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嫡长女她仗剑山河》 第2561章 无数道目光凝聚处,白明微气定神闲。 她噙着笑意看向萧重渊,语气温柔且从容,再次重复适才的话:“他是我的未婚夫婿,风轻尘。” 尽管女将军家喻户晓,且人人都知晓将军麾下有一名盲眼军师。 可初初听到“风轻尘”这个名字,众人不由一怔。 纷纷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能与这位女将军相配。 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萧重渊的面上,看到那一条轻薄的覆眼绸带,许多人便已猜出这位“未婚夫婿”的身份。 不等他们交头接耳,相互表示震惊,侍卫便将白明微一行人放了进去。 在他们前脚刚踏入宫门,身后便是唏声一片。 “柱国大将军的未婚夫婿,怕不是她的军师吧?” “那人是盲的,绸带覆眼呢!必定是军师不假。” “要我说就是造化弄人,和大将军定亲的人一个不如一个,先是北燕皇子,然后是北燕臣子,最后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 “什么名不见经传?好歹也是襄助大将军打过胜仗的,再说皇子和臣子有什么好,那毕竟是北燕人。军师不好么?知根知底。”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大将军前往江北赈灾时,和这位军师有着故事呢!定下亲事不足为奇。” “什么故事?你快说说!” “我跟你们说啊,这是我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我那朋友参与了江北赈灾。他说大将军和风军师……”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远。 直到被高高的宫墙挡住,只有些许喧嚣传来。 俞皎却有些不高兴:“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嚼舌根?东家长西家短短的,真是闲得慌!” 白瑜含笑:“且让他们议论便是,毕竟明微的亲事备受瞩目,大家只怕都在好奇明微最后会与谁结亲,如今得到明微定亲的消息,他们自是惊讶,且得有他们谈论一阵子的。” 俞皎没好气地说:“真是多嘴!被他们这么说来说去的,就算是好事,也会被传成坏事。” “到时候少不了拿风军师身份说事的,更甚者怕是要编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出来,吃亏的还不是明微。” 白明微听到七嫂为自己打抱不平,心头一暖。 她唇边也因此噙着淡淡的笑意:“七嫂,他们爱说就说吧,不碍事。” 俞皎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每一段良缘,都应该被传成佳话。但美好的事情过了有些人的嘴,不是变味就是变脏。” “明微你也只是个姑娘家,应该在众人的祝福下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不是被人说三道四,我就是不想你受那份子闲气。” 俞皎的话虽然直接,但是相当窝心。 白明微听了,脸上的笑意越发浓。 萧重渊感受到她的开心,稍稍侧脸面对她的方向。 元五回眸,刚好看到她带着笑,而萧重渊深情地“凝视”她,“眼底”满是宠溺与包容。 一时之间,元五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攥住,喉咙哽得难受。 他深吸几口气,压制住这异样的感觉,接着把目光移向沈氏。 沈氏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抬眸便望进那双深潭似的眸底,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 而这些小小的细节,都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她伸手握住沈氏的手,轻声安抚:“大嫂,没事的。” 沈氏点点头,心底的不安被她按捺下去,可长长的甬道与高高的宫墙,就像茧住的她的囚笼,叫她连呼吸都沉重得难受。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以最佳的状态的回应白明微:“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有你在,我安心。” 白明微收回握住沈氏的手,几人随着人群走在甬道之中。 锦衣轻裘,官袍华服。 犹如一团团开得正盛的花,零零散散洒落在古老的宫闱。 而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涌动不休的暗潮,处处充斥着阴谋的味道。 白明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一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情绪不仅丝毫未被影响,反而更添几分坚定。 第2562章 除夕夜宴的主场设在撷芳殿,倚着御花园与太液池。 场地足够大,能容纳参宴的群臣,以及天家的人。 元贞帝最好名声,东陵天灾人祸不断,他自是要带头一切从简,好叫人称赞他英明仁德。 不过即使宴会布置去繁就简,但却简中有序。 帝王家该有的排场,却是一样都不少。 便是座位,都严格按照尊卑等级秩序,依次安排。 虽说今上恩典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参宴,但撷芳殿内天子近前的位置,除了皇亲外,也不过就六部的一把手,以及几位公爵。 便是白明微这手握实权的大将,位置都被远远安排在撷芳殿外。 白明微几人刚跨入御花园,内侍先为他们指引了位子,而后又说了几句好听话,便退下了。 俞皎看了一眼位子,低声和白瑜咬耳朵:“距离御座这么远,怕是殿内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白瑜小声回应:“咱只管吃就好,殿内发生什么都不必理会。” 俞皎莞尔一笑:“也对,等会儿只管吃就好。宫里的御厨还是有手艺在的,有几道菜做得可好吃了。”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 沈氏看了一眼白明微,她心底清楚明微今日有正事要做,于是她主动开口:“明微,不用陪着我,我没事的。” 白明微目光环伺一周,随即告诉沈氏:“大嫂,你可见沈大人他们?趁宴席还没开始,大嫂要不去找他们说说话?” 沈氏点点头:“嗯,那我便先去了。” 白瑜和俞皎自顾自地说着话,沈氏也去寻沈家的人。 适才聚在一起的位置,便只剩下白明微和萧重渊。 此时暂且没有人过来寒暄,也就给了两人说话的机会。 萧重渊唇畔挂着一抹嘲讽:“九州大陆以东陵最小,却不曾想四品以上的官员竟那么多,这会儿人都没到齐吧,就已经人满为患了,且不知道今晚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白明微牵起嘴角:“东陵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盛事了,今上主动提出要办这场宴会,自然是想好生热闹热闹。” “有的人揣摩着今上这一层心思,于是便想方设法迎合,家里的人自然是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而有的人一辈子也鲜少遇到这样荣耀,必定要来看一看这天家的繁华,将来也有吹牛的谈资。” “于是一家子拖家带口,全都涌到这皇宫里,可不就人满为患么?而且今夜发生的事情,出了这皇宫,必然会人尽皆知。” 萧重渊没有多言,因为已经有人靠了过来,主动与白明微攀谈。 “柱国大将军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呀?” “就是,说来我与等听听,好让我们沾沾喜气。” 几名官员拱手,边施礼边说话。 白明微含笑回应:“几位大人说笑了,今日是除夕,可不该喜气洋洋乐乐呵呵的?” 众人赔着笑脸,目光落在萧重渊身上:“这位是……” 白明微大方介绍:“于亲,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于公,他是我麾下的军师。” 众人面上并无诧色,可见她定亲的事情已经传开。 大家也并非是对她的亲事感兴趣,只是想看看这位能与女将军定下亲事的,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若是过于磕碜,少不了埋汰几句。 可大家从简单地打量到仔细地审视,却是越看越心惊。 论姿容,端的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与大将军郎才女貌相当般配。 论气度,也是龙章凤姿,怀瑾握瑜,不输天潢贵胄。 众人想要埋汰的心彻底歇下了,最后纷纷送上祝福: “恭喜大将军良缘天定。” “大将军与风军师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 一番恭维的话说出来,那是顺口又流畅。 白明微只管微笑着慢慢回应,倒也让前来攀瓜葛的人心底熨帖舒坦。 人堆里扎着的元五不时看过来,那双眸之中情绪莫名,好似什么决堤溃泻,却又被强大的力量撼住,深埋于眼底。 片刻过后,他收回目光,应付与他说话的人。 也就在这时,有人凝着萧重渊,一脸的疑惑:“我觉得风军师像一个人,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谁。” “虽然外貌打扮看起来截然不同,但非凡的气度却似曾相识,到底是谁来着……” 萧重渊默默地站着不说话,没有对此有任何回应。 白明微也没有多言,只当没听到。 她与众人一边说着,目光一直找寻沈氏的踪迹。 刚开始一切正常,直到元五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在沈氏身边。 而沈氏的面色,竟是出奇地难看。 白明微见状,丢下正在说话的众人,径直走了过去。 她轻轻握住沈氏的手腕,轻声低语:“大嫂,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接着,她掀起眼眸凝向元五:“元大人,你找本将军的大嫂什么事?” 元五神秘一笑:“自然是想要和这位夫人好好聊一聊,她为什么会印堂发黑,将有大劫?” 第2563章 元五的话,并未在白明微面上掀起任何波澜。 她静静地看着元五,神色浅淡到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她根本不在乎元五的话,也不在乎元五这个人。 “哦,这样呀!那么元大人说吧,本将军在这里陪大嫂听着。” 元五喉结滚了滚,在他眼底涌动不休的,是一种极为复杂且剧烈的情绪。 竟似醋意。 可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恼,也觉得莫名其妙。 捉摸不透的自己,与白明微冷漠和疏离,早已叫他满心惊雷,情绪也如惊涛骇浪。 他似已乱了节奏和方寸:“大将军似乎对本将军的话不以为然,命理玄学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大将军漠不关心,那么也就没有解签的必要。” 白明微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根本无法在她的面上寻出任何一丝在意。 “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么本将军不信元大人,是否就意味着元大人口中所说的什么血光之灾,其实都不存在?” 元五眸底乍现冷意:“大将军,命理玄说一事,人人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将军这般儿戏,若是当真出了事,那可就是大将军的不是了,大将军莫非已决意承担这个结果?大将军承担得起么?” 白明微目光平静,神色浅淡地看向他:“元大人,你说呢?” 元五忽然凑近白明微,语气冰冷而决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白明微假意不懂:“什么机会?” 元五拧了拧眉,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大将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记住,都是你的错!是你一手造成的!” 白明微后退半步,与元五拉开距离。 她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嫌弃,可动作却表明,仿佛与元五的接近,会令他厌恶。 “哦?是吗?这可如何说起?本将军真是摸不着头脑呢!” 元五唇角高高挑起:“那就拭目以待吧!” 话音落下,元五便转身离开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明微一眼。 而一旁的沈氏,表面上虽然保持着气度,但那藏在袖底的手,却已紧紧攥住。 不等白明微开口,她却握住白明微的手:“明微,不要受这小人所蛊惑胁迫,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支持你。” 对于元五这个人,沈氏的印象可不好。 也不仅仅因为元五本就是她的杀夫始作俑者,更是因为元五这个人,让她本能地排斥。 只是随意接触,便能叫她心生厌恶。 就如同那吐血信子的毒蛇,缠在身上,还问她要不要做交易。 无论元五口中的威胁和最后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她都并不觉得如果一切依元五的条件,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她立即表明态度,就生怕明微为了她,而放弃坚守的原则和以往的行事风格,最后付出惨痛的代价。 白明微听到沈氏这般说,她笑着回应:“大嫂,别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也不等两人说完话,一人的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人锦衣华裘,玉冠玄袍,红色的滚边彰显着他不凡的地位。 “拜见太子殿下。” 众人行礼。 刘昱面上噙着温和的笑意,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浸入骨子里的儒雅。 他抬眸温声开口:“诸位客气了,还请平身。今日是好日子,也是大日子,蒙父皇天恩,我等欢聚这里庆祝,还请大家不要拘谨,否则就辜负了父皇与我等共迎新年的初衷。请自便,自便。” 在众起身谢恩,很快又恢复了适才的氛围。 这里的人,谁不是带着目的来的,结交权贵,为子女相看,都是头等大事。 比起讨好储君,以图个露脸,他们更情愿把注意力集中在更容易实现的目标之上。 如此刘昱便不再受到瞩目,可他却径直地走到白明微身边,负手而立:“柱国大将军,本宫还没有恭喜你擢升呢!” 接着,他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立即施礼:“臣妇先退下了。” 刘昱笑了笑,冲沈氏颔首。 待沈氏退下后,白明微迎着刘昱的目光,露出一抹笑意:“多谢殿下,不过如今殿下应当恭喜臣的,可不止皇恩浩荡,添居柱国大将军这一桩喜事。” 刘昱好奇:“哦?还有什么喜事,不如说出来与本宫分享分享。” 白明微含笑,看向长身玉立于不远处的萧重渊,满眼温柔:“臣与风轻尘军师定下三生之盟,即将完婚。” 此言一出,刘昱面上的神情,犹如玉瓶碎裂:“什么?!” 白明微笑了笑,并没有做出什么解释。 刘昱震惊的表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味。 他面上竟蕴了怒意。 就好似他看上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一般。 哪怕这东西根本算不上重要,但也只有他不要的份,怎容别人染指抢夺?!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本该恭喜大将军,只是大将军位高权重,又生得如此品貌,许与区区一名军师,岂非可惜了?” 白明微目光仍落在萧重渊身上,眼神柔软,且透着鲜见的温柔:“风军师是臣的良配,得此姻缘,臣很欢喜。” 刘昱挤出一丝笑意:“那么,恭喜柱国大将军。” 可他话锋一转:“只是,婚约这事,如此草率简单,到底算不得良举。” “毕竟这天下的利益往来,有多少是绑在一纸婚书之上的?这不有的人已经准备通过婚约积蓄力量了?” 接着,他丝毫不掩饰地挑明: “九弟与平西大将军府议亲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可本宫还听说,原本九弟看上的是大将军家的六姑娘,这事实在耐人寻味呀!” 白明微一听,心底发笑。 挑拨离间都在这场合用了,究竟是无所顾忌,还是黔驴技穷,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把她想要的梯子送上来,那么她不如顺势而上。 于是她笑着道:“殿下,这话题实在不方便在这里说,不如借一步说话,如何?” 刘昱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无妨,大将军请。” 第2564章 白明微和刘昱寻了个倚着假山的地方说话。 尽管此处人满为患,然而凭刘昱的身份,想要在这里寻一隅可以谈事情的僻静之地并不难。 白明微总算给他好脸色,这让他以为,有了能和白明微交涉的机会。 他负手看着白明微,高高在上的态度,摆着几分倨傲:“不知大将军有什么话要与本宫私底下说?” 白明微反把这个问题抛给他:“臣以为殿下有话要说,于是便提议寻个说话的地方,看来是臣误会了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见谅。” 先抛出自己意图就丧失了谈判的最佳主动权,刘昱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可是他的沉默,并没有换来白明微的回应。 他不甘心就这样作罢,最后还是憋着火气,先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大将军,本宫一直有个疑惑,九弟有的本宫什么没有?九弟能许给你的,本宫能许更多,为什么大将军反而弃本宫去择九弟呢?” 他的心思,白明微怎会不明白。 从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都能推断出他的行事风格。 元贞帝九个儿子里,其实太子才是最像元贞帝的人。 元贞帝不甘事事有个老丞相管着,天下人只知老丞相而不知今上,太子又如何甘愿被自己的外祖父控制? 可偏偏想挣脱束缚的他们,又没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情况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反而高傲地以为只凭身份就能拥有一切。 眼下他哪里是疑惑大将军怎么宁愿亲近九弟,也不愿意成为他的人? 分明就是质问对方,他一个储君究竟哪里不如九弟? 白明微知道,只要顺着他的话说就好: “殿下,臣心底自是一直敬重您的,只是当时情况不同,殿下麾下人才济济,臣要熬到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刘昱当即会意:“不曾想大将军也有这样的顾虑,竟然担心为本宫做事,没有出头之日?本宫是那种放着人才不用的愚钝之辈么?” 白明微连忙解释:“臣万万不敢这么想,臣只是不想不敢直面太师大人的锋芒,有太师大人支持您,哪里还有臣的容身之处呢?” 刘昱颊边的笑容猛地一顿: “白明微,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外祖父没了翻身之日,所以才肯弃暗投明,准备放弃九弟那没用的,来投靠本宫?” 白明微表面惶恐,眼神却万分清明:“白府当时势微,急需一人顶门立户,否则这东陵世家之列将再无白氏一族。” “臣无奈只能选择最快能够让臣上位的方式,结果也很明了,臣压对宝了。想必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殿下应当能明白臣的处境。” “当然了,谁才能给臣永久的荫蔽,谁才是注定千秋万代的人,臣心底一清二楚,自是要顺应天命。” 刘昱唇角牵起:“好一个顺应天命!” 白明微继续道:“至于太师大人能不能翻身,有没有机会翻身,自有殿下做主,轮不到臣置喙。” 刘昱笑容愈发深了:“好你个白明微!你大逆不道!父皇身体康健,你竟敢说出这种话,就不怕被诛九族么?” 白明微连忙拱手:“殿下以诚相待,礼贤下士,几次三番于臣面前深情流露。臣心底感念殿下,自然不敢撒谎。” 刘昱明知这些话虚无缥缈,却分外受用。 他上下打量白明微一眼,直道:“可惜了,大将军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天下女子最极致的目标,却不曾想大将军最后选择了区区一名军师托付终身。” 第2565章 他没有把话说明,但谁都清楚他口中所谓的极致目标是什么。 太子妃,皇后,太后…… 但那并非她的目标,刘昱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了,当以为天下但凡是个女的,成为太子妃便是终极目标? 尽管这番话刺耳,白明微却没生气,含笑回应:“臣在后宅,如何能冲锋陷阵呢?如何能成为铜墙铁壁呢?” “再者,小小军师哪里差了?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背景,那臣就算是嫁了,也依然是臣,而不是谁的妻,谁的媳,殿下您说是么?” 刘昱细细审视了白明微一眼: “倒是有几分道理,自古裙带关系维系了多少利益,否则九弟也不会想要通过娶妻,来为自己积蓄力量了!” “你找一个没有背景的,的确比和其他利益联姻强,至少不用受牵制。” 白明微轻喟一声:“只可怜,我们女子都是利益网中的牺牲品,身家性命、前途终身,半分由不得自己。” 刘昱当以为白明微这模棱两可的感叹,是在为六姑娘抱不平。 他冷笑一声:“要说也怪你识人不明,竟然因为九弟对令妹有几分兴趣,就投入九弟的阵营当中。” “结果九弟转身就翻脸不认账,用完大将军就丢,连带令妹也成为了笑话,大将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滋味如何?” 白明微一脸懊悔:“殿下别取笑臣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臣一向懂得如何取舍。” 刘昱心情舒畅,白明微对他一直爱答不理,如今卑躬屈膝的模样,实在让他倍感畅快! 但他也不是那种被忽悠几句就找不着北的人。 他收回目光,高贵的态度竟带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意味:“大将军,你都说了,本宫以诚待人,本宫的诚意给出去了,那么你的诚意呢?” 白明微拱手:“没有投名状,臣哪里敢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那不是忽悠人么?” 刘昱心满意足:“那么,本宫就等着你的投名状了。” 白明微直起身,与刘昱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似乎有什么协议,在沉默中达成。 也正在这时,刘尧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他面色不善:“大将军在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连忙行礼:“拜见越王殿下!” 刘尧眯起眼睛:“本王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诚惶诚恐地解释:“太子殿下关心江北之事,所以垂询江北民生……” 刘尧冷笑:“是么?本王怎么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有的人心思活泛,摇尾乞怜呢?” 白明微拱手,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刘昱打量了刘尧一眼,见九弟的怒火不像是装出来的,他笑意更盛了:“九弟,你这是在做什么,何苦刁难臣子?” 刘尧没好气地说:“臣弟的事情,就不劳皇兄挂心了!” 刘昱笑容一僵:“九弟这是什么态度?本宫都不计较九弟失礼,见到本宫连礼仪都没有,依然不计前嫌给九弟忠告,九弟这般与本宫说话,是不是不把本宫这个储君放在眼里?” 刘尧依然没有理会太子,他警告似的看了白明微一眼,最后拂袖离开。 刘昱冷笑不已:“不知所谓的东西!” 白明微脸上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地模样。 刘昱看在眼里,宽慰白明微:“大将军莫要计较,不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 白明微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关怀。” 刘昱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在刘昱走后,萧重渊不着痕迹地来到白明微身边:“如何?” 白明微看着刘昱的背影,淡声开口:“今日会发生的事情,只怕太子也蒙在鼓里。” 萧重渊轻笑:“如此最好,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出重拳,拳拳到肉了!” 第2566章 冬日的最后一天依然苦短,不过酉时末玉京城便入了夜。 凉薄的清辉洒落下来些许,与琉璃宫灯流落在太液池的清波之中。 辉光映衬着权贵的锦绣,满庭安宁祥和的气氛。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立即打断了所有人的利弊权衡与如意算盘。 元贞帝盛装出席,牵着皇后的手从御花园那头走来。 几名妃子与众皇子,以及唯一的嫡公主跟在身后,在满院子的跪拜之中,踏着崭新铺陈的红毯步入撷芳殿。 “吾皇万岁千秋。” “皇后娘娘千岁康宁。” “太子殿下福泽无忧。” “拜见各位殿下,拜见令宜公主。” “……” 好一番问候,才把皇亲挨个拜了个遍。 元贞帝的声音自撷芳殿沉沉传来:“日月相映,春满九野,节乐声起,喜气处处。欢迎众卿家携眷前来,与朕欢度今宵。还请诸位尽情尽致,以普我东陵四海升平之愿景……” 元贞帝的声音,不断从殿内传来。 说了很长一段,白明微没有仔细听完。 她在心底仔细回想了一遍适才入场的人。 皇后毕竟是国母,纵使一直被软禁在凤藻宫,这种日子也该出席,她的到来并不稀奇。 韦贵妃与蒹葭同是宠妃,她们伴在君侧,更是情理之中。 皇帝九子,除了三皇子以外,其余的皆在场。 便是已经“疯了”的令宜公主,竟然也到场。 看到令宜公主适才走过去的样子,她有些怀疑之前收到的,有关令宜公主被元贞帝当作那作乱的小人,对其生出厌弃的情报是否千真万确。 太后竟然不在,可见身子当真大不如前。 思及此处,元贞帝刚好结束了讲话,招呼着在众平身。 起身的间隙,白明微远远瞧见沈自安大人的身影,除了沈老夫人没伴在身边,其余的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样。 整个情景平和到,仿佛没有任何暗流在涌动。 思绪刚过一遍,在众便寻了位子坐下。 沈氏还有俞皎夫妇落座在白明微身后的位置,而军师身份的未婚夫萧重渊,却被安排在身边,又吸引了众多目光。 便是殿内的元贞帝,也遥遥看到白明微身边坐了个男子。 他眼睛一眯,开口便是直接唤了白明微:“柱国大将军。” 白明微起身,拱手行礼:“臣在。” 元贞帝的目光依旧凝着萧重渊:“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明微不仅官拜大将军,还有着安宁郡主的封号,照理来说,郡主的亲事就算皇帝不过问,那么太后也要垂询安排的。 她骤然带了个男人在身边,自是少不了一番解释。 若是不能求得宽宥,那么被狠批一顿,怪她自作主张定亲,没有经过太后的首肯也是正常的事情。 元贞帝略带不悦的问话,就代表着帝王对此事的态度。 然而白明微并无半点心虚紧张,她自有一番应对说辞,只听得她不紧不慢地解释:“回陛下,这是臣的未婚夫婿风轻尘。” “其父与臣的父亲有旧,早年家生变故临终托孤,把他托付给臣的父亲,但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学,不曾归家,直到北疆起了战火,他才踏上归途。” “臣父的亲在北疆时,常对臣挂心不已,多次念及臣的终身大事,并向几位兄长提出,要将臣许给故友之子,也就是风军师。” “后来父亲亡故,北疆情势刻不容缓,这件事情也随着兄长的牺牲及流落而耽搁了。” “待到兄长们被寻回之时,臣紧接着便接了和亲圣旨,更是不能把父亲的遗愿置于国家大事之上。” “种种变故发生,几经辗转,臣的两次婚约作罢,是以兄长便提起父亲遗愿。”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声音更加明朗: “陛下以仁孝治国,臣食君之禄当效仿陛下向亲长尽孝之大义,既是父亲遗愿,臣理应遵循。” “且风军师与臣屡次出生入死,其中情谊更是不用多说,是以臣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便与风军师定下三生之盟。” 这番解释,即便是元贞帝真的有什么疑惑,难道还能把白伯远的魂召来问一问不成? 再者白明微还用孝道去堵元贞帝的嘴,元贞帝即使再不满,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叫他就这么算了,他又怎么能甘心? 于是他还是从太后这方面入手,批评白明微几句:“柱国大将军,你怎么说也有郡主的封号,婚事理应先与太后商量?” “怎么朕和太后都没有听到有关这件事的只言片语,你这是故意隐瞒,还是玩忽大意?” 第2567章 不管是刻意隐瞒,还是玩忽大意,那都是对皇权的挑衅与不敬。 然而白明微非但没有因为元贞帝的言语陷入惶恐自证,她从容开口:“请陛下责罚。” 一句“请罚”,却不曾提及错在何处,又因何而处罚。 分明认错的态度如此诚恳,却叫人无法真的去惩治她。 只因非要惩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就得师出有名,从刚刚提到的两者间择一个理由。 元贞帝就这么被架着,相当难受。 故意隐瞒,根本就无从说起;疏忽大意,也难重惩。 更何况今日白明微并非最终目的,元贞帝憋了那么久,多少能暂且按捺想杀白明微的心,去办他的正事。 思及此处,他挪了挪身子:“你的事以后再说,不能因为你坏了大家的兴致。” 他到底是没办法彻底放弃追究,才说出这一番话。 然而当他追究的时候,自然会有其他的对策等着他。 白明微拱了拱手,又退回了席位坐着。 临坐下前,她遥遥看了一眼撷芳殿内。 却见其中有一位子空着。 那席位距离元贞帝很近,且不知留给谁。 这时,元贞帝挥了挥手,随着丝竹声响起,一群穿着艳丽的伶人如灵蝶翩然入殿,卖力地表演着早已排练好的助兴节目。 一盘盘佳肴,一壶壶酒水,陆续摆在桌面上,虽不至于奢靡,却也没有丢了帝王家的排场。 “诸位,朕敬大家一杯!” 元贞帝话不多,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在众立即端起酒杯:“祝吾皇千秋万代,祝东陵万古长青!” 如此一番铺垫,宫宴之事便该进入正题。 果然元贞帝刚放下酒樽,便龙颜大悦地开口:“天佑东陵,佑吾江北之民平安度过浩劫,又降下祥瑞以慰其艰。” 说到这里,元贞帝含情脉脉地看向蒹葭,面上尽是欣慰:“此外,还赐下一子助我东陵枝繁叶茂,昌盛兴隆。”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在众哗然,面面相觑。 今上年岁不大,但宫中已许久未有添丁之喜。 即便是九个儿子中最小的刘尧,也有十八岁。 韦贵妃盛宠优渥,独霸今上多年,也没有再传喜讯,如今这位后妃竟然有了? 皇后看向蒹葭的目光,带着些许诧异。 韦贵妃神色如常,眼角眉梢挟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太子震惊的表情根本无法掩饰。 不知谁先起的头,随着一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满院子又都拜成一片。 望着黑压压臣服于面前的人,元贞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仿佛四海升平,国富民丰,而他便是那千古一帝。 正当他得意洋洋之际,伺候在身侧的王公公轻声提醒:“陛下,道长怕是等急了……” 元贞帝当即会意,他收回看向蒹葭的目光,朗声开口:“朕的李美人能为朕开枝散叶,说起来少不了邱道长的功劳。” “只是邱道长为人低调,是以未曾于人前露面,今日若非朕盛情邀请,只怕他未必肯赴宴。” 坐在令宜公主身侧的元五接了话过去:“陛下,不知这位邱道长是何高人,我怎么没有见着?” 元贞帝含笑:“既然邱道长如此重要,朕当向大家隆重介绍。” 说到这里,元贞帝看向王公公:“请邱道长入席。” 王公公立即去办。 看到这里,白明微当即就会意那空着的位置究竟留给谁。 不过今上瞒得可真紧,她竟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道长的消息。 不知是无中生有,为元贞帝所捏造,还是此人来源过于神秘,以至于他们的情报网,根本没有查到任何消息。 等待期间,窃窃私语声四起。 萧重渊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人是什么路数?” 白明微望向大殿,目光透过辉煌宫灯,落在元五的脸上。 承天观乃是皇家圣地,且有师父东极真人坐镇。 师父她道法高深,以一技观星推演之术天下闻名,深受百姓的信任及先帝的倚重。 不管是从师父的能力还是从政治需要上来说,承天观的地位都不应动摇。 如今元贞帝在这种场合公然抬举其他修道者,岂非是把他有改弦易辙之意公之于众? 这是对承天观的公然打压。 不过转念一想,师父她老人家一心为了自己,元贞帝铁了心要将白府连根拔起,自然不会让承天观碍他的事。 况且依师父的行事风格,也不愿意涉足帝王家的肮脏手段。 所以元贞帝想排除异己,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元贞帝即将要扶持的对象,怕不是他自己找的。 具体从哪里来,太子自顾不暇,秦丰业若是有早就献上来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所以很大的可能性,是元五送到元贞帝身边的。 至于元贞帝知不知道,这很难说。 白明微收回目光,向萧重渊倾身,压低声音:“这人的背景怕是很复杂,既然我们能塞人,那么他们自然也能。” 萧重渊挑唇:“其中元五最有可能。” 白明微轻哼:“只怕那位有孕,都与这位道长脱不了干系。这可是一招好棋,通过有孕一事,把宠妃变成了帝王的棋子。” “若是那位配合,以后就算荣宠还在,那么今上对她的定位也不将不是宠妃,而是工具。” “若是那位不配合,本就疑心病甚重的今上,只怕也不会再如此宠爱那位。” 萧重渊含笑:“这一步走得倒是很妙,左右他们都不吃亏。” 白明微轻轻捏着酒杯:“这么大的阵仗,等会儿这位邱道长的戏份必然不少,且看着吧。” 两人正说着,一人自红毯那头缓步走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第2568章 那人身着紫袍,身形颀长清瘦,行走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度。 只是他长脸长眼,黑发山羊胡,显得有几分妖异。 这样的长相,再与那紫袍相配,给人一种心术不正的感觉。 而此时,围观的人渐渐发出声音。 “紫袍?天仙洞衣!这可不得了!” “这世上能穿紫袍的,我以为只有东极真人一人,却不曾想这邱道长,也着紫袍。” “什么邱道长,这是邱真人!” “……” 或惊讶,或赞叹,无数声音在这大殿中响起。 邱道长若无其事,缓步走向元贞帝。 萧重渊低声一句:“妖道!” 白明微不可置否,只因这位邱道长身上的妖异之气甚重。 她自小浸在道观长大,承天观虽不是人人都道法高深,却也有着一番道家风致。 但观其通身气度,除了那一身道袍,无一处与道家沾边。 她低声回应萧重渊:“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人只怕要带来大祸端。” 两人正说着,邱道长已经来到御前。 他正欲行礼,元贞帝却连忙起身,态度分外客气:“真人莫要多礼,请坐。” 邱道长也不客气,顺着元贞帝的指引,便坐到那为他留着的位子之上。 而他的正对面,便是太子刘昱,即便是越王刘尧,都要屈居他之下。 从这点不难看出,他深受元贞帝的倚重。 虽然秦丰业不在,少了个见风使舵的谗臣,但他的爪牙和枝叶,却仍渗透在东陵朝局的方方面面。 当即有人行礼:“见过真人。” 元贞帝龙颜大悦,越来越多的人顺势拍元贞帝的马屁,纷纷向这位邱道长见礼。 “见过邱真人。” 呼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而在这恭维与崇敬的声音当中,邱道长随手一挥。 “砰!” 一声巨响在空中绽开,绚丽夺目的颜色,攥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随着斑斓的光刹那映照在众人的脸上,随即便散开,化作五彩缤纷的零星光点,消散在黑夜之中。 竟比漫空银星还美丽几分。 “砰砰砰……”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空中又有声音响起。 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光如水波在空中荡漾。 直到消逝,在众的震惊之色依然久久不曾消失。 邱道长就那么坐着,不紧不慢地朝元贞帝行了个礼:“这一招含雷吐火,献给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 元贞帝更是龙颜大悦,止不住哈哈大笑:“邱真人道法果然高深,东陵有邱真人坐镇,何愁四海宾服,繁荣昌盛!” 邱道长含笑:“是陛下福泽深厚,所以连上天都占在陛下这边。”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恭维。 这其中邱道长所言,都没有什么稀奇。 只因朝堂之上,谁不曾说过几句谄媚的话。 然而元贞帝的金口玉言,却是一言九鼎,他的一字一句,都奠定着这位邱道长今后在东陵的地位。 也就怪不得令宜公主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倘若这邱道长随便说一句什么,东极真人送来的卦象,元贞帝能当回事么? 白明微轻轻偏头,却见萧重渊坐得笔直,她问:“你怎么了?” 萧重渊摇摇头:“我没事。” 自然没什么大事,但他心思急转,仔细回想着前世的经历。 然而就算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这位邱道长,仍然未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出现过。 这说明邱道长是一个变数。 兴许是明微和元五之间的斗争,逼得元五祭出了新的杀手锏,这才会让事情的发展与前世走向不同。 也就在这时,白明微问:“对于北燕的大巫师,你都了解多少?” 萧重渊回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明微,你是认为这邱道长……” 白明微颔首:“这邱道长,很可能就是北燕大巫师。适才他使的那招含雷吐火,在道家典籍之中曾有记载,只不过那有另外的名称——吞刀吐火。北燕大巫师虽不是道家之人,但我认为他也修习道法。” 萧重渊眉头深拧:“我赞成你的说法。” 赞成是一方面,内心隐隐不安又是另一方面。 皇帝曾向他吐露,北燕正在做一种可怕的武器,如若是制作成功,那么就算是崇山峻岭也能荡平。 刚才的那一声惊雷般炸响,他听得出威力很大。 倘若这种东西的数量达到一定的程度,那么摧毁一座城池或者关隘,只怕也不在话下。 他心底的不安,并非是对此事的恐惧,而是对这种东西问世之后对整个九州大陆产生影响的不确定。 白明微和萧重渊,都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绪,但此时不适合深谈,两人也只好按捺住心思,继续坐看事情的发展。 也就在这时,元贞帝开口了:“邱真人的本事,相信在众都见识到了,就在前些日子,朕向邱真人求教东陵长久不衰的方法,邱真人向朕提了个建议。” 在众朝臣面面相觑。 而白明微和萧重渊不约而同说出“天宫”二字。 果然,元贞帝接下来的话,应证了他们的推断。 “邱真人向朕提议,在朕的紫宸宫旁边,建一座摘星高楼,请得仙人下凡一观,泽被我东陵苍生。” 邱道长噙着笑意接话:“天人不仅会庇佑东陵,庇佑百姓,更会赐福我们的陛下长生不老,如此陛下便能永世赐福东陵江山社稷与百姓民生。” 白明微唇边挑起嘲讽的笑意:“长生不老才是重点吧?” 而这时,在众的臣子也开始回过味来。 尽管有人觉得“长生不老”根本就是虚妄之言,但却没有人敢公然提出异议。 谁敢在这个时候挡了今上长生不老的好事,家眷都在身边,是嫌命长了么? 然而元贞帝和邱道长的表演尚未结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高谈阔论着帝业千古常青。 到了最后,元贞帝的目光落在沈自安身上:“沈爱卿,天宫要建九楼,蕴含着九九归一的道义真谛。” “为了恭迎仙人下凡赐福,每一楼都应有价值连城的至宝镇楼,而建筑的材料,当有琉璃玛瑙,各色宝石,如此才能熠熠生辉,引仙人驻足。” “朕初步合计了一下,花费至少在九千万两左右,你是朕的户部尚书,这笔银钱你要来替朕筹集,待开春后挑一个好日子动工。” 沈自安“砰”地跪到地上:“陛下……” 第2569章 曲下的不只是沈自安的膝盖,沉落还有在座朝臣的心。 九千万两,那是个什么概念? 东陵每年的税赋收入,不过才数百万两。 即便是举倾国之力,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陛下怎么能为了建一座楼,做出如此大预算? 沈尚书是户部的一把手又如何? 户部并非沈尚书的,东陵更不是沈尚书的。 这不是为难人么? 为难人…… 在众立即就会意了。 仙宫、道长,都是被削利的刃,直指沈尚书,誓要血染剑锋才能罢休。 原本因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而激起情绪的在众,纷纷按捺住欲要开口劝谏的心思。 倘若陛下一意孤行,誓要做劳民伤财之事,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斗胆死谏。 不成功便成仁,就算是因此死了,也能青史留名。 但如果这是针对朝中某个官员的局,那么他们需得静观其变,方不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面对沈自安的惊愕,元贞帝冷笑一声:“怎么?沈爱卿不想看到东陵昌盛?!不想看到百姓安居?!不想看到朕万古千秋?!” 一个个问题犹如带着刺的鞭子,抽在沈自安老迈的身躯之上。 每落一个字,沈自安的腰便躬一分。 直到匍匐在地上,犹如枯朽的老木,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这些问题,他怎敢回答一个“是”字,只怕沈氏九族的性命,要交代在这一句话之上。 沈自安满目悲怆,却也很快就保持镇定,他缓缓开口:“陛下海纳百川,胸有宏图大业,乃是东陵之福,百姓之福。” “只是仙宫殿宇工程浩大,预算极高,臣认为当徐徐图之,不可着急,以免做不到尽善尽美,反而让仙人不高兴。” “在筹集预算期间,我们正好有时间细心筹划建筑图纸,以及工人与工期,方方面面都完善,方能筑成仙宫。” 元贞帝眯起眼睛,就那么盯着沈自安。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陌生的情绪,仿佛这发须皆白的老者,不是伴他数十年的朝臣。 很显然,他很意外沈自安竟然没有歇斯底里地反对。 不过也只是刹那惊讶,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如此说来,沈爱卿是同意承担起调度银钱、筑仙宫摘星楼之事了?” 元贞帝就是要他当众允诺,就是要把他逼上死路! 沈自安闻言,浑浊的眼底情绪莫名。 他匍匐在地,缓声应下:“一切遵照陛下的指示。” 元贞帝挑唇,先是一抹冷笑绽开,然后又迅速变成那仿佛熟练到极致的温和笑意: “沈爱卿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先坐下吧,这大好的日子,难得忙里偷闲,这些事情过了今夜再议。” 沈自安退回座位。 他就那么坐着,僵着身子。 许久过后,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如同嚼蜡般,咀嚼着他这宦海沉浮的一生。 元贞帝的目光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嘴里却招呼着在座臣子:“都别怔着了,今日君臣同乐!尽情地吃,尽情地喝!” 有人举起酒杯,向元贞帝说着好听的话,换来几声赞赏。 有人向同僚敬酒,互道贺词。 殿内又恢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喜乐景象。 仿佛适才的事情从未发生,也没有人听到过九千万两的巨额数字。 但白明微却清楚地知晓,事情才刚刚开始。 萧重渊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白明微碗里,轻声开口:“你认为接下来又有什么好戏可看?” 白明微默默地吃着菜,接着淡声回应:“左右不过是杀鸡儆猴。” 是的,杀鸡儆猴。 元贞帝欲要杜元康代替沈大人,自然会想方设法除去沈大人。 倘若适才沈大人竭力反抗建摘星楼,他直接顺水推舟便能迅速处置了沈大人,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交给他亲自择选的人来做。 但沈大人并未那样做,他没了立即处置沈大人的借口,必定还会再度发起后招。 一个九千万两的荒唐数字,将他想要拔除沈大人的目的公之于众。 接下来他处置沈大人的举动,就是要让大家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轻而易举对所有人生杀予夺。 哪怕是几朝元老也不例外,警告大家必定要安分守己,心悦诚服于他的权威! 老白相已经倒下了,如今户部的一把手又以这种方式被拔除,试问满朝文武如何不人心惶惶? 这不就是杀鸡儆猴么! 萧重渊放下筷子:“沈大人适才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并没有选择和皇帝正面冲突,可见他心底,兴许还抱着一丝生的希望,许是你之前的努力有了成效,他没有彻底放弃。” 白明微的目光,透过眼花缭乱的伶人,落在殿内遥遥坐着的沈自安身上。 她摇摇头:“沈大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与此同时,俞皎把菜夹到沈氏的碗里:“大嫂,吃点东西吧,你什么都不吃,仔细饿着肚子。” 沈氏轻声道了谢,却是频频往殿内看。 元贞帝说话的时候,整个大殿及御花园鸦雀无声,那九千万两建摘星楼的荒唐事,她听得一清二楚。 纵使没有管过庶务,也知这是一笔极为巨大的数额。 更何况她每日经手的便是庶务,她更能清楚地知晓这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笔预算。 祖父哪里能做得到?! 皇帝明显是要断了祖父的生路,这叫她怎么能吃得下! 但她也不想大家担心,稳定心神后默默地吃起了东西。 就在这时,元贞帝的目光落在蒹葭身上。 满目宠溺犹似在看自己的生命,温柔的话语中却隐隐挟着一把刀,那一字一句的背后,皆是帝王的算计。 他道:“爱妃,你是朕最可心的人,接下来沈大人负责调度银钱建筑摘星楼,这可是一件大事。” “倘若成了,那便是帮朕与东陵,祈到上天最珍贵的福祉!沈大人辛苦,你替朕去敬沈大人一杯。” 蒹葭依言起身:“是。” 她刚想往空杯里倒酒,酒杯却被元贞帝按住:“难道沈大人会不肯纡尊降贵,给你斟上一杯么?去!” 蒹葭浑身一颤,握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沈自安。 第2570章 皇后一直很沉默,她的目光从元贞帝按着李美人酒杯的那只手上收回,唇畔却噙了冷笑。 韦贵妃把玩着酒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期间她与皇后对视一眼,毫不掩饰的嘲讽。 两人碰到一起,必然少不了一番较劲,可到底也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此时她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蒹葭身上。 其他后妃见了,心底暗恨,怨李美人夺走了所有的圣宠。 只有蒹葭自己知晓,她心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从元贞帝让她去给沈自安敬酒那一刻起,她的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她握紧酒杯,颤着唇走向沈自安。 沈自安连忙起身:“娘娘。” 蒹葭默了默,强颜欢笑:“沈大人辛苦了,本宫敬沈大人一杯。” 沈自安微微垂着头,正好看到那杯中空空如已。 他神色霎时一黯,随即恭敬开口:“多谢娘娘。” 蒹葭没有言语,就那么握着空酒杯站着。 在沈自安身旁布菜的宫人低声开口提醒:“沈大人,娘娘杯中无酒,还不给娘娘满上?” 因为沈老夫人没有入宫,而沈氏的父亲又官居三品,且撷芳殿内空间不足,宫里安排位置时,并未将沈大人的家人与他安排在一处。 此时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仿佛他独自一人与所有人对抗,显得那般孤立无援。 沈自安没有说什么,举起手边的酒壶,恭敬地给蒹葭斟了一杯酒。 可就在酒斟到一半时,蒹葭忽然手一抖,酒杯就这样摔落在地,发出“砰”的清脆声响。 酒水溅染了蒹葭的裙摆,在沈自安尚未反应过来时,她连忙下跪请罪:“陛下,臣妾失仪,请陛下责罚。” 元贞帝已然暴跳如雷,他拍案的声音与蒹葭下跪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未等他发作,蒹葭已经跪下。 他满面怒容,恶狠狠地盯着蒹葭。 “李美人,你连个酒杯都拿不稳,是不是存了心要扫朕的兴?!” 蒹葭没有任何解释,只说:“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 在众心思各异,不知情的后妃见李美人吃瓜落,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萧重渊低声开口:“这窍门怕是在酒杯上。” 白明微颔首:“嗯,适才皇帝碰过这只酒杯。” 萧重渊含笑:“现在蒹葭把酒杯给毁了,你说皇帝接下来会怎么做?” 白明微冷笑一声:“要是摔了个杯子就能躲过去就好了,左不过换个伎俩,又或者故技重施,只要他不要脸,诡计就会层出不穷。” 两人正说着,只见元贞帝已经按捺住怒意。 他深吸几口气,面色也得以有所和缓。 他对李美人的批评,也变成了另一种带着宠意的责怪: “你的确不小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该谨慎行事,连个杯子都拿不稳,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罢了,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免得让大家跟着你心惊胆战。你多敬沈大人一杯,也给沈大人压压惊。” 说完,元贞帝便做了个手势。 王公公立即取了个酒杯,迈着小碎步走到蒹葭面前,躬身把酒杯呈递过去:“娘娘,请。” 蒹葭心知自己躲不过,缓缓起身,颤着手去接酒杯。 她轻轻合眼,随即又睁开,言语中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她说:“沈大人,本宫敬你。” 沈自安弓腰行礼:“老臣给您斟酒。”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往蒹葭的杯中,缓缓斟酒。 所有人都停下了言语和动作,看着两人一举一动。 似乎在座的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可正因为知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大家才会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待酒杯即将装满,沈自安便给自己的杯子倒酒。 “沈大人,请。” 蒹葭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沈自安轻轻阖上双目,一副接受一切的从容:“敬娘娘,敬陛下。” 第2571章 一杯酒下肚,蒹葭又把酒杯递过去。 沈自安为她再斟一杯。 喝下两杯酒后,蒹葭便在元贞帝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准备转身回到席位。 然而才走出两步,她便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倒在地,失去意识。 不知情的后妃愣住了!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来人!有刺客!” 王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朝外边嚎了一声。 无数的金吾卫从外边冲进来,很快就把撷芳殿团团围住。 即便是整个御花园,也被包围起来。 元贞帝怒不可遏:“沈自安!你敢害朕子嗣!” 沈自安颤巍巍地站起身,“扑通”跪下时脸色青白交错:“陛下,老臣冤枉。” 元贞帝的声音裹挟震怒,如飓风碾压过去: “冤枉?你个老匹夫,竟然敢喊冤!众目睽睽,你有如此胆量,既做得出难道还怕承认?!” “朕念你是皇祖父在位时便培养的臣子,所以向来对你礼让三分,宽待有加,没想到朕的仁慈竟让你生出了忤逆之心!” “你害朕宠妃,残害朕的子嗣,你简直罪不可赦!朕要拿你的狗命!给我那无辜的孩儿赔罪!” 沈自安没有言语,只是那么跪着,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沈氏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她望着老迈的祖父,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那无能为力的感觉,又让她撕心裂肺。 要不是俞皎扶着,只怕她已经坐不稳。 而沈行知的席位那方,也是同样的情况。 白明微轻轻转身,把手伸向沈氏,握住沈氏颤抖且冰凉的指尖:“大嫂,没事的。” 沈氏抬眸,看到白明微镇定的目光。 她的心回落稍许。 皇帝的震怒使得所有人噤若寒蝉,一股无形的威压把此处沉沉罩住,所有人都被这帝王之怒吓得惊恐不已。 韦贵妃目光漫过面前的珍馐,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皇后事不关己,没有反应。 其余后妃都快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了。 尤其是太子,和李美人有私怨的他,一想到李美人没了孩子,他就想笑。 笑李美人活该,也得意自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他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如果李美人怀的是男胎,父皇因这突如其来的幼子而改弦易辙,把他的太子之位给了这最小的孩子。 也就在这时,刘尧最先开口:“父皇,儿臣这就去请御医来给李美人诊治!” 这也算是在委婉地提醒元贞帝,救人要紧。 元贞帝似乎也从震怒中缓过来,他连忙起身走出席位,来到倒地不起的李美人身边,把李美人轻轻搂在怀里。 他满脸心疼:“爱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为咱们的孩子做主!” 他的声音,如同秋野里远远传来的鸮鸟之音,苍凉且悲戚,怎能说他不在意?不心疼? 可偏偏心碎的他,却没有立即叫御医,只是重复那句要手刃仇人的誓言。 到了这一步,明眼人心底不由得大惊——事情怎么这么不符合常理?莫非…… 他们简直不敢置信! 今上为了除去臣子,不惜以自己的骨肉为刀! 这太可怕了! 这简直太可怕了! 也就在这时,令宜公主跳了出来: “沈自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嗣!你知不知道你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还不速速拿出解药救人!父皇仁慈明德,兴许还能有一分挽回的余地!否则你只能偿命!” 太子也跟着落井下石: “沈自安,令宜的话有道理,你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趁斟酒的时机当众给李美人下毒,你简直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你罪该万死!天诛地灭!” 皇后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韦贵妃缓缓开口:“当众行凶,罪加一等,沈大人,你真的太糊涂了。” 更有一些官员,纷纷顺着风向跳出来指责沈自安。 “沈大人,没想到你这么糊涂!你说有什么事你好好说,陛下一定会秉公处理的,你何至于落到毒害后妃皇嗣的地步?” “杀人偿命,你杀的可是皇嗣,你有几条命来赔?就算是诛了你沈氏满门,也不够偿的!” “沈大人,早早认罪,求陛下宽恕吧,别犟着了啊!” “……” 沈自安还什么都没说,但是外人却什么都说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百口莫辩。 即便是喊一句“冤枉”,他也不知从何喊起。 因为他清楚,他是被陷害的。 陷害他的人就是今上! 他对着陷害自己的人喊冤,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明显要他死!分明就是要他死! 甚至不惜拿皇嗣的命来做那杀人的刀,他就算喊破喉咙,难道就能喊来天理公正吗? 他喊不来。 喊不来的。 喊不来的…… 正在这时,沈行知越众而出,跪到沈自安的身边:“陛下明鉴,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沈尚书不可能谋害皇嗣啊!请陛下明察!” 沈清辞也跟着跪了下去:“陛下,沈尚书一定是被陷害的,他没有理由毒害皇嗣,请陛下明察!” 不等元贞帝开口,元贞帝身边的王公公便发出尖锐的吼声:“放肆!沈自安众目睽睽行凶,你们还想颠倒黑白?!简直不知所谓!” 令宜公主面纱下的脸,尽是狠意:“笑话!他是被陷害的?你在说什么屁话,简直一派胡言!依本宫看,你们就是帮凶!” 太子也跟着火上浇油:“你们别在这里企图混淆视听了,依本宫看,你们还是老实解释为何要合谋毒害后妃皇嗣,乞求宽宥吧,不要垂死挣扎,这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臣子已经开始分析:“江北降下祥瑞,李美人又怀了龙种,东陵双喜临门,陛下想建仙宫为东陵百姓向仙人祈福。” “这沈尚书对于国库的银子,向来都是抠门得不行,只怕心里是不愿意建造仙宫的,但又知圣命难为。” “所以才铤而走险谋害皇嗣,只要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陛下建仙宫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但是沈尚书怕是不知道,你这样做不仅仅是毒害皇嗣那么简单,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天人赐下的另一个祥瑞,你这样做就是夺取东陵的福祉,你简直疯了!疯了!” “……” 在众你一言,我一语,把无数的罪名扣到沈自安头上。 元贞帝在他们的话语之中,面上蕴着的怒意越来越多,直到成为风暴。 他暴喝:“沈自安!你罪该万死!” 第2572章 不等沈自安辩驳,元贞帝直接下了命令。 “来人,把沈自安给朕拖出去,就地正法!” 他一刻都等不及,只想着立即杀了沈自安,甚至连装模作样都省去了。 几名金吾卫气势汹汹地涌上来,粗暴地将沈自安按在地上。 脑袋磕在地毯上,嘴唇瞬间就溢出血,触碰到地面的区域,很快就肿了起来。 年迈的沈老大人,发髻散了,几缕银丝粘在脸上,和着他那悲戚的神色,看起来狼狈得令人揪心。 沈行知看着父亲,他连忙磕头:“陛下明鉴,沈尚书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沈清辞也跟着磕头:“请陛下明察,明察啊陛下!” 元贞帝怒喝:“都住口!你以为你们没事么?等会儿朕再和你们算账!先把沈自安拖出去正法!” 金吾卫立即行动,恶狠狠地把沈自安拖拽起来,眼看就要押走。 “明微……” 沈氏颤着声喊了一句。 可她仍顾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未曾当众失态。 沈家的女眷也都强撑着,看着如枯枝般被金吾卫钳住的沈自安。 沈行知父子心急如焚,可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猝不及防,有心想要替沈自安辩驳。 但除了一句“冤枉”、“明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多少人幸灾乐祸,噙着冷笑等待沈自安的终结。 元五不动声色地往白明微看了一眼,似在等待白明微的反应。 就在沈自安刚被拖拽之时,白明微告诉沈氏:“大嫂,拦住。” 沈氏不假思索,立即站起身:“都住手!” 话音落下,沈氏立即冲出席位,挡在金吾卫面前。 金吾卫一怔,一时之间竟当真没有继续行动。 无数道目光火辣辣地落在沈氏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才肯罢休。 面对这样的情况,若说沈氏内心没有半点波澜,那决计不可能,不仅是来自旁人的恶意,还有对祖父的担忧。 然而当她想起明微坚定的眼神,她霎时就有了底气,不卑不亢地开口:“陛下,敢问您是不是存心针对沈尚书?” 此言一出,在众哗然。 有人立即跳出来:“哪里来的无知野妇!莫不是也疯了不成,竟敢对陛下这般说话?!实在是大不敬!大不敬!” 白明微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开口的那名大臣身上,掷地有声地开口: “黄大人,她不是野妇,她是有名有份的诰命夫人,是英烈的遗孀,也是本将军的大嫂。” “莫非黄大人眼盲心瞎,看不到她坐在本将军身边?黄大人在开口前,用了脑子了么?” 那位说话的大人面色一僵,却是不敢还嘴,讪讪地看向元贞帝。 沈氏立即领会了白明微的意思。 她知道,倘若白明微直接开口,为祖父说情,要是被顺势栽赃结党营私、沆瀣一气,那还有几分难办。 但由她先出面就不一样了。 如此接下来就算明微有什么动作,也可解释为替大嫂出头。 有了她这一条纽带,那么明微接下来的行动,也就顺理成章了。 于是她不等龙颜震怒的元贞帝开口,立即就抢在前头: “陛下,敢问您是不是存心针对沈尚书?是不是想要除去沈尚书,才用这欲加之罪?” “如果不是,为何现在都不给李美人传御医?如果不是,为何李美人所中之毒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都不查清楚便迫不及待定罪?” “陛下向来提倡东陵律法严明,那就更应该查清楚前因后果,若待证据确凿事无巨细,才定罪惩处!为何陛下什么都不查,也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臣妇就只问陛下一句,东陵的国法律例是否重要?是否应该明正法典?” 元贞帝面色铁青,满肚子火气乱窜,硬是气得说不出半个字。 “放肆!” 王公公第一个跳出来斥责沈氏:“无知愚妇,你竟敢以下犯上?!” 令宜公主跟着张牙舞爪:“你这刁妇,竟这般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你当这东陵是你白家的天下么?” “想要横着走,你掂量过自己没有?这般没有自知之明,是不是有人撺掇指使?依本宫看,你白府纯粹是想谋反!才敢对父皇这般大言不惭!” 这时,元五不冷不热地开口:“公主,要说白府想谋反,倒也不至于,东陵还要靠白府守北疆呢,切不要寒了忠臣的心。” 这话实在诛心,元贞帝本就对白府恨意滔天,元五岂非在火上浇油? 眼看重点就要跑偏,白明微越众而出,不紧不慢地施礼:“陛下,忠言逆耳,臣的嫂嫂说话虽然不中听,但都是在为陛下考虑。” 令宜公主冷笑:“白明微,你住口!休得在这里颠倒黑白,巧言令色!” 白明微丝毫不理会令宜公主,依然是那副从容的姿态: “陛下,臣知道您心疼娘娘,难免怒火中烧,大嫂的意思是,沈尚书毕竟是三朝元老。” “要是陛下在愤怒的情况下处置了沈大人,只怕会落人口舌,众目睽睽,更应该清楚分明。” “大嫂完全是在为陛下考虑,还请陛下三思,不论是处置还是治罪,也得等整件事情明了,陛下您说是不是?” 这时,宋成章也跟着开口了:“陛下,天降祥瑞,妃嫔添丁乃是大喜事,不论是在座的人,还是天下百姓,必然都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娘娘腹中的龙种,以及戕害龙种的经过。” “要是就这么草率下定论,只怕百姓会误会,陛下色令智昏,冲冠一怒为红颜,让三朝元老无辜枉死,到时候只怕李美人娘娘,也跟着被天下人误会。” 令宜公主还想跳出来,却被皇后喝住:“令宜,朝堂之事你不该掺和。” 令宜公主恶狠狠地看了殿外的白明微一眼,随即不甘心地住了嘴。 也就在这时,元五开口了:“陛下,按理来说东陵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该置喙,然而按民间的话说,我们很快就成为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斗胆说几句,关于李美人中毒这事,还是得慎重。” 白明微目光微闪,许多人则不明就里。 元询这是安的什么心? 第2573章 整个大殿寂静得可怕,元贞帝愤怒而隐忍的呼吸声,仿佛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噤住声息,即便是心中神思万千,却也只敢用眼神交流。 如此场合,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即便是沈行知父子,也知此时不应开口,以免适得其反。 无论是白明微,还是宋成章,他们的话语都踩在元贞帝最想遮掩的地方。 现下元贞帝龙颜震怒,都不知他想杀沈自安的心更重,还是想要粉碎白明微这几人的欲望更为强烈。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沈自安破了的嘴角已经止住血,被暴力蹭到的地方高高肿起。 白明微目光轻轻一扫,不着痕迹地从元五身上漫过。 或许在座都不知道元五为何帮沈大人说话,但是她却知晓。 果真就在元贞帝因为恼怒而说不出任何话语之际,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邱道长一眼。 邱道长手指轻轻在那山羊胡上捻了捻,装模作样地掐指。 片刻过后,他忽然面色大变,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陛下!龙种早已消失!的确与沈大人无关!” 此言一出,元贞帝怔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李美人身下并无任何血迹。 孕期若是落胎,必定引发巨量流血。 没有血迹,那说明要么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并未出事,要么就是早已出事。 邱道长当中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很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此时大家的面色都十分精彩,更是好奇今上对李美人的情况是否知情? 不过从陛下同样震惊的神色可以看出,陛下大抵是不知情的。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陛下竟然想要利用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子除去眼中钉? 最后还被人当场揭穿,孩子根本早就没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了,谁又敢笑呢? 然而此刻的元贞帝,根本就顾不上在座的心思。 他恶狠狠地看着怀中的蒹葭,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这个孩子是他用了偏方让李美人怀的,李美人怎么就弄没了?连个孩子都怀不住,简直就是废物! 没了孩子,他怎么把毒害龙种一事嫁祸给沈自安?!他还怎么杀沈自安全家?!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唇边泛起几不可察的嘲讽。 正当众人都疑惑,为何今上亲自捧的邱道长竟拆今上的台时,元贞帝终于开口了: “邱真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这么说?沈自安用心险恶,他竟敢对朕的爱妃下毒!” “依真人所言,朕的孩子在沈自安下毒之前就没有了?那么朕的孩子,哪儿去了呢?” 他就是要一口咬死沈自安! 就算沈自安少了一个毒害龙种的罪名,但也与毒害后妃脱不了干系!沈自安今日必须死! 他是九五之尊,他说的算! 在元贞帝话音落下的时刻,韦贵妃眉头一跳,些许惊慌浸染在美丽的双眸。 皇后冷冷地看了韦贵妃一眼,开口吩咐身侧的宫人:“快去请御医,把所有值班的御医都请来。” 太子立即配合:“李美人突遭暗算,父皇一时着急,多亏母后心细如发,眼下还是先给李美人救治才是。” 母子俩一唱一和,也算顺理成章地把御医请来。 既给元贞帝没有及时请御医施救找了个借口,同时也为接下来检查李美人怀中的龙种究竟怎么回事搭了一个台阶。 众人的目光,渐渐落在邱道长身上,大家都想听听邱道长究竟会怎么说。 然而白明微却知晓,这所谓的邱道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定然不是为了打皇帝的脸,而是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做铺垫。 果然,邱道长的回答,应证了白明微的推测。 但见他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捻了捻山羊胡,狭长的眸子里异光大作: “陛下,贫道适才掐指一算,发现娘娘腹中的龙种,的确早已失落,时辰与娘娘中毒对不上,所以龙种的殁亡,的确与沈大人无关。” 他的话虽指明不是沈自安害了龙种,但却避开了李美人中毒的一事,很显然他的重点在龙种,至于其他的,他丝毫不理会。 元贞帝把李美人放在地上,阴沉着脸走回座位。 他一言不发,双目猩红,忽然抓起桌上的碗,往地上狠狠地掷去:“查!给朕查!朕的孩儿究竟去哪儿了?!怎么没的!” 他的怒火,吓得在众屏住呼吸。 就算是几度跳出来的令宜公主,也把脑袋低着,不敢再说一个字。 而韦贵妃则悄悄攥紧了手帕,面上勉强能维持平静,但那眼眸深处的慌乱,还是出卖了她。 同时她也心有戚戚,陛下那么宠李美人,即便是她也望尘莫及。 怎么此时此刻,她在陛下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对李美人的怜爱,只有阴谋算计呢? 最是绝情帝王家,若是让他查出真相,那…… 她不敢深想,面色不受控制地发白。 皇后见她面色不好,贴心询问:“韦贵妃,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龙种没了,和你有关系吧?” 韦贵妃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一派胡言!” 皇后也没有计较韦贵妃的失礼,就那么神色淡淡地坐着,仿佛看戏似的闲适悠然。 而元五和邱道长的打算,白明微也渐渐明了。 首先,无论谁求情,皇帝都铁了心要把沈大人就地正法,可邱道长一句话,皇帝就没有坚持把沈大人拖出去。 这意味着邱道长在皇帝心中极具分量,皇帝听邱道长的话。 外人会怎么看?自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揣摩出皇帝的心思后,必然对邱道长毕恭毕敬。 邱道长的地位,不着痕迹地就坐稳了! 其次,皇帝想要利用龙种除去眼中钉,如果龙种没有了,那自然就少了一把趁手的刀。 想来是元五认为他们会通过事先除去这个孩子来解沈大人的死局,索性将计就计,配合他们澄清沈大人没有毒害龙种。 如此,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让元贞帝去彻查背后的原因,一旦元贞帝知晓落胎的真相,不仅会牵扯到韦贵妃,也会牵扯到李美人。 到时候韦贵妃倒台,越王必定受连累;李美人出事,他们也就失去一颗埋在帝王身边的棋子。 而沈大人也脱不了毒害妃嫔的嫌疑,必受惩处。 这简直就是一箭三雕的好计划! 思及此处,她又看了元五一眼,唇泛冷笑。 情况像是陷入了绝境,然而她却依然镇定从容,不见半点紧张慌乱。 第2574章 第1732章 “太后,您怎么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宁宫,韩公公掀开帘子,轻声询问。 太后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未语泪先流:“韩忠呀,哀家梦到先帝了,但是先帝不高兴啊……” 韩公公用帕子轻轻为太后擦汗:“娘娘,只是一个梦而已,您切勿当真。御医说了,您需要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能大喜大悲,否则对您的身体不利。” 太后仿佛没有听到韩公公的话,只是一味自顾自地说:“先帝怨我,怨我没有照顾好润儿,所以最后才不得不把泓儿推上帝位。” “怪哀家,都怪哀家,非要逼着先帝一生一世一双人,先帝顶着压力,守着哀家过了一辈子。” “可偏偏哀家的肚子不争气,怀了那么多次,统共就给先帝生下三个孩子,结果润儿还没能长大。” “如果不是哀家善妒,主动给先帝纳妃选美,让先帝开枝散叶,是不是东陵就不会面临如此局面?” “怪哀家呐……” 韩公公泪流满面:“太后,这不是您的错,当年您和先帝出生入死,多次巡视民间,日子过得那么艰难。” “别说孩子难以保住,即便是您和先帝,谁不是伤痕累累,早早就掏空了身子,落下一身的病,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太后还在自言自语,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先帝,是我对你不住,是我对东陵不住,是我没有教好儿子,是我让祖宗的基业乎断送在我的手里,带我走吧,带我走……” 韩公公一边为太后擦泪,轻声安抚,一边示意小内侍去唤梅公公。 偏殿里的梅公公正在熬药,他放下手头的事情,连忙赶了回来。 见到韩公公,他低声询问:“太后怎么了?” 韩公公哽声开口:“太后她像是魇着了,口中一直念叨着先帝,咱说的话,她也听不见。” 梅公公立即开口:“我去唤御医。” 韩公公摇摇头:“刚刚我瞧着太后不太好,让小明子去唤御医过来偏殿候着,结果小明子说御医们不在司药局,都被唤去御花园给李美人救命了。” 梅公公眉头皱起:“怎么又是李美人?!她怎么能和太后比重,咱这就去撷芳殿要御医,那么多人值班呢,怎么就都去给李美人看诊了?!” 韩公公拉住梅公公:“撷芳殿出大事了,你就别去掺和,咱联手用真气先稳住太后的脉象,等御医完事了,再请他们过来。” 梅公公不解:“到底出什么事了?这般严重。” 韩公公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陛下想砍沈大人的头呢。” 梅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年,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也能很快想清楚前因后果。 他叹息一声:“沈大人难呐,当初江北那种情况,多少灾民等着救命,陛下拨赈灾款,他能不急么?结果却因此开罪陛下,落到这般下场。” “自安他怎么了?”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来她醒了过来,偏偏听到两人的谈话。 韩公公连忙走过去,轻声解释:“太后,沈大人没事,您别担心。” 太后没有说话,费了很大的劲才让韩公公把她扶起来靠在被堆上。 他就那么盯着韩公公:“韩忠,哀家还有什么事受不住呢?” 韩公公犹豫片刻,便把撷芳殿正在发生的事情向大致向太后说了一遍。 太后听完,默然不语。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也沉哑得不成样子,眼底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昏庸!他昏庸至极!” 韩公公和梅公公垂下脑袋,不敢言语。 第2575章 太后恨恨地骂了片刻,便又冷静下来:“必须要保住自安,不能叫他步惟墉的后尘。” 梅公公接过话:“太后,前段时日柱国大将军的大嫂沈氏回了趟娘家,兴许柱国大将军已经知晓沈大人的处境,或许她有……” 太后无奈叹息:“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她还能做什么?再者,皇帝为了除去沈自安,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可见他是铁了心。” “要是哀家再这么放任下去,别说是自安,怕是连白明微都要受连累,这朝中还有几人可堪重用?哀家无法坐视不理。” 韩公公连忙劝说:“太后,您得顾及自个儿,御医说您不能劳神劳力,否则您的凤体扛不住。” 太后并未就此罢手,她固执开口:“哀家的身子哀家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活,这么点事还经得住!” “要是任由皇帝这么对付一个忠良,哀家就算长命百岁,将来乘鸾西去,都没有脸去见先帝,更没有脸去见祖宗!” 如此,韩公公和梅公公也不能再说什么。 他们伺候了太后一辈子,怎么会不知道太后的脾性? 就算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太后也得救沈大人。 这时,太后又开口了,她问:“那邱道长是什么路数,哀家怎么没听说过?” 韩公公回应:“禀太后,这邱道长就像是今夜凭空出现的,先前可半点口风都没有,奴才对这人的底细一无所知。” 太后冷哼一声:“就凭皇帝自个儿,攒不出这么大的局,背后一定有人。” 韩公公疑惑:“这秦丰业如今都回家养老了,还有谁在陛下身边进谗言呢?” 太后眼睛一眯:“进谗言?你是觉得这邱道长并非正道?” 韩公公连忙跪下:“太后,非是奴才不尊敬道家仙长,而是这邱道长,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修道者。” “我东陵有承天观,东极真人虽不轻易出山,然而却心怀天下,承天观大部分的香火钱,都用在了百姓身上。” “但是这邱道长张口就提议建什么摘星楼,用花言巧语蛊惑陛下,说什么仙宫迎仙人,这明摆着就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 “秦皇穷极一生,也没能成仙,最后只能带着万千泥俑沉眠地底,仙宫若真能迎仙人福泽,怎么不见他国建造?” “奴才斗胆,只怕这邱道长妖言惑众,是个歪门邪道,所以奴才才会提到可能有人给陛下进谗言,招了这么个妖道来蛊惑陛下。” 太后点点头:“你说的就是哀家想的,你起来。” 韩公公连忙起身,梅公公则继续分析:“这邱道长的出现十分蹊跷,既然能劝动陛下,说明此人有几分本事。” “究竟是谁会想出建仙宫这种劳民伤财的损招,这不是明摆着要彻底拖垮东陵么?” “而且邱道长的出现,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迹象,说明这人只手遮天,还有着非同寻常的心智与手段,才能做得滴水不漏。” 太后缓缓合上眼:“谁都有可能,咱们东陵内忧外患,外边的人想害东陵,这东陵人也不全都想着东陵好。” “时间紧迫,这不是重点,你现在立即带着哀家的口谕,让邱道长立即来见哀家,就说哀家魇着了,让他来给哀家驱邪。” 梅公公立即领命:“是,太后。” 他离开清宁宫后,韩公公低声询问:“太后,您这是调虎离山?” 太后摇头:“也不尽然,满大殿的人,他是唯一陌生的人物,把他叫到哀家跟前,才是把那个不定因素给控制住。” “另外,你想办法给白明微传信,让她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沈大人,出了什么事,哀家给她兜底!” 第2576章 撷芳殿。 元贞帝阴沉着脸,愤怒到极致。 他右手压在腿上,倾着身子,半边面颊浸在阴影里,显得分外阴沉可怖。 气氛愈发焦灼压抑,就好像陷入泥淖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泥浆越来越高,身体越陷越深,很快没过胸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御花园的那头有了动静,值班的御医提着药箱赶来。 几人刚跪下,元贞帝便做了个手势:“去给李美人看看。” 院判立即领着几位御医着手为李美人诊治。 他问过脉后,眉眼一沉,随即取来银针沾取李美人唇边的血。 眼看银针乌黑,他便又把银针放到其他御医准备的清水当中。 随着银针上的污血散开,他往里头放了颗药丸。 眼看药丸化开,那浸了血的水又渐渐恢复清澈,他这才松了口气,捋了捋胡须。 元贞帝沉声询问:“李美人如何?” 院判跪下,恭敬回答:“禀陛下,娘娘是中了钩吻之毒,好在中毒不深,服下解药再调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对于蒹葭中了钩吻之毒,元贞帝的面上没有任何惊诧之色,甚至还没有其他人吃惊。 他是彻底不装了,不冷不热地开口:“那就快给李美人服解药。” 院判立即道:“陛下,李美人昏迷不醒,只是服药怕是起效太慢,需要药浴才能解决问题。” 元贞帝对此不置可否,重点却放在李美人腹中龙种之上。 他问:“孩子呢?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呢?朕的儿子呢?!” 原判垂下脑袋,诚惶诚恐:“陛下,李美人的孩子,早已小产,微臣初步估计,事情就发生在今日早晨。” “早晨!哼!早上朕刚从李美人的宫里出来,你的意思是朕前脚刚走,后脚李美人腹中的龙种就没了?!” 元贞帝气急败坏,他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地向沈自安砸去。 所幸距离甚远,他坐着使不上劲,酒壶落在沈自安面前,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吓得在众肝胆俱裂! 可他的话语,却依旧围绕着李美人的孩子,而他说话的对象,也仍是御医。 他越说越气:“该不会是你医术不精,判断错了时间吧?!” 院判领着一众御医跪在地上,他言辞恳切:“陛下,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误差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李美人的确在今日早晨落的胎。” “其实李美人中的钩吻之毒并不深,若不是因为刚刚小产,李美人身体虚弱,她也不会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元贞帝拍案而起:“荒唐!真是荒唐!昨日才诊出李美人有孕,今儿孩子就没了?朕不信!朕一个字都不信!” 他才不管李美人如何,死不了就行! 他要知道的是,究竟是谁敢让孩子落了,坏他好事! 院判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刘昱离得近,他看到了院判脸上的表情,于是便开口询问: “黄院判,你为何支支吾吾?可是有什么消息瞒着父皇?知情不报,那可是罪犯欺君!你活了一把年纪,竟如此不分轻重么?” 元贞帝缓缓走出席位,一步步踱至院判面前,目光隼利:“说!你还诊出了什么?” 院判连忙磕头,说话都小心翼翼:“启禀陛下,李美人腹中的龙种,非……非意外所至,而是服食了落胎药的结果!” 元贞帝凝着院判,忽然就笑了:“落胎药?你真是越说越玄乎,李美人哪里来的落胎药,还吃了进去!” 院判跪伏在地上,莫敢言语。 第2577章 下一刹那,元贞帝的爆喝声响彻云霄:“查!务必给朕查清楚!究竟是谁害了朕的孩子!” 立即又有金吾卫领命去办。 然而就在这时,令宜公主忽然说话了:“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元贞帝没好气地开口:“有事以后再说!没看到现在的情况么?” 令宜公主目光漫在韦贵妃身上,而后朗声开口:“儿臣要禀报的事情,与李美人有关!更与李美人小产有关!” 皇后眉头蹙了蹙,却没有说话。 太子也是拧眉疑惑。 韦贵妃更是差点没坐稳,可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 元五好整以暇,如同看戏打发时间那样,姿态闲适地坐着。 元贞帝原本不打算理会,但听闻令宜公主似乎知晓小产的内情,于是他开了个恩典:“你说,最好说出个所以然。” 令宜公主冷笑一声,随即矛头直指韦贵妃:“父皇,李美人是怎么没的孩子,儿臣认为,问韦贵妃可以得出答案。” 韦贵妃的手攥紧帕子,面上却是半点都不露怯:“公主,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是意指我害了李美人的孩子?” “这话实在蓄意针对,我和李美人无冤无仇,而且我生下的孩子还是幼子,不占嫡也不占长,我有什么理由害她?” “就算我有害人之心,我也该害别人,害一个未出世且不知男女的孩子做什么?” 说到这里,韦贵妃一脸委屈地看向元贞帝: “陛下明鉴,臣妾绝无害人之心,若李美人的那碗落胎药是臣妾端过去的,臣妾不得好死!臣妾的母族永世不得翻身!” 这毒誓实在厉害,不仅是她自己,连她的母家都拿来赌咒。 众人听到她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当即就信了几分。 然而事情真的如她所言么? 恰恰相反,孩子没了就是她的手笔。 只不过那碗落胎药,并非她端去的,而是蒹葭自己弄到的。 原来自刘尧泄露了李美人有孕的消息,她便起了除去这个孩子的心思。 她查清这个孩子的到来与今上有关,结合她对今上的了解,以及刘尧有意无意透露的局势,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孩子怀上的原因。 于是她便透露给李美人知晓。 李美人入宫后,把一个方慕少艾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彰显得淋漓尽致。 后宫谁人不认为李美人心悦今上? 当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选择诛心。 对她来说,设计让李美人知晓,皇帝并非真心爱李美人,而且这孩子也只是一个工具,实在绝非难事。 最终的结果是,李美人偷偷求了一副落胎药,在宫宴开始前把孩子打了,而后用野参吊着气血强撑参加宴会。 见皇帝不说话,韦贵妃起身下跪:“陛下,臣妾所言非虚,如果落胎药真是臣妾喂给李美人的,臣妾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令宜公主,脸上委屈而愤怒的表情,无声控诉着令宜公主的恶行。 元贞帝似笑非笑,从始至终未置一词。 在韦贵妃又一次发下毒誓后,白明微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落在韦贵妃身上。 韦贵妃在宫里摸爬滚打数十年,做事怎么可能留隐患,不管金吾卫怎么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只怕韦贵妃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伤了李美人的心,连腹中的龙种都不要了。 但她却清楚,蒹葭为何这样做。 无非是从知晓自己有了孩子后的短暂迷茫之中清醒过来,不甘沦为棋子,宁愿舍弃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也要以微薄之力做出反抗。 更何况,蒹葭已经知晓,这个孩子非自然而孕育,本就留不长,何苦让孩子成为刺向别人的利刃? 蒹葭又如何能,让凉薄无幸的皇帝如愿呢? 就在这时,有名不起眼的宫人来到俞皎的身边,悄悄耳语几句。 俞皎郑重地点点头,随即起身默默地走到白明微身边,轻声细语: “明微,太后让你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沈大人,任何后果都有她兜着!” 白明微闻言,缓缓闭上眼。 不是她非太后这个承诺不可,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兵行险招,有了太后的兜底,她才能无任何后顾之忧。 如此,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了。 第2578章 俞皎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溜了回去。 即便有人看到,但是碍于她的身份,谁又敢多这个嘴。 当然,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元五的眼里。 元五收回目光,唇边带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与此同时,刘尧也开始帮韦贵妃说话:“令宜如此振振有词,想必是有了证据,不妨把证据拿出来,可不能叫别人觉得你空口白牙,诬赖好人。” 令宜公主咬牙切齿:“越王,你急什么?父皇向来公正严明,对我们一众子女都是悉心教导,没有证据我会乱说么?” 刘尧面无波澜:“那你说,我不影响你。” 令宜公主冷笑连连:“父皇,韦贵妃包藏祸心,一直密切关注阖宫动静,李美人宫中,早就有了她的眼线。” “她得知李美人月信未准时到来,于是便旁敲侧击,最终确定了李美人身怀有孕。” “眼下九哥得父皇重用,某些人心气自然也高了起来,野心日益膨胀,妄想着不该肖想的权势,怎么会容许宠妃怀孕生子?万一是个男孩,岂非成为威胁?” “她势必要除去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好为她的儿子搭桥铺路!于是一连串的阴谋诡计,也就被酝酿出来。” 说到这里,令宜公主拔高音量,声色俱厉: “是!李美人的落胎药自然不用她亲手端去,韦贵妃何许人也?那是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存在,她需要亲自动手么?” “只要她一声令下,自有人前仆后继,所以她发的毒誓,根本就是狗屁!” “然而你们别以为韦贵妃只是简单地把人当刀使,她的手段可厉害了。她害人的招数,才是真正的阴毒,兵不血刃!” “你们知道她怎么做的么?她竟然编造谎言,诱骗李美人自己放弃腹中的龙种,你们说始作俑者的她,和蠢钝如猪、上当受骗,毫不犹豫放弃孩子的李美人是不是该死!” 说到这里,令宜公主冷冷地看向刘尧:“九哥,你不是要证据么!人证就是惊华殿中的宫女喜春和内侍小乐子!” 一字不差,令宜说的一字不差。 韦贵妃手心浸了一把汗,表面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原本她已经有些许的惊慌失措,可听到喜春和小乐子时,她就不再那么慌乱。 她不由自主看向刘尧,只见儿子对她报以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当即微微垂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令宜公主气焰嚣张,咄咄逼人。 相比较她的暴躁,刘尧显得十分温和从容,如水一般海纳百川。 他没有着急忙慌地替母妃辩解,亦没有气急败坏地替母妃否认。 即便是令宜公主言之凿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 “令宜,若是我没记错,喜春和小乐子,只不过是殿外伺候的低品级奴才,连母妃的内殿都进不去,母妃要想害李美人,这两人怎么可能知晓?令宜,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切不可冤枉人。” 令宜公主霎时恼羞成怒:“越王!你怎么还是这般说辞?难道我还能诬陷韦贵妃不成?我……” 皇后出言打断:“令宜,休得胡闹,皇嗣一事事关国祚,岂是你一个姑娘家可以妄言的?既然你有线索,孰是孰非自有专人去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不必在这和你九哥争辩。” 有了这话,令宜公主自然收了些许火气,她冷哼一声,随即看向元贞帝。 “父皇,实不相瞒,前段时日儿臣与韦贵妃起了些许龃龉,儿臣气不过,想要抓韦贵妃的错处,好请皇祖母处罚她。” “岂料竟让儿臣抓到这么大的把柄,谁能想到韦贵妃美丽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肮脏的一颗心!” 顿了顿,令宜公主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儿臣原本想把这件事瞒着,待大家欢欢喜喜过了年之后,才把这件事情告诉父皇。” “然而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儿臣的预料,儿臣已经把儿臣知道的告诉您,正如母后所言,其余的事情就请父皇圣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方面今上想利用皇嗣除去沈尚书,另一方面又是太子与越王两大方势力的角逐。 就说这个除夕宫宴不会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究竟会鹿死谁手呢? 思及此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元贞帝,想知道元贞帝的反应。 究竟是选择相信韦贵妃,还是选择查到底? 就这么沉默着,大殿陷入片刻的寂静。 很快的,元贞帝便做出了决定:“查,务必要查清个中缘由!” 也就是说,他并未相信韦贵妃的无辜,而是想知道事情是否真如令宜所说。 金吾卫立即去核实令宜公主提供的信息。 等待结果的期间,元贞帝忽然走向韦贵妃,挑起韦贵妃的下巴:“爱妃,你和这件事无关,对吧?” 韦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尽管此事的确与她有关,但相伴多年之人的不信任,还是叫人她满心悲凉。 但她也并非一无是处,面对诘问,她神态自若:“请容许臣妾借用皇后娘娘的话,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臣妾和您一起,等结果。” 元贞帝放开韦贵妃的下巴,狞笑着看了韦贵妃一眼,随即又坐回席位。 于他而言,沈自安必死的结局不会改变。 但在那之前,他需得查清,究竟是谁敢挡他的道。 第2579章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慢了数倍。 在这期间,元贞帝对院判提议带李美人去药浴解毒一事始终未置一词。 院判也不敢疏忽,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李美人解毒。 正因为众目睽睽,很多救治措施不方便做,导致解毒进程十分缓慢。 最后便是结果没等到,李美人却忽然呕出一大口血。 紧接着,她的口鼻都流出血来,那血就像是从泉眼里冒出来,怎的也止不住。 院判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她的脉搏。 片刻过后,院判颤抖身子回禀:“陛下,李美人情况突然恶化,恐怕……” 元贞帝目光一闪,眸底到底流露出些许不舍。 可他依旧没有表态,就那么看着李美人,吐了满身的血,歪倒在血泊之中。 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今上明显就是要让大家看着李美人的惨状,如此处罚沈自安时,反对的呼声才会小一些。 谁又会为了一个并无根基的妃子,去得罪九五之尊呢? 这时,令宜公主开口了,声音带着冰冷恶毒的狠意:“韦贵妃,您别再负隅顽抗了,还是早些认罪,争取从轻发落吧!” “否则即便是您再巧舌如簧,也逃不过这戕害妃嫔的大罪,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把李美人都给害成什么样子了!” 韦贵妃仍垂着眉眼,她淡声开口:“公主,不管本宫是否有罪,自有陛下圣断,轮不到公主说三道四。” 令宜公主恨恨地盯着韦贵妃,唇畔挑起冷笑:“哼!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韦贵妃不再理会。 令宜这张牙舞爪的手段,还不够看的。 这时,太子也开口了。 他一副情真意切,好言相劝的模样: “韦贵妃,令宜说的不错,父皇宽宏大量,主动认错兴许能争取从轻处罚,要是抵死不认,只会害人害己。” “既然做了,就应当敢作敢当。有些错得自己担着,何苦拉下相关的人一同陪葬呢?” 韦贵妃依旧没有说话。 刘尧启齿:“太子皇兄,稍安勿躁,结果还没出来,怎么这么急不可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等不及母妃被定罪了呢!” “当然,弟弟知晓太子皇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弟弟斗胆,劝皇兄一句,等结果出来了再发表意见。” “太子皇兄毕竟是储君,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有无数人观望,要有储君该有的气度和耐心。” 刘昱恼羞成怒:“越王,你放肆!你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宫含沙射影!” 刘尧含笑:“皇兄,稍安勿躁,有事好好说,别动气。” 刘尧越是这样,刘昱就越是怒火难压。 刘昱还想继续打嘴炮,却被皇后喝止:“昱儿!” 刘昱看了皇后一眼,心有不甘地止住话音。 令宜公主看向韦贵妃的眼神,愈发狠毒: “韦贵妃,你看看,你不止害人,你还搅得宫中永无宁日,让太子皇兄和九哥不合,你简直就是祸害!” 韦贵妃依旧垂着头,把“忍”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明微同大家一样,沉默不语,仿佛事不关己。 元五又看了白明微一眼,这次他迎上白明微平静的目光。 他挑唇,向白明微示意。 白明微就那么看着他,没有回避,亦无表情。 令宜公主看到两人“眉来眼去”,恨不得冲上去活撕了白明微。 “娘娘!” 忽然,一声凄惶的喊声,打断了令宜公主的滔天怒意,也打破了一直以来焦灼压抑的气氛。 却是李美人的近身宫婢小蓟冲到李美人身边,搂着李美人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 院判和御医连忙拉开小蓟。 小蓟的情绪却愈发激动。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李美人,凄厉悲凉的喊叫声,叫人不忍心听下去。 “拖下去,让她住嘴!” 元贞帝不耐到极致,下令金吾卫阻止这场闹剧。 小蓟似没有听到元贞帝的声音,眼里只有她倒在血泊中的主子。 “娘娘,请您挺住,一定要坚持住。” “您说想再看一看故乡的琼花,可是琼花还没开啊……” “娘娘,琼花还没开,您不能走,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走了。” “娘娘……” 她一边哭,一边喊。 喊破了嗓子,也喊哑了声音。 直到—— 金吾卫一脚踹在她的背上。 “咔嚓”一声,肩胛骨碎了,她整只右臂都不能动弹。 鲜血喷出很远,她就那样含着一口血,含含糊糊地重复着那句话。 “娘娘,您不能走,一定要挺住。” 她拼尽全力,想要来到主子身边,一声声唤着主子。 “娘娘……” 金吾卫已是不耐,气势汹汹地抬起腿,朝着她的脊椎就要踩下。 “慢着!” 刘尧及时阻止:“父皇面前,休得胡来。” 金吾卫收了脚,轻而易举地提起小蓟,就要拖下去。 可就在这时,李美人又吐了一口血。 院判连忙去按住李美人的脉搏。 他神色惊慌:“陛下,李美人必须立即移至偏殿施针,否则就回天乏术了!” 小蓟双目猩红,泪流满面,目光希翼地看着元贞帝。 然而元贞帝却没有一丝动容,依旧冷冷地盯着桌面。 小蓟的目光由希望变为失望。 她只能含着血,切切呼唤。 “娘娘……您别睡,别睡,睡着了就再也看不到琼花,吃不着记忆里的酥饼。” “睡着了,就再也不能陪在您最敬爱的陛下身边。” “您说要伴陛下一生一世,您睡了就再也见不到陛下,再也见不到了,娘娘……” 小蓟声声泣血,沙哑的声音混着血,犹如湖面上冷冷相触的冰。 叫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而元贞帝也终于有所动容,开口吩咐:“带下去,务必要尽全力救治李美人。” 至于他是真的有几分感情,还是生怕落人口实,那就不得而知了。 宫人立即行动,李美人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小蓟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血,望着主子留下的痕迹,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于是她挣脱金吾卫,“扑通”跪下,泣血陈词:“陛下!奴婢知道娘娘落胎的真相!” 第2580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沈自安微微抬眸,却很快又垂下头。 沈行知父子看到了希望,自是心里高兴不已。 白明微默默地站着,沈氏侧脸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白明微轻轻颔首,示意沈氏稍安勿躁,继续看下去。 见事情出现这样的反转,沈氏提着的心,也终于回落了些许。 元贞帝尚未来得及表态,制止小蓟的开口。 小蓟便已矛头直指,大声质问: “令宜公主,看到我们娘娘这个样子,难道您没有半点后悔么?亲手戕害未出世的家人,您就不怕遭报应么?” 令宜公主霎时拍案而起,目眦欲裂: “大胆贱婢,你在狗叫什么?是谁让你撺掇空口白牙?!是谁指使你栽赃陷害?!又是谁怂恿你蓄意针对?!”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刘昱便低喝:“把这胡言乱语的奴才拉出去!” 金吾卫正要动手。 “慢着。”刘尧开口阻止。 他问小蓟:“你什么意思?仔细说清楚。” 令宜公主怒不可遏:“九哥,你是不是糊涂了,区区一个贱婢的话,怎可听进耳里?你这样做,分明就是想陷我于不义之地!” 刘尧含笑:“令宜,本王只在乎事情的真相,这与你适才口口声声说母妃害了皇嗣的行为不同。” 令宜公主气急败坏:“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挟怨报复,还说只在乎真相,你的话只有鬼才信!” 刘昱也跟着怒目圆瞪:“九弟,休得听信这种下作奴才的一派胡言,定是她得了失心疯,才会满嘴胡话!” 刘尧默然不语,一派光明磊落不惧争辩的模样。 韦贵妃的父亲韦大人立即站出来:“陛下,此宫婢贴身伺候李美人,她必定知晓外人所不知道的内情,还请陛下恩准她把话说完,至于真假如何,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刘昱情绪激动:“韦大人,您老糊涂了不成,怎么一个疯魔宫婢的话,也要去剖析。” “万一她胡言乱语,岂非污了在众的耳朵?你怎可让父皇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之上?” 韦大人据理力争:“太子殿下,您的话未免有失公允。适才令宜公主指证韦贵妃戕害李美人腹中皇嗣时。” “您未做任何证明,便断定韦贵妃就是毒害皇嗣的凶手,怎么现在凶手变成了令宜公主,您就只字不信呢?” “恕老臣直言,太子殿下您如此行径,实在不妥。您乃一国之君,怎可把同胞兄妹之情,之上皇嗣国祚、是非黑白之上?” 韦大人掷地有声,字字诘问。 刘昱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的,他是一国储君,行事怎可如此轻率?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本犹如触及逆鳞的态度,也瞬间变得温和:“韦大人,你误会了。” 韦大人才不给他任何粉饰太平的机会,立即出言阻断了他的路:“既然老臣没有误会,那么就应该把这宫婢的话查清楚,您说是么?” 刘尧开口附和:“父皇,这宫婢形状疯癫,像是疯魔了一样,她的话的确欠缺可信度。” “然而事关皇嗣,且涉及一国公主与一位贵妃,倘若不把事情查清楚,只怕会埋下隐患。” 接着,他又看向元五:“令宜是元大人的未婚妻,肩负起和亲的重任,她的名声不可有任何污点,否则就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 “相信元大人也不忍看未婚妻背上不明不白的罪名,本王说得对吧,元大人?” 令宜公主立即开口:“父皇,此事与儿臣半点关系都没有,是那贱婢颠倒黑白陷害儿臣,儿臣冤枉!求父皇杀了那贱婢为儿臣做主!” 事情发展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背后的真相。 皇嗣究竟如何没有的,他们不得而知。 但皇嗣没有这件事,不止今上想要利用,即便是太子和九殿下两方势力也不放过。 不过比起太子和令宜公主的气急败坏,九殿下从始至终平静从容的姿态,很得他们的好感。 一国储君,不仅要有容人雅量,还要有明辨是非的心,以及主导大局的气度。 很可惜,太子表现得就像一个泼妇,心胸狭小不说,甚至连是非道义与公理都不重视。 简直有失体统! 也就在这时,元五开口了:“陛下,我认为此事需得查清楚,如此才能还公主一个清白。” 元五的话,令白明微感到些许意外。 不过元五此人行事乖张,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就可以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 至于元五是否洞悉了她的回击方式,那只有在交锋的最后才能知晓。 她并未有半点的不安以及慌乱。 事到如今,元贞帝也不得不点头。 不仅是刘尧的话在理,且元询请求彻查这些原因所致,他也想知晓,究竟是谁敢破坏他的计划。 韦贵妃? 令宜? 还是某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他原本当寻求邱真人的帮助,只可惜邱真人早已离席。 而且那个始终能看他脸色行事的秦丰业也不在此。 他倍感孤立无援,倒是有些想念秦丰业了。 最后他开口,为这次两方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做了一个决定:“放开这宫婢,朕倒要听听,这所谓的事情真相是什么。” 第2581章 清宁宫。 邱真人被韩公公引着向太后的寝殿走去。 一路上,梅公公恭敬且小声地解释: “道长,太后娘娘日夜惊悸,夜不安枕,时有梦魇,还请您好好给太后娘娘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邱道长目不斜视地跟在身后,迈着四方步,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叫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听了梅公公的话,邱道长又捻了捻山羊胡,缓缓开口: “太后福泽深厚,自有上苍庇佑,饶是有些个小鬼邪祟作怪,也不碍什么事。” “可听公公所言,太后夜不安枕,且时常梦魇,本座觉得事有蹊跷,只怕不是邪祟作怪,而是心中有鬼。” 梅公公面色陡变:“放肆!你这道人怎么说话的?!” 邱道长不紧不慢地开口:“公公误会了,本座的意思是,太后心里有结,结生怨、怨生病、病生鬼,所以本座说太后心里有鬼。” 梅公公将信将疑:“道长这解释倒是新鲜,咱还是第一次听说。” 邱道长不说话。 梅公公收回目光,继续把邱道长引进去。 当邱道长跨入内殿的那一刹那,殿门轰然关上。 邱道长眼睛一眯,却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层层幔帐深处传来:“道长辛苦了,哀家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还请道长见谅。” 邱道长一抖拂尘,行了个道家礼仪:“贫道不敢。” 可一旁的梅公公却将眉头皱了起来。 太后的声音继续响起:“道长,哀家最近夜不能寐,时常被噩梦困扰,这是什么缘故?” 邱道长环视一周,随即开口: “娘娘的清宁宫坐北朝南,东西通明,是处风水极佳的宝地,住在此处的人必定不会被邪祟侵扰,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这就奇了,为何哀家会这般不适呢?” 邱道长含笑:“想必是太后娘娘心中有结,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太后的笑声更为明显:“邱道长神机妙算,哀家的确心中积郁,且郁结难纾。” 邱道长慢条斯理地回应:“贫道有一门炼丹技艺,如若太后娘娘不嫌弃,贫道可为太后娘娘炼丹调理身体,必定能为太后娘娘解决烦恼。” 太后默不作声,片刻过后声音却是变得冰冷而锐利: “既然邱道长这么能掐会算,想必邱道长也算到了自己将会大难临头,且不知邱道长要炼制什么样的丹药,才能让自己起死回生?” 邱道长眼睛一眯:“太后娘娘,您这是什么……” 邱道长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残影在眼前疾速晃过。 下一刹那,他便被扼住脖子,动弹不得。 他尝试反抗,却感觉到那浑厚的真气如绳子将他全身缠绕,任是他再努力,也无动于衷。 梅公公的声音响在耳畔:“道长不是咱的对手,还请道长不要做困兽之斗。” 床帘被缓缓拉开,太后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老迈却不失威严:“说,你究竟受谁的指使,竟敢蛊惑皇帝?!” …… 与此同时。 撷芳殿。 白明微垂下眼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然而席位上闲适坐着的萧重渊,当然知晓搅浑这一滩水却又掌控着局面的人究竟是谁。 这时,但见那小蓟跪了下去,捂着无法动弹的手臂,泣血陈词: “启禀陛下,公主殿下对韦贵妃的指控,并非全是虚言。” 此言一出,韦贵妃目光倏然变得锐利,凝着小蓟的眼神,仿佛能凝成一把杀人取命的刀,毫不留情地劈向小蓟。 然而韦贵妃并未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开口的却是令宜公主:“父皇,您听听,这贱婢已经承认,适才儿臣说的话并无虚言,还请父皇治了韦贵妃的罪,别让这戕害皇嗣的歹毒女人逍遥法外!” 元贞帝眉头微微拧起,但却没有表态。 太子被韦大人呛了几句,如今已是幡然清醒,他不再多言,以免引火上身。 而与小蓟互动的人,便成了刘尧。 他淡声道:“你且仔细说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蓟抬眸,目光落在令宜公主的身上:“公主殿下,奴婢斗胆请您摘下面纱。” 令宜公主大怒:“放肆!本公主的容颜岂是你一个贱婢可以窥探的?!” 小蓟态度坚决:“陛下,只有公主揭下面纱,奴婢才能解释清楚这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后目光微闪:“你这丫头,说事就好好说,怎的提出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什么叫做公主揭了面纱,你就能解释整件事?难不成公主的脸上有答案不成?” 小蓟不卑不亢:“答案就在公主脸上!请公主揭下面纱!” 而这时,韦贵妃也跟着开口了:“公主,你若问心无愧,又何惧于做这举手之事?莫非你心里有鬼?还是说你的容貌不能见人?” 她把“不能见人”这几字咬得极重,语气十分缓慢,自是让人听出了弦外之音。 令宜公主当即被激怒:“笑话,我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韦贵妃掩唇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公主前段时间不是毁容了么?为此李美人和晋怀公主还承受了公主你的好一顿怒火!” “后来在平西将军府陆家,你因白府的六姑娘不小心拽掉你的面纱,竟差点将人给打死。” “若是公主有‘脸’见人,怎么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公主此时遮遮掩掩,也是怕别人看到你丑陋的样子吧?” 韦贵妃的话令皇后勃然大怒,甚至元贞帝都有些不悦。 家丑不可外扬,令宜是要联姻的,韦贵妃就不该当众揭短! 更何况韦贵妃说的每一件事,都事关皇家颜面。 然而不等帝后发话,令宜公主却冷冷回应:“笑话!真是笑话!不知韦贵妃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竟敢怀疑我毁了容。” “不知我该说韦贵妃听风就是雨,脑子里丝毫没有任何判断能力,还是应该说韦贵妃你居心叵测,想要伤我颜面?” 韦贵妃含笑:“是否有鬼,公主揭了面纱便知,说那么多作甚?” 令宜公主冷冷一笑,随即轻轻把面纱揭开。 所有人都看过去,只为看那面纱之后,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然而当烛光映照在那张脸上之时,在众却都惊呆了。 太子脱口而出:“这……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