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洗青锋》
1. 借刀
篝火在吞噬着渐沉的天色。
太阳才刚落山,加之又是夏日,这火倒烧得士兵们有些冒汗,被热气扑得忍不住解了外衣。瘦子换岗回来把兵器往地上一丢,直接坐在了火堆旁。
“突然就让封山,也没个由头,我们这到底是来干什么?”他扯着领口,跟那个正往火堆添柴的老卒喊,“老邱,你说定远侯真在里边?”
“让你少说话!”老邱吓得一哆嗦,当即回手拍了他一巴掌,“搏鹰卫办事,你瞎猜个什么劲!”
“我也没瞎说什么啊。”瘦子想想也还是怕,赶紧压低了声,“定远侯不是半年前才打了大胜仗,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玉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他就知道那么几个,定远侯元成恰好是其中一个,多的不了解,只知道是位少年英杰。
刚满十八的元成深入北地草原,活捉乌环可汗阿史那索图瓦,受封定远侯,只是两年前的事。后来定远侯又大败陈军,获封卫将军,至今也不过短短半年。
这样的传奇人物,如今正被朝廷派兵围困。
而且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只是奉命封山,真正在里面抓人的是皇室麾下搏鹰卫。被搏鹰卫捉拿的人,还没有善终的。
“谁知道是出了啥事,前几年,那个薛太傅,不也突然就被抄家了嘛。”老邱摇摇头,开始摆锅,“指不定得围到哪天呢,先吃饭,这会儿是天黑了,明早估摸着还得进山帮着搜人。”
瘦子摇摇头:“那么大个山,不好找啊。”
他的抱怨还未出口,便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整队!整队!吁——”校尉猛地拉缰绳,抓着马鞭朝众人一指,“听好了,那贼人正逃,都盯紧点!要是让人跑了,你我脑袋不保!”
校尉说完,点了一队人马,急匆匆往下一个隘口赶去。
山林深处,搏鹰卫严阵以待。江统领听校尉回来复命完,没有言语。
他身旁白马上有一人,不作搏鹰卫打扮,穿着一身赤红金边的利落骑装,在这一片黑压压的搏鹰卫中间极是醒目。若不是此时剑拔弩张,倒像他一个王公家的贵公子带人出门打猎。
“长阳公,王爷让你与搏鹰卫同来,不去劝劝令弟?”江统领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说来也好笑,弟弟元成被搏鹰卫追捕,哥哥元为倒是在搏鹰卫旁边,面无波澜。
元为轻轻踢了踢马腹,那马轻巧地往前跃了两步。
“好,我去劝。”他说完,滚鞍下马,朝对面走去。
数十尺外,一道血痕从一人左眼中流下。脸上血污已然遮盖住了他的原本容颜,将他整个人都变得狰狞可怖。
“元成,陛下惜才,不忍伤你。”
林中夜风呼号,几乎要吹散元为的声音。
那人手中长刀刚砍断过杀手的脖颈,还在往下滴血。似乎是有些累了,此时他五指只是虚虚握着刀,对接近的元为没有太多防备。
元为靠近之后,便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静,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盯着面前满身鲜血的人,心脏震声狂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要你愿意回来,你还能做定远侯……”
那人漠然捂住受伤的眼睛,另一只手重新握紧刀柄。
“我不愿。”
火光映照着血从他指缝间蜿蜒而下,元为不忍再看,将目光抬起,与他对视:“别做傻事了,我们先回去。”
那人苦笑:“哥哥,他还逼你来‘劝’我……他就那么想看你我二人兄弟相残。”
元为咬牙道:“快跟我走!”
那人没有动,只是沉默。
树林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无数火把在其中跳动。每一点火光之后都是人,将他团团围住,断绝了他所有退路。
“放我走吧。”那人道,“让我走,求你了。”
“元成!”元为几乎是在吼,“我怎么放你走?出动搏鹰卫就是为了抓你,你不回去也要带你的尸体回去,你执意要走,只会死!”
“哥哥,你放心,我能好好活着。”那人冷冷扫视不远处将自己包围的搏鹰卫,“你自己保重,不必为我提心吊胆的。”
元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有些慌了:“你在说什么胡话……快跟我回去,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先活着好不好?”
“我食言了……”那人垂眸,低低道,“你多保重。”
罡风急转,他忽然一挥刀鞘,猛地劈向元为。元为不曾戒备,更来不及抵挡,顿时应声倒地。
“元成!”
焦急掩盖住了所有疼痛,元为大喊,他却没有停下脚步。身影倏然冲出,明明只一瞬只一步,却好似让他们相距了千里万里。
“今日,我弃元姓不用,往后你们便当我是死了罢。”
“回来!”
“保重。”
那人已然没入火光与黑影之间,元为抬头不见一人,只听到层层叠叠的箭矢破空声。
……
慕名许久,借刀一观。西河村口有红灯高悬,明日寅时在此归还。——薛桐
柳守微借着月光勉强将手中字条又看一遍,抬头看看前边这黑漆漆只有门口点了几盏红灯笼的小院,恼道:“这位兄台,我那家传宝刀也算不上什么稀世神兵,你说借走一观,今日便还,怎么要我绕来绕去一顿好找?”
他是个游侠,一个时常身无分文的游侠,而这把刀确实算得上他身上有点价值的东西。三天前这把他平日很宝贝的佩刀不见了,他四处寻找却没什么线索,结果昨天收到了这张纸条,说是把他的刀借走看看,会还。
他能理解这江湖上有些人脾气怪,侠盗看到好东西拿走看看又还回来,还跟失主成了朋友的故事他听过,但轮到自己头上还是会生气。
什么借刀?分明是偷盗!不问自取就罢了,还个刀还东躲西藏,要他自己找来找去,半点诚意都没有,可不如故事里的侠盗。
还好这非年非节的,很少有人家往门口挂那么红的灯笼,不然他不知道还得找多久。
他抱怨完,也没听到周围有人回应,便要上前去那人家敲门。然而不过多走了几步,一股怪异的腥气飘过来,被他嗅觉捕捉到。
是一种很让人不安的血腥味。柳守微这样行走江湖的人,对血的气味再熟悉不过,当即取下背上长|枪攥在手里,快步冲到这户人家门口,用力叩门。
门竟是没有上锁,直接被他一下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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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些许。他便又补一脚踹开门,那股血腥气顿时更加浓烈,险些把他熏得眼前一花。
这家人不是寻常农户,宅子颇有规格,绕过照壁就是天井庭院,青石板上正躺着具尸体。柳守微上前一探,尸体还有些温度,是刚死不久。
血腥气的来源却还不止这一处,柳守微深吸口气,也没犹豫,径直往里冲。而后便听见一声惨叫!
柳守微大惊,内力催发,循声朝后院跑。这一路竟然还倒了十几具尸体,当真横尸遍地。他都不及细看,只往那有声音的方位去,盼着还来得及救人。
他到时,地板上那人还在挣扎,身上正是他找了三天的佩刀。
“撑住!”柳守微飞身上前,先封了伤处周围穴道。
还是来晚一步!动手之人没给他施救机会,那人从喉咙里发出极其难听的嘶声,当着他面没挣扎两下,便断气了。
地上躺的也成了死人,这下四周一点声都没有。柳守微救人不成,腾出空来思索,便全身都凉了个透。
自己为了拿回刀来这院子,可这里十几号人全部死于刀伤。那个盗刀人把自己引到这里,难道说是想栽赃嫁祸,把这十几人的血债算自己头上?
这人刚被杀,可周围已经没有第二个活人的气息,定然是方才自己赶来时已经逃了。时间不长,若是找得到踪迹,说不定还能追上。
这般一想,柳守微立即将佩刀从尸体上拔起,又捡回被丢在地上的刀鞘。正要跃上墙头,却听风声不对,满地的血腥气里多了别的味道,一道气劲直冲自己后背而来,耳中又听有人喝道:“休走!”
柳守微侧身避开,长|枪一横扫落飞来的暗器,顺势回头,见另一边墙头上正站着一人。
柳守微当是凶手现身挑衅,强忍怒意,问道:“阁下就是薛桐?”
那人倒是一愣,道:“你为何知我姓名?”
柳守微抽出自己收到的那张字条,那落款处明明白白写着薛桐二字。
薛桐离得远看不清,便从墙上跳下来,看到那两个字当即脸色一变:“胡言乱语!我何时给你写过这个!”
他这反应出乎意料,柳守微皱眉:“莫非有人冒充你,骗我来这?”
薛桐亦是大为惊疑,可方才他的确看见柳守微从尸体上拔刀,不免要更怀疑柳守微一些:“什么叫骗你来这?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骗你来这里?这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显然偷刀人嫌疑最大,那字条上写的就是薛桐,虽说目前看来偷刀人不太像薛桐,可这人说不知便罢,倒还怀疑起自己来。柳守微难免心里有气,反问道:“你又是因何而来?”
薛桐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道:“我无需向你解释!如今是你在我眼前拔出凶器!”
柳守微道:“自然不是我,真凶另有其人,刚离开不久,我正要追。”
可仅凭两句话又怎能取信于人!若自己看见有人手里拿着凶器,旁边还有个刚断气的人,却说凶手已经跑了,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柳守微并不想与人动手,眼见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怕与他纠缠下去反而误了追真凶。反正刀也取回,当即决定离开,身形一闪,跃上墙头,直朝院外冲去。
2. 清莲
青山绵延,密林森郁,柳守微在树影掩映的小道上疾行。
其实这都算不上一条路,只不过杂草比一旁稀疏些,相对而言走起来容易些,估摸着是附近农户进山砍柴踩出来的。
柳守微本不想走这条路,既不好走又绕了远路,对于一个着急追凶的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但他如今是在躲人,这种林间小路自然成了一个不得已的、最好的选择。
山林鸟雀不怕人,瞧见动静也不惊慌,依旧在枝桠间跳来跳去。若是得闲,柳守微还乐得坐下来听它们吵嚷几句,可惜不远处一直有一股气息在逼近。
那个人已经追了他五六天,不管他把人甩开多少次,一个不留神又会被缠上,害得他追查凶手的进展都没那么顺利了。
此刻他最后悔的就是一个时辰前去镇上喝了壶酒歇脚,如果不喝那壶酒,说不定这人也没那么快又追上来。
耳听几声倏然轻响,数道白影破空,携着凌厉劲气封住他身周。
如此密集的暗器,只要他慢了一点,去路便会被完全封死。他却也反应极快,足下发力,身如神龙夭矫,翻腾而过,竟是将这几枚暗器尽数躲了开去。
后面那打出暗器的锦衣少年一击未中,倒是追得近了。眼看柳守微受阻脚步缓了几分,心中一喜便要趁势追击,又是几枚暗器射出。
再次感觉身后冷意袭来,柳守微的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耐烦,背上所负长|枪忽地一旋落入手中,转身提枪便朝来人冲去。
“薛桐!你还讲不讲理了?”柳守微枪若游龙,转瞬间打落几枚暗器。
薛桐未料到他会突然一个回马枪杀回来,诧异之时当即拔剑迎战。到底是一寸长一寸强,骤然近身便不再如方才使暗器追人那般轻松,剑对长兵,十几招过去就有几分吃力。
那边柳守微枪尖点出寒芒,枪缨绽如飞花,薛桐一时迷了眼,接着就见枪头直朝自己面部刺来。还不及惊骇,却又见那枪尖在离自己只余三寸时硬生生停住,转而以枪身击向手臂。
薛桐登时受击一退,这一瞬间柳守微就跃出十几尺去。以为他又要跑开,薛桐紧握手中剑,提腿猛追,口中还道:“贼人休走!”
柳守微却不再动,冷然道:“胡搅蛮缠够了没有!我早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你非要追我几百里纠缠不休!”
薛桐喝道:“无耻恶徒还敢狡辩!凶器在你手上,我亲眼所见!”
这几日下来,柳守微见他就跑,他自然更肯定了柳守微就是杀人凶手。
事实说出来太像胡扯了,倒不如等抓住凶手再说,这是柳守微的想法。原本他想着自己应当能很快甩掉这个跟屁虫,没想到薛桐能跟那么紧!
同样的话这几天薛桐说了不下十遍,柳守微一时无言,本是懒得再作辩解,可一瞧他咄咄逼人的模样又觉来气,略微咬起牙道:“我不擅用刀。”
“杀人还需要你刀法天下第一么!”薛桐怒极反笑。
将目光移向他腰间佩刀,薛桐更觉他辩词可笑至极。
那晚薛桐赶到那院子时,看见的就是这把刀。长三尺七寸的直刀,刀柄刀鞘上没有多少装饰,但每处纹饰都雕琢精细,里面那刀身更是雪亮如月,必然出自名家之手。这制式还很像是军中所用——而且是将近二十年前的魏国军中,北边前些年改朝换代,国号已不是魏了。
试问这样一把刀,如何能出现在一个江南乡绅家里?
薛桐冷哼:“你只说这刀是不是你的!”
柳守微沉声道:“是。”
薛桐神情一转,讥讽道:“凶器是你的,现场除了你也无旁人,人却不是你杀的。哦,你说是有人偷你的刀杀了人,再特地把你引去凶案现场,好让我恰巧遇到嫁祸给你?而且那人用的还是我的名义!”
柳守微白眼:“对啊,怎么了?”
薛桐冷笑:“你当我是傻子?”
“说不定呢。”柳守微啧啧两声,“我问你,若我抓到了真凶,你给不给我道歉?”
薛桐气道:“我先抓了你再说!”
柳守微双手如羽翼般张开,身体一跃,几步走到旁边树上。薛桐将头一抬,见那些树枝树叶将人遮了大半,极难分辨,当下也施展轻功上树,却见不着人,只见旁边树枝晃动。
又来这招!薛桐心中暗骂,这人狡猾得很,这几天老使这种手段,在地上或者树顶他都好找到人,躲藏在这树冠里他是真得多花好些时间去辨别。
柳守微还在这树枝间窜得极快,薛桐在后不一会儿连树枝的大晃动都见不着了。
柳守微不敢多留,确定已经将薛桐甩开了,立马回到地面发足狂奔。
这几日他凭借着从前学的追踪术分析真凶留下的些许痕迹,大抵明确了方向。出了这树林不远,就是那真凶留下痕迹的去处,那是一座大庄子。在这山野间,要躲一个习武之人,藏在藏在有人烟的地方反而比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更难被找到。
正是午后,少了林间树荫遮挡,便逐渐燥热。柳守微到了地方额头已冒了不少汗,大概看了一圈,发现这叫流云庄的庄子现下是挤满了人,可谓鱼龙混杂,一时之间没了头绪,便躲过庄子守卫摸进了最清凉的清潭院。打算歇会儿,再混进那些人中间打听打听,这庄子里的人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
这边比别处安静许多,前院处处是人,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此刻院中无人,柳守微随便选了一间房,过去就是一脚。
顿时淡淡清香扑鼻而来。
踹开这扇门后,他便开始反省——自己方才不该如此粗鲁的。
这里面像个书房,一边有个小茶桌,炉子还烧着水。书案前是个青衣人,刚刚落墨提笔,便被他的闯入打断。
柳守微看着他愣了片刻,才转身关门。
方才确实不该那么粗鲁,这种行为,跟这清丽优雅冒着仙气的人太不搭了。
柳守微头一次见到一个人时,脑子里只剩了“漂亮”两个字。
他在那里,乍一眼看去倒不像是人,而像是一枝青莲。等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又发觉他容貌极致俊俏。漂亮得让柳守微有种错觉,这房中一阵阵淡淡荷香,都好像是从他身上飘来的一般。
而他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很是随意,显然不是打算会客的,柳守微知道自己是打扰到他了。
青衣人也看着柳守微,轻轻蹙了眉。
这一次柳守微很轻地关上门,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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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朝人笑道:“有酒么?”
青衣人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却也没说话,径自搁下笔,到茶桌旁给他拿杯倒了个七分满,而后淡淡道:“没酒,才出的茶。”
柳守微接过就是牛饮,一口气喝完。跑了那么久,早就是又渴又饿了,没有心思细品。
于是他又道:“有吃的么?”
青衣人指了指盘中糕点,柳守微拿一块咬了,东西不甜,但不甜的甜食他也不喜欢。
不想浪费,好歹也垫垫肚子,他想着还是把糕点整个吃了,再喝一杯青衣人续上的茶。歇一歇,他叹口气,又道:“其实我想吃肉。”
青衣人道:“还不到晚膳的时候。”
柳守微便道:“那我要饿死了。”
他说得很平静,却是十足十的撒泼打滚意味。
或许他觉得,这样漂亮柔和的人,可能是不会忍心看他饿肚子的。
他那么自然地蹬鼻子上脸,把青衣人带得也很能容忍,回道:“厨房这会儿应当已在备膳,到时候就会请客人去前厅用膳。”
柳守微叹气:“那就等等。”
他又挑了一块看起来不会太甜的糕点,塞进嘴里,慢悠悠嚼着。
“你是谁?”青衣人看他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些天的客人中,我不曾见过你。”
柳守微咽下去才道:“我是今日才来的客人。”
青衣人摇摇头,知道他在说胡话,直接问:“有人追你?”
柳守微奇道:“为何这样说?”
青衣人道:“你进门时那一脚虽用力,却虚浮,想来是已经累了几日。加之神色疲倦,形容狼狈,定是忙于逃命……”
柳守微被他一句“逃命”说得想跳脚,忙打断道:“不是逃命。”
就薛桐那武功,离让他逃命还差得远。他只是不想对薛桐下重手,才这样一次次被追得到处躲,要说是逃命,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他跑那么久,也有追凶的因由在,反正不是逃命。
青衣人闻言点点头,没打算再扎他心窝子。
但青衣人的善解人意在柳守微看来颇有几分讥讽,他反而开了话匣:“我只是遇上个不讲理的人。”
青衣人道:“你打不过他?”
柳守微冷笑:“来十个我也打得过。”
青衣人道:“那你还要逃?”
柳守微道:“好端端的,只是误会,我又不想伤他,不就只能躲了?”
青衣人又点点头:“大度。”
柳守微很爱听这话,嘴角一勾,接着道:“要不是不想伤他,凭他根本追不上我。”
青衣人默默给他倒茶,他灌下一口,道:“我其实是想向你打听打听,这两天庄子里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
青衣人道:“这些天庄子里都是来给老家主祝寿的,每一个都很特别,我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你。现在饱点了么?”
他实在忍不住了,说着还抬手把柳守微头发上那几根枯枝薅了下来。
柳守微被他动作弄得一怔,本来要继续说的话都忘了,只道:“还好。”
青衣人指指门口:“出门,左边是汤池。你去沐浴,换身衣服,再来同我说话。”
3. 罚恶
柳守微泡在池中,心里一股暖意久久不散。
世上还是好人多,自己无端闯入已是无礼,不料这位公子给吃的给喝的,还提醒自己可以沐浴休息,缓解连续奔波数日的劳累。
都道是相由心生,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如此人美心善,怎能不让他心中触动。
离开之前,怎么也要好好谢谢人家,至少也要去流云庄外莲田里,寻枝模样最好的莲花来相赠。
正想着,门口那边有声音逐渐靠进,那位青衣公子在屏风后道:“我可以进来么?”
柳守微抬头:“请进。”
屏风后身影移动,走到池边放下一套干净衣物。
“其实我包袱里有换洗衣服,真是麻烦阁下了。”柳守微又是一阵感动,这人甚至还亲自给他拿衣服过来。
“你是乌环人?”青衣人送完衣服没有离开,而是往小凳上一坐。
柳守微顺着他目光看,自己从耳朵上取下来的那些金耳饰被堆在一处。里面大大小小不同样式,有挂在耳垂的,有穿在耳骨的。戴那么一耳朵的耳饰,并不是中原习俗。
“只是在那边待过。”柳守微道。
青衣人又看他放在一边的佩刀,沉吟良久,才道:“这刀像是北边军中所用。”
柳守微点头:“我是从北边而来。”
青衣人微笑道:“我也是北国人。”
“原来如此。”柳守微更觉亲切,“难怪你认得这刀形制。”
“这并非普通军刀吧?太武帝年间所制御刀多半如此,这些年少见了些……若此刀是阁下家传,当年必然是位人物。”
竟然连这是御赐的刀都能看出来?柳守微诧异之下,竟不知要不要接话。不过青衣人也没追问这事,道:“我可以看看么?”
柳守微道:“请便。”
他拿起刀仔细端详,同时问道:“你不是来给老庄主祝寿的,又要打听什么特别的人,是想做什么?”
看着那刀,又想起近日来的种种,柳守微不禁一声长叹。
“就是因为这把刀。”柳守微摇摇头,“有人偷了我的刀,又传信说会还我,让我去西河村一处宅院里取。到了那里,却见宅子里十几口人都被杀了。幸好凶手刚走,追了好些天,才追到这个地方。”
“西河村?”青衣人皱眉,“竟有此等事……流云庄给老庄主办寿宴,往来人多,倒是个好藏身地。”
“所以我便想查查这庄子里的宾客。”柳守微道,“办寿宴的节骨眼上混进凶徒,庄子主人也会怕出乱子的。我要见庄主,阁下可否帮我引荐引荐?”
青衣人没有立即回答,考虑后才应下:“我也是庄上宾客,对流云庄上下不甚了解。寿宴诸事都是家主操办,若未外出,一般去沉月楼可拜访他。”
柳守微笑道:“多谢!我一会儿便去找他。对了,我听路上人说,流云庄主人家是姓张?”
青衣人点头:“嗯,姓张。”
他说罢起身,道:“厨房在备宾客晚膳,这会儿煮碗面是最快的。你沐浴完换上衣服也该好了。”
“你真好。”柳守微仰头望着他,“我姓柳,名守微。是‘莫不贪强,鲜能守微’之守微。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今日之恩,日后若有缘再见,必当涌泉相报。”
青衣人回眸:“时霖,字灵泽。”
他低下身来,靠近柳守微,伸出手指划了划那四个字。
真是好名字!柳守微心花怒放:“甘霖时雨,人如其名。能遇上阁下这场及时雨,实乃幸事。”
时霖轻轻一笑,转身而去。
柳守微歇了会儿,整理好仪容,提起包袱佩刀,出门就闻到了面汤里的肉味。时霖又回了房里写字,那碗面就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听他进门,时霖抬抬头:“吃吧,还热着。”
柳守微放好包袱,坐下就抬起碗喝了一大口汤,面倒是吃得很斯文,细嚼慢咽好一会儿也不见碗里下去多少。
面吃到一半,外面有些响动。也没人通报,一男一女带了人走进屋内,那名女子道:“时先生果然还在清潭院。”
柳守微心道这是来找时霖的,与自己无关,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吃面。
那女子却将目光一转,看着柳守微道:“这位是时先生朋友?怎地不曾见过,可有名帖?”
来人便是流云庄大庄主张术和妹妹二庄主张琢,张琢才说完,那张术便上前问柳守微:“这位兄台,可否借名帖一观?”
柳守微抬眸一愣,嘴里鼓鼓囊囊,自然是摇头。一边还赶紧将嘴里的面条咽了下去。
时霖停笔道:“两位庄主,这是怎么了?”
“时先生,这个人有问题!”那些家丁中有人一喊。
“时先生,唐突了。”家丁中为首的男人朝时霖一抱拳,“庄中宝库被盗,守卫被杀,我等正在逐一排查。其余宾客皆于前院赏乐,唯有先生在休息。大庄主和二庄主担心先生安危,这才带人过来,还望先生海涵。”
时霖道:“王管家言重了。”
王管家转向柳守微,接着道:“时先生素来礼数周全,若是要携友入庄,想来也会先与家主言明。既然此人不是先生好友,又无名帖,那便极为可疑。”
一时之间,所有人齐齐看向柳守微。
“我?”柳守微指了指自己,气笑了,“又是我?”
这是流年不利,被晦气缠上了么!怎么又是自己干的?
张琢冷声道:“拿下!”
“且慢。”
众人欲动,时霖连忙出声制止:“他在此近一个时辰,从未离开,我可以作证。”
王管家皱眉道:“若是凶手先杀了人才与您遇上呢?”
时霖摇头:“他连日奔逃,衣袍脏污,身上却很干净,没有任何血腥气。那么短的时间,若是他所为,怎么可能不在身上留下痕迹?”
张琢冷笑:“真巧,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更不会留下血迹。如果不是他这个偷偷摸摸混进来的可疑之人,那整座流云庄中,能做到如此的便只有时先生你了。”
张术惊道:“二妹!”
张琢道:“先生乃是天下第一指法天箭神通传人,要杀人可用不着兵器。”
时霖蹙眉:“二庄主这是怀疑我?”
张术没想到妹妹竟然会将矛头指向客人,赶紧打圆场:“二妹,覆莲居士时灵泽是何等人也?怎会做出此等杀人夺物之事!这般说话,太失礼了!”
张琢嗤笑一声,向他道:“大哥这又是哪儿的话。保卫流云庄守好宝库,是你家主之责。现下一个没有名帖的人混进来,守卫被杀宝物被盗,此人又与你请来的客人共处一室。我查问,你还怪起我来?”
“二位可否先听我一言?我来流云庄之后,一直都在清潭院,两位可以信我绝非那杀人盗宝的凶手。我进流云庄,正是有要事需告知庄主。”柳守微听这兄妹吵得头疼,“我追查一个灭门案凶手数日,这凶徒极有可能躲进流云庄。先前正想去拜访庄主,将此事告知,提醒庄主防范可疑之人。”
张琢笑了:“躲进流云庄的可疑之人,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柳守微不说话了,真是委屈得想嚎两声。
张琢道:“先将这人关进柴房。”
她一声令下,家丁便要动手。
柳守微正犹豫是跑了好,还是动手好。时霖忽地几步走上前,顺手抄起旁边琴桌上的七弦琴,朝着那家丁脑袋就砸。砰砰两下把人砸得晕头转向,脑门全是血,瞧着极是吓人。不过细看倒也只是皮肉伤,没下太重手,那琴头上连琴轸都没断。
家丁倒在地上惨叫连连,眼前金光散完,还呆愣愣看着行凶的时霖,仿佛是想不到一个看着温文尔雅的人会这样粗暴动手。别说是他,连柳守微都被时霖这一串行云流水的抄琴暴击弄懵了。
“有话好说,莫要动手!”见时霖又是作势欲砸,张术阻止道,“时先生,二妹性子急,绝非有意冒犯。”
见时霖如此维护这人,态度已是明显,张术猜这二人大抵还是有点交情,便是怀疑也不好将人带走。当下便向张琢道:“二妹,没有凭证的事,可不能胡乱攀扯。”
张琢看着本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大哥,一听他用词分明暗里贬着自己,眉眼间又现怒色:“没有凭证?那便将清潭院搜一遍,看看可有赃物。捉不到凶手,能先将东西找回来也是好的,这总没错吧?”
不等张术说话,她直接向时霖道:“时先生意下如何?”
时霖点点头:“清潭院本就归属张家,主人家要搜,无需问我。”
张术松了口气,道:“多谢时先生。”
时霖把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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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坐到柳守微身边,等他们搜。碗里的面还没吃完,可屋里那么多人走来走去翻动,柳守微实在吃得不自在,就没再动筷子,将口漱了几遍。
家丁很快就将屋里搜检翻找了一遍,二人的行李也都打开查过。外边搜各屋的人接连进来禀报,一下来了三波人,都没查到什么。
这清潭院除了这里也就三处地方,柳守微正想他们查不到东西估计该走了,却听到外面有人吆喝:“家主!家主可在?”
王管家提声回应道:“进来!”
便有人快步跑进门,气喘吁吁的,瞧着像是跑了好一段路。
“大庄主,二庄主,宝库有新发现!”来人呈上一物,“这东西当是那贼偷所留。”
柳守微挺起腰去看,他手里是一枚竹制令签,漆了黑色,上面刻的“追凶罚恶”四字又以红漆填满,颇为清晰。
张琢沉默片刻,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张术也是目瞪口呆,一下子后背生凉:“是……是留下这枚令签之人所为?”
柳守微赶忙撇清:“别看我啊,我没这东西,哪个罚恶使丢了令签还留在这里等你们来抓?”
这东西若是真的,那便出自罪渊。
据说那罪渊是一处极险的深谷,被几个自称罚恶使的人用来关押大凶大恶之人。
这群罚恶使常在江湖游走,捉拿恶人,断其手筋脚筋投入罪渊,令其自生自灭。若是恶人被其当场斩杀,也不会就此放过,一样会砍下头颅丢进罪渊。而罚恶使的目标,都会收到这样一枚令签。
这般惩奸除恶之人,自然名声极好。好到现下在流云庄出现这枚令签,柳守微想到的便是这张家表面上光鲜亮丽,怕是暗地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定是有什么误会……”张术下意识看着柳守微。
柳守微笑了,起身绕到张术身前:“我说了不是我,跟我说有什么用?给我看看!”
话音未落,那枚令签就被柳守微伸手取过。他掂了两下,连连道:“不认识,真不认识。还你!”
又将令签抛出,慢悠悠坐回原位。那家丁接住之后赶紧递到张术手中,生怕又被抢走。
“我张家堂堂正正,岂会被罚恶使盯上!”张琢怒道,“张术,是不是你!我离家数载,竟是一回来便看到一出好戏。一早便知老爷子是瞎了眼,非要让你做家主,你竟做出这等事来!”
张术也是恼了:“真是口无遮拦!那么在意家主之位,怕不是你设的局吧?”
王管家急得朝二人连连摆手:“二位,二位,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张术想起还有外人在,冷静下来:“时先生,兹事体大,怕是要得罪了。先生是江湖高手,若是想走无人能留。可此事还不明了,先生这位友人身份不明,不查清楚,日后江湖上少不了流言蜚语。若是因张家小事,害得覆莲居士声名受损,我张术也是过意不去。”
时霖微微一笑:“庄主放心,我不会走。”
“好,我定会还时先生和这位兄弟一个清白。”张术抱拳,领着众人匆匆离去。
闹哄哄半天,这下瞬间清静了。
“罪渊罚恶使的令签。”柳守微往后一靠,“有意思。莫非我一直在追的就是这位罚恶使?”那些被杀的人也是罚恶使目标?
时霖道:“不是。”
柳守微笑:“也对,罚恶使偷我刀嫁祸我做什么?”
屋外有人去而复返,两人察觉得到他们气息。张家知道他们两个人武功高强来去自如,也还是放了几个人在这看着。
两人对视一眼,柳守微叹气:“连累你了。”
时霖轻笑:“我也不爱听他们吵闹。”
柳守微笑吟吟地看着时霖。
时霖觉得他有些奇怪,却没料到他另有目的,等他将脑袋凑到自己脖颈间时已是不好躲避。
感受到对方呼吸间的气息洒皮肤上,时霖全身顿时僵住,恼得心急火烧。
身体要回过神作出反应之前,柳守微在他脖颈间轻轻嗅了嗅,便退开了。
“罚恶使……”柳守微说得极轻,“是你吧?”
时霖一怔,旋即嘴角浮起一丝柔和又森冷的笑意。
寒气迸发,柳守微额前碎发骤然间被气劲拂起,颈间一凉,便见他一指抵在自己喉头!
5. 暗算
窗外夜色变得不再那么纯粹,柳守微在薄被里蜷了蜷身体。没过多久,微弱的晨光淹没眼睫,他便缓缓睁开了眼。
鼻间还弥漫着莲花的清香,他嗅嗅沾染了这气味的被子,看清周围一切后,猛地坐起身来。
时霖正睡在屏风后的小床上,柳守微看见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昨日跟人说着话就睡着了。一睡就到了现在,这会儿天都亮了。
听见屏风外传来的响动,时霖支起身时,正撞见柳守微理好衣服下榻。两人目光一对上,柳守微便顾不得继续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径直凑到人跟前来,满脸期待地问:“灵泽,吃饭吗?”
时霖疑惑了一下。
主要是柳守微这清醒得也太彻底了点,一点没刚醒来时半死不活的疲惫感。
天亮了,但是才刚刚亮。盛夏天也亮得早,这会儿怕是连流云庄里煮饭的下人都还没起。
柳守微这就在想着吃饭了,到底是饿了多少天?
“我换身衣裳。”时霖出完声,起身洗漱更衣。
柳守微莫名开心,时霖感觉他很想催自己快些,打理好了好一起去吃饭,只是他没说,就在一边等。
时霖不着急,清潭院是被主人家暂时封了,但有时霖的面子在,这待客上总不会怠慢。外面人听见他们醒了,便给厨房递了消息。等早饭送来,刚刚好。
流云庄备了酱肉小菜和粥,简单是简单,滋味调得好。柳守微饿,吃得也快,安安静静几下就吃了个精光。
“困了?”时霖还在慢条斯理搅着粥,抬眼便见刚吃饱饭的人滚回小榻裹上薄被。
方才还活力四射的。
柳守微捂着嘴打哈欠:“不知道啊,就想睡。可能这几日真是累到了……”
昨天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有倦意就睡着了,才醒一会儿吃饱喝足完睡意又上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怪。
时霖倒不担心,猜想多半是他疲累又被昨日自己下的安神香影响了所致。那点剂量其实按理来说起效应该没那么快,但柳守微那么会儿就睡得死死的。他体质大抵是对这些香料敏感,这会儿药效还有影响倒也说得通。
柳守微一直睡到了快正午,隐约听见屋外有人在说话。没两句就成了争执,声音一大,自然是睡不着了。
“大庄主让守着不让出去,这……不行啊姑娘。”
一个女声道:“二庄主让我请人,我只管办事。二庄主说了,要是大庄主有意见,让他去流星阁说去。”
而后房门打开,那女声柔和许多:“时先生,二庄主请两位一会儿去前院戏台。”
柳守微爬起来伸脖子瞅了一眼,时霖正在门口跟那个小姑娘说话。
“戏台?”时霖心想,昨天才封了清潭院,今天请他们出去是要做什么。
那姑娘笑道:“客人都到齐了,请各位过去摆个宴,听听小曲儿。”
时霖应下,两人寒暄几句,便关了门。还有些迷糊的柳守微甩了甩脑袋,朝走回来的人问:“什么时辰了啊?”
时霖道:“快正午了,走吧。”
清潭院清静,就是因为地方最偏,两个人跟着守卫慢悠悠走过去,那边早就聚了百来号人。案几上已经摆好数道菜,就等客人到齐开席。
最正中那一席所用器具与其余不同,坐在那里的是一个锦袍金冠的青年男人,身旁乌泱泱站了十几个人伺候。
侍者引着两人去席上,正好要经过,应该是出于礼貌,时霖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男子打量时霖一眼,笑道:“时先生,这两日怎么都不见你人?”
“见过肃王殿下。”时霖抬手施礼,“实在是刚到此地水土不服,小病卧榻,未能拜会殿下。”
肃王笑:“哪里的话,该是我得了空去拜会先生才是。看来先生今日气色已好,我也不必为先生担忧了。”
时霖微微颔首道别,与柳守微入席。
“流云庄那么大面子,王爷都来给人祝寿?”柳守微入座后还忍不住看了肃王两眼。
时霖道:“肃王没被邀请,只是恰好路过,得知老爷子过寿,便备了礼。”
“皇亲国戚凑上来,也没人敢拒绝啊。”柳守微啧了两声,又好奇道,“那你呢?”
时霖道:“受张术夫人所托,做了张术孩子一个月西席。”
“怪不得他看着跟你还挺熟。”柳守微想想也乐,机缘巧合之下请了个颇有名望的高手来教自己孩子,结果是把在查自家的罚恶使请来了。
也难怪张术都没去怀疑时霖,还一直给时霖解围。
言语间又上了一道肉菜,柳守微闻见那冒着热气的香味,眼睛就跟着跑了。
“刚睡醒,又吃。”柳守微不禁嘀咕,“我是猪吗?”
嘀咕归嘀咕,他也是真的饿了。大早上吃几块肉喝碗粥,真顶不了什么事。
戏台上舞者舞步飞旋,鼓乐欢快热烈,时霖听不大清柳守微在嘀咕什么。
“流云庄是真会享受,那么多客人,各个桌上都有冰酒。”柳守微手指往琉璃盏上扣了两下,浮在冰球上琥珀色酒液随之荡漾。
这回柳守微是在跟他说话,声音大,他自然就听见了,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如今盛夏,冰块可是稀罕物,随手就给几十位客人用上冰,真不愧是一方富豪。存冰块的成本可不低啊,一想想张家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时霖难免又要气。
鼓乐声忽地截断,尾音在空中绕了两圈,便似被捂住了一般再没奏下去。
“打扰各位雅兴——”一望却是张琢走上戏台。
见众人回头,她继续道:“我得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罚恶使来了流云庄。罚恶使若是不弃,我愿备上好酒好菜为罚恶使接风洗尘,更乐意与罚恶使共同捉拿奸恶之徒。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敞开了说。今日我在流星阁,随时奉陪。”
她来去如风,留满院宾客哗然。柳守微看她走远了,才小声对时霖道:“晚上去?我看她也不像是钓鱼的样子。”
时霖沉吟半晌,道:“嗯。”
柳守微突然笑出声:“你说她这宴上有没有冰酥酪?”
“有。”时霖转头同一旁侍者道,“劳烦取些来。”
……
张琢先等来的却不是罚恶使。
张术在她面前是有几分害怕的,一要跟她说话就头疼,但老庄主的意思他又不能不转达。忍受了张琢几个白眼之后,他也懒得再扯别的,只想赶紧说完了走:“爹说了,你先回镖局去。”
他还在头疼怎么偷偷把这个潜藏在暗处的罚恶使揪出来,张琢就直接把客人全部请去,大庭广众之下告诉所有人庄上有罚恶使。
直来直去的确是张琢性格,他早该料到的……当真是个麻烦!
张琢尚不知原因,当下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张术只得重复一遍:“爹让你先回镖局去。”
张琢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便大骂:“张术,你又在放什么狗屁!我几年未回,这次来给爹过寿尽孝,你说让我走就让我走?爹让我回镖局?你拿什么鸡毛当令箭!”
“二妹,非常之时,爹也是担心你……”
“谁是你二妹?爹明明就我一个孩子。”张琢抬手打断他,“我一直想不通,我哪点不比你强?爹却非要过继你来做家主,我回来给他过寿,他竟然还要我走?”
张术道:“爹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便听他一句,先回镖局,这边的事有他老人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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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有事,我还不能留下了出点力了?明日我便去好好问问他,到底是凭什么!”张琢冷笑,“你现在给我滚,听见了没?”
张术暗暗吐口气,不敢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几声巨响,他都不敢回头看张琢是在摔什么东西。也还好他没回头,不然就要被张琢扔出的凳子砸个头破血流。
这边张琢发泄完,侍女战战兢兢要过来收拾,被她喝了一声“滚”。她歇了会儿消消气,自己去将凳子捡回来摆好,重重关上房门。
约莫坐了一刻钟,忽地一阵风吹开门,她转头便见一袭黑衣自上垂落飘进屋内,两扇门从那人身后关上。
这人身体整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看不出身形,脸上也被面具完全遮盖。张琢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有几分慌张。她等的人倒是来了,但罚恶使行事狠绝,她难免心生畏惧。
“阁下便是罚恶使?”张琢强压下心中不安,朝人施礼,“既然罚恶使肯过来,那我便直说了。我张家不过江南一介商贾,再如何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之辈,不知罚恶使因何要对我流云庄下罚恶令?”
“二庄主多年前便离家自立门户,在江南一带也是颇有侠名。”时霖开口,触动面具上的机关,发出的竟是一种低沉又诡异的声音,“我信二庄主对祖辈之事一概不知。”
“祖辈?”张琢皱眉,“罚恶使的意思是,我祖辈之中,有人作奸犯科?”
时霖道:“二庄主可知道,张家本不在江南,而是燕国。”
她摇摇头:“罚恶使想来是误会了。我高家祖上的确是燕国人,当年燕国皇室高家残害忠良,处死大将军霍飞,逼走清河王高琅,张家祖辈也是不得已南迁避祸,与大将军、清河王并无不同。若罚恶使以为我张家避祸出走便是叛臣恶徒,那清河王在魏国辅佐幼帝呕心沥血,至今受人称颂,又算什么?”
时霖道:“二庄主自小听到的便是南迁避祸。但若所谓南迁避祸是假,卷财遁逃才是真,如今依旧为虎作伥,二庄主当如何?”
张琢登时心跳如擂鼓,犹疑道:“若当真如此,我自然不会姑息。罚恶使如此说,又可有实证让我信服?”
“二庄主,或许你已经不清楚了。张家迁至江南,乃是承天二年之事。”时霖一顿,“承天乃是魏太武帝年号,承天二年燕国已灭,太武帝在着手清算燕地贪官污吏,又何来的被燕国高家迫害之事?”
祖上究竟是哪一年迁来的江南,张琢这样的小辈自然不会去留心,只会知道个大概。现下听他说得如此具体,不禁也开始有些怀疑。
“我自会去查清楚。为虎作伥又是如何一说?”张琢不自觉地抿起唇。
面具发出的声音听着愈发让人感觉冰冷:“现下流云庄内,便有暗河之人,二庄主大可去问问令尊。”
暗河里都是什么人,张琢行走江湖这些年,岂会不知?若是暗河与自家有牵扯,那当真是晴天霹雳。
她沉声道:“好,若当真如此,我自当给罚恶使一个交代。还请罚恶使答应我一个请求。”
时霖点头:“请讲。”
张琢抱拳:“寿宴之前,请罚恶使勿要伤我亲眷。”
“自然。”时霖道,“若无实证大白于天下,我绝不会轻易动手。”
他转身要走,门扉才动,便有几枚飞镖破空袭来,却在要触碰到他时被剑光斩落。手腕一转将剑柄藏进衣袖,他见张术慢悠悠从廊柱后走出,身后还跟了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何人!竟敢在流星阁动手!”张琢冷喝一声,提剑便冲至门口,当即怒容满面,“张术,我不是说了让你滚吗!”
张术只朝着妹妹身边那人冷笑:“罚恶使,对不住了。”
6. 天箭
“你竟然监视我?”张琢大怒,猜到他多半是要对罚恶使不利,当即拔剑出鞘,“你想做什么?”
张术看她拔剑对着自己,不由觉得好笑:“二妹,这人要杀你全家,你站他身前朝我拔剑,又是想做什么?”
张琢道:“我与罚恶使谈过,若是误会……你,你要杀罚恶使,是心虚了?你做了什么!我约罚恶使,是想解开误会,你却在此设陷阱,如此小人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张术闭目深吸了两口气:“玄四先生,杀了他。”
应声从夜幕中浮现出一个男人,手中持刀。清冷月光下,那刀刃泛着一种诡异的色泽,一看便知是淬过剧毒。
张琢倒是分辨不出什么暗河剧毒,但她从没在庄内见过这群人。回想方才罚恶使所言,她就能猜到这些人什么来头,心已是凉了半截,当即抬剑指着两人:“谁敢!”
玄四啧了一声,问张术:“那你这吃里扒外的妹妹怎么办?”
面前张琢满脸愤怒,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碎一般,张术突然想起这些年挨的骂受的气,一股怒火冲上了头。
“那就……一起杀!”
冷光骤然爆开,时霖挥剑挡住砍来的刀锋,往旁撤几步,与张琢拉开些距离。张琢却没按他意思趁机离开,反而剑风飞旋,攻向玄四背后。
即便不想暴露身份使出天箭神通,时霖收着打武功也足够与之抗衡,张琢再从旁协助,自然是将玄四完全牵制住。
张术见状便拔剑朝张琢挥去。张琢不得不转而与他缠斗,这一下倒是比砍玄四还要生猛,嘴里还不停骂着张术。
张术听得烦了难免分心,被她一剑刺中小臂,顿时血流如注。气闷之下,他一摁手腕间机关弩,几枚细针飞速射出。张琢岂能料到他会突然用暗器,针几乎全部没进血肉,她手中长剑当啷坠地。
时霖的剑在黑衣人包围间旋开光华,转身却见张琢踉跄着以掌拄地,张术的剑刃已然朝她脖颈攻去。
身后玄四的刀也在朝自己冲来——那毒显然中之毙命,救她,还是回身?
心念电转间,他已震开张术长剑,身后破空声骤起,却并未伤及他半分。
反倒是玄四一声惨叫。
天箭神通内力凝为飞星利箭,自左手指尖爆射而出。玄四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没有任何武器刺中他身体,但寒意已然在他体内炸开,浑身都被剧痛震得僵住。
“你……是谁……”玄四声音被喉间血沫堵得无力。
张术呆愣在原地。
玄四是暗河高手,竟然就那么三两下被人打得身受重伤!
而时霖双指并如箭镞,指力再发,气劲裂空,又一箭洞穿身后偷袭者咽喉。眨眼间已是第三箭,那指力所化的箭气在半空拖出一道冷光,精准刺入杀手命门,身体轰然坠地。
张术回过神来,眼见此人如此凶悍,怒吼道:“玄四大人,你我今日就是死在这,也万万不能让他们活着!”
一枚信号弹从他手里飞上高空,炸成一朵红色烟花。
“你真是疯了!”张琢来不及解释,直朝时霖大喊,“不能硬来,流星阁有地道,快走!”
两人立即向屋内撤退,杀手被时霖暂且挡在屋外。张琢忍痛冲向暗道机关,沾血的手按住画卷后的凸起,墙壁震动的刹那,数枚暗器被时霖长剑扫落。
“快走!”张琢喝道。
时霖跟着张琢跃入暗道,石门轰然闭合。
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天摇地动。两人在黑暗中俯下身子,待外面爆炸停止,才能爬起来。
张琢舒口气,张口就骂:“这个贱人,竟然敢炸老娘!”
刚才那个信号弹,就是让人往这边投炸弹的。那么大动静,显然连家里防御用的炮都弄过来了。是早有预谋啊,她还当这狗东西只是过来找骂。
摸黑着从暗道口拿出一盏用夜明珠特制的灯。黑暗中亮起微光,张琢踉跄着靠上墙壁,光芒映出她苍白的唇色:“我已经锁了暗道,张术打不开的。此处通向庄外,趁他来不及去堵出口,你快走吧。”
“二庄主,现下不是走的时候。”时霖抬手,透过面具而变化的声音,随他动作在这一句话之间渐渐恢复原样。
摘下的面具后露出那张姣好脸庞,借着夜明珠那点微弱的光芒,张琢看了个大概。见到这张脸,她似乎并不意外,倒是放心了不少。
“果然是你……”张琢喘着粗气,无力地闭上双目,“罚恶使……我……我再问你一次,我父亲,还有兄长,与暗河有往来,是么?”
时霖点头:“是。”
方才她也亲眼看见了,张术都能差遣暗河,平日里不知勾结有多深。再问一次,也只是因为她一时无法接受。
时霖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虽然很想安慰她一句诸如“祖辈的事情不是她的错”之类的话,但他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实在说不出口。
张琢无奈地笑:“祖辈与父兄之恶,我也难逃干系。”
“我说不了安慰你的话。”时霖淡淡道,“二庄主终究是张家血脉,但我敬佩二庄主为人。”
张琢忽地一咬牙,朝时霖跪下。
时霖忙扶住她:“二庄主!”
“请时先生莫要再称我庄主,我张琢,此后与流云庄再无半点关系!”张琢受了伤没什么力气,被时霖架在半道,“若有我能帮上忙的,请时先生尽管开口。只是……求先生莫要牵连庄内小辈。”
时霖看着她中针的手臂,沉声道:“有毒,先疗伤。”
一墙之隔,被截断道路的暗河杀手在房中四处寻找机关。
流星阁这主屋,已经被爆炸拆了个七七八八。受到波及的人此时都很狼狈,要么身上被炸了几道伤,要么幸运点只是被烟熏了一层灰。
张术是那个非常幸运的,身上灰都没一层,只是被呛了几口烟。
“二妹虽是常年不在流云庄,却每年都会派人来流星阁修缮。密道机关年年都换,这也是前先天回来后新换的。”
画卷后的机关他们已经试过,张琢开的时候轻轻松松,他们按却是毫无反应,只得作罢,去看房中是否还有机关可以开启密道。
玄四坐在一旁包扎伤口,见血的全是些皮肉伤,时霖最要命的那一指却是没有伤口,让他毫无办法。残留的内力还在他伤处乱窜,他忍着疼冷笑道:“你不知道,老爷子总该知道吧。”
张术无言以对,片刻后道:“玄四先生,二妹才是爹爹亲生的。”
去问老爷子?他今晚带暗河来摘星阁都是偷偷的。如果刚才张琢死了,他还能说为了抓罚恶使,张琢不幸被暗河误伤,把老爷子糊弄过去。现在张琢都跑进暗道了,他去找老爷子问暗道该怎么进入?
老爷子会问,他要进妹妹的暗道做什么。
他说张琢带着罚恶使进了暗道,那老爷子会告诉他吗?
老爷子只会让他守好暗道,寿宴结束宾客走完之前,别让张琢和罚恶使出来。
他是不是想借暗河的手把张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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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老爷子又不是看不出来。刚才一时上头让人往这里炸,现在他都怕了,一会儿还不知道得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有时候他敢狠下心跟张琢拼了,但是发完狠又怂,这是他的老毛病。他此刻心里非常之矛盾,一边懊恼刚才怎么没直接把张琢杀死,一边又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怕是要给张琢把柄。
“大庄主!大庄主!肃王殿下往这边过来了。”
正要张口嘲讽人的玄四骂了一句,道:“你快去拦着他,他看得出是暗河。要是让他瞧见什么,越王那边不好交代。”
说罢自己朝身旁几个杀手使了眼色,一并寻地方躲藏起来。
此刻的清潭院主屋里,柳守微被一声惊天巨响震醒了。
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时霖,但人已经走了很久。
从前院戏台回来,柳守微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会儿天色已黑。他便猜时霖多半是自己趁着天黑找二庄主去了,也就没再去想时霖的事,毕竟现在他还有更要紧的事,睡一觉醒来,眼睛出了点小问题急需解决。
左眼有些难受——其实准确来说,不是眼睛难受,这里早就没有眼睛了。
六年前他被赵国搏鹰卫追杀,伤了左眼。当时伤得太重,要是恶化了,说不定影响到另一只眼,连好好的右眼也保不住。别无他法,只能忍痛将左眼整个摘掉,现在里面是一个医师朋友给他做的义眼。
眼眶里的义眼戴的时间久一点,就会磨得他眼皮有些难受,要取出来重新戴一下才会好。
时霖不在,也省得他还要偷偷摸摸避开人。从腰包里取出个小盒子,抱了铜镜过来,他坐着取出那枚义眼片,眼眶里面便只剩下一片白。
没有眸子,没有瞳孔,里面只是一团白色的假眼球,像是一尊完美的塑像忘了仔细雕琢眼睛。即便他是那种叫人一见就觉得亲切的英俊长相,这样一只眼也让他面容变得有几分吓人。
小盒子里放着几枚义眼片,做的不同颜色。柳守微跟医师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人家还骂了他几句事多瞎折腾。有的样式过于特殊了,比起眼睛,更像是一枚宝石。很假,不过也很漂亮。
柳守微就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好看东西,但是想了想自己现下还在流云庄内,暴露自己瞎了一只眼实在是有点自讨苦吃,最终没拿这几枚花里胡哨的。
咬开瓷瓶倒出药水,把那枚跟他真眼相差不大的细细清洗一遍重新戴回去。他又转转眼睛,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仔细欣赏了会儿自己这张俊脸,才满意地放下铜镜。
然后他猛然想起什么,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
刚才那声巨响的方位……好像是流星阁那边?
顿时起身推开门,外面这几个守卫还是很尽职尽责地在这站岗,虽然也不起什么作用,时霖出去了他们都不知道。
柳守微朝着院门迈步,几个守卫便赶到将他围住。
“公子这是要去哪里?”为首那人道,“若是庄主有约,我们护送您前去。”
他没回话,当即一脚踹飞最近的守卫,枪杆当棒使,三两下便接连敲晕几人。就剩一名守卫盯着他,一退再退:“大侠!等等!等等!我有话说!”
柳守微心里焦急,皱眉道:“说。”
“兄弟我才来没几天,您轻点给咱来两下,看着疼就行了,咱也好交差不是?”守卫说着就合上了眼睛。
一声闷响,他应声倒地。
柳守微很守诺地给他手上挑了两道血淋淋又不严重的伤,便收起枪,朝流星阁的方向赶。
7. 寻找
柳守微双手抱着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同样被拦在流星阁门口的肃王。他身边还跟着那几个人,站位正好把流云庄的家丁隔开,看着像是随时都准备干仗。
“时先生的朋友?”肃王微笑,“今日也只是匆匆一见,未能请教尊姓大名。”
柳守微拱手施礼:“不敢不敢,柳守微见过肃王殿下。”
“柳大侠不必多礼……嘶……本王怎么感觉,好像见过你?”肃王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可是脑海里怎么翻都找不到一个对应的名字。
“是嘛。”柳守微一笑,“哪儿见过?我一个江湖游侠,倒是应该没见过您这么金尊玉贵的人。”
见倒确实是见过,柳守微认得出他。这位肃王以前跟着使团去过北边赵国,都好些年前的事了,印象没多深。要不是柳守微知道他是肃王,仅看他样貌,柳守微也想不起来。
肃王手轻轻搭着折扇,思索道:“也许是长得跟哪位故人像吧。”
“嗯,其实我一见肃王殿下,也觉眼熟亲切。”柳守微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毕竟好看的人都有相似的地方。”
肃王很是赞同:“柳兄弟说得有理,本王当初见到时先生,也是有些这种感觉。”
柳守微闻言,很细微地嗤了一声。
有点嫌弃,感觉这人对时霖见色起意。
“肃王殿下!”张术走出院门,快步行至肃王面前,“肃王殿下,此处实在危险,还请您先回住处。”
“大庄主,这是出什么事了?”肃王打开折扇,一点没被惊吓的样子,“本王出来走走,就听见这边那么大动静……这不是二小姐住处么?”
张术当即愤恨道:“不知道哪儿来的贼人袭击二妹,可惜我来迟一步……二妹被贼人掳走,生死未卜。”
肃王一怔,顿时满脸悲痛:“怎会如此!”
他又安慰道:“二庄主福大命大,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柳守微的直觉告诉他,张术在瞎扯淡。
张琢想请罚恶使见一面,时霖肯定来了流星阁。张家人这会儿着急把罚恶使做掉呢,流星阁出事能不是他们干的吗?
换上一副热心侠士该有的神态,柳守微主动开口道:“大庄主,是什么贼人啊?让我进去看看?在下别的不行,追踪倒是一流,若能帮上点忙,也算对得起流云庄近日款待了。”
张术仿佛现在才发现他,脸上一惊:“柳大侠……”
柳守微忙解释道:“大庄主可别怪我擅自出来,我知道大庄主还在查人,也愿意配合。可这不是炸了那么大个动静么,我和时先生自然得来看看。”
他提起时霖,张术略微皱了眉:“时先生,和柳大侠一起来的?”
刚才他看见了那罚恶使的招式,指法退敌,利如飞箭,很难不怀疑到时霖身上去。其实他这两日也怀疑过时霖,只是玄四说他曾与罚恶使交过手,武功平平,怎么看都不像。想想时霖还在庄内做了儿子西席先生那么些时日,他便又觉得更不像了。
柳守微不出现,他都差点又要略过了罚恶使露出来的那一招。
虽然根本没见过时霖,柳守微依旧毫无负担地点头答道:“是啊。”
张术试探着问:“那时先生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我武功平平,哪儿追得上啊。”柳守微很是浮夸地道,“他轻功好,嗖嗖几下就跑了。我还跟你们守卫纠缠了好一会儿呢!差点都把我打伤了。”
他说着还比划几下,讲得那是一个绘声绘色,很难不让人相信。
肃王插了一嘴:“时先生怕不是已经追那伙贼人去了!”
柳守微附和:“极有可能!”
肃王难掩喜色,继续安慰张术:“大庄主,想来以时先生之能,令妹不会有大碍。”
张术道:“但愿如此……多谢两位。此事我会处置,岂能让二位置身险境,还请二位快些回去吧。”
柳守微道:“那不行,你不要我帮忙,我也得找时霖去。”
他已经决定做个听不懂话的愣子,说着就要往里走。张术还要找个借口拦,就听肃王道:“柳兄弟,我们就别给庄主添乱了。”
说完肃王拉过柳守微,转过身极小声又语重心长地道:“柳兄弟,人情世故!你总得给主家点面子吧,我们偷偷找就好了嘛。”
“行吧。”柳守微叹口气,朝张术道,“大庄主,要是时先生回来,千万要跟我说啊。”
张术松了口气,向二人抱拳:“二位放心,我流云庄一定竭力寻找时先生和二妹下落。”
他不愿与两人多说,向几个家丁吩咐几句,连忙回去了。
这边两人走了一段,寻个拐角处停下。肃王还回头看院门口一眼,确定张术已经进去了,又拉着柳守微往角落里缩了缩。
“时先生是你朋友,也是我朋友,我自然也是着急啊。”肃王正色道,“柳兄弟,你轻功应该好吧,你找个机会进去看看,我在外面接应你。”
柳守微狐疑道:“怎么个接应法?”
肃王指指跟在身边的两名大汉,此二人肌肉虬结,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一个背着双锤,一个背着双斧。
“这两位是我府上家臣。用锤的是铁摧城师傅,力能扛鼎。用斧的是铁撼山师傅,力可撼地。”
他接着指向另一位略矮一些的大汉,此人虽是矮了些,但也颇为健壮剽悍:“这是岳镇海岳师傅,力大无穷。”
柳守微心道,怎么全是力气大的,肃王挑家臣的条件就这一个吗?
第四位倒是看着精瘦许多,柳守微有几分期待,就听肃王介绍道:“这位,贺凌霄师傅,力拔山河。”
柳守微:“呃……”
他心想,光力气大能有多大用。他小时候还跟野熊打架打赢了呢,这家臣他也能做。
“所以怎么接应我?”柳守微一一给四位家臣回了礼,问道。
肃王给他手里塞一个信号弹:“若是你找到贼人,只需把这信号一放,我们立马赶过去。我这四位大师只需殴贼数拳,便能将之击败,救出时先生和二庄主。”
柳守微将那枚信号弹掂了掂,收进腰包里。
“行,我先去了。”
肃王都还没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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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丢下的这一句话听明白,只看见他双手微张,转瞬间身体如玄鹰般凌空而起,没入夜色之中。
一点影子都没留,跟从没有过这个人似的。
肃王抬头望着虚空,称赞道:“厉害啊。我也得再找一个轻功好的家臣。”
贺凌霄道:“殿下不如直接将他收入麾下。”
肃王摇摇折扇:“不要不要,一看就不是能安心做事的,还是几位大师好。”
言语间,柳守微已经在流星阁院内落下。
时霖身上那股清香很特别,不浓,很清淡。别人都不一定能闻到,而柳守微的狗鼻子灵得很,这气味对他来说很明显。时霖去过的地方,只要时间别过太久,柳守微静心凝神就能闻到。
流星阁里有他的气息,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周遭没有痕迹,那就说明人没有离开流星阁。
这里被炸毁了一半,人如果还活着,那肯定是躲起来了。傻子才会站这等炸。
能躲哪儿去呢?
柳守微隐在摇摇欲坠的房梁上,看着下面人忙活。
要是没东西,张术也不用派人守着。只是看他们走来走去到处翻找,好像他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别费力气了。”有人喊道,“横竖暗道连着出口,都有人去出口堵人了,我们在这守着就是。”
忙活的几个人本来也是翻得累,又毫无进展,早就有了偷懒的心,自然一个个从善如流。停下来要么坐要么靠,都松了口气。
先前开口那人突然朝角落走去,柳守微这才留意到那里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被绑着。
“死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开暗道门!”
小姑娘冷笑:“我说了,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
“你主子都没了还嚣张!”那人抡起拳头欲打,小姑娘到底还是害怕,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是拳头没落在她身上,她只听到惨叫。
再睁开眼,就见一个玄色劲装男子在自己身前挥枪横扫。枪风凌厉,银光闪动,数息之间,几个家丁一个接一个倒地。
“你……”小姑娘呆住。
柳守微回头看清她脸,这不是中午来请自己去赴宴的小姑娘么?
“这里出什么事了?”柳守微拔刀割断她身上绳索,“你们二庄主人呢?”
小姑娘配合着扯开绳子,听他问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可这会儿也只能是信这个人一次,便开口道:“张术带了一群人要杀罚恶使,见打不过便下令用炮轰了流星阁。二庄主和罚恶使躲进暗道了。”
“你知道怎么进去?”
小姑娘点头:“知道,但是没用。二庄主锁了暗道门,只有里面能打开。”
柳守微了然,又问:“自己能跑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能!”
柳守微放了心:“快走吧。”
“好!”小姑娘答应完,似乎没了防备,提醒他道,“柳大侠,暗河那些人去出口了,离这里最近的出口在松石居北边!”
“好,多谢。”
柳守微轻功一运,向前掠去。
8. 毒烟
暗道中还没什么动静。
张琢正闭目疗伤,吐纳几个周天之后睁开了眼睛:“时先生,我已无大碍。”
张术这几根针淬了毒,方才时霖以天箭神通指法封住她穴道,这毒便走不了,只能在原处打转。张琢不过是手臂上紫了一块,暂时也不影响什么。
时霖点头:“有劳带路。”
张琢起身往前,小声道:“从我住处修的这条暗道一共通往三个地方,中间有门隔开。一旦出了这个门,就可能会遇上人。只愿我没有耽搁太久……”
当下走为上策,趁张术和暗河那些人拦不了,从出口快速离开自然是最好的。
可张琢疗伤花费些时间,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要是撞上张术从出口进来堵他们,那就只有恶战一场。好在暗道之中张术用不了炮,不能再突然拿炸药恶心人。
越到深处,暗道里阴潮的灰尘味越是浓重。张琢举着夜明珠在前引路,除了她手中再无光亮,深沉的黑暗仿佛随时能把两人间这点光芒吞没。
潮湿的气味和浓浓的黑暗交织,张琢都有些心生寒意,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前面就是石门,出去了要当心,若是有个万一……时先生只要一直往前,总能到出口的。”张琢声音在石壁间撞出回声,和着石门间机括的响动。
石门打开,夜明珠的光芒不再被遮挡,照亮前方通道。
两人前行了一会儿,时霖忽然伸手拦住张琢,低声道:“有人。”
张琢忙放轻脚步,仔细分辨了片刻,低声道:“应当就两三个人,走吗?”
她对自己和时霖的武功倒是有信心,所担忧的是那两三个人之后会不会是更多暗河杀手。
正犹豫时,远处有人道:“可都弄好了?”
两人均是皱眉,正奇怪这些人在做什么,又听另外的人道:“好了,放吧!”
而后那边发出一种引线被点燃的呲呲声响,张琢还以为他们又是拿了火药要炸暗道,心道这群人疯了,这里要是塌了,他们也有可能出不去!
结果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夜明珠的光芒忽然照出了一片灰白烟雾。
不是炸药,是毒烟,他们要直接把人毒死!
时霖喝道:“屏息!”
毒烟蔓延,如此狭小的通道里,他们避无可避!
两人转身飞驰,石门在身后重新关闭,将通道截作两段,也将毒烟挡在门外。
张琢放下捂住口鼻的手,艰难出声:“他们已经进来了……是我连累了时先生。”
她不禁懊恼自责,若不是自己因为受伤中毒要疗伤耽误了时间,说不定能抢在他们进暗道前出去。暗河这些人竟然还用上了那么狠毒的招数,通道里如今毒烟弥漫,根本不能再走了。
一边有张术的炮火,一边有暗河的毒烟,两边都走不了,除非冒险一搏。
“莫慌。”时霖倒是很镇定,“他们敢在暗道放毒烟,自然有解药。”
张琢诧异道:“先生难道要去取解药?太冒险了。”
“龟息功能坚持两刻钟,你不要出去。”时霖再次开启石门,闪身跃入黑暗。
柳守微站在毒烟通道的另一端,抖抖皮制护腕上沾的血,把脚下挡路的尸体往旁边踢了踢。
守在前段的就三个人,他动手干脆利落,都没弄出什么动静来。取走火把往里前进,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
直到闻见一些熟悉的气味飘来,他才走得小心了点。
前面是个岔路口,空间要大些,有火光传来,柳守微估计那边约莫要有十来个人。
他是一点也不怕,提枪便往前冲。那边人又不是聋子,哪里会忽略他这动静。
“有人,上!”
十几人便纷纷抽出兵刃,刀光便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
银枪宛如出水巨龙,化作狂风,卷落袭来的兵刃。众人大骇,有人还要去捡刀,枪便捅进血肉。
手上没有武器,十几人一个接一个挣扎着倒下。
站在后面的玄四顿时毛骨悚然。
没了众人在身前遮挡,他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眼前这个男人,让他遍体寒凉。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发抖,转身便要跑。
这里是暗道,出口的路被柳守微堵着,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跟以前都不一样,他逃不了了。
他也没能跑出几步去,先前已被时霖天箭神通所伤,行动已然迟缓了不少。
柳守微将手中长枪往前掷去,银枪破空,势如鹰击,直接从后扎穿他身体!
跳动的火光之中,玄四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柳守微的枪尖,将人生生钉在地上。
“你……是你……”
柳守微呼吸有些乱了,他感觉有些晕,眼中景象好像在疯狂跳动。脖颈间蛛网一般的纹路浮起,他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不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缓了缓,他抬起头来,脸庞更加清晰地显现在玄四眼中。
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柳守微道:“对啊,是我。”
玄四抖如筛糠,他控制不了内心的恐惧。
“我说怎么非要给我找不痛快呢。”柳守微盯着他笑,“原来是你这个畜牲啊。”
说来也巧,暗河这些年到处杀人灭口,也曾被柳守微撞上过。
几个月前,杨家老爷子被罢官返乡,朝中政敌对他赶尽杀绝,当时就是玄四领队将杨家灭门。一大家子只有小孙子随娘亲回娘家躲过一劫。但这条漏网之鱼暗河也未放过,又一路追杀母子俩,结果就遇上了柳守微。
游侠最大的优点就是热心。一听夫人说完前因后果,他便护这母子两人走了几百里地,亲眼看着夫人带孩子进了她哥哥家中才离开。
之后暗河这队杀手便反过来被柳守微追杀了,玄四侥幸逃脱,没一起死在他手上。
玄四敢偷他的刀,却一点不敢跟他正面对上。几次交手已经让玄四怕了,怕到一见这张脸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死期将至。
玄四呕出一口鲜血,手脚都在无法克制地抖动。仅仅数息之间,他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又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身体里的枪尖抽出,带出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气。
“杨家满门,石龙坡三百余人,西河村口十几人……你还干过什么?”柳守微蹲下身来,抓起玄四头发,猛地灌注力量,往地上砸去。
剧痛之下,玄四脑袋轰鸣,头晕目眩,鲜血从额头汩汩流出,沾湿了整张脸。
柳守微被逐渐模糊的视野弄得有些烦躁,停顿了一下,又砸几次,下手比起之前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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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恶使人呢?”柳守微沉声道,“说话!”
玄四七窍流血,吐出一口血沫,道:“死了!”
“倒是挺有骨气。”柳守微轻飘飘地讥讽着人,“怎么见了我就跑呀?”
视野里的景象跳得越来越厉害,仅剩的那只右眼所看见的东西都开始叠出一道道重影。
按照以往的经验,再过会儿,就该看不清了……意识到时间不多,柳守微心底难免有些不耐了。
“你到底是谁……”
柳守微皱眉:“你管我是谁。”
玄四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拼尽全力都挡不住一招。
柳守微听他一直自说自话,脖颈上传来的躁动愈发让他心烦,他强压下那些异样感觉,冷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罚恶使人呢?”
玄四还是不答,他盯着柳守微,目光仿佛要把人洞穿。
柳守微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否则此刻一定会先废了他眼睛。
脖颈上的裂纹愈发明显,像是活过来一样,每一条血丝都在随着他呼吸微微鼓动,被玄四看在眼里。
他看着柳守微那双黯淡下来的眼睛,忽然道:“是你吧……元成!”
柳守微面上笑意冷了几分,饶有兴致地问:“哦?怎么看出来的?”
玄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我见过你……益安城……是你!”
他只见过那一双眼睛,记得那一双眼睛。
那个名叫元成的恶鬼,头盔面甲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恶鬼携着滔天怒焰,一瞬间焚灭了整个战阵,他们败得彻底,被死亡追逐,陷入长久的噩梦。
想起来了,那双眼睛,跟眼前这个人的一模一样!
还有他脖颈间所中的离魂丝!
玄四忽然间大笑:“你这个屠城恶魔,我所作所为,哪里比得上你啊!罚恶使……哈哈哈,他应该先杀了你这个恶人才是!”
凝重的杀意,在这间石室中蔓延。玄四抖得愈发厉害,即便知晓自己死期将至,已经不再恐惧,他依旧被这可怖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又有些得逞的快意——这个人的脸色实在吓人,若不是被戳中痛处,又怎会是这种神情!
“算了。”柳守微淡淡道,“我没耐心了。”
“我竟然……也死在你手上……”玄四双目暴突,依旧死死盯着他,“可恨……我就是成了鬼,也要向你索命!还我妻儿命来!”
什么意思?
心中巨震,柳守微不愿再细想,手起刀落。
鲜血喷溅,烫到了他脸颊。
靠上冰冷的石壁,他听见自己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视线已经完全模糊,血腥气和暗道里那些难闻的味道混杂,搅得他更是晕。还好他察觉不对,杀人杀得够快,给自己争取了点时间歇会儿。
看不见了,他反而更能捕捉到暗道里气流涌动,有人正朝这里走。这声息跟这几个被他随随便便就解决了的暗河杀手还不太一样,武功高了不少。
这才没能消停一会儿呢!
柳守微抓紧枪杆,隐在暗处,待人接近一枪朝来人挥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种淡淡的清香气。
味道不对……时霖!
9. 离魂
更多的熟悉气息漫进鼻腔,柳守微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身体的战斗记忆甚至让他在对方躲避的一瞬调转枪尖追了上去。
收势根本拦不住他浸透骨血的杀伐本能,万幸的是他瞎,这会儿他只能隐隐看见一团微弱的光,枪杆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捅,自然偏了许多。
时霖也躲得很快,但柳守微的枪法更快,枪尖的刃还是在时霖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红线转瞬间变成一小串血珠,在柳守微混沌的视野里拖曳成一点灼目赤红。
时霖早知是他,此刻被他所伤也不还手,往后连退几步。
“时霖?”
时霖道:“是我。”
听到他声音,柳守微从那种神弦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枪杆重重拄地:“还好是你……这边人我杀干净了。”
时霖着实被他方才那一击的杀气吓了一跳,听他话语才往旁边看了眼。
这个岔口全是尸体,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柳守微脚边最近的那一具还连头都没了。
好像知道他在看什么一样,柳守微抬起提起玄四脑袋,道:“他的脑袋,特意给你留了。”
时霖懵了会儿,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
江湖上的传言,罚恶使会把恶人手筋脚筋挑断囚在罪渊,或是将恶人脑袋丢进罪渊,所以柳守微杀了玄四还往脖子上砍了一刀……真是体贴啊。
时霖无奈道:“传言而已。为了把几个恶人脑袋投入罪渊,还要千里迢迢跑一趟,没有必要。”
都恶人了,管杀还管埋?他才懒得,顶多砍一刀防止诈尸。
“这样啊。”柳守微点点头,把玄四脑袋往地上一丢。这个动作似乎很耗他的力气,他丢完整个身体都往后倚靠过去。
暗道里黑得彻底,火光也照不了多亮。他眼睛里看见的就是一团黯淡的白和周围的黑,然后一条黑又出现在了白里。
那自然是没有脱下黑袍的时霖,脸上那个小伤口冒出的血凝聚得多了,开始往下落,被他用手背抹去。
柳守微对这多出来的血腥气味皱眉:“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无妨,破了皮而已。”时霖也是眉头紧锁,“你眼睛怎么了?”
如果看得见,自己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还会问这种他是不是伤到人了的问题。
时霖凑近了些,在跳动的火光中看见了他的眼睛,这双眼被火光照得很亮,却黯淡得像是罩了一层浓雾,平日的灼灼眸光竟涣散得像是眼盲多年。
两只眼睛一边本就是死物,另一边也没有了神采。
“我看不见了。”柳守微看他走动,眼睛里就是几团不同的颜色在旋转,越看越晕,索性闭上了眼,“要过些时候才能好。”
手腕上忽然传来略微冰凉的触感,柳守微被人扣住脉门。这种要害之处被碰,又什么都看不见,柳守微险些又下意识地动手了。
还好他脑子还算清醒,记得旁边的人是时霖。
“你中毒了。”时霖沉声道,“他们在暗道里放了毒烟,屏息。”
这处离放毒烟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毒烟只稍稍蔓延了一点点过来,几乎等于没有。时霖到这里之后,都没有再费劲施展龟息功。
怪就怪柳守微这鼻子太不正常,吸气时还是把这一点点毒烟味都吸了进去。而且看他脖颈间的异样,恐怕还不止于此。
“他们身上应当有解药,你等等。”时霖松开他的手,抽出剑往尸体上扒拉。
柳守微叹息:“早知道留个活口了。”
玄四腰间一大堆东西,还真很难分辨都是用来做什么的。时霖翻到一条浸过药水,尚且还有些湿的手帕,挑起来闻了闻,道:“是这个。”
他没把手帕直接给柳守微,又从玄四身上翻出个瓷瓶,对比两者气味,才扯了自己的手帕,倒出些许药水浸湿,递给柳守微。
柳守微接过便捂住口鼻,用力吸几口气后不适感确实少了些,但药不对症,对他这半瞎的眼睛一点作用都没有。
“二庄主还在里面,我怕她撑不住被毒烟所伤,没让她与我一起走。”时霖自己也用过解药,扛起他胳膊,另一只手抓住那杆枪,“你还好吗?”
柳守微紧紧抱起他手臂:“撑得住……我能自己走。”
时霖轻轻应了一声,道:“你抓紧我。”
柳守微确实还能自己走,但体重大半都已经赘在了时霖身上,也就比时霖把人整个背起来好一些。
时霖尚不清楚他除开那点毒烟外还受了什么伤,看他状态不对也知不能耽搁。走出一段路直接捞起人腰往前飞掠,到石门前震声喊道:“二庄主!”
张琢忙打开石门,拉二人进去。
“解药。”时霖给了张琢解药,放下柳守微,“你怎么还是……”
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见柳守微脖颈上的血丝比先前又扩张了许多,完全成了一张细密的蛛网。他发出的声音也没有回应,柳守微好像没听见一样,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朝着他这边转过头。
涣散的眼中已经全是飘忽的幻觉,柳守微赶紧用力咬破舌尖,用痛觉刺激自己清醒一些,血的辛辣味瞬间在口中弥漫……辛辣味?
什么鬼东西,血还能是辣味的?
“往前就能出去,我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增援不了……”柳守微强撑起身体,“你背我方便吗?”
时霖一怔,他好好打量了一下柳守微。
这个男人长得很高,身材也分外健硕,绝不会轻,但一个习武之人也不会背不动。
“可以。”时霖点头。
柳守微安心了点,其实这种问题不必问,他又不是什么巨石,但凡是个不虚的成年男人都应该搬得动。只不过时霖那张脸长得实在太秀气了,柳守微老觉得他柔弱手无缚鸡之力。
“你给我脑袋上来一下,把我敲晕吧。”柳守微指指脖颈上的血丝,喘息道,“离魂丝发作时五感错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分清真假。”
时霖:“……”
敲脑袋不好,敲傻了怎么办。
不过若真如他所说,五感错乱不分真假,一会儿发起疯来,就这个随随便便把暗河杀手全宰了的战力,还真不好办。
时霖指力暗运,连点他身上几处穴道,他闷哼一声,完全脱了力。
张琢按下心中担忧,道:“我去前面引路。”
将人扶到背上,时霖朝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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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暗道里已经被柳守微清理过一遍,出去倒是很顺利。地上依旧是夜色沉沉,还没到后半夜。
张琢领两人到一棵大树下,道:“这里隐蔽些,时先生你可先为柳兄弟疗伤。我在旁边守着。”
时霖放下柳守微,轻声道:“我们已经出来了。”
柳守微没应声,沉重而滚烫的鼻息拂过时霖耳垂。估摸着是离魂丝发作到了剧烈的时候,已经顾不上了。
张琢忧虑道:“柳大侠这是中了暗河放的毒烟?”
时霖摇头:“不是毒烟,他已经用过解药了。”
离魂丝……这东西时霖也不过是有所耳闻。
据说发作时能让人五感尽皆错乱,所听所见所感皆是幻觉,完全能把一个人逼疯。
他检查了一遍,柳守微身上根本没有伤,如今这样虚弱就是颈间的离魂丝在作祟。这又能怎么解?他根本无从下手。
既然是五感错乱,那么以天箭神通指法之力封住五感或许可行?可那跟把他一棍子敲晕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万一有人过来,他在这躺尸岂不是更危险,还不如解开穴道放他发疯呢。
犹豫时,时霖听他蔫蔫地喊了一声。
“柳大侠?”时霖又靠近些,去听他说了什么。
柳守微睁开眼,也不知看没看见他。那双阴沉黯淡的眸子对着他许久,他才听见喃喃道:“哥……别管我了。”
已经分不清人了。
柳守微冷声道:“是我活该。”
时霖偏过头,透过他散乱垂落的黑发,看到他完好的那只右眼发红,眼角还闪着一点泪光。
而那脖颈间的血网红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
封他五感无用,或许可以试试压制这血网本身?
时霖暗骂自己一时慌张,竟然忘了从根本入手,当下指尖凝起一道气劲,点在柳守微咽喉之间。
真气如同冰霜,没入他体内,那张血网在他脖颈上颤动一下,居然有回退的趋势。
有用!
时霖心中一喜,指尖灌注更多真气,柳守微却瞬间肌肉绷紧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在自行排斥外来真气,震荡之下让他呕出一口血来。
时霖只得收了几分真气,看样子压制这离魂丝不可急于求成,只能慢慢来。
真气复又变回涓涓细流,缓缓往他体内浸润。
如此,将他颈间血网全数消退时天已经亮了。一夜无事,还没人发现他们。
时霖收回真气时已是满头冷汗,他舒口气,便对上了柳守微的目光。那只眼睛已然恢复清明,正望着他。
时霖被他盯得心里怪异,忙垂下眸子检查一遍那血网可还有痕迹,而后解开他穴道。
柳守微盯着时霖脸上那道浅疤,心痛如刀绞。穴道解开,他重新拿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便不由自主抚上时霖脸颊。
时霖愣住,抬眼看到他眼含泪光:“破相了……我干的?”
时霖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不过柳守微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柳守微往腰包里飞速翻找:“这个这个,我有祛疤的。”
太坏了,他怎么能往人家那么漂亮一张脸上弄一条疤!
10. 阵枢
这一小盒药膏味道很重,只是闻着都感觉苦得受不了。
柳守微又往腰包里摸好一会儿,扯出一条干净帕子,先倒了水囊里的水给人擦擦脸上干涸的血污。
烈酒触及伤口,突然的刺激让那里产生一股刺痛,时霖不禁偏了头。
柳守微停手,柔声道:“弄疼了?”
时霖道:“没事,继续吧。”
柳守微手上力度更加轻柔,擦干净了血迹,指腹沾上药膏,朝那道血痕抹。拿刀拿枪的手上有一层薄茧,磨得他脸颊有些痒。
“好了。”柳守微看看他伤口,难免后怕,“再偏一点,我可就要成罪人了。”
留的疤不深,愈合后不留痕迹的可能是大的,好好抹药就不会出问题。就时霖这张脸,要真留个疤,他可要心疼死。
他就喜欢看漂亮的东西,就算这是别人的脸,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心疼。
“这伤一定会好的,过些天疤就没了。”柳守微口中说着安慰人的话。
被安慰的人实则根本不在意,倒是被他看得有些脸热。
时霖避开他目光,转了身朝张琢问:“二庄主……张姑娘,有一事我想请教。”
熬了一夜的张琢脸色不是很好,强打起精神道:“先生请讲。”
时霖给出一份卷轴,道:“我已拿到流云庄的机关阵图纸,却不知阵枢在何处?”
这是他潜伏在流云庄一月所获,流云庄各处机关布置皆已标明。图纸上大大小小的机关组成一个将流云庄完全包裹的大阵,一看便知其厉害。
张琢虽鲜少在庄中,但毕竟自小在此地长大,大致看一眼各处机关布置,便能将之与庄内各处地形联系起来。唯有一个地方,位置竟在庄外,是她从未见过的。
“爹爹从未告知我这些,但是这个……”张琢仔细看许久,抿起唇,“此处不在庄内,想来有不寻常之处,也许会是……时先生要去看看么?”
时霖也知道她不大可能接触这种机密,没指望她能给出一个确切答案。当下拿了主意,道:“那便有劳张姑娘。”
他说完,回头看柳守微:“你还好吗?”
柳守微拍拍灰起身:“没事,跟你走。”
有张琢分辨去路,找地方倒是容易。按照图纸上的位置,三人穿过流云庄后山一条隐蔽小路,寻到一处山洞。
洞口有十几人站岗巡逻,明显不是流云庄家丁,也不似暗河杀手,看着更像是军中之人。
张琢眉头紧皱,这些人她更是没见过了,流云庄到底在给什么人做事?
“十几个人,问题不大。”柳守微探头看了一眼,拍拍时霖,“人交给我,你们先进去。”
说罢他运起轻功,直接往山洞前一跳,提枪|刺向一人。他出现得太突然,几人根本不及反应。他出手便是杀招,被他刺中的那人顷刻毙命,那边顿时大乱,十几个守卫全都朝着他冲了过去。
时霖见众人都被柳守微吸引了注意,忙与张琢趁机潜入洞中。
应是为了进出运送方便,通道很宽,两边都点了灯。时霖照着他在庄中潜伏一月寻到的机关图纸一路往前,打开一道门。
流云庄的机关阵枢就藏在里面,但这门后显然不止用来隐藏机关阵枢。
甲胄和兵器有序地摆放成一排又一排,在黑暗中泛着冷光。这个地方存放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甲胄和兵器。
这个山洞里竟是一个军备库。
张琢人已经傻了。
此处所存放的兵器甲胄,怎么也有数千之多!足够装备一支不小的队伍。
富商巨贾,要这么大一个军备库做什么?
私藏这种规制的兵器可是重罪,她自己有一个镖局,也不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弄到这种兵器!何况数量如此巨大!
时霖没关心这些军备,直奔正中机关阵枢。
私藏军备,当然会怕被人发现,幕后之人早早留了这个足够将流云庄整个毁掉的自毁机关。只要破坏这个阵枢,庄内各处的机关就无法启动。
怔了许久,张琢回过神来。她站在时霖身后,火光映出的影子将人整个盖住。
“时先生……”张琢忽然沉声问道,“肃王……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吧?”
她的状态不太对,跟先前很是不同,时霖警觉起来,却依旧专注于机关。
“暗河如今由越王执掌……肃王党与越王党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就算行走江湖不关心朝政,也听人说起过。”
时霖停了下来,回头见她目光灼灼,隐有怒意:“时先生,你答应我保我族中小辈。可此事一旦捅到京城,哪里还会有张家活路。保不保,不是你或肃王能说了算的。”
剑身冷光自手中抬起,她已换了主意。
惩奸除恶是她所愿,可若代价是她连想保住的人都无法保,她又是何必?
她求道义,却也只是被肃王利用去对付越王而已。而她,又成了祸害亲族的罪人!
要解决这些事,再简单不过。
现在就杀了罚恶使,这里的秘密自然不会有人知晓。肃王等不到罚恶使,没有这些证据,又能拿流云庄如何?
剑已经指在身前,时霖却没有半分慌乱,只道:“此处机关打开,整个流云庄都会陷入火海,连此刻在庄中的几百人,也可以一并烧了。毁尸灭迹,无人再能知晓此事。”
张琢咬牙,她知道张家不算什么。罚恶使要对张家动手,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越王也会弃车保帅。
谁都不会保他们!
“二庄主,杀了我,肃王也会想方设法将此处公之于众。”时霖淡淡道,“为了灭肃王的口,流云庄被毁便是必然。何况……”
他抬手,五指之间冷光流动:“何况你杀不了我。”
张琢浑身一颤。
她的武功,在时霖这种一流高手面前,的确不够看。以手中这把剑挑战天箭神通么,简直是个笑话。
剑在抖。
既无与人一战之力,又无与人为敌决心,她已经动不了手了。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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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了时霖抬手的动作,欲出剑对抗,却浑身如被冰封,轻易丢了剑。
电光石火之间,时霖衣袂翻飞,如鬼魅般一手扼住她咽喉,将她的整个身体都摁在石壁上。她浑身骨骼都仿佛被震散了一般,竟然完全无法挣扎!
“若二庄主想杀我,应当偷袭。”他注视着她,嘴角似笑非笑,“或许还可有半成胜算。”
张琢在想什么,他都明白,只不过他不想费心力去同情。
他此刻心中唯有恼怒。
张家祖父是个巨贪,本就该死在太武朝,抄家清算。
可他跑得快,卷着那么一大笔民脂民膏逃到南陈,快活了一辈子,连子孙后代都享尽了荣华富贵。整个流云庄上上下下,谁花的铜板上没沾北国百姓的血泪?
光是这个,时霖便可以杀了流云庄中所有张家人。何况张家入南陈之后,还做了皇室走狗,光是石龙坡那三百人,便说不上与他们无关。
贪墨败度是不诚不义,潜逃叛国是不忠,为虎作伥是不仁。若非张琢早已离家多年自立门户,积累了些好名声,此前对张家与暗河的勾当毫不知情,时霖一点机会都不会给。
既然张琢这时候动摇,那他不留情面又有什么关系。
手上力道一点点增加,他的声音也一点点冷了下去:“二庄主,想清楚了么?”
张琢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声,不成字句,无法回答。
他松开手,任由张琢身体泄力,摔在地上。
而后他用脚尖勾起落在地上的剑,朝张琢丢过去。
张琢不明所以,好不容易续上命的脑子也无法思考什么,只是察觉到一股冷冽杀气,本能地感到害怕。
“你自尽。”时霖冷冷道,“我可以保你族中小辈。”
自尽?
这两个字让张琢脑中轰然巨震。
时霖要杀她轻轻松松,却要她自尽!
这一刻她才猛然想起来,罚恶使代表着什么。似乎是因为时霖外表柔和,也算得上好说话,让她都忘了罚恶使都是什么人。那一群人以追凶罚恶为己任,做的事却多多少少带点邪性。
从来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是张家血脉,时霖愿意听她一言,也不过是因为她往日侠名。
她抬头,时霖周身劲气流动,长发与衣袖无风自舞,每一丝即将爆出的力量都在流露一种不容直视的威严。
那双眸隐在火光投下的阴影里,她看不清,只觉胆寒。
许久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好。”
低下头,在那雪亮的剑身上,她终于看见了时霖冷漠至极的眼睛。倒映出的眸光似乎更为冰冷凌厉,他不言不动,却已是逼迫。
她颤抖着举剑,闭上双目——忽有破空声袭来,一枚铜钱撞偏剑锋!
这一下力道奇大,张琢的剑当即脱手飞出,撞在石壁之上,迸出一串火花。
“时霖?”柳守微的身影倏然跃入两人之间。
时霖抬头,将方才扼过张琢咽喉的手指,轻轻蜷进袖中。
11.第 11 章
时霖眼中的冰冷也在一瞬间春水化冻,敛起周身那叫人后背发凉的寒意。
方才所言,也不知道柳守微是听了几分去。
现下这情形,看着特别像他在欺负人。
柳守微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气氛逐渐从凝重变为尴尬。
然后他选择忽然蹲下身,摸起自己刚才用来救下张琢的铜钱,仔细查看钱没坏还能用,放心地收了起来。
“我估计这附近他们有营地,一会儿会有人来换班的,我们得早些走。”柳守微说完,扶起惊魂未定的张琢。
时霖没吭声,只看着他们两个。柳守微便有些疑惑:“时霖?”
时霖脸色阴沉,柳守微头皮发麻。
方才发生了什么,柳守微听到了大半,很清楚时霖为什么生气。
这可是个一言不合抄起琴就把人给捶了个满脸血的主,表面上看着总是平平淡淡,脾气还真算不上好。
罚恶使又不是判官,才懒得一条条去定人善恶,追凶罚恶的方式向来极端,灭人满门的事情也没少干。江湖上尊一声罚恶使,官府那边可还挂着通缉呢。即便是江湖中人,也有许多认为罚恶使行事过于乖张残忍的。
时霖盯上流云庄,张琢自然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先前救张琢出暗道,把她当自己人,都该感恩戴德他网开一面了。
结果张琢还突然在这种时候拿剑指着他?这不是作死吗?
时霖眼里的张家人,跟柳守微眼里的暗河杀手一样。柳守微砍玄四脑袋时有多果断,时霖此刻杀张琢的心就有多绝决。
时霖生气生得有理有据,所以柳守微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人消气。
只好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迈一步挡在张琢身前,好能及时出手拦住人。
时霖忽道:“让开。”
柳守微刚放下的心又立马提到了嗓子眼:“时霖!”
时霖断然道:“让开!”
他一副要下杀手的样子,柳守微哪里敢让,硬着头皮劝道:“时霖,别这样……罪不至死啊!”
“张家人的命,本就不该留。”时霖极为平静,“我改主意了。”
“二庄主忧心亲族,一时糊涂,也是人之常情。”柳守微笑呵呵地跟人说,“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敌好。”
时霖手指间光芒隐现,闻言一笑:“我杀了她,就不会有这个仇敌。”
天箭神通的威力,柳守微尚未真正见识过,奈何这天下第一指法声名远扬,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颇为小心地道:“时灵泽,我们讲讲道理嘛,这一路二庄主也帮了我们不少……”
时霖冷笑道:“我若是不讲道理,昨日我便杀了她。”
柳守微闭嘴了,他感觉越说时霖越生气。
“行吧……不过你先等等。”柳守微说着走到他跟前,看着他脸颊心疼道,“你看,都又流血了。”
时霖疑惑,就见柳守微从腰包里拿出那瓶祛疤药,又是要给他上药了。
时霖都搞不懂他怎么能那么生硬地转移话题,无奈道:“这种伤口过几日就好了。”根本不用上药。
“不行。”柳守微郑重其事地道,“要是留了印子怎么办?要一天抹个五六次才好。”
时霖无言以对。
他真想不通这人那么宝贝自己的脸干嘛。
上药之前还先用手帕给擦了擦脸,上完药柳守微捧着他脸检查了好几遍,才满意地放开。
时霖虽是不解,觉得他小题大做,却也还是乖乖由着他弄,没有反抗,一点没那炸毛的样子。
而后又见柳守微满目柔情:“答应我,好好对这张脸好吗?”
时霖收起他塞来的药膏,冷哼一声。
好拙劣的表演,时霖心里暗暗嫌弃了一句,却是妥协了。
“罢了。”时霖转身,不理会他们两人,兀自摆弄那机关阵枢去了。
柳守微倒是猛地松了口气,回头小声对张琢道:“二庄主,你糊涂啊!”
张琢苦笑:“多谢柳大侠相救。”
“唉……我们罚恶使眼里容不下沙子,二庄主你还是别招惹他。”柳守微说得很诚恳。
他与时霖接触也算不上多,对人印象就是那又冷又淡但对自己人又算得上温和的模样,凶也是对敌人凶。刚才时霖那么不讲情面,也真是有些让他意外。
说完他还悄悄瞟了时霖一眼,生怕哪句话没说对,惹了这小祖宗。
时霖没反应,听肯定是听见了,懒得理他们。
柳守微放心了,而后心里颇有些得意。他可真是太聪明了,竟然还能急中生智,把炸毛要伸爪子抓人的时霖安抚住,简直天才。
过了片刻,机关阵枢开始震动,发出一些声响,而后轰隆一声,整个散成一堆零件。几个机括掉落下来,还骨碌碌往地上滚了几圈。
这算是拆掉了?
柳守微正想过去看看,见时霖直起身,淡淡往两人这边扫了眼,转身出去了。
他和张琢两人可真是大气不敢出,问都没问,连忙跟上。出了山洞,三人又多走了好一段距离,离流云庄近些才停下。
柳守微看时霖不走了,便问:“要回流云庄去吗?”
“回去。”时霖手中已多了一枚信号弹,他好像还在气头上,话回得很简洁。
柳守微见那信号弹模样,忙掏出肃王给的那枚看了眼,道:“你跟肃王……”
信号烟冲天而上,时霖回答了他的疑问:“我请肃王来的。”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柳守微往后一靠,抓紧时间多歇会儿。
时霖已经在流云庄待了那么久,安排好了越王的政敌肃王来做接应,他一个才进庄两天的小变数,实在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信号弹这东西用起来其实颇有些风险,肃王看得见,流云庄和暗河的人也看得见。流云庄内,肃王门口几个张家家丁听见响动,抬头就见那信烟腾空,不由大为警觉。
但没过多久,就有人道:“肃王的,这几天都放多少次了,估计是又要出门玩去。”
旁边人正要附和,就见那肃王领着四个家臣从院里奔了出来。
四位家臣跑得极快,几步之后就超了肃王过去,肃王忙大喊:“老贺,你背我!”
前面贺凌霄不得不放慢脚步,等他直接扑上背,又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你看吧。”先前那人看着几人背影,“这一天到晚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一刻钟后,肃王与那力大无穷的四位家臣出现在柳守微眼前。
“累死我了。”肃王从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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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背上跳下来,打开折扇往脖子猛猛灌风,“柳兄弟……时先生,二庄主!你们没事可太好了。要命……我一看见信号弹就过来了,这天又热……”
贺凌霄咋舌:“殿下你喘个什么劲儿,不都我背着你跑的吗?”
懒洋洋躺那儿休息的柳守微忍不住多嘴:“肃王殿下,你这可太虚了啊。”
肃王不好意思地笑笑:“见笑了,见笑了。”
时霖没参与他们插科打诨,只道:“殿下,玄四已死,机关阵枢已毁,今晚张澄出席寿宴,我们便动手。”
肃王闻言倒是有了几分正形,一合手中折扇:“既然如此,那我们兵分两路。今晚我与时先生赴宴发难,二庄主同柳兄弟伺机而动,一举击杀这个老贼。”
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的张琢难得地脸上有了表情,张澄是她爹,这人安排女儿去杀爹可还行。
柳守微又觉得这分队像是肃王徇私,便问道:“为什么?”
肃王以为他不愿,道:“那我与柳兄弟赴宴,二庄主与时先生伺机而动?”
柳守微没应声,肃王说:“总不能时先生和你去赴宴,我和二庄主伺机而动吧!我能干这个?”
柳守微笑道:“我也没说不行啊,时先生在流云庄有段时间了,他与二庄主现在是失踪,又都更熟悉流云庄,自然他们去暗处。你和我么,尚未暴露,回庄里出席寿宴也方便。”
那边张琢和时霖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肃王便道:“好好好,那我先带你们回庄上去。”
流云庄表面上还是平静得很,昨晚一次爆炸把住各处的宾客都惊动了,但张术几句话就安抚过去,只说是庄里进了贼人袭击二庄主。诸位都是来赴宴祝寿而已,看主家能自己处理,也就没多管。
甚至外门这些守卫都不清楚出了什么事,肃王叫了马车拉几人回去,装作自己进山游玩去了,回去时都没什么障碍。他有皇室身份在,下边守卫都没人敢多看他身边这群人一眼。
几个人回到庄内将晚上具体如何行动又商议一遍,肃王去点给老庄主的贺礼。他们便猫在屋里,歇息的歇息疗伤的疗伤。
时霖盘坐在案前闭目养神,从那山洞回来,他就一直浑身写满“生人勿近”几个字。
柳守微举目望去,这一屋子加他三个人。张琢有伤要休息,跟他也不熟。时霖还那么冷冷的,没个人说话,简直难受。
时霖一直那么冷冰冰的,柳守微是真的有些看不下去,便想着自己得去哄哄,免得他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柳守微朝时霖身前的案几趴过去喊:“时霖。”
时霖本不想理他,他非往眼前转悠,又不得不理,只得睁开眼:“做什么?”
“喊喊你。”柳守微笑笑。
时霖沉默片刻,道:“别来烦我。”
柳守微:“要不你笑笑?我绝对不烦你。”
时霖抬手,指尖飞速拂过柳守微身上穴道,一下把柳守微变成了个哑巴。
哑穴被点,张嘴发不出声,柳守微抽抽鼻子,委委屈屈转过身去了。
然后他想起自己哑了也能说话,又还是不死心地凑过来,对着时霖打手势。
手势打得飞快,无声胜有声,比刚才还吵。
时霖冷声道:“看不懂。”
12.第 12 章
柳守微受了打击,也没蔫下去,既然手语时霖看不懂,那他换一种方式就是了。
他指指张琢,又指指自己,而后露出一个竖眉怒目的表情,接着摇了摇手。
你别生气了。
其实时霖看得明白他先前打的手势,只不过不想理会,便说看不懂。此刻看他为了哄自己那么努力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一笑,道:“好。”
柳守微指指自己喉咙,朝人眨眨眼。
那能给我解开吗?
时霖笑:“不,我觉得你这样比较有趣。”
柳守微:“……”
柳守微只好用力往自己穴道上戳了戳,试图发声,但依旧是个哑巴。
没用。
天箭神通的指力,不是他随便一点穴道就能解的。不愧是天下第一指。
只好又多加几分力度,再次尝试。
时霖看他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觉得他表情好玩极了,莫名就有了些恶劣的趣味,更不想给人解开。甚至他还从那个盘腿端坐的姿势放松下来,手肘往案几上一搭,支着下巴看人摇头抖毛。
柳守微本来有些哑巴着急,看他笑着笑着整个人都放软了,心情好了不少,便也没那么在意自己哑不哑了。
他开心那就这样呗。反正再厉害的指法点穴也不是永久的,过了时间自己就会解开。
时霖看他不着急了,放弃自己解开穴道,默默缩回去,更觉好笑,突然跟人招招手:“过来。”
柳守微抬头,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一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就跟被下了咒一样。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给牵到人身边去了。
时霖抬手拂袖,几下拍在他身上。
“时霖!”柳守微骤然拿回声音,便大喊大叫,“你怎么点的!”
时霖依旧杵着下巴,看着他笑道:“不教你。”
柳守微沉默了一下,转身去安抚另一位了。
“二庄主。”柳守微哄完一个,决定再开导开导这位得知真相后心中煎熬的张家独女,“父兄作恶,与你无关。他们欺瞒你那么多年,你便也不必太为他们着想了。你堂堂正正,千万别因为他们再有死志啊。”
这些话简单,张琢听他说来,倒也心中颇为触动。看他许久,张琢无奈地摇摇头:“我明白,多谢柳大侠。”
死志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却没死成,就再而衰三而竭,张琢现在冷静下来,反而更想活下去。
她本就不在乎为虎作伥的父兄,只是想保住族中无辜的小辈。时霖一怒之下要她自尽交换,后面却也没再说什么,想来还是有回转余地……一旦父兄被杀,整个张家便真只有她撑着了,她若冲动自尽,谁还能护住小辈……
“我一时冲动……”张琢垂眸,“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恨。以死赎罪也好,若罚恶使愿留我和族中小辈一命,我自当积德行善,以偿祖辈罪业。柳大侠不必担心我,我已经想明白了。”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离家自立门户的英杰!
柳守微点点头,感觉问题全都解决了,大家还是好朋友,房间里的气氛都好了不少。
结果一回身,就见时霖正冷冷盯着他。
柳守微不禁打了个寒战,摸回时霖身边去:“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又生气了?
时霖冷冷道:“你少说话。”
“行。”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柳守微选择投降,“不要点我哑穴。”
时霖看他如此识时务,没再说什么,闭目打坐去了。
老庄主寿宴开席前,张家遣人来请肃王。肃王便叫人拿了两套王府侍卫的衣服给时霖和张琢换上,简单乔装改扮。四个家臣个个人高马大,往那里一站,都把其他侍卫挡了个结结实实,换身衣服足矣,一路上都不曾被人留心过。
到地方人一多,更是无人在意队伍中有什么人了。
这边柳守微跟着肃王先进大厅寒暄送礼,肃王备的礼不多不少,两个人就挑了过来。为表尊敬,礼单都由肃王身边最为亲近的家臣呈上。
张术站在最前面迎宾,他还能一脸平静地跟人寒暄,柳守微甚是佩服。
他们在那里扯什么柳守微都懒得听,突然肃王一手搭他肩膀上,勾着他脖子,颇为亲昵:“我与柳兄弟真是一见如故,昨晚相谈甚欢,彻夜未眠,今早还一起去山里走了走。可惜柳兄怎么都不愿跟我回王府。”
太能扯了。
柳守微推推他:“爪子拿开。”他这辈子除了亲哥,还没跟谁那么勾肩搭背过。
肃王笑容灿烂,非但没松开,还又贴着他拍了肩膀两下:“唉,柳兄还记挂着时先生呢。大庄主,不知道有消息没有?”
张术叹气道:“搜了一整个白天也未寻到踪迹。”
“找人这事也急不得。”肃王摇摇头,“老庄主过寿,就先不提这些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张术就去迎其他客人去了。
宴设在沉月楼顶层,几人登楼入席,柳守微只低着头看案上菜品,也不管主人家到没到,直接动了筷子。没过多久,张老庄主终于露面,坐上主人席,柳守微才难得地抬了头。
这老爷子满面春风,跟张术一样,面上一点事情都没有。
今日柳守微三人已经摸到后山军备库,毁了阵枢,那边负责守卫的人怎么也该把消息传回来了。老爷子这么淡定,柳守微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或者就是单纯没收到消息?
庄内宾客除失踪的时霖外全部入座,张术便站至正中,朗声说道:“诸位朋友,今日家父七十寿诞,承众位赏脸光降,流云庄荣幸之至。庄内宾客众多,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听他说完,座中众人正要说些吉祥话,柳守微忽然把手里碗往前一摔,四分五裂的瓷片宛如水花迸溅。这突然一声混在众人一片祝贺之语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席间众人当即朝他看来,上百双眼睛全都盯在了他身上。
“礼也送了,寿也祝了。”柳守微提声大喝,“老庄主!昨夜流星阁爆炸,二庄主和时先生下落不明,何时能给个说法?”
肃王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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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是演的还是真的,吓得拉住柳守微:“柳兄弟,你这是做什么?不都说了等寿宴过去再问……也别现在着急啊,你体面一点吧。”
柳守微义愤填膺:“人命关天,我怎能不急?若不在此刻问,寿宴一过,大家都散了,谁还记得我那失踪的朋友?”
昨日流星阁那爆炸,庄内众人皆知,此刻便也了然,理解他因何而怒。有人便道:“这位小兄弟,昨日失踪的还有二庄主,老庄主心里又怎能不急。眼下老庄主也是忍痛来招待我们,你这也太……”
柳守微忽然一声冷笑:“说得好听。昨日二庄主邀罚恶使一叙,晚上流星阁便炸毁了。二庄主这些年走镖行不少侠义之举,我自是佩服她。谁不知道二庄主素来与大庄主不合!那罚恶使又是什么人?若非流云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罚恶使岂会无故出现。你们好好想想,他们真想找到二庄主?”
众人仿佛才想起昨日正午还有那么一出,当下不禁议论纷纷。
罚恶使来流云庄做什么?
老庄主张澄眉宇间已是隐含怒气:“小兄弟,你怎能如此揣测。小女性子急躁,昨日不知是从哪儿得了个没由来的消息,弄得各位忧虑交加,老夫已是管教过了。”
柳守微咄咄逼问道:“那流星阁爆炸是怎么回事?”
张术眉头紧锁:“昨夜有贼人混进庄中害二妹,二妹薄有侠名,自然也有不少奸佞宵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流星阁可是被炸了大半啊,大庄主。”柳守微嗤笑,“什么贼人能运一尊大炮过来?这般新奇的暗杀方式,我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个漏洞众人都不曾留意,此刻听他一提,当即也觉得奇怪起来。一时之间,举座哗然。
柳守微冷笑一声:“罚恶使要罚的是谁?”
“流云庄是何种声名,各位也都知晓。即便真的有什么罚恶使,怕也是追着混进流云庄的贼人来的。”一旁的王管家瞪着柳守微道,“柳小兄弟,你身无名帖,前日突然闯入流云庄,怎么看都更可疑吧!因你与时先生交好,庄主没有怀疑你,还以礼待之,你却这般泼脏水!”
肃王打圆场道:“柳兄弟只是担心时先生,心急了点。各位见谅,见谅。”
张术道:“我与二妹和与不和,终归是兄妹,哪有残害手足的道理。”
柳守微大笑:“大庄主,你说这话,就不怕二庄主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啊?”
肃王身后的人里,突然走出一个侍从打扮的人来。众人看清此人面容,皆是大惊。
昨日失踪的二庄主张琢!
张术诧异道:“你……”
张琢死死盯着他:“大哥,你很意外吗?”
张琢可不怎么愿意喊他哥,这一声“大哥”,简直让他感觉咽喉被扼住了一样。
“昨日流星阁爆炸,本就是大庄主作为!”柳守微也站起身来,“在下行走江湖,为的不过是一个‘义’字。见不得有些人表面光鲜,暗地里行些鸡鸣狗盗之事。今日便要讨个公道!”
一道冷光从他掌间透出,指在张术身上。
13.第 13 章
柳守微手中拿的不过是一块碎瓷片。
主人家过寿,谁也不好拿着兵器过来,这席间之人没人携带兵刃,最多就是腰间挂了把短匕。柳守微也是一样,尤其他用的还是长|枪,更不适合带到寿宴上来,方才进院门时便把枪丢外面了。
一块碎瓷,比不上任何兵器,但被他握在手中,便也是杀气腾腾。
张术盯着瓷片,竟不敢有动作。他分明没有见过柳守微动手,却被其威压所震慑。那枚不过三寸的碎瓷,在柳守微手中竟比真正的兵刃更令人恐惧。
“爹,是他。”张琢抬手,指向张术,“他调了庄内防御的炮来,他想要我死。”
张澄早觉有猫腻,却未多想,此刻听她亲口说出,不由大怒:“张术,怎么回事!”
张术恐慌不已,强自镇定道:“爹,孩儿只是听您吩咐去抓人,纯属误伤,绝无伤害二妹的心思。”
“杀罚恶使,是爹的主意吗?”张琢只看着张澄,“女儿以为,流云庄也算得上江南名门,庄内出现罚恶令,要么是有误会,要么是有恶人混进我流云庄。我约罚恶使相谈,是想与罚恶使解除误会,或是我流云庄尽力帮罚恶使捉拿恶人……可是爹爹,你为什么要杀罚恶使?”
“哪里有什么罚恶使!”张澄怒道,“你还胡说!”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究竟有什么秘密,要让你杀罚恶使,甚至连我都能不管不顾?爹,我才是你亲生的。”张琢越说越觉委屈,情绪逐渐激动,“你将他过继来做我哥哥,让他做家主。这些年,你什么都瞒着我!”
“我没有瞒你!”
“我都知道了!”张琢几乎是在怒吼。
知道什么了?张澄心中大震,看着双眼发红的女儿,竟然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张澄忽然明白今日机关阵枢为何突然受损,原来是他担心了许久的女儿,亲自带人去毁的。
“我都看见了,暗河杀手,还有山洞里那些军备。”张琢突然低低笑出声,“你们瞒着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暗河?”有人惊呼。
谁能想到,流云庄竟然与臭名昭著的暗河有联系!
张琢听着众人的惊恐愤怒,有些无力了:“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凭什么!”
张澄嘴唇嗫嚅许久,只道:“你性子倔,不该做这些……”
做什么?为了守着从燕地卷来的不义之财,帮南陈萧家杀人放火。
几十年前,他尚是青年,随父亲从燕地逃往南陈。那时他也知道这笔钱财来路不正,更知道父亲投靠南陈萧家不忠不义。可他最终还是接手了流云庄,守着这一大家子人。
这些能让张琢知道吗?他记得,小姑娘十岁学剑时,便说要做侠客,要杀光天下所有的坏人,保护弱小……她不能知道!
张术突然暴怒道:“那我便该做这些?”
“她不该做这些,所以让我过继来做这什么家主?”张术指着张琢,朝张澄吼道,“我这些年挨了她多少冷眼!又背了多少条人命!她不该做,我就活该做这些脏事,是吗?”
“家主?我就是你养在明面上的一条狗!”张术目眦欲裂,“凭什么?我也想问凭什么!”
“住口!”张澄猛地拍桌,根本不管张术,“带二小姐下去!”
两个家丁听令冲上前去要摁住张琢,柳守微见状抬脚便踢,将人拦住张琢身后。
张琢瞪着亲爹,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够了,爹。我张琢,自小立志行侠义,除凶暴。没想到,至亲之人,便是这大奸大恶之徒!”
张澄怒喝:“你什么意思?怎么,还要大义灭亲不成!”
他突然暴起,掀飞整张案几,碗筷杯盏碎片飞了一地。
暗处的影子应声从四面八方跃出,一道道身影交结成网,将席间惊惶的宾客困进囚笼,成为待宰的羔羊。
柳守微皱眉:“暗河。”
这些人跟蟑螂似的,杀了一窝还有一窝。寿宴上这些张家家丁,竟然全是暗河杀手所扮。
王管家与几个张氏族人早与张澄通过气,是有备而来,也拿出兵器。另外的张家小辈又哪里知道这些,当下便是手足无措,心绪大乱之间听得张琢道:“你们可看清了,与虎谋皮,必为虎噬!”
登时有一张家小辈道:“族姐,我们信你!”
身边长辈又岂会容忍,朝人破口大骂,宾客之间见此情形怒道:“张澄!你要杀了我们吗!”
回答喝问的是暗河杀手袖中利刃!
柳守微双瞳微缩,振腕甩出碎瓷,朝一个杀手攻去,挡开冲向肃王的一击。
“大胆!竟敢伤我们王爷!”铁摧城、铁撼山兄弟俩一声大喝,举起拳头就往上冲。
他们也未带上双斧双锤兵器,但体型优势在,仅凭双拳也将肃王牢牢护住。
场面一时大乱,这些杀手主要是冲着肃王去的,其余宾客却也吓得不轻,纷纷出手抢夺兵刃护身。
“肃王爷,你不厚道。”张澄站在那里,摇摇头,“老夫早就猜想你到此处,怕是另有所图。你非要如此相逼,那老夫也只能请你将性命留在此处了。”
肃王瞪大眼睛:“不关我的事啊。”
话没说完,几个暗河杀手便又朝他扑了上去。
肃王那四个家臣纷纷又抓又扯,把人摔了个七七八八。但手上没兵器,到底是威力大减,那些杀手很快便又爬起扑来。此刻忽地一道冷光飞射而出,如利箭疾驰,一箭穿过来人胸膛。定睛望去,时霖横指胸前,身影挡在肃王身侧。
张术大喝:“时霖!果然是你!”
他若以那神出鬼没的天箭神通杀人,实在是太容易了。便是席中暗河杀手齐齐出动,怕是也拿不下这人去。张术正紧张时,四周竟然响起一阵机括声。
柳守微一惊,阵枢不是毁了吗?
爆炸轰鸣声让席中人极为不安,有人冲到窗边往下一看,见楼下院间四下火焰喷射,编织成一张巨网,将整个小院全部封锁住。
“烧……下面烧起来了!”窗边人大喊。
这里是沉月楼顶楼,此处五楼之高,寻常人根本没法毫发无损地跳下去,更何况下面已经是一片火海。
火势若是控制不了,楼中所有人都要葬身火中!
“张澄,你好生狠毒!我们为你祝寿,不想你人面兽心,还要将我们灭口!”宾客中间有人震声大喊,“暗河鼠辈人人得而诛之!肃王,我来助你!”
寿宴在座宾客不少是江湖中人,对暗河也是深恶痛绝。有人振臂一呼,自然不少人抄起顺手物件当武器,冲上前加入战局。
张澄冷笑:“肃王,后山阵枢也是你们拆的吧!阵枢是拆了,可我流云庄大阵,每一处都是一个小阵。毁不了流云庄,毁了沉月楼,也足——呃!”
话语戛然而止,张澄双目暴突,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带血的剑刃自身后从他肋下透出——不知何时张琢站在了他身后,那剑柄握在张琢手中!
张澄颤抖着回头,满眼不可置信。
女儿竟然对自己动手?
剑从哪里来的?
他身边另一位家丁模样的人笑了笑,扯下脸上人皮面具,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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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清秀的脸来。
这“家丁”手掌间,是一枚玄色罚恶令。
罚恶令签被高高抛起,倏然坠地。
“爹,你安心走吧。”张琢眼中含泪,语气却是果决,“来世可要做个好人,别让我恨你。”
张术大惊失色:“你……张琢!你在干什么!”
剑刃从张澄身躯拔出,张琢紧紧抓着剑柄,指节上青筋暴起,隐隐颤抖着。
她不忍看张澄倒地,抬剑往前:“还有你。”
方才将剑捅进张澄身体她还有些怅然,此刻便是咬牙切齿,半点犹豫都无。
张术当即后退几步,也拔出兵器,二人战作一团。
此刻又有一声巨响,贺凌霄喜道:“王爷,该是我们援军到了!”
“岳师傅!”肃王捂着头躲到柱子旁,喊了离自己最近的家臣,“你们跳得下去吗!”
岳镇海道:“殿下!跳得下去,可是我们带不上你啊!”
贺凌霄一脚踢开攻过来的人,回头道:“王爷,我背你下去试试!”
肃王忙站起来:“好好好,我们赶紧撤,别添乱。岳师傅铁师傅,你们尽量帮忙,不对就撤啊!”
贺凌霄把人往背上一丢,直冲窗边而去。
“跑得倒是快。”柳守微掐着一个杀手脖子,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不过确实,肃王这功夫还是先撤了好。
那给张琢递剑的“家丁”生怕被误伤,先扯了外袍,才往时霖那边靠:“张澄死透了,我们快走!”
楼下火势早晚要蔓延上来,早有人往窗边逃生了,这些暗河杀手想阻拦,但此刻人死伤过半,拦也无力。
几人带着剩余宾客边战边退,忽地一阵白烟混杂着一股怪异的气味飘来。柳守微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什么,忙大声喊:“屏息,快跑!”
楼下已是烟火弥漫,有人僵在窗边根本不敢跳。
情急之下,时霖抓起一人便往下跳,那人吓得大叫。却见时霖身姿轻盈至极,寻个落脚之地借力,一层一层往下飘,数息之后安稳落地了。
把人丢到一边,时霖抬头朝着上面喊:“下来!我接着。”
柳守微还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那“家丁”先一步冲上前来,毫不犹豫地踩着窗框往下跳。
时霖紧盯着他,在他快落地时,以身为弓,以指为箭,指力朝着人爆射而出,竟是把人震得往上飘了几分。落势一缓,也是稳稳落了地。
楼上不禁一阵欢呼,有人也开始施展轻功往下跳,有的人自知功力不够,便也往前探:“时先生!求时先生助我!”
当下又是一跳,被时霖一指接下。
虽说转眼间已有数人获救,还是有不少人站在窗边不敢跳。柳守微看得着急,干脆直接把人提起了,人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被柳守微丢下去,颇为喜感。时霖在下一指又一指,指力把人轰得乱飞,但好歹是没被摔残。
待被困之人所剩不多,柳守微和张琢才跟着往下。
还未站定,又见张术身影也在往下跃,他自然不指望时霖会救他,便在火海之间寻找可借力之处。
时霖回头一望,朝着他飞出一指。
却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张术身体被一指轰击,却未如旁人那般轻飘飘往上一缓,而是直接被摔在墙上!
身体重重一跌,他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已然是断气了。
时霖拂袖,看都没看他一眼,直走到柳守微身前去,面上冷色一动:“你可还好?”
柳守微脖颈间,又隐约有了那状似蛛网的裂痕。
14.第 14 章
暗河的那些毒烟好像会激发离魂丝,方才接触了那么一会儿,柳守微便又开始感觉不适,有些发作迹象。
好在并不严重,时霖不等他答话,便在指尖灌注真气,如先前那般为他压制离魂丝。
“我无大碍,你救人下楼,已经耗了不少内力。”柳守微担心道。
“无妨。”时霖已将之压住,收了内力。只是被那毒烟激了一下,并不严重,他也耗不了多少力气。
那“家丁”此刻凑过来,道:“快走吧,这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
柳守微此时才得空去看他,一下子变了脸色。这易容成张家家丁之人,竟是从西河村开始追了他几天的薛桐。
似是感到他的目光,薛桐回过头看他,拱手道:“柳大侠,此前是我误会了,对不住你。”
他忽然那么爽快给自己道歉,柳守微都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讪讪一笑:“没事没事,我也没好好与你解释……”
肃王领来的官兵已经将流云庄包围,分了队伍进来救火,众人在撤离沉月楼所在的院落,时霖三人便也离了沉月楼,跟着先去安全处休息。
眼见脱离险境,席间宾客便过来向时霖道谢。张琢在旁看着犹豫许久,还是领着张家几个小辈朝这边过来。
不待她开口,时霖便道:“张姑娘今后要去何处,我不会管。”
张琢心下一喜,道:“多谢时先生。我立誓带族中小辈远走,行善积德,绝不会再出流云庄之事。”
旁人尚不知那罚恶使就是时霖,都没听明白。肃王在外扒开人群,往时霖走来:“时先生,我还有事要与你商量。”
众人眼见肃王过来,也向他道了谢,知他要与时霖说话,便自觉退去了。
四位家臣依旧跟在肃王身边,柳守微看他们站位却分明是准备将自己这边包围,当下就觉不对。
肃王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时先生,你从宝库取走的那样东西呢?”
时霖淡淡道:“我不曾取过。”
柳守微想起来,时霖先前是从流云庄宝库里拿了东西,看来肃王也对这东西有意,怕是要抢。当下便抓紧了刚刚拿回的长枪,只等他们一有动作便动手。
肃王依旧笑着:“是吗,本王已命人将宝库搜了一遍,东西不在呢。”
说罢,他手中折扇攻向时霖。
那折扇来势汹汹,犹如闪电,时霖并指在扇骨之上一叩,力道震得肃王险些武器脱手。折扇被击,退了些许,顺势展开,在肃王手中飞速旋转,边缘成了利刃。
侧身躲过扇刃,时霖浅笑:“肃王,装得不累么?”
哪有什么不会武功,跑两步就气喘吁吁的肃王。这个人装了那么久,此时突然发难,若不是时霖早有防备,恐怕真要被他偷袭成功了。
肃王还要再上前,身前突然横过枪杆,把他往后扫开。
柳守微枪尾往地上一怼,拄着枪身道:“原来肃王爷会武功啊。”
肃王悠悠摇着折扇,笑道:“时先生,那老爷子说我不厚道,我看你也不厚道。那东西分明就在你身上,你何苦非要拿着?总不会隐士高人覆莲居士也想凑齐龙玺,做那天命正统吧?”
“我无意什么天命正统。”时霖一哂,“只不过,南陈萧家不配。”
好可怕一句话!什么人敢有胆子当着皇室子弟的面,说萧家皇帝不配天命正统?
铁撼山勃然大怒,手拿双斧,指着人道:“好大的胆子,妄议皇室,你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时霖冷笑道:“我连北赵谢家都不敬,何况你南陈萧氏!”
肃王眸中精光一闪,不知是怒是恼。折扇大开大合,刃口擦着时霖脖颈而过。
眼见就要伤到时霖,手上却是一沉。时霖双指拈住扇边,指力灌注,便听得阵阵爆裂之声。
这折扇瞬间四分五裂,只剩下扇骨了。
肃王连连后退,站定之后瞄了手中碎裂的折扇一眼,道:“时先生,我这扇面可是请名家题的。”
“那可实在抱歉。”时霖柔声道,“还要试试吗?肃王殿下。”
肃王心想,时霖再是厉害,四个家臣一起牵制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胜算。虽说旁边还有一个同样高深莫测的游侠可能帮他,也应当没有大问题。若是还不能敌,大不了下令让军队捉拿这几人,押回去审问。
只是自己拿下流云庄,也得了时霖不少助力,如今便为了拿龙玺残块要拿时霖,这样不留后路,日后若是再见,岂不是多个敌人。思及此处,肃王当即下令让四位家臣退开:“罢了,你们都退下。”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柳守微,道:“时先生,柳兄弟,后会有期。”拂袖转身,领着家臣出了院去。
柳守微看人当真走远了,才收起枪,问道:“你从流云庄宝库拿了什么?”
薛桐蹲在角落扯草玩,抬头瞥他:“柳大侠,这个就不用问了吧。”
时霖倒是没直接拒绝回答,反倒是靠近了他,目光往他脸上扫了一圈,笑道:“那你先回答我,你跟天钺军什么关系?”
柳守微一怔,道:“何出此言?”
“北国军中可不习太武枪法。”时霖缓缓道,“将太武枪法练得出神入化,若非是天钺军,或是前朝元氏子弟,我想不出还有谁。”
“关系……”柳守微苦笑,“还真不好说。”
太不巧了,时霖认为他是前者,可实际上他是后者。
天钺军是魏高祖太武帝组建的一支精锐骑兵,大魏早就亡了,天钺军也在魏国内乱时退到了西北关外。如今割据一方,根本不受北地赵国管辖。
魏静和帝元鸿因玉京失守投湖殉国,谢家另立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后便是谢家人受禅登基,改国号为赵,国都也从西边玉京迁到了东边建平。
他的父亲作为前朝皇室,便被困在建平,过了遭人冷眼的一生。他在建平出生,从小就在建平生活,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天钺军。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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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在他与天钺军之间找点关系,天钺军的组建者太武帝姓元,而他曾经也姓元,是太武帝的曾孙,这便是所有了。
可他早已舍弃元姓,如今随了母亲姓柳,也认不了这一身份。
他幽幽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我跟天钺军算什么关系。”
时霖倒是信任他,闻言不过一笑:“无妨,总归你身上的武功不会骗人。”
言语间他自袖中拿出一块玉来。
不是什么绝美的珍宝,而是一块碎玉。原件应当是被摔得四分五裂了,断口不平,完全就是一块没什么用处的边角料。
时霖接下来的话却令人震惊:“这是龙玺的一部分……或许另一个名字你更熟悉些,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那不止是一方玉玺,是人皇之印,历代皇帝所拥有之物。如今天下大乱,南北分立,玉玺在谁手中,谁自然就更能称得上天命正统。
这一枚小小玉玺,既是天命,亦是人心。
三十多年前,传国玉玺还在南陈萧氏手中,陈朝因此以正统自居,称北境之人为索虏。即便后来魏高祖太武帝元熙一统北方,国力强盛过南陈许多,也终究因北境受蛮族影响深,又无传国玉玺,不受世家名门待见。
后来魏太武帝元熙驾崩,清河王高怀瑜辅佐幼帝八年,南陈逐渐崩溃,陷入内乱,高怀瑜趁机攻入南陈国都成康,取走传国玉玺。可是不久后高怀瑜病逝,骤失国柱,魏国就开始走了下坡路,八年后大魏灭国,传国玉玺随静和帝沉入湖中。平乱之后谢家派人打捞,不久后又消失在了战火里。
自此,南北两朝都在寻找传国玉玺下落。后来有传言说,传国玉玺已经碎成了许多部分,散落于神州各地。
传言倒是真的,时霖手中的这一小块碎玉,便是其中之一。
这东西的重要程度,其实连张澄自己都不知道,即便张家无权无势,全依靠皇家立足江南,越王也不会告诉他这东西来历。
这种象征意味巨大的东西,哪里能随便给人,万一负责看守的张家人摸了摸玉玺残块,也觉得自己受命于天了,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办,完全是给自己添麻烦。
因此张澄对此完全不知情,只是听越王的命令,把碎玉块存放进宝库,用各种机关看守。
时霖取走东西后,张家也就没有太大反应,没有专门去找,而是想等着罚恶使现身,拿了人多半就能把东西拿回来。
一块碎玉,再是珍贵,又能珍贵到哪里去?实在寻不回,赔了就是。
不知情的人,哪里想得到这能是传国玉玺的一部分。
“南陈萧家,北赵谢家,都在找的传国玉玺……”柳守微垂眸,凝视着他手中那块小小的碎玉,百感交集。
大乱之年,有心找回玉玺的,自然不止这南北两朝皇室。
柳守微默然许久,心乱如麻。
只因他忽然想起,相似的东西,他也在哥哥元为那里见过一块。
15.第 15 章
建平今年盛夏破天荒的热,城中各个王公贵族的府邸中,连冬天存的冰块都不够用了,还得去市场上买。
元为的长阳公府门口,一排人正忙着运冰进去。正巧来找他复命的亲卫顾江停在门口多看了一眼,便瞧见晋王府那位管家。
晋王府的人,看见了可不能不理。顾江便上前打了个招呼,道:“赵管家,这是晋王殿下送来小公爷府上的么?”
赵管家看了他,一下子满面笑容:“顾爷,这么巧啊!这些是王爷送给公爷的,王爷还让我捎句话来。”
他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道:“劳烦顾爷转告公爷一声,我也省得再去说了。”
顾江接过来,又抬头望人一眼,赵管家道:“您看您看,不是什么机密。”
他这才把折好的纸张抖开,扫过一眼,朝赵管家道:“赵管家放心,我这就去跟小公爷说。”
赵管家拱手:“有劳有劳。”
顾江看着晋王府这些仆从把冰块搬进门,点两个人先送一些到小公爷房里,自己跟着进了屋。
“公爷,事情办妥了。”
元为正在侧屋浴池里,穿着薄衫泡冷水消暑。岸边摆了小几,上面只有一碗酸梅浆。元为大概是无聊,也不喝,只拿着勺在搅。
两人早已熟识,元为也不要他进门通报见礼,听见他声音便应了声。
顾江把一本册子放到小几上,道:“小公爷,都在这儿,一会儿看吧。我来的时候,晋王送了些冰块来。”
元为懒洋洋抬了眼,瞟了那两缸子冰块,便继续低下头搅酸梅浆去了。
“晋王上次送的还没用完。”他道,“他是不是又发癫,想冻死我。”
顾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公爷,晋王还要你去王府一趟。我觉着不太妙,近来有个传言……与定远侯有关。”
元为闻言嗤笑:“阿成都已经走了六年了。他又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六年前晋王谢淑命元为领搏鹰卫缉拿元成,最后三百搏鹰卫全数被杀,只有元为抓着他留下的一块玉佩回去了。说是元成坠崖身死,尸骨无存。
搏鹰卫乃是皇室特务组织,实力何其强悍。三百搏鹰卫一起捉拿元成,元成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把搏鹰卫杀干净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搏鹰卫都全死了,怎么也该是个同归于尽。
可谢淑相信搏鹰卫,却不相信元为。搏鹰卫都死了,元为却还活着,还拿了弟弟的信物来交差,怎么看都有问题。
他却也找不到证据,只能看着元为把那块玉佩放进元成衣冠冢,就算是任务已经完成,元成已然身死。
不过这些年来,谢淑还是放不下心,他一直觉得元成没死,没少为这个事折腾。
一有这种关于定远侯的传言,谢淑总要找茬。
元为倒是已经习惯了对付他,还颇有几分好奇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传言。
顾江道:“公爷,天风城守将二女儿要成亲了。”
元为微蹙了眉,问道:“这跟阿成有什么关系。”
顾江解释:“传言都说,这二小姐当年是被小侯爷救下的,自此对小侯爷情根深种。两人有约,二小姐若是成亲,小侯爷必定会赶去赴约。”
元为笑了:“哦,是那小子留的情债啊?”
说完他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事他倒还有些印象,听元成提起过。照元成的性子,这种与人郑重承诺过的事,他必定会做到。
他还活着,那就一定会去的。就算他已经不再是元成,他也会用另一种身份赴约。
“这个我前些天就已经听过了。”顾江顿了顿,“看晋王要公爷过去,我才觉得不对劲……这事传出来之后,晋王就加了把火……怕是很快就能传得整个大赵国都知道了。”
谢淑这样做,就是为了引元成出来。
元为微微咬了牙:“他可真是锲而不舍……”
为了把元成找出来,谢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如果元成真的死了,他也不必担心了……
水声轻响,他从池中站起身来。
“我要去天风城看看。”
……
马车里很晃。
柳守微是被晃醒的。
“你醒的真是时候。”对面正往窗外看的薛桐回头与他道,“快进城了。”
柳守微坐直身子伸个懒腰,也扒开车帘往外看,已经看得见城门在不远处。
流云庄事毕,他本要与大家就此别过。不过薛桐留他,说要摆个席,好好给他致歉。
他没拒绝,便与人结伴同行。
流云庄财产被肃王抄走了些,剩下的肃王都留给了时霖。毕竟时霖帮他查出越王私藏军备那么一件大事,他回朝后日子可要舒坦不少,怎么也该给人一点报酬。
张琢也拿了大部分镖局资产出来,交由时霖,自己打算领着族中小辈前往西北商道。
时下各地大旱,时霖便将东西全换了现银,兑成物资,交由罪渊行刑者送去赈灾。
柳守微本也是在四处游历,路见不平就做些侠义之举,身上没什么要紧事。见状干脆跟了他们几天,帮些忙。这几日下来了解多了,才知罪渊还是个颇有规模的组织。
“行刑者”没有名字那么吓人,实际上就是些普通弟子,负责在罚恶使追凶罚恶之后进行善后,有近百人之多。如时霖和薛桐这般的罚恶使,便只有几个,外界都不知道其真实身份。
两位罚恶使如今解决完流云庄,打算回北边去。柳守微也是许久未踏足北境了,想着回去看看,正好蹭一蹭时霖和薛桐的马车。
“再往北就是赵国地界了。”柳守微忽然想起件事,“薛姑娘,边境好像查得严,你们进城有路引吗?”
薛桐今日穿的一身淡蓝长裙,梳了发髻,打扮与之前不同。柳守微是前两天才知道薛桐其实是位女孩子,不过她易容改扮就是为了隐藏身份,柳守微便在她穿男装的时候称她薛兄弟,穿女装就称她薛姑娘。
“有。”薛姑娘看着他,若有所思,“柳兄,你没有吗?”
“没有。”
他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哪儿办得了这东西,假的又懒得花心思去弄。以往遇上得要路引的地方,都是仗着武功高,晚上偷摸混进去的。
“简单。”薛桐当即掏出一堆路引来,“你看看你要哪个。”
真不愧是她,手上随便就是十几个不同身份的路引。
柳守微从里面挑了个年龄对得上的拿了,道:“多谢薛姑娘。”
马车停在城门口,三人下车递路引,等官兵查完,排着队进城。
三个人都不爱讲究,图省事儿随便找了家小客栈住。刚好午后,来吃饭的人已经很少了。
店里就一个小二在忙活,掌柜的亲自在前台算账。柳守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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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客房,掌柜的道:“三间房?有的有的。咱这儿离赵国近,住店得看符牌路引,劳驾您三位把东西给我记一下。”
“还真是查得严。”柳守微转身拿了另外两人的凭证,给人递去。
“可不是嘛,边境不比其他地方,容易混进来谍探,在这儿开客栈比别处麻烦多了。哎……你们要去赵国?”掌柜的惊奇道,“别去啊,赵国最近打仗呢。”
柳守微诧异道:“这……哪不打仗啊。”
都乱世了,乌环跟赵国打,赵国跟陈国打,内部也能打起来,这算什么稀奇事。
“那不一样,赵国现在可出了个大乐子。”掌柜开始提笔蘸墨,“天风城被乌环蛮子盯上了,打起来啦,都快不行了,赵国皇帝还不肯给援兵。”
小二手上活忙完,给坐在那边的时霖和薛桐倒了茶,过来笑着道:“哎呀,天风城在西北呢,西北打起来,别处不还好好的嘛,哪有那么恐怖。您别吓几位客官了。咱这儿来来往往去赵国做生意的不也挺多。”
掌柜抄着路引上的文字,摇头晃脑地道:“那也不好啊,谁知道天风城能不能守住,万一败了,乌环往南打过来,不也跟着遭殃!”
“我觉着不一定了。”小二道,“您没听这几天来吃饭的客人说么?那天风城守将姜养浩的女儿要成亲啦,当年活捉乌环可汗的元成会把那乌环蛮子再揍一顿。”
掌柜抬头给了他一记白眼:“成亲关打仗什么事,而且元成不是早死了吗?”
“嘿,当年说元成死了,可他哥就给他弄了个衣冠冢。谁都知道这死得有蹊跷,赵国那个晋王还成天在找他下落呢。”小二说得起劲了,“掌柜的,你想想,那元成多厉害,二十岁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而且是怎么死的,都没个准话,亲哥都找不到尸体,这不就是假死吗!”
掌柜嘁声道:“还能怎么死的,屠城遭天谴了呗。你别闲着,过来帮我把另外一份抄一下。”
柳守微听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探头一望,掌柜才抄完一张路引,便点头道:“两个人抄着快些。”
小二讪笑:“我大字不识一个,哪儿干得了。”
“让你也认认字,你就是不听,就看着掌柜的干活。”掌柜摇头,“所以天风城那位小姐成亲是怎么回事?”
小二的表情变得很是鲜活:“那小姐跟元成有婚约。乌环的王子又非要娶她。”
“啊?”柳守微惊了。
“元成要是活着,那肯定得去天风城找人啊。凭他的威能,不就把乌环那些个蛮子给打退了。都这么说的。”
怎么还能这样传?
柳守微哭笑不得,觉得太过离谱,不得不远离几步,到时霖身边坐着去了。
薛桐都觉得好笑:“定远侯消失了那么久,要是真能因为这个事出来,那可就是传奇了。”
时霖却思虑颇多:“天风城若真告急,可不得了。”
薛桐冷哼:“我看那个狗皇帝巴不得天风城守军死一批。若不是等不到援军补给,何必传这种话吓乌环。”
柳守微灌了一杯子茶水,道:“天风城不能失守。”
薛桐看了时霖一眼:“灵泽,说起来你不是与姜家大哥有约么?不如我们也去看一眼?”
时霖点头:“也好。”
三人喝茶等着,过了会儿小二拿了路引过来,道:“弄好了,我带您几位上楼。”
16.第 16 章
客栈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中间隔扇屏风,倒也布置得干净雅致。柳守微把行李往柜子里一丢,便往床上躺着去了。
在马车里已经睡了一早上,但一路颠簸,休息得也不好,骨头都给颠麻了。这会儿往床上软软一躺,就别样舒服。
歇了没一刻钟,薛桐喊他下楼一起吃午饭。
想起自己上一次把刀丢房间被玄四盗走,他还特地把刀带上了才下楼。三人没在客栈里吃,往周围转转,寻了家巷子里的小饭馆。
三个人坐马车坐得食欲都不大,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一个汤。店家肉菜做得香,倒也让人找回些胃口。
吃饭时没人说话,饭菜都吃了个精光,一点没浪费。正餐吃完,时霖给人都倒了茶水,薛桐才开口:“一会儿要去城里走走吗?”
“也好。”时霖看向柳守微,“你呢?”
柳守微道:“当然一起了,一个人回客栈也没事干。”
薛桐点点头,喊道:“结账!”
那边小二赶忙跑过来:“好嘞,我来给几位算算。酥肉一盘一百五十文,酱牛肉一盘三百文,莼菜汤一碗一百文,紫苏饮一杯七十文,饭三碗六十文……这边一共六百八十文。”
从他开始报酥肉价钱开始,薛桐和柳守微就已经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连时霖都微微动容。
薛桐两眼一黑:“你抢钱啊!这米粒金子做的?”
在别处这么一顿顶天了就一百文,饭还不算钱随便吃呢。
小二吓一跳,忙道:“姑娘,这可不是讹您。咱这地最近吃的东西都是飞涨,鸡蛋都快三十文一个了,没办法的事。不信您去菜市场打听打听,真就这个价。前边一河之隔赵国地界倒是便宜,不少人都偷摸跑那边走私去了。”
时霖皱眉:“怎会涨得这样厉害?”
旁边有食客道:“您几位外地来的吧?消消气,真是这样。您看这外边吃饭的哪儿有本地人,全是我们外地人过来没办法。您瞧,我就敢点个汤就这饭喝了。”
说到此处,另一桌有人颤颤巍巍地问道:“那我这桌呢?”
那是个看去十七八岁的男子,模样很是清秀,腰间挂着把直刀,瞧着应当也是个习武的。
小二过去开始算,道:“一只酱鸭一千八百文。”
男子手猛地一抖。
“一盘猪肘三百文,一碗牛肉面三百文,一壶春酒三百文。一共两千七百文。”
男子差点晕了过去,他缓了缓,问道:“我……我可以做工抵饭钱么?”
小二无奈道:“客官,店里不缺人了……实话跟您说吧,物价涨成这样,生意不好做,掌柜的都要养不起小工了。”
“我晚些再给成吗?”
小二道:“这个……若是以前,您手头紧要赊账也成,可如今店里实在也是没钱。”
男子惆怅道:“那怎么办啊……要不你等等我,我把这刀当了……”
柳守微正欲起身,薛桐拦住他:“哎哎哎,我跟你说,我们可没钱了啊,帮不了。”
柳守微道:“没事。”
说罢从耳朵上取了两个金环下来,递给小二,道:“他和我们的一起结了吧,你称称看,这应该够的。”
小二躬身:“好,您等等,这就给您找钱。”
男子又惊又喜,双眼发光,朝柳守微抱拳:“多谢这位大哥解我燃眉之急!小弟江鸿,是断水刀宗弟子,我可做几位的护卫抵债!”
出身断水刀宗,竟然还是位武林名派弟子。
柳守微笑道:“你那刀该是宗门长辈赠的吧?可不要随便当了。再说,食物涨价,兵器可没涨,你真当了怕是也就只能换一顿饭。”
江鸿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娘亲手给我打的,若不是大哥慷慨解囊,这刀真要保不住了。”
江鸿道:“不知三位尊姓大名?”
薛桐指指柳守微:“他姓柳,名守微,你要报恩记得找他。”
柳守微也不知他二人今日是不是要藏着身份,便没多话,只道:“你快吃吧,谢就不必了,相识一场,便当交个朋友了。”
江鸿本来就还没吃饱,方才被价格吓得差点不敢吃了,这下倒安心地抓起鸭腿啃。
这时小二拿了钱回来:“客官,您收好了。”
“还要坐会儿吗?”柳守微问。
“坐。”薛桐恶狠狠地道,“多喝几杯茶我心里才好受。”
店里也就这大叶茶不要钱了。薛桐说得豪气干云,却也喝不下太多,两杯就觉有些撑,只好放弃了这喝茶报复店家的想法。
“失算了!”离开饭馆,薛桐还在气,“早知道还不如在房里啃干粮呢!”
柳守微那两个金环,才换了四个人的饭和三百来文钱。
谁能想到吃个饭那么离谱,三个人一个都没想到要问一下价。那客栈房间倒是不贵,怎么吃顿饭比住房还花的多了。
薛桐还不死心,拉着两个人在城里乱逛,打听这边物价,结果一个比一个吓人。等回了客栈,还特地看了眼掌柜家的菜单。
“饭倒是比那家便宜个五文钱。”时霖道。
薛桐叹气:“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过河去吧,这里吃饭太贵了,不好玩。”
原本今日一进城就找客栈,便是不想赶路了,打算在城里歇个一两天。可这吃个两菜一汤都要六百多文,哪儿还敢在这里待。
柳守微和时霖都表示同意,明日便出城过河。
入夜后柳守微让小二打热水来洗了个澡,便睡下了。
也许是连日坐车赶路真的太无聊太颠簸耗人精神,他睡得倒快,只是没一会儿他就睡得不太安宁了。
沉沉的黑暗里,他忽然看见铺天盖地的红色。
有火焰,有鲜血。
他握着长枪站在城楼上,听见惨叫和怒吼从火里浮起,看到一座座屋舍轰然倒塌。
在血海里漂着的,是城中百姓。男女老少都在挣扎,却还是溺死在了血中。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士兵烧杀劫掠,留下一堆堆燃烧的废墟。曾经的安宁被全部焚尽,浓烟在他的眼上涂满鲜血与秽土。
“还能怎么死的,屠城遭天谴了呗。”
他分辨不出那些苦苦挣扎的人在呐喊着什么,但这句话是清晰的。一字一字都化作利刃,在他心中划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每一下都是锥心的刺痛。
心脏痛得仿佛被绞紧,喘不过气来了。鼻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张开嘴喉咙也像是被用什么东西粘住了,用尽全身力气都难以吸进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魇着了,却调动不了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几乎让他濒死。
他在黑暗里挣扎了很久,终于猛地醒过来。
“呼……”
大口大口喘着气,死里逃生。
寂静的夜里,他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被子闷得他感觉自己全身是汗,索性起来去盆架那拿手帕擦了擦脸,又打开客房后门,放夜风吹进屋。
凉风一吹,浑身松快。
后门外是个露台,可在边上栏杆处坐着赏夜景,他过去坐了会儿,忽然瞧见隔壁亮起灯。
隔壁住的是时霖……他想了想,朝那边走过去。
因为与隔壁房就隔了一堵墙,两间房挨得近,伸手就能够到那边的窗户。他敲了敲窗,喊着时霖名字。
结果还真有动静,没几下时霖便过来开了窗。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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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霖亦未寝。
柳守微探手抓住栏杆,一个施力便跃了过去,门也不走,直接从窗户进。
时霖看着这个突然爬进自己房间的人,无奈道:“你若是要跑来我这里,那便别多要一间房,还能省些银钱。”
柳守微听他损自己,也毫不留情地回敬:“当真?那我明日就同你睡一张床。”
时霖不好接他话,说真也不行,假也不对,恼羞成怒便要吓吓他,抬指欲点。
“哎……别点我。”柳守微投降。
时霖也只是与他玩笑,看他示弱便很满意,收了势,脸上也柔和许多:“大半夜的,怎么了?”
“睡得不舒坦。”柳守微往里坐下,“来你这里转转。”
喉咙有些干,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之后,他又思绪如潮,皱起了眉。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玄四临死之前,说他才是大恶人,罚恶使最该罚的是他。
六年前,赵军攻下益安城,城中百姓被屠数万。
城是元成攻下的,这是赵国第一次在与陈国交战时取得如此大胜。那时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可以借此一路向南,灭陈朝,成就不世之功。
可他没想到,赵军进城不到两日,一切就朝着他从未预想过的方向奔去了。
赵军屠了益安城。
他直接冲去主帅面前,破口大骂,差点动手胁迫主帅,让人下令严禁劫掠伤人。
可是主帅一句以下犯上就压住了他,拿鞭子抽了他一顿,对他说,将士们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得到钱财,这一个个士卒,家里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们在外拿命养活。
“你可是前朝皇室,有个得力的哥哥,家道中落了都还有晋王爷养着。你清高,你打仗是为了国为了百姓……装模作样给谁看!老子最见不得你这种仗着家世威风的!拿命换点钱,你还不让了!你是不是人啊?”
柳守微很想过去给这老匹夫一刀,想想远在建平的兄长,最后还是忍了。
他甚至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主帅一顿打。
他是武功盖世,但他没有救人的勇气……可即便他勇敢,他又真的能救下这些人吗?
那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本就是大赵朝廷默许的。
大乱之世,赵国养不起什么仁义之师,只有凶兵。
太武帝在时灭佛寺、除豪强、废贱籍,从那些贵人手中收拢大量钱财土地,将田地分放给百姓耕种,才组建起天钺军这样军纪严明的军队。
大魏一亡国,旧政全部废除,哪儿还有什么钱养将士。
他也不是一个刚上战场的愣头青了,他知道自己所攻下的每一座城池,俘虏的每一个人,都该是给麾下士兵的奖励。若是赵国有足够的钱粮奖励士卒,自然可以要求他们不掳掠,没有就只能放任他们自己抢夺。
只不过从前他面对的是整个部族全民皆兵的乌环,乌环人对汉人百姓可没客气过,他自然心里没有什么负担。
南北到底同根,如今他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太蠢。
或许玄四说得没错,他是那个最大的恶人。
如果不是他,赵军根本攻不下益安城。他胜了,给大赵立功,然后给益安城带来一场灾难。
还不如不胜呢。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有了要逃离的想法。
“我在想……”柳守微深深吸了口气,“灵泽,我问你,如果元成还活着,你会不会给他下罚恶令?”
时霖给了他答案:“会。”
这倒也是柳守微想要的答案,心中巨石落地,他淡然道:“可惜他死了。”
若当时也有一位罚恶使出现,将他打入地狱,那该多好。
17.第 17 章
晨光漫过窗棂,元为伸手拨开床边帐纱,坐起身来。
骤然入眼的光亮让他眼睛有些刺痛,他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身旁的人也在阴影中起身,手软软搭在他肩上。
明明体温很热,沿着他喉结游走的指尖却如此冰凉。
元为轻轻扣住那只作乱的手,冷然道:“别动了,有事。”
“好凶啊。”那人忽然跨坐过来,低笑着用膝盖顶进他腿弯,将人腿压住不让他下床,“这就要走?去天风城?”
那个声音温柔含笑,却似淬了毒一般,让元为很是毛骨悚然:“那么迫不及待想去见见弟弟?”
元为翻身将人按进锦绣之中,落下的纱帐摇摆不定,将照进来光芒不停切割,恍若刀光剑影。
他盯着身下这张艳丽如画的脸半晌,哂道:“晋王殿下,你是不是忘了……阿成已经死了,你非要往我心窝捅是吗?”
“嗯?那真是抱歉……不过我不喜欢捅你心窝子,我喜欢捅你哪里,你还不知道么?”那人给出几分不真诚的歉疚,很快又转变成暧昧的味道。
一句荤话弄得元为一个激灵,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说着手指还沿元为脊沟往下,故意在尾椎处按了按,看人僵硬了几分,才道:“我听说姜家二小姐等着你弟弟娶她呢……阿成当年死得蹊跷,万一呢,你们兄弟不就可以团聚了?”
他阴阳怪气得让人心头火起,元为擒住他手腕,强忍怒意道:“谢淑,没来由的传言,你也信?姜养浩弄出那么大动静,圣上不过是派我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你的话,最好是真的。”那人沉了声,语气冰冷,“既然要去,那你把姜养浩的儿子抓回来。”
“好。”
听他那么爽快应了,那人又仿佛变了个人,伸手抱住他温柔抚摸,下巴轻轻抵在他肩头轻蹭。整个都像是只跟人撒娇的猫。
“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抓他?”他柔声问。
元为道:“不好奇。”
“很好,狗给主人办事,就不该问为什么。”他低低笑了两声。这个人分明在生气,却还装得一脸平静,可惜微微发抖的身体出卖了他。
手抚上人脸颊,他朝着元为嘴唇吻了上去。湿热的呼吸交织,终究还是拖住了元为的步伐。
……
柳守微被阳光晒得很热,爬起来的时候额头都有些汗了。
“醒了?”时霖已然整理好仪容,坐在案前,“你昨天坐那里也不说话,后来困得突然睡过去了。”
“那真是叨扰你了……”柳守微揉揉脑袋,从床上爬起来。
时霖倒是毫不介意:“还好,你睡相很好,不打拳。”
他昨晚倒是想把人丢回房去,可前房门锁了,他总不能背着人也爬窗户爬回去。最后只能是把人丢自己床上。
柳守微拿水擦把脸,准备回自己房穿衣服去,时霖忽然喊他:“过来。”
“嗯?”柳守微走到他跟前,看他手里有两根不知什么植物做的小棍子,比牙签还细些。
“跟掌柜的要了两根茶叶梗。先戴着,不然耳洞长上了还得再通。”他在柳守微耳朵上找到两个泛红的耳洞,上面的两个金环昨天被抵了饭钱,现在空空如也。
他捏住柳守微的耳垂,小心地把两根茶叶梗穿进去,一边道:“有空了再去重新买一对,薛桐懂这个,叫上她。”
柳守微被他这细心体贴的举动温暖得心花怒放,道:“谢谢你。”
时霖道:“手上现钱得省着点用,我跟掌柜借了厨房,用带来的疏干肉干煮了点粥,薛桐在厨房看着呢。一会儿煮好吃完把房退了,我们直接过河。”
柳守微点头:“好,那我先回房换衣服去。”
他回房间穿个衣服的功夫,薛桐已经端了粥上来。三个人在时霖房里填填肚子,粗略商量过河事宜,便各自回去把行李检查一遍,提东西下楼。
“柳大哥!”
柳守微才系紧行囊,没下几步楼梯,就听见有人喊自己。昨日那断水刀宗的少年正站在大堂里,看见他下楼,小跑着到了楼梯口。
“江少侠,那么巧?”柳守微还当他也住这儿。
“不巧不巧,我是专门找过来的。我来跟你们一起走。”江鸿认真道,“我说了,我可以做你们护卫。别的我可能不行,武功我很厉害的。”
柳守微转头看了看时霖和薛桐。
时霖道:“他是来找你的,你说了算。”
“好吧,多个人多份力。”柳守微点了头,“走吧,我们今天要过河去。”
江鸿登时呲起个大牙傻笑:“好嘞,哥。”
马车只能送他们出城到河岸,这城里距离河边还是有个好几里。江鸿有心献殷勤,跟车夫一起坐到前面驭马,嘴里没闲着:“柳大哥,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想着帮我。你一眼看出我的刀是长辈所赠,莫不是也看出我师承何派了?哥你难道与我断水刀宗有些渊源?”
车里传来柳守微的声音:“渊源谈不上,不过是曾经得过断水刀法指点。”
江鸿欣喜道:“果然……看来我与柳大哥有缘!”
薛桐凉飕飕地道:“你不是说你不擅用刀?”
断水刀也是一等一的刀法了,能学透其中几式,便已经足够登入高手之列。柳守微本来就武功高,这悟性绝对不差,即便他只学过断水刀法一点皮毛,以他的能力必定也是位用刀奇才了。
柳守微解释:“比起枪,我确实不擅用刀。不才也就是个一流高手的水平吧。”
时霖笑了一声。
江鸿又道:“柳大哥,你们要去赵国哪儿啊?我本来打算去天风城的,没想到能遇到你们,跟着你们,一定比起天风城参加什么比武大会有意思多了。”
“那你该高兴了,我们也要去天风城,不耽搁你。”柳守微一顿,道,“不过,你说的这个比武大会是怎么回事?”
“乌环蛮子想娶天风城守将的女儿,拿出兵威胁。后来不知道那位千金小姐使了什么计谋,跟乌环约法三章,要办个比武招亲,让那乌环蛮子凭实力娶她。不过这都只是表面上的,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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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打算召集武林人士助他们对付乌环呢。”
柳守微一愣,又是姜小姐要成亲,又是比武大会的,这到底有几个说法?
河对岸就是赵国淇阳城,这年头赵陈两国交恶,陈国人想正常过河进赵国地界是难上加难。正常要过去,除了路引,还得有一堆官府批复的册子,薛桐的假路引这会儿就不抵用了。
不过官兵把守的地方毕竟少,这河那么长,总有地方是顾及不到的,两岸就有人专门做帮人偷渡的生意。
因此马车停在了个很荒的地方,河岸堆积了很多腐败的草,细看都是些还没来得及长成的庄稼,该是被水冲到岸边的。淤泥混杂着植物腐败的气味,水面也是一片浑浊。
其实来之前大家就知道这地方动荡,不过吃的东西能涨成那样,还是出乎众人预料。
时霖刚抄了流云庄的财产去发旱灾的地方赈灾,这临水的地方之前又是发了大水,真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城中还好,城外农人家畜圈被冲了,庄稼也被淹了。往年存的粮发霉的发霉,发芽的发芽,没多久就成了现在这样。
看见还有人在拾捡这些腐了一半的“杂草”,大家也不惊讶了,只觉这天灾人祸真是害得人太苦。
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农人,在河岸翻翻捡捡,东西丢进麻袋,底部都浸出水来。这些东西带回家去也能抵上几顿,总好过吃土。
四人没见岸边有人摆渡,便过去打听,其中一个老人道:“等晚上,有人会来划船,过河五十两一个人……我劝你们别乱来,两边都在抓偷渡的,要是被抓住了,死路一条。”
另一人连连摇头:“没被抓也决计好过不了,说是五十两一个人,可谁敢干这活?敢帮人偷渡的都是□□,过去了都不知道是不是五十两银子能解决的。”
几人闻言不由露出些复杂神色,在城里只觉得是吃食价格高了点,出城一看,便觉得这中间怕是不简单。
薛桐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要拾这些东西回去吃么?”
“没吃的了……朝廷的赈灾船前些天还翻了!”那老人差点要哭出来,“好不容易等来赈灾船,翻了!”
几个人一想起那载满物资的沉船就痛心,又是骂又是哭,几近绝望。
对岸忽然有了动静,几个人青壮男人推了好些木筏入水,正要往这边靠。每一木筏上就一个人,和一个装满的麻袋。
近来河南岸食物价格飞涨,不少人从赵国偷渡走私吃食到南边去卖高价,这些人看着就像干这个的。
江鸿想起自己那顿两千七百文的饭就满腔愤慨,大怒道:“就是这些人走私吃食哄抬物价?”
老人道:“可别惹,官府都不敢惹他们。”
晚了,江鸿已经一刀朝着河水劈了过去。
柳守微十分欣赏这孩子说动手就动手的劲儿,拔出刀助了他一臂之力:“这一式‘激浪千层’,还可再放开些!”
这一刀竟有劈山之势,将河水激得大晃,竟升起巨浪,朝着竹筏狠狠拍下。
18.第 18 章
两人刀气合流,激起惊涛骇浪。小小竹筏根本经受不住,上面那汉子眼见要靠岸了,突然身周炸起丈高的水浪,直接被浪拍得一个翻倒,落进了水里。
不过离岸近的水不深,他抓着麻袋赶紧往岸上爬,总算没被河水冲出去。还没稳住,又被江鸿拽着衣领一摔,整个人都掉进了淤泥里。
拾荒老人看他们招惹这些走私的帮派,吓得赶紧跑开了些。
剩下几个还没过河的走私者大惊,连忙加快速度过来支援。奈何落地后拳头都还没伸,就被江鸿全丢泥地里了,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一网打尽。
老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见这些在河上横行霸道,连官兵都不放在眼里的匪徒,就这么被制服了,一下子胆子大起来,离得远远的朝着几人吐了口唾沫:“呸!一群坏种!”
“狗娘养的你要干什么!知道爷爷是什么人吗?”
“哪儿来的臭小子,活腻了?敢动你飞蛇帮爷爷?”
这些人颇为嚣张,大声叫骂,言语间还一直提什么飞蛇帮。江鸿打断道:“我管你们什么蛇帮猪帮,哄抬物价赚黑心钱,我打死你们!”
说罢举拳欲打,其中一个模样还算斯文的人忙道:“且慢且慢,这物价可不是我们哄抬的!”
柳守微好笑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道:“南边物价涨,那是因为受灾没吃的了,朝廷又送不来物资。对吧?”
江鸿冷哼一声。
“物以稀为贵,能吃的东西少了,那价肯定要涨,都是这个道理,是也不是?”
江鸿道:“这个倒是没错。”
“朝廷运不来物资压价,能吃的越来越少,价肯定就越涨越高,没问题吧?”
江鸿点头:“这个也没问题。”
“那物价可就不是我们哄抬的了。而且这沿岸城池富庶,缺的又不是钱。大家多花些钱买,还是能有东西吃。朝廷又调不了物资过来,若真断了补给,这物价怕是还得再涨,更多人得饿死。”这男人越说越有底气,“你看,城里现在东西是贵了点,可饭馆都还能做生意。我们可是做好事啊,市价就是这样,有人愿意买,怎么能说我们赚黑心钱。”
江鸿都要晕了,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放屁!真要做好事,能卖那么高价?
“是吗?”时霖忽然指了指那麻袋上残留的官印,“这不就是南陈朝廷给的赈灾粮么?”
这些人倒还知道把麻袋上的印记洗掉,但是终究有些残留。不过大多数人也没见过官府送来的货该长什么样,自然不会留意。
江鸿当即明白过来:“好啊!那赈灾船上的东西,是不是都到你们手上了!”
柳守微与时霖薛桐三人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一致决定既然都有了线索,就先管管这事。这些人的走私物都是陈朝官府赈灾粮,那怕是还有很大一部分还存在匪寨里。
“飞蛇帮?”柳守微用刀拍了拍那能说会道的男人肩膀,“带我们过河,去见你们帮主。”
“就凭你们,也想见我们帮主?”满脸横肉的汉子刚吐出一句叫骂,咽喉就被江鸿的刀抵住。
“叫什么叫?”江鸿恶狠狠地道。
柳守微只对那个先前说话的男人道:“他们再有人说话,我把你舌头割了。”
男人喊道:“你们都给老子闭嘴!”
众人当即噤声不敢言语,这人一看就像是这群人的小头目,果然如此。
他讨好地笑:“几位好汉、姑奶奶,你们找帮主有何贵干呐?”
柳守微冷哼道:“跟你没关系。”
“行,我带你们过河。”一直被刀压着肩膀,他也是怕,柳守微不说他都不敢再打听。
“都起来,带几位过河。”
柳守微收起刀,道:“粮留下。”
送他们过来的车夫乃是罪渊“行刑者”之一,此时便朝时霖和薛桐道:“公子,小姐,这些东西就交给我运回城去吧。”
薛桐道:“好,你办事我们放心。”
时霖道:“有劳了。若寻到剩下的赈灾粮下落,还得再麻烦你一趟。”
车夫行礼道:“公子和小姐要喊我,传信便是,我立即动身赶来。”
几人道了别,便押着飞蛇帮这些人乘木筏过河。领头那男人领着他们走了快一个时辰,那蜿蜒山道尽头才隐约可见寨中房屋。
众人又走了一刻钟,却是到了一处断崖,飞蛇帮那颇高的寨门就在对面,中间离着那么一条深沟,距离不算远。轻功好的人倒是可以直接跨过去,但显然这些匪帮喽啰不是什么轻功高的人。
被缚的小头目冲着大门喊:“天蛇甩尾,地龙翻山!”
于是门缓缓倒落,搭在深沟中间成了桥。几人从桥上走过,顺利到了门口。
看守寨门的人老远就见自己人是被几个陌生人捆着过来,自然叫来了人拦在那里。为首那人瞧了瞧这小头目,道:“你这是带了什么人回来!”
小头目回答道:“我们今日运粮过河,被这几位截了!快放我进去,今天那批货不在我们手上了!他们要见庄主。”
守门的人将信将疑,让开道来,却紧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又暗里传信,跟的人是越来越多,竟有二十来个。
让人诧异的是,这飞蛇寨实在不算大,屋舍不过七八间,整个寨子怕是也就五十来人,算不上什么大帮派。叫人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的能从陈朝官府那里抢粮过来。
正中间最大的房子便是帮主所在,小头目领他们进去,门一关,便大喊:“帮主!快拿下这几个人!”
一瞬间,跟来的二十几个人拔刀朝四人砍去。
可这四人个个身怀绝技,哪里怕他们。江鸿刀都还没拔出来,时霖衣袖翻卷,指劲连射,便将几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薛桐数枚暗器射出,气道:“就你们还想来个请君入瓮啊?”
刚才这些人跟来她就觉得不对,果然是有诈!
便是那么多喽啰围攻,三个人也是轻松应对,另一边柳守微直接抡起长|枪朝着飞蛇帮帮主冲去。
这飞蛇帮帮主倒是比那些小喽啰厉害一些,刀往身前一挡,竟然还挡下了柳守微的第一招攻势。
可惜柳守微没心情跟他玩,一招试出他实力,便不再留手。同样一式再去,这一次他还想再将枪身架住,虎口却被震得发麻,根本拿不住刀,兵器脱手飞了出去。
而后就见银枪旋出几道残影,他根本不知该往哪里躲,柳守微枪尖抵在他喉间的那一刻,他腿都要软了。
这招实在是熟悉……半月前他也被这样打过,脖子上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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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尖划出的痕迹刚好没几天。
那边手下小弟也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嚎叫。
“大人!小人不知是大人亲临!你要什么直接说啊,我立即派人给你送过去,你何必跑一趟!”飞蛇帮帮主竟然双膝“咚”的落地,朝柳守微跪下了!
柳守微愣了一愣:“你在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飞蛇帮帮主喃喃道:“你刚才使的那一招枪法……跟半月前劫船的那位大人明明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不由都朝柳守微看来。
柳守微惊了,时霖走上前来,道:“哪位大人?他让你干什么?”
飞蛇帮帮主看柳守微反应,知道自己是认错人了,但依旧得罪不起,只得和盘托出:“我也只知道那是建平来的大人,背后更是位皇室大人物。他带人劫的船,让我们送到对岸换钱。我们真的没拿多少啊!全都给那位大人了!”
薛桐惊呆了:“不是你们劫的船?”
飞蛇帮帮主忙道:“我们才多少人,怎么劫得了陈朝官府的船啊!那船上可都是陈朝官兵,我们能有几个胆子去劫,都是那位大人带我们去的啊!”
柳守微紧皱眉头,收起枪一脚把人踹翻,冷声道:“赈灾船上的东西还剩多少?”
飞蛇帮帮主捂着痛处,呲牙咧嘴地道:“我想想……还有……应该还有个十分之一。都在后面那间库房里了,我一点没藏!桌上有单子的。”
“我们走。”时霖与柳守微对视一眼,对薛桐道,“你和江少侠在这里看着他们。”
两人当即转身离开,飞蛇帮帮主还在哀嚎:“老爷,你擦亮眼睛啊!我也只是带着兄弟们奉命行事!我只是给人做工的啊!”
后面的库房很好找,时霖看了一眼,估计还有一百多个麻袋。照他这样说,原来的东西也不多千余袋,东西算不上多。
桌上确实有一册清单,记录了运来的东西有多少,飞蛇帮运到对岸卖出多少,卖得的钱又按约定交给了那位“大人物”多少。
“走私所获,是怎么给出去的,倒没记下。”时霖翻几下就没了兴趣,“这幕后之人想来也不会给这些匪帮留痕迹。”
柳守微拿过来翻了几页,沉声道:“我知道了,是晋王谢淑。单子上的印信是他的。”
时霖蹙眉:“留下印信……”
柳守微知道时霖意思,其实他也有些怀疑,晋王随随便便把印信留下来,不怕给人把柄么?
“做这事细想来也没什么风险,劫的是南陈的船,赚的是南陈人的钱,又没祸害赵国,何罪之有?”柳守微摇摇头,“即便钱最后成了他的私产,他是皇帝宠臣,皇帝也必然不会计较,谁敢有话说。”
让柳守微担心的是,这事既然与谢淑有关,那很大可能也与哥哥元为有关。飞蛇帮帮主说的那个枪法与他相似的人,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元为。
元为在谢淑手下,那就必然在给谢淑做事……
他们是前朝皇室,在建平能安稳活着已是不易。从父亲过世,哥哥元为继承长阳公爵位之后,为了能有所倚仗,护住他,元为就已经是晋王的人了。
这些年,光是为了自己,元为就做了太多违心的事……
柳守微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你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19.第 19 章
柳守微担心的人,刚结束一场欢愉,懒懒地趴在水池边。谢淑还抓着他手臂,眼角满是春情。
已是夕阳渐沉了,早上谢淑没让元为走,他就一直到这会儿都没能走成。
谢淑是在发疯。知道他明日就得走,便非要拖着他。可惜他们之间如今也没什么话可说,在一起除了吃饭,就是行房,外加谢淑想一出是一出,交给他一堆任务。一天下来简直骨头都要散架。
“非得明日就走?”谢淑张口轻轻咬他肩膀,手还不停沿着他肌肉间的沟壑游走。
元为咽下喘息:“陛下金口玉言。”
谢淑柔声道:“好狠心啊,你这一走,最快也得小半个月,我跟谁快活?”
元为又不能说殿下想跟谁快活跟谁快活,只得玩笑道:“臣是担心殿下身体。”
谢淑眯眼,把玩着他湿发:“说着受不了的人又不是孤,你担心什么呢?”
谢淑双手抚摸着他脖颈,感受到他喉结的滑动。忽然将他下颔往上一抬,逼得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露出脆弱的咽喉,仿佛引颈待戮。
突然,谢淑拽着人后脑发丝,把人脑袋猛地往水里按。
骤然没入水中,元为自然是没有任何准备,呛水的痛苦让他本能地挣扎。谢淑冷眼看他,溅起的水花往脸上扑也无动于衷,看了片刻才松开手放他起来。
方才还要杀人一样,元为喘了几口气,谢淑眼神又变得温柔得要命,凑到人耳边道:“对了,你在沙州那家古玩铺……最近生意好像很好啊?”
元为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垂了眸:“那是殿下赏赐的产业。”
那家古玩铺子,是他拿来存私房钱的,谢淑倒是不会管钱财来源。最近入账多,谢淑知道了提一嘴也正常。只不过谢淑喜怒无常,这事保不齐就能成为一个折磨他的借口。他怕这个,比什么都怕。
但谢淑显然今日心情还不错,听他回答时还特地加重了“赏赐”二字,更是舒坦,便只是笑笑:“说了给你了,自然就是你的,生意好与不好都是你的。你那点俸禄和赏赐养养你家那宅子都费力,也该自己想点办法。”
元为正绞尽脑汁想怎么说能让他高兴,门外有侍女取了样东西来。她知道水里那两位什么关系,头都不敢抬,默默放到岸边就下去了。
托盘里放的是一块玉佩,用红绳系的,模样雕得简单,奇特的是正中微微往下凹陷,似乎有水在其间凝聚。
谢淑用手指将那物件勾起:“这是前些天一个西域商人送来的,你走时带上。”
元为看他没纠结那古玩铺的事,算是松口气。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谢淑经常这样干,他也得陪着谢淑演。
“天风城干燥,好些人一到那边就口鼻不适,你本就容易咳喘,自己多留意些。据说这是极难得的千年寒玉,能从四周聚敛水汽,或许你带着能好受点。”
若还在少年时,他们也算是少年伴侣两情相悦,元为必然会心里甜蜜,拥着他说上好一会儿情话。
现下他心中也不是没有甜蜜,只不过这甜里还掺杂了太多杂质,便只能匆匆舔一口尝味,而后便弃之如敝履……但浅尝的那一口,终归也还是甜的。
“芳仪……”元为回身,将他拥进怀里,竟是觉得这张美丽又可憎的脸顺眼了不少。
“你多久没这样喊过我了?”谢淑忽地有些酸涩,“罢了……我只警告你一次,那间铺子你自己藏好,盯着你的人多,出了事往我身上推就好……”
他一顿,笑着扯了扯他脸颊:“可我要收报酬的。”
他起身上岸,抓了浴袍往身上披:“我先走了,宫门下钥前还得进宫一趟。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吧。”
“好。”元为看他快走出去了,忽然喊住他,“芳仪!”
“怎么?”谢淑回眸。
元为温声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他还想着,反正最近私房钱不少,去天风城给谢淑淘些小玩意儿来,好好哄哄人。
谢淑不语,只是望着他轻笑两声,转身拂袖,春风得意。
元为不知道的是,恰巧弟弟在千里之外,断了他古玩铺的入账。
飞蛇帮那点物资显然不是陈朝被劫物资的全部,南陈半月前来的赈灾船一共五艘,都是大船。那个神秘人要把上面物资全部换钱,光靠一个飞蛇帮绝对不够。他必然还收服了其他匪帮,让他们去不同地方行销赃之事。
这些小匪帮收拾起来容易,用不着罚恶使出手。时霖和薛桐联系上行刑者,让他们去查两岸匪帮,将赈灾粮还回去。
不过按照飞蛇帮的情况来看,剩下的赈灾粮肯定是不多了。那些已经被走私的也没追回必要,东西已经卖回南岸,以另一种方式早早回了南陈手里,还怎么追?人家买粮的钱也花了,真要追回重新分配,那也是南陈官府的事。
他们来得晚了一步,此刻剿了沿岸所有匪帮,也对那劫船的幕后之人没有多大影响,少剩下这点根本无所谓。
柳守微心想谢淑倒是会做这无本万利的生意,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不满。
在柳守微的印象里,谢淑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偏偏他又是赵国谢氏里唯一一个力保他们元家的人,还是当时太子——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最宠爱的弟弟。有权有势,与哥哥有交情,不主张对元家赶尽杀绝,自己再有意见,也只能看着哥哥投入谢淑麾下。
柳守微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如果不是谢淑,他们兄弟两人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只是……谢淑终究是一条毒蛇,他害怕哥哥一直不抽身,就这么被缠死了。
几人料理完飞蛇帮便没再逗留,赶在天彻底黑下去前到最近的小镇上住宿。北岸城中物价正常,几人上楼入住之前还在大堂点了夜宵。
柳守微憋了一肚子的思虑,不觉得饿,江鸿倒是忙了一下午特别有食欲,大吃特吃。
时霖看他一脸愀然不乐,不禁问道:“你在想那神秘人的事?”
飞蛇帮帮主说那人与他武功同出一路,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怕是都会好奇那人身份。不过看柳守微的样子,更想是心里已有答案,所以为这答案发愁。
柳守微嗟叹道:“如你所说,如今会习太武枪法之人,除了天钺军,便是前魏皇室。”
“那单子上还有晋王印信。”时霖把他推测出的答案又说了一遍,“长阳公元为,或是已经死了六年的定远侯元成。”
元家兄弟俩和晋王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时霖也能推测出来。柳守微不想背这锅,却也不想让哥哥担骂名,这事显然都得怪谢淑。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时霖笑道:“你与天钺军有渊源,向着元家人说话。”
柳守微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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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霖后一句话却是出乎柳守微意料:“寄人篱下,自然身不由己。”
闻言,柳守微心中一恸。
是啊,说到底,是他们兄弟两人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当年他走了,自由了,可是元为呢?
元为还留在那里,继续身不由己。他每每想起元为,便会觉得自己一个人走了,实在太过自私。
“那依你看,如何才能得自由呢……”
时霖沉默片刻,道:“天钺军一直想东归复国,元家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人算得上人中龙凤,你们这些年就一直没有想过找他们么?”
没有过。
过了天风城,西北就有天钺军踪迹。
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们?
柳守微忽地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天风城再往北,就是一片辽阔草原。那里有成片的牛羊,和样貌与汉人相异的牧人。
遇到灾年,那些牧人往往就会变成南下劫掠的恶狼,天风城便成了一道护佑中原的屏障。
北边草原上的乌环部落这些年倒是没怎么遭灾,但大赵朝比起从前的大魏来,武德实在算不上充沛,立国不久就把好些地界都丢了,连这天风城都是约莫八年前被定远侯元成收回来的。
乌环一看这个颇有家资的邻居好欺负,自然没事就抢两下。好在天风城有五万守军,足够做一个避难地。原本居住在四周的百姓,为了躲避草原蛮族侵扰,近年都迁居至城中,倒是让天风城里变得比从前热闹了。
一行人从江南一路往上向西北走,日行夜宿赶了小半个月,终于是到了天风。
距离柳守微上回到天风城已经过了八年,他对此地印象还停留在人人闭户不出、四下荒凉冷清的时候。这次一进城中,却见街上往来者甚,商贩吆喝不绝,倒是一副繁华景象。
城中各处客栈酒楼,的确随处可见背了兵器的江湖人士,该是都为了那比武之事而来。
不过几人没着急打听,先去城里逛了逛,路上听说的就已经足够把这事捋清了。
那几个说法还都是对的,元成与姜小姐有约是真,乌环王子看上姜小姐也是真。朝廷没理会姜养浩求援,姜小姐办比武招亲拖着乌环王子,实则在等江湖中人聚集天风城自救。
众人边逛边听路人间传的信息,走了两条街,薛桐拉着人进了一间珠宝铺子,对时霖道:“这就是天风城里最大的珠宝铺了。以前来过,工艺是城中最好的。”
柳守微心不在焉地跟着迈进门,还以为是薛桐要买首饰,结果听时霖对自己道:“上回说要重新买一对耳环,你挑吧。”
薛桐补了一句:“灵泽说了,他付钱。”
“嗯?”柳守微不好意思了,“这,无功不受禄啊。”
薛桐解释说:“灵泽说抵你付的饭钱。”
柳守微笑道:“照你这么说,该是江鸿送我啊。”
他们三个人才吃了多少,江鸿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江鸿吓得连连摆手:“柳大哥,我已经把自己卖你抵债了!”
柳守微便朝时霖开玩笑:“时霖,那耳环我不要了,你也把自己卖给我抵债成吗?”
“别说这些话。”时霖垂下眸,轻声道,“快挑。”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守微似乎看见嘴角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以及,他耳朵红了。
20.第 20 章
毕竟是抵饭钱,柳守微只挑了对素的金环,不想拿到比之前那两个金环还贵的。时霖却指了指另一对打了纹样,嵌了宝石的金环,道:“这个好看。”
这一对金环中间有细链相连,成了一体,细链尾端还坠了一颗用金包嵌的红宝石。两个金环也可以取下细链分开,合一起便刚好戴在他这只耳朵上。
店里那姑娘很有眼力见地把这对金环取了出来,道:“客官,可要我帮你戴上?”
时霖接过,道:“我来吧。”
姑娘便拿来一面铜镜,放到柳守微眼前。
柳守微在铜镜中对上时霖垂下的眼眸,长睫掩不住眼中的专注。他先是将暂时塞耳洞的茶叶梗取了,而后小心地给人戴上金环,前后捏紧,用力刚刚好。
时霖后退半步,朝镜子里端详:“如何?”
垂下的细链还在轻轻摇晃,阳光正好,照得那颗红宝石反射出一个漂亮红点,在他脸颊上晃动,也在时霖眸中晃出一汪春水。
“好看。”柳守微当然喜欢了,开心得弯了眉眼。
薛桐在旁打量他几眼:“嘶……我这一路都没留意,怎么突然发现你原来那么俊。”
“过奖过奖。”柳守微也很是满意,捧起镜子来照。
他头发天生有些卷,今日没跟以往那样梳成马尾束在头顶,而是任由一头黑发垂落在肩,编了几根发辫,用些红绳、发扣之类的小玩意儿装饰。加上也换了身边境流行的衣服款式,整个人颇有些异域的风情。
薛桐看他那嘚瑟样,笑道:“得了,别臭美了。比我还是差点。”
那倒真是,薛桐随便一扮,从肤白貌美翩翩公子到英姿飒爽侠客,都是俊得不行,以至于柳守微现在看她穿上钗裙都觉得有点怪。
时霖轻声道:“其他的要么对你来说太花哨,要么不方便,这个刚刚好。”
江鸿也来插了句嘴:“我也觉得,柳大哥,那两个金环还是太素了,这个更好看些。”
这算是一致通过了。
时霖结了账,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时霖便拉过薛桐,对柳守微道:“我们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那应该是调来天风城的罪渊行刑者,突然现身,肯定是有要事。
“好。”柳守微点点头,“晚上见?一起回客栈吃饭?”
“好。”时霖应一声,便与薛桐出去了。
江鸿早就逛街逛得无聊了,看他们俩一走,也道:“柳大哥,那我也先自己去逛逛?”
“好,你去吧,晚上客栈见。”
柳守微坐了会儿,理理衣襟,也离开了这家珠宝铺子。剩下的时间又在街上走走停停,挑些葡萄和奶酒,准备带回去给几个人尝尝。
这一下午他都心情极好,逛着街还哼上了草原上几首有名的牧歌。瞧见街口正好有家食肆,门口人多很是热闹,正要进去点壶酒歇脚,突然有个人影从身边一闪而过。
随之而来的还有耳朵被拉拽的疼痛。
柳守微愣了愣,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还是不太清楚这个江湖的险恶。
抬手摸了摸耳朵,有点疼,空了一点,还有点湿。手抬到眼前,就看见了血。
时霖才给他买的耳环没了,他在大街上被抢了!被人硬生生把耳环从耳朵上拽下来。
什么贼,竟敢偷到他身上!他竟也就顾着开心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让这贼轻易得了手!
本来在那小贼接近自己伸手的时候,自己就该一把抓住他,把他摔出去的!可自己竟然没有!
柳守微暴怒,不仅是因为那小贼的大胆冒犯,更是因为自己的大意!那可是时霖花了大价钱给他新买的金耳环,他才戴上没一个时辰呢。
他粗略判断了那人跑的方向,就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正飞速逃跑的男人。当即朝着那小贼发足狂奔,迅疾如豹,几下就冲到了人身边,抓住人胳膊一个猛摔。
在愤怒之下,他用力也极是生猛,当即把人摔得剧痛无比在地上翻滚,根本起不来。
“东西还我!”柳守微气死了,一脚踹过去。
这贼哪儿还敢狡辩,只是疼得动不了,只能哎哎惨叫,回答得不及时,又被心急的柳守微给踹了一脚。
“饶命……好汉饶命啊!”小贼颤颤巍巍从腰包里摸,扯出来那对金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柳守微一把薅了过去。
金环还好,有点变形。金子本来就软,直接从耳朵上扯下来,当然会变形,没有损伤捏回去就是了,但是链子断开了!
柳守微看了一眼,也瞧不出还能不能修复,反正不是原样了。
“光天化日的就敢在大街上偷东西!”柳守微怒道,“你还偷了什么!都给我还回去!”
他这动静那么大,这会儿周围已经围观了一群人,对着那贼指指点点。
这小贼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我还……”
他把其他赃物也一并抖了出来,全是金银耳环,果然还是个惯犯,怪不得那么熟练。
围观人群见这贼偷了那么多,被人惩治,顿时一阵叫好。
没一会儿一队巡逻的官兵瞧见这边骚动,赶过来了。还没开口问柳守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位高挑女子也扯着一个男人往地上丢,跟柳守微一样一脚往上踹:“你再抢啊!一天天不干正事,就知道拿着小姑娘欺负。老娘今天废了你!”
那男人身上也掉出好些首饰,原来还是个团伙。
那女子转头朝一个姑娘道:“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小姑娘从落地的那堆东西里捡起一个金镯子,喃喃道:“就是这个,没错!吓死我了……还好找回来了。谢谢云姐姐……”
那边几个官兵已经将两个小贼押住,对三人道:“几位,近来城中外来人多,这些小贼蠢蠢欲动,已经犯了不少案。多谢帮忙制服这两个小贼!”
“好说好说。”柳守微还不解气,看官兵押着两人走过,又踹了人几脚才肯罢休。
他懒得再管别的,回那家铺子让人给看了一下,还好问题不大,没两刻钟就修好了。
只是他耳洞流了血,是暂时不好再戴了,只能又换别的养着。一看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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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天色不早,赶紧提着奶酒和葡萄往客栈赶。
此时天风城外,一队人马正缓缓靠近城门。
顾江骑马在前开道,护卫元为的马车,在那车中元为正把玩着龙玺残块。
掌心碎玉在穿过车帘透下的阳光里泛着冷色,这一块比流云庄里那块略大一些,连着一只龙爪,底端甚至还能看到“天”字的一部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元为低低念着,眸色转冷。
手上有传国玉玺的人不一定能做个好皇帝,但只要是个还不差的皇帝,在这南北分立的乱局之中得到这东西,就可以说自己承天之命,成为民心所向。
这是静和帝宁愿抱着沉湖,也不愿交出去的东西。如今已四分五裂,下落不明,连他这个静和帝的子孙,手上也只有一块。
“公爷,快进城了。”顾江打马行到车帘前,朝人道。
元为收起那块碎玉,掀开车帘:“你点十个人随我进城,其余的在城外扎营。”
顾江颔首:“是。”
他领了命去前方点人,入城后一行人直接去了驿馆。元为这回出来也是领了皇命,驿馆那边早有接待准备,给他安排了一间上等客房。
马车从大街上驶过,两旁都有驿馆来迎接的官兵清开路人,一旁的柳守微不由多看了那马车两眼,小声骂道:“又是哪里来的搏鹰卫,跟蚊子一样。”
跟在马车四周的那几个人,着装和走路方式都被柳守微印进脑子里了。这样的人他以前杀了三百个,想忘都忘不了。
总不会行踪暴露,搏鹰卫又来抓自己了吧?
还是说他们也是为那定远侯会现身的传闻而来?
他没多想,忙着回客栈跟另外三人骂人。
他们都已经回来了,点了几个菜等他。他把奶酒和葡萄往桌上放好,补了两个菜,就开始跟他们说自己在大街上被抢的事。
江鸿听罢便道:“那贼也太不长眼了。”
时霖望着他耳朵:“那你耳朵……疼吗?”
血已经擦干净了,耳朵还红红的。
“疼……”柳守微太委屈了。
他这几年体质跟从前不太一样,磕点碰点比以前容易留疤,耳洞都没以前好养。只能祈祷这两个耳洞懂点事,之后别发炎出脓。
时霖便起身离席,片刻后捏着个小瓶子回来。那东西柳守微看着眼熟……是他之前不小心伤了时霖的脸,拿给时霖的。
抹了药膏的指腹在他被扯伤的耳朵上轻轻揉弄,原本微凉的药膏被手指温热,再揉一揉,柳守微便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薛桐咬着葡萄嗤笑:“灵泽,你可得好好报复他。他前些天一天烦你五六次要你抹药,你也烦他。”
柳守微被她一提醒,忙伸手碰了碰时霖脸颊。
那里早就已经恢复得完好如初,没有一点瑕疵。
时霖笑道:“没留疤,安心了?”
柳守微被他笑颜晃得眼前一花,脑子嗡嗡地响,接着才跟被烫到似的,抽回了爪子。
罪过罪过,方才是有些暧昧了。
21.第 21 章
柳守微担心的事没发生,睡一觉醒来,受伤的耳朵没有流脓,正常结痂了。
今日他醒的比平常还要早些,梳洗打扮好仔细给耳洞上了药,重新弄了一下左眼里的义眼片,出门时刚好遇见时霖从隔壁房出来。
一起走了那么久,大家都习惯了早上一起吃饭。柳守微刚跟人打个招呼,另外两位也很有默契地出门了。
“早。”薛桐今日换了身男装,身高都比平常要高一些,“吃什么?”
江鸿道:“好问题!”说罢跟薛桐一起看向另外两个人。
时霖一般是什么都行,柳守微做了那个拿主意的人:“羊肉汤和馒头。”
“可以。”薛桐点点头,率先一个快步下楼。
填饱肚子,时霖便与薛桐出城去了。他们有事要去城南一趟,说中午不一定能回来,让人不要等他们回来吃午饭。
然后就只剩柳守微跟江鸿在桌上大眼瞪小眼,江鸿跟一天没被遛的狗似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他:“柳大哥,咱们去哪儿啊?”
“你不是要去看那比武大会么?”柳守微也睁大眼睛看着他。
江鸿摇头:“还没开始呢,今天最后一天报名,名册都还没出来。”
柳守微道:“最后一天了,那你不去报名?”
江鸿连连摇头:“也不是单纯的比武,是比武招亲!这可不能随便去啊。”
“我先随便走走消消食。”柳守微叹口气,起身朝外走去。
“哥,你等等我!”江鸿忙从凳子上跳起来。
这个时候街上人不多,也不热,倒还挺适合随便走走散散步。
昨天刚到天风城,柳守微只想着休整放松一下,四处逛逛。今日便不得不考虑起正事来了,他来天风城,一个是想帮着解决乌环的威胁,另一个就是想打听天钺军下落。
也许去姜家找姜二小姐是最直接的……可是他现在该怎么去?
在其他地方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出现,行侠仗义,那些地方没人认识他。而姜家人是真的见过他,知道他是谁。
姜家人可以为他隐瞒,那别人呢?城中还出现了搏鹰卫,这里很危险了,他不该把自己暴露出来。
正想着,昨日见到的那辆马车从前方街口一闪而过。
柳守微莫名觉得有些不妙,快步冲到街口,看那马车往城门去了。
后面的江鸿跟上来,喊道:“柳大哥!怎么了?”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柳守微拍拍他肩,指了指那马车,“皇室的搏鹰卫。”
搏鹰卫出现,就是抓人、抄家。
“我去看看,你别跟来。”柳守微只沉吟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时霖去的地方,是城南田间的一座小院。盖得不是很讲究,几间土房围城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天井里也没好好布置,摆了一堆农具。
门坏了,谁都能进,很方便小贼偷东西。
不过没人会想不开进这院子偷东西,因为小院的主人是天风城守将的儿子姜箬。
而且,里面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偷的。
这只是姜箬守田时暂住的地方,屋里除了日常所需,就只有大把大把的手稿。
时霖和薛桐走进去,就见姜箬拿着笔在那里冥思苦想。
“灵泽?”姜箬见他大喜,“还有凤止……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来,看看我这些日子写的。”
他把桌上手稿递给人,时霖翻几下,调侃道:“你这几个月,就写了这么点东西?瞧着也没比上次多多少。”
“做学问,不能心急。”姜箬倒是坦然,“我这要是成了,神仙稻种传遍天下,那可是泽被万世的大功勋,指不定人家还得给我立个生祠呢。这哪儿能是轻轻松松就能写出来的?要没个几十年研究试错就弄出来了,我都要害怕。”
姜箬虽是大将之子,却向来对排兵布阵、舞刀弄枪没什么兴趣,反而更爱天文历法、田园农耕。平生最大志向不是做什么大将军,而是钻研田间,养出更容易耕种的神仙稻谷,让百姓再不愁吃。还要写一本农耕要术,教农人耕作。
姜箬每日就是在这城外农田里守着这几块地,记录长势如何。西北的地可算不上好,能耕种的地少之又少,这几块田都是他调养了好久才养肥的。
如今地倒是肥,但终究是人力可改变的,天气就不行了,他左右不了,只能又研究起稻种本身的抗性来。
若能在天风城这种地方都长得很好,去了别的地方肯定会更好。
时霖自己也有一处农庄,名为覆莲斋,“覆莲居士”之名也是由此而来。他在覆莲斋养了一批人培育谷种,所做的与姜箬并无不同,因而大部分人对覆莲居士的印象,就是一个喜欢研究种田,造福百姓的文人。
他与姜箬便也算是意趣相合,偶然结识之后,便约定互相帮助,著一本《时农经》。
“我也没比你好多少。覆莲斋那边的稻子,也快该收了。今年长得不错,单株产量估摸着能比去年多个一成。”时霖无奈道,“只不过,还是太容易被虫子啃坏了。”
“慢慢来吧,总得一点点改进。一成不少了,你这都是很大进展了。”姜箬安慰完他,给他们两人倒上刚出的热茶。
“这是覆莲斋今年上半年的成果,你看看吧。”时霖给他也递了一本册子,“这回我到天风城,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姜箬翻看册子,头也没抬:“何事?”
时霖道:“乌环究竟是什么情况?”
姜箬叹口气,道:“乌环打过来,我爹要守不住了,就是这么简单。”
薛桐奇道:“不过我看城里现在,也不像什么快要守不住的样子呀。”
“那都是我妹在拖……这个月才好了点。朝廷好些年不管我们了,你们也知道。老爹只能想尽办法自己养军队,能干的不能干的,全干了个遍。结果朝廷又嫌老爹干的太多,拥兵自重,更不愿管了。”姜箬抿口了茶,“这回老爹求援,建平那边也没应,只好跟乌环和谈。乌环要了一堆东西,还有我妹。”
也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接下来的事不可思议,他表情变得极为精彩:“妹妹就去找乌环王子,说自己不是货物,让他放尊重点,有本事堂堂正正娶她。那乌环王子真的是喜欢我妹,竟然答应了要来参加比武招亲。”
和谈一下子就变成江湖事了,离奇。
“妹妹打算擒贼先擒王。让乌环王子死天风城里,乌环那群蛮子没了主心骨,真不一定还有力气攻城。”姜箬思考了一下自己该不该说,“反正她最近在想怎么杀人呢……灵泽,不如你去比武招亲帮我妹妹杀人?刚好我俩结个亲,你做我妹夫。”
“那倒不必。”时霖淡淡道,“小筠不是心系定远侯么?你该去找定远侯做你妹夫。”
姜箬知道他这是玩笑话,却也想起些事,有点发愁:“唉……你说这个……先前她同我说,当年被定远侯活捉到建平的乌环可汗,就是那乌环王子的亲爹。定远侯的名头一出,你说他们怕不怕?她说自己只是借定远侯的名头,可我看,她也是真的有些魔怔。”
薛桐疑惑:“魔怔?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这么说妹妹呢。”
姜箬道:“从她小时候被定远侯救下开始,她就对定远侯念念不忘了。即便定远侯消失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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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她也还是……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薛桐道:“正常,谁不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好好活着呢。”
姜箬摇头:“那只是一种祝愿,而她是真的要定远侯活着。”
这个“要”字,措辞极妙。
屋内忽地就沉默下来,趁着这落针可闻的空档,屋外马蹄声响起。
有人在叫喊:“围住,可别让人跑了!”
屋内姜箬探头看向窗外,有几分茫然。反应最快的是时霖,他倏然起身,抓着剑就冲到门外。
小院里已经站了一队人,装备精良统一,必然是朝廷官兵。
时霖在判断,这些人是来抓自己的,还是抓姜箬的。去年他杀了几个赵国的贪官,倒也可能什么时候不小心把身份暴露了。
为首那人回头冲身边人问:“认清了吗?这人可是姜养浩的儿子姜箬?”
旁边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人,指着刚刚出来的姜箬道:“是他,就是他……”
那人便喝道:“绑了!”
“你们是谁?”薛桐挺身而出,“谁准你们抓人的?”
那人冷笑:“搏鹰卫办事,谁敢拦!”
五六个搏鹰卫当即围上,时霖毫不犹豫地拔了剑。姜箬赶紧往后躲,看他们两个人跟一群人打,刀来剑去的,心里干着急。
但他很快发现,这些人不是时霖和薛桐的对手,一群人很快死的死伤的伤。
只剩为首那人被逼得连连败退,正要喊外面的人增援,却听得一个声音道:“让开。”
“公爷!”他顿时回头,大松一口气。
门中间,元为提着枪慢悠悠踱步进来,十分之悠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提的不是枪,是鸟笼。
“手下人没轻没重,失礼了。”元为微笑道,“姜公子,晋王殿下想请你去建平一趟。”
姜箬也不是什么胆大的,他就爱种种地写写书,哪儿能跟他们这些成天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人比。蹲在屋门口扒着门扉,身体都软了大半站不起来,说话更是支支吾吾:“我……找我做什么?我不去!”
时霖望着他皱眉:“长阳公,我可没见过这样请人的。”
元为瞥他指间流光一眼,道:“覆莲居士,我只提醒你一句,晋王报复心重。”
时霖道:“报复?各凭本事。”
他知若元为拦在此处,今日便无法带姜箬离开,当即动了手。元为冷哼一声,枪尖突进直取时霖要害。
却在此时,一道银光横入两人之间,压在元为的枪上。
纷扬的尘土间,元为看到一张自己六年未见的脸!
“你……”元为大惊,忙要收手,柳守微手中银枪却已追了上来。
双枪如同巨龙缠斗,四周搏鹰卫忽然搭弓,数支利箭齐发,直取柳守微而去!元为手中银枪却向后一反,卷住所有箭矢。只听接连几声响,箭矢竟诡异地全数反掷回去,刺穿几个搏鹰卫喉咙。
这变故来得太快,谁还能想到射出的箭竟然还能反回来将自己一击毙命!几个搏鹰卫瞪眼咋舌,不可置信的神情凝固在死亡之时,他们在死之前甚至都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元为动的手。
不仅是他们,连另外几个在元为身后的搏鹰卫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元为冷声喝道:“都退下!我来。”
旁人或许看不清,柳守微又哪里会不明白,元为这是在为了他灭口。
他无法控制自己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两人目光相接,竟是无言。
半晌,元为沉沉的目光中渐渐有了一丝释然。
他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