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穿越合订本》 1、起始 南目那音是个穿越者。 穿越本身没有任何前情提要—— 就是好好的一天,眼前突然一黑,穿了,再一亮,被人生下来了。 落地在九十年代初的日本。 她是九零年一月一日出生,非常标准的一位九零后。 婴儿五感发育不完全,她听不见看不清,还容易犯困,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几天,再醒人就在孤儿院了。 是的,她被遗弃了。 具体遗弃理由不知道。 南目那音的名字,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抽签抽出来的,成功录入户籍系统那天,她激活了一个系统。 哦,不对。 纠正一下。 她激活了一个废物。 废物系统台前幕后都是一片白板,翻来覆去唯一一行字,就是: 【当前已绑定玩家:南目那音】。 不过当小婴儿属实太无聊了,南目那音隔三差五就会打开系统试图研究。 然后某天—— 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她成功激活了系统的数据提取转化功能。 这个,貌似是它的基础构架之一: 就好比一个手机,它也许不能安装智能app,不能发信息,甚至不能遵循本职让你打个电。 但它最起码可以通电。 不过系统比手机高端多了,它“通电”级别的功能也非常离谱。 ——大概是指尖蹭一下,0.1秒,就可以完全记录一份报纸上所有内容的水平。 南目那音一般拿它录电视节目,偶尔扫描些义工带来的,显然不可能长留在她身边的书籍。 虽然目前都看不懂,但书籍的厚度增加了,就好像人生的厚度也增加了,她心理上会有种“我的人生有在好好推进度”的满足感。 自此以后,南目那音的日常记忆,就成了双线并行的模式。 之后,又是某一天。 一位来做义工小姐姐,端着个辅食碗,要喂南目那音吃饭。 她有努力在配合,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桌面上、那本小姐姐随手放下的外文书籍上。 ‘这本我搜集过了吗?’ 她思索着,一边脑内回忆,一边指挥系统搜索历史数据。 结果脑子动起来,嘴巴就慢了。 连慢三口后,小姐姐毫无预兆的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知道,这是为了哄小孩吃饭,但还是—— 【神金,莫名其妙害我笑了一下.jpg】 也是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两个念头在脑子里串了下线。 系统最终执行的指令,变成了: 【搜索脑内记忆数据】。 更离谱的是,下一秒,系统显示: 【指令运行成功】。 系统像是提取当初那份做实验的报纸一样,用区区0.1秒,提取完了她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记忆。 她曾经认真学习过的课程,入耳不入心的闲话,甚至眼角扫过,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 在0.1秒后,被事无巨细的转化成了庞大的数据包,安安稳稳躺在后台数据库里。 有文本有图片有影像,时间顺序分门别类,关键词汇一搜就有。 南目那音愣了三秒钟,下意识拉了把时间线,想看看上辈子最后那几天,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没的。 结果失败。 ——她就是平平无奇的过着日常,眼前一黑,就水灵灵的穿越了。 接着,她又开始看这辈子最初那几天,试图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 结果又失败。 ——她这辈子出生,只见过医护人员,挪到保温箱没隔夜,产妇就失踪了。 确定无人抚养后,直接从医院平移到孤儿院。 唯一称得上新线索的,是护士管那个女人叫32床。 南目那音对“生母”没什么执念,想了几秒就无所谓的丢开,转而搜索视频资料,给自己连放了二十集的《海绵宝宝》。 感觉当天做梦都更香了一点。 意外发生在第二年的年末。 孤儿院不是总有义工的,平常有雇佣专门的阿姨来照顾小孩子。 其中一位阿姨的丈夫,正好是附近区域的巡警。 这天,丈夫来接她下班时,顺嘴蛐蛐起了同行的八卦。 主要是说隔壁葛饰区,就是那个险些被取缔的公园前派出所,新来了个巡警,居然是开法拉利上班的。 阿姨配合的“唉”了一声表惊讶。 大叔继续:“不止是警察呢,那好像是个大公司的社长,中川统括会社知道吗?就是那个。” 阿姨发出更大声的“唉~”,试图表现一种惊讶上的递进。 角落里,此时已经具备了些语言能力的南目那音,也在默默的竖着耳朵偷听。 和单纯八卦不同,她主要是觉得【中川】,【社长】,【葛饰区的派出所】什么的,微妙的有点耳熟。 下意识搜索了下记忆—— 好嘛,《乌龙派出所》啊! 这部属于是1976年的老番了,她小时候在电视点播台上看的,印象比《哆啦a梦》还深一点。 南目那音:所以大叔蛐蛐的是中川圭一吗? 等等,不对。 南目那音重新惊讶—— 所以这居然是个二次元世界吗?! ===== 时间慢慢走过,很快就到了1996年。 南目那音6岁,因为身体存在明确的缺陷,一直没有得到收养。 哦,这里大家可以放心。 没有什么断手断脚、或先天心脏病那种影响寿命的问题。 南目那音的身体缺陷,是显性的虹膜异色症。 她的“异色”症状,不是相对常见的双眼颜色不同,而是单眼同时存在两种颜色—— 近瞳孔处浅棕色,外缘浅绿,乍一看其实还挺时髦的。 不过病就是病。 眼睛色素沉淀不够,导致她对光线非常敏感,容易流泪,突然过渡到强光下时,会出现持续半分钟左右的视觉缺损。 曾经,有来孤儿院取材的记者,热情的想推荐她当儿童杂志的模特—— 对孤儿出身来说,真能获得名气,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可惜看她这个眼睛,就知道注定适应不了闪光灯,最终含恨离开。 事后,常来做义工的小姐姐(就是婴儿期做鬼脸的那个),还专门来安慰过她。 南目那音:“我没关系的。” 小姐姐:“真的吗?” “嗯。” “真的真的没关系吗?” 南目那音神色不变,耐心回:“真的真的没关系哦。” 确定了这里是二次元的世界后,很多她记忆里的捷径,就不能走了。 股票市场上全是没听过的公司,彩票运营方式都和记忆里不一样,哪怕想赌球—— 不好意思,这个世界貌似存在《蓝色监狱》的剧情线,有一票没听说过的陌生球员存在,未来的世界第一球星,是个叫诺亚的法国人。 她想从这条线获利,只能等三十年后,看成了年的主角团什么时候都加入日本国家队了,那么那一届的世界杯,应该是日本得冠军。 但反过来说,这同样意味着有很很多新的情报,可以被利用。 不。 事实上,时代会给人以完全不同的眼界,三十年的代差,本身就是笔财富。 南目那音之前有试过匿名投稿—— 不是什么小说文学,一篇剖析社会问题的文艺电影影评罢了。 很容易就得到了刊登。 她估计导演本人拍片时都没想过那么深刻的东西,但被她一通上价值后,票房都跟着变高了不少。 南目那音呢,也没想过在文学上取得什么成就—— 她的预期,不过是这篇影评的放大版,即: 利用流量时代那些烂大街的话术,和已经被分析透了的各种社会热点问题,把自己包装成某种“意见领袖”。 然后通过社交网络,靠挑动【性别矛盾】,【阶级对立】,【营造生存焦虑】什么的,赚上一笔快钱。 ——有点缺德,但想想缺的是日本的德,就也还好。 只是,部落格类的网站,要2000年左右才会上线,社交网络普及更是要到2006年。 在投稿门槛彻底降下来之前,工作的事并不需要着急。 这天晚饭后,南目那音熟门熟路的去了员工休息室,蹭大人的电视看晚间新闻。 大人们对此都见怪不怪—— 负责照顾小孩子的阿姨甚至在打了个招呼后,递了个烤热的橘子给她。 电视里,新闻播报的片头很快过去,镜头被转接到了一个布置隆重的发布会现场。 现场立着一架金屏风。 下方打出新闻简报: 【迹部瑛子女士宣布订婚消息】 啊,这位啊。 ——《网球王子》里,迹部景吾这个角色的妈妈。 ——新作第400话时登场,图透里跟个女特工似的,踩着直升机的绳梯从天而降。 因为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差异,光看长相,其实不太能把人对上号。 南目那音是通过产业(做证券的),八卦(祖宅超级豪华,戏称迹部白金汉宫),以及人际关系(连续两代和英国资本联姻)等等。 才最终确定了这个迹部,就是她知道的那个“迹部”。 掐指一算,现在联姻的话,生孩子最少要两三年后了。 也就是说—— 她,会比《网球王子》里那一拨三年级的正选,大最少大八岁? 嗯。 到时候她时间和金钱大概率都已经自由了,真怀念的话,可以专门排时间表,追一下比赛现场。 旁边,吃着橘子的大人们顺嘴开始聊天。 “这个算是豪门联姻吧?” “算吧……” “不过是男方入籍的话,就是入赘了,为什么是她跟着一起去英国?” “恋爱脑吧她,还是说女性继承人就是说的好听的,迹部家其实是把那个入赘的英国人,当成婿养子在用?” “就是婿养子吧,不是都让他进公司担任董事了……” 明明只是八卦,明明说的是喜事,观众的氛围整体,居然还挺批判的。 南目那音怔了下,下意识发出了“唉?”的声音。 对面,立刻有大叔侃侃而谈的解释。 现阶段,日本是亚洲最大债权国,人均gdp从91年开始,就彻底超过了美国。 证券类的公司,从60年代后期开始,年增长率都在百分之十以上,干得好的,三五年体量就能翻一番。 “明明是因为国家的大环境受益的,吃了不知道多少政策福利!” 大叔越说越不爽:“我们明明比欧洲发展的好多了,但一有机会还是想往外面跑,一点骨气和根性都没有!”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心说不对。 【日本】 【证券】 【亚洲最大债权国】 【国内资本外流】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不就是97年亚洲金融危机? 曾经的1997年7月2日,泰铢对美元汇率失守,瞬间暴雷跳水。 接着,全亚洲的货币就一起跳水了。 日本作为最大债权国,搞证券的公司,十个有九个要凉。 南目那音上辈子知道个词,叫【泡沫经济】。 指的是日本1986年12月,到1991年2月这段时间内,在大量投机手段支撑下,迎来的异常高速经济发展期。 可惜,虚假繁荣后热钱就都撤了,于是原本花团锦簇的日本,直接进入经济大衰退。 91年,就是所谓“平成废宅”的起点—— 自此,日本经济开始进入迷失的10年,然后是20年,30年。 反正到她穿越为止,不只没有起色,还被着火上房的阿美又割了一波,汇率都跌破160了。 但是。 南目那音想:但是现在是1996年的9月,我都快7岁了啊? 她的成长过程中种,可没有任何经济要萧条的迹象。 就,二次元的世界唉? 她以为是新世界的设定问题—— 那八百个耳熟能详的财团,不是已经成功把日本经济撑起来了吗? 结果这算什么? 设定上你能整出八百个国际财团,这里你倒是符合史实了?! 电视节目里,迹部瑛子女士穿着一身红色风衣,发表完讲话后,便起身退席了。 摄像头一路跟着她拍。 厅外大马路上,停着一架直升机(…)。 迹部女士踩上绳梯,抓紧扶手,回头微微致意,在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中,潇洒的飞走了。 旁边,有工作人员小声惊呼:“好酷哦!” 南目那音讲就呵呵。 一个准备卷钱跑路的资本家罢了—— 还酷什么酷啊? 等你发现存款火速贬值的时候,怕是恨不得能直接咬死她! 针对这种席卷世界的大危机,南目那音显然没什么办法。 她震惊过后唯一的感受,就是不论哪个年代,什么国家,上下层间果然都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 至于发愁未来…… 倒也没有。 她目前只有6岁,客观上限制了很多行动。 谋求领养也不靠谱—— 经济危机,是一种社会整体性的坍塌。 大浪来了,打死的都是弄潮儿,大把的成功人士,衣冠楚楚中迎来破产,排着队从天台往下跳。 也就是说,一个当前看似值得谋划的、很优秀的收养家庭,明年可能就变成一张天台站票了。 碰上情绪比较极端的类型,自杀时不跳楼反而烧炭,一言不合可能带着妻儿一起死。 就算不死—— 本地社团合法,催债的向来无视法律程序。 20世纪,各类产业野蛮生长,不论在哪个国家,娱乐圈都是黑钱洗白的重灾区。 他们虽然不至于直接杀人放火,但压着债主“漂亮的女儿”签个几十年的奴隶合同,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不过怎么说呢。 虽然做不了什么,但可能到来的经济危机,确实和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南目那音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持续对相关新闻保持着关注。 相关记录如下: 标记一:1996年10月。 新闻头条:御影集团美股上市,市值膨胀到3000亿日元。 南目那音:“……” 不是,这个时候上市? 转念一想:亚洲金融危机的话,美股应该还好? 她搜了下记忆: 这个,貌似是《蓝色监狱》里,御影玲王家的产业。 主要做智能电子的,20年后,市值在7000亿以上。 虽然日元贬值的厉害,但能增幅一倍,说明还是在赚的。 标记备注: 【最少25年内稳赚不赔。可适当持股,做长线投资。】 标记二:1996年12月。 新闻头条:神户小百合被杀死在家中。 这个不是经济版,是社会版。 只是南目那音觉得名字有点耳熟,额外搜索了一下—— 是《富豪刑警》。 神户小百合,是作品主人公的妈妈。 这个故事概括下说,就是个超级有钱人当警察,每天做直升飞机上下班,靠【买下犯罪现场】,【买下被盗窃真品】,甚至【买下犯罪组织的上层机构】一类离谱的办法,每天为了碟醋疯狂包饺子的故事。 原作似乎是小说,但南目那音只看过电视剧—— 就是把男主人公神户大助,改成了女主人公神户美和子,然后一连拍了两季的那个版本。 “不知道现实是哪一版……” 富豪刑警里案子不少,提供线索就会有高额赏金,电视剧里,还有过拿着伍亿円直接撒,随便路人去捡的场景。 标记备注: 【时间线对不上,十年内算了。】 接着新年来了。 新年后,南目那音所在的孤儿院,开始给同一年龄批次的孩子,对接附近的公立小学。 南目那音不排斥按部就班的上小学,但也没什么期待。 继续日常看报纸。 标记三:1997年1月31日。 新闻头条:道明寺司出生。 这个同样不是经济新闻,是道明寺家主动买头版庆祝的。 就,搞实业的,底气确实要足一点。 报道称,道明寺枫女士主理的连锁豪华旅馆,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每个月1号都搞店庆活动,只要办理入住,即可参与抽奖。 ——每月送三百个马尔代夫十日游的名额,送到“小少爷”满周岁为止。 南目那音:…… 忍不住想说一声老板大气,可惜没机会参与。 标记备注: 【剧情中后期会有债务危机,但少女漫男主永不破产。】 【建议股票跳水时大批量购入,触底反弹后赚一波大的。】 对相关新闻的关注结果,怎么说呢。 即时效果一点没有,除了成堆的股票购买计划,就是一堆未来时的豪门乐子。 但南目那音变活跃的态度,显然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们,产生了什么误会。 他们看着她盯报纸的样子(内容就是庆贺道明寺司出生),觉得她是在羡慕。 所以—— “小南(发音约等于咪酱)是想要爸爸妈妈了吧?” 一位温柔的女士如此感叹道。 可惜,女孩的眼睛有问题就算了,年龄也慢慢大了。 偏偏很多的收养家庭,都希望要不记事的孩子,到六七岁后,被选中的概率会断崖式下跌。 但工作人员是好人,于是她决定努力帮帮忙。 欺诈领养肯定是不行的,但只要她努力说服对方,总能争取来一个接触的机会—— 小南那么好的孩子,只要能接触到,就一定会获得认可的! 于是,在南目那音不知道的地方,工作人员是真的努力了。 3月的某一天,等待上学中的南目那音小朋友,突然被通知: 有一户人家,有明确的领养意向,希望先跟她见一面。 南目那音:??? 工作人员元气满满的跟她介绍:“是一对老夫妇呢。” 夫妻都在六十岁以上,年纪太小的孩子,本来也没心力照看。 接着,她给南目那音展示了照片。 “老夫人那边也看了你的照片,有夸你的眼睛漂亮哦,完全不介意病症的问题。” 南目那音:……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在燃些什么,但孤儿院的运行机制在这里,人来了,她肯定是要去见一面的。 其实想想,日本这个社会,真的是年纪越大,薪水就越高—— 老年人大概率也不会玩股票什么的,守着些不动产过日子,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在7月份以后去跳楼。 南目那音:等等,这波说不定真的可以!? 可惜了。 在走进小花园,和所谓“老夫人”对上眼神的第一秒,她就确定了: 这波绝对不行。 老太太确实是很慈祥的那种长相,看到她的瞬间也很激动,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是股肉眼都能感觉到的,异常浓烈的中意和喜爱。 但这股视线,又属实让人不太舒服。 南目那音觉得,她这个样子,比起看未来的养女、养孙女,更像是在看一朵即将绽放的花。 不。 “花”都说含蓄了。 能激动到这个程度,南目那音在她眼里,高低算是块未经打磨的珍贵原石—— 珍贵到稍微磨一磨,就能上珠宝拍卖会当压轴货。 “小南?” 工作人员用手推了下她的后背,示意主动打个招呼。 南目那音不是很舒服,还是礼貌的问了个好。 对谈本身没什么特别的。 老太太一开始就很满意,花了大量的时间打量她的脸,而老头的态度呢,是全凭老太太喜欢。 所以说—— 交流体验好烂啊。 南目那音想:这个老太太,感觉就像是那种年轻时有梦想(类似于当个大明星?)。 结果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所以理所当然的想要找个寄托者。 所以不在意她的性格,不在乎她的喜好,只中意脸—— 感觉只要进了那个家,立刻就会被规训人格,最终,变成老太太理想中“年轻完美的字迹”。 就,比起做人,更像是做人偶。 如果出生在这种家庭里,没得选就算了—— 领养,姑且算是一种双向选择吧? 南目那音拒绝没苦硬吃。 但显然。 除了南目那音,两位工作人员都没察觉出异常。 或者说,异常本身是正常的: 在日本社会里,女性的自我物化,以及普遍偏低的配得感,本身就是由【男性长辈的漠视】和【女性长辈的言传身教】共同缔造的。 老夫妇的态度有点怪,但在工作人员眼中,远远谈不上出格。 于是,当南目那音明确表示拒绝的时候,陪同的两位女士都格外的不能理解。 倒是老太太本人,好脾气的说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还对她笑了一下。 “……” 南目那音锐评:善解人意,但笑的怪吓人的。 当前这个时间段,社会还处在繁荣状态,治安相当不错。 公立的孤儿院算市政机构,门口有保安,附近有巡警。 所以虽然有哪里确实怪怪的,但南目那音毛归毛,却没怎么当回事。 告别时,老太太微笑着递了个小挂件给她,说是见面礼。 “现在见面礼用不上了,当纪念品吧。” 说着,将坠子挂在了她衣领前的扣子上。 “再见啊小南。” 干枯的手掌压住她肩膀,“晚上要做个好梦哦。” 小南本人瞬间有种自己被狼外婆诅咒了的感觉。 ===== 当天夜里。 南目那音在一阵心惊肉跳中,猝不及防的醒来。 她下意识想先叫人,但下一秒,就发现到自己丧失了行动能力—— 那是一种被完全包裹住的,极端束缚的感觉,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但更吊诡的是,她在这样一片窒息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弹幕? 是做梦吗? 一股阴冷感恰到好处的出现,从四肢循环末端,一路侵蚀着她的身体。 ——很好,可以确定不是梦了。 南目那音条件反射呼唤系统。 系统倒是出来了,但显示为: [插件1号激活中,等待状态同步,具体操作请稍后再试] 插件? 指什么? 这个突然不能动的状况,还是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弹幕? 南目那音强行冷静了一下,决定先看看字。 排除掉刷屏般的【打卡】【空降】【撒花花】,和各种报时报幕—— 话说她都到二次元了,怎么垃圾弹幕还是这些格式? 接着: 【是白天甚尔坐在咖啡馆里盯了一天的孤儿院!】 甚尔? 是她知道的那个角色吗? 【点烟很帅,但为什么在垃圾桶边上点……】 【话说这俩人是诅咒师吧,居然画的慈眉善目的,重置版企划案里的人设监督哪位啊】 【哇这个吐烟镜头帅爆了这个烟雾感觉跟3d的一样】 【不是,对制作组来说像3d是骂人的话吧……】 【这俩狗狗祟祟的老东西是原作人物吗,出场打过宿傩吗,挨了几刀下场的啊?】 【求个空降导视】 【重置版这个时间线怎么是乱的,开局居然是伏黑甚尔?】 【禅院甚尔谢谢,现年18岁,初出茅庐待字闺中,是没有变人夫也没有当牛郎的珍惜版本!】 【这光,这影,这灯火变化的感觉,啊】 【我只希望马趴顺手把原作的垃圾结局改掉……】 【卧槽,蛇!】 【小东西长的真别致】 【受害人呢,为什么我只看到一团扭曲的抹布】 【咒灵嘛,普通人又看不到,随便长长就可以了】 【不过作画好精致啊,动态给的帧数也很足,丑出了一种屎上雕花的感觉】 电光火石间,南目那音抓住了重点。 甚尔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个角色。 ——这里确实存在《咒术回战》。 白天的老头老太太是诅咒师。 ——所以那股子看人偶的眼神,不是错觉,反而是她想少了。 而她本人,现在,大概率就是弹幕里【被一团抹布捆住了】的,那个无脸的【受害人】。 以及—— 楼下街角左拐垃圾桶后面,有个待字闺中的禅院氏暴君预备役,正在用很帅的姿势点烟。 但说来也是离谱。 在这微妙的瞬间,南目那音没有恐惧,没有震惊,甚至没有细想要如何自救。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股熟悉的,但也久违了的,铺天盖地的焦虑。 ===== 南目那音上辈子的精神状况,一直不怎么好。 焦虑症,燥郁,偏执型人格障碍—— 这些都是病理性确诊了的,日常靠吃药控制情况。 这辈子呢,身体是新的,不存在激素分泌失衡和器质化病变的情况,所以她姑且成了一个九成新的健全人。 只是精神上还残留着一点惯性—— 比如爱干净,喜欢整理,走路必须走直线一类的小毛病。 进入社交圈后,可能会被人吐槽一下强迫症控制狂,但现代社会人均压力病,她分分钟泯然众人的。 但此时此刻。 在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咒术回战》—— 或者再本质点说 ——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另外一重视角存的刹那。 南目那音整个人都都空了一下。 [存在我看不见的东西] [存在我无法确定方位的障碍] [存在我听不到的声音] [那些东西可能未经允许碰到我] 甚至碰完了再离开,她本人都发现不了端倪! 有那么一瞬间,南目那音是感谢这俩诅咒师的—— 她发过病她知道。 要不是被咒灵束缚,身体都被咒力侵蚀到麻木了,那么很快,她就会呼吸急促,然后胃部痉挛。 再然后,胃痉挛会蔓延出呼吸道痉挛,接着她会缺氧,咳嗽,原地晕倒,得不到抢救甚至能生生把自己憋死。 和那种她曾经无比想要摆脱的感觉相比,咒力侵蚀什么的,更类似于泡在沥青里,在沉重冰冷中下坠—— 意外的居然还好。 在南目那音已然混乱的平衡感知中,她似乎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接着是抬步,开窗,蹬脚。 她主动跳出了窗外。 【飞天意面】 【看,这月下的身影,是独属于我煮的荣光!】 眼前玩梗的弹幕哗哗刷屏。 南目那音客观上能看见,但主观上浑浑噩噩的大脑,已经无法理解这些字符的意思了。 她没感觉到落地,整个人在半空中震荡了一下,被携裹着,可能在飞,可能在跑,几秒就转移到了街角。 这个咒灵的效果,就好像加强版的束缚带—— 南目那音确信,有它在,自己现在做不出任何自我伤害的事情。 但这种更进一步的【无法做到】,成功加剧了她心理上的焦虑。 于是意外又不意外的,在某个短暂清醒过来的瞬间,她想说实在不行…… 我先一步自杀了呢? 这不算太难。 僵直包括肌肉骨骼,但不貌似包括舌头—— 她只要放弃控制,一会儿就能成功憋死自己。 但还好。 死亡只是心理惯性,她这个内分泌能力正常的新身体,具有正常水平的求生欲。 可惜,就当前这个状况,她自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熙然,弹幕里的观众们,也没对一个开局就被控住的稚龄路人,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他们的重点是: 【开局就死人吗?】 【无所谓,虽然血是绿色的,但我红绿色盲】 【醒醒,二次元不死小孩!】 【不死小孩那是好莱坞】 【冷知识:好莱坞的电影里甚至不允许死玩具……】 【这个布条团移动效果真好啊,软体波动的帧数流畅】 【少年漫一般是能救就救的,但我们这是咒术回战呀嘻嘻】 【我感觉这一话的编剧,可能会为了塑造人物的漠然,故意搞个袖手旁观路人死再黑吃黑的情节】 【咦(二声转四声后拖长音,主要表嫌弃)】 【想表嫌弃建议发表情符,语气词还带说明的都是什么b动静】 之后又是某一刻,南目那音再次短暂的恢复了意识。 “看看这是谁?”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南目那音感觉到捆住自己的东西稍稍松开了一角,接着眼前恢复光感,她似乎能睁眼了。 可惜。 咒力早就侵蚀透了她整个人,哪怕睁开眼睛,视界也蒙着厚厚的一层白雾。 “果然呐。” 老太太干枯的手指划过肩膀,点上她的眼睑,又继续向上,最终,将尖锐的指甲,悬停在她露出的眼球前。 “说什么有病,明明就很好看啊……” 老太太的声音比白天还温柔。 “放心吧小南——” “等我把你做成了素体,你的眼睛就不会再因为时光流逝,出现什么色素沉淀和玻璃体混浊的问题了,可以一直好看下去哦。” ……做素体? 南目那音的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但她努力半天后,成功的动了一下。 “啊呀。” 老太太立刻发出惊讶的声音,“居然还能动吗?” 干枯的手掌划过她的太阳穴,似乎重新检查了什么。 “……确实是没有天分啊,难道是意志力比较强吗?” 旁边,老头警觉的问:“有麻烦?” 老太太摇头。 “麻烦倒是不麻烦,这么坚强的话,说不定可以把意识完整的保留下来,眼睛嘛,就是要有神才更漂亮的。” 南目那音没有听清这段话的后半截,但她很努力的再次眨了下眼睛。 客观上,这个小动作无关紧要,甚至有种猎物对猎人积极展露肥美部位,上赶着找死的感觉。 但主观上,南目那音还记得弹幕说过: 待字闺中的伏黑甚尔,就在街角的垃圾桶前,点着烟等待黑吃黑呢。 就,怎么说。 将希望寄托给一个善恶难辨的纸片人,显然是不靠谱的。 可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但凡这个小动作,能引得诅咒师多夸一句话,让她多活一秒钟,可能就是成功获救与彻底死亡的差别。 眼周肌肉因为酸痛而抖动,南目那音本就脆弱的眼睛,在眨动的瞬间流下了眼泪。 【真好看唉……】 【这瞳孔震颤一秒多少帧啊,一个路人花这么多经费的吗】 【帧数党滚啊】 【诅咒师逛东京23个区逛了一星期才选出来的,你以为呢?】 【诅咒师严选】 【看整体反而不如看局部,漫画脸型五官有模板的】 【与其相信jjxx做人设的能力,不如相信制作组的特效技术】 【所以是钱多的没处花了吗,为什么不给战斗加特效,给一个路人的眼睛加?】 【咦,开场五分钟而已,战斗过吗?】 【开始期待六眼特效】 【我之前……】 隐约间,南目那音似乎听到了自行车铃的声音。 ——90年代,日本的派出所巡警,还是靠自行车长途移动的。 恍惚中,似乎有谁不爽的“啧”了一声。 铃铛依旧远远传来,但夜风却在某个刹那,突兀的停了一下。 南目那音听到了刺耳的尖叫声—— 在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中,她被整个儿的丢了出去。 有那么一刻,她好像穿过迷雾,成功看到了那只捆了她许久的咒灵。 就,真的有点像飞天意面唉? 但也只有这一眼了。 下一秒,意面就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切碎了。 而南目那音落地。摔在了一捆捆堆积的纸壳子上。 她的肩膀撞到了某个大型塑料制品的棱角,瞬间就给人疼清醒了。 一秒犹豫都没有,南目那音撑起身子就跑—— 老太太一开始可能还有点在意她的“完整度”,所以扔开她,也是扔在杂物堆上。 但真变成你死我活的战斗后,两边大概率都不会顾忌她的死活。 南目那音打开系统面板照路,冲着自行车铃声传来的方向一路猛冲。 ——伏黑甚尔选择在巡警来了前动手,显然是不想节外生枝,大概率打完就走,不会专门来追杀警察的! 结果跑了没两步,定神一看: 【帅帅帅帅帅】 【我草流畅】 【所以前三集是天与暴君成长史吗】 【问:一个人如何搬运两具尸体?】 ……啊。 南目那音怔住:时间过去有十五秒吗,居然已经打完了? 无奈,这个弹幕系统,似乎是在线播放番剧的那种模式,存在明确的剪辑分镜和视角中心。 又显然,这段情节的视角中心,一直都是伏黑甚尔—— 她只是个路人,并且已经出画了。 半空中,系统面板及时刷新了状态。 [同步完成,待结算] [当前正面情绪统计值:109] [当前负面情绪统计值:27] [待结余:82] 但很快啊,又是一错眼的功夫,27的负面情绪统计值,就开始唰唰的往上长,直接跳到了51。 弹幕还在刷: 【帅帅帅帅帅】 【牛逼!】 略过这些,还有些字格外多的: 【不是,等等,人就这么跑了?】 【这个情节这么工具的吗,需要出场就设计个人物,要开打了自动下线】 【原作很多情节经不起考究的,你都重置了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和顾头不顾腚的jjxx保持一致?】 【不是,才几秒钟啊就默认没有后续贷款审判吗】 南目那音冷静的看弹幕,又冷静的看向“待结余”这三个字。 ——她本能般的知道,结余如果是负数,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于是没有细究原理机制,我是怎么知道的,系统是不是要仰卧起坐重新做人等等。 重点是抓住当的前主要矛盾—— 她得让观众的正面观感大于负面才可以。 这并不难。 “南目那音”只是个路人,别会所名字了,脸都没露过。 和她相关的讨论,都和制作有关,属于是作品连带的。 所以夸,是夸做画好,颤抖的瞳孔有牛逼的特效。 骂,也是骂工具人属性太明显,让人担心剧情结构—— 支线的线索人物都有头没尾的,开始做咒那条拉胯的主线可怎么办哦? 甚至绝大多数不过脑子的观众,不是看到批评的弹幕在哔哔,可能都意识不到这点。 所以问题真的不大。 远处,逐渐传来了更清晰的自行车铃—— 显然,声音是可以入镜的。 南目那音平复了下发紧的嗓子,卡着铃声的间隙大喊: “叔叔快跟我来,凶手和见义勇为的好心人都在那边!” 童声尖利,甚至刺耳,在空旷的小巷里传出去老远。 夜风又在某刻静了一下,南目那音错觉般的,再次听到了一声烦躁的: “啧。” 哦,这里可能不是错觉。 下一秒,弹幕里瞬就跟着刷出了一排的: 【啧】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 【站起来啊开飞船的大哥哥!】 【见义勇为的好心人正毁尸灭迹呢,再叫你一嗓子给送进去】 【不,带着警察一起来,会被原救命恩人重新灭口】 但伏黑,不,禅院甚尔。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节外生枝,察觉到警察靠近,就带着悬赏目标的尸体,跳墙离开了。 【老翁逾墙走】 【条件反射:老妇出门看】 【石壕吏日本分吏】 【这墙头马上的姿势,偷感绝了】 【狼狈的仿佛一个正在落跑的奸夫……】 【抱歉,我老公今年刚刚新人出道,黑吃黑的业务还不熟练,请大家见谅】 随着视角中心远去,弹幕开始逐渐变少,最终完全消失。 南目那音只来得及看了眼系统的[待结余]栏目,确定那是个正数的[103],就飞快的失去了意识。 两分钟后,熟悉的巡警大叔成功抵达现场。 “小南?” 一阵手忙脚乱后,她被送回了孤儿院。 咒力侵蚀是挺严重的问题,当晚她就开始发烧,被救护车滴呜滴呜的拉进了医院。 杀人现场留下的痕迹不少,不过确定是诅咒师犯罪后,资料似乎被直接移交了。 这边的派出所,基本一问三不知,连个找南目那音录口供的人都没有。 最终结案的说法,是有“人贩子”,用假扮领养者的方法拐小孩。 几天后,孤儿院所在町内会的负责人,还专门来慰问了一波。 当时,负责人在孤儿院的大厅里环视了一圈,小声问: “当事人不在吗?” ——受害者的医药费走的是公款,看花费,应该没受重伤啊? 他旁边,下属小声答曰:“确实没受重伤。” 但孩子吓到了,发烧,清醒后精神紧张,拒绝留在医院,所以很快就接回来了。 “问题很大?” “不大,但是……不太合适。” ——七八岁的小孩,本来就不好控制,要是病恹恹在床上,拍照问候倒还好。 现在吧,人问题不大(意味着有劲),偏又精神紧张(说明敏感)。 而这次活动呢,又有好几位赞助人一起跟着来了—— 陌生人多,气味刺激,声音肯定也嘈杂。 那孩子一不小心应激了,再吱哇款叫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的。 负责人一听也对,欣然决定算了。 ===== 屋顶,拐角小阁楼。 这里朝向不好,光线一般,小,墙纸老化,还有些冬凉夏暖的小问题。 但是个单间,有一扇上下开合的窗户,是南目那音变成了“老师们最喜欢的小孩子”后,专门申请才得到的。 屋里摆着一张孤儿院制式的木质儿童床。 床靠墙角,她在床角,抱着被子,神色谨慎的不断打量周围。 态度还算冷静,可看着也确实不太正常。 南目那音只是控制不住—— 一开始,只是不确定地上有什么,于是走路瞻前顾后; 再后来,她不确定周围有什么,大动作都不敢做。 她也试图阅览记忆里《咒术回战》的相关信息,想要通过“了解”,来缓和“不确定”带来的焦虑。 但下一秒,面板上就出现了设定补充,即: 【医院,学校等公共设施里,咒灵会格外的多。】 南目那音一瞬间呼吸声都变小了。 火速出院! 可惜。 系统面板上,虽然多了[结余:103]的字样,但除此之外再无变化,那天激活的插件,简直像是错觉。 最近几天,她平均两分钟打开一次系统,查看记忆里《咒术回战》的相关信息。 因为物料有限,她看完动画和各种情报微博后,连夏油杰和伏地魔拉郎配的视频,都来回品鉴了不下三十遍。 效果杯水车薪,但总算忍住了自我伤害的冲动。 理智上,南目那音知道自己该去探寻问题的解法—— 系统就在这里,东京高专也有地址。 试着去偶遇一位《咒术回战》里的角色,系统说不定就会有其他反应。 但抱歉,生理上做不到。 她现在连迈腿出门的能力都不具备,每天只能靠念经来暂时恢复平静,最终成功睡上一会儿。 是的,没有看错,南目那音会念经。 ——《波若波罗密多心经》 她上辈子,焦虑,燥郁,偏执型人格障碍,都容易导致行为失控。 一般会建议进行一些固定的重复性行为,靠肌肉层面的机械记忆,来让身体记住平静的状态,进而在发病时快速恢复,冷静下来。 她上辈子一开始,是做呼吸操的,就国家标准版八节的那个,早晚各一次。 但她个人应激时的重点反应之一,是呼吸道痉挛。 ——本来就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再强行做什么腹式呼吸胸式呼吸,一不小心发病没死,自我抢救时死了。 多亏。 又正好,她所在的病友互助群里,有不少吃斋信佛的人。 宗教推崇的静坐静修,本身就具有平复心情的作用,人嘛,又容易被环境影响。 慢慢的,南目那音也改了习惯。 她一旦感到焦虑,或者觉得自己将要焦虑了,就会立刻开始念诵或抄写经文。 但怎么说呢。 在职场上,一个当代年轻人直说自己信教(非民族原因),就挺稀奇的,会招来各种询问。 但你不想应付呢,又会被怀疑信的教有什么毛病,似乎下一步就要迈进那种“信我,我是秦始皇”的传销组织了。 于是她慢慢放弃了念诵,赛博木鱼都不敲的,就写。 软笔硬笔都写,突然发病了,就在手心虚空写,对外一概宣称是喜欢练书法,擅长佛经帖而已。 原以为能摆脱掉这个“爱好”呢…… 南目那音感觉心理带动生理,再这么熬下去,她这幅新身体的内分泌系统,搞不好也要出问题了。 精神烦躁之下,她忍不住再次产生假想—— 不然我先一步自杀呢? 还好,求生欲依旧正常运行,她死了一会儿,就果断扇了自己一巴掌,回头抄经冷静去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大半个月。 午夜。 南目那音窝在熟悉的墙角,裹着熟悉的被子,迎来了又一个清醒的夜晚。 秒针一下一下的挪动,最终与分针和时针完全重合。 4月17日零点。 系统突然闪了一下。 90年代的孤儿院,显然不会提供卡通小夜灯,南目那音从婴儿期开始,就把系统面板当灯用,经常一开一整夜。 但这次不同。 系统显示:[月度结算中] 她一怔,突然意识到距离意外激活插件,刚好过去了一个月。 [结算完毕] [结余:103] [检测中……] [激活条件达成] [即将开启兑换商城] [开启成功] [本月商商城可开启倒计时:59分59秒] [系统提示:理性消费,酌情购买,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内耗了一个月,南目那音的脑子基本已经不转了,只是本能的点了下[进入]。 商城界面打开。 [基础技能] [术式购买] [咒力加油包] [附加项目点击+号展开] 栏目很多,透露的信息也很丰富。 但南目那音怔怔的,只看到了[基础技能]栏里,排在第一位的: [看见]。 “看见?” 她不自觉的念出了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手已经本能点击了购买。 叮。 账户被扣除了100点。 [购买成功]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 最先产生变化的是光影。 明明是午夜时分了,周围却突兀变得更暗了一些。 接下来是声音。 从远到近,耳畔多了很多嘈杂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并不只是吵,还让人不自觉的烦躁。 最后是嗅觉。 不是腐臭味,不是恶臭味。 但空气中,确实慢慢多出了股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正常人,面对这样陡然变差的五感环境,大概率会生不如死。 但对南目那音来说—— 这一秒前后的变化,就好像已经模糊掉的世界,重新清晰了起来。 她,在这股让人烦躁的嘈杂声中,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精神上的放松。 活着真好啊(安详)。 回头再看,她屋子里确实有咒灵。 都是最低等的蝇头,但有三四个—— 南目那音怀疑它们根本就是从她身上产生的,所以才一起挤在靠近她床边的地上,不断的乱飞乱撞。 她试着伸手,成功摸到了一只蝇头的触角。 指尖瞬间发凉。 咒灵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弱小的,接触久了也可能会生病。 但此时此刻,南目那音磨蹭着发麻的指尖,浑身轻松到差点原地睡着。 半晌后,她才有多余的精力,开始考虑原作中提到的,【能看到咒灵的人,也更容易被咒灵攻击】的事。 这个问题不大—— 商城就开在这里,搞点余额买就是的。 顺手往下翻,基础技能里,本身就提供[咒力体质]购买,完全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变成咒术师。 南目那音不是战斗狂,对变强也没有什么执念。 买个咒力体质,再换个平平无奇的术式—— ——也不为打架,只为保障她心理上,能有个“面对咒灵时也可控”的认知支点。 等剧情开始的高危时间段,她就直接润出国,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经济足够自由,找个亚热带小岛直接退休也不是不行。 掐指一算,大概500点就够了。 考虑到难得来次超能力世界,买术式再随便,也要顾及点功能效果和使用体验—— 所以预算适当放宽: 大概800点吧。 至于点数的具体获取方法…… 南目那音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弹幕。 已知条件一: 对观众来说,他们观看的直播,是番剧《咒术回战》重置版。 重置剧情,按固有时间线顺序进行。 弹幕系统自己确定视角中心,确定镜头剪辑。 即: 观众眼里的十几秒,可能会跨越她正常生活的十几年。 结论:不用太在意,日常还是要好好过日子。 已知条件二: 弹幕基本都认识角色,知道后续,看过原版。 换言之,是粉。 所以贸贸然加入剧情是不行的。 纯看人气倒还好,毕竟黑红也是红—— 但她这个系统插件,计算的是正面观感和负面观感的差值。 她必须要讨喜。 但她只要出场,就必然不讨喜。 此处等量代换她自己: 一部喜欢的作品,还是现象级大热番剧的重置版,突然冒出个tv原创角色,突兀加入主线剧情—— 掺和各种剧情节点,获得对应剧情高光,和各路烫角色产生联系,甚至出现似是而非的多角感情线。 不,就作品结构而言,漫画家本人突然把一个前九十集的边缘角色画成大佬,都是要被质疑突发脑瘫的,何况是动画组自己捏的oc。 恕她直言,这种情况,出场即迎来满屏问号,监督被骂玛丽苏癌入脑—— 想捧自己的oc建议单开或直接画同人,不要借职务之便,夹带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私货好吗(微笑)。 哦,你说她之后会救下原本要死的角色? 不好意思哦,这种事同人会自由发挥,官方的作用是做好你自己—— 原作已经整出不少烂活了,动画是觉得自己比漫画挨骂挨的少了是吧? 接着是起黑称,作品抵制,再然后撤档。 正常的日本动画工作室,到这一步就该出来鞠躬谢罪了。 可能因为系统功能的缘故,南目那音这里的不会? 但死犟下去,迟早有一天,能从弹幕里看到别圈的粉丝慕名而来。 大家友邦惊诧一番后,她和她的粉丝(骂的凶,但应该还是能有粉丝的),在整个acg的亚文化圈子里,连呼吸都是错的。 最终成为一款经典烂梗。 比如《一拳超人》那个超爱秀的作画担当村田雄介; 比如画《博人传》的池本。 再比如《魔卡少女·透明牌篇》里,那个简直明目张胆偷人设的新创角色,诗之本秋穗。 ——魔卡少女是什么群众基础啊,制作组瞎搞一通后,无声无息的就糊了。 遂可得结果: 要掺和咒术回战的故事线,可以,但存在感不要太强; 不要干扰任何原作的主要高光情节点; 有镜头出现时,尽量多带几个人入境,降低自己作为单一陌生角色的突兀入侵感。 交流不用太深入,500点而已,做个单章角色,攒够了就一击脱离最好。 南目那音:听起来好像一个循环跑龙套的路人。 但怎么说。 安全第一吧。 当晚,她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时间进入五月份,南目那音开始上小学。 其实她4月就该入学的—— 这不被人贩子袭击,病休了吗? 而做了小学生后,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出意外的变多了,活动范围也扩大了不少。 南目那音有计划的把附近街区都逛了一遍。 她不会随便接触咒灵,但会仔细的做记录,【xxx地,有xxx东西】这种。 脑子里的地图一天比一天详细,她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 但紧接着,七月份。 金融危机来了。 南目那音刚开始没什么感觉。 孤儿院本身是吃经费的,小孩子们的生活水平摆在那里,能波动的范围并不大。 但年底时,钱币贬值的可能确实有点快了—— 院长不得不辞掉几位员工,把不算太难的工作,分摊给院里年纪偏大的孩子。 南目那音只有7岁,成功豁免本次加班。 对她来说,本次危机影响最大的,是世界上的咒灵陡然变多了。 铺天盖地的那种多。 夸张到上学路上遥望一下远方的大厦,大厦顶上可能就趴伏着一只巨大的蛞蝓。 路灯,井盖,窗台,花园。 整个世界,不论白天黑夜,都有种跨越了2.5次元的光怪陆离。 南目那音在大环境的倒逼下,很快学会了克制视线。 之后假期,她着重留意了一些传的比较邪乎的小道消息,注意附近哪里咒灵比较集中—— 最终成功在三个月后,遇到了一次咒灵事件,并看到了咒术界的来人。 那几个青年的制服上,有带着金色旋涡的扣子,应该是这一届高专的学生。 可惜,哪怕她主动上去搭讪做了互动,系统也完全没反应。 结论: 【想做路人可以,但做路人的路人,显然是没有前途的。】 到了第二年,经济没有任何起色,但大街上的咒灵变少了。 估计民众也慢慢麻了。 南目那音学会了在身上佩戴一些小东西,在遇到咒灵,想要低头转向避开时,靠弯腰捡东西或整理自己,来达成动作上的自然过渡。 ——她成功融入了班集体,一年多来,虽然社交形象偏于冷漠,但没有传出任何奇怪的传闻。 第三年,南目那音所在的小学,组织了去博物馆参观的秋游活动。 路过市区的时候,意外碰上了一场开着漂亮花车巡游的婚礼。 小孩子们哇哇的围上去看热闹。 南目那音一开始不为所动,但很快,看到了对街酒店摆出来的今日新人立牌。 新郎那一行,写的是【夜蛾正道】。 南目那音:…… 不是,这个角色原作里有这么张扬吗?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名,但本着试一下不亏的心情,她之后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又去了看一眼。 运气不错—— 新郎确实是夜蛾正道本人。 至于花车…… 大概是因为咒术师的身份,在婚姻内有所隐瞒,所以他一直感到愧疚。 所以在婚礼上,格外迁就了下妻子的品味。 对方把南目那音当成了迷路的小孩子,还送了个丑了吧唧的毛绒玩具给她。 “谢谢。” ——明明发生了不短的对话,但系统没反应,插件也没反应。 南目那音抱着那个丑娃娃,一想也对。 夜蛾正道的妻子,今天这场婚礼的女主人,在剧情里都一张照片也没能留下,何况一个蹭婚礼的陌生小孩。 遂再得结论: 【掺和剧情人物非剧情节点的生活,也是没什么出路的。】 当晚回去,她就重新列了张图表。 首先,根据原作,画一条长长的时间轴。 接着,把所有会发生剧情的时间点标注出来。 接着做排除法: 考虑到安全问题,先把危险人物相关的划掉。 于是诅咒师阵营全pass。 考虑本人性别女,为防麻烦,再把所有上来就牵扯到异性、尤其是异性烫角色的情节,通通划掉。 接着,把一些场景特别小,出场人物少的划掉。 ——主要是这样的场合,容错率太低了。 兹好比怀玉篇开始,庵歌姬考试的那个情节。 假装受害人或误入者,貌似是不错的选择。 但无能力的情况下,贸贸然闯进入一个咒灵的领域随地大小演,一不小心可能真的会死。 对南目那音来说,获取术式,并不生死攸关—— 这两年来她已经确定了,单纯靠规避,也是可以在咒灵眼皮底下正常的生活的。 而说难听点,日本每年因为咒灵而死的人,只有一万; 但癌症死的,能有四十万。 ——与其担心咒灵杀人,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作息离谱,英年早癌。 而从另一个角度讲,靠近《咒术回战》的故事线,意味着南目那音要假装自己是个纸片人,把自己放在无数人的视线下被凝视。 恕她直言,这感觉烂透了。 如非必要,能免则免。 就,这么一件重要程度中等、却让人不太爽的事情—— 在不耽误正常生活的情况下,顺便做掉就可以了。 但凡危险性超过两成,都属于没有必要。 如此这般做完一通排除法后,眼前这张图表上,最近、也最合适的切入点,是她的十六岁。 2006年。 星浆体事件。 南目那音也没准备参与什么战斗—— 战斗太不可控了,而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和天内理子不舍道别”的场景。 当无脸受害人,出场两分钟,加一句没入镜的台词,结余103点。 她到时候找下角度,拼一个#三秒有效镜头#或#最美路人#的tag,800点不分分钟拿下? 嗯。 她又划拉了一遍,确定是可行的,于是握着笔,在图表下写了两行字。 目标场景:廉直女子学院。 目标身份:天内理子的友人a。 “感觉好像不难?” 人生是她自己的,日本也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考学,本来就是她重点规划的路线之一。 可惜。 等真正开始执行的时候,南目那音立刻意识到,这事怕不是地狱难度—— 主要是她可能考不上廉直。 就,怎么说。 日本这个国家,给人的重要刻板印象之一,就是阶级固化。 而廉直,是黑船事件之后,由外国人率先开办的教会学校,它所面向的,从来都是华族的女儿们。 对,那是个所谓的“贵族学校。 廉直的入学考除了笔试,还有两轮面试,而且评分标准至今不公开。 一眼望去,全是操作空间呢(笑)。 南目那音也许能把卷面分数考的很高,但在临放榜前,输给一个想要插队的姓氏,或者一封来自大人物推荐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离谱的是,当前网络不算普及,南目那音的社交圈,显然也接触不到廉直会专门发《招生简章》的人家。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人家试都考完了,她还不知道考场在哪。 南目那音:…… 到底自己选的路,麻烦但不危险,再努力想想办法吧(叹气)。 她开始重新翻阅之前看过的报纸(系统录入的资料版)。 首先,神户小百合。 ——这个之前确定过了,《富豪刑事》的时间线对不上,现阶段没用的。 接着迹部家。 嗯,这家跑路跑的过于及时,年初那会儿被骂惨了,最近慈善做的比较狠,有很多助学金额。 但这种资助,一般是一批一批的选人—— 真资助了,也是往偏差值高的公立学校里送,资助到毕业,可能直接就录入本集团工作了。 怎么想,都不会额外花一大笔的闲置资源,送个女孩去读廉直这种学校。 翻到最后,她倒是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姓氏。 常陆院。 ——出自《樱兰高校男公关部》,讲的是一群大少爷因为兴趣使然,在学校里模拟公关接客的故事。 常陆院是其中一对双胞胎的姓氏,家里经营着服装相关的产业。 嗯…… 他们家的相关报道里,倒是提到每年都会提供特定的资助名额。 南目那音心动一秒,接着发现限定了艺术类专业—— 从初中就必须上指定的专门学校,大学时甚至直接对接了佛罗伦萨美院! 就离谱。 至此,求学计划原地卡住,一直拖到了月底,都没有任何进展。 周末,院长组织活动,给分担了很多工作的大孩子们,额外放映了几场电影。 南目那音跟着去蹭了一波。 最先放的,是一部悬疑片。 讲一位陶艺大师,毫无预兆的惨死家中—— 他留下了六份不同的遗书,将自己的作品,分别留给了女儿,女婿,外甥女,和三个弟子。 电影主线就是场遗产狼人杀。 随着故事进入高潮,不论前面后面,都有人在窃窃私语,互相争论凶手是谁。 只有南目那音定定的看着屏幕,满眼都是“弟子”这两个字。 师徒。 哪怕在现代日本,这依旧是一种可以承继的社会关系。 就是说。 如果生来就选不了出身父母—— ——“那我另外给自己选个老师呢?” 想法本身有点异想天开,但南目那音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第二天,她就重新回顾各种资料,筛选起了看重师徒承继的传统行业。 文学,花道,茶道,歌舞伎,能剧等等。 “嗯……” 文学作家,有讲座有签售会,仔细关注出版社的信息变动,买票或买书即可入场。 可惜没钱购物。 花道和茶道,这边都有开班授课的传统,缴费报名超过三期,甚至可以参加大师举办的研讨会。 可惜没钱报班。 歌舞伎大都是家传,她还是女的,不用想了。 能剧虽然规矩一样多,但做能面—— 也就是能剧的面具 ——是一门专门的手艺。 南目那音在前年的艺术类杂志上,找到过一份关于知名面具大师的采访。 循着采访标注的地址,应该是可以直接拜访到真人的。 可惜没钱付车旅费。 就,怎么回事啊? 南目那音算来算去,发现她现在最需要的,居然是赶紧找个班上? 就这么有一笔没一笔的计较着,南目那音每天按时上学按时放学,周末抽空去书店。 而就是这一天,她走进书店的第一时间,看到了一排新摆出来的杂志。 横数第五行第三本: 《围棋周刊》。 而这本刊物封面人物,正是头衔战三连胜的当代名人—— “塔矢行洋?” 2、拜师·蜕变 塔矢行洋。 依照杂志的说法,这是围棋界当前风头最盛的棋手,一连斩获了棋圣、王座和名人三个头衔,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但在南目那音的记忆里—— 《棋魂》。 原作堀田由美,原画小畑健,围棋监修梅泽由香里。 主要讲述了一个小学生在爷爷家的阁楼里,翻到染血的棋盘,意外唤醒了棋盘上沉睡千年的棋士藤原佐为,最终一起征战围棋界的故事。 南目那音觉得按照本世界的综合设定—— ——“那棋盘应该算是个咒物吧?” 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男主角叫进藤光,而和光对应的男二号,叫亮。 塔矢亮。 塔矢行洋就是他父亲。 按照设定,三连胜并不是这位名人的终点—— 他会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陆续集齐五大头衔,成为货真价实的、当代棋坛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人。 但同时。 南目那音想:这也是一个看似古板不近人情,其实开明且异常看重才能的人。 就,本人性格偏向孤傲,门户偏见不能说没有。 但在真正的天分面前,他的标准会立刻变得随机起来。 如果是塔矢行洋的话…… 南目那音拿起那本塑封中的杂志。 她只要表现得当,就算当不了亲传弟子,入门下该是可以的吧? 更妙的是,塔矢名人有在经营围棋沙龙。 也就是说—— 和那个拜访一次少说要花五万円车旅费的能面大师不同,塔矢行洋,他是有固定刷新地点的! 地点甚至就在东京! 再等等。 南目那音的思绪在这里一顿。 如果,她是说如果啊。 如果她先和《棋魂》的人物产生深度交集,之后又和天内理子交集,最终策划了一个同框场景—— 那镜头扫过来时,弹幕会觉得是什么情况呢? 联动吗? 还是转换时就自动屏蔽掉了? 南目那音:…… 感觉是个挺严肃的问题,但完全想不通。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新的路径就在眼前,怎么可以浪费时间! 南目那音放下杂志,先借系统之便,从书店蹭了几本相关书籍回来。 接着白天努力阅读,在纸上模拟棋盘,用涂画的方式打谱。 晚上就回顾记忆,循环观看《棋魂》。 看了最少三遍。 塔矢行洋出场的集数不多,她连塔矢亮出场的部分一起重点研究,少说搞了五遍。 不得不说—— 小畑健画画真好看! 差不多一个月后。 南目那音关闭系统,觉得基础准备差不多够了。 接下来,她该去棋社踩一踩点了。 塔矢家棋社的地址,漫画里并没有直接画出来。 但无所谓的—— 本世界围棋论坛上有。 南目那音从论坛里囫囵了解了些规矩,挑了个周末(周内她要上课),假装是意外对围棋产生了兴趣的小孩子,推开了“围棋沙龙”的大门。 然后,又像是害怕了一样,站在门边演了一会儿犹豫不决。 “唉?” 站在柜台后的一位小姐因为突然的响动愣了下,但很快温柔的打了招呼。 “欢迎光临呀。” 二次元和三次元差异略大,南目那音借着探头打量的小动作,额外注意了下她的名牌: 【市河晴美】。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原作中出场过的那位市河小姐。 很好。 她想:最起码人品有保障了。 ——这位的话,绝对做不出【怕麻烦就赶小孩走】,【多看两眼就开始收小孩的钱】,乃至于【直接跟小孩吵架】的事情。 果然。 市河晴美甚至都没提收费的事,反而温和安抚般的对她说: “是感兴趣吗?感兴趣可以进来玩一会儿的。” 她抬手指了指室内:“不过记得保持安静——” “不要大声喧哗,也不要打扰其他下棋的人哦。” 南目那音很有演出责任感的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进门。 棋社里其实并没有很安静。 围棋是比较偏向于“老年人”的活动,街边下象棋的老大爷都见过吗? 这群下围棋的画风也差不多。 南目那音进门后,并没有长久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 真小心腼腆的孩子,也没勇气单枪匹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在室内转了几圈,就开始主动跟人搭话。 先是纯粹问好,接着问问题,嘴不是特别甜,但足够有礼貌。 老大爷们脾气普遍不错,还有相当一部分特别好为人师。 南目那音来的第一个周末,就成功的摸到了棋盘—— 并且打听到,塔矢名人,一般会在周三或周五的上午出现。 第二个周末,她和七八个老大爷分别进行了对局,期间被人悔棋不下十次,但最终都赢了。 赢的特别轻松。 就,怎么说? 虽然赢的只是一群“爱好者”,但这是不是也说明,她,确实是“有天分”的呢? ——感觉计划可行性瞬间增加了好几倍! 意外发生在踩点的第三周。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 南目那音进门,转头,接着,就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到了一个穿背带短裤和小西装的妹妹头。 看年纪比她小点,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就是塔矢亮了。’ 不过—— ‘这里是他家的店,出现也不算意外。’ 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南目那音完全没想过搭话。 她所在的孤儿院,和棋社地址南辕北辙。 一个小学生,只是因为“兴趣”,就跨越这么远的距离,风雨无阻每周都来,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南目那音呢,也没想过能一直瞒住自己如此清晰的目的性—— 反正只要心诚,天赋够,后面就算暴露了也无伤大雅。 但是。 是的,这里有但是了。 但是如果在一开始,刻意接近的初期,就牵扯到老师家里的小孩—— 那最终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小孩子的精明】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而是【小小年纪是否过于不择手段】,进而被怀疑【本性不太好】了。 可惜。 事物发展的规律,一般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塔矢亮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非常明显的亮了一下。 客观来说表情变化不大,但莫名就能让人读出一种“找到你了”的意思。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是,为什么啊? 是,她是室内唯一的同龄人。 但就塔矢亮那个可以评价一句“目下无尘”性格,他未来遇到越智、和谷的时候,也就保持个基本礼貌罢了。 ——同龄人很值得关注吗? 短短几秒钟的思索,妹妹头已经目标明确的走了过来。 小男孩语气礼貌,姿势标准的说: “你好。” 说完微微鞠躬,鬓边整齐的头发也顺势往前一晃,看着跟个人偶娃娃似的。 南目那音:“……你也好。” ——虽然不想接触,但人走到面前了,刻意规避也很奇怪啊! 对面,妹妹头继续说:“我叫塔矢亮。” “……南目那音。” 妹妹头:“听说你很厉害,可以对局一次吗?” 南目那音:…… 看出来年纪不大了,寒暄的耐心都不超过十秒的,你这燕国地图也太短了! 但是—— “听说”? 听谁说? 屋里这些老大爷吗? 南目那音忍住了转头的冲动,强烈怀疑老大爷们为了输棋后面子上好看,私底下把她往超级天才那一挂吹了! 不过算了。 南目那音在小男孩催促般逐渐热切的注视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她想:就这样正常的搭一次话吧。 ——接下来几周她都不要来了,手动控制住可能会过度靠近的社交距离。 说实话,下棋本身并不难熬。 南目那音现在就像是一块迫切需要吸水的海绵,而作为大家嘴里的“小老师”,塔矢亮虽然只有七岁,教起人来却比老大爷们好多了。 第一局只下了十五分钟—— 结果是南目那音赢了。 塔矢亮怔怔的看着棋盘,显然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输的。 南目那音看似稳的一批,其实脑子比他还懵。 就—— 这就赢了吗? 怎么赢的啊? 我怎么下完之后就看不懂棋盘了呢? 诡异的沉默了快五分钟后,塔矢亮握紧了拇指。 “再来一局!” 说完他意识到语气很不对,不自在的补了句:“可以吗。” 南目那音说:“可以啊。” 下一局,她非常正常的输了。 再下一局,又输。 下第三局,还输, 到了第四局—— 南目那音在中盘落子后的某个瞬间,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她好像有点懂了。 系统里,南目那音手动搜集了很多棋谱,本身记忆力也比较夸张,看过的谱子,大都能背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下棋时见到一招,就从记忆里找差不多的路数,对照着拆上一招—— 就像是对着参考书抄答案 ——乍一看下的挺成章法,一不小心还能用乱拳打死老师傅,实则并没有什么“围棋”的感觉。 嗯…… 对面会不会感觉像是在玩人机啊? 她抬眼去看塔矢亮。 小男孩的神色主要是认真,可能感觉到了哪里别扭,但别扭的相当有限。 ——真论起来,模仿,本来就是一切学习的最初阶段。 哪怕塔矢亮自己,现在下棋也不怎么灵活的。 但怎么说呢。 输掉第四局后,南目那音想:他就算不灵活,整体性比我要强。 强很多。 她现在下棋,类似于在剪辑,全程选取粘贴,而塔矢亮是在搭积木。 自己虽然可以保证每个碎片都不断开,一手一手的连上不知多少步,但塔矢亮拿积木搭出来的,却是一个建筑整体。 所以必然是他赢。 到第五局。 南目那音再次输了,可是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感觉已经抓到了线索,她马上就要学会那种整体观察棋盘的思维模式了! 就在这时,市河晴美小姐端着两杯果汁过来了。 “已经一上午了哦。” 她突兀但不惹人讨厌的打断了对局:“还要继续下下去吗?” 棋桌左边,塔矢亮主动起身,先一步接过了托盘,礼貌的说: “谢谢,我还不累。” 市河晴美的笑容顿时卡了一下。 她的重点本来也不是塔矢亮—— 就,小亮的成长环境,和一般小孩子不太一样,只下棋这件事,大人都可能一直输给他。 偏偏孩子只有7岁,厉害了,又没那么厉害,完全不懂手下留情。 小南虽然是个情绪挺稳定的孩子,但谁敢打包票呢? 一般小孩捉迷藏多被抓到几次,都可能会吵架,小南一连输掉四五局,怕不是要被气哭了? 结果她担忧的看向左边时: 女孩子仿佛这才从沉思中回神,若无其事的回望她,礼貌的点了点头。 “谢谢,我也还好。” ——南目那音觉得再多下两盘,别说整体性思维了,她甚至能模仿出一点那种稚气灵活的感觉! 市河晴美只得叹了口气,放下果汁就离开了。 之后整个下午,南目那音连续的输掉了今天的第七,第八和第九局。 塔矢亮赢是赢了,但对手过于奇思妙想,仿佛棋风都会跟着变,他赢也赢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小男孩整理了下衣服下摆,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对面,女孩只全心全意的盯着棋盘,抬手示意他:“请便。” 那边,洗手台前。 在塔矢亮掏出手帕盥洗的时候,终于有看了很久的客人,忍不住要出声提示了。 “那个,小老师啊。” 大爷压低了嗓门:“你偶尔也让一让女孩子啊——” “下棋又不是打仗,有点绅士风度啊,真把小南惹急了,以后可能就不跟你一起玩了。” 说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踢踢踏踏的踩着木屐走了。 剩下塔矢亮一个,怔怔的看着眼前流水的龙头,就疑惑: 对局不是打仗是什么? 棋士找对手下棋,是为了能更进一步,输掉,显然是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 那就算愤怒,也该愤怒自己无能—— 为什么多输几局,反而要和可敬的对手一刀两断了? 哦,也不对。 塔矢亮想想自己从小接触过的人,确实也有那么几个,性格狭隘,显得十分输不起的样子。 ——不过这种人也入不了塔矢行洋的眼,来拜访一两次后,就会被自然而然的剔除掉。 十分钟后,塔矢亮若有所思的回到座位上。 虽然认定了大人说的是胡话歪理,但他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了对面的人。 一秒,两秒,三秒。 很好! 她只是在看棋盘,完全没有生气! 小男孩攥紧湿乎乎的手帕,自以为悄悄的松了口气。 对面,南目那音闻声抬头。 她没说话,但表情大概是问“怎么了?”的意思。 塔矢亮稍微有点别扭的抿了抿嘴唇。 “我就是觉得,你输了也没有生气,是很好的品德。” “人,只要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淡泊静定归真,就算一时不得顺遂,最终也一定会有收获的。” 说完点头嗯了一声,大概是想表达一些语义上的强调。 南目那音:…… 前半句是《岳阳楼记》,后半句貌似是道教的《养真集》—— 这话是他从哪个大人那听来又拼接的吗? 感觉前言不搭后语的,意思也有哪里不太对。 但怎么说呢。 南目那音锐评:一板一眼还挺可爱的。 但紧接着,她冷不丁问:“那我要是生气了呢?” 塔矢亮正在叠手帕,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搞的一怔。 他人还没说话呢,眉头先下意识皱起来了。 “有天赋的人更应该珍惜自己——” 塔矢亮觉得她要是会为了这种事情、这种原因生气,那他肯定也会生气。 不,更生气! “……这样啊。” 南目那音语气平平,倒也不算很意外。 就她对面这个大眼睛妹妹头的家伙,长大后的绰号,是“棋坛贵公子”。 他平常为人礼貌,主要是因为教养这样要求,面对看入了眼的人,反而会额外苛刻一些。 ——放在二次元,这是个蛮时髦的人设,但现实里,大概并不适合当朋友。 南目那音:果然,下周我还是不要来了。 ===== 两周后,周末。 南目那音选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棋社。 刚推开玻璃门,她就听到市河晴美说:“是小南来了哦。” 用词比起跟她打招呼,更像是在通知另外的什么人。 南目那音莫名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看向左边的休息区,不出意外的在熟悉的沙发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妹妹头。 表情都是熟悉的表情。 就是看着她的眼底,还带点没来得及压下去的指责。 显然,妹妹头是在等她。 ——其实上周也在等,等了一个上午呢,最后好失望的回去了。 南目那音:…… 懂了。 入了眼就会赋予超高期待值,自己卷的同时希望你也跟着卷。 是让人压力很大的类型呢(笑)。 “要对局吗?” 她只当没看出微妙的氛围变化,若无其事的放下自己的小挎包。 那边,妹妹头听到下棋,就自忘掉了生气,跳下沙发,自然走到她对面坐下,说: “好啊。” 全程交流不过十五秒。 随着啪的一声,黑子落定。 南目那音进入了熟悉的连环输棋模式。 南目那音:…… 下次空两周再来吧(叹气)。 两周后。 南目那音推开玻璃门,发现塔矢亮依旧在等她。 他甚至从家里带了盒荷兰进口的巧克力来,说是给她当礼物的。 南目那音:…… 社交礼仪,讲究对等。 今天这份礼物收下了,下次她来,就该给回礼了。 不是。 下个棋而已,送来送去的何必呢? 但礼物已经举到眼前了,南目那音之后还想着要做他父亲的弟子呢—— 这是亲生的师弟,怎么也不能真的完全割席。 “小南?” 小南回神,礼貌的抬手接过了巧克力。 “谢谢亮君。” ——感觉事情要变得更麻烦了呢(笑)。 不过先是空一周来,接着空两周来,再空三周就太规律了。 所以下一周,南目那音照常出现了。 果然。 推门后稍微往左边侧下身子,就能在休息区看到一个等待中的妹妹头。 “下午好啊小南。” 小南礼貌的说:“下午好啊市河小姐。” 接着转头,看向已经自觉走到她身边的妹妹头。 “下午好啊亮君。” 亮君欣然点头,说:“你也好。” 这次来,南目那音带了一小盒柿子饼。 不是买的,是一家食品公司的捐赠品—— 实物是生产线上的残损品,达不到精包装的标准,但不妨碍食用。 商家进行了简单的塑封后,将其送给了本街区的孤儿院。 味道意外的不错。 塔矢亮嘴巴上沾着一点白白的柿子霜,捏着包装纸,一字一句的念: “雪之华食品会社,赠予玩偶之家孤儿院。” 念完整个人一顿。 这边,南目那音也是一顿。 包装纸上印了会社名称她知道,人家到底是捐了真东西的,还不许留个名做个广告吗? “但我昨天吃的那盒,包装上明明没有写——” 哦,今天这批就是写了。 南目那音:…… 也行吧。 她虽然从不主动宣扬自己的孤儿院出身,但被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羞耻感。 反而是对面。 塔矢亮在短暂的僵住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想说话,又突然停住了。 南目那音抬头,看到小男孩苦恼的抿住了嘴唇。 塔矢亮说:“我觉得我应该道歉。” ——从社交礼仪讲,他刚才算是“揭人伤疤,有失分寸”了。 “但是,”他又说,“我觉得你好像不需要道歉。”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说完他反而疑惑:“为什么?” 南目那音:…… 塔矢亮:“是因为你一开始没有生气吗?” 小男孩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皱着眉,表情是苦恼探究的,声音却带着点明悟。 他可能以为是在自言自语吧—— “一个人,如果从来不曾以此为伤疤,别人却擅自以‘揭您伤疤了’为由道歉,这反而是一种冒犯。” 塔矢亮更加明显的皱起了眉头。 “不止冒犯,还很傲慢。” 南目那音: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我完全能听见? 塔矢亮显然没意识到。 他思索完后回神,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说: “抱歉,南目君,你放心吧,我不会为刚才的事情道歉的。” 南目那音:…… 谢邀,你这一句话的的功夫,已经道歉两次了。 加表情甚至是三次。 但最终,她只是抓起一把棋子,说:“别废话了,来猜先手吧。” 塔矢亮欣然点头。 这次,两人一共下了七局,南目那音赢了其中一局。 告别时,塔矢亮很郑重的表示:“抱歉。” 南目那音:……又抱歉? 塔矢亮:“我下周要陪母亲回家,可能无法赶回东京,周六,不,整个周末,你都不用等我了。” 南目那音想说我本来也不会专门等你—— 但思绪在这里倏尔一顿。 依照社交对等原则。 收了礼物,下次要回礼。 现在他主动交待了日程,那自己下次来不来,出于礼貌,也该做出清晰说明。 ——好像莫名其妙就变成一种约定了呢(笑)。 南目那音默默地叹了口气,决定趁着塔矢亮不在,下周再来最后一次,跟市河小姐说说清楚。 之后回去闭关三个月,努力调整状态,然后挑个塔矢名人惯例出没的周五,直接a上去拜师算了! 结果这个周末,一推开门—— 她下意识看了眼休息区。 下一秒,就想起塔矢亮说过不来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仿佛被妹妹头执行了什么服从性测试。 南目那音想转头回来,但是—— “嗯?” 在几乎固定了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穿和服的男性。 衣服是她不认识的款式,但脸是见过的脸。 周刊封面,也即是她来这里的最终目标—— 当代名人塔矢行洋先生。 视线对上,男人眉头微皱。 面部表情明明不多,但你看了,莫名就知道这是将目标锁定成了你。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和他儿子真像啊(内种语气)。 塔矢行洋显然是听说过南目那音的。 或者说—— 就是因为听的太频繁了,才会产生超规格的好奇,哪怕今天明明是有事才会来这边的,依旧多留许久,就为了亲自看她一眼。 塔矢行洋起身,慢步近处,站定。 “你学棋不久就能赢过亮,天分应当不错。” “我今日有空闲,要手谈一局吗?” 鉴于面前到底是个小女孩儿,面相冷肃的成年人语气和缓的补充道: “可以下指导棋。” 她:…… 她:啊这。 虽然客观上确实“达成了目标”,但和预想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满打满算三个月,她下棋时那股子人机感完全没有洗干净。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塔矢行洋是相当冷漠孤傲的性格,既然提出了要“看一看”,那她想要被欣赏,就必须正面应答。 南目那音虽然有种即将翻车的感觉,但事到临头,也只能答应说: “请您多多指教。” 最终结果不算特别意外。 前几手时,男人目光还略有动容,但越下表情越冷,最后没到中盘,就只剩下一句: “匠气太重了。” 塔矢名人将手收回袖中拢住。 半晌后,他用显然做了一些克制,但依旧很冷硬语气问: “你不住在这附近?” 女孩略微顿了一下,点头。 “那为什么来这里?” 语气比第一个问题凶, 女孩再次顿了顿。 会问这种问题,显然是她有哪里已经暴露了—— 这个“哪里”不用细想,九成九是塔矢亮。 她现在怀疑妹妹头每次回家,都会把自己在外面的所见所闻,都一字一句的复述给家长听。 又鉴于他记性很好—— 这次,保不齐就是他在讲述“柿子饼”事件时,顺口把食品公司和孤儿院的具体名称,一起说了出去。 但还好。 南目那音想: 我预料到了地址会露馅; 我也预料到了只要天分足够,露馅了也有拜师的机会。 只是,嗯。 只是时间稍微早了点而已。 现在大师没有拂袖而去,就说明还有机会—— 不如试试打真诚牌吧? 就,亲传弟子不用想了,我试一试入门下呢? 耳畔,传来塔矢行洋不悦的“嗯”声。 “不回答吗?” 南目那音猛地回神,说了“实话”。 “——我是看到了新出杂志,好奇才来的。” “好奇围棋,还是好奇我?” “您。” “那么——” 名人的眼神,在最初那几手棋上停了一会儿,到底多生出了几分耐心。 他问:“你喜欢围棋吗?” 南目那音几乎是秒答。 “当然喜欢!” 围棋,关乎她能不能入学廉直—— 虽然谈不上决定生死,但也真的能直接影响她下半辈子的生活质量。 这么有用的东西,爱一下不亏。 对面,塔矢行洋应声皱眉。 “说真话。” ——语气变化不大,目光却突然让人很有压力。 但南目那音坦然的直视了回去。 她觉得自己说的就是真话。 “我确实喜欢围棋。” 塔矢行洋于是短暂的怔住了。 他长久的注视着眼前这孩子的眼睛,突然意识到—— 这句喜欢,可能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孩子气的市侩被揭穿后,强行的狡辩和嘴硬。 而是他和这个女孩,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什么认知上的差异。 男人因此顿了顿,恶感消退不少,半晌后,开口。 “亮下棋时,围棋只是目的。” 所以赢都不是最重要的—— 虽然会有强烈的胜负欲,但能更进一步的话,输棋也是珍贵的养分。 南目那音说:“我也一样。” “不。” 塔矢行洋打断她:“你不一样。” “对你来说,围棋只是手段。” “亮喜欢,所以他下棋。” “你是觉得有用,所以下棋,正试图说服自己去喜欢。” 结论都是在下棋,本质却差得远。 塔矢行洋再次看了南目那音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下围棋,看似要人聪明,要很有心眼。” “可真正想在这条路上长久的走下去,需要的却是在复杂的思路之外,保持住足够纯粹的思绪。” 纯粹,才是最珍贵的天赋。 而显然—— 说出这句话的塔矢行洋先生,并不觉得她具备这种天分。 不过怎么说呢。 超写实也是一种画派。 超精算,自然也是一种下棋方式。 眼前这个孩子,“喜欢”是真心的,天赋也足够—— 虽然匠气太重,重到天花板一望即知。 但毫无疑问,她是有资格吃围棋这碗饭的。 所以最后离开前,塔矢行洋难得耐心的多建议了一句: “真喜欢的话,到年龄了,去考个院生吧。” ——棋院一向人才稀缺,她这样的,实则已经在中等偏上了。 说完,男人起身而去。 咔哒,咔哒,咔哒。 这是木屐踩在地板上,并逐渐远去的声音, 但在南目那音眼里,时间却随着这样的声音由大变小,被短暂的被拉长了一下。 [我的计划失败了]。 ——在意识到这个结果的一刹那,南目那音感觉到了熟悉的痉挛前兆,整个人突兀的僵在了原地。 但很快,她开始试着自我疏导。 不着急—— “我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棋魂》只是她找到的最优解,但不是唯一解。 “不,连最优解都不算。” 《纯白之音》《花牌情缘》《昭和元禄落语心中》《九十九》…… 既然《棋魂》存在,那回去之后,立刻把现代背景、牵扯到传统行业的日漫,全都扒拉出来看一遍—— “我完全可以找到下一个‘最优解’的。” “要冷静。” 僵硬因此稍微褪去了一些,南目那音成功的独立走出了棋社大门。 下楼时,她试着把楼梯分割成几个小路段,走完一段,就算是达成一个目标,靠积少成多的“小成功”,降低大目标失败带来的失控。 效果非常有限。 毕竟除了《纯白之音》,剩下的番剧她并不算完全看过,要说最优解,比《棋魂》差远了。 就在痉挛的感觉若隐若现,她不得不在公共场合大声念经,又或者猫去安全通道,神神叨叨的在墙上写字的前一秒—— 南目那音突然发现楼下那间装修了很久的店铺,今天开始营业了。 是书法教室。 匾额是草书的假名,完全看不懂。 布局倒是和楼上棋社差不多对应。 入口处,摆着一连串的花篮,还有个【欢迎入内体验】的牌子。 “入内,体验?” 南目那音一瞬间露出了得救的表情—— 她登记都没做,进去后目标清晰的找了个空位,提笔就开始写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心经》全文260个字,南目那音一连写了三遍,终于缓过来了。 睁眼时,她没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放下笔,正准备环视一下周围—— 结果刚一抬头,就看到告别不久的塔矢行洋先生,正站在自己五六米开外的木质台子上。 他旁边,还有另一位穿和服的陌生男士。 南目那音:…… 塔矢行洋:…… 南目那音心说对哦—— 市河小姐之前介绍时说过,塔矢名人是为了办事才来的。 至于旁边那位…… 她听到了有人大声称呼他为“半田先生”,再结合一下门外那些花篮上的字,应该是叫: “半田清明?” 这名字有点耳熟,她习惯性搜索了下系统。 结果最先跳出来的,是个摘美瞳的动画gif。 这个表情包,出自搞笑漫画《半田君传说》,还有部偏向治愈系的后传,名为《元气囝仔》。 而半田清明,就是主角半田清的父亲—— 全程似乎没有正面出场过,台词也少,人物本身最显著的标签,是【书道界的掌门人】。 她看完这些,怔愣的就有点久了。 半田清明显然跟塔矢行洋交流过什么,见她这副卡住的神色,感觉有点好笑。 “居然不认识我吗?” 南目那音:…… 不是,你俩什么时候下来的? 接着,她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慢半拍的意识到: 自己先出现在塔矢名人的棋社,被拒后,又立刻出现在半田大师的书道教室—— 听起来真的很像那种遍地撒网,重点捞鱼,搞连环碰碰瓷的。 神色顿时更怪异了。 半田大师倒是没在意,走到近前后点着桌面,让她:“再写一副。” 而且要换文本。 南目那音调整了下表情,说不好意思: “其他的我不会。” ——她甚至不怎么擅长写日文版的经书呢,至今都是中文繁体字。 就,消解焦躁感用的锚点行为,越单一越有效,没谁会故意搞拓展。 “这样啊……” 半田清明倒也没有强求,低头开始看字。 经文排列整体是有些歪的,字形也板正,最开始的几行,甚至颇有点鬼画符的味道。 但一连三经写完,整体从散乱到平和,居然很有几分渐入佳境、使人看了都能逐步凝神静气的感染力。 半田清明抄起纸张,将经文翻转,拿到眼前细细欣赏。 旁边,塔矢行洋还在看她。 她:…… 好想解释这是习惯使然,压力病不受控制的—— 你们都不在一个番剧里,我没搜索前也不知道存在不存在啊! 但南目那音毕竟是南目那音—— 这位书道大师肉眼可见的对她很感兴趣,那接下来,但凡半田清明敢问,她就绝对敢答。 然而快五分钟过去,半田清明一直没说话。 反而是塔矢行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问她: “这个你喜欢吗?” 南目那音被问得一愣。 这个指什么? 书法吗? 她下意识就选择了否定 “这个我不喜欢。” 书法对她来说,和药物一样,只是精神焦躁者心里,不怎么讨喜的一种“生活必需品”。 ——越是正大光明的告诉同事朋友这是“爱好”,心里反而越觉得它无聊。 对面。 塔矢行洋听到这个答案后,却摇了摇头。 他说:“我之前的那些话,你大概不理解也不认可——” 她:居然看出来了? 塔矢行洋:“但那些都是实话。” “而这个。” 名人指了指被半田大师放回了桌面上的经书。 “这个,才是你单纯思绪所寄托的地方。” 仿佛是被人货比货,还比输了一样—— “我之前居然还建议你去考院生……” 塔矢名人嗤了一声,严厉的看向她。 “如果做不到保持这种心态下棋,也不必浪费那个时间了。” 换言之,院生不用考了。 我人挡在这里,棋力够了也不会让你过的。 男人的话看似毫不留情,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意思。 但下一秒,他又对着那副散乱的字幅,露出一点笑容。 “这样的年纪便能做到能以情动人,你,很好。” 南目那音:…… 塔矢行洋:“为什么不说话?” 南目那音:…… 不好意思现在满脑子都是塔矢亮用差不多的句式表情在说话,只想吐槽你俩不愧是亲父子—— 你确定我照实说了,不会抬手就拿东西打我吗? 半田清明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等场面都要僵住了,也没说什么要收徒的话。 他只是理所当然的要求南目那音:“明天开始,每晚来这里练字。” 南目那音说:“好。” 答应的太果断,反而让提要求的半田清明愣住了。 他之前从老友那里,听说过这孩子是孤儿—— 就算默认了是他提要求,上课的部分不收费,但住在那么远的地方,每天车马费从哪来? 南目那音这边,却是飞速规划好了最近的新闻热点。 但匿名投稿什么的,要审核才能刊登,稿费变现有明确的延长期—— 不过稿子只要写完,就可以当做展示能力的范本用了。 她完全可以借此,从认识的成年人那里先借一笔。 想到这,她已经借助系统,拉了个表格出来,开始计算孤儿院里谁是值得信任的,而这些值得信任的人里,又有谁是心软耳根子也软的…… “你要从哪里弄到钱呢?” “我自己会赚——” 她回完话猛地一回神,发现半田大师正目光平和的看着她。 “赚得到?” “赚得到!” 半田清明于是感概:“这孩子的心真硬啊。” 孩子本人:??? 大师顺手撸了把孩子的头毛,说:“是夸你的话。” 就,怎么说? 功利心是有的,目的性也很强,低头又低不下(她被塔矢拒绝后,貌似表现的非常体面),但遇到困难呢(比如缺钱),又果断的有点异常。 ——结果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擅长写佛经? 半田清明和塔矢行洋不同,并不追求所谓的“纯粹”。 多看两眼历史就知道了,大陆有名的书法大家,比如蔡京严嵩之流,都是大奸臣出身。 ——人均八百个心眼子,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诚于书”的人生理念。 见字如面,但千人千面。 半田清明的理念,只不过是人要看清自己—— 但眼前这个小孩儿。 他想:她人和字的差别,就好像胖头鱼在骑自行车一样! 偏偏还骑的很好很稳当! 男人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些零钱来。 “赚钱的事先等一等吧。” 他将钱递给那孩子:“来了以后,笔墨都可以直接用教室里的,只是记得要按时。” 南目那音抓着一把混合钱币(有硬币有纸币),有点懵的回了句: “是。” ===== 南目那音原本以为,所谓的“上课”,是一个用来展示自己毅力,铁杵磨成针的环节。 但开始以后,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来接受大家称赞的。 这个世界设定上存在咒力,而原作中明确说过: 普通人也有咒力。 普通人情绪波动到一定程度时,完全可以看到咒灵,甚至获得咒术师的资质,只是无法得到强力术式罢了。 咒即是情。 而所谓的“神来之笔”—— 那些外行人看了,都能感觉到凝聚了大师心血的作品 ——在当前这个世界里,大概率就是因为制作者本身足够专注,无意识带动了周身的咒力吧? 南目那音上辈子靠练习书法缓解情绪,这辈子呢,靠练习书法来无视咒灵。 自觉平平无奇,只是做到了最基本的“娴熟”而已。 她现在郑重就怀疑,[看到]这个技能,其实帮她获得了简陋的天赋—— 虽然做不了咒术师,辅助监督都不合格,但她又确实比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更容易控制并运用起周身浅薄的咒力。 于是,但凡她专心写出来的,都是很有神韵的那种作品。 反过来说,在她这里: 情才是咒。 一连好几个月,南目那音每天被人聚众夸夸,做的又是下意识就会让自己放空的事—— 明明白天还在高强度上小学(遍地咒灵且课程内容偏傻x),整个人却从那种前进的节奏中平缓了下来。 这天回神,她意外写出了一副很整齐的长卷。 《药师经》,全文6000字,居然一气呵成。 半田清明也惊讶,觉得写得真的是很好。 ——但也是真的不搭。 他看字,看人。 再看字,接着重新看人。 最终,只能认定: 经文虽然和她的心性不合,却和她此刻的心态相合。 ——这孩子可能天生就适合写这个! 到了新年到前后,半田清明突然通知南目那音收拾行李,说要带她出游。 “说是出游,主要是去寺庙。” “寺庙?” “嗯,带你看一下真的出家人,是怎么写佛经的。” ===== 半田大师说的寺庙,坐落在深山里。 交通水平一般,往来游人也少,并不买卖墓地,也不怎么承包法事。 但意外不缺钱的样子。 南目那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里和咒术界有关系—— 但转念一想,和她当下的生活也无关紧要的,就淡定的放弃了深究的心思。 当天,她见到了半田清明的妻子半田幸子,还有儿子半田清。 半田清。 现年五岁,早期迪化流搞笑漫画的男主角。 剧情大概是男主觉得自己是个十足阴暗逼,每天都在被全校霸凌,于是努力斗智斗勇—— ——实则换个视角看,会发现全校都在拿他当偶像的故事。 具体漫画南目那音没看完,但一看他这个面相啊。 俨然就是从【柔软的小孩子】,变成【好骗的少年】,最终一路长成【没用的大人】的那种。 双方行礼问好。 接着,半田幸子女士率先“啊呀”了一声。 “初次见面,礼仪繁琐点就算了,但敬语用到这个地步,就有点见外了。” 她自然的冲南目那音露出笑容。 “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阿姨就好。” 半田清明在旁边听着,似乎觉得也对,于是若无其事的说: “那趁着新年有空挡,直接把拜师礼安排起来吧。” “之后称呼师父师母,也不必再行这些客气的礼节了。” 说完转身进门。 那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决定今晚落脚后吃什么—— 但只这一句话的功夫,南目那音的人生前缀,就从【平平无奇的南目那音】,变成了【大师半田清明的弟子南目那音】。 就,怎么说呢。 因为过于平淡,当事人都没反应过来。 南目那音是踏上了山路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只这两步路的功夫,自己其实已经完成了阶级跃升。 ——等行完拜师礼,获得了确切的身份,她长大后轻易就能找个暴发户嫁掉,一辈子心安理得的花老公的钱。 对方可能出轨八百回(注:日本男性出轨率69%),但绝对舍不得跟她离婚。 以相当一部分本国女性的人生观念来看,她这已经算是走到人生巅峰了。 晚上,南目那音和师母幸子女士睡一间。 她:…… 不是,日本这边是这种规矩吗? 反正夫妻规则不确定,但寺庙里的规则,就是男客女客必须分开住。 还好。 半田幸子,是看起来就知道温柔美丽的那种女性,像是标准、又有点样板化的大和抚子。 南目那音记得她原作出场,是去学校给儿子送忘带的便当—— 结果因为长的年轻又好看,被崇拜者们误会成了校园偶像的年上女朋友。 果然。 第二天,“大和抚子”很早就醒了,并且非常迅速的完成了室内整理。 南目那音也喜欢做整理—— 不过她不是往整洁了弄,是往她看顺眼的情况弄,时常会专门把一些没用的东西,以苛刻的角度,摆在普通人大概会觉得很碍事的地方。 整齐的她反而会别扭。 那边,幸子女士见她醒来,就笑眯眯的招手说:“过来啊。” “快要到做早课的时间了,我来给你梳一梳头发。” 南目那音没有拒绝。 她起身洗漱,接着在镜子前坐好,任由半田幸子抚上了她的头发。 “是深灰色啊……” 幸子女士握着梳子感叹,“有点少见呢。” 南目那音点头。 “应该是色素沉淀不够的原因——就好像我的眼睛一样。” 她说着,仰头看过去,姑且算是展示了一下眼睛。 南目那音的父母双方,应该有一方是棕黑色的眼睛,另一方是绿色。 但她没遗传好,两种颜色都大幅度变浅了。 近瞳孔处说是浅棕色,但在室内会更浅一点,接近于金色。 好看是好看,但非常的畏强光。 这是缺陷。 就好像人买东西,会注意是否有瑕疵一样。 如果是在孤儿院里,这双眼睛,就是南目那音容易被“挑拣”或“退货”的瑕疵了。 但幸子女士没在这里多谈,反而极自然的露出了个苦恼的表情。 “——那这么看,小南的头发原本应该是黑色?” “黑色或深棕色吧。” 南目那音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在医院检查过了,除了眼睛,没有其他的大问题。” “这样啊……” 成年女性的语气,是一种好笑的包容,叹息着拍了拍她的发顶,说:“问题其实不少哦。” 南目那音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以为说是来寺庙里看经文,那上来就该直接看经文—— 比如《鞞摩肃经》。 正本在国会国立图书馆里,但这座寺里藏的,也是神护寺大和尚三百多年前留下的知名抄本之一。 南目那音至今对书法观感一般偏下,对古董文物却好奇心极大。 但她的老师—— 是的,这里就改口了 ——老师的重点,是:“你心态可能和这里的环境比较合,先不忙,静一静心再说。” 而所谓的静心,就是正常过日子。 寺庙和半田幸子的娘家有关系,据半田清说,可以当做别所来用,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来,经常一住一季度。 而不出意外: 虽然成为了老师的弟子,但作为女弟子,南目那音大部分的教导权限,都在师母半田幸子身上。 所以—— “先来剪头发吧~” “唉?” 南目那音在孤儿院长到10岁,虽不至于营养不良,但显然也养不到油光水滑。 她头发肉眼可见的偏细软,且发梢布满分叉。 师母:“先剪短吧,还有鬓角这里,直接剃掉——” “剃?” “拜师礼完,你还要去拜见清舟的老朋友们呢,那是正式亮相,马虎不得。” 幸子女士兴致勃勃:“拜会礼大约在秋后,八九月份吧?” “要赶紧开始重新养头发才行。” “可是整个鬓角都剃掉……” ——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个什么场面,河童吗? 师母笑眯眯说没事啦。 “人的头发,一个月就可以长一厘米了,到时长度不够,可以直接梳公主切。” 说完没给上诉机会,火速动手开剃。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行吧.jpg】 身后,师母还在说。 “人类变老的过程,就是头发里色素慢慢流失变白的过程。” “我们的人种,头发基本是黑色系,所以集体潜意识里,就会默认深灰色这种贴近‘花白’的颜色,代表着人类的苍老。” “所以——” 师母又说:“所以接下来,小南要记得每天用鸡蛋清养头发。” “毛鳞片很需要蛋白质和氨基酸的,相信我,只要光泽感足够,深灰色也可以很酷的!”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反手又是一张:【行吧.jpg】。 结果到了第二天,她还在好奇怎么用鸡蛋清养头发,幸子女士先一步给她扎了耳洞。 扎完消毒,然后用细细的茶叶梗穿住。 折腾了一通后,幸子女士隔着镜子,看向她面无表情的脸,笑: “是觉得麻烦了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觉得还好。 毕竟是现代社会了,也只有在足够封闭传统的行业里,师徒关系才会依旧保持的这么紧密。 半田清明作为她的老师,能给她带来的身份加成,和父亲没什么差别—— 拜师完毕,意味着只要不被明言逐出师门,哪怕她将来长大了,书法水平毫无进步。 但只从派系论资排辈,也能预定一个大师的称号,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各路年轻人指手画脚。 那,享受着高逼格的好处,就是要遵守一些行业内的规矩啊? 传统,繁琐,是很麻烦,但细究起来,和收益比,又没有那么麻烦。 “那好哦。” 幸子女士笑眯眯的说:“还有耐心的话,那今天就来处理一下你的指甲吧。” 当晚睡前,南目那音全程单手闭眼洗漱,完全不敢想象镜子里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第二天。 南目那音醒的很早,以为杂事差不多完了—— 头发指甲都是长期工程,得让人家慢慢长嘛。 那同时,为了正式学习做准备,也该进行一些辨认笔墨纸砚,或者认汉字的课程了吧? 中国人的dna,阅读时自带简繁转换,古书什么的,看是绝对能看懂的。 但除了写熟了的《心经》外,她就很容易提笔忘字—— 更何况日式书道里,还存在“凪”这种日式汉字。 结果师母说:“那个啊?那些等你指甲好了再说吧,至于现在……” 她拍了拍手,宣布:“现在,我们先来学一学微笑吧。” 南目那音:…… 不是。 我能接受存在封建习俗,但练书法前还要先学笑—— 从对女性的物化角度来讲,这个也有点太封建了。 师母呵呵一笑,拍了下她的额头(此时头发正在敷鸡蛋清),说: “和传统没有关系,是你平常太僵硬了。” 南目那音一顿。 “我把腹诽说出来了?” 师母说没有哦—— “不过小南平常是故意板着脸的吗?感觉你表情好少。” 南目那音想了想,点头。 正常人看到咒灵,肯定会有反应,她不愿意做群体中的异类,就不能表现出异常。 但随机应变太费事了—— 她干脆第一步收敛视线,第二步收敛表情,第三步克制大动作。 以南目那音过去三年半的集体小学生活来看,效果其实挺不错的。 当下,她不太确定的问:“我平常看起来……会很奇怪吗?” 幸子女士笑眯眯的嗯了一声,说奇怪倒是不奇怪。 “只是很明显罢了。” 在生活,尤其是她们生活的环境中,凡事最忌讳一刀切。 一个人,什么表情都没有,本身就意味着更大的异常。 她在掩盖什么; 她在忍耐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太明显了呀。” 听着柔软的尾音,南目那音陡然想起了塔矢行洋—— 当时被拒绝,她确实没有露出愤恨不甘的表情,但只“在忍耐”一件事,就让对方判断出: 她确实有情绪,她不赞同我的话,她只是压抑着没有反驳。 “所以哦。” 镜子前,半田幸子指了指自己的脸,先是微笑,接着变成一点点惊讶,发出了“啊呀呀”的声音。 “女孩子这边,不流行什么‘不动如山’的说法,但你啊,也确实要练习几个可以拿来应付人的过渡的表情才好哦。” 南目那音结合现实后,轻易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想想记忆里樱花妹的画风—— 她实事求是的表示:“我可能,不太擅长装可爱。” 幸子女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放心吧。 “大家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我们这些做前辈的,显然也不会一直难为自己啊。” “小南先摆几个自己觉得轻松的表情来看看吧。” “我们就在里面选,选好了微调一下就可以了。” “至于可爱——” 大和抚子般的女性说着抬手,轻轻摸了摸河童头(…)小女孩的眉心。 “你这样的女孩子,本身也不该装可爱的。” 3、社交其一 住在深山里后,时间似乎都变慢了一点。 南目那音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日程被规划的极其规律。 每天早睡早起,心平气和,脸色红润有光泽—— 有种咒灵和癌症都会逐步远离她的奇怪安稳感。 其实按常理来说,半田家这种成分,生活方式应该非常之传统—— 就是女主人每天五点起床做家务,男主人说话永远像训人; 孩子跟把敬语焊在嘴上一样,叫爸妈都不是“爸妈”,而是“父/母亲大人”那种。 但可能因为是搞笑漫画里的角色吧。 除了职业本身的性质,姓半田的三个人,无论长相气质是什么风格,性格本身都很阳间。 立春前后,天慢慢回暖,山里的花也开了。 师母突发奇想,说:“我们去爬山吧?” 南目那音无所谓去不去,出于配合点了点头。 但是:“老师有时间吗?” ——半田清明的设定,并不只是名声斐然的【大师】,而是货真价实的【书道界掌门人】。 他在书画院、书美术联合振兴会、日本美术新闻社,甚至是国立图书馆,都有对应的职称和行政头衔。 属于乍一听悠闲清贵,实则忙的要死的那种人。 师母无所谓的说:“晚上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但没到晚上,她已经把爬山要用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 显然,不论老公有没有时间去,她既然已经想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也是会去的。 晚饭时,幸子女士就此安排,询问了风尘仆仆从山下归来的半田清明,对方欣然答应。 但他坚持要穿木屐爬。 “春花烂漫,山野复苏,入山如同去访友,应该以诚相待,赋比自然。” 人话说:这样显得风雅。 南目那音想想山的高度,想想山里的温度,莫名遭到一些震撼,下意识转头去看师母。 师母正笑着附和点头,不明所以的回望了她。 第二天,爬山。 半田清明穿着木屐出发,走到一半开始磨脚,但嘴硬。 半田清,五岁,爱好毛茸茸。 沿途看到不少小动物,肉眼可见的非常想摸。 但出发前,妈妈就警告过:“小清你对动物毛发过敏的,要注意,知道吗?” 小男孩点头,说:“知道。” 但路上还是偷偷摸了。 最终下山时,半田清明脱了鞋,是拎着木屐,光脚走下来的。 半田清过敏不太严重,但也打了一路的喷嚏,哭的泪眼汪汪。 南目那音默默走在最后,确信师母绝对什么都看见了,但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她没忍住,抬眼去看。 师母正准备安排晚饭,再次不明所以的回望了她。 晚上。 幸子女士哼着歌整理好白天的东西。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南目那音。 “小南会穿木屐走路吗?不会的话,也要花时间练习一下了。” “练习?” “当然要练习啊。” 幸子女士露出颇为微妙的笑容。 “你不会以为木屐这种东西,穿起来很舒服吧?” 一刻钟后,练习开始。 木屐是从客房后面的仓库里找的,一双高齿木屐,一双黑履木屐。 南目那音上辈子倒是穿过夹板拖鞋—— 现下试了试,发现木头底的,不管是重量还是韧性,似乎都被塑料制品吊打。 就,正常人,就算穿正常的鞋,袜子有哪里折到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而搭配木屐的足袋,它甚至从设计上就不跟脚。 南目那音勉强走了两步,重新坐下,试图把足袋脱掉。 师母:“不行哦,不穿足袋就穿木屐的话——” 她手一顿,懂了。 “会失礼吗?” 师母说不。 “会磨脚。” 但师母想了想后,又说算了。 “以后穿高跟鞋也磨脚的,练一练习惯了就好。” 南目那音:…… 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断断续续的试了好几次,虔诚希望自己能长到一米七以上—— 在日本,女性超过这个身高,就需要在生活中进行一些瞒报了,剪头发都不好剪增高颅顶的发型。 那时,绝对不会有人要求她穿高跟鞋的。 如此这般,又过了大半个月。 在漫山遍野的花都竞相开放的时候,南目那音的收养流程走完了。 她拿着崭新的住民票,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 不。 感觉师父师母也没有去专门机构办过什么手续。 但完成就是完成了。 新的户籍资料上,双方不是父母子女的关系,但师父师母确实成了她的第一监护人。 幸子女士说:“之后还有一些琐事,清舟会处理,我今天来是想问,小南你要改名字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说:“不用。” 师母没再追问,反而说起了关于塔矢亮的事情。 “小南和亮君,之前是好朋友吗?” 南目那音顿了下,觉得:“……不算吧?” 语气游移不定的。 师母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的表情,嗯了一声,说:“那以后算一下吧。” “我们两家关系很好的,他姑且也算是你半个师弟了。” 南目那音点头。 “我知道了。” 师母又说:“之前在一起下棋,现在你先一步‘退出’了,又好几个月没有联系,听着是有点失礼了。” 她好脾气的拍了下手。 “——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相处呢,所以由我们这边主动赠送个礼物,当做是赔罪可以吗?” 南目那音再次点头,说:“可以。”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接纳新家庭的新身份,首先要接受一份新的社会关系。 塔矢亮要是个纯路人,那萍水相逢下几局棋的事—— 一旦确定此路不通,她分分钟原地消失,再也不见都无所谓。 但她现在是“半田”的学生了。 只“塔矢”这个姓氏,本身就是她未来社交圈的一部分。 成熟点说,主动修复并维护这份关系,也是南目那音的“责任”。 幸子女士于是满意的笑了。 “能想明白这点就很好啦~” “对了,小南会挑礼物吗,不会我来教你啊。” 小南说好。 ——毕竟这里的挑礼物,显然不是选赛车玩具那种刻板印象中“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重点是要得体,还要合礼数。 南目那音耐心的坐了一下午,听幸子女士从日本人崇尚的“三五七”,讲到由武家扩散而来“铠甲崇拜”—— 虽然塔矢亮不是七岁了(他12月中过八岁生日),但下个月五月五,正好是男孩节。 最终,两人一起选了个穿菖蒲纹盔甲的人偶娃娃,作为祝福贺礼,寄去了塔矢家。 世纪末慢悠悠的邮政,晃了差不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深山里的寺庙,收到了来自塔矢家的回礼包裹。 那是一盆花。 打开盒子时,盆还好着呢,花枝已经从中间折断了。 就那个枯萎程度—— 不。 说“枯萎”都委婉了。 应该说花阴干的挺均匀的,稍微在处理下,就可以直接当标本用了。 南目那音:…… 不是,植物发什么一般邮递啊? 磕磕碰碰死无全尸不说,东西毕竟是你自己寄的,现在毁成这样了,都不好找邮局好追责的。 旁边,师母探头过来看了看,说:“和邮递方式没关系。” 她点了点花的主枝。 “看这里,切口虽然干枯了,但还是很平滑,应该是被人用利器剪断的。” 利器,剪断。 “是人为的意思吗?” 南目那音皱眉:“负责打包的邮递人员夹私报复?” “不哦。” 幸子女士挑挑拣拣的,又从盒子里抽出根芦苇编织的手环。 但很巧,手环也被剪成两段了。 师母发出“啊呀”一声,惊诧的说:“不好哦小南,你好像被人单方面割席断交了。” 她:??? 时间拉回半个月前。 塔矢宅。 后院,回廊下,塔矢亮正沉默的坐在棋盘前发呆。 随着一阵脚步声靠近,他的母亲塔矢明子出现。 一看到儿子,这位女士立刻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年纪还小呢。” 塔矢明子抬手,挪走了他面前的茶杯,“不要什么都和你父亲学,茶叶喝多了会睡不着觉的。” 说罢,她下意识环视了一圈,接着一愣。 “这里的花呢?” 塔矢明子指了指廊下。 之前,哦,已经可以说是年前了。 亮陪她一起回娘家,暂住探亲,并顺便在附近游玩。 到逛街时,他说要买特产,当做送给朋友的礼物。 塔矢亮之前当然也是有朋友的—— 但基本都是“师兄”,人均大他十五二十岁; 同龄人也有,主要分布在学校,一般以“同学”“校友”相称。 塔矢明子把儿子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交了同龄的朋友,立刻就兴致勃勃的说要陪他一起选。 结果逛了大半天,出名的特产他一项没看中,反而买了东京这边也有生长的常见植物。 不过盆栽嘛—— 可爱绿色环保,送女孩子倒也合适。 不过要另外选个比较有特色的花盆,配一下才合适。 最后一共买了五盆。 只是植物这种东西,送人前总要先照应一段时间,确定植株没有问题才好。 塔矢明子记得昨天她还帮忙浇过水,但是现在—— “花呢?” 塔矢亮说:“送人了。” 塔矢明子:“……五盆一起吗?!” 不是。 插花都讲究个稀疏有度呢—— 送人礼物又不是摆阵,五盆一模一样的好没格调! 面对塔矢明子不赞同的目光,塔矢亮神色平静的抬头,直视母亲的眼睛,说: “不。” “只有一盆送出去,剩下的我丢掉了。” 塔矢明子:…… 塔矢明子:这孩子什么时候沾上了浪费东西的毛病? 不过算了。 她打量了一下儿子的表情。 亮一直是很乖很懂事的孩子,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事出有因。 接着,她忍不住又再次想起了那些花—— 虽然是兰花,但是野生品种,大概率丢去外面了,也能在哪条夹缝顽强的生存下来。 “到时开了花,说不定还能给路过的某个人,送上一闪而过的小小惊喜呢。” 场景转回现在的深山。 师母指着眼前这份“标本”,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南目那音艰难的辨认了一下,感觉像是:“兰花?” 师母点头。 “是白及兰花。” 这种兰花的根茎膨大带凸起,非常好认。 “主要分布在温带地区,是偏野生的品种,温度纬度高一点低一点的,差不多都能活。” 南目那音懂了。 “新手友好型植物?” 师母没忍住“嗤”了一声,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榆木脑袋。 “也是奇怪了。” 她抬手拍了拍南目那音:“这么不解风情的样子——亮君之前居然还挺喜欢你?”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不是——” 南目那音知道这里的“喜欢”,说的是小孩子对朋友的“喜欢”。 但她仍然被这话冲击的思路都岔了一下。 何况—— 那个妹妹头的话:“喜欢的应该是围棋吧?” 塔矢亮虽然算是外冷内热型,但这个“热”只针对围棋,一般情况下,耐心偏差。 她俩之间,对话都只能算是下棋的前摇,最长也没超过三十五秒。 师母就叹气。 她先指花盆的戳记。 “这个,是关西那边一家专卖江户风铃的名店。” 说明花盆是特意挑选过的东西。 “但这家只卖器具,不卖花草。” 所以只能是先分别买了花,和盆,之后自行移栽的。 换言之,花必然也是挑选出来的。 幸子女士指盒子里的标本。 “兰花是君子之花,赠与男性,是淡泊名利,赠女性,是蕙质兰心,寓意品性高洁有德泽。” “但白及兰花是野生种。” 前面写过了,分布广泛,对温度纬度都不是很挑。 再概括一下—— 它虽然【高洁】,但也是【接地气】,并且【生命力旺盛】的。 说到这里,师母看向南目那音。 “这样明显的以花喻人,你觉得还不算是喜欢吗?” 南目那音有点意外,但又情理之中的想起了妹妹头曾经说过的话: 【你是很好的人,一定会有收获的】 【本人并不以此为伤疤,就不该被擅自同情】 【放心吧,我不会道歉的】 【你不必等我——】 “啊。” 南目那音回神,发出了后知后觉的声音。 “那……” 她顿了下,“那为什么又折断了送过来?” 师母于是再次叹气。 “所以我才说,是‘之前挺喜欢你的’嘛,” “现在这样……” 幸子女士笑眯眯的看花,又笑眯眯的看她。 “还是借物喻人那一套——” “但现在的他,显然认为你不配了啊。”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哈?” 当天晚上。 塔矢明子接了半田幸子的电话。 没说两句呢,这位女士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小亮故意送了折断的兰花去?” 塔矢明子重复完这句话,人还有点懵逼,怔怔的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 就,这个行为,是在羞辱人吧? 日本这个国家,古代有隔空看一眼,就不可自拔爱上一个人的; 近代也有爱上人后,睡了一晚就直接无憾了投水去死的; 细数历史上,被骂一句后气死的,被冤枉愤而自杀的,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文化背景,情绪内核,还是民众的集体潜意识里,都存在一些比较极端的部分。 是,现代是不搞这一套了—— 但对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莫名其妙被送了这样的东西,羞愤之下来打一架都是正常的! 塔矢明子挂了电话,还久久回不了神,在门廊处的电话机前站了快一刻钟,才匆匆跑上二楼。 “亮君!” 她头一次没有尊重孩子的隐私,直接推开了卧室的门。 塔矢亮坐在书桌前,惊诧抬眼。 塔矢明子严肃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好是八岁。 还好是二十一世纪。 但凡早个几百年,他也满十八岁—— 那传出这种“折花”的消息后,大家分分钟要开始质疑那个被送花者的人品。 但怎么说呢。 社会对女性的束缚虽然大,但期待值也相对低。 搞到最后,女方也许没资格继续做事业了,但哭哭啼啼一番后,可以回后宅嫁人。 但塔矢亮—— 双方一男一女,旁人听了传闻后稍微往前八卦一点,就会自然开始猜测,他是否在私情上被欺骗了什么。 这意味着【笨】,或【鲁莽】。 但男人只是被女人骗了,姑且还能算是【多情】—— 可事后搞出这样沸沸扬扬的事情,必然被认定【没有风度】。 以塔矢家的门第,在古代—— 此处参考棋魂同系列的游戏《平安幻想异闻录》。 塔矢祖上,一半是姓藤原,一半姓贺茂。 藤原,就是搞大化改新的那个藤原; 贺茂,就是安倍晴明他师父那个贺茂。 这个出身,必然是混公家圈子的。 一个公家出身的年轻人,陡然有了这样的风评,就别说做棋待诏或者撰书官了—— 他除非是个天赋异禀的弄权大手,否则这辈子都得被排斥在权利核心外。 也就是说: 如果在古代,双方十八岁,这么一搞,约等于同归于尽。 哪怕现代,人有十八岁,牵扯到书画院和棋院的风评后,也能闹个两败俱伤。 所以还好是现代; 还好就八岁。 塔矢明子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这么一大堆,总算慢慢缓过劲来了。 “但是……” 她看向儿子。 “但是这样对待女孩子,还是太没有礼貌了!” 塔矢明子:“还故意折断了送过去,你怎么不干脆送个死老鼠呢?直接给人气哭了多省事!” 塔矢亮这边呢,自然不会知道母亲进门这短短的两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东西。 他只听到了训斥,下意识想说她才不会哭—— 但转念一想,坚强似乎是个优点,腹诽也仿佛是在夸她。 于是硬忍住了。 “小亮!” 见儿子还会走神,塔矢明子的语气更严肃了。 塔矢亮继续不为所动。 显然,在他眼里,那只是一次很有仪式感的绝交。 塔矢明子就无奈。 其实她假想那么多,确实没有意义,现实里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所以她此时的重点,其实是儿子自身的感受—— 小孩子吵架,生气的心情也许是真的,“我这辈子都不要理她了”的想法也是真的。 但真能真多久呢? 现在这么一闹,连道歉后再和好的机会都没了! 塔矢亮依旧不为所动。 他在书桌前坐直身体,直视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是她先欺骗我的。” “她接近我,只是为了能进一步接近父亲——” 塔矢明子抬手打住。 “接近你父亲这点大概没错,但注意,当初是你主动接近她的。” “……什么?” 塔矢明子叹气。 “去年暑假,你自己在餐桌上提的,说棋社里好像来了很厉害的同龄人,要早点起床,去棋社里等她。” 所以妈妈也特意配合的在周末早起,提前给你准备了早饭。 塔矢亮:…… 塔矢亮:“那之后呢?” “她要是一心一意的追逐父亲,言明想要学习,又或者直接对我说实话,要求引荐——” 想想当初,他抱着礼物兴致勃勃的回来。 结果在棋社一周都没等到人。 他想了想,算了。 毕竟南目那音也有过两三周不出现的先例。 接着等,没人; 再等,还是没人! 超过两个月后,塔矢亮开始怀疑她出现了什么人身安全问题—— 2000年,正是美剧《csi(犯罪现场)》开播的年份。 塔矢亮和师兄一起看连环杀人案,看人.口.贩卖网络,看罪犯通过孤儿院买卖小孩。 看着看着就开始做噩梦,有时路过街边的公共电话亭,都会生出替她报警的冲动。 他自己知道这是没道理的,但小孩嘛,钻了牛角尖没办法。 于是后来,塔矢亮还打听着路线,抱着他想作为礼物的花,专门去了趟人偶之家孤儿院。 孤儿院的环境其实还好。 热闹,简单,老旧,但整洁。 在他眼里,约等于一片开出了兰花的旷野。 一个陌生小孩,在外面打量的久了,自然有工作人员出来询问。 主要怀疑他是刚被遗弃的小孩。 于是一边询问,一边又有其他工作人员在旁边窃窃私语。 “穿着打扮不像是故意遗弃,要先报警登记,找一找父母的吧?” “快傍晚了,送去警局也是要管一顿饭的,直接让孩子在这里吃吧。” “也好。” “小南离开后,三四楼间那个屋子空出来了,要是警局不方便,我们这里也可以代为照顾几天……” 说到这里,同伴还没答话呢,那边,那个衣着整洁的妹妹头小男孩,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请问,”男孩走到近前,“小南指的是南目那音吗?” 老阿姨一愣,下意识说:“是的。” “那么。” 小男孩眉头皱了起来,“被带走是什么意思?” “她出事了吗?” 老阿姨摇摇头,说:“没事没事,小南只是被领养了。” 塔矢亮原地一愣。 就好像体育课上走平衡木,突然歪了一下似的。 男孩原本平和的耳畔,错觉般听到了失衡的风声。 “走了……吗?” “嗯哼——据说去什么山里了,是开寺庙的人家吧?” 面前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塔矢亮完全没有听。 他礼貌的告辞离开了。 所以—— “两个多月都不出现,是被领养走了啊。” 领养。 概念本身不算陌生。 但被领养,意味着要跟新的家庭,去自己也不确定的地方。 ——她知道棋社在哪里,但未必有机会再回来。 获得新的家人后,她还会得到全新的身份。 ——这意味着哪怕他记得“南目那音”这个名字,也未必能找得到原本那个人。 想到这里,男孩在古旧的街区路上停了一下。 他突然有点理解大人口中的“物哀”了。 其实不止大人,大一些的同龄人,也会偶尔说些“一期一会”的话—— 仿佛在这个国家,个人的努力,永远抵挡不了命运的冲击。 并且命运永远不干好事,只会和人的意愿背道相离。 塔矢亮原本不屑一顾,毕竟十九路棋盘上,争的就是一线生机—— 但此时,看着怀里抱着的,这盆已经注定送不出去的花。 小小的孩子突然就想: 这个,也算是“命运”的一部分了吧? 之后,随着离车站的距离越来越近,街区慢慢热闹了起来。 塔矢亮在街角的零食店里,看到了印着【雪之花】商标的柿子饼。 不是塑封包装,在很精致的纸盒子里,一盒是三只。 他买了一盒,拆开,吃。 依旧是好吃的。 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人站在屋檐下看雨时,见水滴无可避免的坠落,所以想抬手去接一样。 塔矢亮咽下柿饼,问老板: “这个,还有多少,可以全部卖给我吗?” 老板倒没有直接当做是小孩子胡闹—— 他不算隐晦的打量了一下塔矢亮的衣着,之后摇摇头,说: “只剩架子上那几盒了,冬天过去,柿子要下市了。” 至于今年九月份新结的柿子—— 那要等制作流程,差不多春天后才会再卖。 “这样啊。” 男孩说着,又咬了一口柿饼。 是记忆里差不多的味道。 但这时,捏着包装纸抬头去看,面前不是棋桌,是柜台; 眼前也不是南目那音,而是穿套头衫的小卖店大叔。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句话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都是从大人那听来的。 ——但又好像刚才关于“物哀”的点一样,他微妙有点懂了。 但怎么说呢。 塔矢亮毕竟是个“向上看”的人。 他理智上,认为领养是一件好事,所以自己可以遗憾,但绝对不该产生“她留下来就好了”的想法。 而感情上—— 小孩子总是充满希望的嘛。 塔矢亮想:南目那么会喜欢下棋,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能在赛场上遇到呢? 怀着相对积极的情绪回了家,但晚餐时依旧不是很有胃口。 于是不出意外,他被父亲训了。 塔矢家的家教虽然严厉,但家长都是讲道理的。 塔矢亮试图说明事出有因,比如【我朋友离开了,我有点难过】这样。 但他才说到一半,塔矢行洋就可疑的沉默了。 半晌后,他开口。 “你说的是南目那音?” 塔矢亮:“唉?” 旁边,端水果来塔矢明子只听到了个话尾巴,就疑惑: “是在说半田家新收下的那个小女孩儿吗?” 塔矢亮再次:“唉?” 塔矢明子被突然转头的儿子吓了一跳,双手握住水果盘,也不由自主的: “唉?” 就,怎么说呢? 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乍惊乍喜,会给人脱力的感觉。 塔矢亮难得不想做什么正事,懒洋洋的坐在廊下看星星。 星星稳定的闪烁,像是天边明灭的灯火。 塔矢亮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物哀只是一种思想,而真正的命运,就像是蜿蜒的河,必然和其他支流,交汇在某个注定的入海口。 他侧头看向院子,甚至觉得自己抱了一天的那盆兰花,都该应景的因此而开放一下。 对了,花! 塔矢亮当时就站了起来,想跟妈妈说去半田家拜访—— 正好可以把花送掉! 结果刚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话的声音。 塔矢明子说:“我最近抽个时间,去半田家看看吧?” 塔矢亮脚步顿时停住。 ——按照家里的规矩,他提出计划外的要求,需要付出交换条件(比如不能呆在家里看棋谱,要陪妈妈出去见客人什么的)。 可如果原本就有拜访计划—— 那他顺路跟进一下就好了。 但屋里,父亲很自然的否决说:“不必去了。” “唉?” “半田正在带她静修呢,一时半会儿不会从山里回来的。” “静修?” 塔矢明子有点懵:“那孩子不是才十岁吗?还这么小静修……女孩子活泼一点好。” “她还是不要太活泼了。” 塔矢行洋发出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叹息的气音。 “那孩子打从一开始,就是目标明确的在选人,最初是我,发现我不同意,立刻就转向了半田。” “她这样的性格,就是要多磨一磨才好……” 剩下的部分,在塔矢亮耳朵里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他想: 【挑选】是什么意思? 【找我】呢? 【转移目标】算什么? ——如果【最初的目标】是父亲,那我算什么? 小男孩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后楼梯。 啊—— 他想:原来是【台阶】啊。 思路走到这里,塔矢亮猛然间回了神。 他感受着庭院里植物的气息,和灯光落在眼睑上的感觉,拒绝再去回忆那种心情。 半晌后,他抬头,重新注视母亲。 “她欺骗了我,不配得到赠礼,所以我决定和她绝交。” “花只是见证罢了。” “我没有发火,没有和人吵架,我可以保证事情到此为止——” 塔矢亮认真道:“哪怕以后再见到,我也确信自己可以礼貌的和她交流打招呼。” 塔矢明子:…… 不是,你条理好清晰啊—— 知道的,你是我儿子,在说小学生绝交; 不知道的,你听起来好像那个模范前任啊! ——糟心前妻虽然没有死,但我会按时给她上坟的,我是体面人。 塔矢明子抬手就拍在了自己额头上。 啪。 “妈妈?!” 塔矢明子摆手示意无事。 她稍微整理了下语言,想问儿子,有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 但转念一想,这个书又是消费主义美国,又是男女关系,让小孩子看显然不是很合适。 于是嘴巴张合了一下后,她选择直说。 “作家菲茨杰拉德写过一句话。” “【在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每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了看儿子,自己补充了一段。 “你会如此生气,鄙薄,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看不惯这种事,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这点塔矢明子相信。 但并不基于【这是我的孩子,品德值得相信】这样感性的说法。 而是基于这孩子所拥有的【出身】【天分】和【爱】。 出身给予人选择,天分给予人自信,而爱—— 爱更离谱了。 爱,给了人承认弱点的勇气。 于是世界一望无际,你依旧可以横冲直撞。 “但回头想想。” 她接上了作家的原话:“【——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优越的条件。】” 接着,是同一个作者的另一句话。 “【人不是生来就平等的】。” “你们只是在面对世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和努力。” 塔矢亮安静听完,哦了一声。 “你是希望我道去歉吗?” 塔矢明子心累。 “我不是在纠结对错,但亮君,人是不能辜负自己的。” 塔矢明子又举了个新例子。 “就好像有人喜爱一尊花瓶。” “因为是大师的作品,拿到手后就一直夸赞‘不愧如此’,把它摆在床头,每天插鲜花嗅闻香气,似乎只是看到,心情就会变好。” 但很快,这个人发现花瓶是假的,并非大师手作。 于是将其摔碎。 “一开始认不出真假,是他自己自己无能,但说摔碎就摔碎了,仿佛之前获得的好心情都不存在了——” 塔矢亮又哦了一声。 “您认为被欺骗是我无能,还是要我去道歉吗?” 塔矢明子:…… 好固执啊这个小孩儿。 塔矢亮:“抱歉了,哪怕是您的要求,我也不会道歉的。” 塔矢明子:“……没有要你道歉!” “只是。” 母亲看着眼前的孩子,叹气。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么冲动,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最起码自己去确定一下。” “确定真或是假,确定曾经打动你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如果存在,又是否还能继续打动你。” “我只是怕你后悔。” 塔矢明子重复:“亮君,人不可以辜负自己的。” 塔矢亮油盐不进,只是书桌下,慢慢握紧了拳头。 南目那音这边,就很和谐。 她大概能猜到妹妹头的心路历程—— 左不过知道了前因后果,然后笃定她是个骗子。 值得惊讶的,只是自己之前在他眼里,居然算是“高洁之人”。 不过预期越高,塌房时反应就越大—— 看现在这个架势,估计是脱粉了还要回踩的程度。 “所以。” 南目那音指了指那花,求教师母:“我现在是该哄一哄他了吗?” 师母:…… 师母:“哇,心态好好哦。” 师母:“你都不生气的吗?” 南目那音被问的一怔,歪头想了想,还好。 她对日本的规矩文化,了解比较浮于表面,看这盆兰花再久,也体会不出什么“恩断义绝”的味道—— 就,小孩子吵架吵狠了,还可能会把对方送的玩具砸掉呢对吧? 妹妹头的年纪,首先就消解了这种行为的严肃性。 再一个:“社交也算是‘工作’吧?” 她看向半田幸子:这不是您一直在教我的吗? 半田幸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着拍手说:“那好吧。” “本来也是你年纪大一点,还受了塔矢名人的指点,就由我们这边再送个礼物过去,好歹弥合一下关系吧。” 至于送什么…… 南目那音想想塔矢亮,提议:“送棋谱吗?” 师母说不。 “一起下棋认识的,因为不再下棋分道扬镳——” “棋谱算是这段关系中的强联系物品,很容易让对方‘睹物思人’的。” “……睹物思人?” “就是越看越生气的意思。” 半田幸子瞬间摆了个威武的姿势,模仿大河剧的台词道: “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却还拿这样东西出来,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当初的自己?!” 说完恢复端坐:“就是这种感觉,你意会一下。” 南目那音稍微受到一些震撼,继而开始虚心求教。 幸子女士点着下巴想了想,说:“实在不行,送你写的东西。” “经书吗?” 师母点头。 “他应该能看懂——” “看懂了,自然就知道这不是谄媚或寻求捷径,而是选了条自己真正擅长的路。” 幸子女士:“而且你的字很平和,感觉你孩子就算生气着,看完了也能被安抚住。”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也行。” 她依照记忆挑拣一番,最终,抄了篇《养真集》。 《养真集》全文一共671个字,写完后尺幅不大,但也不小。 师母坐在一旁,话题转进如风。 “小南给自己想个雅号吧。” “雅号?” “写完字总是要落印的啊。”幸子女士举例,“像小清,他的雅号是‘清舟’,自己想的。” “你的话,可以自己另想,也可以直接用名字的简称,比如单字的【南】。” 半田幸子说完,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两遍“南”,觉得普通的有点草率—— 但如果是这孩子的话,意外适合这种利落单薄的风格。 这边,南目那音仔细想了想日本文人起假名的习惯,类似夏目漱石,葛饰北斋,近左卫门什么的。 要么是从出身上找,要么就是化用了古语。 那她的话—— “南红?” “嗯?” 师母一顿:“是南红玛瑙的那个‘南红’吗?” 南目那音点头。 化用这个事,比较挑战文化素养,她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别的—— ——反正雅号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个文艺网名,实在不行求长者赐,让老师起一个算了! 但下定决心后一抬头,发现师母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好怪的表情。 师母慢吞吞的“嗯”了一声:“就是觉得,‘南红’不是很搭你这个人。” 南目那音是深灰色的头发,棕绿色的眼睛—— 因为整体上色素不够,所以人也显得很白,又没什么大表情大动作,看人都是半垂着眼睛的。 无论私下里性格如何,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只会是【克制】。 一种偏向冷色系的秩序感。 但南红玛瑙—— 这个名称,是大陆那边细分后的叫法,日本一般延续其古称,称为赤玉。 这种“赤”,是可以和深海红珊瑚媲美的艳丽正红色。 温柔,热烈,华贵那种。 半田幸子忍不住将两者联想了一下。 嗯…… 感觉好像一张被局部染了色的黑白老照片—— 突兀,失衡,注意感似乎都会跟着产生偏移。 但是…… 她想:孩子可能就是喜欢呢?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说:“你等一等。”接着回身去屋里,抱了个漆盒出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鲜红的念珠。 足有108颗。 半田幸子说:“伸手。” 小孩听话伸手。 念珠被仔细的套在了她手上,绕了五圈还有剩。 小孩疑惑:“这是……南红玛瑙?” 半田幸子说不啊。 “那种玛瑙只有大陆特定的地方产,这个就是深海红珊瑚啦。” ——古代高原地区,没有红珊瑚,于是开发了南红玛瑙。 ——现在搞不到南红玛瑙,那用红珊瑚代一下也一样。 半田幸子故意用活泼过头的语气,说着强词夺理的话,说完抬头,满以为会再次看到小孩默默震惊的表情—— 比如之前爬山,比如刚才她突然开始cosplay。 讲道理,表面镇定但瞳孔地震,还怪可爱的。 但南目那音此时,已经差不多了习惯了她另一面的人设。 ——想想师母也才30岁,搁二十年后的娱乐圈,正是演少女都还会被说未来可期的年纪。 皮就皮点吧。 于是真正抬头时,半田幸子看到的,其实是一张表情克制而平和,但眼神微妙带点包容的脸。 半田幸子:…… 室内的光影条件,在短暂的沉默中发生了变化,南目那音眼睛里的棕绿色,在折射下变成了金绿色。 于是硬质突然变软,让人下意识想起奇幻电影里,被青苔布满的古老遗迹,以及洒在遗迹上的暖色阳光。 半田幸子:…… 因她沉默。女孩微微歪头,露出点疑惑的神色。 人动,光影跟着动,连绵的旷野上便吹来了风—— 光斑因此变得波光粼粼,遗迹里成片的绿色上,似乎就缺那一朵明艳的红花,在风里跟它一起摇曳。 半田幸子:“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很突兀了。” “什么?” 半田幸子就摇头。 “我说‘南红‘很好,就叫这个吧,我之后找人,帮你刻一套印章。” “至于亮君那里……” 半田幸子看着她,“你记住刚才那个表情,之后见面,将要吵起来的时候,就用那样的表情去注视他。” 语气信誓旦旦。 “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南目那音:??? 那种看智障不至于但看傻孩子绰绰有余的眼神,你确定不会从吵架变打架吗? 但她又想:发育期前的男孩和女孩,打架应该也是我赢—— 那就还好。 到了夏天。 南目那音脑后的头发,重新长到了肩膀处,鬓角的头发也长到了耳下。 真的是公主切了。 南目那音自觉还行—— 她灰头发灰了六七年了,头一次意识到光泽感拉高后,深灰色居然也可以很华丽。 但师母就很惋惜。 临出门前,她还在不断摸她的鬓角,念叨些“可爱端庄居然不是万能的”“抱歉我剪的发型拖你后腿了”一类的话。 这次出门的目的地,不出意外,是塔矢家。 携带礼品若干,《养真集》一部,主要目的是带南目那音拜访长辈,次要任务是找塔矢亮“和好”。 到了塔矢家后,塔矢亮倒是在的,也出场了。 但他基本只负责站桩,哪怕问候长辈的环节,眼神都没跟人对上过一次。 南目那音开始时觉得有点麻烦,后来一想,就还好——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到长大,那约等于双方在社交层面上,一直是“友善”的, 南目那音:…… 感觉这就够了,接下来摆烂吧。 师母:“咳咳。” 南目那音:…… 行吧。 她有点无奈的去看塔矢亮—— 无奈的原因并非妹妹头难哄,而是为了配合戏多的师母。 拜访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大人们互相交流,小孩子各自熬各自的时间。 南目那音后半截忍不住开始摸鱼—— 她用系统看了部皮克斯早年拍摄的动画电影,只分出一缕注意力,发现塔矢亮有动作了,再妆模作样的注视过去。 人的眼神是有重量的。 妹妹头肉眼可见的开始坐立不安,最终提前离场了。 南目那音:男孩子真好啊,茶话会想逃就逃。 ——不过目标消失,姑且也算完成了师母的任务。 下午时分,该告辞了。 南目那音觉得有点累,越发肯定了【社交=工作】的公式,突然有点不敢想以后的日子了。 日本这个社会环境感觉好累啊,果然挣够钱后,就退休去中欧生活吧。 感觉瑞士啊,列支敦士登一类的国家很适合养老—— 哦,不对。 新时代瑞士已经成了笑话了。 倒是列支敦士登,风景不错,邮票好像也很有名…… 此时的二楼,塔矢亮正坐在卧室的窗前往下看。 庭院里多是灌木,没有遮挡视线的大树,稍稍拉起窗帘,就能直接看到门前。 母亲正在和客人们告别。 客人。 指半田幸子女士,还有南目那音。 ——她获得了新的家庭,新的身份,但用的还是原来的名字。 不过此时,已经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 不对。 这里虽然很适合说这种物是人非型的电影台词,但讲究现实的小学生塔矢亮知道—— 那家伙根本就没变。 南目那音一直是个小动作很多的人(主要是为了避咒灵)。 身上零零碎碎的一堆,日常丢三落四,需要低头去捡,有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变向。 ——效果和那种路走一半突然突然摆poss大喊奥特之光,又或者原地投篮的笨蛋,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因她很自然,动作也和缓,所以从来没被注意到。 大人们,尤其是市河小姐,甚至会在背后夸她成熟稳重有条理。 接着是霸道。 这点乍一看看不出来,但小孩子会反感被管束。 于是塔矢亮记得每一次,每一次站起来时,被她说“你走那边”“今天不要坐电梯了”“绕开安全通道”的话。 (主要是为了帮人避开咒灵) ——她甚至会在说完话后,持续目视你的眼睛三秒以上,确定你点头了,才重新移开。 今天也一样。 她明明坐在主位的侧手边,却理所当然的借助递东西的机会,帮长辈决定吃什么,吃盘子里的哪一块。 现在嘛…… 塔矢亮又往窗前趴了一点。 两位女士在道别,但可能又聊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热烈的笑了起来。 南目那音站在一旁安静听从。 不。 也就看着是安静听从——她本人大概率已经走神好一会儿了。 是的,南目那音非常热衷于走神,还都走的很投入。 (一般是在看系统)。 只是神态变化隐晦,基本看不出来。 塔矢亮一开始也看不出来—— 但她走神,等于她没有在听你说话,所以回神后,有那么十几秒,她会用重复、反问、感叹一类无意义的句子,做简单的过渡和试探。 塔矢亮至今也无法凭肉眼判断她是否在走神。 但如果有那么十几秒,南目那音说的话里信息密度骤降,反而语气变丰富了,那说明她开口前,九成九走神了。 还有眺望远方的动作—— 看似好奇,实则是因为无聊,心里同步腹诽你们不累吗? 塔矢亮:…… 作为一个观察力优秀的小学生,他深切怀疑自己因为个人恩怨,出现了什么根深蒂固的偏见—— 明明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现在统一一回顾,怎么感觉她这个人,哪怕不是骗子,也绝交的不冤呢? 但在这一连串的对比下,塔矢亮突然发现: 最起码在下棋时,她的眼神是真的。 专注,渴求,闪闪发光,甚至会不自觉的舔嘴唇—— 对弈不止看棋盘,还要看对手。 ——塔矢亮发现这个小动作很多次了。 她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总让他感觉,南目那音对围棋的渴求,不是求知,而是一种带着很强攻击性和目的性的食欲。 旺盛到他时常会觉得她要咬人。 于是还专门给她带了巧克力—— 原本是想带泡泡糖的,感觉耐嚼持久一点。 但是母亲推荐了巧克力,家里也只有巧克力…… 思绪走到这里,小学生再次想起了母亲的话。 【去辨别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确定那些打动你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 “嗯……” ——对待围棋渴求且旺盛的攻击欲是真的。 接着是环境变化的部分。 人都想要获得更好的环境,不择手段的去争取。 这点其实不用母亲说,多看点电视节目就知道—— 塔矢亮要真的不懂,就不会因为“她想接近父亲才跟我做朋友”而生气了。 好的是南目那音没有变。 电视里总爱演的,那种发迹后小心翼翼维护利益,以此为荣的; 又或是得到了就不再珍惜,大肆炫耀浪费的反应。 统统都都没有。 她就只是—— 目标达成了? 达成就达成了吧,下一步呢? 又好比那次意外看到柿子饼的包装,暴露了孤儿院的事。 ——那暴露就暴露了呗,下一盘棋呢,不下了吗? 塔矢亮突然就想:这不是挺好的吗? 虽然好像有点气人,但他觉得是优点的优点,都还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小男孩从窗前站了起来,打开了半田家送来的卷轴盒。 “养真……集?” 繁体汉字没标假名,大段大段生僻的内容他都不认识,只能跳着看。 但哪怕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最基本的整齐,字形间的娴熟,甚至平静。 【安在道中,名曰归真;守根不离,名曰静定……】 这行字他认不全,也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但手指停在静定归真那一句上。 他想:“是我说过的话。” 句子本身,是他从棋院里一条横幅上看的,至今理解有限。 但在这里看到,最起码说明那家伙有记得他说的话。 塔矢亮稍微有点欣慰。 可下意识回忆了下那一天后,他又想起了她听完话时的眼神。 塔矢亮:…… 是记忆出错了吗,突然感觉那个眼神好像是在包容什么傻孩子? 男孩下意识想生气,但又立刻集中注意力,拐回了自我反省的路上。 “别人没有当做伤疤的事情,擅自同情又擅自抱歉,是很傲慢的。” “但擅自赋予他人期待,又擅自感到失望……” “这难道不傲慢吗?” 仔细想想过去,南目那音根本没怎么假装。 考虑到她现在有在认真道歉—— 塔矢亮心说实在不行,我原谅她好了! 但接着,他又想起那盆被折断的兰花。 ……直接送那个上门,是有点过于激烈了。 男孩思索三秒,起身出门,跑出院子时,顺手从廊角端走了一盆大阪五针松。 繁茂,吉祥,忠诚,高贵—— 具体什么寓意他不记得了,但它肯定是和兰花差不多的好植物! “小亮?” “我等下回来!” 结果出门,没人。 路边,没人。 他似乎在转角的地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对了,主宅附近没法停车,必须要到路口才能乘上交通工具! 然而刚跑到转角前,塔矢亮听到了南目那音和半田女士说话的声音。 塔矢亮:…… 等等这个场景好熟悉! 那边,南目那音似乎在抱怨他难哄没反应。 塔矢亮有点生气,但不多—— 这最起码说明这次,不是他自我意识过剩,那家伙是真的有意向的在“哄他”。 但接着,他听到半田女士说:“小南是在质疑我的指导吗?” “那不然呢。” 南目那音并不是个情绪激烈的人,抱怨或是反问,语气都很平和。 “一开始说送礼,但被回了折断的兰花。” “抄经卷完全没有看。” “还有……” 后面的声音,再次在塔矢亮耳边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他就想说—— 果然还是骗子啊。 礼物是别人让寄的; 道歉是别人要求的; 就连他说过的经文,都是别人指导了才写的! 塔矢亮此处本该有一个【勃然大怒.jpg】的表情,无奈人被气的整个脑袋都懵了一下。 于是他端着花盆,表情空白,但依照着原本的身体惯性,居然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两步。 走出拐角后,半田幸子一抬眼正好看到他。 “哎呀。” 温柔美丽的女性发出了故作惊讶的声音:“亮君是有什么事吗?” 抬手掩唇间,眼神自然扫过他双手—— 嗯,很好。 小孩子,同辈,这边也补送个礼物,双方互相道歉和好,基本就没事了。 ——往后不知道三五六七八十年呢,总归要好好相处的。 然而这边,塔矢亮仿佛才刚刚回神。 他彬彬有礼的鞠了下躬,说:“您好,好久不见,身体安康。” 仿佛一个卡住的ai。 接着原地弯腰,把五针松墩在了墙边的地上。 半田幸子:“唉?” “母亲说要装饰院子,我帮忙摆一下盆景,打扰到您了抱歉。” 塔矢亮二鞠躬。 半田幸子:“但是——” “事情做完,我告辞了,远走不送。” 塔矢亮三鞠躬退场。 完全不在乎这里不是他家花园,不是他家院子,甚至不算是他们这个街区的范围—— 仿佛他喘着气跑这么远过来,就只是为了往公共场合里丢个花盆,社会公德心极差。 半田幸子:“啊呀呀。” 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望见那道背影,感觉应该叫停问一下。 但多看两眼,又觉得叫停了他才是不礼貌的—— 旁边,南目那音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说他不好哄吧。” 她当初还说不想深入接触呢,还不是不知不觉就成了“有约定”的关系。 半田幸子转头过来:盯。 南目那音叹气:“礼物都送了,我也有盯着他看。” 半田幸子说果然啊:“小南还是想质疑我的思路吗?” 说完兀自做了个含冤愤恨的表情,摸了摸南目那音的发顶。 “……他会追出来,显然就是已经起效了。” 说到这里,半田幸子顺势回忆了下她们刚才的对话。 啊。 头顶仿佛有个灯泡突然亮起。 ——这是听到她们对话的内容,又重新生气了? 南目那音:“师母?” 塔矢亮是烦人不是气人,看走的多有礼貌,您不至于吧? 半田幸子回神,说:“是有点烦人了哦。” 幸子女士喃喃自语:“思路清晰不好带着走的男人,本身就很麻烦了,居然还是苛求真心的类型——” 说到这里,她没忍住发出了“啧”的声音 “人说三岁看到老。” 半田幸子转头:“切记哦小南,这种,就是绝对不可以找来当老公的类型。” 南目那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看他的心态,可能和你看他时差不多。 总之—— 拜访结束,从社交层面上讲,南目那音和塔矢亮,姑且算是“重修旧好”了。 南目那音重新回山上,开始相对平和缓慢的静修。 到九月后,秋分。 趁着皇灵祭,南目那音在一次聚会中,正式拜见了老师的朋友们。 拜见地是一间茶室。 不过说是“室”,面积本身更接近园林—— 建筑本身的形制不算标准,她进门时甚至扫到了间钓殿,支撑用的是罗马立柱(主要是花纹),感觉但凡是个老古板,看了都得被横着抬出去。 但屋里这一水的大师们,居然都还好。 南目那音奉茶时,忍不住再次想—— 果然因为是漫画人物的缘故吧。 虽说都是混传统圈子的老古板,但古板有限,感觉比二十年后的日本男人都还要开明爽朗点。 完成见礼后,她告退出门,转去女客呆的地方。 途中经过花园,她目光一顿,仿佛看到了几个小孩。 不是—— 今天没有面见同辈的环节吧? 南目那音记得师母专门强调过,不然塔矢亮出场后,她俩就算不打起来,横眉冷对的也不好看啊? 怀着有点疑惑的心情,她从侧门入内,悄声询问了下师母。 师母端着茶杯遮掩神色,半晌后,想起来了。 “应该只是茶室主人家的儿子吧。” “都是吗?” 半田幸子一愣:“西门家就两个儿子,你看到了几个人?” 南目那音:“树影晃动没看清,但最少三四个。” 不过西门—— 她觉得姓氏有点熟悉,反手搜了下系统记录。 是《花样男子》。 西门总二郎家。 ——和那个出生就送马尔代夫十日游的道明寺司同一片场,码一码,勉强算男三。 这边,半田幸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 “能进来这里,肯定不是外人,你要是遇到了,记得大方打招呼。” “好哦。” “他们家弟弟年纪小了点,但哥哥只比你大两三岁吧——” 南目那音心说西门还有哥哥的吗? 又仔细搜了下关键字。 嗯,还真有。 这个哥原作没有正面出场,设定上是成年后就离家出走了—— 西门总二郎当了小半辈子的花花公子,人都要毕业了,突然上位继承人,专业都险些不对口。 这个哥的名字叫—— “西门胜一郎。” 师母的声音让她回神:“这位胜一郎君风评相当不错,要是见了觉得不讨厌的话,小南试试多相处吧。”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感觉不对。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是大龄相亲角的主持人? 她抬头,目视师母。 师母淡定的目视回来。 南目那音努力发射眼神: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对。 之前看到塔矢亮,您似乎就是从这个角度品评的人家—— 为什么? 师母笑眯眯的说:“当然是为你好啊。” 现在是2000年。 脚下的这个国家,叫日本。 她们日常生活,并大概率一直生活下去的,是这个国家最传统、也最封闭的圈子。 不论是社会风气、公众取向、文化惯性还是其他什么的—— 早在20年前,半田幸子读书的时候,就总有人说世道变了。 但其实没有。 后来长大,她读书多了,发现早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就有人在说“世道变了”—— 可能真的变了很多吧; 但也有很多真的没变。 所以她在此粗略判断,哪怕再过20年,有些事情依旧不会变。 在这个国家,人,尤其是女人—— ——是不可以不结婚的。 南目那音是个目标清晰的孩子,也许有着什么光辉灿烂的梦想,但半田幸子认为: 作为一个长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盲目鼓励一个女孩子,说【去吧,你一定能做到】; 或是【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一类的话; 不止非常的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不道德。 想到这里,幸子女士放下茶杯,习惯性的抬手,用小指勾住弟子柔顺的发尾。 ——就好像她这头长发,是我用了心才养出来的一样。 半田幸子想:清舟会教导她能力,让她留在这个阶级; 但我也要认真的教导她,如何在这个阶级里,更好活下去。 结婚不是洪水猛兽,但挑男人必须字斟句酌。 半田幸子又想:小南有喜欢做的事,所以未必要卡点结婚。 但做事总有失败的可能性—— 所以她得保证,孩子在失败之后,立刻就能找到一段体面的婚姻,为她的人生兜底。 好的丈夫,可是人生的安全阀呢(笑)。 “不过凡事过犹不及。” 半田幸子微微俯身,帮南目那音整理课下领口和衣角。 “碰到了再说话,没碰到就算,和你年龄相配的是长子,真当了宗妇也是很累的……” 南目那音躬身:“我知道了。” 说完起身离开。 她心想你尽管放心吧—— 就算真的撞上了,能多说一句话都算我输! 结果还真就那么寸,刚出门不远,就遇到了西门家的两兄弟。 南目那音:…… 物极必反之下,倒是值得去买张彩票。 双方是同辈。 关系是主人和客人。 西门兄顿了顿,开始礼貌的招待她去喝茶。 南目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输了—— 研究表明,人的心理年龄,会受生理因素影响的。 但南目那音从来没拿自己当真的小孩。 她看同龄人,乃至年龄差±10岁内的其他人,都有种看到田里青瓜芋头小土豆的感觉。 相亲? 想想都有负罪感! 但这里,请跟她念: 社交=工作。 于是她又看眼前的西门兄弟,心平气和的想—— 哄小孩分什么输赢啊,不尴不尬的混过去得了。 接下来三个人真的去喝茶了。 日本茶道,好不好喝另说,但确实是把仪式感玩到了极致的一种艺术。 南目那音掐了个表: 光西门胜一郎烧水摆东西,就大半个小时。 之后二十分钟喝淡茶。 再二十分钟喝浓茶。 然后吃时令的点心,顺便围观他点茶—— 总之大家都不用说话的,喝喝茶走走流程,看看回廊外的池塘,两三个小时唰一下就过去了。 黄昏时分,南目那音起身告辞。 她自觉做到了不卑不亢,全程情绪平和稳定,稳到连咒灵都不会擅自靠上来。 现在兢兢业业打工完毕,该下班啦! 理所当然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就在自己背身出门的瞬间—— 西门兄弟几乎同时动了下肩膀。 然后又在她脚步声响起的瞬间,同时突兀顿住。 哒哒哒。 随着脚步声远离,女孩的背影转过院角,彻底看不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池塘那边,次第传来竹水具蓄满后,咚一声敲在石钵上的声音。 两兄弟这才又同时松了口长气。 显然。 在小孩子,乃至少年眼里,南目那音所谓的平和稳定,和“柔软”毫无关系。 那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 是一种时间和环境培养起来的,无时无刻在向咒灵宣告—— 我看不到你们; 你们也不要看到我。 我不会靠近你们; 请你们也不要靠近我。 这样的感觉。 乍一看只是自矜自持,细究起来,却非常排他。 哦,师母特意训练过的笑容部分不会这样—— 不过这次不是静坐了俩小时吗? 信我,人无聊走流程的时候,是不会想要笑的。 总之。 她自觉平平无奇的一次社交活动,在西门家的两个儿子,尤其是小的那个的记忆里,留下了非常鲜明的印象。 那就好像一副被烧掉了一半的日本画—— 好的那半,有柔美的庭院,有温和的水汽,还有一直弥漫在鼻端的、缥缈的茶香。 但接近烧毁的那半,却是个被灰蒙住了的、冷淡的,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在呵斥他别吵的影子。 影子端着茶杯,看着屋外的流水,只偶尔扫过他一眼,就匆匆带走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观感上类似于撞鬼。 因为印象过于深刻,却深刻的又鲜明又模糊,以至于西门总二郎后来看了鬼片做噩梦时,梦里的场景再现中,她都意外站了女鬼位。 但女鬼变成她以后,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小男孩保持安静,小心的蹲在草丛里。 就,怎么说? 好像是在规则怪谈里,守住了怪谈的规则一样。 西门总二郎做着噩梦,却莫名觉得还算安全,只是蹲在草丛里后,时间又被偷走了一整夜—— 甚至清早醒来,腿还诡异的有点酸。 果然是什么怪东西吧她…… 小孩子本该淡忘的记忆,因此意外维持了很久。 双方再次见到,是在两年后。 西门总二郎的小伙伴,道明寺司,有个姐姐,叫道明寺椿。 椿小姐原本说要上英德学园的—— 但似乎在升学前,接了同班男同学递来的情书。 最终,被老母亲以“混校环境不安全”为理由,半道改送去了女校。 廉直女子学院。 道明寺椿觉得,母亲会在意这个,说明早早就在谋划,要拿她去联姻换钱了—— 上女校,只是为了杜绝使会她“不纯洁”的存在,跟安全不安全的关系不大! 她超级生气,但没用。 清早试图落跑失败,被保镖们羁押着去了学校。 道明寺司说完了完了。 “暴力狂(指他姐)和老妖婆(指他妈)肯定要吵起来了,你们都帮我想想办法啊!” 于是f4—— 是的,这里给没看过《流星花园》的解释一下,原作里他们幼儿园开始,就在自称f4了。 这四个小孩中的三个,集中在了道明寺家,各种严阵以待。 结果到了晚上,道明寺椿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管家玉嫂来报信,说:“不止小姐回来了,还带了两个新同学一起。” 道明寺司当时就炸了。 他啪的一声,把限量的汽车模型拍在了沙发垫子上。 “我姐就是个笨蛋——” 小学生恨恨不平道:“那两个人,可能是老太婆专门派去哄她的,也可能是为了借她抬身价,才故意说好话接近。” “一点戒备心都没有,接受了不说还直接带回家里来!” “她也就喊的大声,打我有劲——她拿什么和老太婆对抗啊!” 沙发的另一边。 美作玲拿着另一辆小汽车,说:“这样擅自揣测也太不礼貌了,到底都是女孩子啊。” 西门总二郎赞同他的话,又觉得阿司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他想了想,说:“随阿司吧,我们可以先考验下她们。” “如果最后发现是好人,我们再道歉就好了啊。” 说完—— 咔哒,吱呀,吱呀。 正厅的大门开了。 三个小男孩一起转头,而西门总二郎在一道熟悉人影的左侧,在背光模糊后又清晰的暖黄色下—— 看到了南目那音神色漠然的脸。 4、社交其二 2003年,3月30日。 ——廉直女子学院,即将举行第117届入学仪式。 当天清晨,南目那音很早就醒了。 此时,天才蒙蒙亮时,她站在二楼的露台上,隔着薄雾等待朝阳。 ——想想时光虽然飞逝,但自己的人生正按部就班,即将走入被规划好的新阶段,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陷入了一股舒适的懒洋洋。 一懒,差不多就是一小时。 “小南?!” 是师母的声音。 南目那音扶着栏杆往前探了探,正看到半田幸子穿着条园艺围裙,站在院子的灌木丛前。 师母遥遥的冲她招手,说:“醒了就快下来。” “仪式下午三点开始,但早上就有活动了,你还要留时间梳头发呐~” “知道啦。” 南目那音拖着长音应了一声。 ===== 一刻钟后,南目那音洗漱完毕,坐在指定座位前,等待梳头。 她脑子不算很乱,但清早起来,免不了杂七杂八的发散着思维,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回神时,师母已经来了,正通过妆台上的镜子,专注的看着她。 见自己回望,大和抚子般的女性莫名长长叹了口气。 南目那音:…… 又突发恶疾了? 她这个说不上是“疑惑”还是“习以为常”的表情,看的半田幸子异常憋气。 年长的女性嘴上说着“没什么哦,就是看看你”,手上却没忍住,捏了捏女孩子柔软的脸颊。 在不久之前。 哦,不对,两三年过去,其实挺久了。 重来—— 在很久之前。 半田幸子曾经很认真的,想要教会这孩子“如何体面的微笑”。 孩子练习态度挺好,练习出的结果也挺好。 但一实操吧,就仿佛自带了个开关—— 主要南目那音动不动就会看到咒灵。 三年多来,习惯成了自然,只要周围存在咒灵,她就会条件反射的进行一个身体克制,进入面无表情动作也很收敛的状态。 而一个人,如果两种差异很大的表情间,变化得非常突兀,必然会让人怀疑其情绪的真实性。 感觉还不如板着脸呢—— 板着脸,别人最起码还要猜一下你的心思,但变化突兀,约等于是把“敷衍”直在了台面上。 所以没坚持多久,半田幸子放弃了。 当前社会,对女性的主流审美,大概是【可爱】,【温柔】和【端庄】这三样。 但其实也有反面的类型。 其一,是【気丈夫】。 翻译成中文,大概是“刚强倔强”的意思。 主要指做事做人都风风火火的人,常用于各大会社中的女性常务、或女性领导人身上。 其二,是【たかねのはな】。 意为高岭之花。 本身具有一点点物化的倾向,形容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 大概就是巫女啊,神女啊那种感觉的存在,主要突出一个“凛然不可侵犯”。 半田幸子当年发愁了很久,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即南目那音的外在条件),改把她往后面这种情况上引导。 结果好嘛。 笑不会好好笑,一说摆冷脸,效果斐然啊! 但回到现实,小南又不是真的巫女或公主—— 这样的气质形象,摆在远处看着是很好,但并不利于在女校内过集体生活。 想到这里,师母习惯性的用小指绕了绕孩子柔顺的发尾,开始依照提前做好的设计,给她编头发。 首先是头带。 头带,功能性发饰的一种。 一般作用,是束缚住人额前两鬓的碎头发。 偏运动型的呢,会采用厚实吸水的材质,割绒的工艺,用以防止汗液下滑,流进眼睛里。 但此时,束好发带后,幸子女士却慢慢将其下拉,停在了恰好能遮挡住她额头一半的位置。 发带是红色系(绿色的补色),但很淡(降对比度),绣着浅淡的冬青花纹。 盖住了上庭的留白后,成功弱化了南目那音眉眼轮廓的攻击性。 接着,幸子女士换小拇指,重新从把束好的头发,从头带下面挑出来。 期间不断调整刘海、碎发,和鬓角垂发间的距离及疏密。 发型至此差不多定了,间隙里偶尔会露出的浅色花纹,正好增加了头上部整片深灰色中的鲜活感。 ——此处,头带唯一的功能性,就是它的装饰性。 接着是发带。 南目那音的发质,整体偏细软,风一吹就乱,摩擦时如果出现静电,立刻会在衣物表面粘连成一片。 这不是什么错处,但显然“不够体面”。 半田幸子用了和头带同色的发带,在她发尾接近末端的地方,打了个花结。 绳结垂下一长一短两端,比例差不多三比一。 最后是耳饰。 一对水滴形的,小小的绿宝石耳钉。 半田幸子千辛万苦的扣上了,看看又觉得不行,挑来挑去,虽然还是绿色,但耳钉换成了一对耳坠。 戴好后,女人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小小的坠子随之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宝光,跳跃着晕在女孩脸旁。 这动作让南目那音的耳朵不太舒服,但因为是师母,她就只是稍稍侧了下头,默默地配合着。 半田幸子隔着镜子,再次感觉自己被包容了。 就,怎么说? 冷淡,克制,没什么表情或波动。 但她包容你。 年长的女性没忍住“哎呀”了一声—— “小南真是越长大,就越会犯规了呢。” 这边,南目那音虽然不了解自己犯了什么规,但也习惯了师母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 还是那句话: 年纪也不大,皮就皮点吧。 所以她只是很专注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廉直女中要求学生住校,这意味着,她要是定下今天这样的造型,那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自己处理一遍头发。 想想就麻烦对吧? 所以当初师母提起这件事时,南目那音是很认真想拒绝的。 可惜。 凡事都要考虑性价比。 南目那音后来想了想,三次元的【人】,和二次元的【角色】,本身存在很大差异—— 动漫里,人脸大多以作者最擅长的画法提取模板,再由画师规范化,进行一些大同小异的调整。 主要,还是以发色、眸色和衣着打扮,来区分人物的。 南目那音虽然定下了拼个【三秒有效镜头】or【最美路人】的目标,但没试过前,谁知道她入镜后颜值多少分? 娱乐圈按番位给妆造是笑话,但番剧里,路人胡画是基操。 类似《虫师》这种,中景以上就直接不给路人画脸了,打个十字线,示意有此处五官了就算。 倒是现在这样。 南目那音也抬手拨拉了一下耳坠。 哪怕五官糊掉—— 按咒术回战的制作经费应该不至于 ——但就她现在这副装扮,哪怕不看脸,也算是有辨识度了吧? 而且…… 她的手顺着颧骨轮廓上移,摸了摸发丝间浅红色的布料。 而且这个造型,保底遮住了她一半的额头。 目前,南目那音的计划一,是作为天内理子的友人a,在告别时挥泪出场,一击脱离。 但星浆体事件。 不。 应该说剧情线上的任何事件,都可能出意外—— 比如她没来得及赶上; 比如老师临时有事叫走她,还迟迟不放人; 甚至是剧情自己崩掉,导致天内理子在公寓爆炸的瞬间,就意外死掉了都有可能。 总之需要预案。 于是预案一: 失败后,她得想办法,以【廉直学姐】的身份小范围返场。 比如事后冒出来,找当事人(目前首选夏油杰)询问一下: “啊,好久不见了,理子怎么样了啊。” 捅当事人和观众刀子的同时,顺便吃口人血馒头。 预案二: 如果返场效果依旧不佳—— 那这里,就要试着和不算很烫的角色,发生其他交集了。 考虑到在观众眼里,【南目那音】属于是tv组自己捏的oc,擅自开感情线,很容易遭骂。 于是直接放弃bg,改走时髦值高的百合线。 箭头随意指向个谁(目前首选是庵歌姬)。 她旁敲侧击的表达好感,搞事一番后黯然退场,走过路过的观众哪怕只是礼貌嗑一口,也够填上800点的缺了。 至于预案三,是考虑到人际关系毕竟不可控。 如果,是说如果啊。 如果因为意外,她还是牵扯到了烫角色—— 甚至因为持续的接触,不得不掺和主线剧情,有了被定性为“玛丽苏”并遭到排斥的迹象。 那正好。 南目那音又摸了摸头带。 咒是二次元知名笑话,玛丽苏虽然不太行,但整活儿必然可以。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拿着剧本改台词,分分钟可以假装自己这条头带下面,藏着一道疤。 是的,你没有看错。 南目那音计划里的最后一张底牌,是对着观众假装脑花(笑)。 到时,她敢保证,无论【南目那音】这个oc角色,出场多频繁,原作没有还乱加戏的情况多严重,被剧情党疯狂诟病了多久—— 疤头一露,两难自解。 “南?” 南目那音应声回神。 师母好笑:“你又发什么呆呢?” 但因为早就习惯,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最后顺了顺她的发尾,说: “弄好了就吃早餐吧,我们等会儿就要出发了。” ===== 两小时后,廉直女子学院。 正门前。 入学仪式下午三点开始,但校内的迎新活动不限时。 大门,甚至于大门前的广场,这会儿都是堵死的。 因为廉直规定了【家长不许入内】,来送孩子的大人们携裹着小孩,一群一群扎堆拍纪念照。 南目那音这边肯定也是要拍的—— 不过她目标明确,速战速决,一刻钟后就基本完事,收拾收拾背包,准备入校了。 半田清小小的年纪,打仗似的在几分钟内连续换了七个地点,摆出七种不同的姿势,拍了最少二十张照片。 累是有点累,但他见怪不怪。 ——学校是个完全陌生的场所,以师姐的性格,必然要详细踩点。 校园这么大,一早上都不一定够的。 于是拍完照后,半田家很有效率的果断选择了告辞。 只有南目那音糟心的老师,在上车前突发奇想,开始布置功课—— “你记得就今日经历,写份感想给我。”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老师:“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游记也可以的。” “凡事发乎情止乎礼,这是你人生的重要节点,总要留下痕迹,一两千字就行,我要求不高的。” 南目那音:盯。 老师:“那九百吧——不然六百?” 南目那音:继续盯。 旁边,师母叹了口气,说:“一口价五百吧。” 她向左,看丈夫。 “用毛笔写字本来就慢,小南还只写汉字,尺幅间构思起来很繁琐的。” 半田清舟想了想,勉强点头。 于是她又向右转,去看自己的学生。 学生本人是完全不想答应的,无奈三个半田一起看她—— 行吧。 南目那音心底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她答应完了转身就走,强行剥夺了老师“定个交作业时间”的机会。 廉直的校园是真的很大。 南目那音在门口站定,拿出招生手册,翻到标注地图页,和竖在一旁的路牌对照。 从起点出发,她先确定了校内咒物的摆放位置。 这里补充原作设定: 政府联合咒术总监会,会在国内的大型公共场合、高校机构内,摆放进行过封印处理的强力咒物。 危害性相对减弱,还可以威慑其他低等级的咒灵不在附近聚集。 差不多一小时后,确定了。 封印地点:后花园东北角钓鱼活动区。 具体存放方式:锁定。 锁在蓄水池旁的检修箱里,附带一个高压电警告牌。 目前封印状况良好,威慑力平稳,校内咒灵数量稀少。 接着,她要确定校内的咒力分布变化。 即: 具体哪里怨念重,因为什么事,会产生波动吗? 如果波动存在,那是因为什么顽固的历史原因吗—— 这牵扯到是否会诞生咒灵,记忆是否会重复循环的诞生咒灵。 折腾完了这些,她还要大概考察下校内常驻人员的精神情况。 其中失恋的,工作压力大的,社交焦虑的等等。 期间路过食堂,干脆把午饭也解决了。 到了中午,校园内人更多了。 熙熙攘攘的迎新活动摊位,占据了校园的三条主干道,走到哪里都是人。 南目那音原本目标明确,准备踩完了地图,就直接去找校内姊妹会的迎新招募点—— 此处的姊妹会,和兄弟会一样,是欧美那边延续过来的,一种俱乐部式的社团组织。 不是运动热血,奋斗全国大赛冠军的那种社团,而是一种阶级性很强的小团体。 算是成年社交场的入场券吧?主要方便以后扩展人脉。 南目那音的计划,是找个等级差不多,但逼事更少的团体加入—— 不一定要成为核心,那样会被其他人或团体本身的利益需求绑架。 但她也必须要获得一个“身份”。 校园,尤其是贵族学校,会存在非常清晰的生态链,需要人寻找到对应自己的生态位。 不然很容易就会淹没在集体中,无知无觉的变成一种代价,被其他人支付出去—— 这不是危言耸听。 学校内组织构架非常完备,学生会,年级长,团体领袖,分分钟代表大家(大家里包括你)的意志,进行公开发言,争取某些“权益”。 等事件结束,权益未必属于你,风头未必属于你—— 倒是校规更改、或者削减福利的时候,轻易就会影响到你。 但现在。 南目那音想:要糊弄出最少五百字的游记,我多少得在人群里逛两步了。 迎新活动占了三条街,也有不少真·兴趣社团在招人,体验活动热热闹闹,穿人偶服发传单的就好几个。 南目那音先是看风景,构思如何描写人群—— 但站久了,她下意识就注意起了各种团体的分类方式,人员构成,和大致的校内排名什么的。 首先一点:大家的制服就是有差异的。 廉直有常规生,也有特优生。 ——前者是正常入学,后者是纯粹靠分数考进来的,考上了就不用花钱。 南目那音当初瞄准的就是特优生的名额,但为了以防万一,生生给自己换了个出身。 现在出身换完了,但她也真的是硬考进来的,于是扣子颜色和大部分人不一样,是非常显眼的红色。 乍一看,人群中特优生不算少,比例,嗯,大概十比一吧? 她站在路边数。 常规,常规。 特优。 常规,常规,下一个,哦,还是常规。 数了十分钟后,她默默把比例下调: 二十五比一吧。 很快,数数行动被打断了。 南目那音身体微微侧转,盯住了一位停在转角处的红扣子女生。 倒也不是红扣子真的少见到这种程度—— 主要是女生被拉住后,顺势在这个摊位上填了张表。 南目那音听到收表的那位学姐,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读了她的资料。 名字是:“不二由美子?” “是的。” 那女孩好脾气的回答。 ——是熟悉的名字。 南目那音有印象,但还是习惯性的搜索了详细资料。 果然。 结果显示: 《网球王子》。 ——不二由美子,是主角团青春学园网球部里,单打选手不二周助的姐姐。 貌似是做记者,还是什么占卜节目主持人? 她出场很少,开一辆红色跑车,设定上还特意注明过,那是她自己写书赚钱买的。 南目那音对这位小姐未来的人生,没什么多余的评价—— 她的关注重点,在于【她是个其他番剧里的角色】。 久违的,她想起当初哪个假设。 如果,她带其他番剧里的人物,进入《咒术回战》的故事线,那弹幕会是什么反应? 联动吗? 还是直接马赛克了? 还有—— 星浆体事件时,诅咒师会进入校园,和夏油杰发生战斗,客观来说,存在一定危险性。 但不二由美子。 这是一个在《网球王子》的故事线里,注定能活到十年后的配角。 如果她被卷入了那时的战斗,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死吗? 剧情线打架? 还是夏油杰会在战斗前,不受控制的产生【我必须要救下这个人】的思想钢印? 南目那音盯着人看的时间有点久,不二由美子很快注意到了这边。 棕发女孩的视线追过来,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做了一番斟酌,才对她露出了个小小的笑容。 这算是打招呼吧? 南目那音眨了眨眼睛,没动。 对面,女孩成功接收到了某种“接纳”的信号,走过来想跟她打招呼。 到差不多两步开外的距离,她看到了南目那音制服上的红色扣子。 “啊,你也是啊。” “什么?” “就是这个啊。” 不二由美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胸前。 接着,她说:“好奇怪啊。” 之前,在邻里之间,不二家的女儿考上廉直,钱都不用多交的,说出去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哪怕远在美国的父亲,都会以此为荣。 但真正入校之后,这种颜色和大家不同的扣子,却像是什么特殊的标记—— 不,更负面一点。 它像是衣服上的补丁一样,总是引得路过的人一直盯着看。 看的人一多,不二由美子也别扭起来,莫名想把它藏起来。 南目那音静静地听着女孩子不自觉长篇大论起来的抱怨,想: 这个,就属于大环境的取向影响到个人了。 这边,不二由美子还在继续。 “我感觉扣子不一样,相互间说话压力都有点大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刚才看到你的红扣子时,我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南目那音接着想:十二三岁,青春期前,确实是心理最容被环境影响,进而产生落差的时候。 结果那边,不二由美子叭叭的声音突然一顿—— “你说,这个算不算手动给学生分门别类啊?” “什么?” “就是预设身份对立啊。” 不二由美子说着说着,直接把自己的思路说通顺了。 “我感觉不是很合理的样子。”她问南目那音,“你知道教务处在哪里吗?我觉得应该投诉一下这个事。” 南目那音:…… 什么见鬼的心理落差,这人不是想的很开吗?! 南目那音原本就有蓄意接近一下,再拉人做实验的冲动—— 这一瞬间确定了自己不讨厌她,顿时决定付诸行动,先好好跟交下这个朋友。 于是,就在不二由美子还以抱怨为主,主要输出情绪的时候,一直沉默倾听的南目那音小姐,突然开口了。 她说:“需要我帮你画地图吗?” “唉?” “就是去教务处的地图——校内路线我都背下来了。” “背,还需要背这个吗?” 南目那音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加码道: “我认为你说的很对,等你真的写好了抗议倡议书,我也可以帮忙署名签字。” “不是……” 不二由美子懵逼拒绝间,思路陡然一岔—— “倡议书是我想的那个倡议书吗?” 她露出有点不明觉厉的表情。 “这个词一出来,感觉抱怨突然变得好正式啊,像是七八十年的左翼大学生,搞的什么运动……” “倒也没严肃到那种地步。” 南目那音默默地想:左翼大学生联合抗议那会儿,不是在枪.毙别人,就是在被别人枪.毙的路上,武德太充沛了。 不二由美子就摆手:“我就是说那种感觉啦……” 她声音变小:“小学里有事,直接找老师的就可以了,这里突然提出倡议书——” “所以做吗?” 南目那音直接打断了她。 不二由美子客观上不喜欢说话总被打断,但眼前这个人…… 她瞟了瞟灰发女孩子的脸,感觉居然还好。 仔细想了想后,不二小姐说:“我感觉,一旦做了,肯定会有人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好可笑’。” ——比如那些明明主动搭话,但看到她扣子后,却露出了然的神色,然后敷衍笑笑就离开的人。 “可能还会有人说,规矩就是这样,校史上百年了,一直这样。” “但是——” 南目那音耐心的跟着她重复了一遍:“但是。” “但是我感觉就是很不对。” 不二由美子的语气并不激烈。 “它不对,而我会不舒服——想想还要在这里读最少三年书……” 那肯定要想想办法,尽快把它解决掉啊! 做好了这样的决定,不二才想起来问身边这位仿佛很懂的人: “很难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说:“还好。” 一条惯例出现异议,必然会推出新的意见领袖。 这不止是出风头,还可以获得切实的威望。 ——提议本身的核心是“平等”,具有普世价值观下的“先进性”,哪怕有人不屑一顾,也不能直接出言贬损。 就,做起来正大光明,且有利可图的事,她只要成功提出来,必然有人加入。 “那些人不一定是出于好心,但做绝对可以做。” “这样啊……” 不二由美子小学时做过两年学生会长,一旦开始细想这个事,立刻意识到它需要宣传,也需要写大量的文书。 南目那音就很善解人意: “我可以帮忙画海报,”她问,“水墨风格的可以接受吗?” 不二由美子摇头。 比起海报的问题,她现在比较疑惑的是: 我一开始,不是来找兴趣社团的吗,为什么突然开始工作了? 女孩的表情有点凝重的去看旁边的人。 对方坦然看回来, “……” 不二由美子:“我感觉我好像被你赶鸭子上架了。” 但是:“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南目那音。” 不二由美子:“……我的重点并不是名字。” 不过好吧。 “我叫不二由美子。” 介绍完了,她还是感觉不对,小小声道,“南目君你,确实是在赶鸭子上架吧?” ——是自己也不爽这件事,所以撺掇我出头吗? 南目那音摇头,说:“反了。” “我对你很感兴趣,而想要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就是一起奋斗同一件事。” “目标明确,按部就班,最终达成。” “有始有终的经历完这一串,可以有效缩短友谊发酵的时间,几个月的效果,就可以媲美几年。” 以上三句,全是谎话。 南目那音真正想拿来打破社交距离的,其实就是这发直球。 一个正常的少女,听到这么莫名其妙又功利性超强的交友宣言—— 不论她的答案是或否,态度生气还是无措…… 结果区区三秒后,不生气也不无措,不二由美子小姐,露出了一张困惑脸。 说来有点玄幻,但不二由美子从小,就是个直觉很强的人。 强到小学有一次感觉路口不太对劲,绕路后成功避开了一起连环车祸。 所以她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时此刻,面对南目那音,她就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在被套路—— 但套路伴随着剖白。 可她又隐隐觉得,所谓的剖白,也不过是另外一种直球型的前置套路。 于三秒过去后,不二由美子遵从直觉,试探性的去看对方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但对面,名为南目那音的陌生女孩,再次坦然看了回来。 她长的就很坦然—— 瞳色偏浅,是接近于油画里池塘的那种绿色,让人下意识觉得它很容易映出人投注的影子。 而她看人时,又似乎习惯了半垂着眼帘,显得又专注又收敛。 好可怕偏。 不二由美子想,这个就是门槛效应吧? 一个本身表情不多的人,只是这样长久的注视,都会给人种莫名深情的感觉。 接着,她陡然想起自己搜集的杂志上写过: 【研究表明,一旦两人对视超过十秒,就会不受控制的,产生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 于是她想:现在这种对视,算是第三种套路吗? 不二由美子确定入学廉直后,从原本的同学那里,听过不少女校的传闻—— 比如圣罗贝利亚女子学院。 那也是个教会学校,但校内存在“王子”的职位,由帅气绅士的女孩子担任,还会传承【铃兰君】,【蔷薇君】一类的称号。 廉直说不定也有呢? 不二由美子看着那幢绿眼睛,漫无目的的想: 南目那音虽然不是很俊秀少年气那种,可以假扮男孩子的长相,但要竞争这种职位,搞不好能整出压倒性的票数。 但她显然也不适合当什么【花君】的。 ‘称号的话……用宝石吗?’ ‘感觉她的眼睛有点像宝石——’ ‘话说蓝眼睛在比喻里,常用大海或天空来形容,但绿眼睛,好像一直都只说是宝石的……’ 不二由美子也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反正回神的时候,南目那音还坐在旁边,用那双能让人想起油画中池塘的绿色眼睛,非常专注的看着她。 “……” 冷淡者的耐心,总是更显珍贵—— 想想她居然在等待自己,那股子因为长相而存在的浅薄深情,可信度都莫名的上升了好几倍。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忍不住夸赞说:“好深不可测啊你这个人。” 南目那音:??? 不是。 她想:说好的“是或否,生气还是无措——”呢? 直球都怼到脸上了,你没头没尾的搁这儿感叹什么呢?! 结果还没等她再说什么,一个穿着校内制服的工作人员,突然从旁边的小路上冒了出来。 “请问是南目那音小姐吗?” 狗狗祟祟的女性小声问,“学号1203的?” 南目那音原本只是瞟过去一眼,听到学号都搬出来后,神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一刻钟后。 南目那音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达了大礼堂后台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是她们这一届的校内主管老师。 女性,挽着高髻,穿一身黑色的套装,显得人很老气。 老气的女性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似乎松了口气。 接着,她开始陈述问题。 廉直的入学仪式,和其他学校大差不差,有个需要“新生代表发言”的环节。 这一届的原代表呢,貌似是个什么财阀的大小姐—— 结果小姐为人比较狂野,在来学校前就跑路了,目前行踪未定。 所以学校现在需要个临时顶替的。 南目那音懂了。 日本这个国家,出了名的教育资源不平均,且阶级固化。 而社会问题缩小到校园内时,往往会在细节处显得更尖锐。 这个落跑的大小姐,应该是家世强到无可争议的类型,所以学校直接定了她代表。 现在她一跑,麻烦了。 代表让谁当? 廉直入学时,笔试面试三轮,操作空间极大,成绩排名的公信力嘛,有,但不多。 把机会给所谓的“第一名”,说实话,像是阶级谄媚,选人不看能力,只看出身。 但好的出身,本身就意味着享受过更多的教育资源。 只论“个人素质”—— 有些特优生至今只学过英语,但相当一部分常规生,可以将英语和法语,都说的像是第二母语。 你能说前者比后者更优秀吗? 如果为了所谓公平,让特优生在这里出头,反而是另外一种“评价个人能力”时的不公平。 总结:纯是麻烦。 从早上人丢了开始,主管老师就开始犯愁,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选中了南目那音。 ——特优生,但大师弟子,姑且算是一半一半。 她来出头,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但也不会所有人都反对。 所以…… 老师看学生本人,想,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你本人愿意吗?” 南目那音有点好笑的想:我为什么不愿意呢? 对那位跑路的大小姐来说,上什么学校大概都无关紧要。 甚至于她上廉直,反而是在给廉直增加分量。 但对南目那音来说,能当廉直女子学院某一届的新生代表,就是一份不错的履历了。 ——备胎就备胎吧,赚了就行。 那边厢,老师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拿出一沓稿子来。 “这是过去三届的演讲稿,你可以作为参考。” “入学仪式下午三点,但一点时就要彩排——” “如果彩排前人回来了呢?” “……” “放心吧南目小姐。” 老师在短暂的停顿后,叹息道,“学校是讲规矩的。” “这样啊。” 南目小姐无所谓的点了下头,说:“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 但语气里歉意着实有限,低头便开始看稿子了。 ——想想还有份游记要写,感觉还没开学呢,尽做功课了。 中午一点。 彩排开始,各单位配合练习走位。 两点。 彩排结束。 两点半。 大礼堂收整完毕,有人来休息室,给南目那音送了一条绶带。 绶带深蓝色,带白色鸢尾花纹,意为“新生代表”。 肩部垂下的穗子旁边,用银线绣着她的名字。 ——看出来确实讲规矩了。 三点,仪式开始。 南目那音披好绶带,穿过迂回的走廊,到舞台一角待命。 三点十五,演讲开始。 南目那音在一束追光灯下,从容踏上了舞台。 演讲全程近三十五分钟,其中一大半,是每年都必须要宣读一次的《校园荣誉史》,还有精简版的《入校须知》。 就—— 感觉好无聊啊。 南目那音语调平稳的背稿,感觉说好听点是演讲,说难听点,就是找人来照本宣一次科,完全不需要演讲者展示什么个人魅力。 ——所谓新生代表演讲的环节,最难的,可能是选出当“新生代表”的那个人。 三十五分钟后,演讲卡点结束。 演讲者南目那音,开始致祝福语。 额外计时一分钟后—— “感谢诸位聆听。” 深灰色头发的女孩子从容收起稿纸,向台下微微鞠躬。 低头的瞬间,南目那音清楚听到了一阵乱七八糟的衣料摩擦声—— 期间咚咚两下,似乎还有谁身上的什么东西,意外掉在了地上。 ‘嗯?’ 她不动声色的直起腰,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 结果不出意料: 台下有人站着,有人坐着,还有卡在站和坐之间,诡异的半蹲着—— 地上掉了两个包。 南目那音谨慎的辨别了一下,怀疑那些人是想站起来给她还礼的。 话说彩排的时候,有这个还礼环节吗? ——没有。 那为什么突发奇想? 集体发合照时,还要安排个人喊一二三带头呢。 本来按班级摆阵,整个大礼堂的坐次都非常整齐,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 “啧。” 她没有忍住,终于还是发出了倦怠厌烦的声音。 宽阔的大堂内,咂舌声震耳欲聋。 南目那音:…… 对哦,麦克风是不是还没关? 但看台下,大家站是站的乱七八糟,态度上倒是都很安静。 南目那音:…… 错觉吗,我没啧出声? 她心里这样疑惑着,面上倒是从容的扶正了话筒,拿起稿子下台。 虽然心情不好,但身体到底是九成新的健全身体,南目那音除了不爽,并没有其他生理上的焦虑反应。 但就是—— 好不爽啊。 她重回后台的路上,无意识开始数地上的瓷砖,靠着一排排整齐的数字,勉强压住了诡异的心情。 后台意外的多了不少人,似乎是校内风纪委员会的,要在接下来的环节里,维持后台对接时的秩序。 而在看到她的瞬间,领头那位学姐—— 应该是学姐吧? 个子不高,感觉就一米五的样子。 学姐跟偷吃被抓到的老鼠一样,突兀的瑟缩了一下。 南目那音怀疑她把自己的脚步声,当成了某位检查老师的—— 然而哪怕看清了来人是她,这位学姐仓鼠般的行为模式依旧没变。 她小心翼翼的看人,说话声音也很含糊,侧身让开路时,甚至顺手为她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南目那音:…… 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扫过几人身上“风纪委员”的袖标。 风纪委员,维持秩序的人。 ——这是接下来没有安排,她也不需要重新回到班级队伍,可以一直在后台摸鱼休息的意思吗? 南目那音询问的看向学姐。 学姐的头莫名更低了,抬手指了下门,小声说: “你不进去吗?” 南目那音:…… 看来是没理解错。 她犹豫都不犹豫的,毫无集体意识的果断选择了休息。 进门,关门—— 因为建筑隔音很好,所以新生代表南目小姐,完全没有注意到此起彼伏间,大家一起松了口的声音。 “压迫感好强啊……” “是在生气吧,绝对是在生气吧,感觉她越到后面越生气!” “听说演讲是临时加塞的,可能是反感工作?” “我之前遇到过舞台感染力很强的偶像,没遇到过这种类型——” “这算什么啊,反向感染力吗?” 说话的人发出夸张的惊诧声。 “哇哦——” 惊诧完还配了手势。 “就那个‘我在生气’的感觉,好清晰啊,别说前面那些下意识想还礼的人了,我在后台,都莫名其妙就开始心虚了……” “真的超冷漠。” 又有另一个人说,“感觉是会在被表白后,直接叫对方去死的类型。” “等等,那种算是人品有问题了吧?” “但擅自对她表白,想想就很冒犯——” “都做出那么冒犯的事了,被骂句‘去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被反驳的人思索了一下:“……是活该哦?” “就是活该啊!” 但停顿了一会儿,又有个人语气微妙的说:“不过能把表白说出口的话,感觉就很勇敢,仔细想想,我居然有点佩服他。” 话音落下,没人附和—— 但诡异的是,也没人提出反驳。 空气于是又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不止是勇敢唉。” 最初那个人小小声道:“我觉得能做到这种事的话,以后做什么都能成功的,完全可以夸是‘有毅力’了。” 依旧没人接话,但空气中吊诡的弥漫出了一股“赞同”的气息。 差不多五分钟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我说你们差不多一点啊!” 她抓狂的拍了下扶手:“只是吐槽假设而已,不要说的好像真的有这么个人,做了这么件事一样!” 恰逢此时,侧门那边,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是老师来了吗?” “等下要开礼拜堂的门,谁跟我去检查座次表?” “一起去吧,她等下出来了怎么办?” 如此这般悉悉索索一阵子后,所有人都接二连三的消失了。 同一时间,建筑背面,小路口。 三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正结阵一样围成个圈,中间,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子。 “……好了,我放弃了。” 女孩声音有点干哑,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就去参加入学仪式,保证不再跑了,所以你们——” 她抬手指。 “要守去学校大门口守着,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她心里知道这些人只是拿钱干活的,但就是看了就觉得火大。 那边厢,保镖们都非常专业。 领头那位抬手做了个“那边请”的姿势: 意思是走可以走,但我们必须亲眼看着您进去。 女孩—— 也就是原计划中的新生代表,道明寺椿小姐,顿时又是一阵憋气。 但她毕竟被抓过一回,深知形势比人强,到底愤愤转身,听话的进了侧门。 走廊里没人。 建筑内阴凉的气息,成功压下了人生理上的烦躁,但空间缩小后的压抑感,又放大了人心理上的束缚。 大小姐在一片黑漆漆中抬眼,正看到尽头拐角的那扇门上,贴着【新生代表休息室】的门牌。 道明寺椿:…… 对了,我是不是就是新生代表来着? 等下要演讲吗? 道明寺椿歪头想了下如果演讲该讲什么,尴尬的发现自己大脑里一片空白—— 说难听点,她连学校的全名都还没记住呢。 不过算了,她又恢复烦躁的表情,想说谁管它啊—— 反手,接着转身,咣当一声再把门砸上。 回声传出去很远,但走廊依旧安静。 道明寺椿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心头邪火一堆,突然没头没尾的开始自言自语。 “那只是一封情书而已……” 一开始,她的声音还很小。 “我连那男孩的脸,都没什么多余的印象——” 只是步入青春期后,一点恋爱好奇心,所以顺手接下来罢了。 “——结果直接就送我上女校是吧?!” 女孩子眼前仿佛有个假想出的敌人,不止声音开始阴阳怪气,还夹杂了一些张牙舞爪的动作。 “是为了杜绝商品折旧吗?” 道明寺椿就恨:“我难道是个什么必须第一手交付出去,才能换出最高价的商品吗?” “我——” “我觉得一手二手的,跟女校也没关系吧。” 突如其来的女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那声音平缓道:“恋爱这种东西,其实很随意的,你要想谈,女校照样可以谈。” ——快进到20年后,美利坚加载的最新版本里,光性别就127种,你和武装直升机都能谈。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脑子原地卡了一下,解释说:“我不喜欢女的,我只是在讽刺——”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马上谈十个八个的报复老太婆啊!”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 ——这屋里怎么有个人? 对面。 背对着门的沙发后,那道女声音平平无奇的唉了一声: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你母亲……” 说话人似乎嗯了一声:“那在她送你来的女校里,谈同校的女生,效果不是更好?” 道明寺椿心说对哦,但是——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呵呵一笑。 “那正好啊。” 大小姐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你也挺有趣的,那你直接来和我谈恋爱好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想说什么玩意儿,阴阳怪气你呢你听不懂吗? 但紧接着,她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那个人,挂着条和她同色的绶带。 鸢尾花纹…… 是落跑的原·新生代表啊吗? 这位的话,倒是不算‘无故闯入’了。 至于名字…… 肉眼看不清,但系统可以直接提取她十秒钟前的记忆。 影像截图后,局部放大。 在深蓝色的褶皱间,有银线刺绣的: 【道明寺椿】。 是她感觉熟悉的名字。 南目那音看着记忆里详细的资料: 道明寺椿,《花样男子》片场出身,是那个出生就送马尔代夫十日游的,道明寺司的姐姐。 原作里的人物定位,大概是助攻兼对照组。 ——她很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身份差异很大的男同学,被母亲以非常惨烈的方式拆散,最终联姻,嫁给了纽约的富商。 因为淋过雨,所以执着要为弟弟和平民少女的恋情撑伞,算是最早承认他们的亲友之一。 南目那音有点意外的想:又是一个姐姐呢。 这个甚至是第一男主角的姐姐。 接着,她忍不住再次想: 道明寺椿也是个注定活到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角色。 更有甚者—— 如果和当姐姐的搞好了关系,她有没有可能在星浆体事件那天,把道明寺司这个少女漫男主角,送到诅咒师的攻击范围内? 那时系统会是什么反应呢,直播弹幕看到的,又是什么场景? 【女配角】和【男主角】间,番位高低,会影响活下来的概率吗? 话又说回来。 南目那音的思绪一岔: 这个世界的剧情线间,战斗力是怎么排序的啊? 她这里主要是想到了《网球王子》。 是的,你没有看错,她想的是被归类为运动番的,《网球王子》。 就,怎么说? 虽然只是戏称杀人网球,但网球王子里的技能就算刨除特效,本身战斗力也很强。 举例最强高中生平等院凤凰: 他一网球打出去,可以直接打塌一座水塔,蓄水50吨朝上的水箱,直接往地上砸。 ——如果这样的战斗力是写实的…… 南目那音想:那《咒术回战》感觉也不是很危险? 咒术回战原作,涉谷事变是2018年的万圣节。 如果真的能打—— 那她完全可以发动钞能力,组织个国际网球表演赛什么的。 让德国队打法国队,打希腊队,再打瑞士队。 届时,能出场能力包括: 【超级巨大化(60米以上)】; 【时间循环】; 【奥林匹亚的白银之光】; 【随机封印并夺取对方的一项技能】等等。 两面宿傩的原型,是日本《古事记》中的泽国鬼神,但希腊队全员皆神—— 领头的那位三年级生,甚至大名就叫宙斯。 感觉也不是不能打…… 等等。 南目那音闭了下眼睛,把发散的思维强行拉回来。 网球王子的角色们—— 最起码在作者的设定里。确实都是“普通人”。 虽然公式书的五维数据里,诡异的存在着一项【精神力】数据。 但套在当前这个世界观里,大概意味着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调动周身微弱咒力。 想想咒术师被加强后倒拔垂杨柳的英姿,感觉《网球王子》的各种“xxxx之极限”都微妙的合理了。 所以—— 所以特效大概还是有的,但指望他们打诅咒之王,显然不现实了。 南目那音收束思绪,专注的看向道明寺椿。 ——走捷径打诅咒之王是不可能了,但拉个其他故事线的男主角来做实验,努力一下倒是可以。 就这短短一段走神的时间,道明寺椿已经从门口绕过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大小姐气势汹汹的拍了下沙发背。 她满以为这人也只是嘴上说的厉害,被怼一下就怂了—— 甚至她如果知道自己是谁,知道“道明寺”代表什么,连嘴上厉害都不会敢。 但她就是生气。 是,以这间房子的临时主权来看,确实存在所谓的先来后到。 但她开始时又不知道的对吧? 人进来的时候,你立刻示意一下这里有人,那她道个歉就退出去了,根本就不会乱说话—— ——偷听到一半才出生冷嘲热讽的,都什么垃圾恶趣味啊! 但转到沙发正面后,道明寺椿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对上了来自南目那音的视线。 道明寺椿:“……” 就,怎么说? 耀武扬威的大小姐,简直是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人的眼神,是有重量的。 她甚至没来得及多想什么,下意识就飘忽着眼神避开了,接着,无意间扫到了角落里的镜子—— 好嘛。 自己因为被保镖扛了一路,头发乱的跟狮子狗似的,转头都挡视线,根本看不清人全脸。 但对面。 南目那音还在继续思索。 所以…… 她想:我要借当前这个坡下驴吗? 虽然刚才出言是为了怼人,但【交往】是个不错的契机—— 以道明寺们原作中表现出的性格,只普普通通做三年的同学,关系不一定好到能使唤动她弟弟。 于是。 就在道明寺椿整理好头发,鼓足了气势准备重装上阵的时候,那个眼神很有重量的陌生灰发女孩,突然对她笑了一下。 道明寺椿被笑的心惊肉跳的—— 她也不知道在心惊肉跳什么,反正就是掌心突然出虚汗,下意想要咽唾沫,整个人忍不住的想跑。 但等她的逆反心理上来,想作个死去看第二眼时—— 对面,那个人的神色又很突兀的恢复了平和的样子。 “你确定要跟我谈恋爱吗?” 她问。 道明寺椿的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掌心也黏腻腻的,半晌后,才勉强辨别出了这是她在说话。 “但是——” 对面人的嘴唇一张一合:“谈恋爱哪有这么草率的,你好歹要先告个白吧?” 大小姐这时脑子才大致回神,心说什么鬼啊—— “突然张嘴就告白……” “不止是告白的。” 那个人完全是在自说自话。 可离谱的是,一旦意识到是她在说话,道明寺椿下意识就会噤声,并且立刻回视对方的眼睛。 ——我最起码要保持礼貌吧,她不自觉的这样想。 于是接下来,她听到那人条理分明的问说: “仪式感毕竟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告白本身是个‘仪式’,除了甜蜜诚恳的语言,还有花呢,礼物呢?” “玫瑰没有,也去花房摘几朵月季吧?” “月季怎么能代替玫瑰!” 道明寺椿是玫瑰花的忠实拥趸,决不允许鱼目混珠! “那也行吧。” 沙发上的人很好说话,接着坐直了些,不知从哪抽出了便签纸和水笔。 “喏。” 她在纸上唰唰的画了什么,接着递过来。 “这是花房的地址,这是温室的。” “校内活动会提供反季节花卉,温室里大概率有新鲜的玫瑰。” 然后她说:“你的通讯地址呢,和我交换一下。” 因为太过自然,她做出靠近动作的时候,道明寺椿完全没想过要躲—— 她只是很突兀的,在那家伙靠近的瞬间,闻到了一股异常清新的,佛手柑夹杂着苔藓类的气息。 不浓烈,但存在感很强,顺着人的衣角往上爬,涌进鼻腔后,整个人都错觉般的的轻盈了一点。 “你香水哪里买的……” “先换通讯地址再说。” 那女孩好像是搞错了什么输入格式,刚才半天白忙了,以至于语气烦躁。 道明寺椿下意识放小了音调,尴尬的“哦”了一声。 换完地址,那人又开始飞速的改备注—— 道明寺椿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南目那音。 ‘南目,没听过的姓氏……’ ‘等等,她在这里,打扮也和我一样,所以她也是新生代表吗?’ ‘但姓氏确实没听过啊!!’ 脑子里不知道顺着社交网咯转了多少圈—— 但在开口质问“你到底哪家的啊!”前,道明寺椿再次直直的对上了南目那音的视线。 ‘绿色的眼睛……’ 她嘴上打了个磕巴,说出口的话变成了:“那什么——” “你直接告诉我香水的牌子不行,要说具体型号的。” 道明寺椿:…… 等等,我在说什么胡话? 这边,南目那音继续专心打字。 半分钟后,叮咚。 手机显示信息接收。 大小姐打开信息一看,头一行写的就是: [步骤一,准备足够的玫瑰花……] 南目那音利落的合上手机,走程序似的吩咐道: “具体要求都写出来了,等你准备好了花,就在天台或者喷泉——” “嗯,天台吧。” 她做出了选择:“漫画里流行天台告白。” 于是又重新拿起笔,在地图便签上加了一笔。 “管理员办公室在这里,记得预约有玻璃天顶的那个天台,约到了通知我,我来听你告白。” 说完,南目那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前倾身,轻微、但也异常明显的,认真嗅闻了下道明寺椿的后颈。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炸毛:“你做什么!?” 那个人自下而上的瞟了她一眼,淡定退开。 “生物大都具有信息素。” 她解释到,“人类的信息素系统虽然退化了,但只要是闻起来不觉得特别讨厌的人,相处起来就不难。” 她又说:“我现在确定你很喜欢我——” “我喜欢的是香水!” “我没用香水。” “什么?” 南目那音从容的无视了她的惊异和追问,按照自己的节奏道: “你喜欢我的味道,我也不怎么讨厌你的味道,所以可以继续。” 女孩起身,拍了拍道明寺椿的肩膀,“搞得正式点吧。” “确定不讨厌的话,只要足够正式,我会答应你的。” 说完她就走了。 徒留道明寺椿怔在原地,环顾四周的空房间,恍惚中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怎么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连告白计划都被安排好了? 十分钟后,她大概缓过来了,又后知后觉的开始生气: 这种习惯了在语言间强行挤占他人思考空间的家伙!怎么想都很可疑啊喂! 大小姐忿忿的揉皱了手里的便签纸,反手丢进了垃圾桶。 什么天台,什么玫瑰花。 她才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结果下一秒,她手机响了。 道明寺椿低头看: 啊,是老妖婆。 她被截断的怒火瞬间重燃,又想起她妈冷血无情的种种过错,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优秀论据—— 但凡对喷,她分分钟能把这种专制烦人的家长,呸到自惭形秽! 大小姐踌躇满志的接通了电话。 但电话那边——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专制而烦人的家长,连“喂”一声的机会都没给女儿留。 道明寺枫显然还有事。 隔着通讯,能听到秘书跟随的急促脚步声,还有人在报时。 “我很失望。” “椿,”母亲格外缓慢的重复了一遍,“我对你很失望。”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的心里,明明憋了那么多的东西,但在这样的语气下,她整个人却不自觉的僵住了。 可惜。 这句之后,电话那边就没有更多的情绪反馈了,哪怕是指责,也没有。 因为做母亲的,没有多余的时间—— “夫人。” 秘书小声说,“会议还有三分钟可以正式开始,最后一位理事已经到楼下了。” 夫人于是拨冗对电话这边沉默的女儿说: “好了,我还有事要忙。” 女性以平缓端庄但有力度的声音,下了新的指标。 “去加入一个姊妹会,然后成为会长。”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椿——” “夫人,理事出电梯了!” 秘书的声音足够急促,于是连“再见”都没有,电话直接被切断了。 …… 道明寺椿站在原地,气愤之中多了一丝懵逼,仿佛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又做了个梦! 可惜,通话记录是不会骗人的。 低头去看,屏幕显示计时: 56秒。 明明还有三分钟才开会,但道明寺枫夫人跟女儿通电话的时间,居然不超过一分钟—— 因为她还要留出一分半的余裕,去电梯口接那位理事,和他保持着亲近友好的姿态,一起走进会议室。 走给列位股东看。 所以…… 道明寺椿想:我之前是在期待什么呢? 别说吵架吵赢她了—— 道明寺枫夫人,大概率都没那个闲工夫跟我吵吧? 身形高挑的女孩子盯着黑屏的手机发了近一刻钟的呆,突然将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滚吧!” 是怒吼,但没有主语,完全不知道在说谁。 说完,她整个人都倦怠了起来,把自己丢在了沙发上。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道明寺椿又站起身,将手机捡了回来。 她是日本人,但用的不是索尼,是诺基亚,非常的耐摔。 翻开手机邮件箱,还能看到那张新鲜出炉的告白条件表。 【想要报复的话,在她送你来的女校,谈校内的女生,不是更好?】 明明是讽刺的话,这时想来,居然是那么的有道理! 道明寺椿冷笑着捏了一下画着地图的便签纸,决定立刻就去告白—— 鉴于她在生气,连带着迁怒了学校,哪怕花房的工作人员,全程小心翼翼的接待了她,大小姐依旧毫不客气的,拔光了所有她觉得好看的香槟玫瑰。 找完了花后找天台,全搞定后,她开始苦大仇深的发邮件。 【你人在哪呢?】 【来天台。】 【莫西莫西,人在吗,我要告白了!】 信息提示一连响了三次。 南目那音:“嗯?” 此时,她正在廉直的食堂,或者说,餐厅里。 和不二由美子坐同一张桌子,结伴吃甜点,准备从校内茫茫多的社团中,筛选出一个符合标准的姊妹会,一起加入。 当然,这种团体,都是有“入会仪式”的。 ——举个比较出名的例子,英国的前x任大统领卡x伦,就曾经因为类似的原因,x过一只猪。 当然,日本的中学肯定玩不了这么大的。 “我看看,这个的要求是……刺绣?” “不,是珠绣。” 南目那音想:刺绣是“封建技能”,但珠绣属于法国宫廷风—— ——意外很符合日本给人的刻板印象呢(笑)。 这样想着,她顺手打开了收件箱。 开局就是一连三通告白催促信。 南目那音:…… 说实话,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最少要等到明天呢—— 道明寺椿又不是傻子,被人话赶话了,总能反应过来的。 在南目那音的设想中,她最少也要晚上回家跟家长吵一架,逆反心理指数到顶,才有可能联系她。 要是家长长期在国外,可能要拖到下个月才有后续。 至于告白—— 那就是个由头,大概率不会执行,但她可以以此为契机,和那位大小姐聊起家里的糟心事。 同仇敌忾,弱点狙击。 这不止是“打破社交距离”了,这属于是心灵密友一步到位了。 但现在…… 南目那音看着平均每五分钟多一通催促信的电子邮箱,无可无不可的想: 也行吧。 她起身转头,对同桌的不二小姐说:“我突然有点事,需要先离开一下。” 不二由美子点头。 “那入会仪式呢?我先替你报名吗?” 南目那音说:“不急。” “唉?” 结果还没等她追问为什么呢,不二小姐的眼睛就扫到了南目的手机屏幕。 那个字样,是“告白”吗? 等等。 不二由美子震惊:“你是被恶作剧了吗?” “还是说——” 她打了个磕巴,“这是什么霸凌的前兆。告白是暗号,现在有人要约你去天台打架?” 南目那音一顿。 “……” 虽然按照前情和邮件,是约好了要告白—— 但想想道明寺家热爱的打人的优良传统,真碰面了,她做什么还真不一定。 南目那音这一犹豫,不二由美子就更担心了。 女孩子想了想,大义凛然道—— “实在不行,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帮忙打架,我帮忙叫老师呢? 南目那音:…… 谨慎点想,这样也好。 然而半小时后—— 推开那扇不确定的天台门,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丛一丛叠在一起的香槟玫瑰。 南目那音:…… 等等,“香槟玫瑰”不正是一种月季吗? 天台对角,自称“玫瑰花忠实拥趸”的道明寺椿小姐,正跟要上战场似的,用抄武器的姿势,抄着一把玫瑰(月季)花。 看有人推门进来,她当机立断一转身,说正好—— 甚至都没怎么花心思看人脸,她直接把花往前一怼。 “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吧!” 声音倒是很大。 南目那音稍稍后仰躲开了冲鼻子的香气,眼神沉静的扫了下周围。 嗯。 态度虽然像吵架,但布置的还挺像样。 所以:“好啊。” 她若无其事的就答应了,淡定接过那把玫瑰花。 道明寺椿成功交到一个“女朋友”,好像就成功报复了亲妈一点—— 她松了口粗气的同时,终于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不二由美子。 大小姐一愣,像是这才发现天台上还有第三个人—— “这是谁?” 她下意识问。 “我朋友啊。” 南目那音若无其事的答。 反而是不二由美子自己,手忙脚乱道: “抱歉,擅自出现真是不好意思,你好,我是不二——” “姓什么不重要。” 道明寺椿大方的一挥手:“来都来了,花还有剩。” 说罢,从旁边薅起一束新的,往不二由美子面前一怼。 “我喜欢你,你也做我的女朋友吧!”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满头雾水的“唉”了一声。 但大把的玫瑰花也挺重,举久了会手酸。 道明寺椿手臂一歪,她下意识去扶。 如此这般接过了花,仿佛就是答应了。 世界,宇宙,猫猫头。 三合一.jpg 五秒后,不二由美子从怔忪中回神,先手忙脚乱的把这束花放下,接着又手忙脚乱的薅了束新花,反过来怼到了道明寺椿的眼前。 “那个,我不确定喜不喜欢你,但也想和你告个白——”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是,你什么毛病。 不二由美子一顿,露出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就是觉得,天台三个人,我们两个都被告白送花了,留下椿小姐一个人,感觉不太好。” 所以那是人道主义告白。 ——不出意外,这位从小学起,应该就是那种情人节义理巧克力送全班的类型。 南目那音理解这种人格,但微妙的有点不爽。 “互相告白,就意味着两情相悦了——” 哦,你们两情相悦了,我在中间算什么呢?” “明明一开始,我才是最终目标吧?” 不二由美子瞬间更不好意思了。 她好脾气的说:“那我来补偿你好了。” 说完就顺手拿了把新玫瑰花。 “是告白哦,南目小姐,我很喜欢你。” 南目小姐“啧”了一声。 道明寺椿在旁边嚷嚷说:“不对,都乱了——” “不需要计数吗?我们一共三个人,按照规矩,每人告白两次,被告白两次,现在分别都几次了?” 南目那音:…… 不是,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结果不二由美子还回答了! 她用仿佛祺贵人告发熹贵妃一样的语气,果断道: “只有南目!” “南目到现在为止,还一次白都没告过!” 南目那音:…… 讲真,我突然觉得你俩好般配啊。 5、命运委托 众所周知—— 在一个起哄的场合里,被起哄者表现的越是硬撑羞耻,围观的人就越来劲。 所以南目那音只怔了一秒,就淡定的连说了两遍“我喜欢你”。 ——甚至懒得先弯腰拿起一束花。 不二由美子怔了下,就捧场的说了句谢谢,低头自己给自己挑了束花。 反而是道明寺椿—— 大小姐神色莫名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好狡猾啊你。” 语气带着些没趣,说完懒洋洋的往地上一趟。 天台是玻璃顶,温度偏高,身下铺着地毯,还层层叠叠的堆满了花。 鼻翼翕张间,满是香槟玫瑰清冽(指香型)馥郁(指浓度)的香气。 道明寺椿心头的火慢慢熄了,忽然觉得这样胡闹的报复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她说:“算了。” 道明寺小姐转头看南目那音。 “你,一开始找我搭话,是有什么目的的吧?” “趁着我现在心情好,你可以直接说来听听,如果问题不大,我直接帮你解决好了。” ——就当是为了那股佛手柑苔藓的香气呢。 帮完了大家一拍两散。 结果话音落下,南目那音没说什么呢,不二由美子率先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我们才交往唉,立刻就说这么绝情的话吗?”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会儿。 “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交往’了吧?这种事要是确定了,再被我妈知道,你们——” 她啧了一声:“不止你们,连你们家人都会有麻烦的。” “大.麻.烦。” 句中顿点表强调,三个顿点,三倍强调。 不二由美子:…… 事态突然好严峻的样子。 但是—— “我没有当真啊?” “我只是觉得,嗯,玩笑气氛明明还挺好的,表白完三分钟却直接快进到分手,感觉缺了点递进。” “而且——” 她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接梗能接的这么顺利……我以为我们还挺合得来的?” 这不约等于是朋友了吗?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看着眼前这个棕头发,心里虽然很想吐槽,说你不觉得我们搭上话的契机非常莫名其妙吗? 但这么被她这样一问,又意外不是很想反驳。 于是她转头去看深灰色头发的那个。 “你呢,想要什么?” 深灰色的说:“暂时没有。” “没有?” “……那你为什么讽刺到一半,突然煽动我告白?” 就那个引导话题时的主动感,那个拉扯她注意力时的攻击性—— 摆明是故意的吧? 旁边,不二由美子再次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你也被她赶鸭子上架了吗?” 道明寺椿:??? 不二由美子就吐槽。 “——我一开始也只是想抱怨两句,结果她突然快进到写倡议书。” “对话还没有三个来回呢,感觉开学后三个月的的课外工作都被安排好了,宣传海报都是水墨风的。” 道明寺椿:…… 好熟悉的遭遇。 道明寺椿虔心发问:“你到底什么诉求?” 这个不二由美子知道。 “据说是想交朋友,又不是很喜欢等,所以想靠这种猪突猛进的方法,快速跳过熟识磨合的阶段。” “……” 道明寺椿问南目那音:“你认真的?” 南目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不二阴阳了—— 但她想了想后,说:“算吧。” “‘算吧’是什么意思?” 深灰色头发的女孩沉静的注视了两人一会儿,像是在思索。 半分钟后,她说:“我只是看到了你们。” 看到,产生兴趣,进而试图接触。 “至于目的——” 南目那音在这个停顿的空隙里,居然露出了个十分细微,但看着就会让人感觉到真切、确信‘她真的在期待着什么’的笑容来。 她说:“我想亲眼见证一下时间,看看你们活到十年后是什么样子。” “……” “……” 不二由美子就见不得尴尬,不论尬的是人还是空气。 于是她试图阅读理解。 “虽然说法有点奇怪——” 女孩子不确定道,“但直接提到‘十年后’,应该就是想一直和我们做朋友的意思吧?” 花丛边,南目那音与她短暂的对视了一秒,脸上还是那副沉静的神色,没有反驳什么。 道明寺椿于是开始吐槽。 “所以这家伙就只会强词夺理,不会好好说话吗?” “说话还是会的吧。” 不二由美子客观道,“感觉只是对‘人际交往’这个词汇,存在一些程度上的误解……” 热热闹闹中,两个女孩都没有意识到—— 不回答虽然是“默认” 但“默认”的,可以是【你说的对】; 自然也可以是【你们姑且就这样理解吧】。 南目那音低头看向一地的花,蛮放松的想: 我的校内人设虽然有哪里怪怪的(反正和师母的设想规划完全不同),但起码目的达到了。 那边,不二由美子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有话等下再聊——” “我们先去那个要求刺绣的姊妹,把名报了呢?” 听到“姊妹会”这个词,道明寺椿陡然想起了自己被母亲布置的任务。 于是—— “加个屁的姊妹会!” 她猝不及防冒出了一句脏话。 “那些姊妹会兄弟会,入会仪式就是为了整蛊羞辱新人的,加入?惯他们的毛病。” “我准备自己搞一个。” 大小姐说完,环视了下周围,直接默认了自己的“女朋友们”都会加入,遂潇洒的一挥手: “晚上去我家,我们开个会。” 不二由美子并不介意去同学家,但她觉得有点太快了—— “告白完直接分手很离谱,但告白完就直接带人回去见家长,感觉好像更离谱唉。”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大小姐露出温柔冷笑:“虽然这个世界上姓道明寺的活人有好几个,但可惜,其中并没有谁有空来当我的‘家长’。” ===== 此处,时间拉回到第三章末尾,道明寺家的正厅。 鉴于这栋宅邸很大,所以不论放东西换鞋还是穿越门厅,都要额外花费一些时间。 于是这边,客人们还在换鞋呢,那边,一连串的喧闹声已经此起彼伏的传入耳中—— “说谁蠢呢?” “准备整蛊谁的朋友呢?” 道明寺椿“啪”的一声,像是一巴掌扇在了谁的脑袋上。 “我最近揍你揍少了是吧?居然敢对我的朋友下手?” 挨打的那个,显然也不安分。 因为个儿矮,他就很执着的想要踢击对手的下盘。只是总落空,最终在地面上,留下一连串哆哆哆的跺脚声。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姐弟混战呢(笑)。 南目那音路过时扫了一眼,没什么惊讶的情绪。 她今天下午开始重温日剧版的《花样男子》,下车时刚看完第二集。 这一重温,才发现: 道明寺司一开始对牧野杉菜动心,是因为对方揍了他,而那一拳的力道,让他想起了姐姐。 以结果反推过程,对道明寺们来说,打架,俨然是一种可以给人留下正面回忆的,常规型家庭活动。 她礼貌的打量了一下室内装潢,看到有佣人引路,于是坐下。 接着有人奉上了茶,于是淡定的开始喝茶。 然后感觉一时半会儿的可能打不完,就干脆端着温热的茶杯,继续在系统里看《花样男子》的第三集。 而不二由美子—— 她显然因为激烈的战斗场景遭受了一些震撼。 尤其她还有弟弟,那代入感简直了! 女孩下意识想要拉架,但因战场形势变化过快,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两只旋转陀螺在互撞—— 手举起放下,举起再放下,整整五分钟里,居然找不到一丝空隙! 倒是她想找人求助时,才慢半拍的发现:这屋里不管是小朋友还是佣人,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 “……” 不二由美子下意识开始反省:是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她看南目那音,南目那音在喝茶。 于是她想一想算了—— 吹一路风挺渴的,我也来喝点茶吧。 但等坐下来,直直看到对面那两个小男孩时,她又开始纠结。 这两个也是椿的弟弟吗? 要不要打招呼呢? 之前她去朋友家拜访,一般是要和其家庭成员进行一些寒暄的—— 就在不二姐姐大致斟酌好言语,准备开口哄孩子的瞬间,她再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两个小孩一直这么安静,是不是在害怕啊? 她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 ——很好,他们确实在害怕。 至于害怕的对象…… 不二由美子连观察的功夫都省了。 她叹气,侧身,抬手揪了揪“女朋友”的袖子。 “回神了南目同学,你好像吓到小孩子了。” 南目同学应声回神。 她现在的神色过渡,比小时候更自然—— 人还没开始接收外界信息呢,动作上已经根据一闪而过的关键词,自然抬眼,看向了对面坐着“小孩子”的地方。 小孩子一号,美作玲。 半长不短的头发,咖色,圆脸圆眼睛,表情比起害怕,更像是在安静的跃跃欲试着。 南目那音锐评:好像那个变成了人形的比格犬。 还是幼崽版本。 至于西门总二郎。 南目那音几年前见过他,当时就是一副安静过度,见了生人(指她)就不敢眼神对视的样子。 现在嘛。 她视线转过去的瞬间,本就抱着个垫子的黑发小男孩,发出了清晰的抽气声,下意识收紧胳膊,用坐垫更严实的挡住了脸。 南目那音:…… 性格完全没变啊(感叹)。 不过想想十几年后,【西门总二郎】在剧情里的人设—— 所以是腼腆小孩爆改花花公子,再爆改绅士继承人吗? 旁边,美作玲的性格倒是和看起来一样活泼。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神直勾勾的落在南目那音身上,意外的不惹人讨厌,好奇的问: “你刚才是在生气吗?” “什么?” “就是因为我们——我是说,总二郎和阿司。” 他打了个磕巴,但很快又可爱又自然的和朋友们划清了界限。 “就是他们说的那些,想要考验人的话——” 小男孩做了个讨喜的鬼脸。 “我就说不太好嘛,擅自评判他人什么的,感觉太傲慢了。” 南目那音觉得他有点可爱,但不多,无可无不可的回了句: “这样啊。” 倒是心里的关注重点自然偏移,发现在场的,只有f4的三个人。 ‘花泽类呢?’ 在南目那音搜索到的记忆资料里,有这么一条关于《花样男子》的传闻: 据说漫画在最初连载的时候,男主角定的是花泽类。 但后面多次人气投票、读者反馈,都是在当时人设少见的道明寺更胜一筹,于是作者干脆的换了人。 这个改变,甚至形成了某种固定模式—— 自新千年往后,不论小说、漫画还是偶像剧,但凡主打谈恋爱的,都是霸道嘴臭但专情的那个当男一,温柔体贴型的当男二。 越温柔的越败犬。 此处突然提及这条传闻,不是南目那音对【花泽类】这个角色,有什么额外偏好—— 只是【男主角】在她的实验里,是个挺重要的存在,就很担心传言是真,所以要把【花泽类】和【道明寺司】两个人凑在一起,概念上才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主角】。 可惜。 花泽类家里有事,人貌似都不在国内—— 不止这一次,之后南目那音来道明寺家的每一次,都没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男二号”。 但与此同时,她的校园生活倒是进度正常。 首先是结社问题。 道明寺椿说到做到,开学第一天,就去教务处注册了个社团。 名字是随口起的,叫香槟玫瑰俱乐部—— 全称thechampagneroseclub。 因为意义过于草率,读英文读日文都微妙的有点尬,于是一般只用简称,写作tcrc。 有了结社,就要申请活动室,还有宿舍分配的问题。 道明寺椿全程靠钞能力加持特权,硬生生把她们三个分到了一起。 接着,是以社团的名义,上报课外进行社会活动的项目。 廉直在这方面要求很严格—— 这姑且也算是素质教育的一环吧。 作用嘛,大概是让这些读贵族女校的未来富太太们,提前学习如何运营慈善基金,又或是如何在大众瞩目下、体面的进行商务作秀。 道明寺椿填表看到这一块的时候,整个人都暴躁了,一想起母亲还布置过类似的任务,顿时更没兴趣。 但规矩就是规矩。 最后实在没辙,她把不二由美子提过一嘴的,那个【校内平权从统一制服扣子开始】的倡议书,当课题报上了上去。 居然成功过关。 事实上,南目那音对校园的判断,是存在谬误的。 真正入学之后就会发现,贵族女校和混校不同,阶级划分是有,但绝对没想象中那么明显。 毕竟混校还存在利益团体,而女校—— 醒醒吧。 在这个国家的这个阶级里,女性最大的价值,显然就是嫁人了呀(笑)。 哪怕出身稍逊一筹,贵族女校本身就是个大舞台,只要足够优秀,就一定会被看到。 此处,需要额外提及一项比赛: toj。 全称teenofjapan(日本青年)。 乍一看,像是什么励志型的全国青年大比拼。 实际上就是选美。 参赛者限定女子高中生,比拼各种外貌才艺爱心能力—— 此处可对标古代所谓的【德功容颜】。 感觉改叫youngbrideofjapan(日本新娘)更准确点。 依照原作设定,道明寺枫当年就是赢了冠军,才和道明寺诚谈起了恋爱的。 男方一见钟情,毕业就求婚了。 女方一开始只主理慈善业务,慢慢的,掌管起了部分产业。 现在十几年过去,夫妻间将帅互换,道明寺枫成了大多数时间里做最终决策的那个人,道明寺诚反而常驻在海外,做起了开拓工作。 所以怎么说呢。 光看封建程度,古板荒诞的有点好笑。 但真正实操起来,其实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种特性落实到南目那音的生活中,就是校内的“规矩”意外很宽松。 她们那个“统一扣子”的提案,顺畅的简直不可思议: 道明寺椿心理上排斥这个,是以糊弄为主、完全不干活的类型; 南目那音虽然第一时间在倡议书上签字了,但说好的海报,一般只会回复【下次一定】; 不二由美子倒是真的写了不少宣传稿—— 但还没等她统合完材料(比如做些调查问卷,找南目催一催海报什么的),就莫名其妙的原地获胜了。 ——可能新世纪到来后,“平权”真的成了款时尚单品吧。 校方大张旗鼓的改了规则,换了校服,甚至反手一封恭贺信+通知书,把她录入了校园事务委员会。 校园事务委员会。 权力不大,逼事很多,但加学分。 不二由美子同学盯着那封信纠结了一下午,到底选择走马上任,成为了不二委员。 日本一学年分三个学期,每个学习2-4个月不等。 廉直的第一个学期,用来让学生熟悉校园,熟悉课程,并完成初步社交用。 第二个学期长点,进行校内的团体分流,和课程难度平均。 ——但还是社交占了大头。 到了第三个学期,开学就是校园祭,热热闹闹了近一个半月后,没两天又是考试周。 一学年转瞬即逝。 春假前放榜,南目那音被排在了年级第一名。 她成为了【首席】。 这点其实不算意外—— 廉直的期末考,会考才艺(插花园艺龙笛什么的),考体育(甚至可以跳神楽舞),还有课外活动的附加分。 这里面很多项目,都是需要评委主观打分的,操作空间比入学时还大。 南目那音合理怀疑: 自己这个第一名,依旧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是,道明寺椿的家世很顶,曾经是老师们的第一选择。 但她因为个人好恶的原因,和校内大多数的传统姊妹会关系极差—— 一只老虎对上一群狼,约等于互相抵消。 而南目那音—— 就和入学仪式那天一样,作为一个属性“一半一半”的学生,她不一定是最讨喜的,但一定是最不讨嫌的。 于是不出意外,她成了校内老师们的“最优解”。 甚至于未来三年,加上高中后六年,乃至于大学再四年—— 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人员变动,她会一直,一直都是她们这一届的【首席】。 就,怎么说呢。 说穿了之后挺无聊的,也没什么荣誉感成就感。 但管它呢—— 【首席】是比【新生代表】更值得大书特书的履历。 不止名头好听,还伴随着【食堂免费】,【假期翻倍】,【活动优先】和【一年三次免申请即可使用校内大型公场所】等等等特权。 南目同学看着自己额外盖了枚蓝章的成绩单,想: 有的赚就行了,何必追究馅饼为什么掉会在你头上? ===== 春假只有两周出头,南目那音原本准备一路躺完,功课都先停掉的。 结果这天早上打开报纸一看—— 好嘛。 头条就是大新闻。 【死亡讣告!】 【简报:花泽氏夫妻飞机失事致死亡确认。】 【据悉:坠毁地点为非洲北部……曾联合当地官方,历经多日抢救,均宣告无效……】 再往下划拉,占了更大篇幅的,是财团即将为理事长夫妇召开追悼会的消息—— 因为飞机失事的确切时间,是在八个月之前。 期间,其实也曾爆出过一星半点的消息,但都被成功压下,并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现在确定人救不过来了,瞒也瞒不下去了—— 作为要一个要公开财报的上市集团,他们不得不站出来,给大众和股东们一个交待了。 南目那音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整个人不动声色的经历了一场瞳孔地震。 不是——你说谁死了? 花泽氏夫妻? 是花泽类爸妈的那个“花泽”吗? 她冷静的打开系统,搜索关键词: 【花泽类的父母】 结果和她记得的一样—— 花泽类明明父母双全的啊! 他性格被动,就是因为父母和道明寺夫妻是好朋友,才那么小就和道明寺司玩在了一起。 所以…… “是时间线出现变动了吗?” 南目那音在隐隐的失控感中,不自觉的念出了声。 还是说,有某条她没发现的未知番剧剧情线,和《花样男子》产生了冲突,还直接冲赢了? 但男二爸妈都能直接冲死,劲也太大了吧? 然而,就在南目那音大脑一片纷纷扰扰,呼吸都肉眼可见要急促起来时,她眼前一晃,看到了系统显示的附加条目: 【尹智厚】 这是谁? 她重新搜索关键词,结果显示—— 这是韩国翻拍版本的《花样男子》里,对标了花泽类的角色。 ——他父母双亡。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是,你们这个世界怎么回事啊? 八百个国际财团搞大联欢就算了,人设也是合订本的吗?! 再往下看,她记忆里,泰版的花泽类好像也是父母双亡—— 不过这版她完全没看过。 当前能搜的到,只是些似是而非的吐槽词条,甚至有洋葱新闻,说泰版设定的“美作玲”家里,貌似是卖肯德基的。 是赞助商的胜利(大拇指)。 但怎么说呢。 莫名其妙的死人了,她会非常焦虑。 现在发现可能有参考依据—— 南目那音虽然觉得自己会被扣功德,但说实话,她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轻松。 “只是工作量要变大了。” 《花样男子》这种改编过很多回的暂且不提,但凡大火的日本番剧,基本都有原作漫画或轻小说。 两者间差异不大,但肯定有。 兹好比《网球王子》—— 思路走到这里,南目那音久违的想起了那位在新闻上宣布结婚跑路的迹部瑛子女士。 迹部景吾此时应该已经出生了,如果有可能,看他一眼最省事。 ——金色头发是漫画版,紫灰色就是动画。 还有《棋魂》。 动画的剧情里好像不包括北斗杯; 再接着是《蓝色监狱》—— 这个也好判断,看御影玲王的身高就成: 他原作里187,动画里185。 不对。 再等等。 南目那音抬手扶住了额头: 180+,是御影玲王17岁时的数据,想拿来做参考,最少也要等十年后! “……” 南目那音冷静的选择放弃思考,果断回房,沿桌静坐,铺纸磨墨,开始反复抄经。 “观自在菩萨,行身至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这一抄,就从白天一路抄到了晚上。 南目那音是被生生饿回神的。 手腕不太舒服,她一边按揉,一边努力收束思绪,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掌控外的变化—— 结果到底忍不住。 她反手打开系统,想像当初精研《咒术回战》那样,先把《花样男子》看个十遍八遍的,缓和一下精神。 而直到此时,南目那音才注意到,系统面板上多了个新栏目。 [件编号002] 心随意动,她注目过去的瞬间,灰色的栏目被重新激活。 系统显示: [插件二即将开始与玩家同步] 插件二? 咒的那个弹幕商场,编号貌似是一…… 南目那音心说不会吧—— 你这样一啊二啊的按顺序编号,很容易让我产生联想,怀疑每条剧情线上都有对应插件的! 然而—— [同步即将完成……] [倒计时:5,4,3,2,1。] [叮咚] 她眼前一阵2d转3d,冒出了一个信封样式的过场动画。 [此为命运之委托] [请您见证——] 信封缓缓打开。 [节点编号001] [所属人物:花泽类] 字体浮现又消失,显示出一个空荡荡的进度条。 [当前见证指数:0%] 再下一页: [见证奖励:xxxx抽取机会] xxx是什么? 乱码吗? 系统提示: [该插件目前只完成基本同步,具体信息将适应性隐藏,完成初始化任务后,可点击+号查看详情。] 南目那音:…… 有点扫兴,但姑且能理解—— [插件一]那个直播弹幕,也是来的猝不及防,但直到30天后完成月度结算,才激活的咒术商城。 至于这个任务。 她仔细思索了今日的前因后果,认为所谓的【命运节点】—— ——大概率就是《花样男子》这条剧情线上,被刻意描绘过的【故事节点】。 可那也不对啊。 南目那音对照着记忆资料: 《花样男子》时间线最早的剧情点,应该是男主角们的幼儿园时期。 ——女同学三条樱子喜欢道明寺,画了幅蜡笔画对他表白,被毫无同理心的嘴臭小孩,直接骂了句丑女。 女孩因此留下心理阴影,选择出国整容。 高中时期,她变成美女转学回来,想装小白花碰瓷引起注意,却反而助攻男女主产生了交集。 不过想想也可以解释—— f4上幼儿园的时候,她还不认识这条线上的人呢。 但是花泽家…… 南目那音重新捡起早晨那张报纸。 新闻报道仿佛才出来,但花泽夫妇出事都八个月了。 ——她一直没在道明寺家看见花泽类,也可以作为这条信息的佐证。 考虑到这种必然存在的延迟性,虽然今天才公布死讯,但人可能半个月前就下葬了。 报纸上那个追悼会,说是悼念死人,但感觉上更像是开给活人看的,叫新闻发布会更合适。 如果说【花泽类的家庭变故】,就是所谓【命运节点】—— 那这约等于已经见证完了啊? 南目那音翻回进度条页,确定数值确实一直停在[0%]处。 “到底要哦我见证什么啊……” 下葬吗? 考虑到人应该已经下葬完了—— 那就是要她参加那个发布会一样的追悼会? “……这种事看电视直播随意,要现场参加的话,得有邀请函吧?” 南目那音烦躁的念着经,勉强自己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在tcrc的聚会上,就找道明寺椿打听起了消息。 道明寺椿说你别提了—— “花泽家乱成一锅粥了,老爷子头疼的要死,那一波一波的人哦,根本应付不过来。” 这个“老爷子”,指的是花泽类的爷爷。 日版没有细说,但韩版设定中,是前总统来着。 结合一下设定—— 南目那音想:这个难不成是前首相? 没等她发散,道明寺椿直接啧了一声,烦躁道: “类现在……其实在我家里。” 不二由美子下意识握紧了杯子。 “他没事吧?” 道明寺椿摇头,说:“状况不太好。” 意外刚发生的时候,可能是冲击性占了大头,人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但后面的抢救拖了很久—— 夫妇俩不断地进icu,进手术室,老爷子个大人都要熬不住那份精神压力了,何况小孩子。 花泽类这段时间安静的过分,吃的也很少。 道明寺椿说:“把人送到我家,一是想避开那些别有用心找上门的家伙,二,就是想让阿司闹一闹他,分散分散注意力。” “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正常的、具备同理心的少女们,都在为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子担心,完全没有注意到,区区半米之外。 她们共同的“女朋友”,南目那音小姐,露出了诡异的、若有所思到堪称学术的神情。 ——依照花泽类的剧情设定,他童年时期是有自闭倾向的。 不过原作里是天生的,电视剧版可能为了增加合理性吧,设计了“父母双亡”的情节。 鉴于当前的故事线,貌似是个合订本—— 也就是说 ——虽然大人们都以为花泽类是悲伤过度没缓过来,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自闭的路上了。 想到这点后,任务进度条倏尔亮起,缓慢的跳到了—— 百分之十。 南目那音:…… 所以节点不是【男二号父母双亡】,而是【男二号自闭】? 那所谓的见证,难不成是要她去安慰那小孩,确保他安稳的度过这一段童年阴影? 南目那音回神时,时间都过去快五分钟了。 不二由美子莫名显得良心不安,一副想帮忙做点的什么的样子,又怕自己添麻烦。 道明寺椿被她搞得简直浑身痒痒—— “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极端啊!” 她没忍住抓了把头发。 “事情和你没关系啊由美子,不要一副自己有错的样子!” “你看南目——” 她抬手指:“突出一个铁石心肠,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结果话音才落下,连个停顿都没有呢,回过神的南目淡定接话道: “我可以帮忙抄一份经书,当花泽夫妇的奠文。”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原地卡住。 一,是南目这个开口时机非常刻意,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故意的。 二,是因为南目就等于南红。 【南红】。 书道界掌门人半田清舟的弟子,据说十岁时,就在神护寺抄录过《鞞摩肃经》的战国摹本。 后来去国立图书馆,又临过原本,几幅成品都颇受赞誉,在固定圈子内名气不小。 她亲手抄经作奠文,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件挺有价值和排面的事情—— 道明寺椿根本没法在未通知当事人的情况下,代替他们接受或拒绝。 “不是……” 道明寺椿有点懵:“你认真的?” 南目那音点头。 “……是想自证吗?” 她还是不太能接受:“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冷酷的人?” 南目那音:…… “那是因为友情?” 大小姐碎碎念:“你终于想起了理论考试时pk掉我那一组的事,所以突发愧疚,准备帮我走个人情?” 南目那音继续:…… 道明寺椿:“不是,对不对的,你给我个答案——” 案字没说完,南目那音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神色不变,深意请自行体会。 道明寺椿肉眼可见的开始坐立不安。 但怎么说呢。 不看起因看疗效。 这条消息传过去后,花泽家果然没有拒绝。 只是本宅纷乱—— 花泽家的老爷子,是真的在乎“心意”“虔诚”一类的东西。 他连常供奉的家庙都没选(主要是也有人会在那蹲点他),一杆子把南红小姐,也支去了世交的道明寺家。 于是意外又不意外的—— 原本只是想先搭上关系的南目那音,在春假第三天的上午,就在道明寺椿的家里,看到了年方六岁的花泽类。 双方见面时,曾经发生过短暂的对视。 南目那音主要是在研究发色—— 漫画版是金色。 日版棕色。 韩版是偏红的茶色。 剩下…… 剩下的好像都是黑色? 但头发又不是什么一去不复返的东西—— 其他颜色,也可能是长大后染的啊! 花泽类这个情况和御影玲王差不多,想判断具体成分,少说要多等十年。 想到这里,南目那音再次感觉到了焦躁。 于是: “啧。” ——面对着一个沉默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子,来为对方父母书写奠文的南红小姐,居然在短暂的打量过后,发出了倦怠的咂舌声。 “人渣吗你?” ——还好旁观的只有她两个女朋友,骂句人渣而已,轻易不会动手打她。 倒是角落里,原本就缩成一团的小男孩,几不可查的僵在了原地。 南目那音不痛不痒的持续观察小孩,看他身上细微的咒力波动—— 这点上,他和道明寺椿一样。 他们这些“上等人”身上,都带着咒具护身符,日常排出来的负面情绪,生成蝇头就会被立刻掐灭。 但波动确实偏弱。 南目那音想:自闭可以确诊了。 比较敏锐的旁观者,比如不二由美子。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孩子比传闻中更让人担心。 道明寺椿相对客观点,但也忍不住叹气。 “大人们,我是说,包括我母亲(重音),都曾经想办法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效果都不太好。” 事实上,就连她弟吱哇乱叫的效果,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南目那音静静地看了小孩儿一会儿,说: “改思路吧。” 虽然他是害怕才哆嗦的,但能哆嗦,就说明人还有反应。 即: 自闭归自闭,但轻症,情绪没有出现钝化,思维模式也正常。 她弯腰,倾身,试图靠近—— 还没近到足以看清脸色呢,小男孩一个蜷缩,四肢并用的试图把自己藏在沙发背后更深处。 期间不知道是没忍住还是撞到了哪里,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道明寺椿:…… 应该是她们家这个欧式古典的装修氛围有问题吧—— 然后光线也不太好,暗沉沉的,才导致眼前这个场景,看起来莫名的有点不人道。 南目是无辜的……吧? 感觉上完全无法说服自己,但考虑到这是花泽类出场半个月来,表现的最活泼的一集—— 作为世交姐姐的道明寺椿咬咬牙,强行忍了。 “……” 南目那音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许久没动。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人把头都埋在阴影里了—— 好好一个小孩,乍一看居然分辨不清形状! 南目那音想皱眉,但试图忍住。 三秒钟后,忍耐失败。 她说:“出来。”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不是,这里为什么会有个祈使句?” 那是个小孩啊,你不能温柔一点吗!? 但阴影里,花泽类默默地蛄蛹了一下后,竟然真的出来了。 可惜。 离开,仅止于离开阴影,他出来后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趴在地上一整团的没动。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站起来。” 团子再次蛄蛹了一下,真的站起来了。 南目那音:…… 所以这个小孩是声控的吗? 她眼神微眯,说:“抬头。” 花泽类应声抬头。 ——破案了,他真是声控的。 南目那音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在男孩头发上停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对上他的眼睛。 花泽类的瞳色也很浅,轻易就能映照出人的影子。 南目那音确信他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她说—— “你知道他们去世了吧?” 道明寺椿简直要抓狂了! “你不要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直接谈生死啊喂!” 这边,南目那音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她一边辨别着小男孩的神色,一边继续道: “你知道大人是在骗你,他们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说到这里她一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正是因为这小孩已经懂得了生死的概念了,所以大人们才骗不住他。 于是南目那音选择放弃。 她看着小男孩的眼睛,告诉他:“既然知道不能再见了,就好好的和他们道别吧。” “你。” 微微倾身的少女,像是一道萦绕着黑云的剪影,发色反射的细微光亮,像是云层里闪烁的星尘。 花泽类听到她用那种让人隐隐想要发抖的声音说: “你,想不想帮父母最后做点什么?” 星尘闪烁,随着她的话音,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旁边,道明寺椿锲而不舍的担当劝解气氛组—— “你可能不知道,但正常人(重音),一般不会让五六岁的小孩直接参与父母的葬礼……” ——为了避免过于残忍,连遗体都不会让小孩看到! 不二由美子在旁边努力的试图控制住她。 “你先别急。” 她冷静的说:“虽然南目长了一张常识缺乏的脸,也确实正在干一件没什么人情味的事。” “但相信我,她不至于这个都不懂!” 说完,不二转头去看南目那音。 “你的话——是想邀请他一起抄写奠文吧?” 这话花泽类听懂了! 男孩眼神一动,瞬间转头看了过来。 他虽然没说话,但脸上莫名带着字,仿佛直接问: 奠文是什么? 此时,哪怕不懂具体细节,小孩心里已经想要同意了。 结果南目那音说:“抄书不行。” 男孩捕捉到拒绝,眼眶微微睁大了些,像是问: 为什么?! 但那道灰色的影子并没有没看他。 她转身,带着星尘的碎屑站直了些,面目因为光影变化而微微模糊, 但只看光影的侧面,也能辨别出,她是去回答那个出言提问的女生了。 她说:“小孩的手没力气,拿裁纸刀拿笔都不算不安全——” 尾音很低,凉凉的,有点吓人。 但是:“让他来帮我磨墨就好了。” 小男孩的心脏在某个瞬间,倏尔紧缩又跃动了一下,眼底悄悄的生出了光。 抄写奠文,没有明确的规则,但姑且算是祭祀的一种。 开始那天,南目那音特意沐浴焚香—— 这事她熟得很,但凡是在寺庙里写字,不论哪个寺,这都是固定流程。 一位女士送花泽类来,告别时郑重的说了句多谢。 “少爷就拜托您了。” 说完深深一鞠躬。 南目那音合乎礼貌的点了点头。 之后,怎么说。 南目那音发现,声控小孩虽然是自己答应了要来的,但貌似依旧很认真的在害怕她。 ——不过自闭嘛,怕陌生人也是正常的。 南目那音知道自己气质不算友好,最近为了推任务进度,都不怎么看系统“走神”了。 ——不二由美子曾严肃向她提议,说每当那种时刻,她身上本就排斥感很重的气场,会指数增强到让人想要立刻谢罪的程度。 但花泽类的反应,真的微妙。 就,跟个什么小动物—— 不,小动物的活性还是偏高了。 他像个植物,类似蘑菇一类的小东西。 她静心抄经的时候,他会主动靠近,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动的,反正完事时回头一看,差不多就挪到她身边了。 但在她回头,对视上的瞬间,他又会立刻屏息停在原地。 但凡南目那音试图说话,他就会迅速回神,害怕的想要躲开—— 躲不开,就干脆闭眼不动,跟小动物临死前僵直似的,颇有几分一叶障目的意思。 南目那音:……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这天,出了静室,她抬眼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另外三个人。 道明寺司一心去看花泽类,陀螺样的奔跑着路过了南目那音。 美作玲倒是停下来,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 西门总二郎一如既往,慢吞吞的跟在最后面。 南目那音原本点个头就可以告辞的,但在某个瞬间,她停下了。 女孩低头,问美作玲: “我很可怕吗?” “什么?” 小男孩露出疑惑惊讶的神色。 “您怎么会可怕呢?!” 他眼睛真的很大很圆,十年后是阳光男大的长相,现在属于非常标准的快乐小狗。 小狗笑眯了眼睛,超大声说:“我觉得椿姐的朋友里,就您长得最好看了!” 南目那音:…… 好聪明啊。 限定词【椿姐的朋友】,保底首先不会得罪椿。 但也不够聪明—— 这种比较类的场合,从主观角度说【我最喜欢xxx】,显然要优于客观判定型的【你最漂亮】。 这么说小心得罪不二由美子。 不,等等。 也许在由美子面前,他会灵活变更主语,真诚又活泼的说出同样的话。 “……” 南目那音:算了。 跟幼崽期的花花公子计较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她只略微沉吟的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去找西门总二郎了。 西门总二郎本就磨磨蹭蹭的没靠近,注意到她的目光后,更是下意识的连呼吸都要放轻了。 南目那音:…… 啧。 ——感觉比起快乐小狗的花言巧语,还是这种现实的例子比较有说服力。 当晚,南目那音认认真真的重新捋了一遍剧情后,怀疑是自己的解题思路错了。 依照合订本大致的情节发展,大概是: 花泽类父母双亡; 花泽类自闭; 接着—— 她笔在这里一顿。 原作里,自闭虽然是花泽类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点总是要连成线的。 而这个点依照情节发展,最终连接的,其实是—— “藤堂静?” 《花样男子》这部作品前期的感情线,大概是: 男主→女主→男二→女配。 这个女配就是藤堂静。 在花泽类幼年的自闭岁月里,静是一直温柔陪伴他的人。 于是他慢慢变好,慢慢长大,并且顺理成章的,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暗恋生涯。 所以—— 命运的节点,不是【花泽类变好】,而是【藤堂静让花泽类变好】? 那么问题来了。 南目那音想:藤堂静现在在哪呢? 好在大家目前都混同一个圈子,有名有姓的话,消息倒不算难查。 ——藤堂家的女儿,刚从法国回来不久,目前正接受家庭教育,准备三个月后参加考试,明年入学廉直。 南目那音:…… 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廉直? 原作里藤堂静也是英德一路读上来的,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f4,并结下友谊—— 她思路一顿,后知后觉的想通了。 因为道明寺椿在廉直。 在当前这个世交共同体中,道明寺家绝对的是核心—— 既是利益核心,也是社交核心。 于是道明寺椿来了廉直,就意味着相关家族内,下一代女性的社交中心,就是廉直。 美作玲有两个妹妹,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上英德了,而是大概率来廉直,和道明寺椿做校友。 南目那音:…… 行吧。 她回头翻资料,试图倒腾出一些和藤堂静、或者只是干脆和藤堂家相关的新闻。 结果失败。 不论是她,还是花泽类,在失去了英德这个共通点后,除了大范围的社交场合,跟藤堂家就完全没交集了! 明年入学有点晚了,年中社交活动集中时,倒是有可能偶遇到。 “少说还要三个月呢啊……” 南目那音想,花泽类撑得到夏天吗? 感觉经书再抄上半个月,他就算不被自己吓死,也会因为症状暴露,被他爷爷直接送去什么高级疗养院—— 到时剧情gg就算了,她保不齐会还会被当成是小孩自闭的诱因之一。 ——实验没做还要搭上自己,感觉好亏啊。 6、命运委托·续 南目那音花了很长时间看藤堂家的新闻。 没什么实质进展,但只要有“我正在努力”的心理回馈,她就不会轻易产生焦虑。 一天,两天,三天。 她还没怎么样呢,道明寺椿整个人先要不好了。 主要是因为心虚。 和不二由美子不同,南目那音算是大半个“圈内人”—— 虽然人际交往上偶尔不太对劲,但只看她初见那天糊弄人的技巧,情商绝对在标准线上。 同样一条关于藤堂家女儿入学的花边新闻,不二由美子可能看过就算了,但南目八成会立刻意识到: 这是为了道明寺椿。 并且: 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不止藤堂静,还会有一堆和道明寺家利益相关的女孩,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廉直。 道明寺椿:…… 露台上阳光很明媚,但南目那音坐在一角,半垂着眼帘,指尖正慢慢划过纸张上的字迹。 表情异常沉静,动作从容和缓。 但莫名就是压迫感很重。 重到她哪怕没表情,你也能立刻体会到这人现在心情一般,并且下意识开始反省自己。 道明寺椿:…… 说实话,突然有种即将出门应酬,虽然自知是逢场作戏,但被老婆逮到还是会疯狂心虚的感觉。 于是她诡异的僵在了原地。 露台门口站个人,室内光影肯定会产生变化,几秒钟后,南目那音就抬起了头。 “椿?” 椿一脸的苦大仇深,眼神专注的盯着她的手。 她于是低头—— 哦豁,手正好停在藤堂静和她爸妈一起拍的头条照片上。 南目那音后知后觉的在心里“啊”了一声。 因为初见的误会、和后期的一点顺水推舟,不管道明寺椿还是不二由美子,对她,都有种【交朋友只是因为感兴趣】的错误认知。 就,怎么说? 友情的起点可能不够纯粹,但主要是因为“南目那音”这个人,认识上就有点问题。 但“奇怪”是人设的一部分,都已经上了贼船了,就不值得再额外生气。 但现在,她长久的看一张报纸。 ——新的兴趣,说不定意味着新的朋友。 南目那音:…… 有种只是随便翻翻犬舍发的《领养手册》,偏偏就是被家里狗子抓到现行的感觉。 南目那音有点微妙,但意外不反感这种心情,就想说算了吧,我先来说点什么打破一下僵局? 结果还没张口呢,道明寺椿一个抬手打断,严肃的说: “你等等,我先去喊一下由美子。” 南目那音:…… 不至于吧,我看个新闻而已你直接开公审吗? 十分钟后,不二由美子还别着校务委员会的袖标和胸针呢,夹着个记录本,一头雾水的就来了。 她往左边看,是苦大仇深的道明寺椿。 往右边看,是苦大仇……哦,右边没有。 于是她向右边递去了询问的目光。 右边回了她一阵沉默。 主要是气氛不太对。 南目那音曾觉得这是个坦白局,她虽然不会坦白系统任务所需,但可以耐心的哄一下小女孩。 但椿后面的态度,又好像需要坦白的不是自己。 ——在没搞清自己是陪审团还是被告的情况下,她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果然。 道明寺椿严肃的说:“你们先坐好,我有话要说。” 鉴于不二由美子对相关事件缺乏了解,道明寺椿先进行了一番颇为语无伦次的前情解释。 解释完,她郑重发誓: “我保证,绝对不会让老太婆发布的那些社交任务,污染到我们纯粹的友谊!” 但是。 道明寺椿想:我又不能真的不管。 她是“道明寺椿”,但“椿”在某些必要时刻不发音。 也即: 她对藤堂静表现出的排斥,可能会被外人理解为利益共同体内,道明寺对藤堂的排斥。 连带影响会很大,并且对藤堂静本人不公平。 道明寺椿一直觉得母亲很讨厌,觉得很多同龄人也讨厌,但静的话—— 她回忆起更小时候,和这个女孩短暂的几次见面。 时间太久了,细节又不多,谈不上具体评价,但只以感觉论—— 至少不讨厌。 所以她抿了抿嘴唇后,小声问两人:“你们……可以接受我偶尔带其他人一起玩吗?” 不二由美子“唉”了一声,说当然可以啊。 ——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体现出了非常纯粹的好脾气。 但怎么说呢。 既不追问其他人的具体性格,也不在意为人细节,本质就是为了不让道明寺椿为难。 对椿来说,是很体贴的好朋友,但对未来那些“朋友们”,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漠然。 至于她—— 南目那音垂眸,与其问可不可以接受,不如说正好。 沉默的渡过一场突袭坦白局后,南目那音很快获得了和藤堂静见面的机会。 地点还是道明寺家的前厅—— 道明寺椿大方介绍道:“这位就是静,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藤堂静。” 但说完转过来面对她时,就开始疯狂做表情。 ‘你笑一下啊!’ 她眉毛都要飞出去了: ‘这是小了两届的学妹现在还是小学生呢,你别惦记着你冷脸你笑一下啊!’ 南目那音只当没看见,顺势侧了下头——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 侧头角度不超过60,肢体语言不存在排斥,神色也很坦然。 但藤堂静在对上她的某个瞬间,感受到了非常清晰的、被仔细筛查了个遍的穿透感。 不适? 倒也没有。 女孩子年纪小,但情绪非常稳定,她试着仔细打量这位南红小姐,发现她的眼神很克制,气质偏向于沉静而非安静…… 感觉和传闻中能提取到的元素差不多。 ——修习书道的女性,偏向传统的衣着,还有高齿的木屐。 于是人下意识就会想起精巧侘寂的庭院,想起栏杆,和曲折回廊间规律平和的脚步声。 眼神向下扫,她手腕上还挂着串长长的念珠。 朱红色,透亮,尾端还坠着流畅的穗子。 于是画面里出现了珊瑚树,潭水,垂下的帘幕,和挂在屋檐一角风铃。 道明寺宅的采光和结构都很好,午后的穿堂风适时吹过,圆润的珠子相互撞击,发出细微的脆响。 现实和虚幻因而产生了短暂的重叠,女孩错觉般的,听到了那串挂在画里屋檐下的铃铛,也发出了差不多的撞击声。 对上视线的瞬间,对方并没有笑,但缓慢的冲她眨了下眼睛。 姑且……算是在表达善意? 南红在传闻里,是个“冷漠庄重的孩子”,符合相当一部分老人家对于武家女子的想象。 具体可以参考笃姬—— ——大概就是该安静时安静当贤内助花瓶,危急时刻,又能站出来帮夫家当家抗事,替儿子筹谋权位的同时,又贤德的并不恋栈权位。 看要求就知道很反人类,符号感极重。 但见到本人后,她有点意外的会发现,南红的表情神态,并没有很坚毅的感觉—— 她的眼睛,也不是刻板印象中,或是暗沉深重,又或是透亮冰凉的样子。 前面说过了,道明寺宅的采光很好。 在光照充足的条件下,南目那音的虹膜会呈现出格外浅淡的金绿色,因为光芒(对她来说)刺眼,又生出微弱的泪意。 于是,在长相强行赋予的温柔和深情之外,你偶尔甚至能从她的眼底,看到些悲天悯人般的东西。 藤堂静因此,将之前那股短暂的心悸,归类为了错觉—— 女孩脑海中的画卷持续多出细节,清脆的风铃声带起音波,划过水面形成涟漪,一段段的推向岸边,最终打湿了映照着阳光的绿色苔藓。 她甚至真的嗅到了一股苔藓类植物的清新香气。 南红走到她身前,率先打招呼说:“午安。” 她说话尾音有点低,像是懒的专门为个短句赋予什么额外的情绪,但用词不乏友善(她大两岁,但说敬语)。 藤堂静更加笃定了刚才的心悸不适是错觉,虽然不受控制的拘谨了些,但到底的大方的握了手。 “前辈,您也午安。” 她同样说敬语,并且回以善意的笑容。 就,怎么说。 年纪不大,笑容幅度也不大,但藤堂静的五官很明艳,眼睛稍稍弯起,就会给人温和灿烂的感觉。 南目那音有点理解了。 果然,就是要这种气质啊—一 看就很包容很温暖,多看两眼心情都会变好,何况被她一直陪伴。 因为任务完成在即,她心情颇好的在前厅多呆了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才率先告辞。 她要去完成每日份的抄经任务。 花泽家这件事,她原本是准备写《佛说阿弥陀佛经》的。 全文一千八百字,祈福时,可以分三到七天抄完。 分量适中(《心经》这种才200字有点少); 仪式感也适中(只到头七); 当做人情卖出去时,不轻不重的正正好。 但开动前,她突然发现可以带着花泽类一起—— 于是为了搞任务、延长相处时间,南目那音不动声色的把它换成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全文接近20000字,可以从人的头七,二七,三七,一路抄到七七,抄满四十九天。 ——法作七七,再设个千僧斋,搁五百年前,史书上都能记一笔的。 就这个隆重程度,搞得道明寺椿都要精神紧张了。 不。 她本人其实还好。 初期短暂的自我意识过剩时,她也怀疑过南目在友情层面良心未泯,做这个,是想帮她走人情。 后来呢,她发现南目抄经时的状态非常超脱—— 那是种非常投入、以至于会刺伤围观者似的排他感,比她发呆走神时的压迫感还重。 然后抄完了回头,看到花泽类缩起来时,她还会面无表情的生气。 道明寺椿:…… 讲道理,他待在你跟前那么久,没哭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她和不二由美子后来一起讨论过,怀疑南目一开始提起这事,纯粹是不爽道明寺椿说她冷酷。 ——后来可能意识到麻烦了,但因为强迫症,她一旦开始,就非要按部就班的做完。 所以,怎么说。 表面看着还行,但情绪长期处在一种不爽但硬忍的状态里。 道明寺椿最近看南目那音都会觉得有点可怕,完全不敢招惹—— 但可惜。 不论是她妈,她爸,还是花泽家及一众旁观者,似乎都把这需要花费漫长时间和心血的“祭奠仪式”,当成了某种爱屋及乌。 花泽家的老爷子之前来看她,老泪纵横的,告别时语气特别沉重的说了句谢谢。 道明寺椿当时就给整不会了。 后来,她还接到过亲妈的电话,得到了非常虚情假意的表扬—— 枫夫人认为,抄经这件事,这是无形但极有分量的人情,充斥着老一辈看重的人文关怀。 “虽然你在学校里和前辈们闹的不太好看,但也交到了有价值的朋友。” “要继续努力啊,椿。” 欣慰的声音犹在耳边,但是—— ‘不行,不能细想了。’ 道明寺椿现在每多回忆一下老太婆的话,都会立刻产生改姓然后原地撂挑子的冲动。 可她说好了要关照藤堂静的,等下控制不住表情迁怒,让小女孩尴尬了怎么办? 这边,南目那音轻车熟路的走了到静室。 房间是特意布置出来的,摆了佛龛和遗像,还点着烛火。 向南的窗半开着通风,长台上,摆着今早采摘来的素色鲜花。 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一直安静猫着的蘑菇小孩,听到了她靠近的脚步声,悄悄露出了一双谨慎观察的眼睛。 南目那音只当没看见,径自走到前方坐下,取香盘,扫香灰,竖香筒。 接着抽出线香,点燃,吹灭。 烟气袅袅上升。 她捻着香,用另一只手敲了敲桌子。 扣,扣。 墙角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大了。 半分钟不到,蘑菇小孩无声的挪到了她身边。 他伸手,接过线香,拜拜,接着闭上眼睛,小声对爸爸妈妈嘟囔了什么。 说完,他谨慎的再次观察了身边的人一会儿,才把已经烧到只剩一半的线香,插.进眼前的香筒里。 南目那音开始铺纸。 她至今谈不上喜欢书法,但找到了将其当做工作来做的那种“节奏”。 动笔前,她短暂的闭目养神。 大概五分钟后,睁眼。 长桌对面,花泽类已经挽着袖子开始磨墨了—— 他毕竟只有六七岁,巴掌和墨锭差不多大,磨了没一会儿,手指头到手腕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但态度还算认真。 南目那音有认真观察他,发现小孩有时还会对着磨出来的墨水窃窃私语。 可能是在对爸爸妈妈说话吧—— 具体内容她不是很感兴趣。 不。 说不感兴趣也不对。 为了任务,哪怕不感兴趣也该关注一下。 无奈花泽类是个蘑菇。 蘑菇这种东西,一旦受到惊吓,可能会突然合上伞盖,然后用孢子喷你一脸—— 落实到具体的小孩,就是他会对距离极其敏感。 不论是物理的距离还是心理上的,但凡南目那音表现出任何想要“靠近”的迹象,花泽类会立刻进入僵直。 哪怕隔天了,再见时他也会加倍的小心翼翼,小心的仿佛呼吸前都要额外做点心理准备。 探究他,总体上比较得不偿失。 不过还好—— 南目那音想,还好藤堂静已经来了。 只要今天能把这小孩带出静室,让他俩成功遇到,事情就算是解决一大半了! 想到这里,她甚至在今天落下第一笔时,没忍住的幽幽叹了口长气。 开始写字后,思维自然放空。 南目那音眼里只剩下笔墨,完全没注意到—— 仅仅因为一声叹息,蘑菇小孩就长久的绷紧了身体,在努力磨墨之外,花费了平常三倍还多的时间,小心观察她的神情。 大概到下午时分,抄经完毕。 一般情况下,南目那音会在完成工作后直接离开。 花泽类习惯了躲在房间里,等道明寺司来找他,看情况决定今天要不要张嘴说话。 但今天—— 深灰色头发的少女起身,出门,但在门边停了一下,侧身看向室内。 她示意准备回墙角窝起来的小孩,说: “跟上。” 花泽类:…… 花泽类:Σ(⊙▽⊙”a! 花泽类的眼睛里有讶异,拒绝,反感外出等等情绪,但被她注视着时,一样都不敢表达出来。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慢吞吞的试图站起来。 “快一点。” 站到一半的小身影僵住,但立刻直起身往前走。 靠近时,他有一瞬间想抬手,拉住她松散垂下的衣角。 但是不敢。 不敢,但又真的想—— 于是小孩站在那里没动,手指却在身侧悄悄蜷缩。 南目那音呢,现在就等着带人出门交任务,全程只在意如何卡点对他进行声控—— 只要还在听话,她并不会关注这些小动作。 穿过走廊时,她倒是察觉到小孩一直低着头,似乎是在忍着不要哭。 但想想他一直害怕自己,现在又被害怕的人(指她)强行带出了有安全感的环境(指静室的墙角),真哭了也正常。 遂将其归类为正常反应。 至于哄—— 醒醒吧。 跟着她走,只是“可能要哭”,真要去哄,再不小心碰到他哪里,那说不定就是立刻“嚎啕大哭”了。 ===== 休息室里挺吵的。 道明寺椿之前还勉强装了个成熟稳重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懒洋洋的,隔空跟她弟吵嘴—— 反而是不二由美子,和藤堂静聊的不错。 两人迈入正厅时,大家闻声看过来—— 她眼前毫无预兆的一花,跳出了闪烁中的任务进度条。 南目那音:…… 只是确定见面就这么来劲吗? 进度从百分之10,跳到15,然后20,25—— 还没等她细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 “类?!” 是道明寺司。 他手脚并用的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边发出远超一般儿童水平的尖叫,一边再次跟个旋风陀螺似的,嗖一下掠过了南目那音身边。 南目那音低头看,进度条正好应声停在了35%。 “……” 为什么? 她转头去看道明寺司:遭病毒了吗? 道明寺司敏锐的很,立刻戒备的回视她,并且努力龇牙,看着跟个暴躁小土豆似的。 南目那音淡定的移开视线。 ——有进度自然会分阶段,系统停在这里,大概率是因为【见面】只值这么多。 但怎么说呢。 花泽类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大人都知道需要减少刺激。 屋里的佣人们被叮嘱过,轻易不会主动找他说话。 而藤堂静呢,是带着社交任务来的—— 她目标明确指向道明寺椿,不太需要顾及屋里这些和她年龄差颇大的小男孩。 于是大家打个招呼后就算了。 一个大厅,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大家各玩各的—— 唯一可能存在的交集,是道明寺姐弟俩,会间歇性的站起来吵架或者打一架。 南目那音:…… 感觉就今天这个场面,藤堂静就是把不二由美子的好感度刷爆了,也不会跟花泽类多说一句话。 南目那音保持着沉默,努力对抗心底逐渐滋生的焦躁,眼神扫过美作玲时,下意识顿了一下。 ——快乐小狗不是幼崽期的花花公子吗? ——难得遇到了陌生的漂亮姐姐,你倒是带着好朋友们,主动过来搭个话啊! 美作玲注意到她的视线,无声的“哇哦”了一声,立刻兴高采烈的注视回来,讨巧的眨了眨咖啡色的大眼睛。 ‘怎么了吗?’ 是阳光灿烂的问句。 南目那音再次觉得他有点可爱,但依旧不多,烦躁中,无可无不可的移开了视线。 就这么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午,她发现所谓的“命运”,并没有什么自动靠拢的特性。 藤堂静是真的很喜欢不二由美子,而花泽类—— 他就算出了静室,还是找了个新墙角当蘑菇。 基本只在道明寺司拉住他的时候,会给些简短的动作回应,并且做任何事前,都习惯性的先转头来看她。 不是—— 南目那音有点控制不住烦躁的想:你老看我作什么? 就在她实在忍不住,将要“啧”出声的前一秒,原本正好好聊着天的不二由美子,突然转身握住了手腕。 “南目那音。” 她语调温柔的叫了她的全名。 “虽然至今为止,我都理解不了你和花泽君的相处生态,但是。” 她一字一顿的说:“但是,我劝你善良。”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不二由美子就叹气。 “我知道对于有心结的人,存在所谓的‘脱敏治疗法’。” “但以花泽君的情况来说,他今天敢出门这么久,已经是很厉害的进步了。” “你应该适当的夸奖他,赞同他——” “如果他实在想回去,你就应该允许他回去。” 不二姐姐可能是想到了家里的弟弟,谈及小男孩的时候,语气都温柔了好几个八度。 “你不要皱眉,也不要再咂舌……” 说到这里,不二由美子微妙的顿了一下。 她抬眼仔细观察南目那音许久,改口说:“不。” “你之后干脆就不要再直视他的眼睛了,哪怕普通的看,也不要超过三秒。” 南目那音:??? “我说真的……” 道明寺椿在旁边见缝插针的吐槽:“你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必须捕捉他人视线的怪癖吧?” “哈?” 南目那音突然有种自己明明只是在喘气,偏偏被大众评审团质疑是在搞精神迫害的感觉。 就—— 她虽然气质不和善,但态度很和善了好吧? 蘑菇怕她,她就基本不找他说话,甚至注意的不会轻易碰到他。 哪怕任务进度一直挂零,持续性感到焦躁,也大多靠沉默压下去了—— 你们,啧。 她环视一圈屋内,糟心的发现: 包括不太熟悉的藤堂静在内,除了她自己,似乎没人觉得她真的只是在喘气。 南目那音又往受害者那边瞟了一眼—— 中途看到西门总二郎,突然想起这个小鬼头,貌似也一直在害怕她。 这次一样。 她目光扫过去的瞬间,黑发小男孩就下意识想躲,但很快,他似乎又鼓起了勇气,挺胸抬头的看了过来。 还挺骄傲。 南目那音面无表情的呵呵,想说我难道是什么成功面对了就很值得炫耀的大boss吗。 “南。” 不二由美子郑重的唤回她的注意力。 在这里,她的想法和道明寺椿一致—— 不二也怀疑南目当初要帮忙抄经,是因为突发奇想,后来不耐烦了,但因为强迫症硬忍。 心情日常变差,于是扫射所有人。 “但是。” 不二由美子语重心长:“但那个孩子的压力,本来就很大了,你就算心情差,事后多要点报酬呢?” 哪怕不好对花泽家开口,你找椿要也行啊! “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乖——你面对他时,最起码多点耐心呢?!” 你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看他一眼,偏偏还什么都不说! 你没发现他都快要被你看哭了吗?! 道明寺椿就说:“对啊。” “类有哪里不好吗?” 他虽然粘人,但是他安静啊! “你想想类,再想想我弟——” “他最起码不会突然跳起来打你一拳的对吧?” 南目那音继续:…… 被指责有点生气,但内容比起指责她,更像是在推销小孩—— 想想自己交友的初衷,也不过是送人去诅咒师手下做个实验,感觉嘛,就也还好。 和突然严肃起来的姐姐们不同,斜对角,小男孩堆里,美作玲突然大声出言道: “屋里有点无聊了,我们去外面玩吧——” “抓鬼游戏?” 道明寺司第一个跳起来同意,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门,手动杜绝被被选来当鬼的可能性。 道明寺椿拨冗关注了一下那边,对小鬼们去哪里乱跑无所谓的。 但是: “花园昨天才翻过土,你们躲的时候注意点,尤其警告下司,小心跑快了崴到脚。” “好哦椿姐。” 美作玲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兴致勃勃似的站起来,拉着西门就要往外跑。 西门总二郎小心的看了眼坐在沙发中间的那个人,想想刚才有成功被看到,就不是很愿意离开休息室。 美作玲于是趴下,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道明寺椿咦了一声,挑眉:“突然说什么悄悄话呢?” 美作玲爬起来做鬼脸。 “悄悄话更不能被你们听到了吗……何况我只是在做客观分析而已。” “客观分析?” 不二由美子暂时忘掉审判环节,捧场的夸奖说:“词汇量好厉害。” 快乐小狗挺胸抬头的接受夸奖,转头看向南目那音时,突然用力的眨了下眼睛。 ‘看,她们都来夸我,就不会再说你了~’ 他没听到谈话内容,但很会读空气—— 他甚至还知道这种场合下,只是打断一下是不够的。 小狗暗搓搓的做着小动作,跟南目那音招手。 ‘可以来牵我的手哦。’ ‘拿带我们出去玩当借口,可以直接杀死谈话的!’ 南目那音:…… 好活灵活现的一个小孩,仿佛脸上写了字。 但她转念一想,带小孩玩这么好的机会—— 何必是我去呢? 犹豫不过三秒,她转头,看藤堂静。 “静小姐现在有空吗?” “有空的话,可以麻烦你去看着他们一点吗?” 藤堂静下意识“唉?”了一声,接着立刻想通了关节—— 不论指出缺点还是提出建议,都是朋友间相对私密的事。 她姑且还算是半个“陌生人”呢,贸然坐在旁边听前辈们说话,会显得很没分寸感。 不过还好。 藤堂静一面说着“好的”,一面站起来,眼神扫过南红小姐的脸时,缓缓松了口气—— 还好,她不像是介意的样子。 ‘要记得日本和法国不同啊。’ 藤堂静默默地给自己加油,要在这边长期生活,那“年功序列”什么的,再麻烦也要记得注意。 ——不然大家质疑她的下一步,就是质疑藤堂家的教养了。 女孩笑容温和的看向美作玲,发现他似乎举着手,略一惊讶后,便好脾气道: “需要我牵着你出去吗?” 美作玲看着漂亮姐姐的笑容,咂了下嘴,想说也行。 但眼角扫到南目那音—— 她半垂着眼帘看过来,指尖在台面上点了两下。 两下? 小男孩歪头,不确定的说:“可……以?” 尾音还没落地,那手指突然顿住。 小孩一个急停,低声立刻改换成上扬的语气,仿佛他刚才的答应,只是在故意调皮一样—— 圆头圆脸的咖啡色小孩说着“我才不要呢!” 说完牵着同伴就跑出了屋子。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冷笑着一巴掌拍在沙发上:“这小鬼是不是欠揍了?” 南目那音神色不变,一面感叹着真是机灵啊,一面自然的转头看向角落。 “类。” 她说:“出来。” “南。” 不二由美子叫得是她的昵称,但总有种被老婆叫了全名的感觉。 南目那音侧头过来,叹息着指了指颈部。 意思大概是“够了,我有注意温柔声音了”。 墙角,花泽类蛄蛹着看过来。 南目那音于是又去看藤堂静:“出去玩的那几个暂且没事,你介意先帮忙送他回去吗?” 他? 藤堂静第二次想要“唉?”出声。 倒是道明寺椿—— 她想了想,觉得接下来要是认真聊南目的问题,那类作为话题中心,确实不适合旁听。 先送走倒是合理。 而静,刚被调皮鬼恶作剧了也怪尴尬的,换个活儿支她离开正好。 问题是,类会愿意吗? 这小孩生病以来,别说佣人了,连她都不怎么理…… 道明寺椿的思路到这里倏尔一顿,一言难尽的看向南目那音: “你在做什么?” 南目那音完全没理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花泽类—— 是“完全捕捉视线”的那种看法,而且时间绝对超过十秒了。 道明寺椿:…… 南目那音说:“她会送你回去。” 祈使句,但因为不二由美子捏了她一下,于是祈使句的末尾,多了个询问意味聊胜于无的: “可以吗?” 道明寺椿心说就类遇到你的状态,他敢说不可以吗? 果然。 小男孩屏息点头。 接着,南目那音脸上一闪而过了个似乎是欣慰,又似乎在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道明寺椿眼见着她用毫无波动的声音命令花泽类说: “认真带路,路上不要哭。” “回去静室后,记得要礼貌的招待客人。” 藤堂静:“那个……” 气氛莫名的有点诡异了,要么我直接告辞呢? 结果墙角,那个安静的浅色系小男孩睁着透亮的眼睛,居然点了点头。 藤堂静注意到他虽然不说话,但似乎在默念什么—— ‘花?’ 花? ‘燃香,问好。’ 藤堂静:啊,在默背招待客人的程序吗? 她小时候跟母亲参加茶会时,也会做差不多的事。 但是什么样的茶会……需要燃香? 是香道的交流会吗? 此时,她还不知道,燃香只是前置手续,正儿八经离谱的其实是问好环节—— 问死人好。 那边,南目那音只是再次强调:“要好好相处。” 道明寺椿:…… 左边是朋友,右边是未来的后辈。 ——南目这样的性格,肯好好和她跟由美子谈谈,哪怕不怎么改变态度,也是好事; ——她能注意到学妹在尴尬,似乎也是好事。 但靠被我们诟病的老一套,压迫小朋友来配合你,好去缓解学妹的尴尬…… 怎么突然的感觉更人渣了呢? 7、命运委托·终 藤堂静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渣盯上了。 十岁出头的女生,个子还不高,姿态却很从容,她向前辈们微微鞠躬告辞后,跟在花泽类身后离开。 就,怎么说? 虽然之前大多时间在法国,但藤堂静的消息并不闭塞。 ——她知道花泽家之前出了事,也知道花泽家的小孩,似乎也不怎么好。 但现在看…… 小男孩就安静的走在她前面,不出三步,必会回头一次,用那双浅色的眼睛,仔细确认她有好好跟在后面—— 肉眼可见的,他在认真执行被吩咐好的“工作”。 藤堂静:……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守在海关闸口的小型工作犬。 一板一眼的,还有点可爱。 道明寺家准备所谓的静室,是一整片建筑群,后面附带着个小花园,种满了白百合、菊花,和马蹄莲。 藤堂静打量着沿途的装潢,确定自己最少路过两个带沙发的房间了—— 是附近线路有问题,还是照明系统有问题啊? 那些房间不能拿来待客吗? 疑惑中,前方的小孩终于停住了。 藤堂静回神,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长走廊的最尽头。 小孩最后抬眼,确定了她有跟上,遂抬手推门。 长长的吱呀声中,藤堂静突兀闻到了一股略显陌生呛鼻的香气。 香气浓厚,来自于门里飘散而出的烟尘; 而袅袅烟尘后,是一间装修淡雅、但略显晦暗的—— 灵堂。 藤堂静:…… 藤堂静: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间灵堂? 门边,小男孩开始进入程序。 他很有仪式感的深呼了一口气,迈步,走到房屋中央处的长桌子前坐下。 藤堂静继续:【我是谁,我在哪.jpg】。 小男孩姑且坐正,开始自顾自的扒拉器具。 他其实记得住那个人每天摆东西的顺序,但香筒香盘都很重,尤其香筒,他完全扶不稳,基本是每挪动一下,就要啪嗒倒一下。 千辛万苦摆好了东西,接着要点香—— 等等,这是玩火吧? 藤堂静猛然回神,上前就要阻止。 小孩倒是不固执,歪头想了想,直接把没点燃的线香并排举着,递到了她眼前。 藤堂静接过,但疑惑,所以没动。 小孩于是用自己又短又胖的手,指了指上方的佛龛,以及佛龛一侧供奉的名牌。 藤堂静:…… 啊,是要我上香吗? 见她半天没反应,花泽类也不急,仿佛半慢拍的等待,本身就是这套程序中的一部分。 三十秒后,他开始拿手敲桌子。 因为手太小,肉太厚,桌子是实木的,但小孩骨头软—— 他连敲两下,愣是没能敲出声音。 花泽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用猫咪第一次认识自己尾巴的眼神,打量起了自己的手。 半晌后,他开始改用拍的。 用可大的劲,拍出了啪啪两声。 “……” 说实话,真的有点可爱。 差不多一小时后,藤堂静心情诡异的离开了这里。 她回到正厅时,前辈们的谈话仿佛也结束了: 椿小姐不在,另外两位面色平和的对坐着。 藤堂静注意到南红连坐姿都没怎么变—— 她怀疑几位前辈所谓的“对谈”,不过是一方叭叭的说,一方静静地听,耗时一小时并三杯茶后,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椿小姐脾气火爆,于是出去迁怒小男孩了(隔着老远能听到她在花园里喊小混蛋的声音)。 但怎么说呢。 人毕竟不同的个体,朋友间无法相互理解,虽然遗憾,但也正常。 可她—— 她算什么? 上香,拜佛,被铺纸,被手里塞笔抄经书? 那笔塞到一半,小孩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卡机似的顿在了原地,半晌后,改塞了条墨锭给她。 你磨墨吧。 他眼底写着这样的话,看她不会,还指导她。 偏僻处的建筑,本身安静,寂寥,青灯古佛,余韵悠长。 周围还燃香。 藤堂静感觉自己听着唱诗班逛巴黎圣母院的时候,宗教气息都没这么浓厚过。 甚至于嗅习惯了后,连原本呛鼻的烟气,都意外变得厚重了起来。 静己,修心。 藤堂静在一片安静中,捕捉到了微弱但鲜明的虫鸣声。 她意外有了些感触,想:爷爷嘴里所谓的“空禅”,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无奈—— 气氛明明都烘到这儿了,感觉下一秒佛像显灵都不稀奇。 但沉默了一路的花泽类小朋友,却在握上笔的下一秒,开始在纸上乱涂乱画。 一朵花,一条河,还有一片簌簌往下掉渣的……云朵? 线条过于胡闹,画到最后还糊了。 小男孩再次震惊的看向了自己不争气的手,像是又一次重新认识了它,没忍住,发出了沮丧的声音。 气氛顿时就过家家了起来。 藤堂静回忆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时,和不二由美子的目光不期而遇。 藤堂静:大彻大悟不至于但微妙的心如止水。 不二由美子:真的叭叭说了一堆,但只换来一个“嗯”字。 ——因为外表过于具有欺骗性,她甚至不确定南目听话的间隙里有没有走神。 不二由美子:心如死水.jpg。 只有南目那音—— 她淡定的斜靠在沙发上,觉得效果真的是不错: 不论是应付朋友的部分,还是应付任务的部分。 在一般人看不到的视角里,藤堂静周身的咒力波动异常明显—— 这说明她和花泽类间,必然发生了“基本客套”之外的事。 而静小姐,作为一个原作盖过章的好人,如她所料: 只要相处时间拉长,就不可能完全放着个不说话的小男孩不管。 又参考原作后续: 藤堂静和花泽类,虽然因为性格本质,无法磨合成情侣,但她们身上,必然存在十分合拍的部分。 只要能产生真正的交流,那日积月累之下,她的进度条—— 不。 是“双方的感情”。 ——感情早晚会变好的。 自此以后,南目那音的生活,变成了一种让她心情愉悦的鬼打墙。 即: 藤堂静几乎会在假期的每一天,都来找道明寺椿“交流感情”; 但道明寺椿呢,必然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刻,被小鬼们气到暴走。 不二由美子不是每天都来的,所以就会剩下藤堂静和抄经完毕的南目那音,在相对狭小的室内面面相觑。 突出一个尴尬。 又鉴于看脸就知道,南红小姐不是那种温和耐心、会注意着给后辈台阶下的人—— 所以她会在每次将要感到不自在的时刻,拜托藤堂静去照顾一下沉默窝在墙角的花泽类。 藤堂静默默地看她,时常会幻视小时候懒得陪她玩的祖父。 至于花泽类—— 她转头看墙角:花泽类,就是祖父拿来打发她出去的那只“玩具熊”。 但怎么说呢。 真要藤堂静在南红面前硬坐,她也坐不住。 花泽类虽然不说话,但被吩咐了“要招待客人”后,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有问必答状态。 他不张嘴,但会认真倾听,偶尔还眨个眼睛抬个头什么的,给人点正面回馈。 是可爱的。 时间一长,藤堂静干脆自觉选择和小孩玩,每天靠观察他,来打发掉无聊但必须的社交任务时间。 至于初见那次祭拜死人的事—— 她后来也隐晦的试图向学姐们进行一些说明。 但学姐们的表情虽然一言难尽,也仅止于一言难尽。 不。 两位学姐是真的一言难尽,但南红小姐—— 她甚至只是意思意思的怔了一下。 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变化,是南红每天对花泽类说“去招待客人吧”的时候,会额外强调一句: “不要去静室。” 当时,小男孩睁着浅色的大眼睛,像是茫然的在问: 为什么? 但南红小姐仿佛一个种地都懒得浇水的果农,完全不会解释,只淡定的挥了挥手,说了句: “去吧。” 藤堂静:…… 好敷衍啊—— 她看花泽类:小朋友你不然追问她一下呢? 虽然都说大人只会糊弄小孩子,但你连问都不多问一句的话,她连糊弄你的心思都不需要花啊! 无奈。 花泽类站在南红面前时,仿佛就只会接受。 他乖乖点头,乖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后又回头,疑惑的看向留在原地的藤堂静。 眼神甚至有点指责—— 我都开始带路了,你为什么不跟在我后面? 藤堂静:…… 恍惚中看到了只不乱叫,不臭脸,不磨爪子也不拆家的漂亮小猫咪。 可惜猫主人不行。 不过小猫咪的话,一根筋也是优点了。 女孩子无奈的笑了下,说:“好吧。” 她耐心的走在小男孩身后,温柔的告诉他: “我会好好跟着你的。” “但你走路的时候,也要记得注意脚下——” “不可以像上次那样,走着走着因为觉得太阳晒,就擅自闭上眼睛。” “摔倒了怎么办呢?” 花泽类安静的站在她身边,慢吞吞的点头。 显然,相处后拉进的距离是双向的。 他也并不讨厌她。 客厅一角,不二由美子默默围观着一切。 “这才是正常的姐弟相处啊。” 平和,耐心,且温馨。 温馨到多看两眼,连校务委员会的傻x报告都仿佛可以忍受了。 结果,也就叹息间一个回头的功夫,不二由美子恰好扫到了坐在一旁的南目那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诡异的从“女朋友”沉静的眼底,读出了一些莫须有的欣慰。 不二当时就怔了一下。 一道灵光倏尔闪过脑海,她下意识“啊”了一声。 “南目你……” 不会是真连水都懒得浇,所以想把类甩锅给静吧? 道明寺椿恰好在此时进门,正正撞上了这样一个仿佛在对峙的场景。 椿小姐满脑袋都是问号。 虽然最近美作玲仿佛是变得欠打了一点,但打小孩嘛,又不费什么功夫。 突然快进到静和类成姐弟。 又快进到南甩锅—— 她打个小孩罢了怎么感觉错过了好几集? 但那边,不二由美子说完就沉默了。 她意外没有质问擅自甩锅的某人,反而若有所思的说: “这样也好。” 道明寺椿:???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太溺爱了啊由美子! 因为大小姐的表情过于抽象,不二都没忍住转头,专门跟她解释了一下。 就是说—— “南会觉得烦,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对小孩也不好。 花泽君虽然总是很安静,但肉眼可见,他是想要靠近的。 具体起因,不论是雏鸟效应、吊桥效应,还是斯德哥尔摩效应,这里不深究。 总之他想靠近。 可对象是南目的话,小孩必然得不到对应的回馈。 “所以他会受伤。” 但小孩子一根筋嘛,就跟被主人推开的小狗一样,只会疑惑自己有哪里不对,执着的继续想靠近。 小狗可爱,小孩也可爱。 “但南只会觉得烦。” 她一烦态度更差,小孩必然再次受伤。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完全就是在互相伤害嘛。” 所以不二由美子觉得: “如果能顺水推舟,成功让花泽君换个人来靠近,那他和南,就等于是互相放过了。” “而且,”她又说:“你想想哦,那是南目唉。” 南目明明已经感觉烦了,却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想想初见时那个“啧”吧,她的话,就算对着小孩,也不是说不出“去死”两个字的。 “但被烦到了今天,南也没真的做什么过分的事,反而克制着自己,想帮花泽君换个目标。” 不二说到这里,认真的说:“我捋顺了这个逻辑后,诡异的感觉到了一阵欣慰和感动。” 所以突然就不生气了。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下意识想说你逻辑好癫啊—— 但跟着这条思路想,她居然也有点感动了! 不,是很感动! 她甚至想叹息一句“花泽类你这小鬼真是没有错付啊”! 但是,等等。 道明寺椿心说哪里不对。 比如:“静的感受呢?” 哪怕对象是南目那音,她“钦点”了人家来接锅,人家就必须要接受吗? 不二由美子闻言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刚才也考虑过了。” 最后靠回忆找到了答案。 此时,新学期开学也一个多月了,道明寺椿总被小鬼挑衅到,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也就是说: “哪怕静来了你家,也多是无效交友,只能默默地面对南,然后被南打发去带小孩。” 这种事,一次两次还无所谓,时间长了,家里的大人们肯定会知道。 (注:虽然尊称少爷小姐,但给佣人们发工资的,一直是诸位少爷小姐的爹妈。) 如果事情传到大人的耳朵里后,他们有意见—— 不论是藤堂家觉得“被怠慢”了; 道明寺家觉得“被喧宾夺主”; 还是花泽家觉得这样的来自陌生人的“擅自接触”,对状态不好的小少爷是一种“草率”。 就,哪怕他们遵循规则,并不直接插手孩子们的“交友游戏”,也肯定会有反应。 “但现在完全没有。” 藤堂静依旧每天都会被司机送来。 花泽类还待在道明寺家—— “就连你妈妈。” 不二由美子示意了一下道明寺椿: 你心情这么愉快,显然很久没接到骂人的电话了。 所以她觉得:“你们嘴里的所谓社交任务……真的就是一种【任务】。” 而因此获得的友谊,是【任务收益】。 在花泽家的大人眼里,【藤堂家的独生女儿】,应该是比【南红】要有价值的。 所以确定花泽类不排斥后,他们顺水推舟。 道明寺家也差不多。 藤堂这边,虽然无法按计划成为道明寺家女儿最合拍的闺蜜—— 那能成为花泽家唯一继承人的青梅竹马,也不算是颗粒无收。 不二由美子觉得总结一下: “现在这个场面,看似巧合,其实是在很多人的默认和推动下达成的。” 虽然静和类大概都没意识到。 但就好像当初,静和椿必须成为朋友一样—— 某种层面上,她们的意愿从来就没重要过。 甚至于,比起当初目标明确的带着任务交朋友,现在这种看似“意外”的展开,更让大人们乐见其成。 道明寺椿:“你……看懂这些了不会觉得讨厌吗?” 不二由美子“唉”了一声,说就结果来看: “也还好?” 她毕竟是个正常人,所以她确信: 但凡是个小孩,拿南当姐姐,真不如拿静当姐姐。 道明寺椿久违的陷入了沉默。 不二由美子不自在的摸了摸脸:“我是有哪里不对吗?” 道明寺椿摇头,说:“没什么。” ——明明开始时,她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居然只是看拜访频率,都能分析出人家的家族取向了! 道明寺椿突然生出一些惆怅,仿佛小伙伴偷偷去进化,却一点没告诉她。 所幸下一秒她转头时,就看到南目那音—— 说来也是离谱。 明明说的是和她有关的事,本人却从头沉默到尾,一如既往神色淡定的在走神。 那边,南目那音电影看到一半,突然被佛手柑味的大小姐原地抱住—— “有你太好了啊南目!” 道明寺椿的感叹发自内心! 感觉这家伙的脸上,就写着死性不改,怕是到了九十岁,还是这副山崩在脸前、也只会居高临下瞟过去一眼的样子。 “你千万不要学由美子哦——” 她抱着南目那音,居然还蹦跶了两下。“——聪明是很好的品质,但这种事情看多了,真的很容易学成我妈那样的讨厌鬼!” 不二由美子:“喂!” 说着就上来抽她。 吵闹中,只有南目那音虚虚合了下眼睛,勉强忍住了“啧”一声的冲动。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从头到尾都知道? 甚至于—— ‘我就是最乐见其成的那个人?’ 第二学年的第一学期很快结束,暑假前,道明寺椿邀请“女朋友们”到她家里长住。 “静也在准备考试了——” “不出意外,她明年就会加入我们的tcrc,趁现在多相处一下,磨合磨合性格吧!” 不二由美子的妈妈弟弟都在美国,好脾气的应了。 南目那音拿着自己再次被盖了首席章的成绩单,垂眸看了眼停在65%许久的系统进度条, ——就算椿不主动邀请,她为了这玩意儿,也是一定会上门拜访的。 7月中,盛夏,天气晴朗。 南目那音穿着身剪裁简约的裙装,带着作为见面礼的蛋糕,再次踏入了道明寺家。 屋里还是一样的吵—— 甚至她进门的时候,道明寺椿姐弟刚刚开始大吵特吵。 南目那音神色淡定的路过两只旋风陀螺互相碰撞的战场,不算很意外的,在小孩堆里看到了花泽类。 他明显比之前活泼了不少—— 怀里抱着个小碗,装的不知道是土豆泥还是苹果泥,正一边吃,一边安安静静的看小伙伴的热闹。 可惜。 在察觉到她目光的瞬间—— 那小孩跟上了发条似的,唰一下就僵住了。 怀里的小碗一翻,将掉未掉,果泥甜滋滋的糊了一胸口。 南目那音:啧。 ——简直比楼道里的声控灯都灵敏。 她只当没看见,移开视线后挑了个偏角落的地方坐下。 那边,花泽类被管家带下去后不久,又被藤堂静亲自带回来了。 小男孩换了干净但莫名有些隆重的衣服,被一路领到了她面前。 南目那音:“嗯?” 花泽类:…… 花泽类:(o-o) 眼见两边都很有耐心的可以一直不说话,藤堂静反而先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推了下小男孩的后背。 “去啊。” 她温柔的说,“记得绘本上狐狸先生的话吗?真正的感谢,必须要说出来才可以。” 南目那音心说带小孩果然很麻烦啊—— 她居然还有耐心读绘本。 那边,花泽类听了她的话后,小小的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从背后拿出了一张纸来。 是宣纸。 当然,不是什么正宗的宣纸—— 质感大概卡在宣纸和金纸之间,南目那音一看,就知道是她常拿来抄经的那种纸。 纸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南目那音谨慎的打量了一下,怀疑这是一张符。 但藤堂静却介绍说:“这是类为南红小姐做的画像。” “画像?” “嗯。” 藤堂静顿了顿,强调:“是很久之前画的,当时——” 她久违的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被带去祭拜死人的那个下午。 “——当时类画了很久的,画坏了还差点哭了。” 南目那音:…… 虽然说的很可怜,但就好像有人指着一坨狗屎说那是你的塑像一样。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骂了。 接过纸张,翻转着打量了一番—— 很好,确定了。 是骂了,还骂的特别脏。 但怎么说呢。 南目那音一贯没什么表情,所以一个还算平和的、接过来的动作,似乎直接被理解为了“接受”。 小男孩的眼睛,在她指尖碰到纸的那一刻,就嗖的亮了起来—— 他抿着嘴唇,像是想忍住笑,又实在忍不住,于是仰头,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去看藤堂静。 藤堂静夸奖似的对他点了点头。 南目那音感到一些微妙的碍眼,仿佛自己变成了某个play中的一环。 但下一秒,系统显示: [任务进度+1%]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嗯?” 第二天,两人又来了。 藤堂静停在得体的社交距离外,鼓励的看着小男孩靠近,然后慢吞吞的,从背后拿出了一束花。 白菊,百合,马蹄莲,还有几只细碎的满天星。 看品种,大概率是小孩自己在花园里摘的,枝茎长度参差不齐,并且已经被捏到蔫掉了。 但小孩把花递了过来。 南目那音:…… 送花很好,但下次别送了—— 静室附近那花园,是当初为了布置灵堂时,刻意修整过的。 不管白百合、马蹄莲还是菊花,看品种就知道,都是祭奠常用的。 南目那音:感觉突然被上坟.jpg 想是这么想,但考虑到昨天那一闪而过的[1%],她到底还是抬手将花接过,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结果半天过去,不止系统没反应,花泽类也还站在原地看她。 她:??? 小孩站在她面前,几次张了张嘴又合上—— 后来大概想哭,但害怕被讨厌,又努力忍住了,急切的转头去看藤堂静。 藤堂静无奈的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语言后替他开口。 “前辈……” 前辈应声看过来。 女孩莫名感觉到一些压力,但还是直言道:“类他……其实一直想要牵一下您的衣服。” 南目那音不动声色的惊讶了一下,低头看蘑菇。 蘑菇小孩还是想哭,但被藤堂静扶着肩膀,就仿佛有了勇气的来源,努力昂首挺胸的直视回来。 (o-o) 南目那音想了想,抬手。 晨衣宽大轻薄的袖子,和红色的珊瑚珠串一起,虚虚垂在了小男孩眼前。 短暂的沉默几秒后,一双又短又胖的手郑重抬起,捏住衣角,使劲的攥了一下—— 花泽类眼睛再次变成了亮晶晶的样子。 他先是看她,又转头去看藤堂静,高兴的冲她举了举手里的布料,像是在展示什么。 静赞扬似的,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几乎同时: [任务进度+1%]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喜欢衣服皱掉,但喜欢这条通知。 接下来,她怀疑自己作为藤堂静的道具,成了花泽类社会化训练的一部分—— 之前,是她每天多说一句话,吩咐花泽类要和藤堂静好好相处; 现在,是藤堂静每天带着花泽类来,把自己当每日任务刷。 第一天是诡异的涂鸦; 第二天是花; 第三天成功说了句话; 第四天,他想要被摸脑袋—— 藤堂静小姐甚至在带他来时,率先示范了一下,大概应该怎么摸。 南目那音:…… 说实话有点烦人了,但看在[进度条+1%]的份上,烦归烦,她倒是每次都做了。 甚至说,当类似的交流成为定例,南目那音的强迫症也辐射到了这里,感觉每天不按时做点什么,都跟少了个日常任务似的。 不二由美子很欣慰,时常和道明寺椿感叹: “静真好啊。” “感觉不止类被她教的开朗了,连南的社会化程度,都跟着提高了一些。” 假期过了大半的某一天晚上,南目那音将睡未睡,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 叩,叩。 叩。 位置偏低,节奏犹豫,声也不大。 偷感莫名的重。 南目那音“嗯?”了一声,但也不会多余去担心道明寺宅的安保。 她起身,开门,低头。 走廊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位抱了枕头但没穿鞋的花泽类小朋友。 花泽类吃饭不怎么积极,也不太爱活动,虽然他未来会长到185cm,但目前为止,还是四人中最矮的一个。 矮墩墩的小男孩穿着米白色的睡衣,浑身散发出一股很清淡的、果味沐浴露的甜味—— 配合着蓬松柔软的头发,好像一颗包在糯米皮里的糖水栗子。 栗子慢吞吞的仰头。 他长的并不惹人讨厌,而在倦意上涌懒洋洋的时刻闻到股甜味,感觉也还不赖。 但他今天没有藤堂静带着,来的时间也不太对—— 南目那音无端生出一股日常遭到破坏的不耐,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栗子小孩抽了口气,变得更小心,但还是壮着胆子,勇敢的说: “想要晚安吻。” ——勇敢了,但不多,声音小的跟蚊子嗡嗡一样。 南目那音理所当然的没听清。 小男孩有点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沮丧,但同一时间,他脑袋里闪过了静说的话。 藤堂静一直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害怕—— “就算南前辈压迫感有点强,但也没到那种地步吧?” 但哪怕不理解,她也会告诉他,说看人哦,不要看对方说什么,要看对方做什么。 “南学姐并没有拒绝过你的靠近。” “类是可爱的小孩,但想要什么,先得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才可以。” 花泽类原本是不信她的—— 她连那个人的特别都感觉不出来,在小男孩眼里,约等于一个看不到破釜酒吧的麻瓜。 小巫师和麻瓜有什么好说的呢? 但这段时间的现实可以作证,他已经信了。 于是,沉默的栗子小孩原地蛄蛹了一下,然后唰的站直。 恍惚中,他甚至都要起范了! 花泽类昂首挺胸,两手一张,然后气势汹汹的—— 抱住了南目那音的大腿。 南目那音:??? 小孩忍不住想哆嗦,但倔强的越抱越紧,脑袋埋在厚实的衣服褶皱里,掷地有声的说: “想要晚安吻。” 说完打了个嗝,蓬松的发顶跟着颤了颤,从上面看,好像个熟过了头后炸开的毛栗子。 南目那音没意识到自己其实笑了一下。 她拎住毛栗子的后脖领子,不容拒绝的把他拽开,然后饶有兴致的打量了起来。 胆子大了不少唉。 主动靠近她就算了,被抓住了居然也没哭? 但等对上小男孩的眼睛—— 好嘛,是她想多了。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鲜活的惶恐,只是看一眼,都能体会那种小小世界坍塌了一角的无助。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所以是被吓到新高度,所以忘了哭了是吧? 因为这点无语,她沉默了一会儿。 而她越沉默,被提溜着的小孩就越惶恐。 ——短短几秒钟,就摧毁了大半年构筑出的勇气。 花泽类试图挣扎,不为了哭,而是想逃跑。 但六七岁的小孩子,一米多高,四十斤重。 约等于一袋米的大小。 南目那音一只手就拦住了他。 小男孩有一瞬间露出了非常绝望的表情—— 他闭着眼睛陷入了僵直,和最初时一样,像个什么死的小动物。 又惨又可爱的。 南目那音原就不错的心情,意外变得更好了一点。 她说:“睁眼。” 小孩等死但听话,真的睁开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虹膜是发暖的棕色。 南目那音几乎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她躬身靠近,身影在巩膜的曲面上变形,而花泽类—— 他大概以为自己要被咬死了吧,不止不敢挣扎,连抖都不敢发了。 其实南目那音打一开始,就理解不了这小鬼在怕什么,后来觉得烦了,连探究的好奇心都欠奉。 但此时,她却在某种可以形容为“好笑”的心情驱使下,靠近又靠近,最终,在毛栗子的顶端轻轻吻了一下。 嗯,果然是儿童沐浴露,远闻恰到好处,靠近了就甜有点冲鼻子了。 时间的呼吸的某个刹那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毛栗子:…… 毛栗子:Σ(⊙▽⊙”a 小男孩怔怔的仰头,原本写满了绝望惶恐世界坍塌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新的宇宙大爆炸。 南目那音顿时感觉更好笑了—— “不是你要的晚安吻吗?” 对面,小孩居然没理她,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四肢并用的跑到墙角窝了起来。 三秒钟后,他眼神亮晶晶的看过来。 灯光灰暗,衬的人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披着长长的灰色头发,像是披着一段乌云,些微的反光,像是云层间的星尘碎屑。 和记忆里一样,但是没那么害怕了。 【不要看人说什么,要看人做了什么。】 【她没有拒绝过你吧,想要什么得先说出来。】 【类是可爱的小孩,说出来,就会给你的。】 ‘静说的都是对的。’ 小孩在心底默默对她道歉。 ‘对不起。’ 刚才,在意识到自己被拽开,而“拽开”,显然是个明确代表【拒绝】的动作时—— ——他有在心底大声喊对方是骗子。 小男孩默默地抬手捂住头顶,好像具现化的摸到了那个“晚安吻”—— 他没忍住缩成了个球,脑袋埋在枕头上,像是水晶球里刚被雪淋了的陶瓷小矮人。 南目那音看向熟练蹲去了墙角的蘑菇,显然不能放着不管。 遂准备回房间按呼叫铃,喊个人来送他回房间。 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系统面板不请自来: [恭喜您——] [见证完成] 南目那音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阵光污染般的烟花特效。 她原地一怔,想起来是了—— 这个任务的进度,停在百分之九十几很久了。 所以晚安吻是什么必须的关底环节吗? 系统嗖嗖的刷新: [初始化任务完成,即将开始激活插件] 接着,常年光秃秃的面板上,就出现了个子栏目。 ——和追随镜头出现又消失,每个月只能打开一次的咒术商城不一样,这俨然是个常驻板块。 [插件读取编号002] [激活完毕] [检测您有奖励待领取] [核验中……] [核验完毕] [您将获得奖励——] [【少女漫画词条大全】] 词条? 不是—— “大全”什么的,听起来好厚一本啊。 系统:[当前剩余可抽取次数:1。] 哦。 不是一本,是一次啊。 说来仿佛可惜,但南目那音其实松了口气—— 虽然耗了很长时间,但这次的任务本身并不算难。 她做的慢,是因为态度本身也不够迫切。 凡事讲究个等价交换—— 奖励如果不能和任务难度对等,就会让人担心,总觉得这插件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作妖了。 南目那音没什么玄学上的仪式感,机会送到手边了,就直接选择了抽取。 系统显示: [倒计时开始……] [5,4,3,2,1] [恭喜您——] [您获得词条:【针对性命运】] 点击详情,说明只有一句话: [从此刻开始,您的命运,将具有更多针对性。] [备注:此为完成初始化任务,保底必中词条] 南目那音:…… 新手礼包是吧? 她盯着简陋的说明研究了一会儿,试图意会。 就,少女漫画的“命运感”嘛,总结一下,大概就是: 【转角会遇到爱】; 【和特定的人看中同一件东西】; 【偶然的脆弱时分,会被特定的人看到】; 以及—— 【你所暗恋的人,必然也从很早之前,就在暗恋你了】。 概念上其实挺牛逼的,感觉接近因果律了。 但南目那音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能应用的地方。 就: 买一本书有人跟你抢; 住店只剩一间房也有人抢; 难得哭一次发泄发泄,却丢脸的被看到…… 感觉个人隐私都被侵犯了,纯纯给生活增加阻碍。 但往好处想。 真能缔造出这么多【必然巧合】的话,那概念上是真的很牛逼了。 想想咒术商城吧,想想那些超高价位的术式。 ——感觉不是插件能力不行,是少女漫画不行。 但世界上也不止有少女漫画啊? 南目那音想:接下来,我得想办法成体系的筛查一下剧情人物了。 不止看报纸资料,还要切实的接触到真人。 确定故事线的同时,也要确定是否能激活新的插件—— 思路刚顺到这里,她突然感觉衣服被人揪了一下。 咦,毛栗子没跑路吗? 她刚才明明看到他抱着枕头跑下了楼梯…… 南目那音低头。 哦。 栗子确实已经跑了—— 现在正揪着她的,是咖啡色的快乐小狗。 小狗也没穿鞋。 但和花泽类不同—— 美作玲的睡衣非常可爱,是鲜亮的鹅黄色,背后垂着长长的兔子耳朵,裤脚袖口的蕾丝花边,多到让人想怀疑是女款。 小狗瞪着一双圆眼睛,郑重对她提出抗议: “你怎么可以这样?!” 语气超凶,但表情超委屈。 她:??? 小狗抽了下鼻子,大声叭叭道:“我之前,一直帮忙捣乱,还被椿姐揍了——” “她又不会真的打你。” 道明寺椿跟她弟,仿佛有什么互相伤害的kpi,打架确实是真打。 可对世交家的几个小孩,她一直很有分寸。 日常以闹腾为主,说是揍人,但杀伤力约等于在一局抓鬼游戏里,主动站出来当了鬼。 美作玲:…… 美作玲理不直气也壮,信誓旦旦的说:“那怎么能一样!” “我也不是每天都想玩抓鬼的,但要拉椿姐离开,就必须要被追——” 小狗说着撸起袖子,展示手腕:“你看我都跑瘦了。” 南目那音看着他嘟嘟囔囔的圆脸,再看那胖乎乎的胳膊,觉得他真的有点可爱—— 这次是很多。 “所以……是生我的气了吗?” “当然啊。” 小狗睁大眼睛,超圆超认真。 “我都这样了还没有晚安吻呢,为什么类有?” 南目那音没回答这个,反而觉得【他出现,又正好看到花泽类】的事,有点过于巧合了—— ‘这算是命运的针对性吗?’ 她抬手,揉了把小狗的头毛。 “抱怨停一下,先告诉我,今晚原本想来做什么的?” 美作玲碎碎念的动作一顿,鼓起了脸颊。 ——他就是想到姐姐们都要开始上学了,之后一两个月都不会常来。 那他之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劳务”,总得及时换个奖励吧? 具体换什么还没想好,准备来了再见机行事的。 “但是现在。” 小狗理直气壮的说:“我要晚安吻,要抱抱,还要读睡前故事书——” “你还看睡前故事书?” 南目那音:“看的什么,《安徒生童话》吗?” 美作玲:…… 美作玲说:“对哦。” 他讨厌玩偶,讨厌绘本,讨厌所有带可爱小动物的童话故事。 ——只是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似乎总被放在一起讲,他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美作玲重振旗鼓,在选定的晚安吻和抱抱之外,郑重要求南目那音今晚不可以睡觉,要陪他看—— “《奥特曼》?” “是《麦克斯奥特曼》!” 小狗一路认真讲设定,哪怕节目开始了,依旧枕在南目那音的胳膊上嘟嘟囔囔。 ‘真有劲头啊……’ 南目那音扫了他好几眼:‘第一印象诚不我欺,确实像是比格犬变成的人形。’ 小孩毕竟不是真的小狗,美作玲活泼归活泼,但很快就困了。 南目那音靠在影音室柔软的大沙发上,懒洋洋的陷入了沉思—— 想的还是之前那个“筛选剧情人物”的计划。 她准备依照记忆数据,先列个大概的计划表出来。 结果怎么说? 她一开始,只是想拿工作打发下时间。 后来有意无意的多瞟了两眼,发现奥特曼居然还挺好看的—— 她上辈子不怎么看特摄,脑袋里能搜索到的,只有《铁甲小宝》那种。 现在突然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遂丢开工作,专心看起了电视。 隔天正式开学。 下午三点,课程结束,南目那音转到tcrc的活动室,开始自己列表选人的计划。 本世界超能力番很少,貌似就咒术回战一家。 考虑到不论是运动番,少年漫还是少女漫,主角大都是高中生。 在不确定对方具体年龄的情况下(甚至存在未出生的可能性)—— 比起查人,查姓氏,她更倾向于直接查学校。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每从记忆里提取出一个校名,就用手机搜索一个。 没有结果的,直接pas; 有,就标红记下来,加入接下来的拜访计划中。 不二由美子在五点左右的时候来到活动室。 她看到南目那音,还意外了一下。 “你不去吃饭吗?” “写完这行就去。” 不二由美子倒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顺便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她落笔最后一行校名。 “……突然写这个做什么?” 南目那音能正大光明的做这件事,必然早就想好了理由。 她说:“我想做社会调查。” “调查?” “嗯。” ——新世纪到来,互联网兴起,古典行业显然受到了一些冲击,也迎来了新的机遇。 “我准备调查一下,‘书道’和类似活动,比如薙刀、弓箭什么的,在当代少年人中的普及度。” 正好研究下小学生兴趣班,或者中学社团什么的。 “曲高和寡不会是未来的趋势——” 她从容,但略显忧虑的说:“总要先有底层数据的支持,才能去谈论【推广难度】和【推广方式】一类的东西。”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感觉工程量很大的样子。” 而且这种活儿,感觉跟人口普查是一个性质的—— 户籍科不管,也该让书画振兴会管啊? 对面,南目那音闻言挑了下眉,给了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不二由美子:…… 一瞬间想附和她,吐槽日本政府机构效率确实慢; 一瞬间又担心是自己想浅了,她这个眼神,其实在暗示振兴联合会里面有什么黑幕。 不二由美子犹豫了一下,选择跳过这些细节。 于是她问:“你准备把这个当课外活动做吗?” 南目那音说:“当然。” 当项目报上去,她调查总量不变,但可以多拿一份学分—— 有个正当理由顶在前面,到时请假都方便一点。 不二由美子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那要是不急的话,我给你报成年度重点项目好了。” 南目那音“嗯?”了一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胸前校务委员会的徽章上。 ——假公济私吗? 不二委员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假公济私不至于啦,有意义的事情本来就不多。” ——与其让大小姐们为了个名头来回斗法,斗赢了再出去孔雀开屏,还不如把机会黑箱给南。 最起码南这个计划,真的对传统文化有点帮助。 “嗯……” 不二由美子靠近看了看详情,“涉及的学校还不少哎——我来帮你填表格吧,还有申请书和盖章的事情。” 她好歹混了一年半了,找相熟的老师插个队吧。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想说那什么:“我比较想单人行动。” 参考她七岁时实验《咒术回战》的过程—— 期间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尾随、搭讪,蹲守等等。 摊上运动番的角色,她可能调查着调查着,就穿着和服跟人打起来了(指打球)。 感觉从上帝视角看,像是连环突发恶疾。 所以她并不想被认识的人旁观。 不二由美子却说:“几人行动倒是没有硬性规定啦……” 而且:“年度项目有校方背书的,可以从校委外联部那边,拿到通行证和公函。” 南目那音:“公函?” “就是校方会提前出面帮忙联系一下——” “新闻社上个月不是采访了lme的总监吗?” “那种艺能圈的大公司,就是靠学校先出面联系,新闻社的学姐们才能进去的。” 不过情况也有差别。 大公司虽然管得严,但也有对外的参观项目,真想混,总有办法混进去。 倒是学校,尤其是某些贵族学校—— “比如你这里列出来的圣罗贝利亚和樱兰。” 不二由美子之前因为活动,去过一次私立帝国学院。 那个校内会直接给学生分三六九等,进出更是比海关闸口管得还严—— “感觉比起他们来,廉直都算通情达理的了。” 对面,南目那音思考不过五秒,就淡定的将表格推去了不二手边。 “那就拜托你了。” “请务必帮我搞到足够的通行公函。” 之后没几天,不二由美子就回话说申请成功了。 南目那音:…… 感觉好草率啊,但作为既得利益者,又不是很适合吐槽。 表面上,她倒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沉静样子,接过表格后,赞许的点了点头。 不二由美子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你这样很好看——” 外面也确实有很多人,仿佛被赞赏一下就什么都值了。 “但对象是我的话,建议直接张嘴说谢谢哦。” ——哪怕去食堂请个布丁呢,这种打发路人的神态少摆。 南目那音微妙的梗了一下,反握住她,起身默默地带人去吃布丁。 周三,工作日。 校内大多安排选修课,但南目那音一贯是不上的—— 因为周三,是半田一门固定的聚会时间。 与会者不止是家庭成员,还包含半田大师的门下,故友,以及故友的门下弟子等等。 南目那音一般会在周二晚上就离开,周四才重新回学校。 这周一样的。 她回了家,先洗澡换衣服—— 搞笑漫画里的角色,显然不会在规矩上吹毛求疵,向来是把自己彻底整舒服了,才轮到对长辈的“请安环节”。 南目那音吹完头发出门的时候,师母正站在她书桌前。 “门是开着的,所以我直接进来了。” 南目那音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师母又指了指桌面:“东西就摆在这里,还是打开的,所以我看了一眼。” 南目那音继续点头表知道—— 这是学校里登记了的社会活动,她带回来又摆出来,就是为了在家里也过一道明路。 她觉得以师母的性格,哪怕是件看就知道杯水车薪的事情,只要孩子说了想做,就必然不会阻止—— 谁知师母看完表格,就幽幽的叹了口气。 “小南啊。” 久违的,幸子女士用那种仿佛在看榆木疙瘩的眼神,上下打量起了她。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师母:“这么多年的课程哦,你都白学了吗?” 她低头看那表格。 “你的目的很好,计划写的也很好,学校能批准,我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你想过具体怎么做吗?” 南目那音:就,假公济私的做啊? 师母:“只靠一个人能查出什么呢?” 尤其是兴趣班什么的,不止校内,还有校外机构会承办。 “中学的社团更复杂了——你调查普及度,总要参考全国大赛的参赛数据和成绩吧?” 而日本的所谓“全国大赛”,包括【全国高等学校项目选手权大赛】,【全国高校总和体育大会】,和【国民体育大会】等等。 分属不同的部门和委员会管理,另有【全国吹奏大会】或【都立美术展】这一连串的分支活动。 背后全是利益相关的团体和机构。 结果—— “你定下了这么大的目标,列出了这么多的学校。” “结果居然只做了这么点纸面上的准备吗?” 幸子女士笑容温柔,但意外有些咄咄逼人: “我是这么教你的?” 南目那音:…… 主要是,我就糊弄一下,也没想过真的要干那么多活儿—— 以及报告书是由美子写的,看题发挥比较多。 本人的目标,只是想去各大学校遍地撒网,然后重点捞几条鱼。 但,怎么说? 虽然教育风格一向偏溺爱,也没对她提过什么严肃的要求—— 可师母摆出这种表情后,她就完全没办法再辩驳什么了。 半分钟后,南目那音率先垂下了眼帘。 “抱歉。” 做事儿戏的下一步,就是做人儿戏了—— 师母看不到她想要系统插件的心,只能看到她突然开始草率的面对人生。 正好还赶上了青春期…… 南目那音合理猜测,师母已经开始怀疑她在哪里受了刺激,怕不是将要长歪了。 略显矫枉过正,不过出发点是好的。 南目那音一边听从幸子女士重新柔软下来的碎碎念,一边一如既往的觉得反正事情也不大—— 那我包容她一下就好了。 当晚,师母几乎是手把手的帮她梳理了一遍计划。 紧接着,安排了个书画院出身的助理不说,又给了她在伽倻琴研究会挂了个研究员的名号。 “……” 南目那音:国中生,研究员,认真的? 师母显然就是认真的。 第二天聚会时,她还专门提起了这个话题—— 当时,塔矢一门的人也在。 南目那音一如过去数年之既往,和塔矢亮礼貌的互相冷脸后,被安排了个刻意隔开的坐次。 而这次有幸坐在她俩中间的,是塔矢一门的大师兄,绪方精次。 绪方精次。 一个金发、并且常年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 目前26岁,是帅哥。 日常穿白色西装三件套,开颜色鲜艳又热烈的跑车,在一堆老古董中,潮的仿佛得过二十年风湿。 聚会本身没什么必然的主题,但因为师母提起,这次的主题,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南目那音的调查计划。 不过这也正常。 在座诸位,都是靠传统文化吃饭的—— 甚至于说,这些能够爬到业界顶点的人,都不止于为利益,而是对传统本身,怀抱着炽烈的热爱。 他们聊起这个,那才叫滔滔不绝。 南目那音旁听一刻钟,获得了塔矢名人指派的,棋院外联部出身的助理一名。 旁听半小时,拿到了宗教事务委员会的电话。 旁听一小时后—— 她甚至搞到了日本剑道联盟总长的私人联系方式。 对方给了她一封手写的邀请函。 如果时间允许,她完全可以坐在评委席上,全程观看今年份的全日剑道锦标赛。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虽然但是,活好像越来越多了? 更离谱的是—— 没几天后,围棋界的头衔战循环赛开始了。 绪方精次一路披荆斩棘,杀到了本因坊的决战,对手是老牌棋士桑原。 然后不是要接受采访吗? 绪方先生具有塔矢名人中意的那种“纯粹”,固执又热烈的喜爱着围棋本身。 也就是说: 他其实不喜欢炒作。 为了拓展项目知名度,让更多的人喜欢关注围棋,他可以。 但像眼前这种,在赛前采访里夹带私货,想要挑起两位棋手间火药味的,他就不行。 经验丰富的绪方先生,先是顾左右而言他,接着拿问题去回答问题—— 最后眼看时间拖不下去了,他想说算了,这里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吧。 于是,本因坊头衔待定的高段棋手绪方精次先生,在一场能同步上电视新闻、上广播新闻,并且在《围棋周刊》打个封面的采访中。 用整整十三分钟的时间,详细论述起了同门师妹—— 也即是半田大师之弟子,南红小姐 ——提出的一项传统项目调查及推广计划。 南目那音莫名其妙的就火了。 哦,不对。 她没火,她拿来糊弄学分的那个项目火了。 具体流量多少不知道,但正式程度被抬到了莫名其妙的高度—— 恍惚中,好似真的要进行一场传统相关的“人口普查”了。 没几天,连道明寺家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远在新加坡的道明寺枫夫人,久违的打电话给女儿,夸奖她: “做的不错。” 这事,也许没什么年轻人会关注的流量,热度还比不上偶像团体发新歌。 可一旦做好了,也算得上是“国民贡献”—— 风风光光的糊裱一番,是能在锦上添花的大好事。 道明寺椿当时刚睡醒,其实都没听明白她妈在夸啥。 大小姐一头雾水的出了宿舍,正想找“女朋友”商量呢,母亲的助理就发来了信息。 枫女士的赞赏和支持,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直接把集团今年份的慈善额度,分配给了女儿承办该项目的“香槟俱乐部”。 一二三四五…… 一眼看过去,居然没能数清楚有多少个零。 南目那音面无表情的感到了苦恼。 但很快,很快啊。 她连具体苦恼什么,都还没排好序呢,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了起来。 就是说哦:一个项目。 如果有名头、有渠道,还有大批的经费—— 你觉得这活儿会没人干吗? 道明寺家宣布给钱的第一天,学校对她们这个会员仅三人的姊妹会,投注了过去十倍的关注。 道明寺家宣布给钱的第二天,不论是书画院还是棋院的外联部职员,都从普普通通的帮个忙,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来拜访。 接着出版商啊,书美术联合会啊,甚至东京都的连锁画廊都找上门了。 因为吃相过于难看,道明寺财团那助理不太放心的样子,反手给大小姐派了个秘书团过来。 光精算师就四个。 到第三天—— 第三天时计数就没意义了。 南目那音的整个计划,可以说是三百六十度螺旋上升着面目全非了。 【官僚主义害死人啊.jpg】 但怎么说呢。 虽然有点对不起长辈们的好心,但她本人的真是想法其实是: 【官僚主义救我狗命.jpg】 这里面唯一糟心的,是这个计划都飞成这个鬼样子了,还非要叫南目那音之前取的那个名字—— 取了她的名字,却不跟她的计划走? 倒反天罡啊你们! 晌午,阳光正好。 南目那音站在该项目组巨大的临时办公室外面,有种从掌心一路痒到胸口的烦躁。 她很认真的想: 实在不行,我把这些人都杀了呢? 8、调查任务·上 据《日本刑法典》第199条规定: 蓄意杀人者,处死刑、无期,或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换言之: 杀人犯法。 南目那音默念着《心经》,转身离开了那间碍眼的大办公室。 她倒是没直接走。 人在烦躁时的想法,大都来自于情绪的驱动—— 尤其她这种生理上就有病的。 所以越是烦躁,越不能放任情绪代替理智做决定。 于是此时,南目那音熟练的在长廊尽头找了个公共座椅,坐下,然后从钱包里摸出了一枚硬币。 选择不定使人焦虑,焦虑超过十分钟,她就有可能犯病。 与其坐以待病,不如先一步抛硬币。 听天由命。 首先,要确定问题: 我想做这件事吗? 结果为正面:做。 结果为背面:不做。 锚定好选项,将硬币抛起。 铮—— 金属微微颤动的声音响起。 南目那音稳稳接住,却没有查看结果的意思。 她只是坐在原地,沉吟着歪了下头。 三秒后,确定了: 在硬币落下的瞬间,我期待能看到背面。 结论: 我不想做, ——那就不做。 南目那音欣然起身,将硬币塞进对面的自动贩售机里,选了一听冰可乐。 咔。 拉环叩开,灌口处涌出丰沛的泡沫。 南目那音端庄的吸溜了一口快乐水。 做决定简单,但后果—— 首先,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肯定不是她说退出就能退出的。 比如情感上,可能会伤害到积极帮忙的长辈们; 再比如风评—— 她之前为了让调查能过明路,顺便捞点学分,正大光明的说自己对【传统文化的推广】感兴趣。 哦,现在事情变麻烦了,你就要退出? 这在第三方看来,属于行为上的“退避”。 具体到她个人,大概率会被评价为“经不住事”。 更糟心的是,前后对比,会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是某种缺乏责任感的“一时兴起”。 于是—— 胡闹,草率,儿戏。 毫无敬畏之心! 在一个封闭、古板、且(最起码表面上)追求品性风骨的小圈子里,盖上这样的评价,基本等于“社会性死刑”。 但是想单纯的糊弄也不行。 虽然都说政府的本质是草台班子,日本政府,是办事尤其磨叽的草台班子—— 仿佛单纯靠拖的,都能把许多项目拖到不了了之。 但在南目那音这里,人类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 人话说,就是: 她的长辈们可能会帮忙。 烂尾? 呵呵。 有大师肯出面托底,这雪球八成要越滚越大。 一旦搞成了什么能持续吃经费的固定项目,怕是能锲而不舍的沾她十几二十年。 所以。 南目那音想:我还是找个人甩锅吧。 反正这项目已经被推到不属于它的高度—— 那文部科学省一系这么多的官员,也不能全是吃干饭的吧? 一天后。 南目那音看着眼前搜罗来的名单,叹息的想: 这帮人还不如去吃干饭呢! 就,怎么说。 其实从上辈子开始,她对官员政客就没什么滤镜。 尤其日本政客,突出一个笑话。 就她听说过的,包括但不限于: 黄金赘婿、背刺乐子人; 一万円都贪的抠门鬼,公款买漫画的二次元真爱粉。 后期,还有愿意为党派重新出道的前·演员; 和主业是拉皮条、偶尔割割粉丝韭菜来补充收入的前·娱乐圈狗仔等等。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但没有一个不抽象的。 日本首相乍一看有个人样,细究起来,也不过是抽象派的头头,美国的狗—— 一不小心胸怀打开了,死都死的像个压轴笑话。 问题是: 虽然南目那音穿越了,身边还存在各路神神鬼鬼的漫画人物。 但漫画嘛,大都是参考了现实画出来的。 说起来是“平行时空”,其实基础设定上,对的特别齐。 这里举个例子: 在《网球王子》全国大赛篇里,有个私立比嘉中学。 他们在九州大赛时,打赢了关西的豪强狮子乐,是冲绳地区的代表。 到新网王时期,还进了u-17。 但存在冲绳(琉球),就说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亚洲支线(日本全面侵.略)是存在的。 所以当漫画们凝合成当前这个世界后—— 怎么说? 虽然好人比例相对上升了(有名有姓的漫画角色,基本都是符合普世价值观的铁好人)。 但日本还是那个日本。 右.翼分子,民.粹主义的爹,批皮转生的封建余孽,和各路战.犯的糟心后代。 垃圾很多的(语重心长)。 再然后说身边: 南目那音的老师半田清明,搞笑漫画出身,是正常人。 ——他可以坦然讲述书道的起源,说什么字是汉字,什么字是日式汉字。 甚至能直言假名书法,就是从中国草书演变来的。 和她们家关系最近的围棋名人塔矢行洋,是少年漫画出身,同样正常人—— 这位也就性格怪了点,棋品非常优秀。 原作里,他因为和sai的赌局退出棋坛后,干脆就去中国追求更高境界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跟他俩玩到一起的,基本都是正常人。 但不正常的其实才是大多数。 南目那音没有成年,目前主要的社交对象,都来自于半田家人际关系的辐射—— 她周围其实存在着一个相当稳固的社交舒适圈。 现在嘛。 啧。 总之—— 如果有一群【政坛的垃圾】,再加上一群【不正常的传统文化从业者】。 面对的呢,却是一份主旨和【推广传统文化】有关的项目—— 那说未来推广前,是不是要先溯一下源? 就别说抹茶了,日本甚至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宣扬过宣纸都是他们的。 ——哪怕宣纸之所以叫“宣纸”,就是因为它产自安徽省一个叫宣城市的地方。 反正不论篇幅多少吧,只要牵扯到这个,一不小心就会搞出非常恶心人的东西。 突然之间就进退两难了啊(笑)。 南目那音沉默着,从屋里又翻了枚硬币。 问: 既然存在这样的顾虑,我要亲自去掌控这个项目吗? 正面:做。 反面:不做。 丢。 这回丢完别说看了,她连分辨都不用分辨的—— 光想想统筹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贵物,她甩锅的心反而更坚定了! 思索一番后,南目那音决定锅还是照甩。 但要跳过文部科学省这些糟心的“专业官员”,从需要业绩捞支持率的广大议员中,筛出一个代表运动类资本的—— 比如日常会接受亚o士,美o浓政.治.献.金的那种。 到时候,可以顺着【传统文化→剑道or弓道→全国大赛→体育运动】的流向,进行一个动态平衡。 然后平大点,直接把主题偏移掉。 哪怕最后,这个所谓的【国民文化项目】,和几十年前那个喊得很响的【国民健康项目】一样,成了一场推广明o牛奶的大型广告呢—— 那帮资本家卖鞋卖球拍的,总比恶心到自己强。 可惜。 等南目那音开始定向筛人后,问题居然更多了! 首先,在日本,政务官和事务官是分开的。 换句话说: 上位者不一定干活,干活的基本不能做决定。 二,是党派的利益,不代表党首的利益。 于是哪怕目标定好了,也会出现各种原因导致法案实行时“自己杀自己”。 并且,在政坛里,姓氏,真的饱含巨大的信息和能量—— 日本是披着资本主义外皮的封建社会,平民出身的政治家,再煊赫的权势也是一时的。 基本人走茶就凉了。 但只要有个好姓,那生下来是傻x也能衣食无忧。 南目那音如果想选对人(要保证项目不会中途被摘桃子,接着变成恶心人的东西)—— 那面对近500的议员和毛800的选区代表,她最起码要学会只靠姓氏,就分辨出人的大致出身和政治取向。 这点,只靠师母教的那些社交常识显然不够。 甚至去看专门的谱系书都不够,要额外看历史。 但历史比较膈应人。 不止近代膈应,古代的也膈应。 南目那音大致列出了个书单,对坐一刻钟后,不得不丢了第三次硬币。 问: 做事是恶心,但现在看书也恶心啊? 反正都是恶心—— 那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恶心着去把活儿干了呢? 正面:干。 反面:不干。 丢。 划个期限吧—— 南目那音看着硬币落地,弹起,倏尔滚远,决定了: 就撑三天。 三天之内如果选不出人来,她就捏着鼻子上了。 结果比想象中好。 搞排查后才半天,她就从抽象的茫茫人海中,筛出了个合用的冤大头。 府中市·天草家。 政见偏左.翼,偶尔会走一下民族叙事,不算多么白璧无瑕—— ——他们家有数次巨额贪污的前科,最终都靠秘书(会计)自杀草草了事了。 就,怎么说? 乍一看也是根搅屎棍子,但放在这偌大的屎缸里,已经算是顶梁柱的级别了。 最起码,天草家的这位议员他再抽象,主要的发癫范围—— 指报仇雪恨般的捞钱 ——也不会影响到南目那音。 反而是项目爆改运动鞋广告的可能性,因此隐隐变大了一些。 于是南目那音垂下眼帘往后一靠,将指尖的硬币,弹在了写着天草家新闻的报纸上。 ——就你了。 ===== 确定好目标的下一步,是就近接触。 日本阶级固化是真的很严重,只要在同一个阶层内,你但凡想找人,耐心多兜几个圈子,总能有机会。 南目那音有针对性的出击了几次,成功在一场香水沙龙上,遇到了天草议员的夫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就彬彬有礼的女士。 其实具体对谈,应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比如第一步熟识,第二步暗示可以合作,第三步再开始试探些细节什么的。 但议员夫人意外的很干脆。 双方第二次见面时,她就变成了主动搭话的那一方,甚至在被暗示了合作的下一秒,直接邀请南目那音去家里拜访。 家里?天草宅? ——那不就等于直接去见天草议员本人? 南目那音猝不及防间感到了一丝草率,但想想对面是闲着没事可能会去偷井盖玩的日本政.客…… 她顿了下,又诡异的觉得还算合理。 反正南目那音也不在乎项目后续好坏,真是个花团锦簇的草台班子,她还省事了。 于是—— 十月,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 南目那音乘车来到了天草家宅邸的正门。 说实话,她有点不想进去。 从七岁那年被诅咒师袭击开始,南目那音就知道,这是个负面情绪会聚合成怪物的世界。 人类的憎恨、议论、诟病,恐惧,都有其“价值”所在,是因果报应中的一环—— 天长日久,甚至可能针对某个人、某个家族、某个阶层,诞生出指向性明确到惊人的庞大恶意。 有些古建筑给人感觉暗沉、森然、压抑又威严,也并不全是建筑设计的原因。 最起码在这个世界不是。 因此,像日本皇居,宫内厅,或者议院一类的地方,会安排摆放最高等级咒物做镇压。 而天草家,作为派阀政治体系中,一系党派的总裁家族,他们的级别应该不会低。 但这里…… 南目那音下车,姑且算是从容的,无视了宅邸上空的黑云。 不,那不是云。 那是民众们对曾经的一代代天草大名,和现在的一代代天草议员,数百年来形成的【认知】。 它显而易见的偏负面,本体稀薄但庞大。 不至于化为咒灵,但因为指向性明确,哪怕只是一片雾化的“恶意”,看久了,也能隐隐听到一阵阵呢喃着“天草”的声音。 南目那音不动声色的看司机: 司机没反应; 她又去看从屋里走出来的帮佣小姐。 帮佣也没反应。 不是…… 你们这有问题吧? 人虽然看不到咒灵,但人有咒力啊? 刀都架在脖子上,你们生物本能不报警的吗? 还有咒术师—— 瞎吗,这么黑看不见? 府中市就在东京都市圈内,结界呢,天元呢? 《咒术回战》的设定上,不是有个专门负责监察的窗吗? “南红小姐?” 南红小姐从友邦惊诧中回神。 因为一些经年形成的条件反射,她这个人,越是遇到紧张的情况,越会下意识约束自己的言行。 于是噤声,垂眸,动作收敛。 站在一旁的帮佣小姐几乎是同步绷紧了身体。 她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准备询问了什么,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有点干巴巴的说: “您往这边走。” 南目那音点头跟上。 生活告诉她,凡事最好顺其自然—— 咒灵,是一种只要你能假装看不见它,它就会同样看不到你的东西。 阴谋也一样。 她如果像个一般路过拜访者,正常的来,正常的走,那大概率一切如常。 表现的大惊失色or转头就跑,才是【可疑】与【被关注】的开端。 天草家的宅邸很大,进门就是条长长的走廊。 不。 是回廊。 廊道四通八达,沿途尽是不同的景观,层高都比常规日式庭院高三分之一。 ——看出来确实贪过很多钱了。 绕行后的第一站,是一座景观池塘。 池边不远处,竖着个袖珍的鸟巢。 那也是景观的一部分,立柱差不多半人高,巢穴的部分,做的像是神龛一样。 神龛里,摆着一只陶瓷做的小鸟。 南目那音神色平静的瞥了一眼,确定了: 那是个咒物。 问题是,和她过去看到的咒物不一样—— 这个东西的咒力,存在两种不同的颜色,还不是混合型,而是刻意分了双层的那种感觉。 外层发红,感觉像是一种基于“堵不如疏”的理念,而被营造出来混校感知用的……封印装备? 具体效果不好说,毕竟南目那音本人,至今没有任何咒术相关的感应能力—— 说白了,她是被诅咒师老太太盖过章的“没有天赋”。 她能看见咒灵,只是因为在系统插件里,买过一个名为【看见】的能力。 但系统插件作为某种超规格的存在,虽然技能名草率,说明也写得跟闹着玩似的。 可它说的【看见】,就是真的能让你【看见】。 即: 哪怕感应一点没有,运用一点不会—— 只要你看见了(指肉眼直视); 那就必然能看见(包括但不限于能量、能量间的差异、多少和结构etc)。 在南目那音眼里,咒物和上空的云雾,看起来都是黑色—— 深浅略有不同,但具备同一种波光特效。 就算不是完全一样的东西,也必然有联系。 第二站,是一片银杏树林。 十月之后,林间树梢一片金黄,风一吹,就有银杏叶蝴蝶似的飞着往下落。 但南目那音只觉得散乱。 参考半田老师的前车之鉴—— 秋日看落叶,最好看枫树,最好在九月。 九月后,正常的树叶子是真的会往下掉的。 基本上是你走一路,它掉一路; 掉哪砸哪,锲而不舍。 像梧桐这种叶子大的,不止枯硬后砸人很疼,脆化了崩出来的碎屑还会卡头发。 那种感觉,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想“啧”。 南目那音能多看两眼,纯粹是因为她在银杏林的边缘,又发现了一个神龛型的袖珍鸟巢。 还是两种咒力,还是里外双层。 还是有问题。 ——这居然是个多点链接型的玩意儿吗? 之后是枯山水; 竹屋; 石雕的鹿群。 …… 南目那音数到第七个鸟巢的时候,隐隐意识到: 天草家的情况,可能比她想象中要严重。 而这些被摆出来的玩意儿,也比她以为的要高端。 反正一圈游览下来,侘寂风雅的感受没有,山雨欲来还偏要推波助澜的荒诞,她倒是真的看出了几分。 就是说—— 好烦啊。 难得找到个能用的冤大头,结果背后一潭浑水不说,还有可能发臭吗? 南目那音漫无目的的走着神: 本次拜访大概率是无效社交,回去了还要对着名单重新选人…… 要么还是自己上呢? 不,那样想想就烦……但是,啧。 转角的瞬间,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抓握了一下,就很想找个硬币丢一丢。 然后咔哒一声,带路人的脚步顿住了。 南目那音随之停下,回神。 帮佣小姐侧身,唰的一声,拉开了手边的障子门。 “请进。” 她侧开一步:“英介先生等您很久了。” 南目那音点头还礼。 室内装修也偏传统,整体偏空旷,摆着矮几,茶桌,角落里还放了个个小屏风。 桌子后,是个判断不出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是天草英介议员。 他和报纸上的照片只有七分像—— 如果说照片只是亲和又英俊,看着非常体面,那真人,就帅的有些可疑了。 南目那音下意识在心里“嗯?”了一声,反手就点开系统,搜索起了“天草英介”的名字。 记忆里…… 居然没有? 顿时更可疑了! 南目那音上辈子上学的时候,确实看过不少番剧,但也有一大票没看过的: 比如男主日常向的轻改。 但偏偏这种作品,最容易无声无息的嵌入“正常世界”。 类似《五等分的新娘》—— 这部里男主虽然拢共暧昧了五个“女主备选”,但五个人是同一家的女儿。 剧情发生的主要场景,感觉就没有超出过一栋宅邸一间学校。 有种故意给穿越者添麻烦的隐蔽感。 考虑到知识盲区的客观存在,南目那音一直有意保持着种“审视一切”的习惯。 即: 哪怕是陌生人呢,一旦颜值超过某条水平线,就应该立刻警觉起来,把他(她)跟麻烦(剧情)联系在一起。 本着这样的理念,她正准备简化关键字,单独搜索下“天草”这个姓氏—— 下一秒,前方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 一只厚实的瓷杯子,被人失手磕在了桌面上。 茶杯翻倒,茶水洒落。 粘稠的液体淅淅沥沥沿着桌角往下落,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晰的苦味。 南目那音再次“嗯?”了一声,就是说—— 哇哦(那种语气)。 居然不是摆出来装逼用,而是真敢空口喝抹茶的狠人吗? 表面上,她倒是自然的先瞥了眼杯子,接着是那只没有拿稳杯子的手。 停顿,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女孩像是乍然回神,意识到这很冒昧一样,有些突兀的急速垂下了眼帘。 ——是一种绝对符合上层对“未成年(重音)女性(再重音)”认知的,不算很羞怯但足够含蓄的情绪状态。 这是“礼貌”。 南目那音一边礼貌的表演着后续,一边用系统提取自己十秒前的记忆片段,着重查看男人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 那是个咒具。 乍一看,是常规款,道明寺椿身上有差不多的东西,起个护身符的作用。 实际上,它和院子里那些陶瓷小雕像才是一样的。 不,它甚至更复杂,除了红黑两色,还带着点灵动的绿。 从构图上讲,大概是起个平衡……或者是隔断的作用? 偶尔珠串撞击到桌面,颜色们就会翻腾一阵,绿色兢兢业业的保障红黑不会在震荡中产生接触。 而等整体恢复平和时,绿色就自然而然的减少掉一些。 就这个损耗率,南目那音估算了一下,大概还能撑上……两个月? 南目那音开始算账: 首先,天草家的咒物有问题。 详情未知,但可以确定它们和针对“天草”的那股庞然恶意,是一体共生的。 然后院子里那个阵—— 具体什么阵她不知道,但那个结构,肯定有感知隔绝的作用。 所以咒术师没感觉,普通人也没有。 哪怕是她—— 她走进这屋子大半个小时了,生物本能也没报过警,纯是因为开了挂才“看见”的。 最后,是议员手上这个“倒计时”。 一旦“绿色”消失,隔绝不再,那么手串,应该会变成和外面那些咒物一样的存在。 是结构里的某个“节点”。 考虑到那些黑色的整体性—— 她合理怀疑,手串会在蜕变完成的那一刻,自然的并入宅邸内的咒物网络。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天草议员,会在能量传导的过程中,直接接触到了那片庞大的黑云。 咦。 想想那些呢喃着“天草”的声音吧—— 感觉他不止会原地暴死,还会死出一件非常有价值的咒物。 有价值到五官四肢都可以被拆开来用的那种程度。 如果隔绝效果还在正常运行,那整件事甚至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南目那音沉吟着放下了茶杯。 乍一看是件麻烦事,应该避开—— 但眼前这个人,俩个月后会死。 两个月。 如果能达成合作意向,那么两个月,正好够开个头。 如果直接死掉一个派阀首领级别的议员—— 那关注点都不用她引,自己就会偏移掉。 按照惯例,接下来就是查案,分锅,闹出一地鸡毛,然后相关信息讳莫如深。 她那个项目,大概率也会成为“相关信息”的一部分,被各种隐性手段剔除出大众的视线,最终无限期搁置。 南目那音:【疯狂心动.jpg】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比如事发后,需要转移视线的东西—— 再比如天草所代表的派阀势力,可能会为了继承政治遗产、梳理内部混乱,直接把这个所谓的“遗愿项目”当做抓手。 规模再往上抬一级,做大做强,然后强行辉煌。 而南红,作为和项目一起火起来的那个人,光名号就具备了一定的“正统性”。 换句话说—— 南目那音对那帮人来说,可能会成为一个类似于“传国玉玺”的东西。 这些事情都有先例的,甚至连大致的拉拢手段,都是几百年来固定的。 比如联姻。 差别只是会根据她的重要程度,决定是派个团体成员的儿子跟她联,还是由核心领袖的继承人儿子跟她联。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瞬间心如止水。 其实仔细想想,合作本身也是一种隐患—— 毕竟和单纯的拜访不同,合作后联系会变多,那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进入幕后黑手的视线了。 南目那音恹恹的回神,不动声色喝茶细听,发现就刚才那一小段时间,天草议员已经讲述起了自己的幼年故事。 类似于他小时候,过男孩节,不想要鲤鱼旗或甲胄,反而想要女孩子的娃娃—— 听描述,是一个坐在七层货架最高层的人偶。 但父母硬是不给他买。 于是他努力的撒泼打滚,甚至为此绝食了几天。 描述语气平淡,但非常细节非常详实,听的南目那音思路都跟着停了一下。 就,怎么说? 双方见面后不聊正事聊私事,姑且还算正常—— 毕竟前面写过了,政务官和事务官一般是分开的。 南目那音和天草英介见面,是从社交层面上,敲定了双方“友好”的基调。 但具体事务—— 要搞事时,他的秘书团队,会去联系老师分配给南目那音的两位助理。 要搞钱了,就去找道明寺财团的会计和精算师。 但现在这个话题…… 虽然南目那音会吐槽日本的政.客像笑话,但日本,男性,中年,上位者,巨额贪污前科。 感觉随便组合一下,都是一副活灵活现的爹味画像。 结果说起话来,设想中的以势压人是没有的,但期待中的礼貌客套也没有—— 还绝食打滚? 就这个话题跳脱程度,再加上可疑的颜值…… 南目那音一顿,心说这人别是什么搞笑漫画里的角色吧? 因为有了猜测,她在此处稍微停顿了一下。 乍一看,就像是被话题吸引了注意力。 天草议员于是亲切的笑了笑,好脾气的问她: “光说可能有点烦了,你要看看实物吗?” ……实物? “就是我的收藏品。” 男人坦然道。 “当初没有得到那个人偶,我有点遗憾,后来自己能做主了,就忍不住一直买差不多的东西。” 南目那音:…… 懂的,童年缺憾,补偿心理嘛。 她上辈子没混过娃圈,但收藏级人偶的话,还真有兴趣看看。 ——尤其是荷兰木偶戏用的那种,有匹诺曹的ip加成。 见她点头,天草英介欣然挥了挥手,示意门口守着的人,去取几件藏品来。 “多拿几个吧。” 他思索了一下,补充道,“零号,一号和第二百九十七号,都拿过来。” 差不多一刻钟后,秘书带着四位帮佣,抬上来三个大箱子。 结果打开一看—— 好嘛。 这个齐刘海,这个长头发; 还有这个玻璃做的眼珠子和带缝的下巴—— 这不是日式鬼片里超经典的那款鬼娃娃吗?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好怪的品味—— 以及日本女孩节她也过的,师母准备的,都是绢布做的,宫装女子式的“雏内裹”。 这种市松人偶…… 她次第扫过箱子里的零号,一号,和二百九十七号,生出一种精致中略带粗糙,别扭,但又迷之眼熟的感觉。 ……这别是什么恐怖漫画里出现过的道具吧? 恐怖漫画……感觉跟咒术相性还挺合的…… 不过是谁呢? 伊藤润二吗? 南目那音几不可查的瞳孔地震了一下,甚至想大喊一声人头气球退散! 不过新的问题来了: 如果冤大头本身是某部恐怖漫画的线索人物,那坚持合作是不是更好一点? 毕竟,哪怕真的是伊藤润二呢—— 多接触几回,也有可能激活出什么概念极的恐吓技能。 就,《富江》那种敬谢不敏了,但《十字路口美少年》什么的,她非常可以。 伊藤润二仿佛还画过克苏鲁的漫画—— 真要捞到了,感觉撞上两面宿傩都是乱杀,也不用担心什么幕后黑手了…… 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走着神,时间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大半个下午。 南目那音准备告辞了。 说实话,她都意外能耗这么久—— 起身时越过矮几,看到两张被摆出来的照片。 照片的主体是两栋建筑物,但被拆散了不少,从剩余部分的装饰来看,应该是曾经是两间……玩具店? 南目那音:…… 看出来是真的很喜欢娃了,怪不等能单方面哔哔这么久。 ===== 南目那音最后是被秘书送出来的,但也没有送很远,出了这栋建筑后指了下路,就把她放生了。 南目那音想多问一句,但对方头也不抬,转身就走了—— 甚至是小跑。 南目那音:行吧。 她努力辨认了下回廊的方向,走了差不多一刻钟,也不知道自己转到哪里时,突然听到一阵讲电话的声音。 “辛苦你了清子……” “是,抱歉。” 听声音,是个成年男性。 看打扮—— 更准确点说,是背影衣服上的家纹。 应该是天草议员的弟弟吧,名字叫…… 叫什么不重要。 宅邸上方的那股恶意,针对的是“天草”本身—— 等议员暴毙那天,姓天草的八成都要遭殃,直系血缘者必死无疑的。 他哥要死要活都还没决定呢,区区一个挂件,要什么名字。 然而,就在转过这个拐角前,南目那音听到了挂件切断电话前的最后一段话。 他说:“真的很抱歉。” “工作无法完成的话,不止今天,之后一周,都得拜托你一个人去接清之介放学。” 南目那音应声停下了脚步。 已知: 现在打电话的人,是天草议员的弟弟。 所以他也姓天草。 于是可知: 他口中的清子,应该是老婆,嫁人后从夫姓,也是天草。 儿子同理。 所以那孩子的全名,应该是—— “天草清之介?” 南目那音的记忆数据里,几乎是瞬间跳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他其实也不算偏门—— 说来也巧,就是《花样男子》里的人物。 但他又很冷门—— 因为原作出场太后期,所以他和他的相关故事情节,没有被任何一版影视化推广过。 天草清之介。 一开始,他是牧野杉菜打工时认识的穷小子。 自称“江户之子”,性格有点中二,但为人不坏。 后来还大张旗鼓的跟她求了婚。 当然。 就《花样男子》这部作品一贯的价值取向来看,能有资格介入修罗场的男配角,肯定不会是“庶民”。 天草清之介也一样。 他穷,是因为当时他正在离家出走—— 而他背后的天草家,刚出场时只说是议员,后来……后来似乎是当首相了? 南目那音没看过这部分原作,记忆里,只有网友留言时的只言片语。 倒是他未婚妻的身份要更离谱一点—— 那位小姐叫栗卷绫乃,设定上是联合国秘书长的女儿。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怪不得啊! 日本政客有个大美女老婆; 正常。 但日本政客自己长成个大帅哥—— 这显然不正常啊! 还有,就这个和三次元相差仿佛的垃圾政治环境,居然真能存在一个有点底线、但还能爬上高位的左.翼政治家族? 说起来跟闹着玩似的。 还有议员喜欢娃娃这点—— 那美作玲长大了后还会十字绣和缝纫呢! 一旦意识到他们全是少女漫画人物,突然感觉什么都合理了。 问题是—— 系统为什么没反应呢? 原作里提及的“天草议员”,显然是男配的亲爹。 即天草弟。 那既然天草英介原作里也是要死的—— 她都接触到了,倒计时也不过两个月。 不激活任务的吗? 原作里他怎么上位的,描述太少了不知道。 但现在,看看这栋宅子吧—— 这算是《花样男子》要和《咒术回战》在打架吗? 南目那音思索着,又往那边踱了两步。 远远的,可以看到天草石介站在一片三角梅前。 看年龄,他比天草英介小了差不多十岁,按理来说气质缺不少沉淀,但乍一看,生生帅出去好几倍—— 帅到感觉和【日本首相】这个词联系到一起,都有点ooc了。 但想一想吧,也正常。 天草清之介毕竟是在少女漫里干男配的,不是帅哥谁看他? 而当漫画设定变成真实世界: 那依照遗传学原理,他的血亲、尤其是直系父母,基础颜值必然得过关。 然后为了谈恋爱,他得和女主角同龄—— 所以开局17岁。 又因为在修罗场里不能轻易落于下风,所以他得和男主道明寺一样,是家里的长男兼继承人。 所以他爸妈也不能大的很离谱。 虽然真实世界里,日本首相平均七十岁,最年轻的安倍o三,上台时也快六十了—— 但少女漫说不定能创造奇迹呢? 本世界的记录如果是眼前这位,那可能连四十岁都不需要。 再等等。 南目那音想说不对。 刷新纪录的前提,是少女漫真的创造奇迹。 但现在这个样子—— 他别是还没混出头呢,先被少年漫的剧情杀弄死了吧?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这是什么突然天降的选择题? 救or不救? 选救—— 倒是不难,她可以旁敲侧击的给个提示。 依照天草家的社会地位,就算请不来大把咒术师做地毯式搜索,也能雇一队挖掘机,先把这不对劲的宅子推平了。 反正凶手抓不抓得到另说,人肯定是不会死的。 又或者放任他哥哥死,但在他这里,卡点进行一些曲线操作,保证“天草们”出事时,他人在足够遥远的国外。 那么,差不多十年后,眼前这个人,会变成日本首相; 选不救—— 那就是连坐嘛,两个月后,天草全员暴毙。 他随大流的死掉,然后成为《咒术回战》开头处,【每年有10000下落不明者,是因咒灵而死】这句台词里,微不足道的注脚之一。 ‘天壤之别哦。’ 南目那音这样想着,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此时正值午后,秋日阳光灿烂。 她再往前多踏一步,就是廊前向下的台阶,能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 但南目那音就在这里站住了。 她专注的看向青年的背影,有点想保他一手—— 这样虽然有点麻烦,但可以看看本世界里遍布的各路“剧情线”,是否真的能创造出现实没有的“奇迹”。 比如40岁帅掉渣的日本首相。 但同时,她又有点想袖手旁观—— 毕竟是难得的剧情线正面打架,就该突出一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别说他了。 他的兄长,他的儿子。 不。 兄长这里,本来她就倾向于放任,倒是儿子“天草清之介”作为【男配角】,实在很有死一死的价值。 所以…… 救,还是不救? 短短几十秒内,南目那音好奇心的倾向变换了十几次。 但在另一个层面—— 这十几秒对天草石介,甚至整个天草家来说,未尝不是种别样的“生死一念之间”。 于是意外又不算意外的,梅花前的青年,突然感到了一阵毫无预兆的毛骨悚然。 他本能般的收紧身体,环视了下周围—— 然后意外又不意外的,发现了阴影里站了个人。 “谁在那里?!” 毕竟是在自己家,天草石介虽然语气严厉,危机感却不重。 一秒,两秒,三秒。 不算短暂的停顿后,阴影里传来了木头磕碰石头的咔哒声。 天草石介下意识在脑内模拟起了情景—— 一个人,站在阴影里; 微微抬脚想迈步,又犹豫,于是木屐的底部,轻轻磕了一下台阶的边沿。 天草石介顿时皱眉,不耐道: “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阴影里的人停顿了一会儿,真的出来了。 伫立的建筑和空旷的庭院间,有偶尔吹过的风,有檐角晃动的风铃。 看似是互相活动着,但空间上的分割,又相对维持着静止—— 于是光影交界处,恍惚成了图片上的一道分割。 阴影里,漆黑模糊的人影迈处的一步,正好越过了那道线。 于是,明明是因为获得了足够的光照而能被清晰看到—— 但那个只存在于一步之遥中的动态画面,却因为跨越了视觉上的交界,显得像是某个未可知的怪物,自黑暗中,从容披上了一层精美的人皮。 最开始是一只高齿木屐。 ——是女性。 接着,是衣服下摆上,简洁的素色唐草纹。 ——是未婚的年轻女性。 再然后,是下台阶时微微向前倾身时,鬓边顺势垂落的头发。 深灰色。 不是灰白,不是花白—— 是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深灰,柔亮而有光泽,以至于光落在那发梢上时,光斑都仿佛是什么活着的粒子一样,在尾端跳了一下。 天草石介的第一反应,不是继续做什么判断,而是久违的想起了他的大学—— 大学有生物拓展课。 拿着模型的老师曾经讲过,北极熊因为毛鳞片的结构异常,皮毛会因为反射光波的角度不同,显示出由灰到白、再到淡黄的不同颜色。 但是—— 咔哒。 这是高齿木屐,切实踩上石质台阶的声音。 天草石介倏尔从记忆深处的北极照片里回神。 他几乎是本能般的眯起眼睛,然后,在和极昼不同的秋日暖阳下,看到了一双温柔璀璨的金绿色眼睛。 璀璨来自于颜色,温柔来自于眼型—— 鉴于虹膜上微弱的泪意,那双眼睛真看人时,甚至有种含蓄的深情。 但眼神呢? 观察,挑拣,选择,评估。 是直视超过三秒,就会让正常人生理不适的程度。 于是—— 汗毛倒竖,呼吸急促; 心跳加速后,又产生了微弱的耳鸣。 客观上讲,这是因为他眼前这个人对天草的恶意,隐隐呼应了他头顶那份呢喃着天草的恶意—— 而他作为天草,作为相对敏锐的当事人之一,短暂的突破了咒物隔绝,进而产生了自然的生理恐惧。 但是物极必反。 当人的恐惧被拉到极致,紧绷的神经反而会不讲道理的直接松弛下来。 天草石介就是在这样一份堪称空茫混沌的恐惧中,彻底看到了逐渐走进日光下的少女。 说来也挺荒诞的—— 因为出现在视觉中心的人影足够美丽,哪怕在天草石介看不到的视角里,天上的黑云翻腾的像是要炸了。 但只他这里,这一刻的心悸耳鸣缺氧窒息,都更像是场吊诡的一见钟情。 再然后—— 哒哒哒。 那女孩迈步,脚步声逐渐靠近了他。 于是天草石介的耳鼓里,似乎也跟着—— 咚咚咚。 这是他节凑一开始很快,但又突然没那么快了的心跳。 最终,心跳声和脚步声慢慢趋同—— 瞬间缺氧的应激状态过去,清晰的胸部闷痛,逐渐唤醒了他的注意力。 于是巧又不巧的,痛觉,在此刻跟上了视觉,又同步了听觉。 咚,咚,咚。 哒,哒,哒。 视网膜上映出的人影,随着迈步靠近而逐渐放大,他以差不多的频率喘息,每喘一次,胸肺就传来一阵闷痛。 ——就仿佛那只曾经磕过台阶一角的木屐,每一下,都正好踩在他的胸膛上。 而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在数步数。 她今天是真的左右互搏到烦了,也是真的没带硬币。 所幸当前这两种选项,对她来说也都还不赖—— 所以这次干脆真的随机吧。 南目那音想: 就从我站的这里,走到跟他侧身平齐的地方。 如果步数是单,就捞他一把; 项目什么的看情况,要不要在他哥死后甩锅给他—— 重点是维护一下这条社交线,准备旁观人三十八岁当首相。 但如果步数是双—— 那就省事了,回家等剧情打架的结果就好。 下台阶那一下,正好算她的第一步。 然后是:单。 双。 单,双,单。 最后一步—— 南目那音的左脚,踩住了一株藏在丝茅草里的蒲公英。 ——是双啊。 心底有了答案,南目那音就只停顿了这一秒,便自然的和天草先生擦肩而过了。 ===== 回来的路上,南目那音就在思考要如何获取一个新的冤大头。 思了许久也没办法,就想说实在不行,我假装和道明寺椿吵一架吧? 吵完后,轰轰烈烈的原地闹掰。 那在她这边,等于骤然失去所有经费,不得不“选择退出”; 放假! 道明寺椿那边呢,正好也找个借口,把作为传统盟友的西门家拉入场。 西门家的长子继承人,也就是许多年前,南目那音有过一面之缘的西门胜一郎君,今年年初上大学。 正是需要资历的时候呢(笑)。 如果操作得当,说不定能让他把主导权一并接走,那椿也跟她同步放假了。 这个计划里唯一的问题,是要先确定西门胜一郎这个人的价值取向—— 茶道毕竟是重灾区。 哪怕对方秉持着绝对的私心,拉踩其他一切项目,最后整出本茶道百科全书呢。 只要没有恶心到她的东西,姑且都还能放手。 想到这里,南目那音的思路一顿,回忆起了现阶段人设是腼腆沉默,甚至不怎么敢抬头看她的西门总二郎。 糟糕啊…… 因为这个小鬼,感觉要对他一家产生什么了不得的刻板印象了。 之后没过几天,时间步入了十一月。 三号,日本文化节。 同天,全日剑道锦标赛决赛。 决赛完,是为期一周左右的交流会,因为近几年冠军大都出自警察系统,还搞了个联合活动。 到十一月下旬,是廉直的考试周。 考完试,寒假,再不久,又到了新年—— 新年三贺日,有大量的传统庆典活动,不到月底,基本没有社交空白期。 南目那音的“项目工作”,就这样被各种正事,有一搭没一搭的拖延了下来。 这天,她正在二楼的阳台上处理盆栽呢,师母突然出现了。 半田幸子女士从容坐好,问:“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要和天草家合作?” 南目那音愣了一下—— 就,还好? 她是说过要合作的话,但现在的准则,是不主动也不拒绝的先拖着。 至于面谈…… 谈是谈了,但谈的不都是人偶娃娃吗? 师母意外没有深究的意思,直言道: “既然如此,你想个理由把那边拒绝掉吧,以后也不要来往了。” “唉?” 师母继续:“你最近是忙吗,还是压力大?要不要我帮你请假,出去玩一圈?” 她也继续:“唉?” 师母不为所动,直接拍板道:“就去京都好了。” “剑道锦标赛的决赛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会选定新一年的组委会和评委会。” “你毕竟拿了剑道联盟的邀请函——” 还是联盟总长手写的。 “为表尊重,尽量跟满全程,等名单确定下来,要先一步去拜访列位前辈们。” “准备见面礼的事情我不插手,你自己去做,做完了记得拿给我检查……” 她越说声音越小。 对面,南目那音发来疑惑的注视。 就是说—— 你确定这是放假?是要让我出去玩? 师母也意识到话头有点不对了,遂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开始给她加码。 比如:“零花钱会给你报销的。” 再比如:“去京都后,要找寺院入住吗?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平等院的凤凰堂。” 南目那音诡异的沉默了。 倒也谈不上喜欢—— 平等院的凤凰堂,原本是平安时代一位贵族宅邸内的佛堂。 传承了千年后,成了世界知名的物质文化遗产,国宝来着,有些钱币上都印着它的图景。 显然,它是许o刚的灵感来源之一,《网球王子》里,【平等院凤凰】这个角色的姓名原型。 但南目那音一开始不知道。 是几年前,老师拿回了一版国立图书馆发行的新邮票,她才突然发现,于是盯着凤凰的图标看了好久。 后来,出于某些新奇心理,干脆把相关邮票拿走了。 类似的常识错位,还有鹿苑院。 南目那音原本只认这个“名字”的发音,因为老师师母,都是这么叫它的。 后来是要去参加法会了,她才意识到: 鹿苑院,就是她记忆里颇为出名的,那个“金阁寺”。 注:她第一印象里的金阁寺,是山西五台山里那个。 当时,南目那音在舍利殿前怔了很久,露出了个大约可以算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出于某些气质加成,还被寺里的大和尚夸奖了有慧根。 误会延续到现在,师母已然是完全笃定的状态了: 如果凤凰堂还不能诱惑到她,那下一步的加码,就是让她去长住金阁寺。 南目那音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不会解释这里面的误会,但也没有和师母争辩的习惯。 所以她平静的说:“好了,我会去京都的。” 问题是:“为什么?” 师母:…… 师母:“你之前去天草家拜访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南目那音一顿。 不对劲? 咒力相关,他家连人带房子,根本就没一个对劲好吧? 她冷静目视回去,试图询问:具体哪方面? 师母:“就,眼神呢?态度呢?” “尤其是天草议员本人……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居然觉得还好—— 这毕竟是个存在咒力的世界嘛。 人类的情绪偏负面一点,程度极端一点,变化莫名其妙一点,感觉上都是合理的。 这几年来,奇奇怪怪的眼神她也应付的多了,习惯成自然下,很有一番心如止水的感悟。 师母听罢,用一种神奇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今天上午买东西的时候,我遇到了天草家的夫人。” 两家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但半田幸子突然想起了孩子说过要合作的事。 眼看时间还早,她就想代为交际一下,结果对面那位的态度,感觉有点异常。 师母倒是没表现出来,反而在后续的对话中,不动声色的诈了对方一下。 结论,怎么说? 只是猜测,并且稍微有点离谱。 所以她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在告别之后,又拐弯抹角的联络了些其他熟人。 最终,半田幸子确定了: “你专门问我要了邀请函的那场香水沙龙,天草夫妇是一起去的。”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所以呢? “傻孩子。” 师母叹息着摸了把她的额头:“这说明在你选中他们家的同时,对方也早就见过你了。” 再想想从初见之后,就是天草方在主动搭话—— 那么看似只是天草夫人一时兴起的“邀请”,背后,可能是天草议员的直接指示。 南目那音听了,感觉依旧是还好。 该说不愧是少女漫甄选吗,他们家居然在哥哥做主的时候,就准备着捞名声搞民意竞—— “选”字刚刚划过脑海,思路倏尔一顿。 “啊……” 南目那音表情有点空茫的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师母。 师母露出微妙的笑容,冲她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南目那音的脑海中,次第闪过了人偶们的图片。 零号,一号,二百九十七号。 她冷静的提取了记忆数据,截图后专门进行了放大。 问: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它们别扭呢? 答:因为它们给人的感觉又精致又粗糙的。 精致,是因为那确实都是珍藏级的手作玩偶; 但粗糙,却是因为被突击改动过—— 于是玩偶上,有磨损程度和主体并不一致的毛发部分; 有新黏胶被清洗后,属于异丙醇的清淡苦味; 还有放大了看很明显的,留在眼眶周围的细微划痕。 问:这些痕迹导致了什么? ——同一色号的绿眼睛,黑色或深灰色的头发,还有不算很特别,但就是每个人偶都有的,红色珠串类饰品。 南目那音看着系统展示出的图片,突兀生出一股好笑来。 就是说—— 什么啊。 眼熟不是因为伊藤润二,而是因为像我吗? 哇哦。 她冷漠的在心底发出了感叹声: 我怀疑他背后站着什么咒术大阴谋,怀疑他们家的姓氏“天草”,具备着什么少女漫改变世界的神奇属性。 结果—— 她想:结果他居然只是想睡我? 正常人可能不太理解,但南目那音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一股深切且荒诞的失望。 ——人偶别扭的原因找到了,那伊藤润二大概率不存在。 换句话说: 她的《十字路口美少年》和克苏鲁挂,应该也不存在。 其实讲道理,就算真的有伊藤润二,南目那音也不一定敢靠上去—— 但这一杆子打死后,等于是惦记都没得惦记了。 有种没赚到就好像亏了点什么感觉。 但接着,第二反应,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 南目那音的纠结、燥郁、忍不住做预案一二三四的小毛病,都是前世生理性疾病蔓延到这辈子后,留下的精神惯性。 她本身是个主意很正的人。 参考前文: 就算抛硬币,也是为了更好的看清自己的心。 但之前在天草家,她最后一次数单双步时,却是很纯粹的“听天由命”。 是,数完她就作出了决定,避免了眼前的纠结。 但人又不是只有眼前? 后续她肯定会一直回想啊! 这也不是后悔的意思—— 人嘛,难免有点既要又要还要的痴心妄想。 【武林外传吕秀才:如果我当初两个都娶了呢.jpg】 一般人都知道要这种情绪要克制,克制不住,就会变成那种患得患失的类型。 南目那音主观上,有“我应该克制”的认知,但客观上的精神状况,让她很难快速排解掉类似的情绪。 这段时间本人看似一切正常,实则生活体验超差。 要改善也很简单—— 等两个月到期,天草全家暴毙,那意识到木已成舟后,她的潜意识自己就会平复。 现在…… 南目那音藏在袖子里的手,突然神经质的虚空抓握了一下。 真好啊。 她想:不用压制纠结了—— 现在只要假想自己手里捏着一枚硬币,她就能确定自己想看到的,必然是硬币的反面。 反面:不合作。 反面:不救人。 反面,代表着袖手旁观他走向死亡,无声无息的暴毙后,(可能)变成一件高端咒具。 一种蛮新奇的(他)死而(我)无憾。 夸张点说,在想通的瞬间,南目那音感到了一种几乎具现化的、精神上某些褶皱被抚平的感觉。 于是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半田幸子:…… 半田幸子:??? 师母在螺旋般的懵逼中严肃思考了一下,不确定的问: “小南你这……是同样也很中意天草议员的意思吗?” “什么?” “就是……” 半田幸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 未成年的女孩,听到这样的消息,那感觉恐惧—— 等等。 半田幸子一顿:是小南的话,完全想象不出恐惧的样子? 但就算是小南呢! 愤怒,荒诞,轻蔑,怕麻烦,情绪反馈总得有一个吧? 但现在—— 笑? 那甚至都不是冷笑! 神态舒缓,眉眼柔和,好像一瞬间卸下了什么重担。 半田幸子多看她两眼,感觉周遭温度好像都上升了点,想要跟着她的节奏,伸个松快的懒腰。 这必然是真实的喜悦。 那顺着逻辑反推—— 只能是她也同样看上对方啊? 就天草那张脸,相当有说服力的好吧! 南目那音:…… 不是—— 你的逻辑我大概能懂。 但哪怕不知道咒术,不知道对方疑似恋物,也不知道他过一阵子就要暴毙了。 但对外形象呢? 四十岁,有妇之夫,年龄差了一辈啊! 你就只关注长的不错了吗? 南目那音目光深重的看向师母—— 您这个突然转变的态度,怎么好像我说一句“是的,有好感”,就要抛开原本的危险和愤怒,转而手把手的教我怎么偷情一样? 面对她含义丰富的眼神,幸子女士可疑的沉默了。 毕竟是在日本嘛(笑)。 从开始流行统计社会数据开始,这个国家的男女出轨比例,就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半田幸子算是同龄人中,生活幸福圆满的类型,姑且没有这种需求。 但就她出嫁前所受教育的全面程度而言—— 偷情她是真的会。 空气在此处短暂的沉默了半分钟。 半分钟后,师母略有尴尬的“啊呀呀”着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头发。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啦。” 她理不直气也壮的拍了下南目那音的肩膀: “只要能够相互呼应的感情,都是很美好的东西,值得用各种方式去体验。” 但南目那音寻思着:要说值不值的,不得看《婚姻法》吗? 日本这边有规定,抓到配偶出轨的确切证据,是可以要求直接经济赔偿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 可能就是因为存在这个,才衍生出了一整套丰富到需要传授和学习的偷情技巧。 对面。 幸子女士还在信誓旦旦,说你虽然不一定要用,但也不必排斥它啊! “说穿了,这就是种使用范围狭窄的社交手段——” 都是知识嘛,多学门手艺又没坏处的对吧? 南目那音是真的没有和她争论的习惯,叹气一声,就放任这个话题过去了。 半田幸子:…… 不止是被包容了,现在还有种奇怪的愧疚感。 “总之——” 幸子女士毫无预兆的一拍手,盖章定论道: “我们家不怕事的,天草也算是体面人,他的中意有点麻烦,但问题不大。” “既然你对他不感兴趣,那就照我说的,暂时避开一阵子吧。” “——也不需要很久,把态度放出来后,那边应该就懂了。” 南目那音:…… 她想吐槽师母对于“体面人”的标准奇怪,又想吐槽她在情爱的观念上过于豁达。 但仔细想想,自己其实也差不多适应了这套标准,观感其实和她类似。 具体到这件事上,她似乎该解释自己不在意天草英介的事,解释他没那么麻烦,因为人还有俩礼拜就要死了。 但是…… 南目那音顿住:但是她说放假唉(那种语气)。 想想自己之前看的糟心名单,延续了一个半月的隐隐不悦,还有工作拖延下来后,被道明寺椿不断电话骚扰的晚上—— 最终,南目那音什么都没有解释。 她只是沉静的点了点头,说:“好哦。” “我明天就去京都。” ===== 南目那音到了京都,不可能真的住到凤凰堂里,但师母安排的落脚处,确实是间寺庙。 半田幸子的娘家,跟许多寺庙有关系,它们不一定声名显赫,业务仿佛也不多,但都诡异的很有钱。 虽然三次元的京都就存在很多寺庙,但南目那音觉得这种特殊情况(指有钱),还是跟世界存在咒力有关系。 只是几年下来,这也算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实在生不出追根究底的欲望,提着行李熟练入住。 这间寺庙的主人,是个慈祥的老和尚。 他见南目那音安然的样子,有点意外: “才刚来呢,时间又早,不准备出去玩玩吗?” 南目那音淡定摇头。 人越多的地方,咒灵越多,而且她的视觉,是固定的“看见”状态。 具体效果,不是大家看番剧时,画面里出现咒灵的那种色彩度—— 而是番剧为了体现有帐存在时,刻意灰色化、偶尔还会发黄发紫的那种程度。 客观描述一下: 南目那音,七岁,自主选择成为一名半色盲。 对她来说,人越少,咒灵越少。 咒灵越少,世界鲜艳度越高。 再加上没有咒灵就没有负面杂音,属于全方位的神清气爽。 深山老林不够热闹? 她超喜欢的好吧! 老和尚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啊呀,这不是比神护寺说的好相处多了吗?” 说完空气就顿住了。 神护寺—— 之前就出场过,是收藏着摹本《鞞摩肃经》的那家,也是最早帮南目那音扬名的寺庙。 ……原来有在背后蛐蛐过她吗? 那知恩院呢? 鹿苑院呢? 不是—— 南目那音都不记得自己在多少家寺庙进行过修习了……它们不会私下里有个小群,组团的蛐蛐她吧? 她表情变化其实不大,但老和尚摸胡子的动作,明显的卡了一下。 十秒钟后,老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笑呵呵的转移话题,开始给她讲故事。 主要是牵强附会的本寺传说。 故事本身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证据,但起承转合兼具,还挺有趣的。 到第二天,南目那音睡到自然醒后,找了个风景不错的竹林,开始研究伽倻琴。 她做这个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最初产生联系,只是为了找个协会挂名,但挂名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她会别扭。 老和尚这天溜达着遇到了她,又开始讲新的故事。 其实比起故事,那更像是宗教类的科普教育。 比如仗鼓舞,伽倻琴,甚至是佛教本身,都是从中原传入朝鲜半岛后,又转了一手才到日本的。 再比如,佛教才是日本最早成体系的教派—— 像神道教,一开始只是散乱的神话罢了,是为了对抗西传而来的佛教,才被重新梳理编纂,并成体系的宗教化。 再比如神道教中的有些神明,是从佛教典籍中改编的。 “比如毗沙门天。” 再比如有些神明,一开始就是被捏造的—— 此处点名天之御中。 “镰仓时代完全没有记载,但四五百年前香火突然变得很繁盛了。” 老和尚说着摸了把胡子,嘲讽含义拉满的“呵呵”了一声。 南目那音不确定他的话里有没有私人恩怨,但在老和尚这,天之御中还真就一点牌面没有,纯是为了符合道教的“三五七”凑数的。 这样拉踩意味浓厚的小课堂,断断续续的进行了半个月,新一周到来时,远方传来了天草议员死亡的消息。 详情未知,像是官方出面做了什么封锁,小道消息倒是不少,但靠谱的一个没有。 南目那音对天草议员的关注度不高,主要想知道下男配和男配他爹,具体都什么下场。 但这个更打听不到了。 就在她好奇心蠢蠢欲动,想要回东京的时候,师母突然打电话来,隔空下达了最高指示: “你就呆那!” 她:??? 师母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一股晦气。 “那家伙好像是暴毙的。” 幸子女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据说死相有点蹊跷,所以闹的乱糟糟的——” 为免扫到什么台风尾,干脆让孩子一直待在外面算了。 想到这里,她顺势就准备给小孩找点事干。 “……是不是快到建国节了?” 半田幸子掐指一算:“应该有寺庙会开放游览活动,我打个招呼,你去帮忙吧。” 抄经祈福写绘马,正好练字,对丈夫布置的功课也算有交待。 南目那音原本是不想干活的—— 尤其才知道和尚们仿佛有在背后蛐蛐过她。 但转念一想,天草家的事虽然没沾上她,背后的阴谋毕竟牵扯到咒术。 去大寺庙的公共场合呆着,总归多了道保障。 同一时间,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校门口站了个人。 七海建人—— 四分之一丹麦混血,远看,像是东京常见那种追时髦的小混混,实则金发是天生的,并且长了一张看着就不会随地吐痰丢垃圾的脸。 不。 他是那种只要默默注视你,你也绝对不好意思吐痰丢垃圾或是大声喧哗的类型。 这导致夜蛾正道作为高专的招生老师,年长者,当前战斗力强他十倍不止的高级咒术师—— 在面对七海建人时,依旧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压力。 过去,咒术高专招生虽难,但一般难在有天赋的孩子少。 但凡能被找到的,基本都不会拒绝。 这位七海建人同学呢,客观上没有拒绝招募的意思—— 他认为自己确实该学习面对咒灵的方法,也必须学会掌控自己的力量。 但是他不赞同出任务。 怎么说呢? 偶尔的实习,可以; 但那种写进了规章制度里的,入学后就必须不断和咒灵战斗的半工读体系,他觉得不行。 于是—— “抱歉。” 面对招募,少年人礼貌的微微鞠了下躬。 “在常规社会长到三观都健全了的年纪,却突然要迈入刀头舔血生死一线的生活——” “也许有人会喜欢,可以在新奇感的支撑下,不断进行探索。” “但是我不行。” 七海建人眉头微皱,神色郑重。 “……感觉好像接受了一份不必要的定向资助,导致未来完全被绑架了。” 对面,夜蛾正道被他冗余的敬语用词搞的飞速无语了一下。 但很快,他开始详细介绍,说咒术师的任务,也不全是为了战斗—— 还有清理灵场的; 算巡查类。 定期探索并更换咒物的; 算研究岗位。 甚至还有针对特定人员的保护工作。 “和警察差不多。” “而且咒术师入行后,会根据实力定级,原则上,不会安排应付不了的任务。” 七海建人安静听他说话,没有激烈的询问或反驳什么,全程只是微微皱着眉头。 夜蛾正道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后说实在不行,你来校内参观考察一下吧。 日本一直有类似的习惯—— 但咒术高专显然没法印什么《招生手册》,不如直接让他来看。 除学校的职能之外,高专还是东京地区的咒术活动枢纽,形形色色咒术师不少,可以有效观察咒术界的具体生态。 七海建人听后想了想,点头同意。 一开始说好的是周末,但中间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又推迟到了这个周末。 为了协调参观,他甚至翘了两个补习班。 周日,上午。 七海建人从老旧的乡村巴士下来时,正看到一群大概是咒术师的人,正三三两两的自山麓处归来。 他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车站前,来接他的夜蛾老师解释说: “最近有个议员意外死亡的案件,那些同僚,是负责去做事后调查的。” 七海建人稍微有些惊讶。 夜蛾觉得能调动好奇心就好—— 正想再说点什么呢,眼前的少年人问:“既然是案件,没有相关的保密条例吗?” 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不赞同:警察都是有的。 夜蛾正道:“……有,但这里不需要。” 具体调查已经做完了,议员的死法虽然蹊跷,但确实是意外,没有异常。 “明天就直接见报纸了。” 以及。 “我叫你来参观,就是为了看这个。” 在总监会的体系里,和警察联络善后的工作,辅助监督做。 但类似于检查现场,排除咒灵隐患一类的“后勤”工作,却必须由咒术师来做。 夜蛾老师语重心长,“这里还有很多私人渠道发布的任务,内容有时甚至可能很搞笑。” 所以放心吧—— “当咒术师不是招敢死队,真有战斗任务发下来,不想去也是可以拒绝的。” 七海建人沉默的听着,然后思索,然后微微皱眉。 讲道理,夜蛾正道现在看到这个表情就胃疼,并且手痒,发自内心感到一股很有礼貌的欠揍。 然后差不多半分钟吧,夜蛾听到七海建人问: “如果有面对社会的任务渠道,那我可以发布任务吗?” 比如雇个咒术师,全职教导开发术式,控制力量。 就当是上私教补习班了。 七海建人想的很开,他可以自己负担费用,并且可以不要高专颁布的文凭。 夜蛾:……突然感觉更欠揍了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一方算钱,一方犹豫着揍人的档口,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鸟类振翅的声音。 “啊呀,夜蛾老师?” 七海顺势回头,看到一位白色长发的高挑少女。 “是新人吗?”她大方的看过来,自我介绍道:“冥冥。” “……七海建人。” 冥冥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冲夜蛾扬起了手上的档案袋。 “批一下吧老师。” 老师拿过来一看,是议员意外死亡案相关的任务。 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警察调查过,确认没有凶手。 但因为死法确实蹊跷,总监部又下发了任务到东京这边,派了个调查组过去,确定了下是否有咒灵作祟的痕迹。 冥冥是家系出身的咒术师,本身维系着一片延续了几百年的传统社交渠道。 在一般人社会里,受害者家属如果不相信官方的调查结果,会自己雇佣私家侦探。 咒术界也一样。 在那些人的认知中,咒灵,怨灵,假想怨灵什么的,理解起来太复杂了,可统一概括为妖怪。 而咒术师,就是法师巫女阴阳师一类的职业—— 水平参差不齐,有的灵有的不灵。 但他们莫名坚定,觉得与其信官方发布的广告,不如信自家祖传的渠道。 但冥冥这个行为—— 她的术式和乌鸦有关,效果之一,就是可以共享鸟类的视觉。 夜蛾郑重怀疑她放了乌鸦在高专门外的树上,前脚看到调查组回来了,后脚就接任务。 现在好了—— 她可以直接用官方的结论和资料回复雇主了。 “……恕我直言。” 旁听中七海建人没忍住插口:“这个……不算是诈骗吗?还是该说泄密或者……公器私用?” 冥冥惊讶的“唉”了一声,好脾气的笑了。 “牵扯到大议员的事,后面要发布文件的。” 所以算咒术界公共情报。 不泄密。 “普通人没有渠道了解咒术界的事,我提供的,嗯,客观上说是个信息窗口。” “——了解过股票经纪吗?” 他们也会向客户代理推销一些内部信息的。 所以不算公器私用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七海君。” “人的情感,不会完全受理智控制,人的情绪波动,也不是看过一份详实的文件,就能立刻被抚平的。” “对发布任务的人来说,调查,意味着‘我能做点什么’,和‘我正在做点什么’。” 冥冥小姐颇具人文关怀的叹了口气。 “虽然调查环节跳过了,但我们的配合,我们的回复,可是为雇主提供了一整套的精神抚恤呢。” 七海建人沉默皱眉。 夜蛾正道:不是—— 他这个表情是习惯吗?到底什么意思? 和存在思想包袱所以暗自揣测的老师不同,冥冥直接就问了。 “七海君是不赞同我吗?” 七海建人有些惊讶她的直白,但摇了摇头,说实话—— 他本人的人生目标,是考取回报率较高的金融类专业,毕业后从事相关工作。 然后用常人二分,甚至三分之一的时间,达成经济自由。 “所以我也设想过自己工作后的状况。” 虽然人生画风转进,突然多了咒术师这么个职业选项,但在咒术师这里听到的言论和同事的风格……感觉和干金融也差不多。 ——都是衣冠楚楚割韭菜的声音。 冥冥看着他的表情哈哈大笑,觉得很有趣。 “你之前的话我挺有听到——” “如果真的拒绝入学想找私教,可以来找我,课时打折,还可以安排免费体验期哦。” 七海还没说什么,那边,夜蛾老师额角蹦出一个十字,面无表情的把文件夹拍在了桌子上。 他说:“不用签约了,要任务,我直接安排一个。” “你。” 他指七海建人,“议员案过了危险鉴定期,后面都是辅助监督出面的工作了,不危险,但可以了解咒术界的流程和结构。” “就当做实习……考察的下半段吧,你跟进一下。” 七海建人保持着皱眉思索的表情,但没拒绝。 然后—— “你。” 夜蛾转向笑眯眯看热闹的冥冥。 冥冥完全不介意:“我知道,我可以带着七海君一起的。” ——哪怕排查过了,但考虑到万分之一的安全隐患,肯定得有人跟着。 找正式咒术师太大动干戈了,学姐就挺好。 她理解的。 反正是去同样的地方,而且她要拿到调查组的详细报告,还需要夜蛾老师高抬贵手呢。 结果夜蛾老师微微一笑(其实没有笑),推了下墨镜,说这个我知道。 “但是,”他指七海建人,“光这个家伙不够。” “和他同年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名字叫灰原雄。”、 但和七海建人不同,灰原很早就确定了自己会入学高专。 不过他家里还有个能看见咒灵的妹妹在,对咒具有一定需求。 换句话说: 需要钱。 “他想要提前接触工作。” 夜蛾正道看冥冥,“这次把他也带上,你,再负责给出份评定结果,确定他是几级。” 这决定了灰原雄提前入行后,是在辅助监督处勤工俭学,还是跟着咒术师团队做点战斗辅助。 最重要的是,这能决定他任务分成时能拿多少钱。 冥冥:…… 冥冥:行吧.jpg “真是物尽其用呢夜蛾老师(笑)。” 双方一起离开办公室后,就在咒术高专的食堂吃午饭。 冥冥手上的渠道不少,确定了任务后,开始查阅相关信息。 七海看似是实习的,实则被也被当做劳动力了,于是她大方的分享了一部分信息。 这份私人任务的发布者,是死亡议员天草英介的妻子—— 她认为丈夫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有鬼怪人偶在作祟。 七海看到这里一顿,回忆起了自己听到的科普。 情绪产生咒力,进而衍生咒灵。 市松人偶的话,是鬼娃娃花子里那种吧。 真要分类,应该是……假想怨灵? 文件后面的详情论述部分,提及了一个什么【五月五日再见】的仪式,感觉很符合诞生咒灵的氛围。 但是,他想起在门口看到的调查组,排查完不是没有危险吗? 抬头,发现冥冥也在沉思,似乎还变本加厉的,从备忘录里翻出了什么补充资料。 他于是暂时沉默了下来,不确定的想:也许是议员自己身上生出什么了怪东西,死亡后就消失了。 但这样的死亡确实也算“异常”。 下午两点左右,灰原雄出现。 那是一个元气开朗的蘑菇头。 虽然性格特色都比较突出,但三人都不是难相处的类型,简略打过招呼后,就准备前往雇主家。 冥冥中午时做过预约,但他们到天草宅后,走的依旧是个偏僻的侧门。 门后是个单独的小院子。 装饰不算简陋,但确实有点过于偏僻了。 灰原走在后面,小小声问:“雇主不是天草家的夫人吗?” 七海想了想,说:“因为在丧期吧,要避嫌,而且……” 而且咒术师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像骗子。 ——哪怕封建迷信的时代,夫人们找大师搞巫蛊,都还要暗搓搓的呢。 冥冥在前面纠正,说用词错了。 “天草英介先生去世后,他的弟弟会变成新的天草议员。” 天草夫人的称号同理。 “毕竟是马上就要让出去的东西了,你们注意一下,叫多了,可能会让雇主心情变差的。” 七海建人:…… 灰原雄:“好哦!” 见面的地点是一间茶室。 天草夫人坐在上首,是一位看起来就符合传统标准的端庄女性,只是最近事情太多,面上掩不住的憔悴。 她身边还站着位青年男性,据介绍,是天草英介议员生前的生活秘书。 七海和灰原暂时不需要说话,冥冥自有一套招待雇主的流程。 她话不多,但表现的很有耐心,慢条斯理的提问,大多数时间安静的倾听。 七海建人坐在一旁,还真看出了点“精神抚恤”的意思。 据雇主说,她的丈夫,也就是那位亡故的天草英介议员,一直非常钟爱市松人偶—— “起因,是他幼年时的一次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对娃娃? 这话题由对方的妻子来讲,感觉有点奇怪—— 毕竟是恋爱故事; 毕竟故事的女主角,是另外一个“女性存在”。 但想想这是议员家,婚姻可能是因为利益捆绑—— 七海观察了下天草夫人的表情,觉得爱不爱不好说,但这两个人间,远一般夫妻要坦诚。 对面,天草夫人陷入了回忆。 故事也是天草英介讲给她的听的—— 起始在幼年,七八岁吧,一个五月五日的男孩节。 当时,父母带他去玩具店,而天草英介在货架上,看到了个人偶娃娃。 市松人偶,算是历史悠久的怪谈主角了,就是因为和节日风格不符,才被店家专门藏在边角。 偏偏他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要—— “英介告诉我,其实他当时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喜欢’才想要。” 可能就是因为它的画风和玩具店不符,会比较“特别”。 但天草家的父母隐隐了解咒灵的存在,觉得不太吉利,便下意识犹豫了。 也就是说—— 当时的天草英介,并非真的“喜欢”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没有被拒绝过的独子,觉得自己的权力被“冒犯”了。 他发脾气,不是真的想得到那个娃娃,而是要确定父母会继续“顺从”自己。 导致表现出的情绪异常激烈。 问题是父母不知道——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儿童心理知识,可不会大大方方的写在母婴杂志上。 鉴于怨灵可能真实存在,天草父母自然怀疑儿子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了。 不止不能买,他们甚至严厉呵斥他不准哭—— 主要是害怕声音太大,再嚷嚷一路,叫她跟到家里来。 后来天草英介慢慢长大,这件事就被淡忘了。 许多年后,天草英介偶然路过了一间老旧的玩偶店,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难得的“遗憾感”从记忆深处涌现,天草家的长子难得感觉到了一些新奇。 莫名的,它就有点压不下去了。 当时天草英介已经成年,就准备自己去买; 但那也是十几年后,玩具店所在街区都被拆除了,变成了市政新规划的公园。 那一瞬间,因为叠上了物是人非的buff,那种“再一次错过了”的遗憾,陡然就加倍了。 “之后,英介就开始搜集差不多的娃娃。” 一直搜集了二十年。 七海建人:…… 感觉人生还是太顺的缘故,一点不平都很容易惦记成执念—— 等等,执念? 所以真的有咒灵吗? 思考中,天草夫人同秘书一起,带他们去了二楼。 这间小院,本身就是天草英介的收藏室,二楼列了整齐的站台,摆着大大小小三百个人偶。 灰原雄进门的时候,步幅都不自觉的卡了一下。 世界上有种病,叫玩偶恐惧症。 轻点的,和玩偶对视会产生精神不适,重的,只看图片,都可能产出现心悸呕吐甚至休克的症状。 屋里这些娃娃,一色的绿眼睛,不敢想象夜里会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 ‘很干净。’ 灰原雄是做过功课的,练习过分辨残秽。 眼前这些人偶上,确实有微弱的咒力残留,但正随时时间流逝而减弱。 合理怀疑是来自于死掉的天草议员。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咒力的痕迹了。 而且,他不确定的眨了下眼睛,感觉这些人偶好像不是很精致? 第三排那几个,头发有点太长了,和衣饰不是很搭配,比例上看着头重脚轻的…… “真的是拍卖级别的人偶吗,设计上有这么大漏洞?” 他嘟囔的声音不大,但议员夫人还是听到了。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之前确实都是珍藏品,现在……大概不算了。” 灰原看着她憔悴的样子,难过的张了张嘴,想说是因为接下来改由弟弟掌权的事吗? 结果下一秒,议员夫人叹息说,“因为英介已经找到真正的她了。” 七海建人:“她?” 还真有个咒灵啊? 他下意识去看冥冥,毕竟自己战斗力没有,蘑菇头战斗力存疑,真要打起来了,还是得靠学姐。 学姐的表情有点奇怪。 那边,夫人还在继续进行讲述: 其实隔了十几年,天草英介能记得那是个市松人偶,已经很难得了。 这里这些娃娃的款式打扮,都是随机搜集的。 价高者,编号就高。 “但是那天,”天草夫人有些回念的说,“我受邀参加一场香水沙龙,英介也需要丰富些宣传资料,所以专门去接我了。” 前半场,两人并不在一起,后来她出来,才发现他的状态非常之亢奋—— 那是一种热烈又荒诞的,失而复得的表情。 怎么说呢。 天草英介长大之后,大概就知道了世界上是存在鬼怪的,进而理解了父母的拒绝。 但假定记忆里那个人偶是存在意识的—— 那么当初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在看到了他呢? 天草英介因为这个猜测,生出了异样的触动。 类似于回首过去时,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和世界另一面擦肩而过的那种。 遗憾于是再加倍。 之后,他开始日复一日的假想: 如果她真的一直在看—— 那么他从玩具店离开,就是抛弃了她; 后来忘记了她。 因为忘的太久,甚至永远的错过了她。 因为假定过于具体,发酵时间过于漫长,天草英介甚至对一个模糊的影子,生出了异样的愧疚感来。 他想补偿“她”点什么,但样子都记不住,买来的玩偶倒是多,可唯一的共性就是贵。 想寄托都找不到切实的落点。 天草夫人就叹气:“为此,英介的睡眠一直都不是很好呢。” 但那天,沙龙结束后在车上,他却像是年轻那时一样,眼睛发亮的说: “我找到她了。” “她?” 冥冥适时开口,“是委托里提及的嫌疑人,这位……南目那音小姐吗?” 听到这个名字,议员夫人的表情有点古怪。 惊讶,苦恼,妒忌,恐惧,赞赏,还有一点憧憬—— 变换了一会儿后,她点头说:“是的。” 说完摆摆手,示意秘书取来了一份档案。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的震惊了一下。 说是查咒灵,结果嫌疑者是个有国民数据的……人? 他再次想起了被科普过的咒术常识—— 这种算什么,咒灵受.肉吗? 但是,等等。 不对! 听她的意思,还只是怀疑而已,居然就正大光明的取了人家的档案—— 这侵犯隐私了吧? 他前面,学姐的态度倒是很正常,翻了两下,顺手就递给了他们。 七海率先接过后看了一眼,悄悄的松了口气。 好消息:这不是详细的国民档案—— 而是一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纸质文件,是南目那音九岁入籍半田家时,孤儿院自备的脱离手续。 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和一张三寸的证件照片。 照片很平静。 用这个词形容一张照片,好像有点奇怪—— 但照片里的南目那音,看着就不爱说话,却意外的不会让人联想到孤僻。 而且她很瘦。 不知道是照片存在色差,还是本人色素不够,整体都很黯淡,像是一张抬手能被擦掉的铅笔画。 她并不脆弱(说实话,七海建人觉得她这个面相,情绪必然稳定极了)。 但这种黯淡的颜色,却让照片里的人无端就显得很脆弱。 七海建人看着看着,罪恶感突兀加倍。 所幸文件的末尾有注明,说她是被收养后,入籍所以脱离的孤儿院—— 他无意识的用拇指蹭了下照片,居然替她松了口气。 但接着,更离谱的来了。 议员夫人说:“因为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英介非常认真的准备着见面。” “但他忍耐的真的很辛苦——” 她振振有词的强调:“因为南红那边,本来就有主动交际的意思,所以我后来做主,邀请了她来我们家。” 夫人喟叹着怀念到:“英介那天很高兴。”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之前的高兴,带着被压抑住的兴奋,像是坐在火山口一样,让人担心他的情况。 “可见过面之后,英介整个人都轻松了!从容的设计起了新的见面仪式。” “仪……式?” 灰原雄心里哇了一声—— 电影也不全是乱拍的,可能真有人会玩笔仙什么的把自己玩死。 七海建人沉默的瞥了他一眼。 ……这就是全沉浸式听故事的人吗? 抱歉,他听了只感觉危险。 档案里这个小女孩,如果不是咒灵的什么受肉—— 那么,只是因为长相满足了一个议员对人偶的想象,就被刻意关注并选择。 还是做妻子的,专门去邀请的(重音)。 七海建人突然不想吐槽议员喜欢人偶很奇怪了。 不如说,还好他是个画风清奇的恋物癖—— 所以只是憧憬,没有伤害真人。 不然他宁愿这孩子是什么鬼怪,那样在被伤害的时候,还可以反手拧掉垃圾的人头。 等等,她确定不是鬼吗? 上首处,天草夫人还在详细说那个“仪式”。 她强调:“英介很用心的布置了场地的。” 说着,示意秘书推出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天草英介当初遇到“她”的店。 之前被拆掉了,现在重建一半。 第二张,是让天草英介重新想起“她”的那家店。 刚刚转手拿到,正在装修改造。 天草英介当初没有把她从货架上带走。 所以现在,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重逢”—— 店面,会被恢复成过去的样子,他甚至找到了当初店家的后人,重新来当店员,保证能还原出百分百的“初见”。 他还定做了个七层的高的架子,不过是真人适用的那种大小,并且多了楼梯。 当初天草英介没能带走她,但现在,她可以先坐回那里,然后不必徒然看着他远去,而是主动走到他身边来。 “具体的执行日期,是时隔三十年后的男孩节。” 即: 明年的五月五号。 七海建人哦了一声,文件里的最后一条线索在这儿呢。 “但是——” 夫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些。 “但是明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了,英介却在下楼时,突然在家里不知道多少遍的楼梯上……跌倒了?” 天草夫人的表情甚至是费解的。 仅仅一节楼梯的的高度,28.5公分,居然就直接摔断了脖子,当场死亡! 她似乎在说话的同时,回忆起当时的场面,露出了无法接受的表情。 “太奇怪了,没道理的。” 然后天草夫人突然就想起了他小时候父母的说法—— 【不要呼唤的太大声了,她会一路跟到家里来的。】 她就忍不住想: 英介筹划的重逢,会不会就像是怪谈中,“邀请对方进屋”的程序一样—— “所以没等他去将‘她’带回来,‘她’就先一步将他带走了。” “我是说。” 议员夫人也意识到这个指责不是很合适:“也不一定是南红的问题,可能……” 可能是依附在她身上的呢?” 毕竟那个女孩—— 天草夫人有点突兀的顿住,没往下说。 但聊了这半天,雇主总算确定了任务要求: 一,是确定议员的死亡是否是意外; 二,确定“她”是否存在; 三,确定南目那音是不是“她”。 此时,灰原雄还在故事的节奏里,甚至已经接受了天草夫人【真替我的丈夫高兴啊.jpg】的人设。 就好奇的问:“确定了又怎么样,你要送他们在一起吗?” “不。” 天草议员夫人摇了摇头。 就是说—— “她”如果存在,爱情故事是真的。 那在“她”的视角里,自己不就成抢夺霸占的第三者了吗? 不管“她”带走丈夫,是因为爱恋还是报复。 重点是:“‘她’会不会因为嫉恨,而想要弄死我呢?” 天草夫人,思路清奇,人格矮化,超绝恋爱脑。 但惜命。 “……” “……” “……” 七海建人承认,刚听到咒术师能接私人任务时,确实有一瞬间联想过超能侦探。 但现实里的侦探,其实主要靠偷拍抓小三赚钱的。 显然—— 超能并不是免死金牌,咒术界也不是法外之地。 他就算做了咒术师,调查的主人公是乍一看逼格拉满的议员。 可落到实处,还是抓小三。 甚至是薛定谔的赛博小三。 七海建人没忍住,转头看向了画风仿佛镰刀成精的金融型学姐。 冥冥:? 七海摇头。 ——咒术师啊,真是个画风此起彼伏的职业。 一刻钟后,完成了问询的三人,被秘书送出了门。 灰原雄踌躇满志道:“宅邸里确定了没有异常,那接下来,我们要去考察下玩具店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学姐:“去哪一间?” 说完想起学姐大概也不知道,遂转头问秘书: “不好意思哦,可以详述一下吗?议员选定设立‘重逢仪式’的玩具店……具体是哪一间?” 秘书答曰:“初见那间。” “因为南红小姐比较喜欢那间。” 七海建人:…… 什么叫初见,正儿八经初见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吧? 还有喜欢这种说法……还刻意问过吗? 不是—— 那次见面里,你们不会对她做过什么威逼的事情吧? 和他不同,灰原雄直接大方的问出来了。 “唉,”他超惊讶,“你们直接问本人了吗?!” 他思维比较单线,当前,还停在假定“南目那音”是个人偶咒灵的if线上。 听到这话,就担心当事人触发了什么死亡条件。 这边,秘书摇头,说并未。 “英介先生曾经将照片摆在会面的房间里。” “南红小姐看到时,停在第一张的时间差不多有五秒,是第二张的两倍。” 所以判定为喜欢第一间。 灰原雄:…… 灰原雄:啊这。 最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就沉默告辞罢了。 出门后,灰原又恢复元气满满的样子,说:“前辈,我们先去第一间查看吧!” 冥冥前辈脚步微微一顿,说:“不用了。” “嗯?” 冥冥:“你们没注意到吗?” “她们说起南目那音时,用的称呼是南红。” 灰原雄:“……所以呢?” 不对。 他慢半拍的反应了一下:“是有点耳熟哦?” 冥冥点头:“最近广播电视的报道有提起过她,南红,是大师半田清明的弟子。” 灰原雄想了想:“没听说过。” 他又补充:“两个都没有” 冥冥也不意外,就介绍:“半田清明大师,书法家来的,具体title,是书道界的掌门人。” 至于南红—— “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写佛经帖出名了,要不是还有个亲生的师弟在,会被直接叫做‘未来的掌门人’。” 换句话说: 很多家里经营或和寺庙有关的咒术师前辈,几乎就是看着她长大的。 “早就确定过没问题了。” 灰原熊“唉”了一声,说:“那我们快点回去告诉雇主啊!” 不要再神经过敏了,赶快和自己和解吧—— 然后他的思路终于拐了下弯,发现在这个前提下,议员夫妻……仿佛不是什么好人?! 蘑菇头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顺便也劝告一下吧,让她不要再继续干扰无关的人了。” 冥冥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所谓精神抚恤,最重要的就是用户体验了。”冥冥学姐笑着传授道。 调查用掉了很多的时间,才能显示出花了心力,显示出行动的困难。 “这样,雇主会觉得钱花得值,结论可信度也更高。” 那种“我做了什么”的感觉回馈,会加倍。 双赢。 两人身后,七海建人正在沉思。 首先—— 很好,确定了她是无辜者。 他想象着照片上的小女孩的样子,因为“无辜”,越发觉得她像是一张随时可能被擦去的铅笔画了。 于是他认真的想:世界确实太危险了—— 要么我去警局实名举报天草,然后再自个首呢? 这边,灰原雄不确定的问学姐:“那接下来的几天……是要自由活动吗?” 冥冥说不的。 她拿出了一份新的档案袋,开始教学弟们轧戏,不是,轧任务。 总监部的上层都知道,星浆体来年会入学廉直,为此,需要把安保等级提到最高。 落实到咒术界,就是校园内的镇压咒物,要换成最好的。 但对外不会直说,就是很官方的下发了通知,说封印差不多到期了,有一批学校的咒物,需要统一替换。 任务无波无澜的发出去,主打一个把水藏在大海里。 “我们要调查南红,需要去她的学校。” 而她所在的廉直女子学院,正好在这批更换咒物的学校名单上。 “所以——” 冥冥晃了晃手上的档案袋。 “我下午看到她的名字,就把两个任务同时接下来了。” 换言之: “我们可以用一期任务的时间,拿两份任务的钱。” 七海建人:…… 冥冥看他:“怎么,你不去?” 灰原雄说当然要去啊! “我们还要顺便告知一下当事人,千万注意危险!对吧,七海?” 七海:…… “七海?” 七海建人想着那张照片,慢条斯理的眨了下眼睛。 他不喜欢无谓的战斗,不喜欢在主职应该是学习的象牙塔阶段,就遇到这种成年人的奇葩烂事。 但他的价值观,他的同理心,都在说: 不论是否喜欢,你既然知道了,就有必要去告知被恶意盯上过的无辜者。 这算什么? 警察的公义吗? 七海建人不确定的扯了下嘴角。 ——咒术师啊,确实是个人山人海的职业。 9、调查任务·中 此时差不多已到了傍晚,三人决定第二天再去廉直。 灰原要回家照看妹妹,七海建人反正已经把补习班翘了,干脆直接在高专住一晚。 从老旧的公交车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打眼望去,一片深山老林,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更烘托出一股阴森的氛围。 倒是挺应景。 七海建人走在寂静的山道上,呼吸着山间冰凉的空气,下意识问了一句:“咒术界的人……一直这么少吗?” 冥冥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感觉其实也……还好? 比起她自己这一届,两人。 下一届,无人。 今年—— “我是说春假后入学的这一届,你们的直属前辈。” 少的是两人,多的话,说不定能有三个。 “再算上明年的你们,哇哦。” 学姐愣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发自内心道,“差不多要用两只手来数了——” 她看过来,眨了眨眼睛:这还不算是巨大的进步吗? 在七海建人的常识里,这显然不算—— 醒醒啊,一般学校里大点的社团都不止这么个人数了! 但他自认并不了解咒术界,不好妄作评价。 于是少年人只是抿了抿嘴唇,没多说什么。 冥冥也不在乎—— “往好处想想,人越少,越不可替代,可集中分配给我们的待遇,才会越好不是吗?” 像七海这样的,哪怕只是口头来“实习”,都不确定以后干不干这行呢。 已经可以确定住宿免费,医疗也免费了; 之后,高专还可以直接对接他的学校,出具类似于参加了社会活动的证明,帮忙请一个月内的长假; ——甚至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就已经在计算时薪,有钱可以拿了。 冥冥语重心长的告诉学弟:“咒术师这一行,做起来是有点危险,但死亡率真的还好。” 而且收益回报率高—— “大概是做普通社畜的二十三倍还多?” 她没有算的很细,毕竟做咒术师后,还会自然获得一堆可以混用的特殊权益。 “……比如?” 冥冥“嗯~”的想了想,说:“比如你。” 七海建人参加“实习”,有受伤的可能性; 但他的“实习”,本身是招募投入的一部分,高专账面上有定向拨付的资金在。 “所以在夜蛾老师担保批条后,你就会获得我说过的那份‘医疗保障’。” 咒术界的医保,可不是报销医药费用那种平平无奇的模式,而是会在必要时刻,调动具有治疗能力的术师或者咒具给当事人用。 “你可能只是刀伤失血,但借着这个机会——” 她示意性的指了下心脏,“如果有什么顽疾,比如心肌缺血,近视,颈椎或是遗传的糖尿病,都可以一起处理掉。” 甚至说没受刀伤,但天生近视眼想治疗,那也可以在上报的时候,声称自己“受伤”了。 反正当前的咒术界,还没一个活着的反转术式能力者呢,治疗基本靠咒具。 而咒具—— 这算是某种公共资源,两所高专的忌库里都有合用的。 只要能磨到夜蛾写批条,说拿出来也就拿出来了。 冥冥甚至都不担心校长(夜蛾此时还不是)或总监部的人后面来查—— 七海建人的术式,是【十划咒法·】,可以强行在物体上制造弱点,只要打中三七分的地方,就是百分百的暴击。 技能核心很简单,不存在壁垒分明的开发难度。 而且,怎么说。 这个术式,看着仿佛是不够酷炫的近战加持类技能,实则也算是半个概念系。 即: 他只要锻炼体术,锻炼自己对咒力的运用。 那基础能力涨,术式的杀伤效果就会跟着涨。 七海君的咒力容量她看过,在同龄人中是显著偏高的,一旦进入发育期,咒力增长会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所以在冥冥这里,学弟的长相性格什么先不论,只说术式的话—— 他完全拥有成为数值怪的可能性呢(笑)。 这种类型的人,老头子们也许不会专门拉拢,但也绝对不会计较付出些小便宜。 在她身后,七海建人全程都只是安静的听着,不论是夸赞,还是利诱,通通沉默以对。 冥冥也没着急。 送人去了男生宿舍区自理后,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夜蛾老师的办公室。 昏暗的灯光下,夜蛾老师正安静的戳着羊毛毡,见她进来,才慢悠悠的放下了东西。 “看来工作还算顺利,”他沉声问,“具体评价呢?” 冥冥自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嗅了嗅后,才说:“灰原很好。” 非常好。 在咒术界这一堆阴暗批里,他能力或许不够出类拔萃,但心态数一数二。 ——轻易不会被打崩,不会破防,也不会干着干着就受不了,转而去当诅咒师祸害社会。 “对我们当前这个运行机制还说,是非常优秀且稳定的‘中坚力量’呢。” “至于七海君——” 她一顿,端着茶杯转头:“夜蛾老师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 主要夜蛾想要的“评价”,是小孩们品行怎么样,理想是什么,入学后会不会有生活上的困难—— 突然听到这种资本家分析牛马的口吻,差点没崩住。 他“咳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七海的话……感觉他轻易不会松口的。” 虽然国中生,但看着就是那种很现实的精英派—— 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十年后在高楼大厦里,一边加班折腾k线,一边拿咖啡当水喝的样子。 但沙发上,冥冥却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他一定会来的。” 正确,正义。 在真正的冷酷者眼里,都是很有道理的废话。 有意义,没价值。 但七海君,嗯。 “他看似很克制,拒绝被预计外的麻烦事缠上——” 可下午,在看到女孩照片的一瞬间,他脸上露出的,分明是那种“绝对不能放着不管”的表情。 “太温柔了呀。” 冥冥就感叹:“看似现实主义,但内里,却是个心软的理想主义者呢。” 第二天一早,廉直女子学院。 东门。 在咒术界,【更换咒物】算是种制式任务,有固定流程。 第一步,去咒物所在地,对旧款进行检查,然后要填个评估表; 之后拿表回去,给总监部下属的机构审核,审核过了,才能拨付更换用的新咒物。 最后完成交换,旧咒物回收后上交。 “其实上交也不算是结束,还有评估环节,那个记录也是要二次入档的。” 冥冥一边从包里掏工具,一边给学弟们讲些理论课。 重点倒不是要传授什么程序正义—— 重点是说清楚格式后,可以忽悠热情的灰原同学帮她填表并写报告。 大概十分钟后,校方安排的接待人员小跑着来了。 作为一间百多年前就盖起来了的西洋教会学校,廉直的建筑风格繁复而精致,占地面积也异常的宽阔。 他们从门口,一路走到安放咒物的人工湖垂钓区,沿途居然一个活人都没遇到! 咒物检查,用时大概四十分钟—— 之后,还是由这位老师出面,把他们带去了一间专门划分出来的办公室。 办公室和主校区有点距离,人更少,正好方便了灰原抓耳挠腮的写报告。 “这个使用年限是必须要填吗……” “残存封印强度?” “我最近有学会看残秽了,但是封印强度怎么判断啊学姐?” 叽叽喳喳的热情询问声中,被学弟十万个为什么硬控了的冥冥学姐,突然转向七海建人—— “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先出去转转。” “……什么?” 冥冥指窗户:“一上午了,你一直在往外面看。” 讲道理,给傻孩子上课就够烦人的了,傻孩子旁边还坐了个一直走神的—— 感觉作为老师,无时无刻不在被挑衅。 话说她为什么不是真老师呢,是的话,就可以直接拿粉笔头砸人了。 出于一些心情烦躁下的迁怒,学姐礼貌的阴阳怪气道: “我们听从校方安排呆在这里,主要是为了避免麻烦,不是真的被限制了行动。” “如果你想去找学校内的某位同学说话,客观来讲,并不触犯任何法律。” 甚至都不出乎她的预料—— 冥冥想:毕竟是“绝对不能放着不管”的嘛(笑)。 七海建人微妙的,也有点被这个神态挑衅到了—— 他想回复说没有,或者攻击性更强一点,直接反问对方“您指的是谁”。 但下一秒,正埋头填表的灰原突然大声说:“对哦!” 他转头过来,超热情的招呼七海建人: “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要通知南红小姐天草那边有危险吗?” 灰原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表格,露出苦恼的表情。 “……正好七海你有空,不如现在就去吧!” 他抬头,强调并拜托:“也带上我的份一起!” 七海建人看着他诚挚的笑脸,无声的动了动嘴巴。 而冥冥—— 冥冥:“哈哈哈哈哈哈。” 在学姐爽朗的笑声中,之前那位接待老师,大包小包的来给他们送午餐了。 灰原君跟囚犯放风了一样,丢开表格就上前接饭。 寒暄两句后,就毫无社交包袱的直接跟对方交了底。 他问:“南目那音小姐是哪个年级几班的啊,我们有点事想找她,具体地点可以告知一下嘛?” 接待老师被他连珠炮样的问法整的一愣—— 因为眼前这个小年轻态度太坦率了,他甚至忘了多问一句“你们找我校学生有什么事”,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南目那音,是说未来三年级的那个首席吗?” 灰原正在拆筷子的手登时就是一顿,脸上的表情,大约是惊叹。 比如: 哇撒好漫画的一个称呼.jpg 哇撒现实世界里真的有学校会设这种头衔啊.jpg 但不好意思—— 你以为你们生活在一个什么玩意儿组成的世界啊(笑)。 廉直不止有,而且每个学部,每个年级都有。 因为都叫“首席”容易混淆,校内的学生们甚至会给不同年级的“首席”,划分出不同的称呼。 比如南目那音。 因为工作相关,她的通用称呼,是南老师。 せんせい(sennsei)。 指【先生】【师匠】的那个词。 ——不刻意带着“南”字时,其实更容易和校内的老师混淆。 七海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感兴趣,礼貌听了个大概后,直接问人在哪里。 但老师也不知道。 老师说:“南目请假好像有一阵子了,年前开始一直不在学校。” “……” “……唉?” 等吃完饭,人也走了,灰原雄开始进入一种持续性坐立不安的状态。 因为学姐认定过【南红是人类】,他倒不会再去猜测她畏罪潜逃—— 但这算是失踪了吗? 还是单纯的失联? “感觉作为人反而更危险了……” 灰原喃喃自语:“议员什么的,势力很大吧,南红小姐一直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会不会是被人伤害了啊?” 冥冥觉得有点好笑—— 她记得自己之前有说过吧? 如果不是底下还有个新生的师弟,南红的title,就是“书道界未来的掌门人”了。 她怎么会在权力关系中轻易受伤害呢? 但冥冥喜欢善良的孩子。 所以她说:“没事哦。” “我昨天跟七海君讲解时说过,咒术师有一些隐性特权,在调查的时候,嗯,大概可以类比为……警察?” 说着,撸了把后辈的蘑菇头。 “我等下去教务处,查一下南红小姐登记的联系方式好了。” “我们可以写封不记名的邮件通知她。” 灰原的眼睛ber一下亮了,说这个好! “但匿名邮件啊……” 他又开始碎碎念,“如果发的是【你会有危险,要小心】这种内容,会不会显得我们反而比较像变.态啊……” 大概半小时后,冥冥回来了。 她干脆利落的摆结论: “是家长出面帮南红请的假。” “一开始半个月,天草议员的死讯曝出来后,又延长了半个月。” 这在冥冥看来属于明牌—— 就是做长辈的发现了异常后,无声的帮家里小孩避开了。 “是好消息呢灰原君。” 她看向蘑菇头的后辈:“我们不用承担被当做变.态的风险了哦。” 灰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不过:“……前辈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这个?” 冥冥无所谓的举了下手,“是廉直的《招生简章》啦。” “校方也不可能把档案给我看,这是去年剩下的,倒数第三页,是南红作为新生代表的介绍。” ——附赠印刷了她老师工作室联系方式的那种。 灰原“唉?”了一声,好奇心原地拉满。 “我要看我要看!” 他兴致勃勃的把册子接过,唰唰就往后面翻。 七海建人顺势侧了下头,垂眸,但下一秒,眼睛便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些。 其实南目那音的长相变化不大,不论就是八九岁,还是十二三岁,发育前还是发育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同一个人。 但他惊讶,正是因为明明长相没怎么变—— 感官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之前,七海建人一再觉得南目那音像是一副铅笔画。 可这里—— 照片貌似拍摄于她上台之前,正停在一片浓丽厚重的深红色帷幕旁边。 但因为光很暗,所以意外没有那种明艳的胶片感,整体依旧是灰色。 比起照片,更像是一面壁画或者说……浮雕? 形容起来有点怪,但感觉上确实不该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而得是什么实体的,沉重的—— 就是说。 壁画是为了记录,是固态的故事。 这张照片虽然简单,也没什么前因后果。 但七海建人看到照片的瞬间,就知道她一定在不高兴。 不是紧张所以感到烦躁,“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那种层面。 是挑剔,嫌弃—— 针对其他客体的,非常清晰的“不悦”。 那真的看一眼,下意识就会猜测当年的入学式上,肯定出过什么问题。 但是—— “很漂亮唉!” 灰原同学超大声的坦然发出了夸奖。 但很快,他顿住,换成了担心的语气:“漂亮是好事,但如果遇到不好的大人,又很危险……” “不过还好!” 男孩子的语气又轻松起来,她的长辈能发现异常,主动帮她避开,那她现在就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这说明南红小姐遇到了很好的家人,会有很好的未来人生!” 短短两分钟,情绪变化繁多,莫名但丝滑。 七海建人其实有点不能适应。 他不知道这种“不适应”,是因为照片间的差异,还是灰原雄兔起鹞落的情绪—— 但言犹在耳。 她安全了。 她有遇到很好的家人,会获得很好的人生。 虽然脆弱的铅笔画猝不及防的变成了浮雕的壁画,带来了陌生和别扭, 但理智上,七海建人依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生出了一股切实的欣慰。 他若有所思的沉默着,没有出言附和灰原的话,却也在他小声欢呼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之后任务继续。 回去交表格,一天; 等批复,一天; 来学校更换咒物,一天; 最重要的是—— 借用廉直校方提供的办公室,以黑箱来的官方调查组的文件为母本,编写要交付给天草家的糊弄结果,一天; 挑了个空闲的周五,他们去天草家交任务。 还是那个小院,还是那两个人。 这次没有温情脉脉(…)的谈话环节了,就是很纯粹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冥冥全程亲身上阵,同时用两个手机,给不同银行的代理人打电话。 打到一半,还顺便抽调富余的活动资金,去买了款新上市的金融产品。 七海姑且还能听懂一点,灰原全程都是懵逼脸。 然后,在冥冥终于过瘾了,他们将要告辞的档口,现任—— 不,还没继任。 应该说“下一任的天草议员”,突然来了。 在现代化过的封建社会里,议员就是领主,选区就是领地。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和千百年来一样,只要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能因为姓氏和血缘的纽带,自然获得权力。 天草石介这次来,是想要告诫一下大嫂—— “最近麻烦的事很多,您毕竟还在丧期里,也该注意一下社交频率了。” 本意里,有一半是真的希望她体面点,另一半,是想提醒她,该慢慢淡化掉自己的存在感了。 毕竟—— 不论是【天草议员】,还是【天草议员夫人】,都已经准备要换人了呀。 但进来先看到了三个少年人—— 男人脚步顿住,皱眉,问:“这些是什么人?” 秘书君连忙出来,在他耳边小声回答。 七海建人听到灰原小声逼逼,“我们不会被当成骗子吧?” 大哥身死,大嫂悲伤过度,被诈骗犯趁虚而入—— 装大师的甚至都不是假和尚,而是三个看着就未成年的学生。 而且依照冥冥前辈的说法,擅自调查作为大师弟子的南红,也会干扰到社交关系吧? 反正灰原觉得天草夫人那个脑回路挺说不通的—— 反而是新的天草议员,如果能为此发个脾气,说不定反而管得住她。 结果那边,秘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天草石介先生眸光一闪,有点突兀的顿住了。 “……调查的是南红?” 秘书:“是的。” “结果呢?” 他大概是知道咒术师存在的,此时再看眼前的三个少年人,眼神便收敛礼貌了许多。 秘书又说了些什么。 “确定没有问题吗?” “确定了……” 天草先生一面问,一面继续往里走,秘书就小跑的跟着回话。 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位帮佣小姐,笑容礼貌的冲他们鞠了个躬,接手了送客的工作。 他们原路从侧门离开。 灰原一边走一边念叨说:“怎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七海其实也有类似的感觉。 到了大路路口处,他俩同时回头看学姐。 学姐低头看手机。 表情微妙,甚至在某个瞬间,挺浮夸的挑了下眉。 七海建人:…… 怎么,是股票刚买就跌了吗? 一旁的灰原雄没注意到这个,自顾自的开始发愁: “那我的评级怎么办啊?” 没有人偶怨灵,就没有需要战斗的场合—— “我们之后再去接个低等级的战斗任务吗?” 冥冥学姐沉默收起手机,深藏功与名的说了句: “先不急。” 然后熟门熟路的,把他们带去了一间会员制的私人美容室。 一刻钟后。 他们在一间点着浓重香薰的房间里,见到了现任的天草议员夫人,天草清子。 一位长相清秀文弱的长发女性。 冥冥:“愣着干什么,这是新任雇主女士哦,来打个招呼呀。” 七海:…… 灰原:??? 事实上,不止雇主是熟悉的“天草”,就连任务对象—— 是的,大家没有猜错。 还是南红。 “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鬼吗?” 灰原雄在心底“哇哦”了一声。 冥冥学姐搞来的调查结果可以一鱼三吃了…… 可惜—— “并不是哦。” 清子夫人好脾气的说:“我想确定南红对我丈夫的态度。” “什么?” 清子女士没有直言解答他的疑惑,反而没头没尾的说起了人类的审美取向。 “嗯,文雅点说是审美取向,直白点说的话—— “应该就是指性.癖?” 清子女士说:“每个人的审美不一定,但在自己的审美范围内,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标准线。” 比如必须是大眼睛啊; 必须是气质很温暖的人啊,等等。 但客观上讲:“血缘相近的人,长相就是会相似。” “而在同样一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人,连沉淀出的气质,也会大致相同。” 所以古代常有娶一对姐妹的领主,现代也很爱塑造爱上同一对兄弟的女主角。 但反过来的说。 “人类的审美取向,本就来自于成长中被塑造出的认知。” 所以—— “生长环境相同的两个人,审美也必然会趋同。” 说完,她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室内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灰原雄就茫然—— 他感觉清子夫人说的话本身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话题转变好……莫名其妙啊? 他下意识想侧头想跟七海同学说点什么,结果侧头,发现他正露出那种踩到了狗屎一样的表情。 “……七海?” 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大了,在安静的室内十分突兀。 但上首,天草清子却很包容的笑了。 “我的丈夫和他的兄长,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像是对前面的呼应。 但那很快,又成了后面的展开—— 清子夫人说,天草家代代都是靠联姻的,选择的姻亲,也都是价值观相似的人家。 “所以在我们眼里,能带来切实的利益,比一万句我爱你更让人动心。” 具体的例子,比如她的大嫂—— 那位,是完全不介意丈夫爱谁,那个“谁”又是不是人的。 她的权力,来自于丈夫的权力。 所以她的行为准则,就是做一切讨好并让丈夫高兴的事,以此获得更多的权力。 天草清子也很喜欢权力,哪怕她更更自我一点,但她同样不在乎丈夫找年轻漂亮的秘书当情人。 对天草清子来说,嫁人,是一种投资,丈夫就是银行。 既然他寻找的情人,能带来持续的好处(贪污时帮忙做假账并即时为爱自杀)—— 那就仿佛银行会自动增值一样。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增值,增值了多少。 只要婚姻还存续,最终都会因为血缘继承的纽带,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关注南红小姐?” 讲道理,遇到你们家,是她比较倒霉好吧? 天草清子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是,只要利益联合足够纯粹,那丈夫不爱我也无所谓。 但如果他爱上了别人—— 清子女士的思路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事情的一开始,只是在丧礼收尾时,意外听到了寺庙里和尚们的谈话。 比如天草最近是不是和半田家有联系? 再比如半田家的弟子—— 也就是南红 ——似乎承接过为人抄写经书做奠文的工作。 “当时石介君旁听了很久呢。” 天草清子叹息。 那时,她还没注意到异常,以为丈夫只是对抄经的事有些意动,想为兄长的身后事加码。 “毕竟暴毙嘛,”她温柔的说了个地狱笑话,“听起来就不太吉利的样子。” 因此,天草清子还耐心的陪同他旁听,并询问了很久。 可惜。 最后头七都过了,也没找到请托抄写奠文的渠道(意向递过去后被师母否了)。 “再后来,石介君从京都那边,买了一副由南红小姐抄写的《心经》。” 她没多想,简单的理解为了某种补偿心理—— 类似一些收藏家,买不到大师的名作,就会去买大师年轻时的草稿。 “而且……” 清子夫人实事求是的说:“而且她写的真好。” “我只是偶尔路过时看两眼,都会感觉心情平和了一点。” 出于一些【预防近视所以时常远眺绿色风景】的心理,天草清子隔几天就会专门去看着它喝茶,提前二十年预防更年期烦躁。 但是突然有一天,字幅被收起来了。 天草清子询问为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先生说会碍事。” 到这个时刻,她依旧没觉得异常,反而准备将那幅《心经》单独要过来。 石介君不喜欢的话,她可以放到自己的瑜伽室里。 “但是我去了他的办公室后,却——” “……被严词拒绝了? 灰原雄忍不住发出了猜测剧情的声音。 就,确实的是个沉浸式听故事的人呢(笑)。 清子夫人对他摇了摇头,说:“有些事情,是不需要那么直接摆在台面上的。” 她进入书房,看到帮佣嘴里因为“碍眼”而被“收起来”的字,挂在休息区靠里那面墙上时,就什么都懂了。 “不是它碍眼。” ——是我分享了他安静注视它的权力,我碍眼。 产生这样的认识后,就仿佛拨开乌云见明月—— 天草清子发现其实早在近三个月前,就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了。 天草英介的秋季的拍卖会上,买了块翡翠; 到换季更新衣物时,突然抛去了固定的黑白色,选各种绿色的宝石做袖口; 连续五次在公开活动时,选择深灰色绒面的西装。 “再接着,是珊瑚,玛瑙——” 这里,清子夫人特意补充说,“就是那种名为南红的玛瑙。” 甚至于丈夫书房的案几上,都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对唐草纹的白瓷瓶。 “我还一直负责更换准备新鲜的切花呢。” 天才清子抚了抚耳畔的头发,笑了。 “结果最近才知道哦,南红之前来拜访那天,穿的就是件素色唐草纹的衣服。” 话题说到这里,已经有点微妙了。 “但是……” 冥冥做出判断并反问:“您应该不是会为此而吃醋的人吧?” 天草清子喟叹着摇了摇头,说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七海建人冷静提出质疑。 这态度其实不怎么客气,冥冥都下意识侧头看了他一眼。 ‘工作呢,注意下你面对客户时的态度。’ 倒是客户本人完全没有生气,反好脾气的笑了一下。 “喜欢的女孩子买了哪家的小吃,在班级里夸奖过,于是放学后,专门绕路去买同款;” “因为社团活动要买新的护腕,但进店以后,下意识就选了和她发绳一样的颜色——” 天草夫人露出好笑的表情。 “这样本能的攫取和对方相关的信息,直白但无意识的爱屋及乌。” 她看向七海建人:“——这明明是你们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该做的事情啊?” 但石介君是什么情况呢? “长到三十岁了,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经历过初恋吗?” 其实拉长到整个人生的尺度上,初恋这东西,未必很长久,未必很深刻,未必就那么的独一无二。 但在它汹汹袭来的那一刻—— 它就是无法抵挡的热切,并且完全不讲道理。 “所以要怎么办呢?” 天草清子脸上的好笑,突兀转换成了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冒犯到的愤怒。 他不爱我,只要合作良好,婚姻就会一直存续。 但他如果爱上另外一个人—— “那为爱盲目怎么办,头脑发昏怎么办?” “真的热切到那种地步,孤注一掷的想要捧出一颗真心,所以闹着要离婚怎么办?” “初恋毕竟……它不讲道理的啊。” 长相秀美的女性叹了口气,露出了个温柔无奈,但无端让人觉得刻薄又轻蔑表情,认真道: “放任不管的话,我的利益受损了怎么办?” 冥冥倒是可以理解她的行为—— 这本质是个可能性的问题,但天草夫人赌不起。 哪怕丈夫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变成恋爱脑,落到她身上后,也是百分之一百的损失。 偏偏现代社会了,硬性的处理手段不能用。 南红又是半田家的孩子,软性的处理手段也基本都无效。 果然。 清子夫人说:“我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任务要求,也不需要诸位去伤害南红小姐——” “事实上,就算你们把我今天说的话,全部直接转述给她,也是无所谓的。” “这是什么反话吗?” 开口的依旧是那个混血的金发男孩。 礼貌询问,但神色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不。 其实从谈话开始那一刻,他的反感就表达的很明显了。 ——是英俊又恳切的少年人呢。 天草清子没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的委托,是想请诸位帮一帮南红小姐。” 请真诚的少年人,就怀着现在这份对于她们家的厌恶,和对于南红这位“无辜者”的担忧及同情—— “把你们知道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诉她吧。” 包括前任议员夫人的委托,前任议员对人偶的喜爱,还有她这个现任夫人,对于丈夫初恋细节的描绘。 毕竟—— “要让那孩子切实的了解到‘天草’都是些什么东西,生出足够的戒备心才好呢。” 要是她能因为厌恶而远离,直接从半田那边主动断交,就更好了。 一刻钟后,俱乐部后门。 灰原雄控制不住的一路念叨好倒霉,真的好倒霉啊南红小姐。 “总是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冥冥学姐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抽空回应他说: “可能……还好?” 灰原还是觉得不对—— 任务虽然比较一言难尽,但内容符合他的价值观,客观来讲是在做好事。 所以肯定要接。 他觉得的不对,是任务逻辑上有漏洞。 “就是说,假如啊。” 灰原强调了一下,“假如,南红是个功利心很强,道德观念又很弱的人呢?” 她原本不知道有个大议员可以当备胎,现在知道了。 那要是直接回箭头的话,不就双向奔赴he了吗? “清子女士怎么确定她知道这件事后,只会产生厌恶?” 厌恶了就会远离,而一旦她选择了要远离,天草议员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灰原觉得这里面的逻辑,有点一厢情愿了。 但清子女士很笃定—— 灰原想:她看着也不是那种脑子不好的人; “但如果这条逻辑线必然能通顺的话, 那南红的人设,就有点奇怪了。” “……感觉比起人,更像是个会机械性给出绝对反馈的人形‘必要条件’。” 冥冥此时已经放下了手机,听到这话,语气犹疑的说:“其实……也说不定呢?” “哈?” 这里给出反应的,不是灰原,而是七海。 他此时的表情幅度依旧不大,冷脸都冷的很克制—— 但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如果您要在这里提出什么和“受害者有罪论”相关的词句,那么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得不和您进行一些严肃的争论了】。 冥冥:…… 冥冥只当没看见,转头问灰原。 “知道什么叫恐怖谷效应吗?” 这个词,一开始就是日本科学家提出来的—— 意指某些非人但类人的存在,表现的越像是人,越能激发出人类无意识的恐惧。 举个例子的话—— “哪怕外表无懈可击的一个人,她一直不眨眼,靠近你时也没有体温,头顶光线,但地上就是没有影子。” 有些人观察力不足,数不清这些异常点的一二三四,但潜意识会毛骨悚然。 灰原雄配合的“咦”了一声。 七海建人皱眉。 “……这个我大概知道,某些心理恐怖片还会依据这个原理设计吓人手法,不用细说了。” 冥冥无所谓的耸了下,说就是类似的原理吧—— 普通人有咒力,其实日常生活中,也微妙的可以感觉到一点咒力波动。 这方面灵敏的人,表现出来就是很容易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变化。 迟钝类的就正好相反。 “但南红——” 冥冥想起自己刚才查阅的资料:“她貌似没什么咒力波动。” “……天与咒缚?” 这是七海建人最近学到的咒术常识之一。 冥冥学姐摇头,说不哦,“就是很会克制而已。” “好像有人天生跑的很快,跳的很高——” “她属于先天很会克制心情。” 七海:“是内分泌有问题?” 冥冥:…… 冥冥:“七海君,把科学的东西丢掉一些吧,她就是天生咒力可操控性高,因情绪产生的波动很小罢了。” 但在当前这个世界,人,作为一个整体而被另一个人感知时,在基础的五感之外,也是隐隐包含着咒力波动的。 南目那音没有,那么她遇到人时,就会激发出微弱的恐怖谷效应—— “怪不得呢。” 灰原雄想起了天草议员关于鬼娃娃的“一见钟情”。 接着就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有的人长相的丑陋可怕,但总能靠着人品和才华,慢慢被大家接受并推崇。 “南红小姐也差不多吧?” 给人的感觉是可怕的,甚至会被奇怪的人误会成鬼娃娃。 “但她还是靠着个人的努力,成为了学校里的首席。” 就很励志! 在他对面,冥冥觉得好笑完了—— 七海建人也无语了一下,沉声提示道:“她长的很漂亮。” 灰原说我知道啊? “我就是想说‘本质是一样的’,这两种情况,都是顶着某种缺陷——” “那不是缺陷。” 七海忍不住打断他。 灰原雄懵逼中无意识的“唉?”了一声。 七海建人叹气。 “害怕时,人会大脑空白,身体僵硬,心跳加速,汗毛倒竖,脊柱发麻。” 他问灰原:“但在不预设【是在害怕】前提下,类似的形容,让你想到了什么?” 灰原:…… 灰原:“喜,喜欢?” “对啦~” 冥冥学姐好笑的又撸了把蘑菇头的软毛。 这里,学姐还难得耐心的介绍了一下何为吊桥效应。 即: 当一个人提心吊胆的走过一条吊桥时,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 如果这时ta碰巧遇到了另一个人,会不自觉的把这种细微恐惧刺激出的心悸,当做产生情愫时的心动。 “所以要加倍小心哦灰原君,对人类来说,【喜欢】和【恐惧】的界限,其实很模糊的。” 但怎么说呢。 南红不是恐怖片里专门被设计出来的伪人,不存在导演准备好跳脸观众后,再被刻意揭露出的缺陷。 所以一般场景,就是普通人看到她,触发恐怖谷效应,本能产生一些的心悸。 但眼前的人是真的哪里都正常,并且非常的漂亮—— “人是视觉动物,美丽的外表,会加剧感知上的迷惑。” 于是会自然的将心悸,偏移成心动。 怀疑自己是倾慕,是激动,是一见钟情。 具备这种属性的话—— 只要稍微有点人格魅力,就注定会被簇拥。 七海建人想到这里,又出现了看到两张照片时,那种突然陌生而别扭的感觉。 结果那边,冥冥说:“还不止哦。” 大家有咒力,一个人没有。 兹好比所有人都是带刺的榴莲,但她是光滑的西瓜。 人都是有耐受性的,长久下来,慢慢也会习惯的。 但南红只是天分特殊,本质还是个人。 所以她产生情绪波动,尤其是负面情绪波动的时候,还是会出现咒力的痕迹。 “就好像好好的西瓜,突兀的长出了刺。” 在大家已经习惯了前者的情况下,那种突然冒出来的“刺”,甚至会因为对比,而加倍的“清晰”并让人“刺痛”。 于是潜意识里生出另一种恐慌。 “但人的本能,是倾向于稳定,倾向于寻找熟悉的感觉,不自觉想要消弭异样的。” 表现在这里,就是当她生气的时候,旁观者会同步感到心悸,并且本能的想要消解掉异常的来源。 也即是: 消解掉她的负面情绪。 普通人不知道原理,只是下意识反省自己,下意识的哄劝对方。 再加上她真的长得很漂亮—— 那逻辑一推,大概率会觉得这是出于【喜欢】和【在乎】。 甚至喜欢在乎的有点卑微。 而一旦南红的情绪平复,人感知中的“异常”消失—— “就好像屋子里一直看不到的鬼走了。” 冥冥突然提问灰原君:“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大概是什么样的心情?” 灰原想了想:“劫后余生?” “对啦。” 冥冥学姐说:“人在‘后怕’时的状态,看似脱力,大脑空白,但那其实是一种最高等级的轻松。” 换句话说: 惹她生气后,你会坐立不安。 但哄好她后,立刻会得到“心有余悸”的正面回馈。 和之前的恐怖谷【一见钟情】类似—— 效应没有科学家做实验时那么明显,但确实存在。 两者之间,甚至形成了逻辑非常的通顺效应叠加,加深了“我果然对她有好感”的认知。 “……感觉巴普洛夫敲着食盆喂狗的效果,都没有这么即时。” 冥冥就感叹:“是天选的【主人】呢。” 事实上,哪怕不牵扯到所谓的“喜欢”——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满脑子恋爱。 但遇到了某个人后,你潜意识感到恐惧,想要规避,把自己放低了一点—— 可能只是敬而远之的心态。 但日积月累,你遇到她就避开,遇到她说话都下意识放低声音,遇到了她轻轻皱眉,就能感知到她在不悦。 而一旦感知到她不悦—— 你就会惶恐,会不自觉的、仿佛是在讨好般的,想要让她消气。 那慢慢的,人会习惯了在她面前把自己先放低,并且放的越来越低。 人类的行为逻辑有周期,大概21天养成初步习惯,67天形成肌肉记忆。 在潜移默化中,簇拥,仰望,憧憬,讨好,会变成一种以南红为中心的,群体性的理所当然。 ——仿佛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个大型的服从性测试。 更吊诡的是,社会学里,还有一种现象,叫【从众心理】。 意思是群体的意志和取向,会逐渐淹没掉个人。 尤其学校那种相对狭窄的环境—— 冥冥相信肯定有“无感”的人,但只要时间够长,必然也是要被“驯服”的。 灰原:…… 灰原雄满脑子都是【有用的知识增加了.jpg】。 “所以——” 他思路一个漂移,回到了原本的任务上:“所以天草议员……只是被影响了是吗?” 冥冥不知什么时候又看起了手机,闻声敷衍的回了句:“也许?” 灰原转头看七海。 七海建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沉默,但他觉得,南红这种特质,只是更容易让人心动,催生出一些长久心理暗示下产生的错觉。 人的反应基于内心。 南红接触过的人那么多,会出问题的,八成是本身就有问题的人。 “天草议员——” 他顿了顿,“我是说两位,都不是什么好人。” 灰原想了想,觉得也对。 毕竟在遇到南红之前,天草哥哥君就已经是个恋物癖了—— 以普通恋爱观去代他,那甚至是个错过了白月光后,就连找三百个替身的花心恋物癖。 可以说是非常的典型的深情渣男了。 灰原转头去看学姐—— 冥冥正低头摆弄手机。 “前辈?” 他好奇:“看什么呢?” 冥冥表情微妙的扬了扬手机,“因为有点好奇,联络了私人渠道,想找点南红的其他消息。” 结果—— “南红好像正在参加建国节的寺庙活动,有做探访节目的媒体人拍到她了。” “建国节?” 灰原记得这是神武天皇的神诞日,是……神道教的节日吧? “寺庙为什么会有活动?” “现代社会,综合性发展嘛。” 冥冥头也不抬:“现成的热度摆在这里,总不能放着经济增长点不管吧?” “可是…… 没等灰原继续问,学姐已经把手机举到了他面前:“喏。” 这是一段简短的视频—— 索尼05年的翻盖款手机,屏幕不大,分辨率姑且够用。 最起码在这,可以清晰分辨出它拍的是山里,时间是天彻底黑掉前的那段黄昏。 主视角集中在古建筑拐角处的屋檐下。 南红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款式接近于僧衣或者说……法衣? 总之是襟立衣那种,意外很朴素的衣服。 腋下夹着着根杆子,准备要挂灯笼。 不论工具还是手法,都有些过于古老了—— 画外音里拍摄者小声介绍说,这是庆典活动的一部分,整座寺庙最近都在“复古礼”,游客如果从后山上来,还能碰到用陶罐取水的僧人。 然后又他一边靠近,一边继续介绍说,灯笼里放的并非蜡烛(寺庙是木质古建筑),而是可以遥控的充电灯泡。 活动期间,挂起来的灯笼都是可以卖的,一盏大概能亮12-18个小时,还会附赠不同的签文。 是表演(确信)。 感觉稍微预设一下立场,就会感到些许为钱不择手段的浮夸。 所幸画面的主人公完全没有。 主人公不像在表演,甚至不像在工作—— 她站的不是很直,脚掌时不时因为无聊而点点地,抄着杆子的手势也不是很郑重严谨的那种,偶尔戳到檐顶,会发出哆哆的声音。 一种莫名很游离的日常感。 挂完了又调试位置,最后从衣襟的侧袋里,掏出了个小小的遥控器。 然后—— 啪。 灯笼亮了。 南红的头发,之前在照片里就看过了,是那种光泽度很高的深灰色。 但因为分辨率不太够的原因,在此时的画面中,被模糊成了一团灰色的云雾。 她站在橘色的灯光下慢悠悠的抬头,就像是茫茫的乌云天,在看一片火烧云般的夕阳。 观察了几秒后,她终于回身看向了镜头。 能感觉到,她早就发现背后有人了,但就是很从容的做完了手上的事,才想起来要理人。 然后,她看到拍摄者—— 更大概率是看到了摄像头。 于是意外顿了顿,并皱眉,三五秒后,才稍稍侧身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但从她皱眉开始,视频的画外音就传来清晰的呼气声。 然后画面开始摇晃,能听到逐渐慌张的,叠声说抱歉的声音。 录像突兀结束。 下一秒,耳边听到了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呼气声。 七海建人:…… 我没忍住出声了吗? 不。 是灰原雄。 不过灰原君大方的很,呼完气拍拍胸口,还后知后觉的“哇哦”了一声。 “她皱眉的时候,我居然也跟着下意识屏气了唉——这算什么?” 只是影像资料,那无咒力恐怖谷应该是无效的吧? “而且也没有很凶的表情啊,但这个,不知道是威慑感还是压迫感的,好强啊。” 感叹中,他又念叨起了之前看过的电影演员。 “《春雨》知道吗?” 有个阴雨天里的镜头,女主角露出笑容时,明艳的连画面都跟着亮了一下,让人下意识也想跟着笑。 “但这里……” 灰原有点描绘不出来。 冥冥沉吟:“纸面上解析原理是很简单,但没想到啊,看影像居然是这种感觉吗……” 不过也正常—— 接通正负极就能点亮灯泡,和十九世纪时,第一个灯泡真正亮起那一瞬间带来的光,是理论,和理论完全描绘不出的浪漫。 “南红这种特质,看照片和录像是不同的感觉,但录像也完全显示不出威力。” 冥冥说糟糕啊:“我突然好想去看本人了。” “我也有点想看了,”灰原点头,“七海呢?” 七海说不。 语气不算激烈,但莫名的很绝对。 学姐顿时“唉?”了一声。 “之前看档案,看照片的时候,都是你看得最久——这是突然变心了吗?” 七海摇了摇头,说:“会麻烦。” “唉?” 灰原倒是觉得她脾气还不错的样子—— “毕竟被打扰了工作,也没有生气啊……” 七海建人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拍摄者是专业媒体人,一开始就介绍过,活动是公开的。” “他又没有往封禁区域走,拍摄器材大概都是审批过的,来就是为了拍摄素材并帮助宣传。” “他为什么要道歉?” 灰原:…… 对哦? “那,那可能是她个人出境意愿低呢?” 灰原活学活用:“她不喜欢被拍到,所以心情不好——” “学姐不是解释过她的体质问题了吗?” 媒体人可能是被“吓”到了,道歉一下也……正常? 七海建人摇头。 “她不愿意被拍到,应该向拍摄者提出要求,双方友善商榷。” 但她最后点了点头,应该是不喜欢也不讨厌的那种程度,并不介意被拍摄。 七海建人觉得不对劲的,是她面对媒体人时的态度。 “就好像是默认了一样……” “默认?” “嗯。” 默认了哪怕实际上没有“冲突”和“分歧”,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他人的道歉。 甚至是那种诚惶诚恐的道歉。 灰原试图理解,但理解失败。 七海建人解释:“人会影响周围的人,但周围的人组成环境,也在反过来影响你。” 班级里因为好看而被簇拥的女孩子,暴走团里因为最能打而被推崇的老大—— 正是因为知道给自己带来特权的东西是什么,才会格外在意。 于是女孩努力的学习化妆,追流行,看时尚杂志。 而做混混头子的,也绝对不会让小弟看到自己打架输掉后狼狈的样子。 这会折损“权威性”。 初期人类意外获得特权,后期会反过来,变成人类努力维持存续这份特权。 “更大一点的命题,比如——一开始只是想赚钱的人,最后成为了金钱的奴隶。” 但南红不是。 “她的特质是天生出来的——” 灰原悄然提出质疑:“那,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也是天生?” 七海说不一样。 文艺作品中,有钱人最套路的烦恼,就是别人喜欢的是ta,还是ta的钱,接近时是为了ta,还是为了ta的家世。 钱,权,都是明确而客观存在的东西。 所谓“仗势欺人”,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倚仗什么,才会在做事中,给人小人得志的感觉。 但南红的这份特权,客观上没有来源,主观上,也没有符合逻辑的来由。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她绝对不会失去。 “这才算是真正的‘有恃无恐’。” 灰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下意识问:“是说……她会欺负人的意思吗?” 这是联想到那个不断道歉的媒体人了。 七海建人反而想起了廉直校内的传说。 所以他说:“不。” “她会变懒。” 人类说话,是为了交流。 但如果不说话,也有人会猜测你的心思,那慢慢的,话自然会变少。 人类发脾气,是为了对抗一切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东西,是为了表达情绪。 但南红呢? 负面情绪出现,旁人感应,立刻开始绕着她转—— 甚至连生气的表情,都不需要再额外的摆。 “她习惯了所有人都不干扰她,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所以影像里,她明明早就意识到有人来了,依旧悠哉的走着神,毫无心虚的意思。 那甚至不是默认—— 默认,是需要先有认知,然后默默赞同。 但她分明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看着其他人的反应; 习惯了接受突然出现的人,捧出莫名其妙的歉意和惶恐; 习惯了自己理所当然的,就是有资格“给予谅解”的那个人。 灰原雄:…… 灰原雄咂了下嘴,觉得:“听起来就很傲慢唉。” 七海觉得不会。 她并没有“我需要为此而骄傲”的自觉—— 他怀疑她甚至没有自己正在变懒的意识。 尤其最后冲着拍摄者点头问好的时候,感觉她心里可能都还觉得自己应对的又体贴又成熟。 想到这里,七海建人思路一顿,怀疑南红本人的认知,都被环境异化出了偏差—— 比如古代,被当做神之代理的巫女。 经常有这种情节不是吗? 接受祭拜久了,觉得自己真的具有了神圣的能力。 但巫女本人其实没有,所以她还是会心虚,会自我质疑,会信仰动摇甚至破防。 南红没有类似的精神弱点,在细水长流中真的达成了习惯—— 类似于相由心生的那种概念 ——她认知上理所当然了,所以神态,姿势,甚至气质,都慢慢趋向于表达出这种理所当然。 就好像三角眼看起来很凶; 下垂眼楚楚可怜; 笑容温和灿烂的人,会感觉脾气很好一样。 她养成了这样的气质,那一开始触发恐怖谷效应时,越发不会让人觉得这感觉来的异常—— 进而成功合理化了那种“莫名想要放低自己”的冲动。 ——于是更加迁就,更加小心,顺理成章形成一种自我pua式的循环。 灰原:…… 灰原觉得:“好科学的一套理论。” 但在七海建人这里,南红已经被盖章了,是真正“被宠坏了”的人,可以直接和“麻烦”划等号。 灰原雄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太果断了,哪里怪怪的。 想了想,他不太确定的规劝(?)说:“其实我感觉她的性格……还不错啊?” “对哦。” 冥冥学姐也说:“校园传闻中,是有礼貌有教养的的人呢,还有不少朋友。” 听说南红之前上了电视节目的那个项目,就是道明寺家给的第一桶金—— 她什么时候能搞到这么冤大头的人做朋友呢…… 七海说:“不,这更麻烦。” 她如果纯粹的懒惰,冷漠,会慢慢被孤立出来。 本意也不是为了排挤她—— 但结果,就是都很小心翼翼,最终自然的把她从集体中抬出去,摆到更高的地方放起来。 偏偏她就是有付出感情回应,给予他人友谊的能力—— 七海建人想起了照片里拍出来的那双眼睛。 是半垂着的,看人其实也没怎么认真看。 但轮廓柔和,睫毛很浓密,线条偏直且向下压,意外把漫不经心的打量,衬出了一种含蓄的深情。 她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点水光——眼泪吗? 不过原因不重要。 原本感觉该是宝石一样冷硬的东西,因此变成了午后波光粼粼的池塘。 “她有朋友这件事,就跟她的眼睛一样。” 一种天然就存在的,给人营造虚假错觉的……诱饵? “……” 冥冥点头:“类比,暗喻,代指——七海君的语言结构比较复杂,我有种懂了但不确定完全懂的感觉呢。” 她笑:“真厉害哦。” 七海建人:这是在阴阳怪气吗? 旁边,灰原突然超大声的兴奋道:“确实很厉害唉!” 七海建人大概能确定他不是在阴阳,但感觉比被阴阳了还诡异。 冥冥瞬间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灰原不明所以的看了眼学姐,眼神亮晶晶的夸赞同期道:“七海好厉害,懂得多说的还清楚!” 七海:“……你确定懂了?” 灰原点头。 “就好比神像,嗯,女神像吧。” ——他说一座石像。 七海皱眉:“为什么是石像?” 灰原心说哇哦一瞬间眼神是不是变凶了—— “但是,”他有点不确定的说:“是你先说了‘把她抬出去’,‘放在台阶上’一类的话啊?” 比起描述人,这不更像是在说雕像吗? 冥冥学姐莫名笑的更大声了。 灰原在说不上哪里奇怪的氛围中,重新开口道: “就,神像嘛,观感也是会有差别的。” 一开始普普通通的,就摆在那里。 但人和石头其实差不多—— 时间飞逝,都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如果是沉在海床上的情况,等潮水褪去,露出来。 那肯定布满锈蚀,爬满海草,生着层层叠叠的藤壶。 神像本身也曾是威严巨大的,但一变这样,就感觉阴阴的,有点诡异。 但凡不想召唤邪神的,都该小心避开。 “但如果是在森林里——” 灰原雄比划了一下:“像是宫崎骏的奇幻电影里的,那种失落过的古老遗迹。” 天空之城,风之谷什么的。 巨大而威严的神像,但站在阳光下,爬满了毛绒绒的翠色苔藓,可能还开着几朵小花—— 哪怕细想一下,苔藓其实也是潮乎乎的植物,但莫名就觉得干燥又温暖,可以轻易接近。 “但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就是石头雕成的人像而已。” 只是表象给了人错觉—— 南红也许是冰冷的,漠然的,又或是傲慢的。 但她有“苔藓”,所以持续有人愿意接近。 因为周围有前赴后继的人,保证了环境的稳定,她才不断变得更习惯,最终达成七海嘴里那个“自我循环”。 灰原雄:“就好像一个有机的整体一样。” 七海建人:…… 冥冥:…… 冥冥:“确定了,灰原君确实是听懂了,哈哈哈。” 不过—— “阳光下爬满了苔藓的女神像啊。” 白色长发的女孩次第看过自己的两位学弟。 “比喻真有意思,”她说,“我更想见真人了。” 10、调查任务·下 【想亲眼见见那座女神像】。 说是这么说,但新任务做起来并不顺利。 首先,七海就不是很想去。 难得回一趟市区,他想顺便去学校取点东西,可以的话,再回家住一晚。 毕竟:“要考试了啊。” 但冥冥原本的计划,是她来带灰原,选个范围在京都的战斗任务,做掉。 ——帮灰原评级,并拿钱。 然后趁着建国节前后的人流高峰期,给七海选个景区巡查类的制式任务。 ——期间偶遇南红并传递信息,不耽误拿钱。 等于是一期任务的时间,只要做两件事,就能拿三份钱。 强力证明了大好的时光的并未被辜负。 结果现在七海不干了。 冥冥沉吟了一下,试图进行一些规劝。 无奈—— 七海建人完全不为所动,甚至重新拥护起了那个发匿名邮箱的计划。 “她(指南红),看起来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类型。” 七海建人有些烦躁的抬手捏了捏鼻梁。 “天草那些……狗屎烂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应该大张旗鼓去说的事情。” “我们只要进到‘清楚告知’的义务,她自己应该会有判断的。” 冥冥:…… 灰原:…… 冥冥转头:“是我的错觉吗,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 灰原含糊的“嗯”了一声。 ——其实刚才七海突然问他“为什么用雕像做形容”的时候,他就觉得他有点生气了。 那边,学姐没有发现他在走神,还在若有所思继续感叹说: “七海君啊,怜弱心理真的很重呢。” “唉?” 灰原一顿。 这个……是在说七海以为南红很脆弱的时候,会想着要帮忙,结果一发现对方不够“弱”,就变冷漠吗? 灰原雄有点无措的想说不是的—— 虽然认识不久,但七海君是肯定会帮忙的那种人。 只是性格使然,可能会根据对象的不同,调整给人提供帮助的方法…… 这里他试着想象了一下,感觉对象是南红的话,他自己也生不出原本那种程度的担心了,更别说什么【危险,我来保护你】一类的台词。 就,怎么说? 只是看影像,就有那么强的压迫感—— 如果面对的是她本人,本人还用质疑的表情看过来。 咦。 灰原雄虚空紧绷了下身体,觉得他很大概率会一秒钟内大脑空白,然后元气满满站起来给人鞠个90°的大躬。 至于说词—— 脑子都空白了还说什么词! 依照过去的经验,他紧张到本能上头的时候,只会超大声的跟人说“对不起”。 虽然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对不起些什么啦,但依照七海的分析,南红似乎是习惯了说“没关系”,并提供谅解的类型。 等等。 这么看,场面上虽然有点废话连篇了,但气氛……说不定还不错呢? 灰原雄从莫名投入的假想中回神时,发现冥冥学姐正包容的看着他。 “啊……” 他发出了有点冒失的声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抱歉打扰了,请您继续说。” 冥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比起质疑七海的品德,她更多的,是在好奇他产生情绪变化的内在逻辑。 就是说—— 最开始,七海建人看到档案,尤其是档案里,南目那音八九岁的照片时。 感觉对“天草们”的反感一下子就到了顶峰,碰到照片的时候,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冥冥觉得这个场景挺稀奇的,转述给夜蛾时,将其描绘为“绝对不能放着不管”的神色。 和现在这个做对比—— 冥冥想:是想象和实物差别太大了吗? 所以单方面产生了“是在自作多情”的感觉,然后单方面的恼羞成怒了? 感觉让他去见个面,都跟在挑衅什么一样。 “前辈……” 灰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提醒她:“您好像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以及:“描述用词有点奇怪了哦。” ——仿佛七海追星失败,偶像塌房崩人设了。 ——于是紧急性脱粉回踩,正试图进行一些掩耳盗铃般的正义切割。 冥冥:…… 冥冥尴尬了区区一秒,淡定的开始破罐子破摔。 她说:“我的具体观感,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唉?” “因为太了解了啊。” 学姐用食指点了点下巴:“我现在已经被说服了。” 比起资料,她莫名确信七海建人描述中的那个南红,才是真正的南红。 “所以两者间的亲密度,感觉还要高一点。” ——大概是路遇任务目标,惊觉目标竟是同事前任,同事张嘴就提供了一堆信息,但说完撂挑子就走的感觉。 冥冥:“顺着这个逻辑往下顺,我现在要扮演的,是一个捏着鼻子劝同事要以大局为重,西装革履见前妻的角色。” 灰原:…… 灰原乍然间还没能理顺人物关系,但适时发出了捧场的“哇哦”声。 七海建人瞬间严肃的看了过来。 两个人同时噤声。 冥冥在短暂的沉默后,想说不行就算了—— 发匿名邮件也不费什么事的,就南红那个形象,确实很有自理能力。 但七海在注视了他俩近十秒后,突然说: “去就去吧。” 直接把空气干沉默了。 五秒后,冥冥有些尴尬的说那什么。 “七海君抱歉啊,我刚才那些都是说笑的。” ——撑死还有点被打乱计划后,故意在糗人的成分。 “但是。” 她顿了顿,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但是你这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受影响”,就突然改口的行为,反而显得真的很在乎了。 然而对面,七海建人只是继续平静的看着她们。 冥冥:…… 冥冥撑了三秒,若无其事的转头对灰原说: “如果任务完成后还有时间,灰原君也在建国节上,接个制式的巡查任务吧。” “唉?” “因为有福利嘛。” 学姐笑眯眯的开始传授薅羊毛小技巧。 “庆典时,工作人员会被派发统一制服。” 只不过大都是循环利用的。 “但咒术师难得嘛。” 尤其巡查类的任务,一值班就大半个月,动辄还要绕行全城。 “所以可以定制衣服哦。” 如果参加的任务在夏季,比如盂兰盆会时,官方会提供浴衣。 “像神诞日这种年初的大集会,因为天气冷嘛,甚至可以搞到全套的礼服和服。” “这样啊。” 灰原挠了挠头,想说我日常生活中,好像也没有穿着类似服饰的需求。 结果冥冥说:“这个福利,本质就是一次‘缝纫机会’而已。” 只不过走咒术界的渠道,经费贼多,联系的也是名家。 “只要实操时打个招呼,改一改数据,完全可以把机会让给家里人——” “嗯,我记得灰原君好像有个妹妹?” 灰原雄:…… 灰原雄:“请务必让我参加!” “变的比我预想中还要果断啊灰原君。” “毕竟贵啊!” 灰原君振振有词:“一套振袖要很多钱的还要排队,我妹妹……平时那么懂事的委屈自己,我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女孩子果然还是要有套好衣服……” 眼见两个人已经热火朝天的聊起来了,七海建人终于缓缓的收回了视线。 他是真的很平静,内心和表面一样,完全没有被羞耻到。 客观上,他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具有怜弱心理,毕竟这属于正常人三观的必要组成部分。 至于对南红…… 前后变化那么大,有心理落差属于人之常情。 七海建人不想和南目那音见面,只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她太麻烦了。 就是说—— 面对一个仗势欺人的人,你可以据理力争。 但一个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倚仗着什么,但就是习惯了“所有人都会迁就我”的人。 她先天就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在看你。 而你—— 你就算觉得有被冒犯,就算已经气到大声吵吵起来了,她也只会换一个困惑的表情,再次平静的看过来。 那个神态气场,甚至会让你觉得自己正在被包容。 主观上,她确实不是故意的,是无辜者。 所以比较讲道理的人—— 比如七海建人。 他就完全没法坦然的因此去指责她。 但不指责怎么办,就那么憋着自己吗? 讲道理,只是在脑内假设这样的场景,七海就已经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烦躁感了,并不想真的去面对一个这样的【人形社交困境】。 少年人冷静低头,查看起了手机里储存的文字模板,决定回去就仔细研究一下天草家的记录报告。 ——还是走匿名邮件的路线吧,对大家都好。 ===== 第二天一早,三人坐最早的新干线到了京都。 领任务不需要去京都的高专,活动期间人流量超大,总监部在前线,设了个临时指挥办公室。 对外挂牌是【烟火大会筹办委员会】,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七海建人不喜欢站岗,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执行好巡逻的任务。 但咒术界的巡查任务,怎么说? 就突出一个宽松。 详情任务书里写明,巡逻的主要要求是警戒,而非战斗; 遇到咒灵了能打就打,不能打标记一下位置上报就行。 巡查路线和景区游览路线大部重合; 只要带着证件,来去都不需要额外买票,指定地点住宿用餐都不收费。 衣着由官方提供,为了不显突兀,都以和服为主,还有配套的扇子挂坠面具短刀等等可供选择。 ——除了偶尔要分心观察一下咒灵,感觉就像一个参与度超高的游客,在徒步旅行。 七海建人选完了衣服选面具,最后拿着一个精巧的小酒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误会咒术界了。 冥冥看着他,好笑的说:“怎么会呢?” 咒术界的老东西们,能有什么好心眼呢? 不过是日常战斗多了人会疯,安排这种任务,作为劳逸结合的一部分罢了。 ——只是七海作为单程实习生,还没有付出劳动呢,先拿到了老东西们打发人卖命的小恩小惠。 七海建人对前辈意味颇深的笑容不置可否。 他之前没来过京都,离开时,顺手从办公室抽了份《游客须知》,准备真的把任务当旅行做。 之后一连三天,感觉都还好。 庆典虽然人多,也发生了不少冲突,但可能主题是玩乐,比较积极向上的缘故。 咒灵确实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但都是些嘟囔着“排队,排队,不想排队”一类的三级或四级。 七海建人走过路过时顺手打一下,连行程都不用停的。 三天里,他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各路寺庙—— 尤其是山里的庙。 晚上把学姐分享的调查报告当刑侦故事看,抽空写写总结,准备整理的差不多了,就发去南红的邮箱。 这天,傍晚。 七海建人被报告里天草英介的相关信息整的有点烦,准备出门去吃个夜宵。 结果沿着小路没有多远—— 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似的,他在这条小路的下一个转角处,看到了刚刚还跃然于纸上的南红。 那是一个冷清的巷子口,位置不算特别偏僻,拐个弯再出去二十米,就是热闹的街市了。 但一路之隔,它就是冷清。 甚至因为不远处传来的人声鼎沸,有种反衬之下,闹中取静后更静的抽离感。 然后猝不及防的站了个人。 场景画面很风雅,是他几天来已经熟悉了的样子; 但这一刻的形式,有点像恐怖游戏里的jumpscare。 于是巧也不巧的—— 七海建人明明知道南红具有特质的原理是什么,依旧在看到的一瞬间,体会到到了某种被氛围加持过的,仿佛一眼惊悸的感觉。 猝不及防间,心跳都不受控制的鼓动了起来。 当时,南红正懒洋洋的靠着墙,手里拿着枝苹果糖。 糖被不怎么文雅的咬过一口,于是她时不时会捻着竹签转一转,用糖壳裂开的地方,去追街对面照过来的光。 每当比对角度,折射出了新的光点,就心情颇好的眨一下眼睛。 七海建人远远的看着,一瞬间甚至有种错觉—— 就好像她不是他猜测中,那种被环境推着走,异化后习惯了安静孤独的“麻烦”。 她是真的,主动的,会去享受某一刻的安静和孤独。 南目那音不算是很敏感的类型—— 毕竟世界存在咒灵,咒灵存在视线。 毕竟咒灵的视线也会盯着你看。 所以一般二般的情况下,哪怕感觉到被注视了,她也会故意无视掉。 时间一长,相关的感知自然就钝化了。 但再钝化—— 被盯了快三分钟,肯定也是有感觉的。 南目那音抬手拢了下袖子,借助换姿势的间隙,转眼看向视线投来的方向。 呼—— 一阵夹杂着葱香味的夜风吹过,原地空无一人。 七海建人靠在墙边,认真思考: 我为什么要躲? ——不知道,感觉下意识就避开了。 那么:是心虚了吗? 明明知道原理,依旧会被她影响? ——感觉也不是很虚。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如果因为好奇走过来查看,那碰面后不如直接摊牌。 讲道理,对着天草家的破事写报告也挺烦的。 但南目那音是不会擅自好奇的。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考虑到咒灵的特性,她甚至不会盯着发出响动的地方看。 南目那音用很自然的转身动作收回了视线,站直后磕了磕鞋后跟,准备直接避开。 恰逢这时,巷子口传来一个小男孩凶巴巴的声音。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七海建人卡着角度看了一眼: 那是个金发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目标倒是异常明确,一边说着,一边就走上前来,自然的扯住了南红的袖子。 南红被他拉着往外走,还脾气挺好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说:“因为你上厕所的时间太久了。” “哈?” 她没说话,只抬手在小孩后脑勺上推了一把。 一般情况下,南目那音走在大街上时还好—— 一旦她定点站在哪里,超过一定时间,总有人会上来。 也不是搭讪吧。 就是会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基本都是说敬语的,服务态度也挺好,但感觉说有事说没事,后续都很麻烦。 所以她也养成了习惯,一旦要站着不动,首先会找个人少的地方。 这里面的原因她不细说,小孩不知道,七海建人也不知道。 但七海想起她靠着墙转糖时自在的样子,隐隐能理解她似乎是不喜欢人群。 但小孩—— 小孩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讨厌人类吧。” 结论乍一听差不多。 但【人群】和……【人类】? 怎么说的好像在他眼里,南红并不是个人类? 七海建人半个小时前还在看总监部下发的报告,确定出场过许多次的南红小姐,是个被盖章的人类。 但—— 万一呢? 出于一些“质疑一切”的优秀特质,七海建人生出了些微警觉。 脚步一顿,决定跟上去看看。 他没有跟的太近,但用咒力加持了五感。 巷子拐出去,是各种各样热闹的集市摊位。 左边都是游戏,排在路口第一个的,是个比赛推弹珠拿积分的类型。 锹甲虫,弹珠。 都是日本小学生中莫名流行,但南目那音就是理解不了的潮流风向标。 她对街边游戏不感兴趣,胜负欲也一般。 但摊位本身是个巨大的地图,上面弹珠排列的单双数却没有对上—— 南目那音一眼扫过去,登时就感到了别扭。 也不是很难受的程度,但她没忍住一连看了两三次。 七海建人站在街角的人群里看着,不自觉的数。 他觉得不超过五次,她应该就要去那个摊位了—— 讲道理,推弹珠什么的,和她画风不是很搭,明明都处在同一个画面里,但就是想象不出她蹲下去开摆的样子。 七海建人默默地注视着,诡异的还有点期待。 结果只到第四眼的时候,她旁边那个小男孩,突然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你想要吗?” “什么?” 南红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有在盯着摊位看,被问到时还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七海听到小男孩嘟囔了句“算了”,然后撸了把袖子,站到了摊位前。 隔得不是太远但角度不好,七海建人看不到摊位地图上的变化。 可就周围的吆喝声来看,他约么是大杀特杀了。 赢到最后,可以兑一份特等奖。 小男孩抄着手走回来,又扯了扯她的袖子。 “喏。” 他还挺大方:“你去选吧。” 南红神色莫名,但也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自然的接受了现状—— 这点和七海推测的一样,她显然已经“习惯了”。 小摊子的特等奖不会很值钱,但也可以从展示架上,选个超巨大的海豚玩偶了。 但南红挑拣了一圈后,从架子底下,拿出了个奥特曼模型。 小男孩以为是因为自己,可能有点高兴,但很快气冲冲的转头,说:“让你选就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又不喜欢——” 南红很认真的说:“我喜欢。” 小男孩看着她,还是气冲冲的样子,显然不信。 但七海建人信了。 因为接下来的一路上,她都非常坦然的拿着那个奥特曼,偶尔还心爱的看一看。 恍惚中,还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些对比感。 对比什么? 角色吗? 七海建人在那个刹那,莫名怀疑她其实能对奥特曼家族谱系倒背如流。 之后走到街拐角,再向左,就是七海建人原本准备吃宵夜的地方了。 小吃摊一个连着一个,空气中,满是多种食物混合后散发出的烟火气。 七海建人在炒面摊前停了一下,到底没让跟踪耽误吃饭。 “大份,双倍蔬菜,不要辣酱油。” 他前面,那俩人也沿着小吃街吃了一路。 他发现南红的口味超重—— 客观来说,她长了一张非常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哪怕不算后天培养出的奇怪气质, 她的长相,就让人觉得吃花瓣玉石喝露水就能活。 但事实呢? 重油重糖,超辣,加满冰的碳酸饮料。 好奇心重到尝试了大蒜味的气泡水。 那个小男孩全程都拉着她的袖子,看着眼前的冰淇淋运气,并再一次嘟囔: “你根本不是七宝做的妖怪,是垃圾食品做的吧……” 她不为所动,只把餐盘往前推了推。 “吃不吃?” 小孩:…… 小孩:“吃!” 她于是满意了,还赞赏似的拍了拍小孩的发顶。 七海建人也捧着杯饮料,注意到了“七宝做的妖怪”这个词。 咒灵一般没有名字。 假想怨灵里……应该也是没有叫这个的吧? 他抬眼看过去。 南红被叫了妖怪也没生气,手也没从发顶拿开,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小孩头发里顺着。 动作很熟练,感觉私下里经常会拿拍小狗的动作,拍别人家的小孩。 她甚至在小男孩被辣到的瞬间,把那瓶大蒜味的气泡水递了过去。 等对方噗的一声吐出来,开始原地跳脚时—— 咒力强化过的视觉告诉七海建人,她很克制的笑了一下。 克制,又没能完全克制住。 于是笑的瞬间,她还偏头躲了一下。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想说什么人类,什么七宝妖怪。 她这个样子—— 不会只是单纯的在骗小孩玩吧? 就,怎么说? 南目那音一开始也不想的。 她虽然被师母分配了工作,但干完活儿后,依旧会回到山里的小庙住。 主要追求一个安静。 节假高峰期前,有一段短暂的假期。 她睡到自然醒,重新试图研究伽倻琴。 但隔的久,有点忘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应该一边复习指法,一边温习乐理。 但理论好无聊啊—— 最后她在屋里怔怔坐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就为了学习音乐,而努力的玩起了《太鼓达人》。 屋里光线有限,为了视力着想,她后来改在竹林里玩。 又因为后山会冷,于是带了条大披肩。 中间偶尔会饿,于是带零食。 因为一待一天,偶尔还会在大石头上睡着,她甚至又带了个颈椎枕。 总之—— 虽然在风景怡然的地方咸鱼躺有点破坏氛围,但放假啊,果然还是要有放假的样子。 这天,南目那音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听到竹林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她瞬间睁眼。 很好。 眼前场景的色彩度没变,应该不是咒灵。 但转念一想,山里没有咒灵,但山里可能有狼啊! 咒灵还可以靠无视大法混过去,狼她必然打不过。 瞬间更戒备了。 就在她快速起身,拢着披肩准备退走的时刻,噼里啪啦声后,又传来了人声。 “烦死人啦——” 甚至是童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 “小婴儿了不起吗?以为你是小婴儿,我就不会揍你吗!?” 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像是有人手持凶器,正在疯狂攻击竹林。 私人地界,是乱入的? 感觉不像。 南目那音这时倒是不戒备了,拢着披肩,在竹林的缝隙里观察了一会儿。 她没走近,肉眼其实看不太清。 但她可以用系统提取自己几秒钟前的记忆,影像化后截图,再放大。 画面中,是一个黄色头发的……小孩? 小孩拿着把木刀爆砍竹林,台词主谓宾清晰。 很好—— 不是咒灵也不是狼,区区一个被二胎逼疯的小男孩罢了。 但是。 等等。 南目那音目光一顿,重新截图,放大,然后翻转。 在小孩爆砍竹林的前一秒,起手式—— 木刀露出的刀柄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一行字。 大概是他自己的名字吧? 南目那音的视线划过影像,一字一顿的读: “平等院……凤凰?” 这一刻,她的思路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就,是她想象中那个角色吗? 年龄似乎对得上。 但是—— 打个盹就能遇到之前一再想起过的剧情角色……这算是【针对性命运】在起效吗? 转念一想也不对。 古代日本,庶民是没有姓氏的。 到明治维新后,掀起过一阵全民登记姓名热潮。 民众发挥乱七八糟的想象力,一口气给国家干出了超过26万个姓氏。 乍一看,仿佛尊卑贵贱都乱了。 但潜规则还是在的。 有些姓氏不可擅自登记,而类似于xx寺,xx院一类的姓氏,大都来自于祖辈拥有的官号或者院号。 换句话说: 在《网球王子》里,平等院凤凰,可能只是个原型来自于平等院凤凰堂的角色。 甚至于他的【关西出身】,他【喜欢抄写经文】,【喜欢绿茶】,最想要的东西是【木刀】等等元素。 都是为了尽量贴近姓名自带的意象,专门做的设定。 但现在这是个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里,一个出身京都的小孩,能姓这个姓氏叫这个名字,养出这样古旧的生活习惯和爱好—— 那他和凤凰堂,就不可能没关系。 所以,南目那音想,在同样的地区,同样的社交圈内,她遇到凤凰堂的小孩,概率本身就不低。 ——比起命运的巧合,这更像是种迟早到来的必然。 于是问题来了: 这场相遇本身,到底算逻辑,还是算玄学? 她看着图片出神。 小孩是五官精致但比例疏朗的类型,气质比较外化,攻击性微妙的强。 因为发型缘故,南目那音原本看他像是一撮茂盛的蒲公英。 (注:白色绒球是蒲公英的种子,它开花是黄的。) 但在他转头过来,又下意识躬了下背后,瞬间就像是只准备捕猎的狮子了。 不对。 南目那音虚空比划了一下身高差,改口: 小狮子。 在顺手搜索出的记忆资料里,平等院凤凰会在17岁时,长到189cm。 但现在他小学可能……三年级? 还没发育呢,身高比同龄人还矮点,并且脸圆。 因为外表拖了后腿,哪怕气势很足,最多也就尊称一声小孩哥。 可能是午睡被打断了的缘故,她精神意外的散漫,松下力道后,懒洋洋的靠在了旁边的竹子上。 日光刺眼,抬手想挡。 因为重心侧移,身边的竹干随之弯曲又直起。 摇晃中,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声。 “谁?” 小孩哥机警的转头,木刀反手变正手,精准捕捉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因为隔得远,他也看不清,肉眼能捕捉到的,只有是披肩一角,颜色鲜艳的布料。 有人! 平等院凤凰应该算是攻击性很强的类型—— 这里举个例子。 在不害怕虫子的前提下,有些人看到虫子,依旧会选择避开。 这是规避型。 有些人看到了呢,哪怕条件反射,也反射着抬手要打死。 这就属于攻击型。 所以在觉得可能有危险的情况下,哪怕产生了戒心,他这种类型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跑。 而是要靠近看看,确定情况。 等距离靠近一些,他自然就看到了艳色披帛下,常见的襟立衣布料。 ——是寺里的人? 再靠近两步,又能看清草木间,常见的木屐款式了。 ——果然是寺里的人! 这种打扮,哪怕看身形是个女的,那不是和尚,也该是附近住宿的游客。 换句话说:没危险。 但也是奇了怪了。 在潜意识做出判断,本该因为“熟悉”而放松的前一秒,平等院凤凰心里突然没由来的毛了一下。 甚至因为其他元素过于“熟悉”,而毛的人格外悚然。 那—— 难道不是个人吗? 小孩的思维都比较活跃,莫名很能联想。 他在这个瞬间,就很担心人形是人形,但他抬眼看到脸时,五官是一片空白。 小孩哥全神贯注,迎难而上—— 准备! 一,二,三! 睁眼看—— 好的她有脸! 但平等院还是下意识就把刀举起来了。 细长的木料划过半空,发出rou的一声。 南目那音从短暂的视觉缺损中恢复,发现手持凶器的小孩哥近在眼前。 哇,好矮。 南目那音:师母九岁就教过了穿木屐不舒服,那我为什么还要穿呢? 南目那音:当然是因为高啊! 她下意识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脑子里计算了下他发育前后的增长,进而想起了他高一和高三的画风突变—— 系统心随她意动,适时调出了两张截然不同的图片。 因为对比过于惨烈,她没忍住,垂眸笑了一下。 小孩哥:…… 小孩哥肉眼可见的一个激灵,唰就往后跳了一步。 半晌后,小孩哥凶巴巴的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南目那音被问的莫名其妙了一下,想说你真没礼貌—— 但他戒备的实在很认真。 泄露出的咒力波动,都跟上了弦似的,好像在人形边缘,加了一圈彩色的毛刺。 还挺好玩的—— 不论是态度,语言,还是咒力波动。 这都是无数个害怕南目那音的小孩子里,反应最丰富的一个。 于是南目那音看着小孩哥的发顶突然缺德,说: “你猜。” 小孩哥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周边彩色的毛刺统一僵住,又统一开始胡乱晃动。 但下一秒—— 他紧张打量的眼神,就落在了南目那音的衣襟上。 不出意外,看清了那个代表她借宿寺庙的绣纹。 南目那音:…… 难得想逗小孩,居然一秒露馅了啊。 但也无所谓—— 闹腾完了正好认识一下。 南目那音跟不二由美子同学两年了,《网球王子》都没反应—— 那《新网球王子》说不定有呢? 结果,怎么说? 小孩哥认识衣服,也认识她所在那间寺庙的绣纹。 但他谨慎打量了半天后,说的却是: “你……是在北山那边修行的妖怪吗?”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嗯? 三秒后,她懂了。 这是露馅了,又没完全露—— 小孩哥这个出身,约么知道世界上有些怪东西在的。 但他认知中的分类,更接近于传说中的妖怪怨鬼。 遂像很多传说里一样,觉得能被寺庙接纳的,就算是怪东西,也是好的怪东西。 又因为她有在好好说话,危机感都跟着降了点。 等好奇心彻底占据上风,他抿了抿嘴,没忍住问:“你……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想了想,虚心发问:“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 久违的,她想起了花泽类那张画出来就仿佛是在骂人的肖像画—— 石头,雾霾,海星,大丽花? 感觉不止丑丑的,还都臭臭的。 但小孩哥不同。 小孩哥看她手腕上的珊瑚,看她披肩上的金穗子,然后看她的头发,看她的眼睛。 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嘴里仿佛还在数数。 南目那音也跟着看了一圈,后眼神微眯,大概懂了他是在数什么。 “……是找不到琉璃吗?” 小孩哥的气场随着她突然响起的声音又毛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稳定。 “果然是寺庙里的七宝妖怪吗……”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眼前人金绿色的眼睛。 所谓佛前七宝。 指【金】,【银】,【赤海珠】,【玛瑙】,【砗磲】,【琥珀】和【吠琉璃】。 南目那音被他直白的目光看的忍不住沉吟了一下。 就是说—— 虽然他好像知道世界上存在不是人的东西。 虽然自己话里话外,也默认了自己不是个人。 但是头发银,披肩是金,手串代表赤海珠—— 眼睛大概是被算作琥珀了。 可剩下的对不上啊? 她想起自己之前逛街买过一个水晶球纪念品,有点可惜没带出来。 结果小孩哥眨了眨眼睛,说:“不是的——” “我在找砗磲。” “嗯?” 平等院凤凰睁着眼睛看她。 眼前的“人”是很高的,还穿了高齿的木屐,更高,需要他仰头去看。 皮肤很白。 但不是白种外国人的白—— 外国人也是人,你看到了,就知道什么情况是健康的,晒久了还会发红。 眼前这个人的白,像是整体性缺乏色素后,有点病态无机质的白。 好看,但会让人生物本能不太舒服。 反而是光照的时候—— 因为温度和亮度都在上升,白色上晕了一层偏黄的暖色,生生多出了股明亮的感觉。 于是——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愿我来世得菩提,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 小孩哥逆着光看她,感觉轮廓都有点模糊,不解道: “……你不就是吠琉璃?” 说完继续的认真打量她,试图寻找代表“砗磲”的元素。 南目那音:…… 不是——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计数一个空白的功夫,好像被眼前这个小鬼,用很高端的手法恭维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这种肤色……算好看吗?” 小孩哥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她指尖的轮廓因光线而模糊,指甲圆润的横截面上,像是镀着一道金线。 蜜蜡也是琥珀的一种吧? 平等院凤凰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同时坦然的说: “好看啊。” 他超莫名其妙的回视她,“吠琉璃怎么会不好看?” 说完,甚至很大胆的抬手在她掌心拍了一下。 “哇,温的。”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糟糕啊好像真的有点被他恭维到了。 这一来一回交流了几波后,小孩哥完全不怕她了。 他杵着木刀,好奇的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南目那音心情不错,但依旧指了指乱七八糟的竹子。 “你说呢?” 小孩哥:…… 平等院家的小女儿刚出生,个头不大,但比人家三个加在一起都爱哭。 就烦人。 小孩哥信誓旦旦的强调:“是念经静心都没用的那种吵闹。” 南目那音倒是没关注他妹妹—— 就,公式书上确实写了他的兴趣是经书。 但居然真的有人,这么小就发自内心的整天都念经吗? 小孩哥:…… 小孩哥:“你这是什么表情?” 南目那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意外认真的说: “如果有的选,我倒是希望经文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小孩哥依旧仰着头看她。 ——表情变化不大,但她应该是认真的吧? 小男孩有一瞬间体会到了股奇怪的“认真”,但他理解不了这份“认真”的来由。 他倒是顺着自己的脑回路,把逻辑整通顺了: 妖怪嘛,本性肯定是讨厌束缚的—— 在他熟知的故事里,能留在寺庙的妖怪,九成九都是被高僧封印了。 “但是……” 他看着她,觉得有点可怕,但除了第一眼,后面似乎都没那么可怕了。 这应该算是修行有成的标志? 小孩哥于是语重心长的说:“但是往好处想一想呢?” “让你做讨厌事的人,说不定是为你好。” 修行才是正道的好吧! 但说话前,他想到了自己同样不喜欢写作业,因此又生出一点理解来。 他拍了拍她的手。 “烦也不要放弃努力啊,下次见面的话,我会带供品给你的。” 南目那音有点无语,但有也点好奇供品是什么—— 网球拍吗? 于是她没有说话,仿佛默认了什么。 恰逢此时,寺里的老和尚溜达着来接人了。 光头,戒疤,长胡子。 如果不是言语间酷爱拉踩,属实是个看就知道德高望重的大和尚。 平等院凤凰在看到老头的一刹那,意外露出了种非常戒备的表情。 他下意识侧身,一只手半抬着,像是想挡住她。 南目那音:“……” 不是——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保护吗? 刚才还害怕呢,现在看到个大师,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求救,而是挡住她? 虽然南目那音没怎么认真的假装自己是妖怪。 但是—— 真的信了啊? 她颇为新奇的眨了眨眼睛,看着身前黄色的脑袋,没忍住摸了一把。 “啊呀。” 老和尚慢吞吞的挪过来:“这是怎么了?” 问完看她:“南?” 结果她还没动呢,小孩哥顶着她的手掌仰头。 “啊,”他松了口气,“这是你认识的大师傅啊?” 一边嘟囔着,一边收回动作站直了。 这时,他才露出个代表不舒服的表情,把她的手从头顶拿下来推开。 一秒钟幻视猫猫推球。 ——有点可爱。 对面,老和尚还在看她。 南目那音一顿:“这位是意外遇到的。” 接着反过来给小孩哥介绍:“这位,是为我修行提供了很多指导的大师傅。” 大师傅:…… 大师傅本人:??? 虽然他确实对南红提供过一些指导—— 但没出家的孩子,他也不教佛理啊? 真论起来,说的都是拉踩意味浓厚的宗教科普小常识。 概括点说,其实就是蛐蛐人。 最近不蛐蛐神道教了,蛐蛐动画片乱搞,阴阳师是时髦的男主角,帅气的和尚一个没有。 属于是循环犯口戒了。 但是现在—— 黄头发的小男孩听闻介绍,瞬间露出了个“好厉害”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问大师傅是哪个流派的? 大师傅:…… 大师傅:“不才,日莲宗。” 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考校上了—— 他考校到一半,突然发现这好像是平等院的孩子。 但这小孩经书背了一堆,言语间,却完全不认识“南红”。 老和尚看小孩,看南红; 看小孩,再看南红,然后若有所思。 到了最后—— 哪怕平等院家的小孩,直接把妖怪这个词说出来了,他的表情也没怎么变。 全程摸着胡子笑眯眯,确实没有打诳语,但也没有刻意的反驳揭穿什么。 一刻钟后,小孩先走了。 老和尚转头看南红。 “说说吧,骗小孩做什么?” 南目那音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下山,顿了顿,说:“一开始,是因为好玩。” “后来呢?” “后来啊……” 她想到小孩说吠琉璃的时候拍她的手; 被压住脑袋时推她的手; 还有最后告别时招手,超认真的说:“我会带着供品来看你的。” 南目那音“啊呀”了一声,说:“后来我发现真的很好玩。” 老和尚:…… 老和尚走山路呢,都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性格,跟神护寺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回到庙里,老和尚终于说起了找她的正事。 是师母发来了消息。 快到春天了,剑道联盟死拖活拖,总算把新一年的组委会名单弄出来了。 师母叮嘱:“要记得约好时间去拜访。” 师母又叮嘱:“记得给前辈们准备见面礼,长辈有回礼了,也都先收下。” 师母:“礼貌!礼貌!礼貌!” 南目那音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强调的—— 但是师母在说话,那听着就好了。 一边听,一边看资料。 今年的决赛会在大阪举办,组委会的办公室也落户在那边。 而评委会的负责人—— “真田弦右卫门?” 哇,这个名字。 一听就是近卫武家出身,保不齐是旗本武士。 南目那音之前看了不少谱系书,自然开始回忆姓真田的名人有谁。 真田幸村吗? 顺手想在脑内搜索下历史故事好套近乎,结果好嘛。 搜索结果第一行: 《网球王子》公式书的截图。 真田弦右卫门,是真田弦一郎的爷爷。 南目那音:…… 突然微妙。 当天晚上,她联络了大阪那边,第二天就过去了。 见面礼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反正都是送给剑道名家,她写了一堆尺幅巨大的字。 【宁神】 【定心】 【禅】,还有【斩】什么的。 挑选给真田老爷子的,就是最大号的【定心】。 然而等南目那音上门时,明明约定过的老爷子,本人却不在—— “非常抱歉!” 老爷子的助理小哥原地就是个一百二十度的大躬。 据说昨夜传来的消息,说是真田家的长孙媳,突然早产了。 老爷子觉都没睡,连夜赶回关东了。 不过:“您也不用多担心。” 助理小哥笑呵呵的说:“中午就传来好消息了,母子平安呢。” 南目那音端着茶杯,端庄礼貌的说了恭贺词。 不过—— 长孙的儿子,就是真田弦一郎的侄子了? 真田佐助是吧? 临走前,助理转交了老先生之前就准备好的回礼。 是一把木刀。 比一般的更沉一些,打磨也很细致。 南目那音拿在手里颠了颠,莫名想在刀柄上刻个“洞爷湖”。 傍晚时分,她回到了寺庙。 老方丈见她,向后面努了努嘴示意: “平等院家的,等你一下午啦。” 南目那音:??? 她跟着抬手示意:就,猫在后山吗? 老和尚点头。 她更不解了:回家以后,没有大人揭穿的吗? 她是南红唉,很有名的好吧? 老和尚呵呵一笑:小男孩难得遇到了个妖怪,小心着呢,可能回去都没跟家里的大人说。 南目那音不得不说,这个猜测颇有可能。 但是—— “那您呢?” 老和尚:…… 老和尚想着狗狗祟祟捧着把花跑过来的小孩,笑眯眯的摸了下胡子,用她的话堵了她。 毕竟:“好玩嘛。”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舟车劳顿有点累,本身也没想一直装妖怪—— 你说图什么呢? 是,他好玩。 但她连术式都没买呢,装也装不像啊? 正好。 南目那音想到了今天带回来的木刀。 公式书都写了平等院凤凰喜欢这个,直接当诈骗补偿好了—— 小孩哥现在只是爱跳脚,还没到十年后一集把三个人打吐血的程度,大约还是好哄的。 南目那音抬眼看了看天色,到底先去洗漱了一番。 换完衣服,她才顺着小路到了后山。 竹林前,熟悉的大石头上,正摆着一把玫瑰花。 南目那音低头看了看—— 一下午了,花被晒的有点蔫搭搭的,但刚刚被洒了水,多少还有点新鲜的样子。 还真是…… 她想: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供品呢。 南目那音弯腰准备抱花,顺手把木刀递给小孩哥,说: “这是礼物——” 打棒子前先给个甜枣。 收了礼物,等下发现被骗就不能哭了哦。 结果就是错手的一瞬间,系统面板不请自来: [好感度达到基础数值] [正在激活插件编号003·梦想羁绊] [激活完成,正在初始化……] [初始化完成] [恭喜您——] 系统唰唰的给放了个夏夜流星的特效。 [青春不可辜负,友情不可轻忽] [为了共同的梦想而努力吧——] [伙伴的协力,即为您奔向梦想的助力!] 又是莫名其妙不讲人话的口号型说明—— 南目那音都懒得吐槽它,直接打开详细栏目,试图进行一些实操+意会。 半分钟后,确定了。 这个插件,依托的是《新网球王子》。 是的,《网球王子》和《新网球王子》,确实跟她猜测的一样,被算成了两个不同的作品。 当前这个003号的运行逻辑,大概是要玩家先寻找一位【剧情人物】,然后和他确定一个【羁绊关系】。 接着,刷羁绊值(好感度?)。 每到达一个节点,就可以获得一次联结增益的机会—— 简单点说,就是可以从羁绊对象身上,复制一个技能。 南目那音心想这个系统一看就很适合打网球。 保不齐刷到同技能后,双打练同调都有加成的。 但是—— 她的性别,不支持她和“王子们”当队友。 她的年龄,也不支持她加入社团当经理。 教练或监督老师倒是有可能—— 可《网球王子》只是无数条剧情线中的一个,不值得她大张旗鼓的更改职业规划。 想到这里,南目那音自然的发散了一下思维。 就是说。 她和平等院凤凰的认识过程,和网球也没什么关系。 ——小孩哥这会儿可能都还没开始打球呢。 那如果非要确定个什么羁绊关系的话…… 网球老师不行—— 经文老师行不行啊? 哪怕等下坦白局后,他非要闹脾气。 那她只要把【南红】的名号拿出来,去凤凰堂逛一圈,就是走家长路线,也能强行把师徒名分定下来。 可行吗? 绝对可行啊! 然而,等南目那音看到系统新加载出的详情页—— 好嘛。 系统已经把羁绊关系锁定好了。 南目那音:…… 也对。 说明栏自己就写了,达成关系,才会激活插件。 ——就这两天的相处,难不成她是被小孩哥确诊为朋友了? 三秒后,系统加载到下一页。 南目那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头像后面,出现了四个陌生又熟悉的文字。 【弥生菩萨】。 她:…… 哇哦。 弥生。 指混沌,指初期,指一切将生未生而将要超越前物的“存在”。 指这片文明正式诞生前的“弥生时代”。 也指万物苏生而未萌发的“春季三月”。 菩萨。 原本指佛弟子,一种于自称中,宣扬自身信仰的身份。 后被神化,成为一种印证了觉悟的果位。 在小孩哥的认知中,南目那音,是个在北山修佛的妖怪。 所以—— 现在是菩萨之弥生; 等以后修成了,就是真·弥生菩萨。 有那么一瞬间,南目那音觉得这小孩佛理学的真好—— 以小处见融会贯通,可以说是很有慧根了。 但是,等等。 她看向羁绊关系中代表自己的部分: 但是,你确定这什么菩萨的,是能和【女经理】【女老师】划等号的职位吗? 这不是连物种都变了吗?! 她试图点击。 但系统备注: [关系显示,基于当事人认知。] 南目那音松了口气。 ——不是她变成妖怪了,是小孩哥真的以为她是个妖怪。 那接下去怎么刷好感度呢,继续骗小孩吗? 还是先解释,哄人,然后换个赛道,重新开攻略槽? 因为“吠琉璃好看”的事,南目那音对平等院凤凰耐心颇多,并不介意在这里多费些事。 无奈,插件似乎不是很智能—— 比起无敌金手指,它们更像是某种需要前置条件,才可以被系统提取的单线残缺程序。 落实到这个编号003上,就是锁定了初始关系后,好像就不能改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是很想当个骗小孩的糟糕大人。 说到底,新网王十来个国家队呢,球员教练人山人海的—— 不行这个先算了吧。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屏幕最下方,人物【平等院凤凰】可以抽取复制的技能。 [当前人物可复制技能预览:] 【力量极限】 【无死角的精神力】 【耐力x2】 【超规格速度】 【异次元世界】 【阿修罗神道】 【阿赖耶识】 【……】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感觉偶尔糟糕一下也不是不行。 11、夜游·前序 南目那音猝不及防被技能迷眼,定下了个仿佛是要装神弄鬼的计划。 但一时之间吧,也没想好要怎么操作。 她抱着花站在大石头前,时不时低头闻一下,就想说冲动也不好—— 这个插件003,可以查看下技能详情吗? 网球王子虽然战斗力离谱,但离谱的战斗力,一般只存在于网球场上。 兹好比幸村精市的【灭五感】—— 看原作描述,是挺牛逼的一个技能,acg人物大乱斗的时候,甚至可以被拿出来和蓝染打对台。 但如果这个技能必须要手持网球拍,必须站在网球场上,必须在一场比赛中才能起效—— 那她也不打网球啊? 感觉要了后作用还没少女漫画的词条大。 她在脑内不断试图点击。 插件半点反应没有。 南目那音看着那张列表,在做和不做之间,产生了一些纠结。 倒是对面,突然拿到一把新木刀的小孩哥满脑袋的疑惑。 “你为什么要突然送我礼物?” 供奉后的回馈吗? 南目那音因为他的声音回神,顿了顿,心说算了吧——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只要他回凤凰堂后一个说漏嘴,家长立刻就能从各种角度拆穿这个谎言。 焦虑症在这种事上挺伤不起的—— 与其殚精竭虑,最后功亏一篑破防; 不如事前就把心态往平了放。 现在能糊弄就先糊弄着,如果糊弄不住…… 反正他好玩嘛(笑)。 还正放假呢,逗逗小孩也不亏什么的呀(再笑)。 做了这样的决定后,南目那音是没什么迫切的攻略压力了,但原计划中的坦白局,肯定也不能继续—— 木刀这个赔礼,嗯,就当是补上的见面礼吧。 南目那音看似想了很多,其实现实也没几秒。 她走神成习惯,自有一套应付办法—— 没听清之前问题又怎么样? 她直接跳过了回答环节,用一个眨眼沉思的表情做衔接,进而反客为主道: “你呢?你为什么又来了?” 平等院凤凰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凶了起来。 哦。 南目那音想起来了:二胎冲突。 所以—— “是妹妹又在家里哭了?” 小孩哥:…… 小孩哥气势汹汹的“哼”了一声。 此时,如果想要气势梗足一点,平等院凤凰哼完了就该直接走的—— 但他捏着手里的木刀,却突然顿在了原地。 就是说,之前的那个问题—— 【这是供奉的回礼吗?】 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反驳。 那就算是……默认了吧? 换句话说: 眼前这个家伙,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神明,但形式非常健全,会出于主观判断,给予祈愿者回应。 说时迟那时快,南目那音还在想着事情呢,就看到小孩哥嗖的一下抬头,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超凶超认真的盯住了她, 三秒后,他说: “我没有许愿。” 南目那音莫名其妙的“嗯?”了一声。 小孩哥自顾自的原地跳了下脚,开始浑身上下的摸索,摸了一圈,终于摸出了一个茶叶香包。 他抬手,把香包“啪”的一声拍在了南目那音的手上。 “喏,”他说,“这是回礼。”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你确定是在回礼,而不是等了一下午心烦,借机要打我吗? 然而小孩哥真的只是人凶—— 他很着急,所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拍疼了人。 拍完,开始用一种看似凶巴巴,其实有点色厉内荏的语气说: “我刚才……” 他打了个磕绊,补充。 “刚才,还包括上次,说我妹妹很吵,要揍她,讨厌她什么的。” “那都只是在抱怨。” 南目那音眨了眨眼睛,想说我知道啊—— 因为妹妹哭会烦人,所以他不高兴。 但他再不高兴,也是元气满满的跑出来不高兴。 切记哦。 虽然存在各种阳光灿烂或不灿烂的少年漫少女漫,但因为《咒术回战》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底色,就是【人类衍生恶意,恶意又衍生怪物】。 本世界常规人类的情绪激烈程度,感觉比三次元要极端最少一倍。 小孩子也不例外。 哪怕不谈世界的特质,一个八九岁,已经上了几年小学的孩子—— 如果真的发自内心的对弟弟妹妹存在恶意,那他完全可以在家里对着大人装乖、然后偷偷欺负对方。 或者直白点,就突出一个暴躁。 直接把目标扩散,肆意发泄情绪,跟家里的所有大人小孩针锋相对,吵到方圆五百米都鸡犬不宁。 碰上那情绪再激烈点的,可能日子过着过着,就突然生出什么咒灵—— 按照咒那个阴间的画风,怕是一不小心满门都要死的。 南目那音没有咒力,但南目那音能[看见]。 所以她[看见]平等院凤凰的第一眼—— 哪怕当时不知道还他是个【漫画角色】,也可以断言;这小孩哔哔起来再凶,也只有嘴是硬的。 但平等院凤凰—— 他显然默认了还没成为菩萨的弥生,是无法理解人类的家庭关系的。 于是他强调:“这只是单纯的抱怨,不是许愿。” “我烦她,但没想过让她消失。” 小孩哥一字一顿:“你不可以擅自带她走。”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走?走哪? 啊—— 我是个妖怪来的。 按照这边的传统,作为妖怪,是可以随心所欲把人带去彼岸神隐起来的。 怎么说呢。 可能因为小孩哥的认知,一开始就是歪的—— 和他本人具备的各种宗教常识结合后,逻辑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通顺。 ——感觉是比她这个连要不要现编都还在纠结的人,要思路开阔的多。 南目那音咂摸了一下这里面的差别,无可无不可的答应说: “好哦。” 反正我也不会。 平等院凤凰:“……你保证?” 南目那音再次在心里“嗯?”了一声。 跟妖怪要保证,感觉有点离谱了哦—— 但她看过去时,小孩哥就只是执拗的回视,眼底充斥着一种不是很确定、但意外很有攻击性的观察感。 说来有点离谱,但眼前这位未来的“最强高中生”,他五维数值里的【精神力】一栏,其实是个【问号】。 问号,就是未知。 落实在当前这个世界,大概率就是那种对咒力,或者说,对他人情绪变化,感知非常敏锐的类型。 这点两人间其实有些误差。 南目那音之前猜测各种理由,甚至猜到了凤凰堂的出身上,试图搞明白他为什么会轻易相信在后山竹林里,能遇到妖怪。 但认都认了—— 推己及人,再参考一下过去见到她后其他小孩的反应,那她肯定是超级boss位,多看两眼都能吓到人的那种。 小孩哥表现的不怕她,应该是因为傻大胆。 但在平等院凤凰这里—— 参考前文冥冥小姐论述的南红特质。 平等院凤凰,作为一个精神力数值是【?】的人,其实早在看清她的脸前,本能就已经因为【榴莲】和【西瓜】的差异,将那个披着艳色布料的女性身影,判定为了某种【异于人类】的【其他存在】。 概括点说:【怪东西】。 但她又没什么恶意嘛。 于是本能只是戒备,并且顺理成章的修正认知为: 【她可能是个好的怪东西】。 之后,再加上【长的好看】,【声音好听】【安静】,还有对话间问句过多—— 比如她虚心求教的【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 ——导致在小孩哥毫无危机感的潜意识认知中,南目那音这个弥生菩萨的的第一标签,其实是【懵懂】。 类似于一张混沌的白纸—— 对人懂了没完全懂,看着是人样但不完全人。 甚至因此而莫名的生出了一些奇怪的责任感。 最终结果,就是在突然冒出个陌生大和尚的情况下,他可能脑子都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呢,本能先抬手把她挡在了身后。 这个性格,可以说是三岁看八十了。 于是此时,在南目那音不太能理解的目光下,小孩哥认真的跟她掰手指头,说: “你不可以伤害她,也不能因为听到一句【好吵,她要是消失就好了】一类的话,就擅自把她神隐掉,然后还说这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 他握着吠琉璃的指尖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顺手搜了下记忆,想看看虚渊玄是什么时候火起来的—— 感觉明明八九岁的样子,但黑泥文学看了不少啊,套路这么熟的吗? 这一刹那的沉默,肉眼可见的被误会了—— 小孩哥依旧没害怕,但非常认真的警惕了起来: “你不会真的想过这么做吧?” 南目那音回神,突然觉得如果要一直被念的话,好像也不是很好玩—— 她心底生出一些厌烦,无可无不可的在小孩脑袋上揉了一把。 “你想多了。” 平等院凤凰得到了期待中的答案,但就在被压住额头,错开她目光的那一瞬间,他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奇怪的凉意。 咦?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虚空抓握了一下。 没有发抖,但小拇指的动作好像有点迟滞? 我这是突然……害怕了? 他眨了下眼睛,觉得这害怕紧张的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先看自己,又环视了一圈周围—— 等该警戒的都警戒完了,平等院凤凰终于抬起头,看了南目那音,然后莫名笃定的说: “是你生气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虽然有点烦,但生气什么的—— “没有吧?” 她的克制是一种身体本能,可以骄傲的说: 本人虽然精神上坏毛病一堆,但都是病理性的,本身脾气超绝稳定,轻易不会产生精神波动。 但平等院凤凰感觉着一阵阵仿佛来自精神层面的别扭,只觉得她明明就是在生气—— 但这个表情太理直气壮了。 于是在她坦然的注视下,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成了一种“不自知”的证明。 但“不自知”也不是她的错—— 在平等院凤凰读过的传说俗文里,妖怪大都是没有心的。 此处的【心】,指生肝。 在传说中的概念,类似于一种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用来产生情和智慧的“器官”。 有的传说还写,狐狸会为了维持人的样貌,而专门去挖人的生肝来吃。 而她—— 虽然生气了不承认有点让人火大,但金银珊瑚吠琉璃,哪怕一直这样“不自知”,也比内部填满了肮脏的血肉要好。 小男孩看着她那副疑惑“为什么说我生气了”的表情,莫名有种哪里痒痒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故意戳了谁的伤处,很心虚,然后不自在。 半晌,小男孩突兀的拍了下自己的脸,又抬起头来气势汹汹的看她。 “那个……” 结果张嘴干巴巴。 “大师傅说你有‘工作’要做,嗯,很累吗?” 他理解的工作,可能是巡山,或者经文里,罗刹女挨个擦拭长明灯的那种。 感觉不是人累了喝点水吃块糖能缓过来的事。 所以—— “需要我念诵经文给你听吗?” 这点平等院还挺自信的。 但话出口了,他才想起来不对—— 日莲宗,是天台宗的分支。 姑且可以抛开细节,简单粗暴的理解为日本法华宗分宗。 这一派的根本大法,是《妙法莲华经》—— 一共七品二十八卷,合六万九千余字。 平等院凤凰倒是听过名字,但完全不会读。 于是他提议,他说话,说完自己就皱起了眉。 ——他开始生自己的气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在没有绝对好奇心的情况下,很少揪着某个小细节不放—— 落实到当前这个场合,就是她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其实不在乎平等院凤凰为什么突然说她在生气,突然顿住,又突然生起了自己的气。 她此时颇为新奇的盯着小孩哥看,只是因为她发现: 这小孩刚才说要“念经给你听”的那个表情神态…… 怎么越看越像是在哄人啊? 还有现在这个样子—— 像是出招前才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哄。 感觉有点离谱,但是他真的,哇哦。 南目那音:这辈子第一个试图哄我的人唉,居然是萍水相逢的小孩哥? 虽然没有付诸行动就卡住了—— 但南目那音看了他一会儿,简直要被他越沉思就越生气的表情笑到了。 我居然这么没用! 【小孩哥瞳孔地震.jpg】 等看够了,她抬手压了下男孩的脑袋顶,本来就怎么生气的—— 讲道理就算真生气,感觉也要被他用表情哄好了。 “倒是你。” 她笑眯眯的用手掌抬了下小男孩圆乎乎的下巴颏: “你也别气啦,经文而已,不会我教你啊。” 就,羁绊值什么的,也不是完全就摆烂了—— 想想藤堂静是怎么带花泽类来找她的? 日常啊! 每日一刷,积少成多,时间到了自然就满了。 要说别的,南目那音可能没还那个耐心—— 但写经文,本身就是她功课和工作的一部分,能拿来带小孩,属于是顺便了。 平等院凤凰不情不愿的回神了。 “……” 能说吗,他觉的她现在蹭人下巴的动作,有点像是蹭小狗。 但他无语的看过去,对方只是带着轻薄的笑意看回来。 “学吗?” 说着又蹭了一下。 可能是心怀愧疚的原因吧——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愧疚,但小孩哥现在莫名的就是气弱。 他有点不情不愿,想说我也不是日莲宗的弟子—— 但就是这个时候,她又蹭了他一下。 她甚至一直在笑。 是真的笑! 于是,在停顿了快两分钟后,小男孩反过来气冲冲的用下巴撞了一下她的掌心。 “学就学呗!” 不就是个经卷,谁拍谁啊!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倒也不用这么你死我活。 作为【南红】,她能在各地的寺庙间都混得开,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对各派的经典如数家珍。 当然。 这部分不是南目那音在背,是系统背的。 此时说要教人,那是真的提笔就来。 《妙法莲华经》序品其一: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 妙法莲华经是个故事集,不止长,因为原版是梵语,翻译出来的字还都很复杂。 南目那音数着篇幅,从序品第一,写到了信解品第四。 写完顿笔—— 此时天已经黑了,再写就有点累人了。 练字什么的,有两卷先用着也够了吧? 南目那音:试图当个老师。 一秒后。 悲哀的发现自己连写完教案的耐心都没有。 但和她“害怕不够”的心情不同,平等院凤凰小朋友,感觉自己完全被针对了。 就是说—— 佛经什么的,显然是存在各种翻译,各种版本的。 日本这边一般用国译本,也就是所谓的和刻本。 是带着大量假名的。 但南目那音写了一整版的繁体汉字。 尤其是菩萨大点名的部分,她写的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在繁体都是废弃字了。 平等院凤凰原本还猜她是几百年前的妖怪—— 乍一看这么原教旨主义的经文,怕不是平安时代佛经刚传来时就在修了…… 这边,南目那音写完,收笔,看向小孩哥。 她还开着系统呢,随时准备照着之前录入过的释义,给他逐字逐句的解经。 结果平等院凤凰的逻辑是很顺的。 他觉得人妖有别。 弥生连自己的情绪都辨别不出来—— 没有“体会”,拿什么去“觉悟”? 感觉要她来讲,大概率也只是在把过去听到的话转述给他。 那比起听她照本宣千年前的科,还不如他多买几个不同版本的注解,自己慢慢看。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想了想,觉得:也行。 ——日常任务要是占了太多的时间她也会烦,小孩哥能自我管理也挺好。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字帖挂在旁边,也没什么细看的余裕了。 小孩哥在字帖前站了一会儿,像是被之前“看不懂”的感觉冒犯到了—— 南目那音很明确的、从他身上看出了一股负面意味浓重的强烈胜负欲。 半晌后,小孩哥单方面和功课宣完战,转头看她: “我明天还会来的。” 南目那音:…… 语气凶的像是我明天来取你狗命啊…… 小孩哥:“我很快就能学会了!” 这次没有咒力冒出来。 态度和宣战一样凶,但内在含义仿佛是在保证—— 绝对不会再出现想念给人听结果卡住的事了! 她:……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看到小狮子在努力为了自己学吃草唉的感觉。 南目那音挑了下眉,顺从这一刻不知道好笑还是可爱的心情,侧头眨了下眼睛: “那你加油啊。” “哼!” 小孩哥把木刀别在腰上,气势汹汹的就走了。 南目那音:能说吗,感觉像是要回去砍他妹了。 第二天,清晨。 平等院凤凰如约而来。 没有带刀,但带了个包,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玫瑰花。 “喏。” 他表情可严肃的递过来。 南目那音突然被早起,眼睛都还空茫着,下意识接过,低头嗅了下就丢开了。 平等院凤凰直直走到挂好的帖子前坐好,开始从包里掏东西。 真好啊—— 南目那音脑子不太转的想:笔墨纸砚都自带了。 套完文具,他又翻出了厚厚的注释本。 还有个录音笔。 按下开关,念诵经文的声音伴随着不甚清晰的沙沙声缓缓流出。 更困了啊! 南目那音盯着小孩子自我管理意识强烈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头摸到了自己放在附近的箱子。 垫子,毯子,颈椎枕。 她闭眼前,往嘴里塞了颗柑橘味的糖果,检查了下增加了一点的羁绊值—— 要不是这个,小孩哥冒出来的那一刻就该挨打了。 南目那音默默跟自己说了句早安,在清晨的日光下,重新睡起了回笼觉。 再醒来是三个小时候。 南目那音睁眼,耳畔还是念经的声音: 录音一句,平等院跟着学一句。 是二重奏呢(笑)。 很好。 南目那音不为所动的翻了个身—— 爱努力就努力吧,我还放假呢,不如继续打游戏。 之后几天,她发现平等院凤凰是真的很喜欢佛理,带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到第四天天,除笔墨纸砚外,他又装来一个钵盂。 不是吃饭的那种,是佛音钵。 长的和吃饭的差不多,但都是金属制,一般会带个杵,敲一下,叮,余音能响很久。 又隔天,他搬了个香盘来。 然后在晨光中,在催眠的电子经文声中,庄严的在盘中点起了香塔。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哇哦。 在宗教里,声音,香气,都是用来辅助修行的东西。 佛教一般用旃檀香,安息香,丁子香什么的 像巫毒教那种比较原始的,还会从菌子树皮一类自然致幻剂里,提取出的汁液喝掉。 比起修行,更像是嗑药。 平等院凤凰的品味独特一点,用的是绿茶味。 但怎么说呢。 茶香也是塔香的一种,但比起敬神—— 就好像大家提起薰衣草,只会想到安眠一样。 绿茶香比起供佛,最突出特性是提神醒脑。 南目那音侧头看小孩哥燃香—— 动作标准,乍一看很虔诚。 但想想香的属性,emm,感觉比起信仰,他对经文真的更像是一种……爱好? 小孩哥适时回头:“你看什么?” 她摇头,说:“没什么哦。” ——就是觉得你有这种钻研精神,就算将来不打网球,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第三天,平等院凤凰拿了个小香台来。 是檀木制的,感觉还挺沉。 但他此时已经隐隐显示出了体力怪物的潜质,一路提来,一点汗都没出。 小孩哥仿佛是误会了她昨天盯着香盘看的原因—— 晨光中,他把香台摆在了南目那音常坐的那块大石头前面,然后把今天份的新鲜玫瑰花,摆在了香台上。 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的脑内突然闪过一束由白菊,马蹄莲和满天星攒成的花束。 ——久违了啊,被人上坟的感觉。 小孩哥拜完抬头,发现她居然睁着眼。 “哇,”他不走心的惊讶了一下,“你今天醒着啊。” 南目那音眼神微眯,看他,然后看系统面板。 【羁绊值+4】 往好处想—— 花泽类那么多烦人的花样,日常也不过一天涨百分之一。 他这样平均加二,偶尔还翻倍的,很不啦。 中间,老和尚偶尔也会来看上几趟。 就是说—— 平等院家的小孩天天来这儿,他肯定要和凤凰堂私下里通气的。 甚至明确说了是南红在小孩练习书道。 不然小孩哪天说漏嘴了,凤凰堂真当孩子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再反应过度就不好了。 结果—— 他第一次来,就看到平等院的小孩坐在那边,钻牛角尖似的翻看不懂的书,面前一堆乱七八糟的纸笔。 真·差生文具多。 另外一个—— 在他的宣传语中,是【老师】的那个人,正在全神贯注的打游戏。 老和尚:…… 老和尚他侧头,能看到前面的树上,挂着一副写好的经卷。 字很大—— 他当时想着,既然南红还专门写了帖子,那关键问题时,总会出言纠正一下吧? 结果他第二次来时,场景基本没变。 平等院凤凰自己埋头裁纸,失败三次,最终磕磕绊绊的摸索成功了。 小孩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然后突然转头—— “你不要太玩物丧志啊!” 他双手叉腰:“中午不是还因为强光流眼泪了吗?” 日照角度会变的啊你就不能自己看情况挪个地方吗? 说完小声嘟囔,就不信她弱小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适应不了还不知道躲,那估计早就死了。 她就是懒。 南目那音主要是处在放假模式里—— 她一个假期,被师母塞了新活,又被系统塞了攻略,感觉不报复性懒散一下,就无法达成精神上的动态平衡。 不平衡她会焦躁的—— 说句有点离谱的话,南目那音,其实是以做任务的心态,在按部就班的懒惰着。 听闻小孩哥简直要变成日常的大声逼逼,她熟练的抬手比了个【ok】。 意思是等我打完这一局。 老和尚:…… 老和尚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了。 到晚上,小孩自己回家了,老和尚端来一壶茶,分了南目那音一半后,真心询问她: “教学的感觉怎么样?” 南目那音知道这边对凤凰堂的说法,是【孩子在跟南红学习】。 但恕她直言—— “他的爱好是经文本身,念诵学的比较快。” 至于写—— “至今还在倒腾文具呐,那个磨墨水平,啧。” 感觉还不如六岁半时的花泽类。 老和尚:…… 老和尚无语的把茶壶墩在桌面上—— “有那个功夫嫌弃,你倒是教他啊!” 南目那音对他的愤怒不以为忤,端着茶杯沉吟了一下。 主要是做设定的权限不在她手上—— 小孩哥脑内的她,绝不是什么善解人意十全十美体体贴入微的类型。 而南目那音从入学廉直开始,就会对一些误解顺水推舟,放任他人放大自己性格里奇怪的部分—— 这样她有时候过分一点,也不会轻易被诟病。 这里思路也差不多。 “反正他也没有要求,我一动不如一静。” 老和尚:…… 老和尚:“啊,这个设定你们还在用吗?” “用啊。” 南目那音也有点意外能持续这么久。 不过:“凤凰堂那边没有露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说的。” 第一个羁绊值节点是40点。 照现在的进度,感觉撑一撑就能拿到了。 “不是——” 老和尚费解的看她:“就这么好玩吗?” 南目那音说:“主要也不是好玩的事……” 说完沉默了下。 “好吧——” 她放弃挣扎,承认了:“就是因为好玩。” 就,怎么说? 因为插件003无法查看详情,她无法界定技能范围,也无法判断技能强度。 也即: 回报率存疑。 这导致南目那音的本性(功利心)热情不高。 但为了满足潜意识里的掌控欲,她又应该努力一把—— 最少要拿到一个技能,试试看常规数据。 两种本性打架,导致她前进缺乏动力,想放弃吧,又没法真的决定放弃。 只能一边顺其自然,一边隐隐焦躁。 虽然她(自认为)没表现出来,但小孩哥显然有所察觉。 他跳脚的频率明显下降,动不动就会观察她—— 期间还搞了三次突然袭击,冷不丁的靠近她,然后问: “你是不开心吗?” 南目那音:…… 感觉比起关心她,更像是在验证自己的某种“知觉”。 描述一下,大概就是个小狮子天天围着你转,以捕猎的心态,死死盯着你可能出现的负面情绪。 目的也许不够纯粹,但状态足够可爱—— 所以他一扑上来,南目那音的情绪就会自然的变好一点。 怎么说呢。 她缺乏动力,所以对刷小孩好感度的事兴趣泛泛。 但现在这样,感觉顺水推舟的结果不是失败,是那小鬼先行自己涨到满值,然后反过来刷她。 不过想想当初的002号命运委托,仿佛也是花泽类来刷的她—— 感觉就也还好。 当然,以上这些,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所以老和尚提问后,得到的其实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老和尚:…… 老和尚感觉只能说一句祝你好运了—— “要是真的露馅了呢?” 想想那个小鬼的面相哦,感觉是真的会打人。 南目那音想了想,说:“还好吧。” 她的视觉状态是恒定的,看一个人的咒力波动,就能辅助判定心情好坏。 一般人咒力很少,精神状态平稳时,基本不存在咒力。 一旦有咒力波动的痕迹,那就是走神了—— 南目那音姑且还算是【老师】的一点,就是她时不时会看平等院凤凰一眼,一旦发现走神了,就拿木刀遥遥戳他一下。 平等院凤凰:…… 平等院凤凰发现她戳人的时机超准—— 准到他装都躲不过,越戒备着观察她越容易被戳。 偶尔,她还会敲一敲那个佛音钵—— 叮~ 是好听的声音,但专门挑他走神的时候响,突出一个猝不及防。 在南目那音的眼里,就是钵盂一响,小孩周围就有圈毛刺会跳一下。 她音乐审美一般,但靠看咒力波动来决定敲击的节点,成功在两三次后,就把平等院凤凰敲生气了。 “你是故意的吧!” 小孩哥双手叉腰站在她眼前。 她缓缓的“嗯”了一声,淡定的注视回去。 虽然确实存在一些诡异的设定和误会; 但这是老师在抓你走神唉。 ——谁给你的勇气,还反过来质问起老师了? 南目那音承认她卡的那个节点,可能会让人精神上不是很舒服—— 那适当的退一步吧。 她想:小孩哥再质问一句,我就请他吃糖好了。 箱子里昨日更新的零食:抹茶味软糖。 结果小孩哥超凶的看了她一会儿后,“切”了一声,居然只说了句“算了”,就自己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想说是错觉吗,感觉他好像以一种很诡异的成熟心态在包容我? 事后抛开态度奇怪的小孩哥,南目那音在思索敲钵盂的契机时,莫名想起天草英介先生手上的那个珠串。 是咒具来的,有红黑和绿三种颜色。 绿色是平衡用的,会随着日常磕碰而缓慢损耗。 那个东西做的很精巧,是某个大型机体的一部分。 但想破坏的话—— 这里用咒力击打,肯定能立刻造成损毁。 她的意思是,如果用敲击钵盂这种卡点似的办法,敲打在三种颜色的交界点上—— 平衡会不会立刻崩掉呢? 不过崩掉了后姓天草的立刻就会死,宅邸那个大阵保不齐要暴走的。 南目那音自觉一定跑不过那些黑雾—— 她七岁被咒力侵蚀过一次,实话说,后遗症其实不大,但真的挺难受的。 “——想什么呢?” 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假想。 南目那音抬头,平等院凤凰看完了今天份的经文解析,正熏着一身绿茶味来到了廊下。 他随性的甩掉木屐,沿着台阶盘腿坐下,往旁边一歪,靠在了南目那音的身侧。 散乱的头发在布料的褶皱间蹭了下,但眼睛已经闭上了。 午睡开始! 这一套流程现在看是很熟练,但第一次出现纯属意外。 当时,南目那音在剥桃子皮,小孩哥在旁边静坐。 结果坐着坐着打起了盹,就倒在了她身上。 骤然失去平衡,他一下子又醒了—— 半梦半醒的,就有点懵。 讲道理,还挺可爱的。 南目那音那时正咬着口桃子,柔软甜美的果肉,在口腔里化成汁液。 她心情颇佳,遂好脾气的重新揽了他一下,想说困就倒回来继续睡吧—— 她其实还挺习惯被人靠的。 这个主要归功于美作玲。 快乐小狗成功给她安利了奥特曼之后,时常会强行陪看,并哔哔设定,看困了,就自然的靠着她睡觉。 南目那音甚至习惯了偶尔抬手,就能拍到一个小孩毛绒绒的头顶。 于是她揽完小孩哥还拍了拍,说睡吧。 动作语言神态,都充斥着一种非常明显的熟练感。 平等院凤凰被拍了第一下,顿住了。 南目那音疑惑。 “不是困了?” 显然不。 平等院凤凰脸上困倦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深重的怀疑。 三秒后,他突然笃定道:“你之前遇到过人类。” 南目那音:…… 按照设定,我不是北山庙里的妖怪吗? 寺里寺外必然全都是人啊。 他继续笃定:“是小孩!” 南目那音:你觉得沙弥这个词是在描述什么呢? 小和尚啊! 小孩哥:“……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什么?” 小孩哥没说话,反而不高兴的看着她拍过人的手,像是大猫的崽子盯住了讨厌的猎物,看着就很想扑上去咬一口。 她:…… 不是—— 虚空造设定就算了,怎么还虚空造人物呢? 但是已至此,她用顺水推舟老办法,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是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疑问—— 几个问题间本身是递进的,他语气还冲,加上锐利的眉眼轮廓,明明是好奇的表情,却诡异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南目那音看了他两眼,感觉到一些非常规性的可爱。 遂用系统进行了截图保存。 “喂!” 她回神,“嗯……”了一会儿,眼见他要跳脚了,再次截图—— 截完,才意思意思着拿美作玲当原型,用《萤火之森》和#魔女的集会#梗,编了几句似是而非的梗概。 当前这个时间点,#魔女集会#的梗还没有流行起来—— 这个tag要到18年,才会在推特上火起来,核心元素大概是不老不死的魔女,捡到一个皮实的人类的小孩子。 嗯,今年万圣节活动要是还办化装舞会,就号召美作玲一起玩这个吧—— 快乐小狗是名副其实的快乐,日常嘴甜,情绪价值回报率极高。 她不会规避社交场合—— 但与其莫名其妙造成什么大范围冷场,被道明寺椿念叨(此时不二由美子一般在替她道歉),那还不如一开始就绑定一个省事的,混时间也方便。 但说起来。 南目那音回神,看向眼前超凶但在她眼里嘴超甜的小孩哥。 比起本身就擅长花言巧语的快乐小狗,她甚至更喜欢小孩哥这种无意识的直球型。 就是,直球显得更真一点。 像小狗那种嘴甜的,他前脚夸完了什么,南目那音后脚就会自动怀疑:他这么熟练,肯定拿这句话夸过别人。 他这下学会了,肯定换个主语就会拿取夸下一个人。 类似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 小孩哥倏尔抬手扯住了她的袖子,眼神微眯: “你在想谁?” 她:…… 才刚夸你直球好,怎么还突然袭击上了呢? 但大家本质都是一个阶层的,她糊弄人时必不可能直接说出美作玲的名字。 于是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卡顿。 南目那音平常想的很多,说话很少,这样的卡顿,其实是一种常见的,思路上的延迟。 她走神归来时稍微多做个表情,就能自然将其过渡掉。 但这次,可能是靠太近了吧,停顿不过区区两秒,气氛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南目那音一想算了,干脆沉默到底—— 类似的场景不是没有,处理起来同样简单。 她面色不变,垂眸,平静的看向小孩哥。 一秒,两秒,三秒。 如果是学校里的人,这时应该要开始坐立不安了—— 然而半分钟过去,平等院凤凰虽然不自在的动了好几下肩膀,但一直威严的鼓着张圆脸。 啧。 小鬼一个,这是反向威慑谁呢—— 她干脆抬手,直接盖住了小男孩的脸。 平等院唔唔两声,推着她的手臂丢开,再次露出那种骂骂咧咧的表情。 “……你。” 他呸呸两声,吐掉嘴巴里沾到的桃子皮,顿了顿,语气说不上凶还是不凶:“你会想念他吗?” 南目那音:当然不啊? 美作玲发邮件,会附带无数的表情符号,分分钟吵到眼睛。 倒是她每周清邮箱的时候,会格外的想打他。 但是—— “你明明想了。” 小孩哥的语气严肃的说:“你看我的时候想了,后来想了第二次,绝对还对比了什么——” 对完居然还笑了! 他目光严峻的逼视过来:“绝对想了!” 还有:“笑什么?” 她:…… 她看小孩哥,就感慨: 不愧是会因为二胎而爆砍竹林的人啊。 就是说—— “你觉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有点霸道了?” 平等院凤凰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而南目那音—— 她可能是平常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脚的gif看多了,一见这个前置表情,立刻就脑补出了他眉头紧皱的凶脸。 所以她坏心眼的在此处卡点打断了读条。 她说:“好吧我想了。” “但想的其实是你好像比他招人喜欢一点。” 也不对。 快乐小狗众生平等,对所有漂亮姐姐都很热情,大众层面上,绝对比臭脸的小孩哥讨喜。 南目那音嗯了一声,严谨纠正: “最起码在我这里,你更讨人喜欢。” 廊下的空气安静了一小会儿。 平等院凤凰没有原地跳脚,空白的之后,接的不是凶凶脸,而是个调色盘。 【我什么时候故意讨好谁了?】 愤愤不平; 【仿佛虚空赢了谁唉?】 虽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有点高兴,但赢了就可以高兴! 以及—— 【这家伙不会在骗人吧?】 怀疑,嫌弃,和一点点来源奇怪的投鼠忌器。 南目那音没忍住笑了一下,抬手又在小孩的脸上糊了一把,之后揽住他的肩膀,让小孩哥重新靠过来,拍拍。 “好啦,睡吧。” 真是的—— 瞎高兴有什么用呢,霸道的时候全世界最好就你一个小孩,但哄了你,你羁绊值倒是涨一下啊! 12、夜游·中篇 2月9日。 南目那音的假期还剩四天,点数还差16点。 她觉得这次回去前,应该是搞不到第一次技能抽取了。 所幸提前做过心理准备,精神状态一直趋于平和—— 毕竟羁绊什么的,一听就是要在战斗(?)中,才能迎来快速升华的。 南目那音有涨羁绊值的需求,但手边也没有个全国大赛可以让她打—— “你看我做什么?” 小孩哥拿着毛笔转头,像是被她长久注视偏偏含义空茫的眼神挑衅到了。 南目那音摇头。 她最近想网球想的比较多,闲着没事,就在系统里重看网球王子的u-17篇。 平等院凤凰出场就在打人,打球时也是打人,但凡显得人性丰沛神态活泼的镜头,都是仁王雅治cos的。 但现在——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学生平等院凤凰君,无所谓的切了一声,叉着腰走到了她面前。 “明天有节庆大游行,我要参加活动,不来了。” 南目那音无所谓的“嗯”了一声。 “功课也不做了,今天的明天的都不做。” 南目那音继续:“嗯。” 然后猝不及防间,小孩哥问:“你去吗? “嗯……嗯?” 南目那音虽然一直没怎么认真在演,但她寻思着按照设定,弥生菩萨都搁京都呆了上千年了,什么样的热闹看一千遍,也早该烦了吧? 但又不对。 她的人设,主要依托于小孩哥单方面的即兴发挥,对逻辑的要求极为弹性—— 而在平等院凤凰的认知中,“弥生”仿佛是没什么人心的。 一个没有“心”的存在,别管百年还是千年,可能都没生出过“下山看看”的念头。 于是问题来了: 去不去? 南目那音本人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兴趣一般。 但为了这个节日活动,她都打工快半个月了,光灯笼就写了上百个—— 感觉光付出不玩一下,恍惚间也是亏得慌。 于是她想了想,说:“去吧。” 第二天. 南目那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不二由美子通电话。 这次回校后,就是考试周。 考完春假,再开学时,就是三年级了。 廉直没有“中考”的需求,也不需要内审书,只要你家里没有突然破产,基本都能直升。 所以不二由美子最近发愁的重点不是考试,而是三年级陡然增多的课外活动,和升学后的选修问题。 这里面最迫在眉睫的,就是toj。 teenofjapan。 当代版德言容功大评选。 但怎么说。 虽然核心价值取向又封建又保守的,选择标准也是“大和抚子”一类的“优秀媳妇”。 但这个比赛的项目,是真的很全面。 艺术,料理,雅道,运动,语言—— 过去一百年中,甚至出现过“给小动物修剪毛发”的离谱型比赛项目。 不二由美子在电话那边忧愁的叹了口气。 这个比赛,南目一年级就公开说过不参加。 她本人兴趣一般,但道明寺椿—— “她不止要参加,好像还被规定了必须得冠军。” 感觉仿佛一觉睡醒,tcrc活动室的隔壁就被占了。道明寺家一气派来了六个老师,全方位查漏补缺。 不二由美子最近连闹铃都不需要定,每天早晨还没睁眼,就能听到大小姐迎着朝阳,用希腊语朗诵诗歌的声音。 不二由美子正说着呢,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咔哒。 是木屐踩石板的声音,节奏轻快,一听就是个小孩。 果然—— “你好了没有?” 是童声,但语气很果断。 不二由美子单听这个尾音习惯,就能听出股老一辈很推崇的“男子汉”气概。 “红色的玫瑰花没有了,我今天带了黄色的来,晚上出去你记得要牵住我——” 随着一阵门扉被推开的声音,电话突兀的断了。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 南目那音挂了电话,但没有刻意藏手机: 作为一个妖怪,有可以通讯的“同学”是很奇怪,但会打游戏的话,有个手机还是符合人设的。 所以她姿势都没变,轻描淡写的拿着手机和小孩哥打了个招呼。 小孩哥热烈的跑进来,把花举高,见她接过,就双手合十,然后低头拍了拍。 拜完立刻回复,又热烈的跑走。 “我去跟大师傅问好,你速度快一点!” 南目那音抱着花,慢悠悠的说了句“好哦”,见他跑过转角了,又重新拨通了电话。 “由美子?” 由美子正在大脑重启。 “不是……” 不二小姐几不可查的语无伦次了一下。 一个小孩。 送花—— 还是玫瑰花(重音),红色玫瑰花(再重音)。 听着意思还不是第一次送! 还有“晚上一起去庆典……” 不二由美子瞬间转变了忧愁对象,想说南目你想想这些元素,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她沉默的时间其实不长,但南目那音诡异的一瞬间就理解了她在想什么。 但是:“你想多了。” “唉?” 经文说佛前有七宝,但具体哪七样,其实一直不太统一。 有的不算琥珀,有的不算玛瑙。 赤海珠也有珊瑚珠和红珍珠两种说法。 但在《妙法莲华经》里,七宝,指的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和玫瑰。 是的,你没有看错。 是玫瑰。 虽然有点反常识,但比起【爱情花】,玫瑰在更长的一段时间里,扮演的是一款【佛宝】。 小孩哥第一天见面,猜她是七宝妖怪,第二天就带玫瑰来当供品,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有慧根”。 “你可以把这当做一种上香。” 南目那音平平无奇做了个类比:“就好像当初花泽类很执着的送我白菊花和马蹄莲。” 但不二由美子还是觉得不对—— “他为什么要拿供佛的花每天供奉你?” 南目那音:…… “可能因为我在他眼里,是个待成佛的妖怪?”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妖怪呢?” 不二小姐轻轻:“你骗他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能提及系统,自然也不好说你不知道他的技能列表有多离谱,你看你也迷糊。 她顿了顿,说了个不带前因后果只有主观感受的实话: “因为好玩。”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后,居然成功的接受了这个离谱的理由。 她松了口气,开始用一种南目那音不太会形容的语气叮嘱道: “你也要注意点啊。” “能玩到一起就玩,玩不到一起,拆伙就可以了,不要真的跟小孩子吵架。” 南目那音:…… 不二由美子:“陌生人之间,不会有那么高的信任度,也不存在默认的社交规则……” 所以路上遇到的小孩,和幼生期的f4还不一样。 “你如果把他们弄哭了,家长可能一言不合真的会上手打人——” 不。 这可是南目! 感觉一般人可能也不太敢打她。 于是不二由美子欣然跳过了叮嘱环节,温柔的说: “祝你玩的愉快。” 说完放心的挂断了电话。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头一次疑惑起了自己对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时间拉回庆典当天晚上。 八点半。 南目那音和平等院凤凰挑着游戏摊位,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边玩边走。 七海建人提着份炒面,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 走到中途,在一个猜面具的摊位前,小孩哥再一次大赢特赢。 然后南目那音正挑奖品呢,回头时,发现人群里冒出了一个热情陌生人。 哦,应该也不算陌生人。 小孩哥肉眼可见的认识对方,对他耐心也不错,虽然臭着脸,但耐心的说了快十五分钟的话。 南目那音一开始盯着,是因为担心—— 她虽然对外形象有哪里不对,但姑且还算有常识。 后来发现不是安全隐患,就转而关注起了街角卖玉米牛肉卷的摊位。 一刻钟后,她回去,十分顺手的拍了拍平等院凤凰的后脑勺,问: “那是谁?” 小孩哥有些走神的拆着牛肉卷的包装纸,鼓着一边脸颊说: “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 之前算是校运动会吧,平等院小朋友被赶鸭子上架,参加了场网球比赛。 南目那音:“原来已经接触过了啊……” “什么?” “没什么,”她问,“结果呢?赢了?” 嗯。 很简单的就赢了。 赢完班级赢年级,赢完初赛赢决赛。 平等院凤凰当时连规则都还一知半解呢,属于是新奇劲刚上来,就莫名其妙的冠军了。 这导致他最后对网球的感受,还挺茫然的—— 有趣了,但具体趣什么,完全说不出来。 和拿着球拍陷入思索的小学生不同,教练当场就上头了。 教练说:“平等院君,你放心——” 不是比赛不够有趣,是对手都太弱了。 不是网球不行,是这个比赛不行! 然后他转手就搞来了一张报名表,要推荐他去参加网球jr大会。 因为基础欠缺,对方甚至算着比赛时间,熬夜给他做了张魔鬼训练表。 平等院凤凰:…… 平等院凤凰神色奇怪的接过表格,第二天就开始避着老师走。 南目那音听到这里有点惊讶: “你不喜欢网球吗?” ——感觉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好像违背了什么世界定理。 她对面,对世界构成一无所知的小孩哥咬着肉卷,动作一顿。 半晌后,他说:“喜欢……吧?” 表情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但他很快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还有一堆功课要做呢。” 这里的“功课”和学校无关,是坐禅一类的修行功课。 就是说—— 他毕竟姓平等院啊! 南目那音:…… 不是。 小学时期打个网球,不就是兴趣班? 哪怕参加比赛,获奖了,也属于是提高素质教育水平的一环罢了。 保不齐考学还加点分呢。 但这说着说着,怎么还把姓氏责任抬出来了?搞得好像是什么非此即彼的人生路线选择—— 一旦选了打网球,就要放弃现在的一切。 南目那音:…… 不理解,但这可能就是网王自有国情在此吧。 她这段沉默有点突兀,仿佛给小孩哥造成了什么误会。 他丢开食物的包装纸,有点不确定的看她: “你……是觉得我应该去吗?” “什么?” “比赛啊。” 平等院凤凰抬手比划了下她的脸,“你的表情,好像觉得我不去才很奇怪。” 南目那音几不可查的挑了下眉,心说我奇怪的明明是这个世界本身—— 但临张口前,她突然从小孩哥别扭又嫌弃的表情中,看出了一点期待。 期待? 她一顿,莫名想起了还差16点的羁绊值—— 是那个吧。 她想:就是那种【心里其实有决定,但因为违背了生活惯性,所以需要有人帮忙推一把】的场合。 虽然拿剧情套路套生活有点离谱,但这毕竟是个剧情化为了现实的世界—— 南目那音看着小男孩的发顶,陷入了诡异的纠结。 推,还是不推? 这边,平等院凤凰可能是自己也不确定,反而觉得妖怪菩萨什么的,能直接看出更合适更美好的未来。 那她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 结果期待了半天,抬眼一看,弥生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他莫名的有点生气。 然后还没来得及撇嘴呢,突然被揉了头。 南目那音揉完了小孩,顺手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枚刚从摊位上猜面具赢来的纪念币。 银白色的铜镍合金,一面刻着灯笼,一面是烟火大会的年份。 “你看这个硬币。” “……嗯?” 她没理会这份疑惑,自顾自的伸手展示: “正面,去打网球。” “是背面,就不打。” 说完握住手。 “现在我负责丢,你负责看,一旦结果出来,这事就不用想了,我们接着去那个射击的摊位。” 南目那音刚才买牛肉卷的时候看到了:“冠军礼品是个竹制的笔筒,雕工我很喜欢。” 她语气平平,神色是习惯成自然后,理所当然的“你去赢来给我吧”。 说完,根本不等平等院反应,零帧起手开抛。 铮—— 金属震颤的声音在闹市中几不可闻。 小孩哥瞳孔地震,上来就要抢她的手。 因为身高差被躲开。 眼见她要开盘,又锲而不舍的二次扑上。 再次因为身高差被躲开。 南目那音穿着高齿木屐,但游刃有余的转了个半圈,高举着手,看向眼前矮了她一头还多半的小男孩。 哇,好凶啊。 面上,她倒是不以为忤的抽了下手,说: “干扰荷官属于作弊行为。” “我没同意赌局——” 小男孩目光锐利的戳她:“谁让你擅自开盘的?” 还荷官?! 太草率了啊你这个妖怪! 因为流程八倍速快进,平等院凤凰的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 这一刻,比起骂她,他质疑的重点其实是—— 要丢也是我自己丢啊! 丢硬币决定人生就够草率的了,怎么动手的还是个惦记着竹制笔筒的家伙呢! 结果忿忿抬头看时,弥生居然笑了一下。 “是你自己丢的话,想要个什么结果?” “……丢硬币的概率是正反面各二分之一,结果要看天意的,哪有想丢什么就是什么。” “但心不是啊。” 弥生晃了晃手,问他: “看到硬币落下时,你期待看到什么结果?” 或者说—— “急到想扑上来抢的那一瞬间,你害怕看到什么结果?” 街市人来人往,这一角倒是诡异的安静。 南目那音闲闲的看向对面,感觉射击摊位排队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不会等她们过去了奖品反而被赢走了吧…… 思维散的比较开,以至于小孩哥话都说到一半了,她才将将回神。 “……你之前也是什么都靠丢硬币决定吗?” 南目那音眨了下眼睛,想说当然不是啊。 一般情况下,她是个很能权衡利弊的人。 比如【选择是否打网球】这个。 如果是她—— 那现在打,以后可能会后悔。 但现在不打,从现在就开始心里不舒服,以后同样可能后悔。 两种选择的结果都是【后悔】,但后者比前者,还要多出【几年份的心里不舒服】。 但凡让南目那音来选,肯定直接选【打】。 但是她绝对不会跟平等院凤凰说这样的话。 生活中,我们一半不建议随便帮他人做决定。 尤其是人生选择。 就是说—— 对方功成名就了,未必会记得当时是谁指点迷津。 可一旦功亏一篑,ta一定会记得是谁害的ta一步错步步错。 南目那音这里,情况还要更复杂一点。 她本人的精神状态比较奇特,一旦替人做了决定,就会下意识关注后续; 一旦后续发展不符合预期,就会有奇怪的失控感。 失控她会焦虑—— 那为了不焦虑,就必然会插手进一步的后续。 换句话说: 她如果替人做了决定,就会或主动或被动,不受控制的想要掌握对方的一生。 落实到当前这个场景,就是一旦她产生了【是我鼓动了平等院凤凰去打网球】的认知,那必然会忍不住关注他的进度,他的比赛成绩,和他的选拔结果。 感觉不如当当他的经纪人。 不过—— 对哦。 网球这条线上,除了【经理】【教练】和【监督老师】外,还有【经纪人】的选项呢! 但仔细一想也不行。 做经纪人,意味着运营某个选手,他,就是你的“工作”本身。 但南目那音,是个项目内容对不上名字,都会生气到想杀掉所有人的人。 如果“选手”对不上她期待的成绩呢? 就别说成绩了—— 平等院凤凰这个人,打球到一半,为了提升实力,突然开始全世界流浪; 流浪期间和人在雨天打球,然后因为被雷劈进icu抢救; 还有大赛前为了救人受伤,所以落败的经历—— 对外形象一贯的霸道且不修边幅,被不止一个教练诟病他又野蛮又不讲道理。 公众人物的对外形象,并不完全等于本人,是商品,也是经纪人“工作”的一部分。 而抛开本人,他的父母,会牵扯到家庭形象在大众眼中的观感,从隐性层面影响商业价值。 也是“工作”。 是“工作”,她肯定就忍不住想要掌控。 之后如果谈恋爱,那他的对象,对象的父母,对象父母的其他孩子,甚至于他后来生的孩子—— 嘶。 南目那音在心底到抽一口凉气,果断掐灭了这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可怕假设。 ——经纪人是不可能经纪人的,别说网球了,所有牵扯到运营的工作,她都绝对不会做的。 回神后,南目那音怀着某种堪称“后怕”的心情,拍了拍小孩哥的脑袋。 “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她反手把硬币撒开,丢进小男孩的怀里。 平等院凤凰手忙脚乱间好不容易捏住了“命运的选择”,气冲冲的抬头时—— 弥生也正好低头。 她难得情绪丰沛,但真诚到有点虚假的叹息说: “你不会想要把未来和人生托付给我的。” 恍惚间,他好像在弥生脸上,看到了个可以称之为恹气的表情。 “父母,小孩,一代传一代,想想就烦死人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接近于自言自语,平等院凤凰甚至不确定自己确实听到她这么说了。 不过还好。 弥生越不高兴的时候,那种“别扭”的感觉就越强。 现在虽然看着不高兴,感觉却趋于平缓。 小孩哥成熟的叹了口气,突然也不生气了。 他把硬币揣进兜里,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小臂。 “你在这里等一下。” 平等院凤凰抬手指对面:“我去找教练说点事,说完回来帮你赢笔筒,你不要乱跑。” 就很爹。 但谁让他可爱呢? 南目那音看着他毛绒绒的头顶有点手痒,但说时迟那时快—— [叮~] 系统提示音响了。 咦,羁绊值满了吗? 南目那音怔了那么两三秒—— 如果可以选的话,她想复制【阿拉耶识】! 听名字就强的一批! 结果系统亮起来后,显示的却是插件002的界面。 [此乃命运之委托] 一封眼熟的邮件2d转3d,在半空中缓缓打开。 [您已见证——] 露出信纸上,缓缓浮现出金色的字迹。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这个见证什么,平等院凤凰决定打网球吗? 不是—— 你们这个插件还可以跨番剧起效的吗? 几秒后,金色字体变清晰: [隐层节点·编号a] [所属人物:天草清之介] 下一行,小字备注: [隐藏任务无前置,无见证值] [您藏任务奖励与日常任务强制性等同] [恭喜!] 系统放了几个电子烟花。 [您获得【少女漫画词条大全】抽取机会x1] [请选择是否抽取?] 南目那音没什么玄学需求,看到能抽就选了抽。 不过—— 天草清之介? 好久没听到这个姓氏,她原地反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想通。 今天是建国节。 所以—— 这是天草家开了大宴会,正式确定了天草弟的家主之位吗? 因为父亲成为【家主】,男配小朋友,也就正式成为了能和道明寺司对位的【继承人】。 至于隐藏节点…… 她戳了下,没能戳出什么详细说明—— 姑且猜测一下,大概是和主角团没有直接关系的剧情点,就算是“非常日”的隐藏点? 五秒倒计时结束,抽取结果显现—— [您获得词条:【落花】] 点击详情: [鬓边的花瓣,眼里的星星,指尖的雪。] 意味不明的说明旁边,是一段火柴人为主体的gif。 画面里,左边一个粉色小人,头顶一个[玩家]的标注,头侧一朵大且潦草的花。 右边是一个蓝色小人,抬手把花拿下来。 然后火柴人对视。 三秒后,对视结束,意味不明的gif,开始从第一帧重新播放。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什么玩意儿? 她原本就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久站,这下好奇心起来,干脆多走两步,找了个植物丰茂的偏僻角落。 日本经济繁荣期时,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无效基建。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水渠—— 不论大小长短水量多少,通通用水泥砌了一遍底,基本不存在什么“生态环境”,突出一个明亮如镜。 南目那音就找了这么个能当镜子的水面。 她看着系统,斟酌着说明里的字句,从景观树下的灌木上,挑了朵将刚刚落下的山茶花。 鬓边的花瓣。 她想了想,把淡红色的花朵薅散,选了片相对大个的花瓣,别在了耳畔一侧。 别完立刻低头看水面,静待。 一秒,两秒,三秒。 眼睛无变化。 星星pass。 指尖无变化。 雪pass。 气温环境也无变化—— 很好,试图靠字面理解的路线可以放弃了。 她没什么沮丧的转向gif。 嗯…… 考虑到【少女漫画】这一前缀,这两个火柴人重复的,可能是某种在少女漫画里很常见的……浪漫情节? 戴花? 摘花? 浪漫吗? 南目那音低头看着水面,完全想象不出(除师母以外的)人擅自碰到她头发后,会是个什么诚惶诚恐表情—— 她只觉得自己挑的花不错,淡红色和深灰真的挺配。 也就是这短短几秒顾影自怜(?)的功夫,灌木丛的尽头,传来了渐进的脚步声。 嗯? 南目那音无可无不可的侧头看了一眼,因为光线差异,视觉短暂的模糊了一下。 昏暗中,她只看清了走过来的仿佛是个……少年? 这里不用猜了,来的就是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也不是故意的—— 他之前发现南红仿佛是在逗小孩,就没怎么用心跟踪了,一边走一边吃面。 但因为那个黄发小孩全程大赢特赢,也算是街道上的一条流动风景线了。 他和许多无意识的游客一样,不自觉的顺着人流集聚的方向走。 然后因为五感敏锐,成功听到了两人关于网球和硬币的争执。 算争执吧? 小男孩抢东西挺认真的,某一瞬间气势大的惊人。 但南红显然就是在玩。 七海建人并不想继续花费时间去辨别她的表情,反而因为“选择”这个关键词,久违的想到了自己。 要做咒术师吗? 质疑,然后思考,是成熟稳重的表现。 但一直思考做不了决定的感觉—— 好像有点讨厌。 ……也丢个硬币吗? 七海没有玩游戏,但纪念币商店里就有卖的,他钱包夹层里就揣着一枚。 但此时,少年人完全没有拿它的意思,反而从和服的袖袋里,掏出了电话。 他给灰原雄打了个电话。 灰原此时,正在和咒术界有合作的一间和服店里。 因为一些来自于学姐的言传身教,他交给店家的,是妹妹的尺寸,挑选的,也多是颜色靓丽的布料。 图册看到一半,电话响了。 “七海同学?” 电话那边的背景很喧闹,能听到铁板上食材被翻炒的声音,滋啦一下后,像是能直接闻到食物的味道。 啊,好像一起去玩啊。 他短暂走神两秒,听到七海问:“任务进行的怎么样?” 声音很平和,很冷静,成功在一秒之内压掉了铁板食物的存在感—— 灰原甚至有种班长问话的感觉,条件反射的思索起了自己的作业有没有写。 “灰原?” “啊,没事,”灰原回神,“任务……还好。” “战斗呢?” 原本只是体育课上打个球,撑死选修学个柔道的程度,突然成为咒术师后,就要开始刀头舔血了—— 真的可以适应吗? 灰原雄莫名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但他是真的觉得还好。 “形容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咒灵毕竟长得,嗯……” 他有点颠三倒四:“可能是因为有冥冥学姐在旁边压阵,没有出现真的危机情况吧。” 所以他没有体会到真正的“危险”。 “感觉……像是游戏现实化了,不是战斗,而是打怪。” 灰原不是很会形容这里微妙的差异—— 就是,如果是去做警察的帮手,对匪徒动手,可能内心斗争都更剧烈一点。 “但砍咒灵的话,真的还好唉。” 他当时大脑空白,砍上去的瞬间手感都是虚的,懵逼中超大声的跟咒灵说了句“对不起!”。 旁边的冥冥学姐捧场的“哇”了一声: “真有礼貌呢灰原君。” 他于是没有余裕咀嚼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先条件反射的跟学姐鞠了个大躬: “多谢夸奖,您过誉了!” 灰原雄:“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一描述,突然好丢脸啊……” 灰原雄:“我是不是该给学姐送个什么谢礼啊,感觉——” 他一顿,莫名感觉学姐如果知道了,可能会直接让他折现。 七海建人只当他沉默,是因为这时才开始消化情绪。 于是—— “那我先不打扰了,”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些,“你注意休息,下次再联络。” 灰原回神,听了个尾巴梢。 他觉得七海同学的态度,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但想来想去,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需要额外去明白的。 所以只是有点怔忪的附和了一句“下次见”,就将电话挂断了。 七海重新按亮手机屏幕,目标明确的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夜蛾正道的号码。 点击,拨通。 十七秒后,咔哒—— 电话接通。 “晚上好,夜蛾先生。” 七海建人问:“可以和您谈一谈吗?” 夜蛾正道现在在奈良。 建国节是神武天皇的神诞日(确切说是登基,作为“天皇”诞生的日子)。 虽然一直没有迹象,但两千多年前的【第一代天皇】,【神化】并且牵扯到【诞生】—— 它完全具有诞生假想怨灵的一切前提条件。 每年活动日,神宫游行,神官列队,看似隆重庆典,制造旅游业gdp无数。 实则从前一天的零点开始,就会有最少三个一级术师在神宫里值班。 夜蛾正道撑了快一天半了,正处在一种精神又紧绷又松懈的状态下。 他接电话后缓了一下,才辨别出:“是七海啊。” “什么事?” 七海建人用很认真的语气问:“做咒术师,有自由吗?”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捏了捏鼻梁骨:“你先说说自己对自由的标准是什么吧。” 欧洲混血的小孩,关注点是有点清奇了—— 还自由? 社畜这个词什么意思知道吗? しゃちく,会社的牲畜。 日本人,是可以一辈子都在一家公司工作的: 生活范围,劳动合约,行动交往模式,都可以直接框死并且欣然被接受。 你但凡想在这个社会里生存,说什么自由? 日本,连当暴.走族都有一堆年功序列的规矩呢—— 又不是法国人,喊着自由啊人权啊马o龙是傻x啊的话,就上大街上罢工去了。 “怎么样算自由?” 七海建人被这个低沉稳重一如既往,但莫名就是攻击性很重的语气冲的一愣。 少年人不太自然的停顿了一下:“如果我入学后,又不想做了,想要退出——” “那就退出。” 夜蛾正道的语气连点波动都没有:“我没法昧着良心,说这份工作不危险,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自由’。” 资深咒术师夜蛾正道呵了一声。 咒术师上下班时间自由,佣金抽成取用手续自由,税务交不交也完全自由—— 反正不交也不会被查。 遇到不想做的任务了,可以直接拒掉,不想干这一行的话,只要长期拒绝任务,就会自然被排出体系。 甚至因为人手不够,抓咒灵就很忙了,导致哪怕你叛逃,通缉令发出去了,追捕强度也得根据其他咒术师的“自由”来做决定。 没人想干活的话,你就约等于没被通缉。 “这些够吗?” 七海建人:“……够了。” 突然好想挂电话。 但出于礼貌,他这里应该再寒暄一句“给您添麻烦了”一类的话。 结果—— “‘够了’是同意入学的意思吗?” 老师的语气也没有很咄咄逼人。 七海建人顿了顿,说:“是的。” “明年?” “是的。” “回去后,记得把户籍信息报一下,你不用准备内审书,高专会直接调走你的档案。” “好的。” “那么,”干脆利落的话语在这里几不可查的柔和了一点,“去好好玩吧,我们明年见。” 说完挂断了电话。 七海建人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生出点新奇来。 “我只是给自己留下了选择的余地。” 他小声自言自语。 去上咒术师的学校,后悔了可以退出。 两边的文化类课程差异不大,强度不够的部分,他可以自己另找提高班做补充。 但一直待在普通人这边的话,就算具有术式,他也只是个有术式的“普通人”。 真遇到危险了,可变不出什么即时的战斗力。 不过做了这个决定后,给总监部写报告,似乎就是正式工作的一部分了。 七海建人思路一转,准备不再浪费时间(指观察南红逗小孩),转而回旅馆去,认真进行实习(指拿南红写报告)。 对了。 那个小孩跑走了,南红呢? 七海建人这一刻其实没什么迫切的目的性,思维发散中,不算突兀的想起了她拿着只苹果糖,靠在墙边发呆的样子。 因此转身的刹那,目光稍稍锁定了下小桥右侧黑黢黢的转角。 就是因为多看了这一眼—— 说实话,距离很远,光线很黑。 哪怕是咒力加持过的五感,也只保证七海建人能看到一个清晰的人形。 但也只是一眼,他就非常突兀的,在她深灰色鬓发里,捕捉到了一片淡红色的花瓣。 甚至越看越清晰。 那点淡红色,像是毫无征兆钉在了他眼睛里一样,肆无忌惮的拉扯着他的注意力。 再多看一会儿后,连花瓣后的头发,头发里露出的耳廓,甚至她的侧脸本身,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南红和那个小男孩,穿的是一种形制的衣服,布料是朴素的藏蓝色。 她戴了头带,绑了发带,挂着耳坠,手串,戒指,还有玫瑰花纹样的徽章。 后面两样都是摊子上赢来的,七海建人旁观了全程。 但说实话,他觉得那一排奖品徽章里,不选玉兰花也该选同样浅色的百合。 结果那小男孩感觉看都没看,目标明确的冲着玫瑰就去了。 现在一看,这一身确实零碎过头了。 不过南红的气质和面相一样情绪稳定,所以不算突兀。 想到这里,他突然注意到了她的坐姿。 在水边的石墩子上,但是很标准的单盘趺坐。 ——南红十岁就写佛经出名了,应该做过很多修行。 七海小学时参加修学旅行,在佛寺里参观过一些壁画。 左腿在上的—— 是如意坐吧,吉祥天女? 壁画上看人体结构挺拧巴的,现实里看她,居然还算自然。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扫到哪里就看哪里,看到了什么,就顺势想些别的。 然后因为靠的太近,脚步声引起了注意。 在南目那音抬头的那个瞬间,其实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七海建人惊讶,是因为从那种抽离的状态回神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绕过了桥头,也迈过了成排的景观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走了快一百米。 他毛骨悚然中先思考,确定大脑没问题; 然后提取咒力,确定术式没问题; 最后观察南红和南红鬓边的花瓣—— 无痕迹,不是咒物和咒具。 也没问题。 那为什么他会站在当前这个位置呢? 走神中潜意识控制身体了? 不是—— 他的潜意识居然是想靠近的吗? 思路很繁杂,但似乎因为动作上的惯性,他又往前迈了两步。 能停下吗? 他脚步一顿,确定自己是可以停下的。 但要走吗? 不。 他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鬓边的花瓣上,又下意识拓展到人本身。 之前在巷子里时,莫名其妙的选择了躲开就算了,现在反正都面对面了—— 不如顺应假设,直接找她摊了天草家的牌算了。 但在她真的看过来的那一刻,七海建人在某种诡异心态的驱使下,先没追究之前是为什么,反而眼疾手快的按了下后脑勺,把跟踪时顺手买的面具,扒过来扣在了脸上。 至此,南目那音被吓到的原因也出现了—— 那面具颜色挺丑的,乍一看好像个丧尸。 但这种“恐惧”,只在南红的眼底停留了一瞬间。 在对上来人的眼睛后,惊讶倏尔消逝,她的神态,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好整以暇?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虽然知道她的性格肯定有哪里会奇怪,但在偏僻场合遇到莫名其妙靠近的陌生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因为系统gif。 插件002的技能库,全称【少女漫画词条大全】。 现在南目那音性别女,对面来了个男的—— 还是挺惊讶的一男的,中间停顿的某一刻,肢体语言写满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完全对照gif…… 难不成【落花】这个词条的本质,是随机硬控一个符合标准的异性,来给她摘花瓣重现情节? 哇,那这人现在有意识吗? 行尸走肉,意识干扰? 她一边以不变应万变,一边试图通过面具的缝隙,观察这个倒霉蛋的神色。 这种眼神显然会让人不舒服,但意外符合了七海建人对于【南红】的判断。 在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发展后,这个眼神,居然给了他诡异的安心感。 然后他站定,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先以一种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自然状态躬了下身。 然后抬手,靠近,轻轻捏住了她鬓边头发里的花瓣。 一片花瓣,重量虚浮,触感几近于无。 哪怕视觉中确定自己捏住了,指尖的反馈也是一片空茫。 反而是她头发的部分,柔软又冰凉。 在这种奇怪的,说清醒很清醒,一切思维姑且还算符合逻辑。 但说抽离,又真的很抽离的状态中。 七海建人捏着那片花瓣,小指不自觉的勾了下一旁她头带上垂下来的穗子。 可能是灰原的形容过于具象了—— 七海建人甚至在那根穗子晃动着再次碰到他小指皮肤的某一刻,闻到了非常清晰的,苔藓潮乎乎的气息。 ……明明才吃了个一掌长的芝士玉米牛肉卷,哪来这么清新的味道啊。 然后,就在这种诡异的感想中,他将花瓣摘了下来。 那一瞬间—— 就好像突然从什么梦里惊醒了一样。 七海建人不露声色的僵死在了原地。 我被控制了? 没有。 类似的检查刚才就做过了,不爽的东西还是会不爽,就连味道—— 鼻翼翕张间,是一股植物特有的水腥气。 低头一看就能发现,小河边的石头缝里,长满了看不清品种的苔藓。 ……连味道都不是错觉。 他眼神稍稍向下,就能对上南红充满期待的眼神。 所以说在期待什么啊,我都要碰到你的脸了,不应该抬手直接打开吗? 七海建人:…… 等等,这个念头和刚才好像是一致的? 他身体僵死,大脑倒还灵活,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刚才“梦游”时看过的部位。 衣服。 是朴素的颜色。 身上的东西……还是很零碎。 比起玫瑰花,那个玉兰的徽章更合适—— 所以他确实一直都是清醒的? 那这算什么? 鬼迷心窍? 七海建人头脑风暴了这许多,外界也过了快三分钟—— 到这时,他的肢体才仿佛和思想恢复了对接,重新可以动了。 七海建人试图不要太一惊一乍,礼貌的松手,然后站直—— 天草家的牌还可以用,这个异常举动,姑且可以拿“咒术相关”来糊弄一下。 结果他才做出要收手的动作,南红突然侧了下头。 摄像里像乌云,真实触感柔软又冰凉的头发,再次蹭到了他的手腕。 然后再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南目那音:等等你这是想跑? 南目那音:我必不可能让你跑了啊! 她知道这个场景很奇怪。 她也猜测眼前这个人,说不定很害怕—— 握上去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激灵了一下。 但她真的很好奇。 如果词条的效果,是强行先进性以此“情节复现”,那类似的场合在少女漫里,应该更浪漫一点。 比如说明里【眼底的星星】,【指尖的雪】。 感觉意象都没凑齐呢,总该有点什么后续。 如果单纯作为一个技能—— 让一个随机选定的异性,花了快十分钟才走到她面前? 这到底有什么用啊它怎么也该更强效一点吧! 春风落花摘花瓣,起步也得是个一见钟情吧? 所以—— “你有突然喜欢上我吗?” 南目那音好脾气的问。 她是认真的。 离这么近,七海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确定了她的态度是百分之一百的认真。 认真,并且充满期待。 转折过于神经,七海建人的cpu宕机了一小会儿,但南红,居然也就这么安静的等着。 前文第四章,不二由美子有说过: 冷淡者的耐心,总是更显珍贵。 ——想想南目这样的人,居然耐心的等待着你走神,感觉她因为长相带来的虚假深情,都莫名变得可信了起来。 七海回神时,差不多也是这么个场面。 南红捏着他的手腕,目光专注的捕捉着他的视线,确定回神了,便好脾气的重新问了一遍: “有感觉突然喜欢上我吗?” ——认真,期待之外,仿佛还出现了一点热切。 cpu二次宕机。 【铅笔画,壁画,石雕】 【苔藓女神像】 【毕竟“不能放着不管”嘛~】 【“单方面在意,然后恼羞成怒了?”】 【西装革履见前妻】 【有点想见到真人了,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牛肉卷,炒面,大蒜味的气泡水】 【弹珠游戏】 【奥特曼模型,不适合她的玫瑰花徽章】 【“但是我喜欢”】 【“丢硬币吧”】 【“自己的人生,建议自己做决定”】 细碎的信息纷乱的跳出来又消失,最终追溯到他见到南红真人的那条小巷。 靠在墙角的女孩,闲闲的转着一支被咬过的苹果糖,自得其乐的用糖壳的碎屑,去追对街照来细碎的光。 那个画面的前一秒,是他熟悉的小路上,猝不及防的就站了个人。 一个恐怖游戏式的jumpscare。 于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依旧产生了短暂的心悸。 【灰原君要小心哦】 【对人类来说,“恐惧”和“喜欢”,“心悸”和“心动”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 “有突然喜欢上我了吗?” 第三次。 ——眼神认真,期待,热切,像是试图穿透面具一样死死抓住他的视线,充满了异样的探索欲和攻击欲。 要避开眼神吗? 不,避开好像就输了…… 七海建人在莫名左右摇摆的困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剧烈的反感—— 为什么总是问这个问题呢? 这股反感,比之前“不想靠近”“她是麻烦”时的烦躁,来得更加清晰明确—— 已经不是单纯的“避开吧”,就能缓解的程度了。 擅自抓住别人本来就是她失礼,七海建人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张嘴骂两句“狗屎”,然后故作粗鲁的直接拂袖而去。 但是—— “嘭” 一朵烟花在高空炸开。 一闪而逝的红光,照亮了水边的两个人。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嘭,嘭嘭,嘭嘭嘭嘭。 连成一片的虹光照亮了一切,震耳欲聋的声音声同样掩盖了一切。 七海建人补习的咒术常识里,说人类的语言,本身就具有力量—— 哪怕不是咒言师,一个普通人在某一个恰到好处时说出的断言,也有可能成为“诅咒”。 他现在看着南红,就有这样的预感—— 甚至于刚才想要“走”,可能都是本能在向他预警。 连绵的烟火下,场景明亮恍如白昼。 于是一直被视觉感光度拖累的南目那音,第一次清晰的,看清了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眼睛。 三秒后,她突然笑了。 “什么啊。” 烟花声中几乎听不清声音,只能看口型。 七海建人其实没能判断出她具体说了什么话,只能确定她仿佛是放弃了那个复读了三次的问题。 但从她开口那一刻开始,岌岌可危的感觉,陡然浓烈的近乎毛骨悚然。 果然—— 只是一次烟花炸开,光影明灭的功夫。 她在烟火交替的间隙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然后她几不可查的眯了下眼睛,用一种不知道是满足还是惊喜的表情,莫名笃定的说: “你喜欢我。” ——她诅咒我。 13、夜游·后续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南目那音在烟火第一次亮起的时候,看清了对面人的眼睛。 然后—— 他喜欢我。 于是合情合理的,她这一刻感受,是很纯粹的惊喜和满意。 就是说。 哪怕【落花】发动耗时超长,选人物不定,撑死了只能算个软性控制技。 但只要控住,就能控到一见钟情的水平—— 那高低得算个a级。 但随着烟火亮起,黯淡,亮起,再黯淡。 南目那音那双受限于生理缺陷的眼睛,默默地瞎了。 不是—— 去年初的烟火大会强度有这么大吗? 所幸她这辈子长到15岁,早就跟自己的视觉缺损和解了。 哪怕眼前糊成一片,三叉神经隐隐开始发痛,她依旧不动声色的保持着坐姿,甚至还有余裕进行一些思考。 比如:这个控制能解除吗? 如果能—— 那它是像《火影忍者》里的幻术一样,遇到外力,就有可能瞬间清醒。 还是那种光环影响型的,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影响力会自动衰减? 南目那音不确定,南目那音准备等下挨个做实验。 但也就是这短短一段思索的功夫,她眼前原本仿佛僵死了的那个人影身上,猝不及防传来一阵大力—— 是真的很大力。 大到南目那音明明搁桥头坐着呢,重心完全下沉,依旧被他一个只是试图甩开手的动作,扯到整个人都向前趔趄了一下。 南目那音:??? 这是哪来的一股子牛劲? 人在猝不及防间失衡,感觉分分钟要摔。 南目那音瞬间在心里给【落花】调成了b—— 再软控你也是个控制技啊,控人这么不稳定吗? 好消息是实验不用做了,就这个反应来看,当事人似乎是“突然清醒”的类型。 但说来也是离谱。 还没等南目那音一边腹诽,一边给自己施加个向后的力好重新恢复平衡呢—— 那股力道又毫无预兆的顿住了。 南目那音:??? 不是,没人教过你急刹车更容易出车祸吗? 下一秒,一只突兀出现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肘处; 再然后,在力量完全集中于一点,猜就知道会扯疼人前,又有另一只手,恰到好处的向上托了下她的腰。 短短六秒而已。 南目那音还在那一边回忆周遭环境,寻思着自己往前摔是摔在草地上,往后摔可能要翻到河里——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主动往前扑算了! 一边默默地在心里给【落花】降级成了的b。 然而六秒一过,b还是b+都没选完呢,她已经妥帖的重新坐回了原本的地方。 烟火依旧在闪耀,南目那音下意识握住了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臂。 然后她调整方向,认真的仰起了头,同时习惯成自然的,用力眨了下眼睛—— 目的是快速排出眼眶里堆积的生理性泪水。 一下,两下,三下。 冰凉的感觉划过脸颊。 眼泪是干净了,但视界只稍微恢复了一些轮廓,主旨还是五彩斑斓的黑。 就糟心—— 如果将南目那音的大脑,比作一个存储器,那眼睛就是摄像头。 而如果摄像头一开始就完全没有拍到,那就算系统提取了记忆,数据化的也只是一段模糊的影像。 生理上的不受控,难得让南目那音有点烦躁—— 耳畔,烟火升上高空后炸开的声音,似乎越发的密集了。 这样的震耳欲聋,在某种程度上,营造出了绝对的“声音空白”,仿佛另一种形式的寂静无声。 而寂静中,她又似乎在某个错觉般的间隙里,听到了近在咫尺,几声轻但清晰的短促呼吸。 但这都不重要—— 南目那音秉持着一些【我必不能让他跑了.jpg】的理念,用力的攥住了面前人垂下的袖子。 同时,她严肃的陷入了一场迷思。 就是说。 如果对方被控住了。 那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行动力,然后立刻要跑? 如果他没被控住,是恢复了清醒的状态—— 那他为什么又要回来? ……难不成真的是光环渗透型的一见钟情? 所以哪怕理智清醒了,感性还会持续起效? 南目那音:…… 要真是这样,感觉【落花】可以直接s+了! 她维持着握住对方手臂的姿势,决定等恢复了,必要搞到他的长期联系方式才行! 想罢,三下五除二的先在系统里拉了个表。 她需要依次确定这股子“钟情”的持续时间,强度,对人的改造程度…… 正好。 她思路一顿,想起了那个射击摊位上需要被赢来的竹制笔筒。 ——就先测测她提要求后,这个人会不会纠结但“恋爱脑”的直接听话吧。 烟火慢慢变得稀疏,南目那音完善着她的表格,总算在差不多一刻钟后,有了视觉将要缓过来的迹象。 于是她没忍住眨了下眼睛。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眼前的人,似乎也通过她眨眼的频率,同样得出了“她将恢复”的结论。 说时迟那时快—— 南目那音还搁那列对照组呢,对方突然一个巧劲,就再次挣脱了她的手。 可以说吗? 这次的巧劲是真的很巧,她甚至同时在左肩处后方,感到了一些虚虚的、护持似的碰触。 ——这个人明明都在甩她的手了,居然还吸取上次的教训,注意着不让她有机会再次摔倒。 就,何必呢。 南目那音在一阵唰唰的草木晃动声中,想说你都这么爱了,到底是在倔强什么啊就非要跑吗? 但凡事有例外。 南目那音原本是很笃定的,哪怕他已经跑出去几步了,只要她发出一些战略性惊呼,这个人也有极大概率会原地束手就擒,然后立刻返身回来看她。 问题是,也就这无语了几秒的功夫,在她成功惊呼前—— 抱歉,她是真的不擅长发出类似的声音。 对方不是跑了几步,几米,十几米,而是一下子就窜出去了几十米。 那距离远的,她恍惚中都听不到脚步声了。 南目那音:??? 这又是哪来的一股子神速? 夜风徐徐吹过,吹皱了水面,也吹来了远处的人声。 南目那音看似神色不变的坐在原地没动,脑子里倒是把之前看到他的画面,从记忆里翻出来放大了。 这部分图像也是没脸的,倒是他穿的和服,材质只是中等偏上,花色倒是真挺少见的。 南目那音又着重关注了下那个丑面具的样式,感觉真想找的话,多花点功夫也能找到这个人。 就是感觉没什么必要—— 【落花】又没有技能冷却期,与其大海捞针的找他,不如重新控个人。 反正成本也就一片花瓣的事。 思索中,小孩哥拎着一盒点心,吧嗒吧嗒的出现了桥头。 “你怎么又乱跑啊!” 他隔着老远就开始凶人。 “真是的——” 一晚上都两次了,明明叮嘱了要在原地等的,结果都是他一转头,就擅自走开了! 南目那音闻声回头,垂眸看他,想说我又不会丢—— 但平等院凤凰那种骂骂咧咧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就是,他也不会真的骂骂咧咧出什么不好的词,但丰富的凶脸表情和跳脚小动作,合在一起就莫名让她觉得可爱。 南目那音因此短暂的抛开了那个不知道控没控住的路人,不动声色的看了会儿热闹。 半晌后,她说: “回去吧。” 说完在小孩哥的后脑勺轻轻推了一下。 小孩哥:…… 小孩哥气冲冲,凶巴巴,忍不住要嘟嘟囔囔—— 但被这么一推,也不情不愿的就跟着走了。 向前步行大概一百来米,就重新回到了热闹的街市。 后半截游逛时,南目那音因为思索技能相关的事,总是不自觉的走神。 但小孩哥真的有在努力—— 最后拿到笔筒的时候,她还是很开心的。 “真开心你倒是给我放假啊!” 小男孩双手叉腰:“功课也再停一天!” 南目那音对此原本就无可无不可—— 反正她这次回校前,必然刷不满40点羁绊,那多一天少一天这一两点的,差别也不大。 但为了看小男孩跳脚,她故意端着表情顿了快三分钟,才慢悠悠的说: “好哦。” 晚上十点,南目那音重新回了寺庙。 深山,不,也不算很深。 但好像跨过某道界限后,山下的热火朝天,就完全影响不到山里了。 南目那音洗去一身食物混合出的烟火气,披着头长发,坐到了屋后廊下。 她一边晒月亮,一边从抽屉里翻出块绒布来,细细的给新笔筒做清洁。 嗡嗡嗡。 院落一角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仿佛的蚊虫鸣叫的声音。 此时还不到惊蛰,哪怕山里也没什么虫子。 ——那是个蝇头。 南目那音原习惯性无视了那点动静,但这么一看,山下陡然暴增的人流量,其实还是影响到了山里的。 但就在这转念之间的功夫,她突发奇想—— 你说【落花】这个技能,对咒灵管用吗? 但又不对。 gif里的火柴人,明确分了颜色和性别。 玩家她本人性别女,对位漫画女主角,被吸引的是蓝色标明的“异性”。 问题是:咒灵有性别吗? 原作夏油杰的式神里,倒是存在二口女…… 但二口女算女吗? 南目那音顺手把笔筒搁在了一旁,起身,两步跨进了院子。 今日事今日毕—— 她走到灌木丛前,先顺手薅了朵迎春花卡在鬓发里,接着伸手去够那只蝇头,准备干脆把实验做了。 结果—— “你这是做什么呢?” 拐角石板路口,传来了老和尚一贯笑呵呵又慈祥的声音。 正弯着腰的南目那音整个人悚然一惊—— 这个角度,这个站我位! 果不其然。 待她抬起头时,老和尚已经收起惯常的笑容,死死盯住了她的鬓角。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完蛋。 但怎么说呢。 和她以为的“痴迷”不同,大师傅此时的表情,感觉更像是一股没由来的……愤怒? 确实是愤怒。 老和尚今天这么晚来找她,其实是有正事的—— 她不是要走了吗? 但之前为了给平等院凤凰做范例,她难得认真抄了整整十六卷《妙法莲华经》。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抄好的经文,到底算是南红的,只是写出来后挂在那里,允许平等院家的小孩拓写。 还是摆明了说,就是写来给“学生”的字帖? 如果是前者,那她走后,经卷大概率会留在现在的寺庙里,直接变庙产。 但如果是后者—— 那她一走,于情于理也该打包送去平等院,交给那个小孩or他家长。 当然。 作为本寺的住持,本身就是修持日莲宗的老和尚,是更期待前者的。 可此时此刻,原本想好好和年轻人谈心,打一打感情牌的老头,突然被她头发里卡着的那点杂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是莫名的碍眼。 不止杂物碍眼,看久了,感觉连她的脸都开始碍眼了! 老头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于是:“呵。” 他发出了嘲讽的声音。 “南小姐今天出门,玩的挺开心啊?”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几乎是心惊胆颤的注视着他。 老头继续笑眯眯:“学生可爱吧?” 南目那音:“……还,还行。” “怎么是‘还行’呢。” 老和尚茶里茶气的叹息道:“要不是很中意他,你能一口气写十六卷经?” 真的是—— 住在我们法脉的庙里,一路管吃管喝不说,也不要求你做功课。 就这,你也没想过给我们抄抄经文! 哦,遇到看顺眼的小孩了,一下子十六卷是吧? 老和尚想罢转头,看向挂在院落一角的卷轴。 挂起来的卷轴上,只有第四品的部分,全文不到千字。 南目那音写时很随性,没有刻意追求字体排列的横平竖直,但就是圆满又融洽。 看久了,心情都不自觉的会变好—— 感觉学习不到菩萨的智慧,也能借此体会几分菩萨的心境、 但今天,此刻。 老和尚以心爱的表情看了眼卷轴后,再看南红—— 天啊,居然感觉更碍眼了! 明明是用的是他们寺的笔墨纸砚; 明明写完后,都在他们后院里挂了快半个月了。 怎么—— 现在还真要扒下来,上赶着送去凤凰堂吗?! 那是净土宗的阿弥陀堂啊人家稀罕你吗!? 老和尚:…… 老和尚:等等这句划掉,对面可能还真稀罕。 总之—— 在莫名叠加的憋闷之下,老头实在没忍住,直接上前两步,唰的薅掉了她头发里碍眼的杂物。 老头也没看那具体是什么,薅完了反手将其丢开—— 然后整个人倏尔就是一愣。 老和尚:…… 老和尚:??? 是真的事多了看她碍眼吗,怎么感觉阴阳怪气了一通后,那股气马上就顺了? 老头惊疑不定的看南红,南红不动声色的看他。 两人面面相觑五分钟。 老和尚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犯口戒,但他只是多嘴,言语本身不牵扯什么过不去的贪嗔痴念。 但是—— 老了老了,居然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了么? 老头仿佛胡子都枯萎了一些,也没再关注他心爱的经卷,一脸怀疑人生的走了。 剩南目那音留在原地,半晌,弯腰捡起了把被丢开的花瓣。 她—— 她好像猜错了。 归根究底,【落花】不是技能,而是个词条—— 它没有那么多主观上的,可以被玩家使用拓展的功效。 它可能就和gif里画的一样,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对于少女漫画里某些情节的“场景重现”。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她又别着花瓣,分别去了趟厨房和前堂。 期间偶遇收拾东西的中年和尚一位,饿醒了找豆糕吃的小沙弥两位。 反应不尽相同。 半小时后,南目那音重新坐回了后院廊下,对着月光,举起了手上那片已经蔫掉的迎春花瓣。 “落花啊……” 目前已知这个“技能”的前置条件一,是玩家本人鬓边有花瓣。 前置条件二,是有异性看见。 但看见后,似乎只有【对方抬手摘掉她花瓣】这个场景,是必然会出现的—— 期间花多长时间,对方具体什么反应,什么动作,甚至事后的心态如何,都以其个人情况为准。 比如老和尚嫌她碍眼; 比如中年和尚很乐于助人; 比如那俩小的,看起来怕她都怕的要死了,但还吃战战兢兢的提出了个问句,待她蹲下后,摘下了花瓣就跑。 就,怎么说? 和【针对性命运】一样,乍一看仿佛因果律,框定了某种无法规避的【必然】。 但细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实战作用。 ——最起码有人要杀她的时候,鬓角这个花瓣感人的控制能力,并不会耽误对方先捅完了刀子,再抬手薅她的头发。 感觉又强又弱的。 南目那音松手,任由迎春花跌在地上。 “果然还是少女漫画不行啊。” 但是,等等—— 无可无不可的感叹中,一道灵光倏尔划过她的脑海。 如果【落花】不具备操控人“一见钟情”的能力; 如果被花控住的人,其实大部分的反应,都基于自身。 那今天晚上那个人—— 南目那音的思路在这里突兀顿住,想起了对视时某一秒,她透过面具看到的,那双莫名愤怒又仓惶的眼睛。 愤怒,仓惶。 说是“喜欢”的表现有点奇怪。 但南目那音看到它们的第一时间,没由来的就笃定了,这必然是因为“喜欢”。 加上当时以为他被“硬控”了,就觉得挣扎点似乎也正常。 但现在: “他居然真的……” 喜欢我? 南目那音说着,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肩。 这算什么啊,她有点好笑,我用错了技能,但阴差阳错控对了人? 不是—— 她这种能吓哭一打小孩子的超不友好型,居然真的有人敢一见钟情吗? 南目那音下意识轻轻舔了下嘴唇,毫无自觉的,露出了个曾经被塔矢亮评价为“像是想要咬住些什么”的表情。 ——她现在,突然真的有点想找到他了。 ===== 第二天,早晨。 南目那音昨晚想着事情,迷迷糊糊到后半夜才睡着。 清晨因为生物钟醒过一次—— 但很快想起平等院凤凰今天不来做早课,遂又无所谓的重新睡起了回去。 到十点前后,老和尚突然出现,拍起了她房间的门板。 “醒了没有?” “快起来啦!” 老头心情仿佛已经恢复了大半,笑呵呵的说: “外面有客人来啦。” 按理说,寺庙有客人来正常,但南目那音—— 她只是个寄宿的“施主”啊? 怎么说呢。 寺庙的客人,乍一听是个平平无奇的词组,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句行话—— 专门强调这个身份,约等于点明这人是来给寺里捐钱的。 看老头心情恢复的这么快,怕是还捐了不少。 但是:“庙里的客人,为什么专门找我?” 老和尚光棍的表示他也不知道。 说完,掏出了一张印着家纹的拜帖。 南目那音:…… 不是—— 这么庄重的吗? 她眼神扫过小小的纸签。 “茗荷纹啊……” 其他的可能还要搜索记忆,但这个纹样,她昨晚才抽空回顾过。 所以—— “来的是天草家的人?” 老和尚点头。 “看起来和风评里一样,是非常不错的年轻人呢。” 老和尚习惯性嘴人:“看长相就很招女性选民的喜欢,我说他下半年选举啊,八成要直接做东京都知事了。” 南目那音对此没什么惊讶反应。 东京都知事? 在确定天草家只死了一个人那天开始,她这位天草弟弟的身份预期,就已经是“未来的首相”了。 她现在的重点是:这人昨天才在家里开大会到半夜,今天居然就出现在关西了? 都不需要睡眠的吗…… 秉持着一些歪掉的好奇心,她终于在一刻钟后,看到了天草石介本人。 和南目那音记忆里一样—— 天草英介知事,是个出类拔萃的帅哥,帅到和【政客】这个词联系在一起,都好像有哪里ooc了。 双方礼貌的互相打了个招呼,大师傅笑呵呵的引路,想要带两人去会客室。 但是—— “不必了。” 年轻的准知事温和但莫名笃定的说: “就在这里也可以。” 听语气,像是不愿再麻烦些什么。南目那音无可无不可,顺势也看了圈后院。 这院子没什么篱笆,往后再走是竹林,穿过林子,直接可以上山。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东南角摆着桌椅,廊下还有抽出来就能坐的墩子,和配套的矮茶桌。 真要在这里待客,感觉也不是不行。 何况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室内建筑,有墙有门有架子,存在各种盲区。 反而是本就开阔的地方,从物理层面,就隔绝了一切被人偷听的可能性。 双方落座,倒茶—— 按步骤还应该寒暄一下的,对面却直接拿出了一份文件。 是南目那音那个因为天草议员暴毙,而趁机中道崩殂的传统文化项目。 啊。 南目那音几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我之前……是不是猜测过这个可能性来着? 面上,她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礼貌的将其接过来查看。 怎么说呢。 文件袋里这个,已经是个截然不同的新计划了。 但又很巧。 它的核心思路,和南目那音当初想甩锅那会儿一样,主打一个动态平衡。 即: 先从【传统文化】平到【传统体育文化】,再用一些小技巧让【传统】彻底不发音,全面对【体育项目】动手。 乍一看,起步只是小学生的兴趣班,进阶也不过是中学生们的全国大赛,突出一个“过家家”。 实则联系一下上下文就会发现,找准切入点后,这玩意儿进,可以更深入的改体育赛制。 ——比如动一动棒球大联盟什么的。 要退,也可以向下兼容,从调整校园社团制度开始,以此联动掺和进教育体系。 想赚钱赚钱,想揽权揽权,端看实行人怎么选了。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南目那音概括后的内容。 文件里的计划,繁杂且时间跨度超长,包含一大堆看着就莫名其妙的子项目,光目录就差不多十一页。 南目那音:…… 水平是比公款买《海贼王》的三次元日本政客靠谱。 但这个结构,看就知道很方便经手人捞钱。 她又往后翻了翻,除了大致目录外,后面详细写出来的,只有和她本人相关的部分。 这项目刚火起来的时候,南目那音就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被踢出去的。 哪怕后来死了个大议员,她猜测项目重启后的情况时,也没觉得自己会被踢,反而担心对面一言不合想联姻。 结果,嗯。 天草系的事务官们,显然没扒拉出合适的联姻人选—— 也可能是评估过后,觉得她没有那么重要。 总之,现在这份项目中和她相关的部分,充斥着一股花团锦簇哄小孩的味道。 就,怎么说? 感觉只要她想,他们就完全可以用运营偶像的商法,来运营她这个“书道学徒”。 聚光灯,见面会,官方粉丝俱乐部—— 字里行间蓄势待发,已经全方位的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始供奉一枚年少的花瓶,和她可能存在的虚荣心。 南目那音:…… 不用干活,核心是运动体育,不会恶心到人。 乍一看,完全符合她最初的标准。 ——说起来这项目也挺惨,一路乱七八糟的神展开,现在这样,姑且也算是“得了善终”。 但怎么办呢。 南目那音想:我不是很喜欢被糊弄唉? 少女的指尖扫过文件中见面会相关的字迹,无可无不可的想: 答应是可以答应的。 但在答应之前……我要不先找他们个茬呢? “南红小姐有异议?” 南红闻声,礼貌的抬头,回视了天草知事的询问。 但心里其实没想好要不要有异议。 ——这种纯粹心情问题,丢个硬币选一下呢? 她这样想着,手上自然的翻去了下一页。 ‘嗯?’ 新的附录里,突兀出现了和伽倻琴研究会相关的信息。 南目那音之前因为情势所需,被师母一通操作,塞进了这个协会当研究员。 按理来说,十几岁当研究员,听着就很草率。 但在传统文化类的工作里,资历并不完全和年龄挂钩。 兹好比歌舞伎—— 世代出身的演员,哪怕三岁登台比划下《连狮子》,水花都要大过苦修三十年的一般人。 南目那音当时属于是走后门了。 甚至是跨界的后门。 只是因为伽倻琴研究会人少,还要靠民间赞助吃饭,操作起来并不困难。 现在好了—— 在这份附录里,她莫名其妙的从研究员,变成了协会长。 而伽倻琴研究会名下,也多了好几个听起来就很繁琐的项目,并几笔数额巨大的经费。 ……这算是她刚才吐槽的回旋镖吗? 南目那音可以用师母持续多年的教育打包票—— 这些期限不固定,合作机构也模棱两可的项目,百分之一百不会有人追查后续。 换句话说: 这里的经费,可以随便她支取使用。 或者说:这本就是笔封口费。 怎么说呢。 数额有诚意,手续很齐全,哪哪都体面。 南目那音觉得看在钱的份上,找茬的事姑且可以省略掉了。 更好的消息是,以小可以见大: 眼前这位天草知事,显然是比较难得,但很标准的上流社会“体面人”。 ——思维模式可以揣度,等闲不会发大疯。 她只要保持基本的友善来往,应该就能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全程围观他破纪录了。 然而,只是准备答应前这一抬眼的功夫。 南目那音捏着文件的手一顿。 下一秒,她状似自然向左边侧了下头。 对面,青年知事的神色平静而稳定,气质突出一个成熟可靠。 但果然。 在南目那音动了之后,男人的目光,也随着她动作方向的变化,跟着闪了一下。 也就是说—— 这家伙的眼神,一直在注视她的披肩?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天草知事?” 天草知事回神,倒是完全不尴尬的样子—— 他饶有余裕的端起茶杯,战术喝了个水。 然后态度自然的问:“南红小姐是同意了吗?” 南红:…… 虽然有点草率了—— 但这家伙不会和他哥一样,心里其实想睡她吧? 日光下,山中的庭院里满是迎春花清淡的香气。 草木葱茏间,成片的建筑古老而有质感,只是看,就让人心生向往。 反正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是想不到住在这里后会出现的潮湿、蚊虫、隔音差、交通不便等等问题的。 天草石介是例外。 天草家的祖宅虽然也有百多年,也是和风,但内部基本都整修过—— 像眼前寺庙里这样原汁原味的“古建筑”,除非工作需要,他一般不会长留。 但不得不说,他隔着矮茶桌,再次坦然而专注的,将目光投向了对面: 南红。 完全没有常人提起少女时,那些“活泼开朗”“青春洋溢”又或是“文雅安静”的感觉。 她就算不说话,给人的观感也是沉静多过安静,说实话看久了,甚至会更接近于“森然”。 不得不说——她和这样的场景,反而是相得益彰的。 但是还不够。 那天傍晚…… 天草石介没忍住稍稍皱了下眉头,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直接来到山里。 这工作原本可以交给下属去做的。 但现在,就近接触一个沉静,又或是“森然”的女孩—— 形容词无所谓了 ——她并不会很吵闹,进而让人觉得厌烦。 可是……太平静了。 这种平,让天草石介注视她的每一秒,都感到有什么让他心悸的东西,在被逐渐磨灭掉。 ——仿佛看她看得越清晰,那天傍晚从屋檐下走出来的漆黑影子,就不可避免的越模糊。 可也就是这一刻,南红做出了要将文件递还给他的动作,然后微微一顿。 她手停住,眨了下眼睛,状似只是因为礼貌,在开口说话前回视对方的眼睛。 但是—— 噗通。 深灰色的少女平静的抬眼,精准的捕捉住了男人的视线。 然后—— 噗通,噗通,噗通。 像是有一根黏腻的蛛丝,在飞蛾扑向火光前,先一步黏住了它。 天草石介错觉的般的,有种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称量的感觉,而对面神色沉静的少女,毫无预兆的笑了一下。 南目那音没有笑,她在很认真的克制自己。 就是,在意识到“这人想睡我”的第一时间,比起愤怒,荒诞,被冒犯—— 她下意识就很学术的想: 他想睡我,大概能想到什么程度呢? 算迷恋吗? 昨晚开大会到半夜,今早出现在关西; 本人出面谈,没有带助理; 比起约在正式的地方,直接来了她落脚的寺庙。 ……是想了解她私下的状态? 姑且算是有点迷恋吧。 于是问题来了: 他能听话吗? 如果能,听到什么程度? 就是说,她有没有可能让他离婚—— 离婚不是重点,不离也行。 重点是,能不能让他在刚刚确定后不久,就出尔反尔,废掉男配小朋友的继承人之位? 如果废了—— 那么【落花】,这个见证相关隐藏节点后才获得的奖励,会被系统收回吗? 之后呢? 它是发个新的见证任务,让她像给藤堂静和花泽类牵线一样,帮助天草清之介重新成为继承人。 还是直接跳过? 如果这里跳过了,那原作后期和天草清之介有关的剧情点,还会存在吗? 疑问出现,机会就摆在眼前, 南目那音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很想立刻做个实验。 但还好。 她的掌控欲探索欲强归强,总体上还是受控的。 脑内冲动不过几秒,理智就意识到这根本划不来。 南目那音熟练的,运用自己从小到大掩盖系统的方式,一个垂眸接眨眼的小动作,就自然过渡掉了稍显突兀的停顿。 于是被黏住的感觉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噗嗤。 不知道在谁的耳朵里,甚至出现了昆虫被烛火烤焦,而后烛火又随之熄灭的声音。 天草英介回神,在一阵不甚明显的眩晕中,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自觉的屏住了一阵呼吸。 心跳重新趋于平缓,男人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冰凉的手指。 是错觉。 头顶阳光正好,周围建筑如常。 初春还有些凉意的微风,带来一阵清淡的花香。 茶桌对面的少女,含蓄而礼貌的维持着端正的姿态,正将那份文件,重新递回他手边。 “天草知事?” 天草知事慢半拍的“啊”了一声。 “没事。” 他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我没事!”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其实也没想问他有什么事—— 合作都达成了,不然你告个辞呢? 我昨晚整晚都在思考要不要去找那个“超爱”的面具小哥,可以的话,想早点回去补觉。 当然,表面上她还是很庄重的,动作突出一个平缓,做大动作时抬肘都不过桌面。 然而叮—— 系统面板再一次不请自来。 但跳出来的,是[003·梦想羁绊]的界面。 她:??? 不是—— 你们这些插件能不能不要随便整跨番剧的动静? 然而她思想冷酷,系统页面比她还冷酷。 [警告] 003也不具体说明在警告什么,自顾自的把她当前激活的唯一页面灰掉了。 灰色中心一个圆圈,正在旋转加载中。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在[梦想羁绊]里,拢共也就收录了一个剧情人物—— 看这个“加载”状态,小孩哥显然不可能是搁家里放着假呢突然就死了。 那么…… 南目那音眼珠微动,在庭院,尤其是靠近竹林的那一面,飞速的扫了一圈。 没有。 没有。 竹子挡住了看不清,但大概率还是……没有。 目光扫到东南角的倒座房,她眼睛微眯。 左边,栏杆后面,露出来的那点。 系统放大后,是蒲公英花朵一样的黄色。 ——是平等院凤凰的头发。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自己凶巴巴的非要请假,准了你又来,图什么? 突袭我露馅吗? 但鉴于状况比她设想中好的多—— 比如这页面看着,居然好像还能救一下。 南目那音虽然心情突然变糟糕,分寸还在。 她说:“抱歉。” 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但一触即分,表达出足够符合年龄的含蓄。 接着,用全套敬语说:“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可以请您现在先行离开吗?” 疑问句,但陈述语气; 敬语,但后半截祈使。 天草石介知事不自觉的用拇指抵住了虎口,也不确定自己看着她这段时间到底想了些什么。 但回神时,人已经下意识听话的站起来了。 那边,南红小姐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用那种自觉礼貌,实则漫不经心的态度颔首道: “感谢您的体谅。” 天草石介觉得挺可笑的。 礼仪是这样的东西吗? 她的长辈是怎么教她的? 她的同伴又是怎么互相勉励相处的? 就放任她—— 放任她产生这样松散的认知,放任她生出这种,这种仿佛自己纡尊降贵做一做,他人就会诚惶诚恐的接受傲慢认知。 就别说当事者了,南红长大这许多年,公共的社交场合也去过不少了—— 当事者无言,旁观者也没一个站出来指摘她一下吗? 但南红在看着他。 神色礼貌,内在漫不经心—— 超过半分钟后,可能还有些不耐烦。 于是天草石介说:“……是我打扰了。” 南红笑了笑,再次颔首,道:“再会。” 笑容里有一些幻觉般的赞许,让天草石介没由来的,想到一些在熟人处看到的照片。 南红年纪不大,基本都和同龄人一起出现,偶尔还会带着些更小的小孩。 她在照片的角落里微微躬身,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拍小孩的头。 亲昵,但像拍小狗。 现在这份赞许,更是傲慢的毫无来由—— 她看着他起身,就像是看到桌上那只普通的粗瓷茶盏,自觉生出了五彩的鹧鸪纹。 天草石介也觉得挺离谱的,但哪怕只过去十几秒,一旦他想回忆刚才那个画面,就只能不受控制的,先自我代入一个被物化过的视角。 “……再会。” 男人说着同样的话,起身离开庭院。 他能感觉落在背后的眼神,没多停一秒就直接移开了—— 目送都不会的吗? 年长者,地位更尊者。 真要计较规矩,送人时明明应该起身,哪怕目送,也要适当的弯腰才行—— 一旦对方回头,便要立刻露出笑容,恭敬的,还该再次鞠躬。 这个女孩…… 她只有表面是端庄肃穆的,还什么武家女子的风范—— 不提她出身工作都和武家毫不沾边,那真正的武家女子,面对丈夫时如同面对主公,怎么可能这样傲慢又懈怠? 真要碰到老派的、更年长的、喜欢叽叽歪歪的那群人—— 那她的存在本身,其实就是在践踏着什么他们不能忍受的东西,不知道要被刁难成什么样子。 但在他这里。 天草石介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了寺庙的围墙,和故意营造出洁净感的枯山水。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那天傍晚,她本就是一步一步,踩着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走近又越过他身边的。 男人拿出手机,通电联系自己的助理。 除了跟车来接他之外—— “留意下春季的拍卖会。” 男人顺手从寺庙门口的灌木间,拾了朵散落的迎春花。 “我最近……想要买一樽鹧鸪纹的茶盏。” 同一时间,后院。 南目那音推开眼前的茶桌,拢着袖子站了起来。 她没有穿木屐,光着脚走过回廊的声音轻且快,几步就到了东南角。 扶着栏杆往外一探身—— 矮墙后,正蹲着一个凶巴巴的小孩哥。 这也不算意外。 南目那音想:少女漫画里,不是常有那种情节吗? 类似于【和人打赌所以去告白,结果意外被接受】。 然后【明明开始走心了,但和人说话时,又被恋人听到了打赌的内容】。 最终【产生误会】的情节。 南目那音合理怀疑,小孩哥的出现,是【针对性命运】在暗搓搓的发功。 好消息是,小孩哥到底少年漫出身,他就算听到对话内容,意识到他的弥生是个骗局,也没有转身就跑—— 反而在南目那音探身看过来的前一秒,就凶巴巴的看了回去! 少女漫一般情况: 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平等院凤凰: 目光凶悍甚至逼人,整张圆脸上都写满了【你敢不给老子解释清楚试试.jpg】。 合理怀疑他是蹲太久腿蹲麻了,才一直呆着没动—— 但凡能动,这会儿早就跳起来咬人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开始思考怎么哄人。 她日常说话少,刷好感度也是误导或者干脆逗人为主—— 纯粹的哄,她应该是会的,但相关记忆恍若隔世,感觉这辈子仿佛就没哄过人了。 于是意外又不意外的,她在这里卡壳了。 五秒,十秒。 十五秒。 小孩哥:“你倒是说话啊!” 南目那音“啧”了一声,伸手想先拉他起来。 不。 小孩哥毫不领情扭了下头:解释清楚前谁要跟你拉手。 那感觉,随时准备要和她绝交。 南目那音看着眼前八九岁的平等院凤凰,突然想到自己的八九岁。 或者说—— 想到了塔矢亮。 你们小男孩这个年龄段都很喜欢绝交哈? 她无可无不可的收回手,继续思索。 思索失败。 发言需要对细节负责,想的越多,可能出现的漏洞就越多。 半晌后,她趴在栏杆上,看向顿在草丛里的小孩哥,说: “不如你来质问我吧,气不过的话,当做‘审讯’也可以。” 她没什么表情的保证到:“我有问必答。” ——比起主动说明,还是被动见招拆招省事。 平等院凤凰辨别了下她的表情,觉得大概是认真的。 半分钟后。 小孩哥:“……先说为什么要骗我?” 南目那音想了想—— 她一贯是不说谎的,存在咒力的世界,普通人的直觉远比三次元强。 小孩哥精神力是个问号,撒谎被逮到,就彻底gameover了。 于是她选择说实话: “因为好玩。” 内容过于坦白,冲的小男孩一愣,像是被暴风迎面吹了下的小鸟。 平等院凤凰顿在草丛里,整个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南目那音也没准备给他什么反应机会—— “好玩的方面很多,比如看我的眼神很有趣。” “说话很好听,像是在夸人但自己完全意识。” “再比如容易跳脚,但跳脚的样子很可爱+——” “你!” 小孩哥在草丛里愤怒的蛄蛹了一下。 南目那音这下确定他是真的腿麻了—— 生理条件限制了跳起来打人的战斗力。 她这样想着,淡定的侧了下头,躲过小男孩扔过来的枯树枝,同时无视了他的愤怒,继续道: “我现在肯接受‘审问’,是因为我很看重我们间的羁绊。” 羁绊重音,表强调。 她语气一贯很平,额外读了重音的词就非常惹人注目。 平等院凤凰正捞小石子呢,听到这里也顿了下。 他抬头看弥生—— 弥生说:“羁绊关系一开始就是你定的,我是为了加深羁绊,才会放任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理直气壮,但逻辑不通。 平等院凤凰:…… 平等院凤凰:“就不能先解释清楚吗?” 他从幼儿园上到小学三年级,虽然不喜欢,但也知道有个游戏叫过家家。 ——说通了再重新开一把玩啊! 结果弥生摇头说:“不行。” “一无所知时说我是‘吠琉璃’的样子太可爱了,无论如何都想多留一会儿。” “再说可爱我揍你了!” 小男孩的直觉一秒告诉他这句是真话—— 于是他气冲冲的顿了一下,默默撒开了手里的小石子,又薅了把草叶子,重新气冲冲的向她扔了过去。 “因为好玩,就可以一直欺骗别人吗?” 弥生说:“那我道歉?” 态度倒是干脆。 平等院凤凰:…… 平等院凤凰:“你倒是道啊!” “对不起。” 扶着栏杆的骗子弯腰,将手递到他面前,说好听的话: “一开始是好玩,但说久了你好像当真了。” “这时再揭穿,感觉你会恼羞成怒。” “我才不会!” “好吧,就当你不会。” 南目那音跪坐练字多年,手劲臂力都很大,腰腹核心也稳定,成功把小孩提溜了上来。 “维系欺骗很费事的。” 她压住小男孩的头顶,说不上是为了不让他跑,还是在公报什么私仇—— “如果需要一直撒谎,就算原本好玩的事,乐趣也会慢慢被‘好麻烦啊’的感觉磋磨掉。” 她没说之后的话,脸上却理所当然的流露出【没有足够的收益谁要做这种事啊】的表情。 平等院凤凰顶着她的手,原本眼睛止不住往下看,很想抬脚揣她的膝盖。 但她说的都是真话。 【羁绊】是真话; 【可爱】是真话; 就连【收益】—— 平等院凤凰不知道有什么好收益的。 难道是看他更多的热闹取乐吗? 不确定,看下她的表情。 她没有表情。 小男孩完全辨别不出【收益】这个词背后的内涵,但同样确定了她依旧在说真话。 怎么说呢。 当前这个情节,本身可能很少女漫画,但小孩哥毕竟不是少女漫的人—— 他有气现场生,说打人(比如丢石头)也是真打。 但打完就算了。 他绝对不会强行木头人,强行听不懂。 甚至因为弥生过去话很少,这次直接被她一连串面无表情的【可爱】,说的不好意思了。 好吧,不好意思不准确。 他恼羞成怒了。 于是他大声反驳,试图指责—— “骗了人为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可爱是可以用来形容男子汉的词吗?” “你这家伙——” “道歉根本一点诚意都没有,后面故意一直说可,爱,说那些词!不会是故意为了糗我吧?” 语气超凶的。 但他本人是童音; 但他本人说话的时候喜欢跳脚。 在南目那音眼里就可爱。 ……怎么能这么好哄呢? 她没忍住,想揉小孩的头发,被愤怒的平等院打开。 “跟你说话呢,不要动手动脚!” ——他过去一直以为弥生缺乏人心,免不了各种好为人师,习惯了说各种和长相不符,但听起来都微妙很爹的句子。 但怎么说呢。 这种摆明了【我在发脾气你好好听着】的态度—— 看起在再凶,也是在宣告【我已经原谅你了】。 南目那音全程把系统任务藏在真话里。 但人都哄好了,003的插件页面依旧没恢复。 什么意思啊这是? 依据攻略对象的认知,确定羁绊关系; 建立了羁绊关系,才能开始刷羁绊值; 而羁绊关系,确定后不可更改—— 南目那音看系统,再看小孩哥: 这是非得重新扭回【弥生菩萨】的频道上,你才能重启的意思吗? 她想了想那张技能表,毫无心理压力的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唉?” 小孩哥跳脚被打断,脸色再次空白—— 这下不像被暴风吹过的小鸟了,反而像猝不及防被人揉了一把。 南目那音忍住真想揉他一把的手,原地蹲下,伸出手来: “所以,要重新和我认识一下吗?” 她是真的担心换插件里刷一半的羁绊数值归零。 “你好,”她说,“我是在这间寺庙里修行的弥生,是佛前七宝化作的妖怪。” 平等院凤凰:…… 平等院凤凰:“你有病吧!” 她不为所动,侧头看向栏杆后—— 平等院凤凰藏起来蹲着的地方不远处,正丢着一捧玫瑰花。 她棒读的“啊呀”了一声,“居然还带了玫瑰花给我当供品吗?” 小孩哥:…… 小孩哥:“你认真的?” “嗯哼。” “……办家家酒吗?” 他表情格外的一言难尽。 南目那音肯定也没否定。 系统插件毕竟不太智能—— 如果这里点个头,就被判定为【过家家角色弥生】,而非字面意思的【弥生菩萨】,岂不是白折腾这半天? 她也不说话,就看小孩哥,然后转头看玫瑰花。 看完了玫瑰花,再转头回来看他,循环往复。 三分钟后,小孩哥恨恨的抹了把脸,两下翻过栏杆,把丢在一旁边的玫瑰花捡了回来,又臭着脸甩给她。 “……” “啊呀,这是要继续供奉我的意思了吗?” 她垂眸。 自己的身份确定了,他这个【供奉者】也要重新敲定一遍。 平等院凤凰猝不及防睁大眼睛,想说什么啊—— “你骗人被揭穿了哎,还好意思让我以后继续送你供品吗?” 南目那音歪了下头,没说话,但那态度大概是“为什么不行呢?”的意思。 “放心啦,”她姑且补了一句,“菩萨会给你祝福的。” 菩萨不就是你? 小孩哥仿佛是被气蒙了: 你除了布置功课追加功课检查功课,然后在我写功课的时候,冷不丁敲那个佛音钵吵我—— 你会祝福什么啊? 祝我游戏把把必胜,给你赢奥特曼和竹筒吗? “那是笔筒。” “闭嘴啦我还在生气呢!” 南目那音:“那个笔筒我真的蛮喜欢的——” “不是都赢给你了吗闭嘴啦!” “我是想说,”女孩还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抬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我给它做了清洁,还上了保护油。” “你要看一看吗?” “……” “……” “让我看你倒是拿来啊!” 也就是在这一刻: [警告解除] [页面重新加载完成] [点击+号查看详情] ——系统恢复正常了。 并且下一秒: [羁绊值已达到40点] [注:40点为伙伴间共同战斗产生默契的第一阶段] [注:因您与【供奉者·平等院凤凰】的羁绊达到40点,您将获得一次从他这里得到助力的机会。] [恭喜:您获得复制技能x1] [是否抽取?] 南目那音摸着小孩哥本人的脑袋,难得念了一次天灵灵地灵灵。 然后—— ‘抽取!’ [恭喜——] 插件三也出现了烟花炸开的音效。 [恭喜您,获得可复制技能:【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