蒙书又不难,我又有老爹的笔记,还怕进不了四书堂。
谁料他还没开口,就听薛馆长道:“就算能考入四书堂,是值得庆幸的事?”
纪霆一顿,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如今的年纪考入四书堂才是正当,并不值得夸耀。
又听薛馆长道:“你们来了不过五日,第一日迟到,今日又打架,博学馆容不下你们三尊大佛。”
什么?!
别说纪霆,小四小五也傻眼了。
跟他们起冲突的六个同窗同样不敢置信。
馆长要开除纪家三兄弟。
不至于吧!
他们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纪霆忽然想到什么。
好像有人讲过,若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馆长根本不打算要他。
“若因为我的缘故,馆长尽管辞退我即可。”
“不要牵连纪阳纪风。”纪霆直言不讳。
他们本就气走一个贾夫子,若再从博学馆退学,虽说不至于无书可读,可再找好夫子,是真的难。
他就罢了,小五还想参加四月的私塾大比,绝不能牵连他们。
别说小四小五,旁边那六个同窗都看过来,忍不住比了个口型:“够义气!”
“是个男人!”
打架归打架,这份义气他们还是佩服的!
薛馆长面不改色,依旧冷着脸道:“如何处罚,是你说了算吗。”
“不过有几分道理。”
在场众人一愣。
这话的意思是?
若纪霆自己退学,还真会放过纪阳纪风?
分明是他俩先打的架,纪霆是为了帮忙啊。
退一万步说,还是他们六个先挑衅的。
“因为纪霆的成绩吗。”其中一个叫冯天庆的学生脱口而出。
薛馆长想借着这件事,把水平差的学生踢出去!
在场所有学生似乎认定缘由,也就纪霆还有些疑惑。
不过纪霆那样说,可不是要主动退学啊。
他纨绔名声本就出众,真退学了,纪家只会更加丢人。
而且不上学做什么,真当纨绔,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只听纪霆接话道:“薛馆长,因我的成绩,所以才让我退学吗。”
“若学生保证,半个月就考入四书堂,如何?”
纪霆早就想好,他要快点进四书堂,既能堵住流言蜚语,他也算步入正轨。
借着这个事正好说出。
小四小五,还有冯天庆他们松口气。
是啊,考入四书堂就好了。
别因为这点事就开除吧,不然他们还怪愧疚的。
就在学生们算盘打得叮当响时,薛馆长坐了下来,冷笑道:“考入四书堂?”
“你本就该在四书堂。”
“做到原本就应该做到的事,还需要奖励,还想免于处罚,有这么便宜的事。”
纪霆摸摸鼻子,着实有些尴尬,薛馆长是不是看出他的想法了。
其他学生明显想帮纪霆说话,冯天庆更是道:“馆长,我们就是小打小闹,不是什么大事,您就别开除他了。”
“是啊都是同窗,他肯定能来四书堂的。”
见众人都在求情,薛馆长态度似乎有所软化。
可馆长下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想被开除,可以。”
薛馆长直直看着纪霆,似乎在看另一个人:“你要是能考入四书堂,参加今年的私塾大比,并拿到成绩。”
“我便不会开除你们兄弟三人。”
在场众人傻眼。
您在开玩笑吧?
还不如把纪霆开除呢。
您简简单单一句话。
其实是三个要求啊。
一,考入四书堂。
这个还好些,大家就算让纪霆死记硬背,也能掌握蒙学知识。
二,参加私塾大比。
纪霆今年十三,只能参加四书比赛。
而博学馆四书堂共计三十二人,他要是去了,那就是三十三。
三十三人里,只有五个名额。
那就是不仅要考入四书堂,还要冲进前五。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第三个要求更加夸张。
还要在私塾大比里拿到成绩,那就是至少进前十。
在整个宜孟县最拔尖的学生里,拿到前十,这是什么水平?
是再努努力,明年考秀才有望的水平。
就纪霆这样,考不上的啊。
别说其他人,即便纪霆本人都觉得薛馆长的要求极为苛刻。
他一个童蒙堂的水平。
去考私塾大比?
“今日三月二十八,私塾大比,是在四月二十八吧?”纪霆忍不住道。
见薛馆长点头,其他人心道。
完了,一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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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纪霆能拿到成绩,那他就是个天才。
他要是个天才,还至于十三岁留在童蒙堂?
早知道不打架了啊。
何必呢。
他们对不起纪霆!
纪阳纪风是真着急了:“薛馆长,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苛刻,我三哥哥他。”
薛馆长直接道:“你要是答应,明日还能来学。”
“倘若不应下,三人现在就走。”
纪霆还是带着不敢置信,他已经是极自信的人,可这事不一样啊。
只是让他直接放弃,又不是他的性格。
众人目光下,纪霆点头:“好,学生答应。”
“但我有个要求,私塾大比结束后,不管我成绩如何,都不能开除我两个弟弟。”
薛馆长慢慢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这就走了?
连戒尺都不用挨?
九个学生站在书房外面,被三月底的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出了虚汗。
“薛馆长,就是想让你走人。”
“没错,这要求太夸张了。”
“不过我认你这个人了,牛,敢担责任。”
小四小五都快哭了啊。
他们怎么又连累三哥!
都怪他们太冲动。
九个人连连叹气着离开。
书房内,薛馆长与郝助教透过窗户看着少年们的背影。
郝助教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忍不住道:“馆长,这就是您给纪霆制定的学习计划?”
“是不是,是不是太激进了。”
他都觉得不可能啊。
薛馆长看着纪霆的入学考试试卷,尤其是关于四书的问答。
虽蒙学与四书都默不全,四书解意却灵气十足,颇有些他爹当年的天资。
“若无这个能力,何必做纪伯章的儿子。”薛馆长似乎想到什么。
“纪家如今的情况,除非有个天资卓然的子弟出现,否则日子会极为难过。”
如今的纪家,出个普通的天才都拯救不了他们家。
除非出现像纪伯章那样的读书人,不然都是无用的。
考入四书堂,甚至参加私塾大比,都没什么用。
只有真正拿到名次,方能给纪家喘息之机。
逼他一次,试试纪伯章儿子真正水平。
“也算全了纪榜眼的同窗之谊。”薛馆长似有怀念。
郝助教却颇有些心有余悸。
当年的同龄人,谁不是被纪伯章压得喘不过来气。
谁愿意跟这样的天才做同窗啊!
他唯一儿子到底是平庸之辈,还是明珠蒙尘,就看这次私塾大比了。
不过没人愿意做纪伯章的同窗。
但愿意做纪霆同窗的,那可太多了。
先是他出手救了两个弟弟,又在馆长面前抗事,引来冯天庆等人连连称叹,甚至在馆长面前求情。
方才还打架的几个人,瞬间成为“狐朋狗党”。
少年人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仇怨啊!
说起来,冯天庆还听说一个传言:“纪霆,都说你在京城时,重金买了一只金翅猃,听说这是极有名的猎犬,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吧。”
“对啊,都说这狗天上有地下无,让我们看看吧。”
金翅猃没有。
大黄狗有一条。
纪霆厚着脸皮,轻咳道:“有机会肯定让你们看。”
“可现在不行啊,现在我要好好学习!”
考入四书堂,三十三进前五。
再当宜孟县前十。
完了,好像还是做梦比较快?
10. 第 10 章
三月二十八一大早,博学馆便出了打架的事。
六打三,还打输了,大家以为冯长庆为首的六个人肯定跟纪家三兄弟势不两立。
实际上这几个人回来的时候,还勾肩搭背。
甚至在童蒙堂和四书堂之间依依不舍。
主要是冯长庆不舍得纪霆:“纪霆你回头教我两招呗,怎么就能把我推出去的,好像没用力,但我招架不住啊。”
纪霆心道,他上辈子散打不是白练的啊,不是一日的工夫。
可都拒绝冯长庆看金翅猃了,总不好再拒绝这件事,他道:“好,不过要等私塾大比结束。”
也就是下个月四月二十八到五月初一的比赛。
冯长庆知道轻重,拍着胸脯道:“好,这段时间你好好学习!”
蒙学堂的小不点们,跟四书堂的少年人们,全都看过来。
你们怎么还交上朋友了。
还有那私塾大比,跟纪霆有什么干系啊。
薛馆长让纪霆参加大比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所以不必藏着掖着。
可两边学生听到这个消息后,完全是两种反应。
纪霆回到蒙学堂,就看到乐天昊瞪着大眼睛,八岁的娃娃脸上满是愁容:“怎么办,你刚会背幼学琼林,怎么可能参加私塾大比啊。”
其他小不点连连点头。
经过这四五日的相处,纪霆早就靠着从母亲那拿的点心,跟小孩哥们处好关系,大家的担心溢于言表。
纪霆只觉得好玩,笑道:“放心,不管能不能参加大比,都要努努力。”
“万一能成呢。”
话是这么说,纪霆心里已经制定好学习计划。
他并不会盲目自信,可要是试都不试,那也不是他的性格。
当然,想要参加私塾大比的内部选拔,必须先离开幼儿园。
好在蒙学堂的学生,随时都能找夫子参加“升堂”考试。
只要觉得自己水平够,即可请夫子出题。
考过之后,当天就能收拾东西去四书堂听课。
择日不如撞日。
纪霆闭上眼,仔细回忆着几日学习的内容。
每日辰时到学堂,下午酉时放学。
吃过晚饭后,再学到亥时正刻,就是为了不再丢纪家的脸。
故而蒙学内容,不说融会贯通,但默下来至少没问题。
那就今日吧。
换算一下就是,早上七点开始学,下午五点放学,晚上七点再学到十点。
纪霆靠着这些时间,把必学科目背得差不多了。
如果以前几日的试卷水平,应该还是可以的。
等纪霆睁开眼,把书箱里的小零食发了一圈,便已经去找蒙学夫子。
听完纪霆的请求后,蒙学夫子惊奇道:“当真?你今日就要考。”
说罢,夫子又道:“只我一人可不行,还要请四书夫子一起监考。”
或者说,要四书夫子同意之后才可以。
纪霆自然是没意见的。
管他呢,考个试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纪霆这边镇定自若,已经把升堂考需要的纸笔准备好。
可他今日就要考试的消息,传遍整个博学馆。
就连夫子助教都觉得惊奇。
五日前的分堂考,他还是蒙学水平。
总不会五日之后,就变了个人吧。
蒙学堂小不点们兴奋不已,都在为纪霆加油打气。
反之四书堂,则不大一样。
小四小五自然高兴之余还有点担心。
冯长庆则兴奋道:“不愧是纪霆!就是有魄力!当他同窗,肯定有意思啊!”
剩下五个小弟同样点头。
没错,经过今日的事,他们发现纪霆不仅会打架,还讲义气,简直就是话本里的侠客啊!
而四书堂较为安静的五个同窗,脸色却有些不一样。
小五知道他们,开学头一日,他们便阴阳怪气地试探,生怕纪家三兄弟抢了私塾大比的名额。
知道三哥哥水平一般后,才收了那副嘴脸。
不过这几日四书堂夫子夸了他几句,这些人脸色又难看了。
“蒙学堂夫子跟四书堂夫子都点头了!纪霆去考试了!”
此话一出,学生们愈发兴奋,全都伸着脖子去看。
五天的时间,真能考过吗?
纪霆真有这个水平?
路过四书堂时,纪霆一边往前走一边扭头回道:“试试呗,试试又不费事。”
啊?
这也行吗。
你这人也太随性了。
“浪费时间。”
“蒙学书十六本,升堂考皆有涉猎,难道他能在五日内,全部学会?夫子都没教吧。”
纪霆淡淡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对两个弟弟勾起笑:“等着我。”
“好!”纪小四握拳,“三哥哥额加油!”
“三哥加油。”小五也赶紧道。
就连冯常庆也凑热闹:“哥,加油!”
纪霆挑眉,背影都能看出他懒散与随意。
等他拿到试卷,目光已然不同。
方才四书堂学生说得没错。
博学馆蒙学课程,共计十六本书。
纪霆来到博学馆不过五日,蒙学夫子自然不可能全都讲一遍。
可升堂考的试卷上,这十六本皆有涉猎。
从三字经,百家姓,常用杂字,再有各种小儿诗,神童诗。
以及经典的名贤集等等,再有幼学琼林,增广贤文。
全都在考试范围。
所以说升堂考的试卷,是比入学时的卷子要难的。
纪霆拿到试卷第一时间,便确定了试卷难易程度。
打眼一看,跟上次入学考的内容相差不多。
细细琢磨起来,考点却有些刁钻。
毕竟是从二十六本书里摘录的内容,太多太杂,稍有不慎,就会记错了。
好在不需要引经据典,这次考试只要死记硬背即可。
那问题来了。
老师没教呢,学生怎么知道哪里需要重点背诵,哪里只要掌握知识即可?
自然要归功于纪霆老爹的笔记。
纪霆心里先谢了母亲,再谢提供笔记的老爹。
纪伯章纪老爹的笔记整齐有序。
虽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可知识点依旧相差不多。
哪里需要背,哪里涉及什么书籍,全都有勾画。
美中不足的是,他爹好像只看了两三遍,所以很多地方只是简单圈点,并没有详细记录。
这难道就是学霸的笔记?
好在纪霆上辈子也是个学霸,很快弄清楚笔记上的规律。
这几日下来,一天两本,再加上他记忆力超群,该学的,该背的,同样清晰明了。
如果把所做过规划写下来,大概就是人人都要传阅的读书笔记。
不怪他这样用功。
实在十三岁了,还上幼儿园,实在有点丢人啊!
卷子大致看了一遍,纪霆心里有数,提笔开始写字。
纪霆笔下一顿。
背诵他没问题,可这写字,却不能一蹴而就,依旧是不算漂亮的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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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对比他入学之时的笔迹,显然有了进步。
至少阅卷的夫子,以及薛馆长都看得出来。
“倘若不是看着他写的,还以为他翻书照抄呢。”
“还有这手字,竟然也有些进步。”
蒙学堂夫子改完卷子,更是道:“只有两处错误。”
薛馆长上前:“哪两处?”
只见那上面所谓的错误,其实是一二十年前误传的版本。
最近几年有大儒校对,这才改过来。
甚至薛馆长,以及夫子他们小时候学的,都是这试卷上的版本。
单两处,夫子们便明白,纪霆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过老爹教儿子,实在很正常。
“想来是纪榜眼看不过去,亲自教学。”
“倘若是这样,进步如此之快,倒也不稀奇了。”
那可是纪伯章啊,当年宜孟县的同龄人,谁不是活着人家的阴影之下。
众人至今还心有余悸。
薛馆长也点头,显然认同这个观点。
纪伯章教学,这又是纪伯章的儿子。
能在五日内查漏补缺,实属正常。
至于考试结果,自不用说。
如此水平,如此进步,就该去四书堂的。
夫子们还在讨论纪霆的学业,以及他爹纪伯章当年的天赋。
蒙学堂跟四书堂的学生们,已经完全没心情学习了。
十三岁“高龄”的纪霆先去蒙学堂,五日后又考四书堂。
真的能行吗?
五天而已,真能进步那样快?
学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直到四书堂夫子从窗前走过去,径直去了蒙学堂门前。
而蒙学堂里的纪霆,显然已经收拾好物件,准备换教室了!
他交完卷子回来,就把东西收拾好,还把书箱里所有零食都发出去。
哎,愉快的幼儿园生活,结束得有点快?
小孩哥乐天昊明显有点想哭。
纪霆哥走了,是真的舍不得。
纪霆摸摸小孩的头:“你也快点学,回头当同窗。”
“好!我好好学!”
“等我去了四书堂,记得给我带零食啊。”
“没问题。”纪霆保证着,反而有些年纪稍大的小孩有点担心。
如果没考过的话,那不是很丢人吗。
纪霆也太自信了。
“纪霆,去四书堂。”四书夫子严肃道,再看他东西已经收拾了,面容更加冷酷。
在蒙学堂小孩哥们哇声一片里,纪霆拎起书箱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四书堂。
终于!
从幼儿园毕业了!
从今日开始,他就是小学生了?
纪霆刚出现在四书堂门口,在冯长庆跟纪小四的欢呼声中,引得堂上二三十学生连连叫好。
“霆哥厉害!”
“哇!五天!五天就考过来了!”
“霆哥牛!以后你就是我哥!”
纪霆挥挥手,笑着道:“以后跟着霆哥,霆哥带你们学习!”
路过的薛馆长脸色更黑了,举起戒尺,一时间所有学生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别忘了,考入四书堂只是个开始。”
后面的要求,一个比一个难。
若不好好学习,是会被退学的。
纪霆连连点头。
肯定好好学!
退学?他丢不起那个人啊。
纪霆想到家里的情况,再想到最近的事,语气出乎众人意料的沉稳镇定:“学生一定竭尽所能,不给纪家丢人。”
11. 第 11 章
纪霆说得认真,薛馆长脸色终于好了些,开口道:“家族盛衰荣辱,系在你们这些子弟身上。”
“好好读书,就是给家里增光添彩。”
薛馆长最后一句,同样说给四书堂其他学生。
如今的四书堂多了纪家三兄弟,一共三十三人。
他们这里教学严苛,故而大家水平都不算差,就连冯长庆跟他小弟们,四书也都是通读过的。
当然,这也有他们家族的助力。
能在博学馆读书的,家境或有高低,但都不用为读书束脩之类的发愁。
家族全力供养他们,只有一个要求。
好好读书。
让宜孟县其他大家族的人看看,他们族中子弟是有前途的。
这样的家族,一看就有希望,也会备受尊敬。
说宜孟县学风极盛,这可不是开玩笑。
当年纪家先出一位探花,又出了天才纪伯章。
所以就算探花早逝,宜孟县各家也不敢慢待纪家,毕竟都知道,这纪伯章前途无量。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纪伯章直接考上榜眼,直接写入宜孟县县志。
纪家至今还收藏着县里送的匾额。
一个探花,一个榜眼。
帮纪家延续了几十年的荣光。
珠玉在前,谁不想当下一个纪伯章。
谁不想学纪伯章那样,给家里长脸。
所以薛馆长的话,说在众人心坎上,总算把少年人们的躁动压了下去。
不过馆长一走,众人都围过来。
特别是小四小五,简直兴奋极了。
“三哥哥,你太厉害了。”
“三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就连冯长庆也道:“对啊,大家可以一起学。”
眼看宜孟县一年一度的私塾大比就要开始。
四书堂也要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
三十三选五,还是有些压力的。
再者,大家水平都不算差,故而竞争十分激烈。
不对。
大家水平都不算差。
除了纪霆。
纪霆应该还没学过四书吧?
纪霆颇有些尴尬:“学过一点,还不能通读。”
冯长庆拍拍他肩膀:“加油,万一继承你爹的天赋,直接成为第一呢!”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道:“蒙学还能侥幸过去,真当四书只需要死记硬背吗?”
“靠着记性好,背完了,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纪小四想要反驳,被小五扯了扯袖子,小五低声对三哥哥道:“他叫郑劭,是宜孟县郑家子弟。”
宜孟县一共有六家,算是本地翘楚。
这六家肯定更有高低。
可垫底的,必然是郑家。
因为不管是那四家,还是纪家,以前都有自己的家学。
唯独郑家,一直都在博学馆读书。
跟在郑劭身边四个人,也都是郑家子弟。
有人说他家节俭,故而不兴家学,免得铺张浪费。
至于真正的原因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现在纪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郑家难免把纪家当竞争对手。
只要超过纪家,他们郑家就不是垫底的了。
纪霆三兄弟刚来时,也是他们小心翼翼试探。
得知他们三个当中,只有纪小五纪风水平还行之后,便对他们不屑一顾,心里更是暗暗得意。
但凡在参加了今年的私塾大比,倘若再拿到一点名次。
他们郑家,就会把纪家踩到脚下。
纪霆知道前因后果,上下打量气哄哄的五人,随口道:“你家也出过探花?”
“也出过榜眼?”
说一次就算了,根本懒得理。
现在上赶着被骂,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纪霆的话一出,众人愣住。
这,这是那么容易出的吗!?
“我家一门五进士!”郑劭生气道。
纪霆耸耸肩:“辉煌一刻谁都有,别把一刻当永久。”
???
不是你先比的吗。
怎么你还嘲讽上了。
纪霆甩了甩袖子,找到自己最后一排的位置,淡定坐下:“所以要往前看。”
比气人的功夫,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他对手。
郑劭身边兄弟们死死拽着他,还道:“二哥放心,他们抢不了咱们的名额。”
“也就纪风有点水平,这次私塾大比选拔见真章。”
对,没错,气人再厉害有什么用。
四月二十五的选拔才是重点。
二十五选拔。
被选拔上的学生,参加二十八日的宜孟县私塾大比,到时候县城官吏,以及他们家眷都会过去。
落败的学生,也要参加,可他们只能做观众,只能看着自己扬名立万!
四书堂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现在更加不同。
还好四书夫子进来,打断学生们的对话。
冯长庆压低声音道:“别理郑家这五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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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一直把私塾大比的名额,当作郑家所有物。”
“但凡有人想抢,便会被他们的针对。”
而他们五个人,确实学得废寝忘食,把能读的书都读了。
但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好好学习,也算一份本事。
偏偏他们这些人还有阴招。
去年那会,有个冯家旁支子弟天赋异禀,学得不错。
可私塾大比考核前,连夜退学,之后说什么都不来博学馆。
有人说,就是郑家在背后搞的鬼。
那旁支子弟是冯长庆的远房堂弟,一直记挂这件事。
可他们冯家惹不起郑家,只能吞下哑巴亏。
纪家三兄弟面露惊讶。
纪霆之前在京城读书,另外两人都在家学,谁遇到过这种事啊。
只是个私塾大比的名额,竟然暗中使绊子。
想来,是那私塾大比,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那里应该就是薛馆长所说,能给家里增光添彩的地方?
不等纪霆再想,四书夫子已经下来,眼神扫视一圈。
不准交头接耳!
哎,读书而已,怎么搞得跟大逃杀一样。
这么想着的,纪霆手一顿。
方才冯长庆说,私塾大比那三日,县里官吏,以及官吏家眷都会过来。
原来是这样。
这确实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纪霆余光看到小五的表情,小五显然也想到了,他攥紧手里的《孟子》。
纪小五纪风想参加。
他想给家里增光,也想给生母添彩。
纪小四还跟冯长庆嘀嘀咕咕,两个人意外能玩到一起,明明早上还打架呢。
纪霆的目光,最后落在前排那郑家五个学生身上。
不就是读书吗。
那就读。
等博学馆放学,纪霆对小四小五道:“今日去我的则修院读书吧。”
哎?
小四立刻道:“好啊!咱们现在学习进度一样了。”
小五则委婉道:“嗯,咱们三个互相学习。”其实是帮三哥哥补习啦。
不过三哥那样厉害,肯定能学得极好极快。
纪霆笑了下。
不是他学得极好极快。
是他要请母亲大人,去翻翻父亲大人的书房。
蒙学笔记都有。
四书笔记,肯定更多吧。
这个为家族露脸的机会,不仅他要。
他还要带着弟弟们一起拿到手!
12.第 12 章
纪霆他们回到家中,心里还有点忐忑。
毕竟今日,又是打架,又是考试,还从童蒙堂去了四书堂。
更是跟薛馆长约定好,若不能在私塾大比里拿到名次,纪霆直接要被退学。
可家里极为安静,没有一个人问起此事。
等小四问了妹妹纪小六,说是家里知道博学馆发生了什么,薛馆长还特意找人来通了气。
不过听说三哥哥考上四书堂,大家也就没再多说。
家长们倒是谈了片刻,时间不算长,出来之后,更是不提此事。
没人提吗?
纪霆震惊。
有句话叫,孩子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可还有种情况,是你犯了大错,家长也静悄悄的,这种情况也很可怕啊。
算了,不想了,还是好好学吧。
纪霆他们回来第一时间,肯定是跟母亲打招呼,之后再回各个院子读书。
不过这回,小四小五从长辈那回来后,直接来了则修院。
这让各房欲言又止。
二房二夫人,还有三房纪风的生母,皆有些担心。
好在卓夫人那边有所动作,直接从她相公书房里,翻出纪伯章小时候读的四书,以及专门做的笔记,然后统统送到则修院。
这下让各房都闭嘴了。
纪榜眼的笔记啊,外边求都求不来。
可该担心还是担心。
主要是,纪霆那孩子,这能安心读书吗?
别说二房三房的担忧,即便是卓夫人自己也有些惆怅。
孩子更说,以后晚饭不用太麻烦,他跟弟弟们一起随便吃点即可。
这孩子,不会是要带着弟弟们玩吧?
这么想着,卓夫人下意识走到则修院外,正好碰到四弟妹,还有五弟跟五弟的妾室,那妾室正是纪小五纪风的生母。
担心孩子们读书的,不止卓夫人啊。
此时的则修院内,纪霆确实没有看书,而是听弟弟们讲他们的学习方法。
三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书房窗户大开,里面的孩子们正在说话。
小四小五,包括家中两个妹妹,以前都在家学读书。
带他们启蒙学习的,自然是之前的贾夫子。
那贾夫子人品堪忧,不过学问是有的,都是最正统的读书法子。
主要小五纪风跟哥哥讲解。
“三哥哥必然知道四书分为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本。”
秀才考试,基本只考这四本。
所以这也是博学馆四书堂的学习内容,更是此次私塾大比的必考科目。
毕竟参加私塾大比的学生,都是没有功名的童生。
其中大学,中庸两本,都出自五经之一《礼记》的篇章。
由前人韩愈单独从礼记里引用,作为精读科目,之后又有大家编纂,成为如今的四书。
巧的是,这两本所读的顺序,正好一前一末。
“四书必先学大学,依次为论语,孟子,中庸。”
简单来说,《大学》学的是根基,《论语》为根本,《孟子》养浩然气,《中庸》总结道德哲学。
小四小五一边说一边补充。
但说起这些,他们其实也一知半解,只是把夫子说的话,照葫芦画瓢而已。
毕竟他们五岁启蒙,先读蒙学,后学音韵训诂。
到了十岁开始读四书,今年十三,也只是通读四本而已。
通读的意思就是,现在只能把四本书读顺了,至于其中的意思,大多都懵懵懂懂。
这也是,若都读明白了,那就该考秀才了。
要说水平高低,小五应在小四之上。
纪霆肯定垫底。
现在弄清楚四书是什么,就要开始读了。
小四小五准备去写夫子今日布置的课业。
纪霆则翻开崭新的《大学》,至少通读一遍。
可他直接把书合上,又问道:“那学到什么程度呢。”
此话一出,小四小五没什么反应,则修院外面的几位家长着急了。
两个弟弟教哥哥读书,本就有些离谱。
现在倒好,还在打扰弟弟做课业。
卓夫人下意识拉住五叔跟妯娌们,只听则修院内小四小五一脸茫然。
什么叫学到什么程度?
纪霆道:“总要有个目标。”
“比如我们如今只是童生,目标是考秀才。”
“那考秀才要达到什么样的要求呢。”
“就不说考秀才,只讲此次私塾大比,考的是什么科目,又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博学馆内部的选拔跟私塾大比类似,所以两者并在一起练习即可。
这说得大家更茫然了。
则修院外,纪五叔倒是拦住大家,比了个嘘的手势,听听霆哥儿怎么讲。
小四小五挠头。
不知道啊。
夫子们只教书,从未讲过这些。
“不管贾夫子,还是博学馆的夫子,都说读通四书,明白其道理,再会解意即可。”
这也太笼统了。
就跟现代考试一样。
总要知道考试重点在哪里,要点是哪里。
难道要把一本书,全都背得滚瓜烂熟吗。
想来既然是考试,肯定有偏向,有倚重吧。
他们这是突击学习,肯定不能用传统的方法。
倘若慢慢学,慢慢啃。
别说私塾大比拿名次了,就连大比参赛名额都拿不到。
纪霆抽出一张上好的画纸,这画纸极大,铺在书桌上,开口道:“私塾大比都比什么。”
“参赛多少人,晋级多少人。”
这个小四小五知道。
他们在博学馆四书堂已经好几天了,总是听大家提起。
“宜孟县私塾家学有十二个,共计六十个学生参加大比。”
“私塾大比共计三日。”
“第一日先比背默。”纪小四道,“会淘汰后三十名。”
“说是能默多少是多少,比谁默写的多,谁默写的全。”
纪霆则在纸张上面写了个第一日,背默,又问:“范围呢,四书全本吗。”
这个他们不知道,纪霆则在后面打个问号。
“第二日比解意。”
“三十位学生依次限时作答,超过解答时间,就要退出。”
“一直到场上只剩十五人。”
一天淘汰一半?
有够狠的。
不过最难受的,还是第三日那十五个学生。
因为私塾大比名次只取前十。
明明距离名次一步之遥,却很容易被淘汰,这种心情肯定很难熬。
纪霆在画纸上写了解意两字,范围依旧未知。
“第三日呢。”
“依旧是解意,但不是写下来,而是考官当场出题,学生当场口答。”
好家伙,这两场笔试,一场面试。
先淘汰基础不牢固的,再淘汰理解不过关的,最后淘汰心态不够稳的。
这三场下来,若是能熬过去,距离考过秀才,应该都不远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甚至有人把宜孟县的私塾大比,称作小童试的。
说是只要在这上面拿到名次,明年二月份的秀才考试,一定能够考过。
当然也有当众出丑,心态不稳的,丢了全家全族脸面。
纪霆在第三日后面,写了个面试。
“第一日考的是基础,所以四书肯定要背会的,否则去了也白搭。”
“但也有诀窍,那就是先把好背的背会了,晦涩难懂的直接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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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能保几分是几分。”
“第二日考理论,肯定有其范围,最好搜罗前十年考试范围,要是能弄来考官风格就最好了。”
“多做真题,远比盲目学习要好。”
“若是能到第三日,其实大家理论水平都差不多了。”
“比的则是风度,口才,仪态。相比其中意思,仪态风度更加重要。”
面试嘛,大差不差的,肯定是气质优先。
纪霆分析一遍,小四小五都听傻了。
私塾大比,原来是这样吗?
怎么三哥哥一解释,感觉完全不同啊。
不等两人兴奋,纪霆直接道:“别高兴得太早,听说私塾大比持续三四十年之久,估计不少人都知道其中诀窍。”
“尤其是大族子弟,必然知晓其中潜规则。”
也就是说,分析出这些东西,不过是距离人家又近一步,而不是领先一步。
要说第一日好办,无非是下苦功夫,认真背诵即可。
但第二日的考试范围,以及考官喜好,却是难题。
至于第三日?
这风度仪态,如何拉开差距呢。
两人惆怅的时候,纪霆轻咳:“别想前两项了。”
“若想过了第一关,抓紧背书,才是正理。”
是啊。
至少要先背会了再说。
博学馆内部选拔,要的也是这个。
说话间,纪霆已经制定好目标。
两个弟弟已经通读四书,他们要做的就是背诵。
今日是三月二十八,距离四月二十五选拔,还有二十七天。
这四书里最难理解的中庸,纪楚让大家直接舍弃。
要在二十七天里,根据字数多少,分配背书的时间。
规定每一天必须完成多少任务。
用现代的理论则是,理解优先,分块记忆,间隔重复。
而自己,在背诵之前,肯定要下更多苦功夫,把该弄明白的都弄清楚。
一炷香的时间,三个人各自拿到分配好的任务。
必须做到!
只有做到了!
才有机会参加私塾大比!
纪小四纪小五人已经傻了。
每天的硬性背书任务?
这合理吗?
三哥哥,你是不是太狠了啊!
纪霆却不管那么多,抬抬下巴:“立刻开始。”
“对了,因为我们时间不多,所以每天早上的时间也要利用上。”
“现在天亮得早,卯时初来我这读书,辰时咱们去上学。”
“酉时初放学,来我这读到亥时正刻。”
就是早上五点开始学,七点到学校。
下午五点放学,晚上十点回去休息。
哥!
这合理吗!
你说这合理吗!
你不是纨绔吗?
谁家纨绔学这么久啊!
纪霆看着崩溃的两个弟弟,认真道:“你们不想为家族争光了吗。”
小四小五逐渐冷静下来。
想到博学馆里郑家子弟,想到被挤掉名额,依旧念念不忘冯家人。
再想到多次被嘲讽的纪家。
他们受着家里的供养,这似乎是唯一能为家里做的了。
“学,我们学还不行吗!”
不就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吗!
他们可以的!
偏偏大黄狗还汪汪两声,更显他们苦命。
而则修院外面的家长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再听院里孩子们的读书声,写字声,更没什么可讲。
心里倒是有同一个疑惑。
霆哥儿也能被叫纨绔吗?
京城的纨绔,都是这样的吗?
我们家少爷,开始读书了哦。
13.第 13 章
则修院灯火通明,一直到亥时,纪家三兄弟才渐渐散去。
这期间,他们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其他时间都在读书学习。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朝着目标努力即可。
不梳理就算了,一梳理才知道,他们三个想要得到私塾大比的名额。
想要成为三十三人之五,是多么困难。
即使水平最好的小五,也是差一些的。
四书他已经通读了,甚至《大学》已经背得很熟练,接着便是一万三千多字的《论语》,还有三万四千多字的《孟子》。
小四同样通读四书,大学则刚开始背诵,其他的更不用说。
纪霆这边更不用讲,他今日才开始真正读这四本书。
要说对四书一窍不通吗?
自然也不是。
他虽然是个理科生,但四书里面的必学科目,肯定还是会的。
所以这四书内容,有的格外熟悉,背诵默写,甚至解意都不是问题。
有些则极为陌生,以前从未接触过。
在弟弟们一个背诵第二本,一个背诵第一本的时候。
纪霆从头学起。
好在有父亲之前的笔记跟书籍,今日已经把四本书翻看一遍,勉强理解其中的意思。
在纪霆看来,读书肯定要先弄清楚其中的道理,这样才方便理解。
磨刀不误砍柴工,用在读书上,也是合适的。
等弟弟们回去休息后,纪霆又对照原本,以及笔记上的注解,再次梳理《大学》知识点。
大学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可以只看字面。
那便是大人之学,此处的大人指的并非身份高低,而是学识的宽广。
学大学,便是教人成长为大人。
从格致诚正,再到修齐治平,学好了,便能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
但这一句学好,也是无数人追求的目标。
所以大学共计两千多字,却是字字珠玑,句句必考。
等纪霆细细梳理完《大学》的知识点,时间已经很晚了。
看着月明星稀,倒是颇有几分熟悉感。
上辈子就有不少这样的夜晚。
这辈子竟然也是学习中度过。
等到第二天早上,纪霆按照约定,卯时起来读书。
不一会,小五便匆匆赶到,距离约定时间只慢了一炷香。
小四基本也是前后脚。
看着天光还未大亮,晨露依在,纪霆这养着青苔石头的院子颇有些几分静谧。
三兄弟相视一笑,摆出书本开始今日的功课。
以前在家的时候还好些。
出去读书,方知纪家的情况,方知他们的处境。
他们今年都要十三了,总不能只靠家族庇佑。
三兄弟的勤奋,自然传到家长们的耳朵里。
有人不解,有人疑惑。
最后只道:“出去读书,竟然有出去读的好处。”
至少知道了世事艰辛,家族给他们遮挡了多少风雨。
对此,各房并未多说,更没有打扰。
掌管中馈的二房,更是特意吩咐厨房,三个孩子的早饭晚饭皆送到则修院。
自然也有人觉得,他们不过一时兴起,说不定此事虎头蛇尾地结束。
这种话被呵斥下去。
无论如何,孩子们愿意读,那就是好的。
至于能读到什么程度,他们也不在意。
自家孩子什么水平,各房心里都有数。
可卓夫人却十分自信,对相公道:“霆儿可是你的儿子,他肯定不会差。”
纪伯章并未接话,纪霆几斤几两,他能不知道?
算了,能读几句是几句,不求他考上举人进士,十年内考个秀才,便不算有辱门楣。
纪伯章本来是想说的,可一张嘴就得罪人,干脆一字不发,继续练字。
卓夫人显然习惯了,又道:“你再早之前的笔记呢,全翻出来给儿子看看。”
“在母亲那。”纪伯章道,“会试之后,便收起来了。”
会试,也就是纪伯章考上榜眼之后,考生的许多笔记书籍都会被小心整理,作为家族的传家宝。
卓夫人犹豫片刻,决定去找母亲讨要。
结果自然碰了一鼻子灰。
显然,整个纪家,相信纪家三兄弟,尤其相信纪霆能坚持学下去的人极少。
也就卓夫人,二房王夫人,还有三房纪五叔跟柳姨娘持乐观态度。
即使这四个人里,后面三人说的也是:“能学多少是多少,不要求太多。”
也不知道纪家祖宗在天有灵,会不会无语。
就对自家孩子那么没信心?
他们在天上好好保佑还不行吗!
不管家长们怎么想,纪霆,纪阳,纪风三兄弟,反正是学疯了。
三哥哥给的目标太过明确,今日不学,就要挪到明日,明日不学又攒到后日。
这是真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了。
故而清早读书,白日上学,傍晚回来,这三个时间里,三人争分夺秒。
在家也就算了,他们都在则修院,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多用功。
但在博学馆里,同窗却能发现纪家三兄弟的不同。
以前只有纪小四小五的时候还好,多了个纪霆,大家像变了个人。
不仅上课认真听讲,休息的时候,也在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叨:“快快快,再忙一点,今日任务就完成不了了。”
对四书最不熟悉的纪霆,也在飞快理解这四本书的意思。
好在他们只是小学生初中生,不用理解其延伸意思,只要大致理解意思,然后背诵默写即可。
反正应付私塾大比的选拔,肯定没问题。
博学馆四书堂里,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现在变得更加不同。
不管能不能拿到那五个名额,都被带动得极为认真。
跟纪霆他们关系好的冯长庆更是道:“你们带带我啊,每日的学习任务又是什么。”
对此,纪霆他们肯定不吝啬分享。
把四本书的任务分解开,每日必须完成一部分,绝对不能拖到明天。
这也行?
那要是拖延,没完成呢?
纪霆疑惑:“为什么要拖延,既然要学,何不一口气学完。”
此话一出,四书堂同窗全都看过来。
听听!
这像话吗!
难道你就没拖延过吗,每日的课业都按时交吗!
就没有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吗!
纪霆笑:“为何不分析一下拖延的原因。”
拖延还有原因?
“拖延,多半是觉得课业太难。”
“倘若课业只是让你写出一加一等于几,你还会拖延吗。”
肯定不会啊,那么简单的题目,闭着眼就能写出来,谁还会拖延。
“既然分析出原因,那就去解决它。”纪霆说得理所应当。
难就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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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了就不难了。
所以,与其磨时间,不如静下心好好学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尤其是学习习惯不好的同窗,简直痛苦到极点。
冯长庆就是其中之一。
纪霆叹口气,抽时间了解他的进度,随后道:“那就先易后难,学一点就是进步。”
不知为何,在纪霆身边,众人还真静下心读书。
或许是他读书时胸有成竹的感觉,让人觉得看着都有劲?
纪霆听到大家这样讲,说得他好像是个学习博主一般。
四书堂内学习氛围浓厚。
不自觉间,纪霆身边围了不少人,都是真心愿意学习的同学。
跟他们这边氛围完全不同的,肯定是郑家那五兄弟,以及依附他们的学生。
郑邵等人眉头紧皱。
一个纪小五纪风就够烦人的了。
现在又来一个纪霆,还带着那么多人一起学。
难不成,都要跟他们抢私塾大比的名额?
那是他们的!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郑家的。
“邵哥,您不用担心啊,纪霆刚刚考进四书堂而已,他今日还在通读四书,肯定不会比过您的。”
“对啊他就算有几分聪明,也不可能在二十多天内,就把四书掌握。”
“背算什么本事,还要理解意思啊。”
其他人说着,郑邵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最后咬牙道:“他爹可是纪伯章。”
纪伯章这个名字,简直是上一辈读书人的梦魇。
郑邵他爹,当年被纪伯章狠狠压制,至今在家中时,还忍不住酸言酸语,极为羡慕人家读书的本领。
纪榜眼被罢官后,他爹还高兴地喝了几顿大酒。
“他爹是他爹,他是纨绔啊。”
“我有个表哥就在京城做事,我已经托他打听纪霆在京城的名声了,到时候肯定很精彩。”
没错,纪霆在京城那可是纨绔。
等他的纨绔事迹传过来之后,看他还怎么装好学生。
纪霆稍稍抬头,眼神不带一丝感情,眼皮微垂,继续看《孟子》最后几页。
通读得差不多了,今日回家,就能开始背默。
这个眼神让郑邵浑身一颤,毛笔都没拿稳。
看什么看!
有本事就比学习。
郑邵还不信了,纪霆这般水平,还能比得过他。
自己要让他知道,读书不能一蹴而就。
纪霆抬笔把计划表其中一项勾掉。
可以开始背默了。
纪小五随意看了一眼,整个人顿住。
“三哥哥?这是你的计划表?!”
小四小五的学习计划表,都是纪霆帮忙列的。
他自己的,肯定也是自己设计。
小五看着密密麻麻的一条条目标跟计划,浑身起鸡皮疙瘩。
三哥哥!
你能完成吗!
不对,今日任务不仅超额完成,还在后面额外增加了几条。
对比三哥哥的任务表,再看看他的,再也不说自己的目标太高,任务太多了啊!
小四跟冯长庆也凑过来,憋了半天,说了句:“这是人能完成的?!”
“霆哥,你也带带我吧!”冯长庆赶紧道,“哥,以后你是我亲哥!”
冯长庆感觉,他要是跟着霆哥混,肯定能好好学习的!
万一,他说万一,也能参加私塾大比了?
14.第 14 章
不怪冯长庆心动,实在是纪霆这样详细的学习计划,他从未见过啊。
每日多少任务,要做多少功课,全都明明白白。
这样一拆解,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除了纪霆的计划太过可怖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冯长庆甚至道:“就按小四那种,帮我设计一个吧。”
说完之后,冯长庆颇有些懊恼。
怎么可以提这种要求,现在时间多紧张。
其实是对纪霆而言,他若参加不了私塾大比,还拿不了名次,是一定会被退学的。
虽然现在大部分同窗看来,纪霆的离开势在必行。
因为以他的水平,真的不行啊。
他今日才开始背默四书第一本大学,怎么可能难道大比名次。
这种时候,他还要占用纪霆时间,那也太不讲义气了。
谁料纪霆却直接道:“好啊,你跟我说说你如今的进度。”
知道进度,摸清楚水平,才好制定计划。
冯长庆挠头,见霆哥表情真挚,飞快说他学到哪,背到哪。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冯长庆看着吊儿郎当,但水平处在整个四书堂的中上。
或者说,整个四书堂三十三人里,除了纪霆之外,其他人水平真不差。
至于郑家五个学生的水平,那就不得而知了,他们捂得死死的,根本不透露半分。
纪霆也懒得问,他按照冯长庆的情况,认认真真列了计划分解表,只道:“万不可松懈,每日任务全部完成了,以后只会越来越轻松。”
纪霆在这边挥毫,四书堂不少同窗都凑过来。
“每完成一项,就在后面勾掉吗。”
“看着很多,为何分解之后,感觉自己也能做到。”
“纪霆,能不能帮帮我啊。”
纪霆笑着点头,不过他道:“我不帮你们列了,只教你们方法,等你们罗列清楚,帮你们调整即可。”
这么多同窗,挨个做一遍!那做到什么时候啊!
再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谁料纪霆话音一落,周围人都看过来,眼神更怪异了。
还有人偷偷看了看郑家五兄弟。
这么好的学习方法,换了其他人,肯定藏着掖着。
纪霆不仅帮忙,还教他们,这也太大度了吧。
纪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上辈子上学那会,班里谁有什么好的学习妙招,都会第一时间分享。
大家共同进步,才是好同学啊!
纪霆道:“王阳明先生说过,山高万仞,只登一步。”
“爬山的时候,看着山很高,很容易让人望而生怯。”
“所以我们不管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只看着脚底下的路即可。”
“每走一步,便是进步一点,等回过头再看,就算没有在山顶,也已经在登山的路上了。”
原本要来上课的四书堂夫子,竟然迟到片刻。
等到学生们列完这二十多日的计划表,夫子才姗姗来迟。
“上课。”
四书堂学生们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听夫子讲课。
众人默默记下霆哥说的,山高万仞,只登一步。
不要害怕眼前的困难,一步步走即可。
或快或慢,都在走。
不用同其他人比较,只要在走即可。
别说四书堂夫子,薛馆长也发现学生们的不同。
这些十二到十八岁的学生们,最是躁动。
眼看最热闹的私塾大比就在眼前,很多学生根本静不下心读书。
没想到纪霆一来,大家学习的积极性竟然更强了。
人人捧着书本,对照自己的学习计划,连薛馆长这般严厉的人,都忍不住点头。
纪霆学习本领比他父亲纪伯章如何,尚不可知。
但性格却比他父亲好上太多。
短短时间内,四书堂大半学生,一口一个霆哥。
四书堂的气氛,甚至带动了蒙学堂跟备考堂。
小不点们都以纪霆为榜样,没事就找夫子考核。
他们也想学霆哥,飞速考过啊!
就算考核不通过,那又怎么样,考试又不掉一块肉!
平日严厉的夫子,倒是纵着大家一次次考试。
毕竟考试也是查漏补缺的一种。
纪霆听到后,擦擦头上的汗。
哪有学生抢着考试的啊。
怪不得夫子们根本不拒绝。
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孩子们水平飞速提升,虽然还没到四书堂的水平,但明显进益颇多。
甚至连备考堂的三位学生,都忍不住多关注几眼。
说起备考堂,算是博学馆最神秘的地方。
他们读书的地方,就在夫子堂隔壁,有问题随时都能请教。
而进入备考堂资格的学生,至少要过了县试才成。
大家都知道,科举第一步,便是考上秀才。
而考秀才则有三个考试。
县试,府试或州试,然后是院试。
只要过了两个,第三个基本就成了。
而县试跟府试州试,却要实打实地考。
倘若参加秀才考试,连县试都没考过的,那就回四书堂读书。
倘若过了县试,却没过州试府试的,就可以进入备考堂。
这意味着他,他们距离秀才身份非常近了。
而备考堂的学生,基本不会参加每年的私塾大比。
毕竟相比起来,还是考秀才更为要紧。
再说,能进入备考堂的学生,都参加过往年的大比,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谁能像纪伯章那样?
一边参加私塾大比拿第一,还能参加童试考秀才。
所以备考堂三个学生,也只是看看,然后继续备考。
他们看着眼神空洞,丝毫不像四书堂少年人那般青春活力,更不像蒙学堂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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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兴致勃勃。
有人说,他们是被本州的州试打击得太厉害,故而没什么精神。
也有人说,他们家族,也就是郑家,给的压力极大,再考不上就要停了私塾费用。
这些都是冯长庆说的,全当学习之余的八卦。
还有的是其他同窗所讲,大家最乐意凑在霆哥身边玩。
别看霆哥在这里面年纪不算最大,可人人都是服他的。
纪霆三月二十八到的四书堂,四月十五左右,身边便有无数同伴,出来进去都有人打招呼。
薛馆长看着,只觉得头疼。
倘若纪霆不是在好好学习,都要觉得他在拉帮结伙了。
四书堂夫子每日查验纪霆的课业,还看了他的计划表。
无论是布置的课业。
还是他自己的计划清单,都完成得非常好。
要说其他学生,多多少少每日都会有些错漏之处。
可纪霆完全没有,学习对于他而言,好像不会出一点差错。
若不是他在京城的名声,真当他是个学习习惯极好的学生了。
既然不是习惯好,那便是有天分?
其实夫子们感受得还不够深。
日日跟着纪霆学习的小四小五,才能感受三哥哥到底是什么水平。
“真的太可怕了。每日说卯时起就能卯时起,说亥时正刻休息,就能那会收起书。”纪小四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能有三哥哥的自制力啊。”
纪小五则盯着手里的四本书:“三哥哥,已经开始背孟子了。”
“你也开始背了啊。”小四随口道。
这能一样吗!
刚开始学的时候,他进度比三哥哥快啊。
自己都背会一本了,三哥哥还未通读。
现在都要超过自己,太夸张了。
小五说这话并非嫉妒,而是心道:“我读书虽不说极好,但也不算特别差,再加上勤勉,应该还不错的。”
可这份不错,对比三哥哥,那真是差远了。
别人或许在怀疑,三哥哥以前并非纨绔,而是好好学习的人。
可小五却道:“咱们三哥要是愿意学,必然能在十五岁之前考上秀才。”
纪霆刚从母亲那回来,手里还拎着新鲜水果跟糕点,就听到小五这句话,忍不住挑眉:“对我这样有信心吗。”
肯定啊!
这还用说!
三兄弟吃了果子,继续埋头读书。
殊不知一封从京城来的信件,终于送到郑家二公子郑勋手中。
这是郑勋花大价钱买的,都是纪霆当纨绔时的经历。
拿到这些,必然能让纪霆身败名裂。
郑勋拆开信,只见上面写字:“蠢蛋,纪霆再差也是我们的人,你算老几?”
“你的银子,就当给纪霆付幼鹰的余钱了。”
???
我的银子,给纪霆买东西?
幼鹰又是什么?!
15.第 15 章
纪霆自己都快忘记那只幼鹰。
预定之后还未到手,他就回了老家。
没想到还有人那么好心,上赶着给他付余款?
所以他早上一进学堂,就觉得浑身冷飕飕,好像一直有人盯着他。
“三哥哥,郑勋又在看你。”小四嫌弃道,直接对郑勋喊,“你每天阴恻恻地盯着我三哥哥看,有事没事啊。”
从纪家三兄弟到博学馆头一次,就跟着郑家五兄弟不对付。
等纪霆来了之后,更不对付了。
尤其是纪霆带着同窗们读书,他们只觉得压力倍增。
原本在他们手里的私塾大比名额,好像没那么稳了。
想到这,郑勋就气得要命。
他原本想买纪霆在京城的纨绔事,好让他家自己觉得丢人,直接退出大比。
没想到堂弟联系的京城纨绔,直接把他们戏耍一通。
他把父亲给他的上好砚台卖了足足一百两,只为买纪霆的纨绔事迹。
现在银票没了,还被京城的人笑话,
又丢钱,又丢人!
这会被纪小四骂到面上,岂能再忍。
可郑勋刚要说话,就被身边人拉住,让他看纪霆手里的物件。
纪霆淡然自若,已经坐到位置上,准备今日的功课。
距离大比选拔也就十日工夫,《孟子》的背默还留有尾巴,今日要给完成了。
纪霆把文房四宝一个个拿出来,冯长庆正好也进来,看到纪霆摆着的砚台,惊奇道:“这可是端溪砚?听说这砚台很贵,已经不产了啊。”
纪霆没太注意,他娘每日总要送几样物件过来,这也是随手给:“我娘说前几日逛街时看到的,不过是端溪新坑所出,还是下岩,算不上上佳。”
“只有老坑出的,才绝版了。”
他爹倒是有绝版的,但绝不可能给他啊。
文房四宝这东西,价格低廉的,几文钱就能买到,价高者则算收藏品。
能拿出来用的,就算再贵,也贵不到哪去。
他娘说的,不是他说的。
见冯长庆着实喜欢,又想到他最近跟着自家学习,还帮他们融入四书堂,纪霆随口道:“你若喜欢,就拿去用吧。”
可以吗!
他还真有点喜欢。
“那我拿去玩几日,绝不给你弄毁了。”
纪霆一向不在意这些,摆摆手,准备今日的功课。
可旁边砰的一声巨响,让他下意识抬头。
只见郑勋面目狰狞地看着他,像是恨到极点,旁边一摞书都被他推翻在地。
附近的学生战战兢兢,不知道发生什么。
再看对方的眼神还看向冯长庆手里的端溪砚。
总不能是为了砚台吧?
这是他的!
郑勋心里怒火中烧!
这是他为了知道纪霆在京城的事,特别卖掉的!
没想到砚台卖了,事没办成。
砚台还到了纪霆手中!被他随手给人把玩!
这东西他都不舍得用!
纪霆!
纨绔子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勋的怒气,就是对着纪霆的。
可纪霆那边耸耸肩,按部就班做自己的课业,好像眼前这个人如何愤怒,都不会打扰到他分毫。
最大的轻视,便是无视。
郑勋冲到纪霆面前,看着手里的笔记跟课业,咬牙道:“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还想参加私塾大比?做梦吧!”
“还是早点退学为妙,反正再拖下去,也改变不了事实。”
在纪霆看来,这人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直接道:“丈夫贵不挠,成败何足论。”
纪霆并未顺着郑勋的话题分辨,更没有说什么参不参加大比,会不会退学这种话。
他只讲,人生大事贵在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性格,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此话一出,格局就比对方高了许多。
因为可能要失败,可能做不成,就要立刻放弃吗?
绝对不行。
不管对错,每一步都是自己的路。
所以,丈夫贵不挠,成败何足论!
话传到薛馆长耳朵里,都忍不住点头。
这孩子虽看似跳脱了些,可这性格着实不错。
那郑勋却气急了,觉得这是纪霆在自己找补,他肯定知道自己考不上!在这装呢!
这个人实在可恶。
不就是京城回来的,不就是来这里头一日,便一身华服。
现在看着低调,也只是衣服没那么繁杂,可料子依旧极好。
甚至把他珍贵无比的砚台随手送人!
卖砚台的钱,还成了他随手买的玩物!
四书夫子及时赶到,制止更大的闹剧。
不过此事是郑勋引起,纪霆完全无辜,所以四书夫子直接道:“向周围同窗,以及纪霆道歉。”
道歉?!
他拿着自己的砚台送人,还要他道歉?!
但其中缘由,却是绝对不能讲的,郑勋咬着牙道歉,其他人同窗觉得他不够诚心。
纪霆那边已经懒得理他了。
他真不欠这一个道歉,自己的《孟子》都快背完了,能不能别打扰?
等学堂安静下来后,四书夫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已经是四月二十,距离博学馆的大比选拔,还有五天时间。”
这是宜孟县每年的大事,也是各个私塾童生们的大事。
只要能在大比上拿到名次,明年考秀才就有希望!
无数人等着在这上面露脸争光。
自己荣耀了,家族众人也能扬眉吐气。
毕竟那私塾大比,学生们比试,各个家族,以及当地官吏们还会去看比赛。
这些年来,靠着私塾大比扬名的人可不少。
纪霆他爹就是一个,还有个在外做学政的官员也是如此。
哪家的子弟有没有前途,看看私塾大比就知道了。
学生们激动不已,又听夫子道:“想参加选拔的,今日课后留下报名。”
一般来说,四书堂三十三人都会报名的,如果人数太多,还会分两次考试。
考核内容并不复杂,大家一起默写四书即可。
谁写的多,错处少,谁就拿到私塾大比的名额。
今年也不例外,放学之后,四书堂所有学生排着队报名。
纪霆他们报完名后准备离开,一直跟着他们的冯长庆不知道去哪了。
等他们三个回到家中,那冯长庆才气喘吁吁回来。
“完了。”
“全完了。”冯长庆脸色难看,“你们三个走了之后,郑勋在四处打听咱们的学习进度!”
打听这个做什么?
纪霆刚要问,忽然想起冯长庆冯家以前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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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冯长庆道:“他已经知道,咱们的背默水平不错,想要暗中使绊子。”
前些年,冯长庆一个堂哥也在博学馆读书,成绩很不错的,差点拿了当年私塾大比的名额。
谁料选拔之前就被郑家使绊子,直接转学了。
冯长庆作为冯家人,自然了解其中真相:“是威逼利诱,用堂哥家铺子买卖胁迫他退赛的。”
“博学馆里不少学生,都是被逼着自己退赛,就连薛馆长也没办法。”
“因为他们郑家摆明了,就是要这个名额。”
宜孟县有六个大族。
其他不提,郑家万年垫底,子弟们想办法都要露脸。
四书大比,就是子弟们选的机会。
再想想今日郑勋对自己的恨意,纪霆觉得,这事确实难办。
而且颇有些敌暗我明之感。
纪霆想了片刻,对两个弟弟,还有冯长庆道:“你经常跟着我们三个,也算跟纪家交好,他们不敢动咱们两家的铺子。”
之前那郑家动的,也只是冯家旁支的铺子。
要是动县里的冯家,以及纪家的东西,肯定要掂量掂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对纪家下手,只会显得落井下石。
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直接对他们四个人动手脚。
只是,这如何动手脚?
很快,纪霆他们就知道郑勋的打算了。
备考堂的三个郑家子弟突然出来,说他们也要参加今年的选拔,并且已经报名。
等到四月二十五的时候,他们同样会去比试背默。
三个都快考上秀才的人?
去参加童生们的背默?!
他们没事吧。
那可是备考,谁家备考还三心二意的。
就在其他人奇怪的时候,纪霆眼皮微垂,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打算。
他们要强行霸占私塾大比的名额,随时准备给自家人腾位置。
“这怎么腾?”小五都没想明白,别说小四跟冯长庆了。
纪霆写了几行字的,开口问道:“如今四书堂最厉害的学生是谁?”
现在看来,应该是郑勋还有他的跟班郑永生。
郑家其他三个人则不确定。
按照打听的情况来看,纪家三兄弟还有自己,跟他们不相上下吧。
等会儿。
这么看的话,那备考堂的那三个,再加上郑勋郑永生,正好五个人?!
他们要死死霸占五个名额。
就算让备考堂的学生耽误考试,也要跟他们抢名额?
图什么?
“图两手准备。”
在他们看来,前五名已经确定。
抢的是第六七八的名次。
考完试之后,如果排名六七八的,是他们郑家自己人。
那备考堂的直接退赛,名次就能顺延。
如果排名六七八是纪楚他们这些,备考堂就不会退赛,直接去参加四月二十八到五月一的私塾大比。
总之一句话。
损人不利己。
也不想纪家人出现在私塾大比上。
他们确实不能对纪家铺子动手,但可以直接控制比赛名次啊。
不服?
不服也没办法。
谁让他们学得不好。
有本事,直接包揽前三,把那三个备考堂的人比下去啊。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备考堂的人参加?为什么啊,往年备考堂的学生,不是不来的吗。”
“他们在搞什么,本来名额就少。”
“是啊,四书堂郑家五个人里面,郑勋跟郑永生成绩一直是前二,留给我们的,也就那三个名额。”
现在备考堂的突然空降,那就是要霸占五个名额。
是不是太霸道了啊。
别说四书堂的学生们不满,他们的夫子也带了疑惑。
尤其是备考堂的夫子,还多次询问他们三人。
“今年已经过了县试,明年努努力,州试也是有望的,为何突然要参加私塾大比。”备考堂夫子语重心长,“时间不等人,看似只考三天,可从今日开始你们就要准备私塾大比,大比结束后,还要参加大比的活动。”
总之前前后后耽误半个月,时间还是小问题,重点是半个月都不能收心。
这是何必呢。
不怕他们耽误时间,只怕他们心野了,那就真完了。
他们三个一口咬定,确定要参加。
事情定下,郑家五兄弟气焰更加嚣张。
郑勋甚至道:“想要参加私塾大比?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郑家每年给博学馆多少学费,你们知道吗。”
原本三十三人的选拔,现在增加到三十六人。
跟纪楚三兄弟不一样,人家三个年龄相当,而且水平也跟大家差不多。
那备考堂的,颇有点高中生来初中降维打击的意思了。
不怪大家怨声载道。
已经有不少学生心灰意冷,原本还想试一试,现在名额更少,难免想要放弃。
甚至连每日计划都不完成了。
夫子们也发现,整个四书堂的学习氛围瞬间低迷。
宜孟县每年的私塾大比,就是为了鼓励还未参加童试的少年人们 ,让他们找到读书的乐趣,更添了激励。
如今的情况,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而郑旭则看向纪霆他们。
想要参加私塾大比?
做梦!
等选拔结束,就赶紧滚蛋得好。
纪霆跟弟弟,冯长庆他们解释之后,就没有再多说。
这会抬头看了看郑家人,再看看垂头丧气的同窗,眼神带了几分冷意。
都是同窗,何必如此逼迫。
“想要私塾大比的名额,有本事考过我郑勋,考过我堂弟郑永生。”
“再厉害一点,考过备考堂的三个郑家人也行!”
冯长庆咬牙,要冲上去对骂。
纪霆直接拦住他,开口道:“人家说得没错,有本事,就考过他们。”
这怎么考过啊?
不说备考堂的三人,就说郑勋跟郑永生,听说他们四书的四本书,全都背完了。
他们这边还差很多啊。
纪霆三兄弟为了稳妥,甚至都没背最难的一本中庸。
只突击了前三本的。
冯长庆倒是都背了,那也是丢三落四的。
纪霆道:“还有五天,往死里学。”
临阵磨枪,不利也光。
想跟他比背书,那还差了点。
小四小五冯长庆,都以为霆哥准备咽下这口气。
就听他们霆哥直直对郑勋道:“好啊,如果考过备考堂的三个人,你当如何?”
什么意思?
考过备考堂的三人?
他们三个,差点通过童试,差点成为秀才。
你一个刚升入四书堂的学生,敢跟他们比吗。
纪霆心道,比解意我肯定不如他们,但要是比背默,那是另一回事。
“三哥哥,他们四本都会背的。”
咱们只会三本。
就算三本,也有些吃力的。
小四说完,小五连连点头。
但他们三哥哥靠在窗边,嘴角带着颇为挑衅的笑:“我要是超过他们,你当如何?”
郑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霆疯了啊。
这种话都敢说吗。
从他进四书堂,还不到一个月,难道他能把四本书全都背会了?
郑勋直接道:“做什么春秋大梦,说大话不怕闪着舌头。”
纪霆挑眉:“不敢说是吧,如果本月二十五日的选拔考试上,我胜了他们三个,那他们三个直接退赛,不参加私塾大比。”
“把名次留给其他同窗。”
此话一出,众人骇然。
有人赶紧道:“纪霆别冲动。”
“是啊,不参加就不参加,咱们去看看比赛,只当春游了。”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纪霆为人大方洒脱,学习时淡定沉稳,身边聚了不少好友。
不管学习好坏,不论年龄大小,大家一口一个霆哥。
见霆哥要为他们出头,大家纷纷阻拦。
毕竟郑勋肯定不会白白打这个赌,必然也有自己的条件。
而且怎么看,都是郑勋他们赢啊。
“你要是没考过他们呢?”郑勋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输点什么?”
没等纪霆开口,郑勋立刻想到什么:“把你从京城带回来的金翅猃给我!”
金翅猃!
有名的猎犬,千金难买的!
他也张得开口。
冯长庆直接道:“你疯了,知道金翅猃价值几何吗。”
纪家三兄弟颇有些尴尬。
纪霆更是无奈,他那不是金翅猃啊,只是个大黄狗。
不过就算是大黄狗,也没有送出去的道理。
“大黄不行,换一个。”纪霆似乎想到什么,“我爹有一块端溪老坑出的砚台,我要是没考过,这砚台输给你了。”
冯长庆瞪大眼睛。
他桌子上放的那方砚台为端溪新坑下岩的砚,就这拿回去,他家里人还稀罕得不行。
纪霆直接拿端溪砚,还是老坑出的,市面已经绝版,再也不会出现的砚台做赌注?!
别说郑勋会心动,即使本地县令,本地教谕来了,都会动心啊。
小四小五则挠头。
三哥哥!
你说这话,你爹他同意吗!
纪霆朝他们眨眼,肯定不同意啊。
所以不能输。
输了,他爹就少块好砚,自己肯定要挨骂的。
还在家里练字的纪伯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听到消息时,额角气的直蹦。
反正那郑勋听到纪霆的话,两眼直冒精光。
他正心疼自己卖掉的砚,纪霆就撞上来。
在他看来,这砚等于白送!
纪霆就算是个天才,难道还能在一个月内,把三本书都背完?
据他所知,纪家三兄弟为了稳妥,只背前三本,最难理解的《中庸》,他翻都没翻,估计读都读不顺。
这种情况下,还想比过备考堂的三人?
做什么梦啊。
博学馆四书堂火药味更浓。
甚至都传到外面了。
毕竟端溪老坑砚台真的太少见了。
哪个读书人不喜欢啊。
要说距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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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的大比选拔,还有四五日。
而那《中庸》全本,则一共三千五百六十多字。
四五天里,倘若博闻强记些,也是能背会这么多字的。
问题在于,这中庸跟其他文章不同。
许多人一辈子都读不懂其中道理。
更多人会在研究透四书前三本之后,再来学习中庸。
其实只看书本厚度即可。
像《大学》两千二百字,书本以及解意加起来,差不多四十多页。
《中庸》只比前者多了一千三百多字,而原本加解意,则有一百二十多页。
其中差距,可想而知。
这也是纪霆制定计划时,根本没管这一本的原因。
原本想着,只要把那三本背熟了即可。
没想到郑勋为了把他赶出博学馆,为了让他赶紧滚蛋。
直接请出备考堂的学生。
看着郑勋对端溪砚垂涎三尺的模样。
纪霆确定,为了针对他,连累四书堂同窗连希望都没了。
既如此,他是绝不可能做缩头乌龟的。
冯长庆平时是散漫了些,但学习也是真的学。
谁不想为家族争光?
好好一个全力以赴,共同进步的机会,被搞得如此恶心。
赌约定下,四书堂其他学生看着纪霆,总觉得他太冲动了。
也是,不冲动能叫纨绔吗。
纪霆想笑又不能笑,只好对身边人道:“这么难的赌约,我都定下了,你们难道就不拼一把?”
万一呢!
我们能行吗。
“一次私塾大比而已。”
“成与不成,并不影响继续读书。”
“我们的目标不止于此。”
原本垂头丧气的学生们慢慢抬起头。
是啊。
私塾大比确实能露脸,但因此泄气,那就大可不必了。
大家的目标是科举,是考秀才,考举人。
同学们陆陆续续拿起书本。
学吧,学无止境。
私塾大比而已。
大不了明年再说。
纪霆仿若定海神针一般。
看着他读书,看着他的立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赌约,总会给人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还有让人敬佩的号召力。
小四小五则看着三哥哥。
三哥哥真的要对中庸下手了?
大概意思都不理解,真要死记硬背吗?
纪霆翻开《中庸》第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这句还好些。
后面继续:“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
这跟绕口令有什么区别啊!
本来以为《孟子》已经很难背了。
跟越来越晦涩的《中庸》比,那都不算什么了啊。
看着两个弟弟的眼神,纪霆左右看看:“那就给你们表演一个。”
“什么叫死记硬背。”
四五天时间,足够了。
纪霆拿着书本,聚精会神。
直到回了则修院,黑着脸的老爹看他回来,扔下一方砚台,脸色像墨汁般离开。
纪霆眼睛一亮,招呼弟弟跟冯长庆过来看。
“端溪砚,老坑出的!”
“真好看啊,看着色泽,果然罕见。”
三哥哥,霆哥!
你别高兴了,你爹直接把砚台给你,难道还不理解其中意思吗!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纪霆当然知道纪老爹的意思。
可现在解释再多也没什么用,不如放宽心,好好读书。
不过那端溪老坑砚,他倒是自己用了。
物件就是用来使的,放那多浪费啊。
纪霆是淡定了。
可纪家上下,却颇受影响。
纪家二房纪四叔他们从下面庄子回来,遇到熟人的时候,还被调侃:“你们家纪三公子是个有魄力的,对自己也颇有信心啊。”
什么意思?
对方拍拍他们肩膀,调笑着离开。
纪四叔的大儿子看着父亲肩膀,神色并不算好。
大房没被罢官之前,谁敢这么对他爹。
现在那笑里,明显带着嘲讽。
家族没有当官的人,也无有前途的子弟,就会被这些人如此轻视。
弄明白发生什么,二房父子俩齐齐叹口气。
纪四叔是个老实的,直接道:“忍忍吧,也没什么办法。”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很多年,而且会越来越严重。
三房纪五叔从铺子里回来,嘴里也在咒骂:“不是个东西,以前怎么求我们纪家的,整个宜孟县数得着的,谁不敬着我家?”
现在只因小孩子们的赌约,就笑个不停,一群扒高踩低的玩意儿。
纪五叔喝完茶,正好听说纪小五从则修院回来,忙道:“让小五过来说话。”
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纪五叔明显带了笑:“小五,你三哥哥学得怎么样了,他刚进四书堂不过一个月吧,就敢跟备考堂的学生比试?”
“是在夸口吧。”
要说这段时间,孩子们认真学了吗?
肯定认真了。
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看在眼里,不意味着就能成功啊。
即使当初,惊才绝艳如大哥纪伯章,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难道你三哥哥扮猪吃老虎,其实早就背会四书五经?”
也不可能。
倘若早就会背,怎么可能考到蒙学堂。
小五认真答了,又道:“三哥哥以前确实不会,可他背书很快。”
“给三哥哥时间,考上秀才绝不是问题。”
再快,也不可能一个月背会四书,更不可能四五天内背完《中庸》。
反正他当年肯定不行,好像用了两年时间,才把四本书通读了。
完了完了。
肯定要丢人了。
尤其是接下来的私塾大比,宜孟县各家都是要参加的。
自家子弟不去比试,已经是常态,没什么好说的,顶多再被人笑话几句。
今年多了霆哥的赌约。
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必然不会放过。
跟母亲说得一样。
大哥罢官时间越长,纪家的日子越难熬。
以后有的罪受。
小五看着,微微低头,明显是带了愧疚。
他要是能给家里争光就好了。
主人家都这样,下人们出去采买,难免也被笑几句。
似乎一夜之间,整个宜孟县都知道纪家三公子纪霆,跟郑家二公子郑勋赌约之事。
这般传播速度有些不正常。
想来,多是郑家的手笔。
他家倒是有意思,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
迫不及待要踩着纪家上位。
也是,在外人看来,纪霆这样莽撞的纨绔给了机会,不抓住是不可能的。
赌约的端溪老坑砚台,同样也是噱头,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四书堂内,同窗对此还是不齿的。
尤其是冯长庆,他最近都学疯了,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就不信学不会。
郑勋的手段太下作了,让他觉得恶心,同样回忆起自家被整时的模样。
两个原因加起来,他学得竟然比小四小五都要认真。
纪霆那边则无比淡定。
甚至他之前的计划都没减少,直接添了不少内容,更显他的恐怖。
一直到四月二十五早上,别说博学馆内部讨论声没停过,整个宜孟县各家,基本在讨论这件事。
原本只是私塾里的内部选拔,硬生生搞得路人皆知。
以至于纪霆三兄弟去上学时,家里仆从都欲言又止。
今日博学馆内的选拔就要开始,不管赌约结果如何,反正能尘埃落定。
只是对他们纪家来说,嘲讽声肯定更多。
三少爷啊。
您可真会惹事。
已经有人提起您在京城当纨绔的事了。
这名声,您是真不想要啊。
纪霆摆摆手,大家不要那么沮丧。
万一呢?
到了博学馆,今日的气氛跟往日截然不同。
监考的夫子,以及跟纪霆交好的同窗,颇有些担忧。
担忧也没办法,该考还是要考的。
考试之前,众人进行最后一次复习。
然后报名参加考试的学生,就要开始默写四书了。
规则很简单。
一支笔,一方砚台,几沓纸。
能默多少是多少。
先比谁默的长,再比谁默的准确。
考试时间也没有限制。
如果你厉害的话,可以把四书一共五万四千多字,全都默写下来。
那这名额肯定是你的。
当然,一般比不了那么多时间。
这么多字,至少要写两三天啊,谁有这份精力。
只要把其他同窗熬走即可。
巳时开始,比到午时正刻,基本就能见分晓了。
就是九点开始,一直到十二点。
一口气默写四书,能坚持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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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点的,基本功都很扎实。
而且最后选出五个人,等场上剩五个的时候,基本就差不多了。
最后肯定要检查这五个人的默写情况。
错漏太多的,也是不成的。
不少人忽然发现,一向最关心纪霆的纪小四纪小五,一句话都没说。
事实上,他俩从卯时去找三哥哥,然后听见三哥哥背书之后,就处于震惊状态。
以至于考试都要开始了,还没回过神。
纪小四忍不住道:“三哥哥,是人吗。”
不是啊!
肯定不是!
淡定的小五都在内心呐喊。
纪霆朝他们笑,让他们安心即可。
好好比,好好考。
这大比名额,肯定能拿到手。
小五突然反应过来。
三哥哥定下的赌约,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
大家都记得,三哥要是输了,他就要把端溪老坑砚台输出去,自己还要退学。
却忘记,三哥哥赢了,那郑家备考堂的三个人,就要直接退出。
这分明是为了他们着实,为了他们考虑。
不对,三哥哥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纪霆认认真真摆好端溪老坑砚台。
说好的赌约,他已经用了。
在家用就算了,还直接放在考场上?!
你这是有多自信啊。
那备考堂的三个学生姗姗来迟,显然也看到这方极为贵重的砚台。
纪霆,你疯了?
这么刺激郑家人吗。
果然,郑勋都快气死了。
四书堂夫子稍稍摇头,开口道:“选拔开始,开始写吧。”
写多写少,全看你们的本事。
纪霆铺开纸张,写下大学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他笔下生风,神情专注,给了不少同窗信心。
写吧,纪霆刚学没多久,都这么有信心。
他们也不能差事啊。
考场上,只剩下研磨跟写字的声音。
无数人关注着这场选拔。
纪家,郑家,更是如此。
一直到午时末,就是下午一点了。
只听有人来报:“四少爷五少爷,还有跟他们交好的冯长庆冯少爷都出考场了。”
“唯独三少爷还未出来。”
“现在考场上,只剩下的备考堂的三个学生,还有咱们家三少爷!”
开什么玩笑。
纪霆学四书才多久?
他能背下来多少?
这几个时辰里,总不能是胡乱写的吧。
千万别啊!
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丢人?
“对了,四少爷跟五少爷让我们传话,说不用担心三哥哥,他绝对会给纪家一个惊喜的!”
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纪家三房人听到小四小五的话,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发愁。
孩子们为家里着想是好事。
可,可不能勉强啊。
说实话,全家都接受了这个结果,无非是蛰伏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他们沉得住气。
“所以这考试情况,到底如何,快报上来听听。”大房卓夫人才不管有的没的,她就是想知道儿子的情况。
四月二十五,博学馆四书堂,巳时开始考试。
比的是什么,不用再多讲。
参考的共计三十六人,四书堂三十三人,加上备考堂三人。
考试开始的第一个时辰,多数人还坐得住。
要说平日里,大家都在认真学习,四书的第一本《大学》更是背得滚瓜烂熟。
可真坐下来默写,却有点不一样?
这就跟写数字一样,让你从一写到五百,看着好像很简单,而且自己绝不会记错。
但真落笔写的时候,绝对会有错漏。
这么高强度的默写比的不光是记忆力,还有耐力跟体力。
四书堂的学生们,都是十二到十八之间。
年纪大点的还好些,十二三,十三四的,写了一个时辰,便开始错漏百出,脑子犯迷糊。
所以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之后,就有半数学生离席。
他们知道,自己再写,也写不出什么了。
等出了考场,众人下意识道:“霆哥说,让我们不光要背,每日还要抄书,难道就是这个道理?”
抄书可以静心,大家都明白。
可就是静不了心,根本抄不下去啊。
众人面面相觑的。
发现第一拨出来的同窗,几乎都是每日计划没完成的人。
时间到了午时正刻,也就是十二点。
考场又出来一批学生。
往年考一个半时辰,考试结果基本就见分晓了。
可今年那考场里,还坐着九个人。
分别是备考堂的三人,郑家的郑勋跟郑永生。
还有纪霆,纪阳,纪风,以及冯长庆。
这九个人的位置,也堪称泾渭分明。
郑家的几个人坐在右侧,纪霆为首的坐在左侧。
就看谁先撑不下去。
冯长庆最先抬头,揉揉脖颈。
考试之前,霆哥跟他说:“不要抬头,一口气写完,能写多少是多少,万不可分心。”
他也确实在埋头写,不管身边什么动静,反正写就对了。
这一抬头,怎么考场没剩几个人了啊。
监考夫子看他动作幅度大,开口道:“冯长庆,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冯长庆更不自在。
还看到窗外其他同窗。
冯长庆摸摸头,继续默写。
一个半时辰内,他已经写了四千多字,刚刚默到论语的后半本。
不回神还好说,这一分心,冯长庆把论语默完,也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快两个时辰啊!
就坐那默写,实在太折磨人了。
就算原本会背,此刻也会卡壳啊。
冯长庆出考场没多久。
郑勋跟郑永生也走了出来,两人满头大汗,本来想继续写。
毕竟纪霆都没出来,他两个弟弟也没出来,凭什么自己要出?
可他们真的写不下去了,又累又饿,脑子成了浆糊。
夫子看着他们后面的字迹,直接道:“这几句全错了。”
两人低着头,从考场灰溜溜出来。
让他们两个高兴的是,纪家的纪阳纪风也跟着出来了。
只有纪霆!
还在考场里强撑!
这会都午时末了!
他还在里面装什么!
可大家又知道,监考的夫子来回巡查,倘若纪霆在乱写,肯定会被赶出来。
就跟郑勋,郑永生一样。
偶尔有错漏没什么,错处太多,夫子就会直接收卷。
那就是说,现在考场里还剩的四个人,依旧在有条不紊默写,而且写得还很准确。
备考的三个人就算了。
纪霆凭什么啊。
郑勋咬牙道:“现在也不过默到孟子而已,要说《孟子》谁不会背?无非是默不出来罢了,有本事,把四本全都默完!”
郑勋这话说是颠三倒四,颇有些神志不清的感觉。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
四书堂的学生,哪怕是早就出了考场的学生。
如果让他们背诵文章,其实问题不大。
但背诵跟默写是两回事。
会背,不一定能写出来的。
郑勋笃定,纪霆四书肯定没有背全。
可备考堂的四个人,却是绝对背完了的,而且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比到最后,就看他们谁背的全,谁学的文章多。
纪小四小五看看他,反而坐到一边,悠闲道:“那就等等看呗。”
也是这会,他俩让书童去跟家里回话,让家里不用担心,三哥哥会给家里一个惊喜!
考场内只剩四个人。
九点进考场,如今下午一点钟。
备考堂其中一个人擦擦头上的汗,这并非热出来的汗,而是虚汗。
常年在室内读书,他体力本就一般,现在连续写了两个半时辰,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他看看其他人,按照写字的速度,《大学》《论语》大家应该都默完了。
现在写的,必然是字数最多的《孟子》,这本一共三万四千六百多字,比前两本加起来都多。
也就是说,如果继续比下去,那下午就是一场拉锯战。
一下午的时间,都要默这本孟子。
对所有人的耐心跟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博学馆的选拔不至于如此残酷。
毕竟名额有五个,考场只剩下他们四个的时候,就证明他们都全都有了资格,不用再默了。
可今年不同,毕竟有赌约在。
他们四个人,势必要分个高下的。
准确说,是纪霆势必要超过他们,如果他们直接退出,那就是把第一拱手相让。
这学生叫苦不迭。
现在的少年人,心性着实不一般。
按他自己想的,其实也不必再比了。
但备考堂的三个人,吃用都是郑家给的,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三人早就心中说过无数次抱歉。
所以整理好思绪,继续默《孟子》。
三个时辰过去,除去偶尔出恭之外,几个人笔尖没停过。
监考夫子来回查看,见他们默的都没错,自然让考试继续下去。
薛馆长来的时候,考场外面甚至比考场内还要安静。
因为外面的学生都傻眼了。
三个时辰啊!
一口气写三个时辰的字!
监考夫子更证明了,人家四个人默的没有问题,所以可以继续。
这合理吗?!
这四个人是疯子吧。
比到现在,学生们对他们四个只有敬佩。
也算知道,为何人家三个人在备考堂,他们只能在四书堂了。
至于霆哥。
霆哥你是我大哥!!!
你也太牛了啊。
背默一体,难道你背了多少,就会默多少?!
薛馆长一来,大家下意识跟师长打招呼,只见馆长身后的小童提着两个竹篮。
其中一个是给考生的,里面是最寻常大饼,没有什么调味,好在是热乎的。
如果有科举过的书生在这,自然能看出来,这基本是科举必备口粮。
另一个则让学生们口水直流。
隔着竹篮都能闻出来,这是宜孟县最大酒楼里做的吃食,鸡鸭鱼肉珍珠米,样样俱全。
这肯定是给监考夫子的。
等会?!
这两个篮子都要送进去?!
考生们啃大饼喝两百块,夫子吃大鱼大肉品香茗,这心还能静下去吗。
孟子的字数本就多。
这下更烦了啊。
如果是他们的话,估计连滚带爬地出来了。
但考场里四个学生拿到大饼,又闻到夫子们的饭菜,都没什么触动。
备考堂学生考过县试,州试,毕竟有经验。
纪霆虽然也饿,可他经历过什么?
他经历过无数模拟考试,经历过高考啊!
谁家高三的时候,没有饿着肚子读书的经历?
吃个大饼挺好了啊。
四个人在其他学生的注视下,飞快吃过大饼,少少喝了水,然后闭目养神片刻,就立刻开动。
写啊,孟子那么多字呢。
写完之后,还有头疼,最容易出错的中庸等着呢。
备考堂的三个学生,刚开始有些愧疚。
但默到现在,身上的愧疚少了些,平添几分韧劲。
都到这会了,不管他们为什么比,为什么要坚持写。
至少笔下的文章不会骗他们,他们付出的精力也是真实的。
四个人与其说竞争,不如说是互相促进的战友。
在另一种程度上并肩作战。
监考夫子微微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这几个学生,着实不错。
未时正刻过去。
申时正刻过去。
一直到日落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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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就是下午六点钟。
默到手软的《孟子》,终于可以陆陆续续交卷。
只剩最后一篇《中庸》。
三千五百字的中庸。
这一篇写完,这次的选拔也就结束了。
但这也是最难的一篇。
备考堂三人看了看纪霆。
听说他五日前才开始背,他能行吗。
一直写字的纪霆揉揉手腕,朝大家笑笑,铺开纸张,开始默中庸。
可外面围观的同窗们下意识啊了一声。
霆哥他会!
他肯定会啊!
他太淡定了。
“肯定是胡乱写的。”
“那孟子的错处肯定也很多。”
郑勋站在窗前,死死盯着纪霆,试图干扰他。
纪霆五日前才开始背中庸!
他肯定不行的!
小四小五跟冯长庆肯定是不准的。
偏偏屋内的纪霆故意碰了碰那方端溪老坑砚,似乎在说:“别做梦了,这是我的。”
郑勋气得发疯,就听薛馆长道:“把他拉下去,不要耽误选拔。”
学生们七手八脚把他拉开。
能不能不要耽误霆哥考试啊!
其实这会早就放学了,但大家都不肯走,一定要看看这次选拔结果。
甚至就连有些好事的家长,都要来瞧瞧,借着接孩子的名字来看看情况。
毕竟这热闹越来越大了。
“小四小五。”纪五叔的声音也从背后传来。
纪风眼睛一亮,跑着找他爹。
再看后面还有大伯娘卓夫人,连忙道:“大伯娘,三哥哥他特别厉害,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默完了。”
卓夫人知道这是三房家的庶长子,点头称谢。
大房跟三房家都来人了。
二房肯定也不会落下。
二房来的,是四叔的大儿子,也是整个纪家的大哥哥,他今年二十,前几日才从庄子上回来。
纪家人颇有些着急,不过身边皆是艳羡的眼神。
尤其羡慕卓夫人。
不管今日的比试,纪家三公子纪霆有没有拿第一,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四书默的跟备考堂三人差不多。
这般聪明,韧性,实在太难得了。
这纪家,不会又要出一个进士吧?
直到戌时日暮时分,考场里四个人终于起身交卷。
幸好是夏日,天黑得晚,否则都要点上蜡烛了。
默了整整一天,谁不佩服他们这份毅力。
薛馆长看着院子越来越多的人,忍了忍没说话,只等屋内的结果。
不到片刻,考场内的两位监考夫子走了出来,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还吓了一跳。
都这个点了,学生们不仅没回家,家长还都来了?
“如何?结果如何?”郑勋直接道。
纪小五接话:“郑勋,你知不知礼数,如何同夫子讲话的。”
纪霆也走了出来,听到这话稍稍挑眉。
小五还有点腹黑啊。
果然,这话一出,郑家人都拉了拉郑勋。
这么多人,不要给郑家丢脸!
监考夫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本次大比选拔第一名。”
“是纪霆。”
纪霆!
真的是他!
他比备考堂三人还要厉害?!
这怎么可能?!
郑勋吼道:“你们三个干什么吃的!我们郑家养你们,就为了丢人吗!”
三人瞠目结舌,没想到竟是纪霆上前一步,把他们拦在身后。
“我只是背默略胜一筹而已,倘若比解意写文章,学长们远超于我。”
“三位学长都过了县试,水平必然在我之上,作为同窗,你不该如此失礼,丢了大家的脸面。”
小四小五,冯长庆等人立刻出声,都在维护备考堂的三人。
你郑勋开什么玩笑呢!
人家能考到现在,已经足够厉害了,你这个早就被淘汰的,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至于资助他们读书?
卓夫人冷笑:“几个束脩也值得拿出来说道,资助本地学生是正理,哪家没有接济过读书人,谁像你们这般人家,还出来威胁人。”
“以后这三人在博学馆读书的费用,我纪家全包了。”
一场大比名额选拔,郑家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干净。
他们想象中让纪霆退学,交出端溪老坑砚的事情并未发生。
反而是纪霆一举扬名。
人家是纨绔怎么了?
纨绔想学就学,随随便便就能超过你,怎么还不服气?
反正这次博学馆选拔,纪霆就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