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溪十二春》
2. 第二章 恶霸
春风携带着雨露将江南的十里风荷吹散,晨雾飘荡遮蔽了娇俏的湖岸,三里巷内有飞燕振翅穿过寻常百姓的屋檐。
船夫是个哑巴,一路上只是重复将船橹插进水中,在江面上切开万里的银波。洛鱼笙一袭白衣独坐小舟,俨然一副气定神闲世家公子做派,她拿起腰侧的玉佩端详,这本是她给清辉留作物证的,临走时又被塞了回来。
就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江湖之大,她还有容身之所,所以千万要留着一条命,有人还在等。
越临近岸边,江雾越薄。船夫稳稳将船停靠后,示意她到了,洛鱼笙收拾起零散的几分乡愁,背上行囊踏上这她从未涉足之地。
街道两旁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听到说书先生将掌中醒木拍响,洛鱼笙总要感慨师父干这行还是不行,百代光景在那些个说书人嘴里吐出,汇成褒贬不一的志趣,有时也会说起洛鱼笙的故事,但她只是淡然一笑,继续行路。
“小二,上酒!”
洛鱼笙寻到一处酒馆落座,从包袱里掏出些碎银,悄然打量着屋内的众人。
粗布短衫的跑堂连忙上前将碎银收进手里,满脸堆笑道:“好嘞,客官稍等。”
不多时,一坛十里飘香便被捧了上来,洛鱼笙细嗅着飘散的醇香,略一挑眉。
她酒未沾唇,心却先热了。
吩咐小二倒出一碗,又趁机打探起消息,状似无意般问道:“小哥,我向你打听个事,听说你们这出了个欺男霸女的混世魔王?”
“哎呦,您可别提了。”一说这事,小二满脸愁容。
他先瞄了一眼四周,又做贼似的凑到洛鱼笙耳旁,悄声道:“我看公子您是外地人,这事我就跟您说了,我们这的太守家里有个小公子,那真是为非作歹,我们都躲着走。”
洛鱼笙闻言来了兴致,烈酒入喉,又拿出些碎银,拉过小二一同坐在板凳上,还给他倒了一碗酒。
“这么邪乎?他都干什么事了?”
小二一见她这么客气,面色羞愧地推脱,但无奈他拗不过洛鱼笙,只能小心翼翼地坐下,笑笑道:“公子真客气,我也是才来姑苏不久,不过我最近听说那小霸王似乎在买些女人。”
“女人?”洛鱼笙面色一凛,但随即又换上笑容,追问道:“是买贱籍的奴仆还是良家妇女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洛鱼笙又留他喝了一碗,随后提着剑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窗前思考着小二的话有几分可信,毕竟单凭一面之言还不足以判定这太守儿子的罪行,她打算明日再上集市打探一番,若真如此,正好可以从此人下手追踪瘦马门。
第二天晨雾熹微,客栈还未正式开张,洛鱼笙下楼踩木梯时的响动惊扰了小二,定睛一瞧是她,小二立马扬起熟络的笑容,招呼道:“公子也是奔着早市出去的?”
少女身形一顿,眼珠子转了转,佯装苦恼道:“是啊,我也只是听别人说,但这城里这么大该上哪找去啊?”
“嗐,这还不好说?”小二不疑有他,来到窗户前给她指路:“您按照这条路往东直走,看到摆摊的就是了。”
“多谢小哥。”
按照店小二的指示,洛鱼笙很快找到当地的早市,只是她敏锐地发觉,各路摊主的兴致怏怏,几乎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其中一位老者正掩面痛哭,周围好多人上前安慰。
少女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位卖粥的老妪面前,正好是那老者的正对面,视线绝佳。
她依旧是一身男装,乐呵呵走上前:“好婆婆,来碗粥吧。”
那老妪闻声抬头,连忙收起愁容,笑了笑:“公子去旁边稍坐,粥这就来。”
洛鱼笙点了点头,落座后她仔细观察对面的情况,零星听得几句“闺女”“失踪”等字眼。
“粥来了。”老妪捧着碗热粥,打断了洛鱼笙的观察。
少女抬眸,拉住了老妪干瘪的手,笑道:“婆婆,那位伯伯怎么了?为什么哭呀?”
掌心骤然温热,老妪愣了一下,苦笑了两声:“他闺女昨天夜里失踪了。”
“失踪?”洛鱼笙眉头一皱。
老妪偏头打量着四周,略显沧桑地说道:“都说是失踪,但城里人都知道,应该是被太守家的小公子抢去了。”
又是这个小公子。洛鱼笙在心里默默记下,又疑惑地发问道:“光天化日,在大街上他就敢抢人?”
“你们外地人不了解,这太守儿子在我们这抢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谁敢管呢?”
秋风萧瑟,吹在洛鱼笙心里,令她无端顿觉一痛,辨不清是江边的薄雾还是妇人眼底的悲凉。
扬州三月,柳絮随风飘满烟城,黄鹂绕枝透出盎然的新芽,街巷内人潮汹涌,马蹄声踏碎茶馆说书人高亢的音调。洛鱼笙年少时曾随父亲下过江南,扬州的十里风荷,飘香贵子轻拂过她的面颊,是满目胭脂红中为数不多的惬意。
幼时父亲时常教导她,忧天下者,必先入世,只有深入急百姓之所急才能懂百姓之所想。但当时的她太过年幼,只知晓街边焦色的糖人很甜,看不透常年苛捐杂税的苦。高楼红台上花魁萦绕的水袖让人眼花缭乱,侧身而过的是连年征战家中无丁的老妪。
半城风雨,江风穿梭在街巷间,带来平头百姓的苦涩,吹散画舫楼阁的一纸芳香,自古不度春风的不仅是玉门关,还有嬉笑作乐的红楼。
红纱帐内,婉转的唱腔氤氲了江南柔肠,三两富豪公子推杯换盏。
梅星韵颓唐地依靠在美人怀里,浓烈的脂粉气令他作呕,但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叹了口气。
身后的佳人很懂得体贴,捻起一颗葡萄喂进他嘴里,娇媚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怕不是昨夜的姑娘深得心意啊。”围绕在梅星韵身侧的其中一人打趣道。
少年皱了皱眉,疑惑地直起身子,问道:“什么姑娘?我昨夜一直在府中。”
几方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了然。
“肯定又是你那大哥借你名义行事了。”
“咱们长卿也真是够冤的,现在满城都知道是他昨夜抢了个姑娘。”
梅星韵闻言,烦躁地挥了挥手,屋内原本服侍的美人都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他闭着眼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兀自发出一阵低笑。
“真是好事轮不到我,坏事往头上砸。”
有个穿蓝衫的文人,撑着手臂挪到他身侧,调侃道:“现在你可是姑苏的大名人啊,哪家摊位被砸了,肯定是你梅小公子,哪家姑娘被抢了,肯定也是你梅小公子。”
眼见梅星韵情绪低落,几人也各自斟满杯盏,举杯道:“旁人不知道就算了,我们几个知道就行,来!”
二楼的雅间里够筹交错,胡姬踩着琵琶的节拍,银蛇一般摇曳腰肢。一楼嫖客看客墨客混作一团,嬉闹声里偶尔夹杂几句诗词歌赋。
洛鱼笙打听好今夜太守的小儿子在这寻欢作乐,一早换上男装,寻了个靠近楼梯的位置,将手中剑横在桌案上,像模像样点了一坛酒,随后独自坐在角落里观察四周。
“你听说最近江湖上多了个‘粟玉公子’吗?”
洛鱼笙耳尖动了动,回眸望去,是两位佩剑的少女。
“听说是男扮女装,专门劫富济贫。”另一位青衫女子开口回应。
粉衣姑娘脸上荡漾出一抹笑意,颇为自得地将佩剑举起,说道:“我就是听了她的故事才决定要闯荡江湖的。”
她的声量不大,却足以让洛鱼笙听个真切。
“那你爹娘呢?”
“我爹娘都挺支持我的,说什么,趁着年轻多出去闯荡,多点见识总归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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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青衫女子眼底黯然转瞬即逝,端起茶杯苦笑道:“令尊和令慈对你真好,不像我,我爹气的都要和我断绝关系了。”
粉衣少女见状,连忙握住她的手:“辰月,你别难过,等我们这次教训了那个太守儿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到时候令尊会理解你的。”
冷辰月弯眸,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青扬,有你真好。”
洛鱼笙含笑收回视线,重新盯着二楼的天字号雅间,良久后,三道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房间里出来,小二弓着腰连忙上前,问道:“各位公子可都吃好了?”
“你这的酒菜不错,接着。”梅星韵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元宝,随手扔给小二。
“多谢梅小公子!”
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一楼都不约而同地寂静下来,醉倒在梅星韵怀里的文人,满脸通红笑道:“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都在欢迎你啊,星韵。”
梅星韵掩饰住眼底的不耐,把玩着掌中的玉石,迈下楼梯。
洛鱼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身量颀秀,满头黑发披散,眉宇锋锐,但双眸的柔润又中和了英气,整个人流露出浑然天成的灵气。
“他就是梅星韵?”柳青扬缓缓握上剑柄。
冷辰月倒是平静许多,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少年身上,淡淡道:“别急,先等等,说不定有人比我们还先出手呢。”
说罢,她偏头向洛鱼笙看来,方才柔和的模样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双探究和深邃的眼。
粟玉公子回给她一抹温雅的笑容,将碗底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提剑先行离开。
“奇怪,他怎么走了?”
“或许在外面埋伏着。”
梅星韵搀扶着书生,一路上左摇右摆,经过二人桌边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刻意将怀里的男人调转,将自己遮蔽在书生身后。
“李兄,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柳青扬想要拔剑的手几次犹豫,询问地看向冷辰月。
少女目光如炬,但梅星韵并不在意,只一味把怀中人当作挡箭牌,顶着各色的目光穿过人群,最终踏出了酒楼。
“卑鄙!”柳青扬紧咬牙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难道我们就这么让他溜了?”
冷辰月蹙眉扶额:“我们现在冒然出手只会引火烧身,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别人怎么做。”
果不其然,人群中有沉不住气的,抽出佩剑朝着梅星韵喊道:“梅星韵!你强抢民女,作恶多端,还不速速纳命来!”
寒光乍现,少年眸色一凛,后撤半步,抬起两指将突如其来的剑刃接住,随即转身朝着佩剑的主人一笑:“我的命就在这,只怕你是没有资格来拿。”
话音刚落,立即有一队护卫涌入酒楼,将梅星韵护在身后,领头地率先开口:“小公子可有受伤?”
“无碍,把他拿下!”梅星韵抬手指着方才袭击他的人,一脸得意。
“是!”
两排护院鱼龙惯出,无视那人的挣扎,利落地将他绑上,带到了梅星韵眼前。
“就你要杀我?”少年抬起一只脚,不轻不重地踩在男人肩上,一脸坏笑:“来啊,怎么不杀了,刚才不是很威风吗?”
“梅星韵!你迟早要遭报应!”
“呦,还挺大口气。”
酒楼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一脸菜色地看着梅星韵,柳青扬深吸口气,只觉快抑制不住怒火,悄声对身侧的冷辰月说道:“欺人太甚!看来之前城里那些恶事,果真都是他做的。”
冷辰月虽然没有吭声,但似乎心里也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方才想着先按兵不动,毕竟传言也可能有误,如今看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走!”
梅星韵挥了挥手,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
3. 第三章 老大
梅星韵将书生交给杨家的仆从后,赶紧钻进马车内,颓唐地枕在软垫上,毫无察觉地拿起瓷盘中的水果。
“切,就那些个三脚猫还想抓本公子?”说完,少年还洋洋得意地掀开车帘,窥探起酒楼内的情况。
月光皎皎透过车帘,在桌案上投射下光影斑驳,今夜风急,将烛火吹得摇曳。
就在梅星韵靠近桌子上的四方天地时,他终于看清了身后跃跃欲试的刀锋。
“唔——!”他刚要转身喊人,洛鱼笙抬手猛地把他口鼻捂住拖拽到怀里,将手中匕首抵在梅星韵颈侧。
车内挣扎的响动引起了管家的注意,但顾及到小公子的脾气,并没有贸然掀帘,轻声询问道:“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梅星韵皱眉,张了张嘴。
“你要是喊人,我现在就能让你没命。”
洛鱼笙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却让四肢百骸感到寒凉。
少年阖眸深吸口气,沉吟道:“无事,还不快走!耽搁了本公子回府,要你们好看!”
车外的一众仆从不敢再多问,战战兢兢地驱车前行。
春雨初霁,马车碾过水坑在泥泞的道路上印出深痕。路途颠簸,但洛鱼笙握刀的手却依旧稳健,纹丝不动架在梅星韵的喉结前。
“你想要什么?”梅星韵攥紧膝上的衣料,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听见身后那人似乎笑了一声,洛鱼笙抬起左手扶住梅星韵颤抖的双肩:“别紧张,我问,你答。”
“瘦马门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少年吞了吞口水:“没有没有!我压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确定?”
冰凉的触感令梅星韵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洛鱼笙掐住脖颈,冷声道:“那城里平白无故被你抢的姑娘呢?她们现在何处?”
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梅小公子,晚风吹拂车帘,却吹不散梅星韵心里的苦涩,满面愁容道:“大侠,你找错人了吧,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抢姑娘了。”
他说这话时,刻意拿起衣袖擦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洛鱼笙在心里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少年依旧滔滔不绝地控诉道:“都是江湖儿女,你不能把那张三李四的事都安到我身上啊,我这上有老下没有小的……”
“闭嘴。”洛鱼笙不耐烦地开口:“你若是真没做过,那为什么城中百姓都能一口咬定是你在胡作非为?”
梅星韵闻言,似乎更加冤枉了,轻哼一声:“切,我上头有五个哥哥,谁知道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顶着我的名头行事。”
他话音刚落,只见马车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桌上瓷盘随着颠簸滑落,洛鱼笙身形不稳,握刀的手起伏着。
梅星韵瞅准时机,低下头向前一步,摆脱了她的桎梏。
“这下看你还怎么挟持本公子!”他仰起头双手掐腰,甩了甩头发,居高临下地盯着洛鱼笙。
少女并不着急,她悄悄掀开车帘朝外望去,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驶进荒郊野岭,周围并无人家,只有两侧森然而立的树影,兵器的打斗声在寂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辰月,注意身后。”
熟悉的声音在洛鱼笙耳畔响起,她瞬间知晓是酒楼里的两姐妹动的手。
随着长剑刺入皮肉,最后一个护卫倒下,马车的帘子也从外被掀开。
柳青扬扶着受伤的冷辰月,凛冽的眉眼扫视过马车内的二人,视线最终停留在洛鱼笙身上,皱眉道:“是你。”
梅星韵见状,暗道不妙,脚底抹油小心翼翼地朝着车门挪动。
月光倾泻,将洛鱼笙笼罩宛如渡上层华光,她并没有说话,眼前的柳青扬却率先甩落佩剑上的血迹,警惕道:“还请公子行个方便,我要送我妹妹去就医。”
“好啊。”洛鱼笙眉宇柔和,缓缓起身,拽住正要逃跑的梅星韵:“但这个人得跟我走。”
“凭什……”梅星韵话还未说完,一道银鞭迎头落下缠绕上他的右腿,冷辰月手中发力,骤然将他掀翻在地。
少年跌坐在地,一时吃痛倒吸口凉气。
洛鱼笙伸手死死拽着梅星韵的衣领,望向二人:“姑娘受伤了还能有如此力道,洛某佩服。”
柳青扬往前两步,将冷辰月护在身后,佩剑直指梅星韵面门:“公子可以走,但他的命得留下。”
眼前寒光闪烁,少年脸色惨白,瞬间蜷缩着身子往后蹭,满脸堆笑道:“女侠,有话好好说,别杀我啊!”
“你为非作歹,强抢民女,死有余辜!”
梅星韵闭上眼,意料之中的佩剑并没有落下,洛鱼笙提起剑柄,将柳青扬的长剑挡了回去。
“只听信坊间传闻,不了解真实的情况,就要人性命,这就是游侠的风范吗?”
少年悄悄睁开眼,洛鱼笙负剑而立,春夜的晚风掀起她衣袂,带着江南水乡的情韵吻上锋锐的眉梢,她眼里融过难凉的热血,也淬过杀意的寒锋。
如今挡在他身前,像不屈的松柏,质问地掷地有声。
“人言可畏,他要是没做过,为什么全城都说是他?”柳青扬收回佩剑,双手环胸瞪了梅星韵一眼。
洛鱼笙沉吟开口道:“姑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能妄下定论。”
少年狼狈地趴在地上,衣襟沾染上泥土,他似乎找到了为他撑腰的人,连滚带爬躲到洛鱼笙身后,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做的了?”
“你!”柳青扬刚要上前,一直在她身后的冷辰月扯住了她的衣袖。
“罢了青扬,这位公子说的也在理。”冷辰月温声地安抚着正在气头上的少女。
柳青扬眉宇有所松动,双肩松懈,深深呼出口气道:“可是,我们杀了他,令尊说不定就不让你嫁给那个废物表哥了。”
冷辰月闻言,眼里触动,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现在既然逃出来,就不会回去再过那种任人摆弄的日子。况且,”她话音一顿,目光投向洛鱼笙,露出抹苦笑:“我们两个可能都未必能打过她吧。”
“您说对吗?粟玉公子。”
洛鱼笙对于冷辰月能识破身份并不惊讶,反倒是柳青扬一双杏眼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她,是粟玉公子?”
梅星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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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雾水地探出头,看着忽然息战的三人,心底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躲在洛鱼笙身后观望。
“你早就知道,所以想来分一杯羹。”肯定的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戏谑。
冷辰月眉眼低垂,温顺一笑道:“是我急功近利了,既然此人落到了粟玉公子手里,那希望您能秉公处理。”
洛鱼笙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瓷瓶,扔给那人:“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下次不可如此冒进。”
冷辰月抬手接过,和柳青扬相视一笑。
月上中梢,漫天星辰点缀在夜幕中,池塘里不知哪处的蛙鸣惊扰了静谧的夜色。少女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渺远,直到融入满山春色中,洛鱼笙才堪堪收回视线。
她心里对这二人是多有敬佩的,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能为自己而活。
“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梅星韵瞥见二人走远了,才放心地从洛鱼笙身后出来。
两相对视,少年收敛起神色,郑重地掀起衣摆,突然跪在洛鱼笙身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老大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罢,梅星韵面色凝重,抡起两臂,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洛鱼笙只觉得心里一阵梗塞,扶额无奈道:“你在做什么?”
梅星韵眼底闪烁着微光,像浮动的流萤,望进了粟玉公子的心里。
“你救了我,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老大,我就是你的小弟,你得罩着我。”
洛鱼笙闭上眼,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眉峰轻挑:“你这是赖上我了?”
梅星韵闻言,腼腆一笑,挠了挠头:“也不算,毕竟我也可以给老大出力呀。”
“他不一脚把我踹阴沟里就算可以了,还指着他出力?”洛鱼笙暗自轻嘲道。
“我不需要小弟。”
她简短地撂下一句话,随即拂袖准备离开。
梅星韵见状,顾不得衣衫上的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上:“老大等等我呀,你不是最近在查瘦马门么。”
洛鱼笙脚步一顿。
少年见还有戏,目光揣测着眼前人的情绪,继续介绍道:“你跟我回去,我让我爹给你收拾出一间院子,这样你不仅可以每天盯着我,证明我的怨情,也可以趁机调查我那几个哥哥。”
“看看是谁暗中和瘦马门勾结。”
洛鱼笙拇指顶开剑格,露出一截银光,玩味道:“你这么想让我跟你回去,为什么?就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熟悉的压迫感朝着梅星韵袭来,他强忍住后撤的冲动,瞧着少女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上前把剑收入鞘中。
“什么都瞒不过老大的眼睛。”梅星韵谄媚地笑了笑:“这不是我害怕今日之事会重蹈覆辙么。”
“今天刚来两个用剑的,万一明天再来个耍刀的,后天再碰上个玩风火流星锤的,我这小命不就……”
他张开双臂夸张地跟洛鱼笙描述着,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洛鱼笙被他这番动作弄得一愣,思索片刻后,忽然露出一抹笑意,缓缓上前勾起梅星韵的下颌。
4. 第四章 教训
梅星韵心里陡然一凉,瘫坐在地朝着身后挪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老,老大,您这是?”
洛鱼笙本想试探一番,握住他手腕细细探去,却发现这傻子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看来酒楼里空手接白刃纯属偶然。
“没什么,那你平白无故领回去一个大活人,你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少年闻言,黑的发亮的眼眸闪了闪,连滚带爬从地上起身,讨好地双手奉上,笑得一脸纯良:“老大放心,我爹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所以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管。”
他试探地拿起洛鱼笙怀里的佩剑,小心翼翼道:“老大,这剑这么沉,我帮您拿着吧。”
洛鱼笙瞥了他一眼,心里发笑,琢磨这小子什么时候露出狐狸尾巴,干脆将剑扔到梅星韵怀里,附和道:“也是,拿这么长时间手也酸了,你拿着吧。”
“得嘞!”梅星韵抱住剑就不撒手,跟在洛鱼笙身侧,状似无意道:“老大,刚才那两位女侠好像很怕你呀。”
马车已经因刚才的打斗被损坏了,二人只能慢慢地走回城中,月光透过树影将他们俩的影子拉长,洛鱼笙低头瞧着明晦不辨的地面,刻意避开积水。
“你没听过我的名号?”
梅星韵接连踩了好几个水坑,裤腿被污水浸湿,他摇了摇头:“我平日里除了花楼就是酒楼,没注意过呀。”
少年听见耳畔洛鱼笙似乎轻笑了一声,少女双手环胸,故作思索道:“再打一百个你不成问题。”
树影茂密,偶尔拂过夜风,也悄然擦拭去梅星韵额头的冷汗。
他低着头嘀咕道:“我真没害过人,怎么一个两个不是要打我就是要杀我……”
洛鱼笙强忍着笑意,端着一副冷酷大侠的表情,说出调侃的话:“要怪就怪你这个名字,梅星韵,没幸运,可不各路大神都找你。”
“那也不能怪我呀!我娘生我那天说是漫天霞光,所以才给我起名叫星韵,也是希望我能一生幸运。”
少年一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跺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已经湿鞋的那只脚猛地踩进小水潭,溅了洛鱼笙一身水。
洛鱼笙眸色一沉,也没惯着他,借着天黑路滑的理由,一把拉过梅小公子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推进前面的积水里,没好气地想道:“的确不该怪你,也不该怪你娘,应该怪你爹,谁让你爹姓梅。”
“哎呦!”梅星韵低头瞧着已经湿透了的两只鞋,敢怒不敢言,只能握紧怀里的剑。
少女察觉到他的情绪,一只手拧过他的耳朵:“怎么?不服气?”
梅星韵从小到大还被谁上手教育过,刚才和冷辰月她们是第一次,如今是第二次,他倒吸口凉气,痛呼出声:“老大饶命啊,天上地下老大第一,我怎么可能不服气。”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还盘算着何时到城中通风报信。
哼,敢欺负我梅星韵,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洛鱼笙松开手,将他从水池里拉出来,率先迈步道:“你跟在我身后,就不会踩水坑。”
“老大威武!”梅星韵兴高采烈地上前,还不忘吹捧一波,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洛鱼笙,借着月光才敢打量起眼前人。
洛鱼笙背影较一般男子瘦削,但四肢修长,宽肩窄腰,刚才站在月下和冷辰月二人对峙时,一身正气凛然,就是一双黛眉有些秀气,比起画本子里五大三粗的大侠差了几分豪迈。
可惜了,梅星韵心里暗道。这要是个姑娘,他高低得收回府里,不仅长得好看,武功还好,肯定能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帮自己欺负回去。
但对方是个男人,梅小公子只感觉尊严上受到了欺辱。
等一会回府,提前让那帮狗腿埋伏好,新仇旧恨一起算,打某人一个猝不及防。
想到这,梅星韵忍不住胸中的快感,爆发出奇怪的笑声:“桀桀桀桀桀桀~”
洛鱼笙用瞧傻子的样子看他,翻了个白眼:“你又抽什么风?”
梅星韵闻言回过神来,又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搓了搓双手:“我在想老大叫什么名字,肯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面前的少女顿住脚步,笑意盎然地回眸,将梅星韵盯着浑身不自在。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破的时候,洛鱼笙将马尾甩了甩,勾唇道:“切,那你可听好了,我呢?就是江湖中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无人能敌的粟玉公子——洛……”
话到嘴边,她连忙咽了回去。
当年逃婚闹得沸沸扬扬,“洛鱼笙”三个字一脱口,难免不会满城风雨,更何况她爹得到消息还在不死心地找她。
半天没有下文,梅星韵眉峰轻挑,凑上前问道:“洛……?”
“洛天!”
洛鱼笙脸部红心不跳地报出了她爹的大名。
“好名字啊!”梅星韵竖起大拇指,又开始无脑吹捧:“老大这名字真是大气!”
有惊无险,洛鱼笙在心底憋笑,得亏这小傻子不认识。
交换了姓名,二人都心怀鬼胎。
梅星韵把他这辈子能想到的江湖门派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遍,愣是没找出一个叫“洛天”的。
马车停靠的位置距离城门不远,估计柳青扬顾忌到冷辰月还有伤在身,不敢真到荒山野岭中。
梅小公子靠着自己在城中的地位,颐指气使地吩咐看守城门的护卫。
“快给小爷开门!没看见我老大要进城吗?”
洛鱼笙平生第一次顶着百姓看罪魁祸首的目光走在前面,她无语地抬起手,试图将自己的脸遮住。
梅星韵早就习惯了,临走前还对着护卫指指点点:“下次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懒,我就让我爹收拾你!”
“快点走吧……祖宗。”少女伸手扯着他的衣摆。
姑苏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始,各色花灯挂上枝头,像坠落凡尘的星子,暖黄的光照在来往的人群身上,比明月更夺人目光。
偶有爱侣携手相伴,街边小贩借机兜售自家的花灯,一派祥和。
想不到这小霸王的爹倒是挺为民的。洛鱼笙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一路走来她耳旁飘过最多的就是太守多么的为民着想,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反观身旁的梅小公子,全身上下除了长相就没有一点遗传他爹。
“老大,我们先去酒楼看看吧。”梅星韵忽然开口。
洛鱼笙疑惑地问道:“去酒楼做什么?”
“嘿嘿,我家那帮下人根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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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被劫持到城郊了,估计还在酒楼那找我,我们去报个平安吧。”
洛鱼笙沉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作为全姑苏最大的酒楼,红楼共计三层,一楼都是暂时歇脚的散客,彼此高声交谈着江湖中的秘辛。但说来说去还是当年的“粟玉公子”
洛鱼笙跟着梅星韵踏进门槛时,全场有一瞬的寂静,愤恨、不甘的眼神落在大摇大摆的梅小公子身上,咬牙切齿,怒目圆瞪。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梅星韵的狗腿围在一楼蹲守,众人再生气,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梅星韵刚要上前半步,其中一个小厮连忙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欲哭无泪道:“我们找了您好久,好在是有惊无险。”
“唉!李德贵,你那鼻涕别往我手上抹。”梅小公子嫌弃地将手抽出来,然后埋头示意他们都靠近点。
洛鱼笙皱眉瞧着一堆脑袋紧碰在一起,嘀嘀咕咕似乎在安排什么,梅星韵偶尔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瞥上几眼,又神神秘秘地谋划。
“都明白了?”梅小公子拍了拍狗腿的脑门:“要是做得好,小爷给你们每人一个大红包。”
话音刚落,先前密密麻麻的脑袋瞬间分开,狗腿们纷纷拔出腰上的佩剑,气势汹汹地盯着洛鱼笙,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洛公子,听说您在江湖中颇有些名号啊。”李德贵没有佩剑,只能掂量着刚才从后厨偷得菜刀,缓缓来到洛鱼笙眼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鱼笙了然一笑,淡定地摊开手:“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众人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梅星韵,其中一个狗腿悄悄溜到李德贵身旁:“怎么回事?公子不说他不怎么厉害么。”
梅星韵看着面色如常的洛鱼笙,心道失策,但一想到自己怀里还抱着她的剑,瞬间来了底气,连腰杆都挺直了些。
“怕什么?他没有剑,一起上!”
此言一出,众人不再犹豫,露出贪婪的笑容,挥动着手里的剑朝洛鱼笙袭来。
少女后撤半步,定睛瞧着径直砍来的剑身,略微偏头拿起一旁的木凳,抬手格挡。
男人力道极大,木凳瞬间被劈砍成四分五裂,洛鱼笙借机矮身伸出腿横扫那人下三路。
她身形较小,灵活地躲避四面八方地攻击。
“我也来!”李德贵举起菜刀,面露凶光,直逼洛鱼笙面门。
少女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手边桌子上的酒坛,李德贵闭眼倒地的最后一秒,看到洛鱼笙唇边荡起抹笑意。
不过片刻,她凭借拳打脚踢已经突破了包围圈。
梅星韵见状,吓得七魂没了六魄,脸色惨白地盯着逐一倒下的帮手。
他原本只是想让他们出手教训洛鱼笙,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但谁料洛鱼笙出手太狠,赤手空拳把他的小弟都撂倒了。
少女活动了一下筋骨,酒楼里的看客纷纷为她叫好,洛鱼笙笑得像只狐狸,慢慢地走上前,伸出手握住了梅星韵怀里的剑柄。
“啊啊啊啊啊!”在梅星韵眼里,现在的洛鱼笙和阎王索命没什么两样,他浑身抖如筛糠,尖叫地跪倒在地,依靠膝盖向后蹭。
“老大饶命啊!”
5. 第五章 辩白
日上中天,院内的垂柳随风摇曳,李德贵顶着额头上的紫包,小心翼翼地沾起药膏涂抹在梅星韵肿的老高的屁股上。
“哎呦!你轻点啊李德福。”冰凉的膏体贴上肌肤,反而带来些火辣,梅小公子倒吸口凉气,抓住身下的被褥龇牙咧嘴。
李德贵无奈地撇了撇嘴,手上动作放轻了许多:“公子,奴才叫李德贵。”
“知道了李德全。”梅星韵心不在焉地趴在榻上,心里越想越气,昨晚被洛鱼笙一顿胖揍不说,最后还得服软请人家到府上,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年艰难地转头,右眼眶一圈紫,却还不忘放狠话:“敢对本公子这么无礼,我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小霜!”
“小霜呢?”
李德贵尽量不看自家公子眼睛上的淤青,憋着笑转过身,双肩颤抖:“公子见谅,这不是洛公子昨儿搬到了西厢房,今天院子里的丫鬟女使都去一睹姿容。”
“叛徒!”梅星韵朝枕头猛地砸了一拳,又牵扯到肩膀上的新伤,胸中又苦又愤,喊道:“李德明!快给小爷想个办法。”
李德贵无可奈何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奴才李、德、贵!也没有办法呀。”
梅星韵脸色阴沉,正要说些什么,房门猝不及防被从外推开。
丫鬟小霜脸上荡漾着笑意,甩着两条麻花辫,一进门就看到梅星韵手忙脚乱地盖上被子,被揍的鼻青脸肿,一时没忍住嗤笑出声。
“噗,少爷,您这么成这幅模样了?”
梅星韵瞪了她一眼,李德贵很有眼力见地开口道:“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有什么事?”
小霜收回视线,轻咳了两声:“咳咳,老爷要您去前厅。”
“我爹……回来了?”梅小公子的声音不禁颤抖,身体僵直。
小霜却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恐惧,添了一把火:“是呀,老爷听说了您的事,今儿一早就赶回来了,还有洛公子也在前厅呢。”
李德贵和梅星韵对视一眼,前者皱眉问道:“那大夫人呢?”
“哦对,大夫人也在。”
这下梅星韵的心彻底死了,闭上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李德贵凑上前,悄声道:“公子……目前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
“一定是洛天!”梅星韵咬着牙又对着空气挥了几拳:“一定是他告状!”
他边说边气愤地提上裤子,丫鬟小霜见状,连忙上前帮梅星韵整理衣襟。
“我来帮公子。”
梅星韵特意挑了一件黛青色外袍,将头上琳琅的饰品都摘了,看着乖巧纯良,临走前还特意问李德贵,今天的“不惹是生非儿子装”怎么样,得到一致好评后才放心赶去前厅。
梅府虽然不大,但讲究布景,穿过回廊就是一池碧溪,粉嫩的桃花飘在水上,梅太守说这叫“花自飘零水自流”是自古文人墨客追求的意蕴。梅小公子可不懂这些,每逢闲暇时就喊上一帮狗腿在这开大会,内容都是围绕如何吹捧梅星韵最自然。
如今他还是第一次战战兢兢地绕过池塘,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默地迈进前厅。
“儿子见过爹爹,娘亲。”
梅文州端坐在主位,早已等候多时,他面色铁青瞪了一眼梅星韵,冷哼一声。
王浮凌见状,伸出手缓缓覆上男人的手腕,言语轻柔道:“夫君,星韵已经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说完,眉目慈爱地望着自家儿子,笑道:“星韵今日的打扮倒是乖巧。”
梅星韵心底暗爽,他知道在这梅府,能制住父亲的只有母亲,果不其然,梅文州抬眸仔细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语气冷硬道:“穿的人模狗样有什么用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丢脸。”
“还不快见过洛公子。”
此言一出,梅星韵才抬起头注意到一旁的座位,只见洛鱼笙镇定地饮了一口茶,慢慢站起身,朝着梅文州行礼道:“太守客气,我与小公子早就见过了。”
两人视线交锋,梅星韵吞了吞口水。
梅文州捂着胸口,深呼吸平复了一会,面色有所缓和,朝着洛鱼笙说道:“对不住了洛公子,我实在不知这孽障在城中犯下如此大事。”
“您误会了。”洛鱼笙皱眉,解释道:“在下只是将城中的传言告知您,但毕竟是传言,不可尽信。”
梅星韵诧异地望着洛鱼笙,没想到她能为自己辩白。
少女回眸和他对视,眼神里多了些愧疚:“而且,我留下来,主要是为了给梅小公子赔礼道歉,毕竟我将他打伤了。”
老者轻捋胡须,摇了摇头:“公子不必多说,他的脾气旁人不知,我可是知道的。”
“这孽障从小就娇生惯养,傲慢跋扈!现在更是目中无人,竟然,竟然做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勾当!”
“我没有!”梅星韵震惊地看向梅文州,双手紧攥成拳,也来了脾气。
“你,你还狡辩!”
梅文州听不进解释,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生气又失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父亲失望透顶的语气像一把钝刀,割在梅星韵心底,从小到大梅文州从来没有一次站在自己这边,哪怕是兄长们顶着他的名号在外鬼混,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惩戒的一定是自己。
现在仅凭几句流言就断定是他所为,梅星韵只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委屈的滋味侵蚀进四肢百骸。
“呵,”他轻笑出声,眼里泛起泪光:“您为什么从来不愿意相信我?”
梅文州闻言有些诧异,眉头紧皱,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地强硬:“你说什么?”
梅星韵忽略了母亲阻拦的视线,支起膝盖从地上起身,声音颤抖:“每次犯了错,您不问原因就知道打我……”
“好的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就只能给您丢脸。”
他声音越来越轻,诉说着这么多年的委屈。
“您从来不听我解释,”梅星韵垂眸落下一行泪,他死死攥住衣摆,父亲的眼底倒映出儿子倔强的模样。少年看着眼前他最熟悉却也最疏离的人,再也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肩。
“既然我是累赘,我只会丢人,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梅星韵眼眶猩红,近乎嘶吼着发问。
“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做一个您的木偶?依靠您的想法而活吗?”
他言辞犀利,质问有声,像是撕开了数千年宅院里尘封的遮羞布,怒斥着腐朽的礼教和封建的父权。
梅星韵瘫坐在地,他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就像他猜不透为何对眼前的男人爱恨交织,既渴求父亲的爱,却又狠不下心与他彻底了断,只能又当又立地折磨自己。
梅文州只当他是撒泼打滚,怒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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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心头,抄起手边的茶杯突然砸向梅星韵脑门,骂道:“我供你吃供你穿,难道还有错处?”
没有,当然没有。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父亲就站在永久的胜利高地上俯视孩子的一生。
梅星韵闭上眼,反正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又何必再躲。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畔掠过一阵罡风,他听见茶杯碎裂的声音。
再睁眼,熟悉的衣袂,熟悉的剑鞘,是昨夜月下坚定站在他身前的那道倩影。
洛鱼笙收剑入鞘,朝着堂上的二人抱拳道:“多有得罪,太守的家事,本不应我这外人插手,但事到如今,我也需要为小公子说两句。”
“您说他强抢民女,敢问是在何时何地可有证人?”
“那被抢的女子又是何等相貌,芳龄几许?”
梅星韵直愣愣地望着她,趴在门外偷听的李德贵和小霜都在心里为洛鱼笙此举叫好。
“看来这次公子有救了。”李德贵探出半个脑袋,兴致勃勃地往屋里瞅。
小霜则一脸花痴:“洛大侠就是帅!”
屋内的众人无暇顾忌他们,梅文州被洛鱼笙噎住了话茬,少女乘胜追击,将梅星韵一把拉起:“既然没有证据,那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随便给小公子扣帽子,更不能说您教导无方。”
三言两语,她就将梅文州最在意的面子问题解决了,果然老者的态度不再强硬,洛鱼笙继续说道:“您应该下令彻查此事,给姑苏的老百姓看看,他们敬仰的太守是个为民请命,公正无私的人。”
此话一出,梅文州眼里闪过动容。
王浮凌见缝插针道:“夫君,洛公子说得对呀,这要是抓到背后的人,你这政绩不就有保障了么。”
“夫人说的在理。”
梅文州重新坐回凳子上,绷着脸瞥了梅星韵一眼,拂袖道:“你先下去吧。”
王浮凌给洛鱼笙使了个眼色,少女心领神会,拽着还愣神的梅星韵一起退下了。
李德贵一见自家主子出来了,立即讨好地上前,看向洛鱼笙的眼里多了些感激:“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下去吧。”
李德贵还想再劝,但被一旁的小霜拉走了。
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昨夜并肩进城的经历还在眼前,梅星韵却像霜打的茄子,颓唐地跟在洛鱼笙身后。
“对不起。”
少年惊讶地抬眼,洛鱼笙站在他身前,遮挡了大部分刺眼的光,梅星韵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是我……对不起老大。”
事到临头他竟然还叫自己老大。
洛鱼笙心道,果然是个没头脑的。
话匣子一打开,梅小公子就像冲溃的洪水,一股脑往外倾泻:“老大,话说你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劝动我爹呢?”
常处深闺,洛鱼笙更加懂得一些道理。
比如父母的联姻是为了父亲的仕途,而自己的姻亲是为父亲能够拉拢同僚,在朝中站稳脚跟。
年少时不愿意接受,也不想接受,但残酷的真相摆在眼前,无一不证实了,父亲爱面子胜过爱自己。
但她不忍心告诉梅星韵,小傻子天天开心也挺好。
于是乎话锋一转,粟玉公子背着手向前踱步,语调轻快道:“因为我是你老大呀,老大就是什么都知道。”
6.第六章 结盟
回到梅星韵的小屋,他一反常态,拉着洛鱼笙坐在榻前,自己则规矩地站着,目光坚定。
“老大!”
他忽然大喊一声把洛鱼笙吓得一愣。
梅星韵掀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在原地,举起两条胳膊朝着洛鱼笙行了个标准的大礼,脑门实打实地磕在地上。
“老大,之前是我不对。你救了我,我竟然还想报复你,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重新收了我吧!”
洛鱼笙紧咬下唇,但还是泄出几声轻笑,她翘起二郎腿,朝着梅星韵勾了勾手:“乖孙,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再说了,我收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梅星韵脑子不太灵光,但皮相不错,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深情,他也自知这一点,所以每次被梅文州责骂,就去求母亲。
此刻他自认为可怜兮兮地瞧着洛鱼笙,嚅嗫道:“我,我可以为老大做任何事,您尽管吩咐就行。”
洛鱼笙打量着面前穿的像大公鸡一样的少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移开目光试图不被他干扰。
但梅星韵却以为她被自己打动了,于是自家老大看左边,梅小公子就贱兮兮地爬到左边。老大看右边,他就谄媚地凑到右边。
最后洛鱼笙只能仰头望着房梁,勾唇道:“就你那破布袋的嘴?我上午交代你件事,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全城皆知了。”
“谁说的!”梅星韵不死心,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元宝,将洛鱼笙的视线拽下来:“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我有人脉呀,老大要是想找个人或者查个事,我都有门路。”
他说完,将金元宝又重新踹回了怀里。
这话倒是给了洛鱼笙提醒,少女好奇地凑近,细嗅他身上的熏香,忽视了梅星韵泛红地耳尖。
“你有什么办法?”
梅星韵双手压在胸膛,掩盖擂动的心跳,眸间闪烁微光:“我有钱啊!到集市上打听一圈,谁愿意透露消息就给谁钱。”
让梅小公子想办法是洛鱼笙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梅府?”洛鱼笙指尖敲着桌面,试探地问道。
梅星韵闻言,下意识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大要查瘦马门,怀疑梅府上有人和他们暗中勾结。”
洛鱼笙眉峰扬起,有些意外。
“你不傻。”
碎光从窗棂跳跃进屋内,投射在梅星韵脸上,照出眼底汹涌的暗潮。
少年垂下眼睫,语气平淡:“所有人都以为我傻,但老大既然两次回护我,那我就跟老大说实话。”
洛鱼笙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荡,犹如无形的手剥开梅星韵的衣衫,窥探他是否真心。
“我也只是猜测。”粟玉公子伸手替他拂去膝盖上的尘埃:“以后别见谁都跪,你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呢?”
梅星韵笑吟吟地上前,附耳道:“我只对老大五体投地。”
“哎呦!”
剑柄不轻不重地敲在梅小公子头上。
“来和我说说吧,目前你所掌握的情况。”洛鱼笙问道。
梅星韵闻言收敛了神色,偷偷摸摸地从瓷盘里摘下六颗葡萄,在桌子上依次排开。
“这五个,是我的五位兄长。”
“这个,是我爹。”
洛鱼笙瞧着格外饱满的那颗葡萄,眉头微皱。
梅星韵继续说道:“今天他在前厅那么生气,我觉得还是有些蹊跷的。”
说罢,他又抓起一颗苹果:“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觉得我丢脸,另一部分,我怀疑是因为你。”
洛鱼笙看着他拿着苹果压了压葡萄,猜测道:“难道是他怕事情泄露?”
“老大,其实瘦马门在姑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梅星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那为什么最近才放出风声?”
梅星韵眼含笑意将瓷盘倒空,然后在洛鱼笙的注视下,倒扣在苹果上方。
“请君入瓮。”
日头偏西,将屋内的光亮遮蔽殆尽。
冷风拂过洛鱼笙的鬓发,少女眸色凛然。
“不只是我,应该还会有大人物来姑苏。”
梅星韵眼底隐晦,指腹摩挲着桌案的纹路,像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中寻到一处容身之所。
但下一秒,一双手打乱了他的布局,少年望向二人相握的指尖,温热的触感烫在心头,梅星韵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要抽手。
洛鱼笙掌心下移握住他腕骨:“你想要什么?”
太烫了。
让他情不自禁想逃避。
梅星韵条件反射一样双腿发软,又想给她跪下,但迫于老大的威严,还是轻咳了几声:“我就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清白的,但从来没有人帮我……”
听闻此言,洛鱼笙慢慢松开他的手,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梅星韵,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为什么不信你?”
“因为他们都觉得传言说的是真的。”
少女嗤笑出声,一张桌案被二人分成明暗两面,洛鱼笙身在光里,率先探出手越过了楚河汉界。
“你信吗?”她轻声质问。
梅星韵胸腔一揪,他不敢面对的真相终究还是摆在了眼前。
当他第一次发现兄长们似乎都喜欢拿他当挡箭牌时,他并没有多大的怀疑,父亲也是纵容的态度。从无人问津到流言四起,都是由内而外的。
“会不会其中有人,一直在用你的名义躲避追查。”
洛鱼笙目光灼灼。
如果布局之人用梅星韵的名头行事,哪怕查下来,梅小公子也是实实在在一身清白。而这个宅院里的某些人,哪怕知道此事,也选择做一个沉默的帮凶。
梅星韵呼吸急促,胸腔剧烈地起伏。
他不敢细想,仿佛一夕之间熟悉的家人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猛兽,笑脸背后是冰冷的刀锋。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但所有人都说他在撒谎。
“不……老大…”梅星韵后背发凉,冷汗沿着下颌滚落。
“别怕。”
洛鱼笙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少年喉结滚动,再次加重了相握的力道,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良久后,少女舒缓的声音灌进梅星韵耳中。
“你还可以相信你自己。”
洛鱼笙将五年前师父的话重复给他听。
天地茫然,每个人都在向外求索,但当你发觉有一瞬可能自己正站在世界的对立面,所有人都对你避之不及,那何不向内心看一看,还有自己永远地和你站在一起。
“公子!”
李德贵推开门,神色慌张。
梅星韵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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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一抖,将手抽了出来,脸上攀抹红霞,气急败坏道:“李德忠!你想干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叫……”洛鱼笙犹豫开口,却发现李德贵面露菜色,问道:“你怎么了?”
李德贵没说话,只是脸色异常地望着自家公子。
梅星韵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老大问你话呢,有屁快放!”
“奴才方才路过老爷书房,宫里似乎来人了。”
风铃轻响,拨动心弦。
梅星韵目光深邃,压低声音问道:“你看清楚了?是个什么人?”
李德贵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稳了稳心神,结结巴巴道:“是,是个太监,奴才还听到他跟老爷说什么这次怎么约在书房。”
梅星韵回眸望着洛鱼笙。
“也可能只是巧合。”少女淡定回答。
“但,我都不知道我爹还和宫里的太监有往来。”
洛鱼笙思索片刻,问道:“李德贵,你来时有人跟着你吗?”
李德贵摇了摇头,如实回答:“并没有,当时我还特意确定周围无人才来找公子的。”
“找些水来。”
梅星韵虽然疑惑,但还是将自己的茶盏递了过去:“茶水行吗?”
洛鱼笙端起杯盏,起身来到门前,将杯中的茶水悉数浇在李德贵来时的路上。
主仆二人见状,好奇地凑上前。
只见地面上瞬间显现出一道银色的痕迹,从门口蔓延到屋内,直至李德贵脚下。
“这,这,”李德贵仔细瞧着衣袖,矢口否认道:“不是我干的,公子,洛大侠,你们要相信我!”
“当然不是你。”洛鱼笙蹲下身,伸出手抹了一把银粉。
“这是什么呀老大?”
“浮线。追踪用的,撒一点在人的身上就能自动延展,但是遇水会现形。”
李德贵吓得瞪大双眼:“那,那现在怎么办?”
洛鱼笙眯起眼睛没有立刻答话,唇边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问向身侧的梅星韵:“五个兄长,你最讨厌谁?”
梅星韵眼珠子转了转,又一次发出渗人的笑声。
“桀桀桀桀桀桀~三哥你给我等着。”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只留下李德某在风中凌乱。
“把衣服洗了,再将洗衣服的水沿着书房倒到他三哥门口。”
“切记,别被人发现了。”
李德贵点头如捣蒜,赶紧抱着衣服退下。
梅星韵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害怕了,窗外日头西沉,站在门前眺望,目光所及之处都被柔和的霞光铺满。
“老大,你觉得是谁发现了李德华呢?”
“……”洛鱼笙对于梅小公子的记性实在堪忧,她勉强忽略梅星韵叫错地名字,和他一同站在门前。
一阵风过,将二人的交谈吹散。
“不知道,但我肯定今夜之后,那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赶出姑苏。”
梅星韵捕捉到她言语里的熟稔,重新挂上梅小公子标志的贼笑,追问道:“所以现在,老大承认我们是一伙的了?”
“那我就是你小弟了!”
洛鱼笙低眸瞧他,若是三日前有人告诉她姑苏之行会收个狗腿,她绝对不相信,但眼下和这小傻子结盟无非是最佳选择。
“算了,你开心就好。”
7.第七章 抛尸
洛鱼笙是被窗外窸窣的响动吵醒的,她下意识睁开眼,抱着剑躺在榻上,门外立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看装束应该是府上的公子和丫鬟。
“这就是六弟带回府的人?”男人浑厚的嗓音透过窗纸。
“是的四公子,洛天大侠就住这。”
另一道女声莫名地有些熟悉,洛鱼笙皱了皱眉。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梅星韵。”说完,他又向门前走了两步,身影被愈发拉长。
洛鱼笙屏住呼吸,她终于想起梅星韵房里地小霜就是这个声音。
大半夜这梅四公子不睡觉跑到她门前做什么。
姑苏之行事关瘦马门,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引起洛鱼笙的怀疑,从梅星韵被污蔑到现在,她越发觉得这一家子人的不对劲。
梅星韵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吗?
男人刻意向前半步,似乎知道洛鱼笙能看到自己,他收敛了气息,这是江湖中有武功底子的人都会的。
洛鱼笙想起了沾在李德贵身上的浮线,但依旧躺着没动,像是真的睡熟了。
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梅府院内灯笼高悬,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窗纸上映出一闪而过的黑影,将烛火惊扰了刹那。
“谁!”
梅四公子心中一骸。
风声却好似听懂他的质问,翻飞起黑衣人的衣角,梅青山抬眸望去,只见厢房顶矗立着一道身形,两厢对视,黑衣人简单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朝着后宅深处纵身跃去。
“站住!”
梅青山提着灯笼,目光死死锁定那人的背影,他脚踩墙面借力,顺势也站上了屋顶。但他并不擅长轻功,勉强能让黑衣人在视线之内,脚下的瓦片随着他追逐发出清脆的响动。
“什么东西在房上?”
“可能是老鼠吧。”
洛鱼笙将门推开一道缝,刚要凑近上前,一双纤细的手骤然探进门缝。
锋芒一泄,剑尖比反应更先一步砍进缝中。
“洛大侠!是我!”
柳青扬扒开门,月光下是客栈惊鸿一瞥的模样,洛鱼笙收起剑,微微皱眉。
“你怎么在这?”
“事不宜迟,我有要事要同你说。”
少女警惕地望向四周,侧身躲进屋内,关上门后一脸严肃道:“城郊死人了。”
洛鱼笙握剑的手一顿:“什么人?”
“看样子是个小贩,前段时间他闺女丢了,都说是梅府的小公子绑去的,洛大侠查出什么了吗?”
洛鱼笙脑中闪过粥铺哭丧老汉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来的第一晚就把梅府探了一遍,没有藏人。”
“那就是了。”柳青扬喃喃自语,抓住了洛鱼笙的手腕:“这已经是这个月死的第四个了,都是和走失姑娘有关,都被抛尸城郊了。”
“这么大事官府的人呢?”
洛鱼笙不解发问,却换来柳青扬一个白眼:“都死了!什么为民请命都是假的,那些人吃着百姓的粮净会干些残害百姓的事。”
“洛大侠,你快跟我走!辰月要撑不住了。”
洛鱼笙回想起引开梅青山的那道身影,什么都明白了。
“胡闹!”她弹了一下少女的脑门。
柳青扬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带洛鱼笙走,她刚要拉开门,一个脑袋突然艰难地探了进来。
柳青扬抬起手刚要下劈,梅星韵双手合十求饶道:“别动手!”
“老大!是我。”
洛鱼笙转头见是他,只觉得今晚接二连三的变数闹得她头疼,瞪了梅星韵一眼:“你又来做什么?”
梅星韵对柳青扬还有点阴影,用余光偷偷瞟着她,双脚朝着洛鱼笙身后蹭去。
“小霜和我说四哥来找你了,我怕他为难你,就来看看。”
柳青扬长鞭一横,冷声道:“洛大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敲晕了扔到院子里,我们快走吧。”
梅星韵一听顿时来了脾气,壮着胆子双手掐腰,又摆出他玩世不恭的无赖相。
“我说你是谁啊?凭什么让我老大跟你走?”
柳青扬扬起手作势又要打他,门外却响起男人的质问。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梅府?”
洛鱼笙瞬移到门前,冷辰月鬼魅般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她戴着面纱并不答话,视线却若有若无地瞥向一侧的房门。
“不说话?那就别说了。”
梅青山双掌凝力,弓步冲上前直逼冷辰月胸膛。
少女顺势后仰,双手抓住脚踝,凭借惊人的柔韧度躲开了一掌,也趁机从腰侧拔出匕首,扬起手腕割下了梅青山鬓边的一缕发丝。
男人后撤半步,曲起腿踹向冷辰月的右手,锋刃掉落在地,又是一掌袭来。
“不好,辰月不是他的对手。”柳青扬在原地焦急地跺脚。
“我去帮她。”
洛鱼笙说着便要拔剑,一侧的梅星韵连忙将她拦下。
“老大不能去啊,你一去不就露馅了吗?到时候梅府以为你图谋不轨,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呀。”
柳青扬闻言,拽着他的耳朵,气愤道:“你再说一遍?”
梅星韵龇牙咧嘴,继续说道:“别拽别拽,我有办法!”
门外梅青山赤手空拳,抬起手肘撞开了冷辰月握剑的手,男人招式大开大合,几次三番寻着少女的命门下手。
冷辰月并不慌乱,身姿如同银蛇,在那人的下盘斡旋纠缠。
二人一柔一刚,接连交手却分不出胜负。
“住手!”
梅青山身后传来一声警告。
“你要是敢伤她,梅星韵立刻死在你面前。”
听到熟悉的名字,男人不可置信地转身,柳青扬蒙面拿着剑抵在梅星韵颈侧,怀里的少年惊恐万分,看向梅青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
“四哥!救我!”
梅青山攥紧掌心:“星韵!”
“把嘴闭上!”柳青扬恶狠狠地踢了梅星韵一脚。
少年脸上的表情瞬间真实多了,皱着鼻子低声道:“你来真的啊。”
梅青山的神色有所松动,向前两步:“别动他。”
剑锋稍稍划破皮,渗出鲜红的血迹,柳青扬望向冷辰月点了点头,又添了一把火:“站在原地,要不然他就是死。”
梅青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梅星韵身上,根本没注意身后的冷辰月悄无声息地绕过他,站到了柳青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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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
下一秒,冷辰月望向屋内的洛鱼笙,随即抓住梅星韵的衣领,一个轻功起跃窜上屋顶。
“小贼!竟然偷了我的剑!”
眼见梅青山又要追上,洛鱼笙立即拿着带血的方帕,捂住小腹冲了出来。
“洛大侠?你这是?”
男人探究的眼神落在洛鱼笙的伤口上,少女却不给他细看的时间,脚下踉跄原地起跳,脚尖轻点灯笼翻身上房。
“她们偷袭了我,是为了小公子,我去将她们追回来!”
说罢,她迎着月色,瞬息之间便消失在梅青山的视线中。
冷辰月拎不动梅星韵,只能和柳青扬二人合力将他扛在肩上。
“我们这么扛着他真的可以吗?”冷辰月有些不放心。
柳青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死不了,一会洛大侠追上来就把他放下来。”
梅小公子倒立看着面前变成残影的砖瓦,胃里翻江倒海,风声瑟瑟,吹进梅星韵脑子里都是“想吐”两个字。
“放,放我下来……呕!”
柳青扬捏着鼻子跟着干呕了两下:“你忍忍!别吐人家房顶。”
“要不我们还是把他放下来吧。”
洛鱼笙早年跟随师父学了几招轻功,但终究不是最拿手的,需要借助外力才能使出,踩在瓦片上比梅青山的响动还大。
她追着三人的背影,尽量将扩大迈步,不出半个时辰终于追上了冷辰月她们。
“什么味?”洛鱼笙皱眉捂住了鼻子,浓烈的酸臭弥漫。
柳青扬拍了拍半死不活的梅星韵:“他自掏腰包把人家房顶糊上了。”
“老大……”梅星韵耷拉着眼皮,低声嚅嗫,全然没有平日那副精气神。
洛鱼笙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脑门,和冷辰月并肩坐在一起,问道:“你们怎么想到要找我的?”
冷辰月莞尔,像个大家闺秀一样露出娴静的笑意,缓缓道:“我们将梅小公子交给您之后就猜测您可能在梅府,青扬和我就策划了这么一场。”
她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画卷里的小姐鲜活了不少。
洛鱼笙双手托腮,思索了一会:“这尸体不简单吧。”
“您猜怎么着。”柳青扬立即接上话,挤到二人中间:“我们调查了,这城郊的山里有一群山匪。”
“山匪?”洛鱼笙瞳孔微缩,接二连三的抛尸还有可能说成是巧合,荒山野岭官府搜捕不到。但山匪的性质就不是官府失职三言两语就能带过的了。
为什么城中没有人声张?究竟是不知,还是刻意不知。
梅星韵一听“山匪”两字,指尖动了动,面色依旧惨白,嗓子一阵火辣。
“我从未听说过山匪,梅府上下也没提起过。”
冷辰月眸色微亮,柔声开口道:“我们也是寻着抛尸的血迹一路追查,才发现山匪的寨子的。”
洛鱼笙心里觉得蹊跷,皱眉询问:“那既然此前城中人都不知有山匪,就证明他们也从未害过人,为何最近出手呢?”
到底是不是山匪害人还需进一步探查,来一趟姑苏,瘦马门的消息没找到,倒是被卷进了官府的杂七杂八。
“一切等看过尸体才知。”
8.第八章 上山
夜晚城郊静谧,只有树影随风而动,梅星韵瑟缩地跟在洛鱼笙身后,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胆战心惊。浓烈的腐臭钻进鼻腔,刚才胃里已经吐空了,但梅小公子还是一阵干呕。
“死了多久了?”
洛鱼笙蹲下身查看尸体,死者四肢留有几处刀伤,后脑凹陷,她目光瞥过死者扭曲的四肢,伸手捏了捏。
柳青扬回忆了片刻,思索道:“应该是刚死不久,我和辰月这两天都在附近,今晚才发现他。”
冷辰月柔声补充道:“之前的几个都被我们找了个地方埋了,都是被敲击后脑致死。”
“洛大侠,是有什么蹊跷吗?”
洛鱼笙搓了搓指尖,梅星韵很有眼力见地递过自己的方帕。
“帮我把他翻过来。”
梅星韵强忍着恶心,犹豫着下手捏住死者脚踝,和洛鱼笙一同发力,将人翻了个面,整张脸完全暴漏在众人眼中。
洛鱼笙扒开死者的眼皮,面色逐渐严肃。
“他两天前就死了。”
毋庸置疑地口吻,却让柳青扬二人面面相觑,冷辰月不解地发问:“可我们真的是今晚才发现的。”
“他眼睛浑浊,四肢已经有了浮肿,应该是这两天山里转凉,所以并不是我们常见的浑身膨胀。”
“他身上的尸斑已经定型了,但身体还不算特别僵硬,这是只有死后一天才会出现的缓和。”
洛鱼笙眸色阴翳,仰头望着不远处高耸的群山:“他四肢扭曲,身上和衣服上都有划痕,应该是死后被从高处抛尸,扔到了这里。”
“难道真是山匪?”冷辰月掩面担忧。
洛鱼笙却促狭地笑了一声:“是与不是,上山看看不就知道了?”
梅星韵闻言,瞪大双眼,下意识开口阻止:“不行啊老大!山匪那么多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他话音刚落,柳青扬就蓄力朝他脑门砸了一拳。
“你会不会说话啊!洛大侠这不是还好好在这呢么。”
冷辰月拉住柳青扬的胳膊,眉眼间也添几分忧愁,缓缓道:“小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敌众我寡,不如我们一起陪您上山。”
语气笃定,少女倔强地望着洛鱼笙。
“谁说我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啊。”洛鱼笙伸了个懒腰,视线描摹群山的轮廓。
梅星韵松了口气,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狗腿似的讨好道:“那老大可有高招?”
洛鱼笙沉吟片刻,还是打算将计划如实相告:“我打算潜入他们山寨,摸一遍地形,探听实情。”
“那,那我们跟您一起去!”柳青扬举了举剑柄,眼底是敢闯天地的从容。
洛鱼笙看着他们一腔热血有欣慰也有头疼,扶额轻叹口气。
“那么多人怎么潜入?”
梅星韵忽然举起手:“我有办法!”
柳青扬撇了撇嘴,虽然对这傻子百般看不惯,但介于刚才他的确让大家脱身,还是给了个台阶:“你有什么办法?”
“我跟着老大上山,你们在山下等消息。”
“切,说了还不如不说。”
梅星韵见状跑到洛鱼笙面前,拽着她衣袖,试图将他对付自己母亲的那招搬到洛鱼笙身上,眉眼下垂,我见犹怜。
“老大,你带我上山,如果出什么意外可以让她们俩去梅府传信,不至于让老大身陷险境。”
他在自己当成挡箭牌,遇事先绑在洛鱼笙身上,无论最后成功与否,都能助她脱身。
梅星韵凝视着洛鱼笙,一尘不染的眸子里倒映出少女融过秋水的眼。
柳青扬眉峰扬起,勾唇调侃:“想不到你还有点脑子,这招可以,洛大侠,您就带上他,必要的时候把他当枪使。”
洛鱼笙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扔给梅星韵。
“如果我五日后没有回来,就派人去梅府送信。”
少年看着前方的背影,兴奋地跑到洛鱼笙身侧,回头朝着二人挥手道:“上山!”
今夜无风,漫天的星辰沿着山路纵深,像从天坠落为他们照亮前路。夜间的山里泛起凉意,和耳旁磔磔的鸟鸣构成聊斋里志怪的画面。
树梢微动,二人踩在石粒堆砌的土道上,脚下深浅不一,梅星韵心里打鼓,他试探开口打破周遭的沉默。
“老大,你平日里也会走夜路吗?”
洛鱼笙回眸瞥了他一眼,一句“废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梅小公子已经自顾自接上了下文。
“我就不常走夜路。”
他似乎不指望洛鱼笙能回答,只是不想周围那么寂静,怪渗人的。
洛鱼笙看破他的心思,将剑鞘往他面前递了递,勾唇道:“你要是害怕就牵着吧。”
梅星韵受宠若惊,直勾勾看着老大的侧脸,月色照在头顶,却在梅小公子的心里照出一块通明。
老大今夜笑得真多。他想,要是总能笑笑就好了。
洛鱼笙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面上不显,暗地里得意翘起了尾巴,心道:“不愧是我,快被本姑娘迷死了吧哈哈哈哈。”
她垂眸只有余光打量着梅星韵,后者的视线还是一动不动地粘在自己脸上。
洛鱼笙皱了皱眉,这傻子不会看傻了吧,虽然本姑娘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但眼下好歹还是个男人。
她这边胡思乱想,梅星韵浑然不知,慢慢探出一只手,在洛鱼笙略显震惊的目光中,从她脸上捻起一只小虫子。
“多亏老大没动,嚯!这虫子这么大呢。”
一排乌鸦飞过,又是谁自作多情。
洛鱼笙挠了挠侧脸,方才脸痒还以为是梅星韵的眼神凝成实质了,她面无表情地猛地拽了一把剑鞘。
梅星韵向前踉跄了半步,糊上了树枝间的蜘蛛网。
山间丛林茂密,二人一直朝前走,越往上坡越陡,迷路的可能也越大。
“这林子那么大,上哪找山门啊。”梅星韵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一夜的奔波如今困意上涌,脚底咯得生疼,梅小公子顿时有点不乐意了,但老大没说停他就不能停。
洛鱼笙一回头就看见梅星韵垂头丧气,像是被吸干了阳气,耷拉着两条胳膊,甩着四肢前进。
“停一会吧。”少女就地找了个树靠着,斜眼瞧着小少爷。
梅星韵眼睛一亮,挪动着碎步靠近洛鱼笙,随便找了个借口:“老大,事先说好,我是看你太累了才歇一会的,不是我自己走不动。”
洛鱼笙心里发笑,点了点头:“是是是,我太累了,你快陪我一会吧。”
梅星韵抿嘴窃笑,终于安心地坐在她身旁,赶路时满脸倦怠,眼下倒是格外清醒,他抬头透过重叠的缝隙看星星。
“老大,你那么厉害,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这话把洛鱼笙问笑了,夜里的露水濡湿了发顶,洛大侠顶着满头的湿润,再次被眼前这傻子折服,反问道:“你当我这么多天小弟,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
“你也没说呀。”梅星韵低声嘀咕。
洛鱼笙将伸出的拳头收了回来,仰天长叹:“我是逃婚出来的,跟着蓬莱的老道士在山上待了五年。”
梅星韵嗅到了隐情,墨色的眼睛转了转,好奇问道:“那老大,你岂不是五年都没有回家?那你衣食住行都靠什么?”
“赏金。”洛鱼笙摸出一枚铜钱,指腹按压着纹路:“我走访各地,有时帮民间捉贼,也有时候协助官府破案,都会给一些赏金。”
她没细说,五年来洛鱼笙走遍河山,每到一处就将自己的故事卖给说书人,她曾在漠北跟随商队穿越了荒漠,在那埋了一坛酒,等胡琴再奏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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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曲调时,她会在那隐居安稳地度过一生。
梅星韵听完,眼底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崇拜,追问道:“那你肯定认识不少大侠吧,你知道李茏怡吗?”
“幽州见过,她欠我一掉钱。”
“哇!那萧钦呢?”
“西行的时候死了,我把他骨灰带回了老家。”
“什么?!”
梅星韵张大嘴,不可置信地听着,他从小就喜欢看关于萧钦的话本,眼下的惊天噩耗犹如五雷轰顶,将梅小公子劈在了原地。
他还没来得及伤心,就听耳畔“咻——!”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擦过脸颊。
梅星韵伸手抹了一把,温热的液体沾了满手,他顿时双腿发颤,向后退了好几步。
“别动!”洛鱼笙抓住他衣领,迫使梅星韵站直。
耳边又传来接连几声穿透树叶的响动,林中一时落叶纷纷,洛鱼笙将梅星韵护在身后,拔剑而出,她眼神如鹰,盯着反射的银光,将剑身横在双掌,以剑做刀迎上前劈砍。
兵器刹那撞击,一些细密的银针被格挡在二人脚边。
梅星韵俯身查看,针尖极细不易察觉,他小心翼翼捏住一根向上捋,瞳孔剧缩。
“老大小心!它上面有线。”说完,他立马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埋伏。
树枝微颤,好像在印证梅星韵的话,洛鱼笙身后的落叶堆震出脆响,细针擦身而过,少女看清了暗夜中寒光乍破的银丝。
数个针尖落如繁星,见伤不到洛鱼笙,瞬间转变方向瞄准梅星韵的面门。
“老大救我!”少年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银雨,屏住呼吸。
洛鱼笙侧步提剑朝着丝线斩去,剑尖还没碰到,银丝便牵动针尖撤了回去。
梅星韵隔得有些远,只能从颤抖的树影和扑簌的落叶判断袭来的方向。
“老大,砍线!”
“左边!”
洛鱼笙将剑扔到左手,轻功踩上树干,直逼银针的投来的方向,她看不清具体是哪根,仅在离针身的三寸处挥剑。果真如梅星韵所料,银针如雨滴坠地噼啪地掉落。
相反方向的树叶飘落,梅星韵从草丛里爬出来,站在洛鱼笙身旁:“看来是跑了,老大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是谁,但知道江湖中有这么一个门派。”洛鱼笙收剑入鞘,陷入了回忆中:“她们的祖师就是女裁缝,被赌鬼丈夫卖到了青楼,不甘受辱一个人逃到荒山,得到了当时道教仙人的点化,以针线为武器开宗立业。”
梅星韵听得入神,他足不出户却一直想闯荡江湖,于是兴致勃勃地问道:“那这一门派岂不都是女子喽?”
洛鱼笙点了点头:“而且宗门里有规定,所有女弟子都要断情绝爱。”
“怪不得她对我下手那么狠。”
梅星韵喃喃自语,瞧着地上扎满的银针还有些后怕,又贴着洛鱼笙紧了几分。
还没走两步,眼前又缓缓现出两个人影。
洛大侠眯了眯眼睛,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两条身影一高一矮,隐约也看见了上山的二人,停住脚步窃窃私语了片刻。良久后,矮的那位捏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来者何人?”
洛鱼笙松开手,淡定回答:“上山的人。”
此言一出,对面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挠了挠头。梅星韵戏谑地盯着他俩,这次高的终于发话了,磕磕巴巴好一会才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
“大,大当家说了,现,现在上山的都,都是闯山,山门的,赶紧滚。”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倒是顺畅,梅星韵不服气地掐着腰,学着他的样子,喊话道:“那,那要是不滚呢?”
俩人又是嘀嘀咕咕一阵,小矮个子背起一把大宽刀,碾了碾胡须,猥琐地笑了两声:“那就让你们的脑袋滚下山。”
9.第九章 闯山
天边隐隐透出辉光,照在满地狼藉上。
高个上前一步,掀开衣襟露出健硕的肌肉,大砍刀在两手来回交替。
梅星韵挑了挑眉毛,不免惊叹一声,小声对着洛鱼笙说道:“老大,你看我要是练那一身肌肉会好看吗?”
洛鱼笙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你不适合那种,小白脸就挺好。”
矮的那位瞧着二人窃窃私语,还以为是他们怕了,迈着得意的四方步上前,这人眉毛眼睛好像粘在一起睁不开似的,缺了颗门牙却笑得猥琐,眼里的杀意不减分毫。
“怎么样?现在跑还来得及。”
洛鱼笙抽出剑,并不想与他们废话,给了梅星韵一个眼神,少年立马如法炮制钻进树林里,暗中观察起剑拔弩张的三人。
“要打就打,别废话。”
少女先发制人,目光率先锁定高个,疾步上前。
清辉曾教过她遮掩身形的武功,洛鱼笙速度之快落在外行人眼里只能捕捉到残影。
她并不急着进攻,先试探一番,等临近那人眼前时,洛鱼笙双脚蹬地腾空而起,在身高上拉近了距离。
高个男人见状,连忙挥动砍刀横劈而过,但笨拙的动作还是让少女乘虚而入,她脚尖点在刀刃,紧接着双腿并拢,猛地踹向男人胸膛。
这一脚洛鱼笙使出了八分的力,却只让他晃了晃身形。
“哼哼,狗蛋可是特意练过的。”矮个子露出两颗极长的门牙,像老鼠一样发出吱吱的笑声。
被叫做狗蛋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怯生生地站在“贼眉鼠眼”身后。
洛鱼笙回到最初的位置,三人再度拉开距离。
一打二不是没有胜算,但会极消耗心神。
洛鱼笙只是思索了一刻,便提剑又一次冲向狗蛋,这回她刻意放慢速度,让对方能够观察到自己的路径,男人果然双手握住刀柄,再次想要将她拦腰劈砍。
“借力打力!”
梅星韵连忙喊道。
洛鱼笙闻言,一个矮身已经站在逼近的刀锋前,她感受到罡风划破后脊,巨大的冲击袭来,少女借着男人爆发的力道调转剑尖,对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矮个子。
她紧咬牙关,将佩剑往前推,小矮个的表情逐渐惊恐,举起宽刀抵挡在眼前,但他低估了洛鱼笙的力气,兵器碰撞震得掌心发麻。
男人露出些许狰狞的神色,从洛鱼笙的视线向下俯视,像眉毛胡子拧在了一起,滑稽万分。
“可恶啊……”他膝盖弯曲,有些撑不住了。
大块头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甩着粗壮的四肢,抄起刀就向二人奔来。
“不好!”
梅星韵心里焦急,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石子一把扔到了狗蛋头上。后者果真顿住了脚步,慢吞吞地望过来。
梅小公子撩了撩刘海,做了个鬼脸:“狗,狗蛋,来追我呀!”说完,他这次挑了个更大块的石头,瞄准男人脑门。
“啊——!”
石头脱手,被大块头一掌击碎,少年这番动作明显激怒了他,鼻孔喷出热气,挥舞着双臂跑向梅星韵。
洛鱼笙不再分神,屈膝一脚蹬上小个子的下颌,那人尖叫一声,摸了摸下巴上的鞋印,气得两只眼睛都张开了。
“你你你!你竟然敢踹我!”
洛鱼笙没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像先前对付梅星韵一样,薅住衣领,对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就是两拳,直把小矮个打的眼冒金星。
“别打脸啊大侠!”男人被洛鱼笙像小鸡一样拎在怀里,连连求饶道:“大侠!你饶了我,我,我是大当家座下亲信一只眼刘明,我可以替您引荐呐。”
“别信他老大!”
洛鱼笙转身发现梅星韵早就安安稳稳地坐在了树上,只是光着两只脚,鞋不知被狗蛋扯到哪里去了,拿着掌心里的野果,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大块头,嘴里振振有词:“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一只眼刘明是苏静茹手下的探子,这水寨就是当年苏大当家隐居江湖的地方。”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红果,有滋有味地嚼着。
“大当家很多年不出山了,寻常人想见她只有一条路。”
梅星韵止住了话头,眼神满意地扫过洛鱼笙探究的表情,轻咳两声继续说了下去:“从山门闯进去,过九道关口,水寨才会认为你是义士,大当家才会见你。”
洛鱼笙闻言,松开了手,刘明瞬间抱头鼠窜躲到大块头身后瑟瑟发抖。
少女双手环胸对梅星韵有些刮目相看,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话本子里看的呀。”梅星韵荡着双腿,悠闲道:“我还以为我看的都是胡编乱造的,直到刚才你跟我讲萧钦,我才回过味来,想到了苏静茹。”
说罢,他难掩兴奋,抬起双手慢慢从眼睛上挪开:“我们进入了话本子里的江湖。”
洛鱼笙来到两兄弟面前,将剑插进土里,冷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刘明双手抱膝和狗蛋依靠在一起,害怕地低着头,声音发抖:“我,我们兄弟俩是守山门的,您,您还得继续往上走。”
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洛鱼笙横了他一眼:“给你们大当家带个话,有人要见她,让她先行恭候着,我们稍后就到。”
刘明讨好地点头,弓着腰一面堆笑一面把狗蛋领走。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两人一大一小互相搀扶着,一溜烟就顺着山路跑没影了。
梅星韵眼底含笑,并不急着下去,视线从远处拉近落在洛鱼笙身上,少女奔波一夜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山间的尘土沾染了她的秀面,却让眼中坚毅杀出重围。
君子如松,他这老大倒像磐石。
“看什么呢?”洛鱼笙对上少年的视线,体贴地转身让他瞧个清楚。
梅星韵垂下眼睫,笑意却没消散:“在看老大英武的身姿。”他促狭地笑了一声,极轻却带来些勾缠的旖旎。
“不像儿郎,倒有几分姑娘的清秀。”
洛鱼笙走上前,目光变得玩味,抬手捏住少年的脚踝,炙热的眼神相撞,是让梅星韵想要逃离的压迫。仿佛折腰的猎物,接受上位者的审判。
少女俯下身拾起靴子,指尖掐在殷红的肌理上。
树梢风过,将梅星韵墨绸的青丝吹散,露出纯情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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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是姑娘你当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洛鱼笙收起先前同他嬉笑的神情,掌心摩挲着脚底,在那人微微战栗中替他穿靴。
梅星韵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大,像红楼里寻风问月的嫖客,自己则是薄纱遮面的舞姬,红晕从脖颈蔓延上耳垂,搅碎了小霸王的狂妄,一言不发地看着洛鱼笙。
“别做白日梦了。”洛鱼笙拿剑柄敲了敲他的额头,似乎早已看破他心中所想。
“是男的是女的,都不会是你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梅星韵心里那点情绪如潮褪,重新将他拽进冰湖浇了个透心凉。
小公子跳下树枝,跟上老大的步伐,又变成嬉皮笑脸的模样:“嘿嘿,老大别不要我,我可机灵着呢。”
方才洛鱼笙的所作所为更像是警告,不要留存不该有的心思。
她见过的男人比梅星韵吃过的盐都多。
他没有戳破洛鱼笙的意思,但心里也知道饮过黄沙,胸有丘壑的人压根看不上一个足不出户,还有前科的公子。
但梅星韵并没有气馁,只要洛鱼笙还愿意带着他,总有一天他也会策马江南,踏水青州,曾经见过或没见过的光景都会变成阅历,缩短二人的距离。
洛鱼笙跃上高坡,再次递出剑鞘:“上来。”
梅星韵毫不犹豫地握住,紧跟着爬到上方。
“你知道接下来是哪位应战吗?”
“按照话本子里写的,应该是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洛鱼笙不解地望着他:“这是山寨还是地府啊?”
梅星韵见状,堆笑着挠了挠头,解释道:“时间太久,我忘了他们的名字了,但是他们真的像黑白双煞一样,都有一手铁链。”
“据说,过了这一关,这寨门就算是踏进去了。”
洛鱼笙埋头赶路,扯着剑鞘的手也逐渐前探:“我们需要快点了,一夜已经过去了,五日内若是没有消息传下山,你爹可就要带兵逼上来了。”
山路并不好走,哪怕二人脚程加快,但崎岖的山路也消磨时间。梅星韵走了一夜口渴难耐,舔了舔干涩的唇,忍着额头的酸胀,听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老大,不急这一时。”少年扶住树干,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阳光,指了指一旁的树丛:“我听那边好像有水声,不如去看看。”
洛鱼笙走了半天也身心俱疲,点了点头。
梅星韵在前打头阵,时不时停下来仔细辨认水声的来向,他扒开挡道的繁枝,确定了方位,一直向东。
洛鱼笙坚信傻人有傻招,沉默地跟着他。
流水声越来越大,像冲天的擂鼓震得二人捂住耳朵,梅星韵瞥见枝叶遮蔽后的微光,坚定地钻过树丛,却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
奔腾的瀑布像玉带,从高处奔腾而下砸进望不到尽头的江中,水浪翻滚呼啸着前行,在满目江水间矗立着几根木桩,像撒在宣纸上细微的墨点。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端着铁链,金鸡独立在木桩上,一面若菩提渡世,闭着眼神色垂爱。一怒目横眉,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
洛鱼笙愣了一瞬,扯了扯嘴角:“掉下去会直接被他们俩收走吗?”
10.第十章 无常
“来者何人?”白衣男人依旧闭着眼,侧耳倾听,江面水涛湍急,瀑布声势浩大,但他仍然在一片嘈杂间捕捉到了二人的脚步声。
梅星韵驻足在岸边,偏头同洛鱼笙悄声道:“他好像是瞎子。”
洛鱼笙若有所思,抓起一粒石子向前扔去,石子接连砸在木桩上,白衣男子耳尖动了动,循着方向向前刚要迈出一个桩位,身侧黑衣男人却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
“阿欲。”黑衣男的目光愈发狠厉,剜在对岸两人身上。手里的铁链缠绕小臂,轮转了几圈,二人这才注意到那铁链顶端还挂着根矛尖。
粟玉公子“啧”了一声,视线逼视他,下盘分毫未动,任凭尖端截断鬓边的发丝,江风裹挟着丰润的水露,濡湿了额前的碎发。
“你们寨子就这么喜欢在武器后面绑线?”
黑衣男人近乎眯着眼盯着少女的唇舌鼓动,一句话说完反应了一会,脚尖点地直扑洛鱼笙。
“找死。”
曾青欲闻言,一手捻揉着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他额间一点朱砂倒让人觉得他是慈爱的善僧,白衣被风吹得翩跹,笑颜温雅。
“我这弟弟素来性子急,二位不要见谅,我替阿溯给二人赔不是了。”
闻人溯皱眉看着兄长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无奈叹了口气。
梅星韵扬起玩味的笑:“和尚,你倒是个懂礼,是不是我们只要过了这江,就算过关了?”
“正是如此。”曾青欲唇边笑意愈深,赤红的佛串像腾蛇绑在他身上。
洛鱼笙一声嗤笑,提剑跳上第一根木桩,她低头发现梅花桩有粗如银盘,也有细若皓腕,且长短不一。
单只脚踩在巴掌大的木桩上,洛鱼笙起初还有些摇晃,借助剑身稳住身形。
“老大。”梅星韵担忧地望着她,后者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即使没出过姑苏,少年也听说过这梅花桩源自少林寺,是帮僧人练功用的。
闻人溯视线停留在少女不稳的下盘,轻蔑一笑,他向前探了两根桩位,随即瞄准洛鱼笙双脚,猛地抛掷出矛尖,连带着足够长的锁链一起飞了出去。
洛鱼笙眸光一闪,腾空跃起避开袭来的尖刺,眼见男人欲要收链向上刺,少女连忙抬起脚踩住矛尖与铁链相连处,往下运力,尖锐的前端瞬间扎进木桩里。
闻人溯紧接上后弓步,紧咬牙关尝试将尖头拔出来。
这让两端连接的铁链瞬间绷直,倒给了洛鱼笙可乘之机,她轻盈一跃,双脚踩上细长的链条,直扑闻人溯。
“唉,”和尚轻叹口气,单手立在胸前:“阿弥陀佛,杀戮太重。”
他话音刚落,便如鬼魅般旋转身形来到二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来一掌。
洛鱼笙赶忙向后塌腰,但也因此错失了偷袭的时机,矛尖被拔出,她只能向后倒退回起点,以退为进。
掌力沿着少女的腰腹擦过,径直打在岸边一棵垂柳上,梅星韵回眸去望,一声轰然巨响,树干被拦腰截断。
“你这个出家人!还说别人杀戮重,要不要脸?”梅小公子皱眉上前,站在洛鱼笙身侧一个梅花桩上,低声耳语道:“老大,他们一个聋一个瞎,得想想办法把他们分开。”
曾青欲闻言,双手捧起佛珠,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向来追求佛法随心,这串上的佛珠,每一个都是贫僧证道的见证。”
他仔细抚摸着,洛鱼笙面露肃杀,每一颗佛珠都代表了他杀过的人。
如今那手串已经堪堪垂地。
两人对视一眼,梅星韵扯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我和那个老恶鬼试试,送我过去老大!”
少年高声呼喊,一字不落地钻进曾青欲的耳中,和尚略微偏头,佛珠在光下透出诡异的血色。
耳畔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梅星韵和洛鱼笙背靠着背,闻人溯读不出唇语,面对眼下杂乱无章的剑法,将手里的铁链甩出罡风。
“就是现在!”
梅星韵的嗓音再度响起,曾青欲感受到有人跃至眼前,想不都想直接寄出一掌。他这掌力比先前更猛,掌心感受到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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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的接触,随之而来的是吐血的声音,和尚笑了句:“恕罪恕罪。”
但下一秒就听梅星韵幸灾乐祸笑了起来,拍手道:“哎呀你个老鬼,也不知道你兄弟能不能宽恕你。”
曾青欲闻言,心中大骇,颤抖地伸出手:“你,你不是……”
“我什么我?”梅星韵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小爷我一直在这,压根没挪过地方。”
“阿,阿欲……”
熟悉的嗓音传来,曾青欲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地俯下身,伸出手摸着眼前倒地之人的眉眼,顿时瘫坐在地。
“阿溯!”
洛鱼笙上前探了探闻人溯的脉搏,随即从怀里取出枚药丸喂他吃下:“他本身内力纯厚,未伤及心脉,我已喂他吃下还魂丹,快带他回去疗伤吧。”
曾青欲见状,慌乱地背起闻人溯,临走时还不忘道谢:“多谢侠士,还不知侠士名讳。”
洛鱼笙刚要开口,梅小公子却瞬间来了神气,掐着腰挡在少女面前,沾沾自喜道:“现在知道打听了?你可听好,我老大就是闻名天下的粟玉公子!”
“知道了就快走吧,你那兄弟再晚点就要没命了。”
曾青欲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喃喃道:“竟然是粟玉公子……再会!”话音刚落,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梅星韵瞠目结舌地环顾四周,企图找出和尚的身影。
洛鱼笙转身站在江风中,连声音也被碎成万千银波:“世上一等一的轻功,你寻不到他的。”
“竟然这么厉害!”梅小公子不由得惊叹,但下一刻目光瞥见身侧的少女,又忽然改口道:“不过还是没有老大厉害,连黑白无常都降服了。”
洛鱼笙脑中回想起方才曾青欲的那一掌,拳头轻轻敲在梅星韵头顶,轻声道:“要不是你的主意,这一关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少年原本茫然地抬起头,却在听到洛鱼笙称赞后,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老大是最好的老大,那小弟也要成为最好的小弟。”
“不过老大终于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