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凰》
1. 未归
大庆二十五年,二月初七,连降大雪。
京城威远侯府也是一片白雪皑皑。
府内一处院子中,林昭正坐在小板凳上盯着熬煮的中药,一时出了神。
爹爹说好今日就从江南回京,可从前日开始,再没有消息传来。
留在京城的何叔也没了踪影,她心里惴惴不安。
可娘的身子离不开人,平日里又要干活,她们大房缺斤少两份例还需要她去拿。
林昭一张小脸都要皱成苦瓜了。
但也没有加了黄连的药苦。
一会去拿份例的时候,要记得给娘顺一份雪花糖,压一压。
她拿着破了些洞的蒲扇轻轻给罐子扇风,望着外面冰天雪地,感觉骨子僵了个透。
小丫鬟竹月掀开帘子进来,冻的浑身哆嗦,赶紧走到药罐那里烤烤火。
看着竹月沮丧的样子,林昭就料到她没领到东西。
“娘子,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毕竟年纪还小,竹月受了委屈,将事情全都倒了出来。
“三夫人已经四个月没给咱们月钱了!说什么老太君过生辰府上银子缺的紧,怎么不拿她们三房的月银,足足有五十两呢!”
林昭看着竹月义愤填膺的样子,打了手语安慰她,【没事,等给娘喂了药,我带你去】
竹月噘嘴:“可是,那个管事的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子,就是没有多余的钱。”
这话一听就是哄鬼,林昭关了火,控制自己收住力气小心地把药倒在碗里。
【她不给,我们自己拿】
屋里点的碳,身上穿的半新不旧的棉衣,还有那锅里熬煮的燕窝,都是林昭从库房里偷偷摸出来的。
她们这地儿偏,没什么人愿意来这儿寻麻烦。
高门大户最讲究体面,私底下的磋磨细碎,明面上不会太过分。
只不过保暖的衣裳换成夏季透气的绸缎,治病的药材上全是虫洞,五两的月钱变成半两罢了。
林昭细心的探了探药温,等放到合适的温度了,才起身端去正屋。
竹月跟在后面兴奋的叽叽喳喳,对自家娘子那是一顿大夸特夸。
“娘子,还是你有主意!”
“但是拿银子是不是有些明显呀!”
姜氏在屋里早就听见外面的声音了,颇无奈的看着竹月。
“你这丫头。”
也忒闹腾了。
林昭扶着姜氏起身,给她一口一口的喂药,眉眼弯弯做了口型:【不吵】。
见一向不讲话的女儿都这样说了,姜氏无奈。
也好,昭儿幼时烧坏了嗓子,说不了几句话,让竹月替她说也挺好的。
要不然......
姜氏心疼的目光落在林昭身上。
身躯单薄,棉衣穿在身上都不显臃肿。
一双手因时常干活露在外面冻的通红,手背是青紫的冻疮,手心是磨的厚厚的老茧。
一点不像京中贵女们如柔夷般洁白、细腻。
但抬眼望去,面容艳若桃李,细眉微蹙,眼波流转一副娇柔之貌。
因此让贵妃定了与六皇子的口头婚约,遭了姐妹嫉恨。
林昭见母亲叹息,望向她的眼神复杂,知道姜氏又是在想中秋宫宴上的事情了。
“昭儿,六皇子待你,如何啊?”
收拾药渣的身形一顿,膝盖处还传来肿胀的痛意。
自宫宴婚约,已经是五月光景,可大房的处境比之前还不如。
她不善言辞,又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好好养病,很多事情都不会和她讲。
其中就包括六皇子的种种事迹。
他对路边的乞丐都要比对她好一万倍。
竹月在旁边挑药材,接了话茬:“那贵妃根本就不是真心!”
“前些天......”
林昭眼疾手快的塞了个枣子进竹月嘴里,不让她继续说。
姜氏担忧起来:“前日昭儿回来晚了,是不是就是遇见什么事了?”
当时她问了昭儿,只说是有事耽搁了,可没具体说因为什么。
但如今林昭更不愿意。
大夫说了这病不可忧思,她有照顾母亲的责任。
“娘子!”竹月跺脚,气呼呼的跑到外面搬碳火了。
姜氏心中涌起酸楚,不再问了。可怜昭儿本就体弱,还得照顾她一个缠绵病榻的多病之人。
只能伸手把这个固执的,一心为她好的小女儿搂在怀里,殷切叮嘱。
“昭儿,你千万记住,对六皇子绝对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情。”
“这婚约不过戏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林昭点头,眼中目光清明。
她和娘的想法一样,等到爹爹从江南赈灾回来,事情会有转机。
而且,她要是能对六皇子那个蠢货有感情,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上好了。
三天前林云盈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知道中秋当天,母亲从宫中带回来一支凤簪。
登时就闹起来非说自己的簪子丢了,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找到她院子里,指着凤簪就说是六皇子给她在珍玉阁打了送她那支。
三房夫人余氏假惺惺的请了六皇子来说要还她一个清白,可六皇子却说那的确是他打给林云盈的。
为此她被罚去祠堂跪一个晚上。
当然,她到半夜给看守的嬷嬷茶水里下了药,等她们昏睡就溜之大吉了。
不过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膝盖还是红肿了起来。
好在不严重,擦冻疮的时候用冻疮药一块敷上,效果还挺好。
林昭见姜氏喝了药逐渐困顿,轻轻将人放下,掖好被子。
出门看见竹月正往树底下倒药渣,好笑的轻弹她头顶扎起来的小啾啾。
【谁家小丫头嘴上挂油瓶啊】
“诶呀娘子!”竹月又跺脚。
【好啦,带你去讨月钱】林昭安抚摸摸,塞给她一块饴糖。
一会儿免不得要和管家婆子大战三百回合,给小竹月甜甜嘴好发挥。
竹月这才高兴起来,跟在自家娘子后面往管事处跑去。
待两人走了,一个人影才闪了出来,偷偷摸摸走到倒药渣的地方翻动起来。
林昭回头看在眼里,却没有管,微微笑了笑。
到了地方,一圈人正围在一起聊天讲话,坐在正中间的便是威远侯府的大管家婆,也是林云盈的奶嬷嬷。
这王嬷嬷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府里横行霸道狐假虎威。
使唤着来领份例的小丫头给她揉肩按脚,时不时来口茶,日子滋润极了。
小丫头是二房四娘子的梅秀,一双眼睛咕噜噜转到王嬷嬷满头珠翠上。
“嬷嬷,这珠花是三娘子赏的吧,真精巧。”
言语中满是惊羡,“这样好的东西,我们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戴呢!”
林昭一双明艳的丹凤眼诧异的睁大了,和竹月面面相觑。
这洒金珠蕊牡丹猫眼石绢花,她清楚的记得是娘亲的嫁妆。
是宫里头赐下来的东西,价值千金。
如今戴在一个老婆子的头上,旁边又是金簪又是玉钗的,配上王嬷嬷满是算计的老脸,林昭拳头都握紧了。
俗不可耐。
于是她快步上前,“歘”的一下就把珠花给拔出来了。
见到这个不受宠的大娘子,王嬷嬷刚要开口嘲讽几句戏弄戏弄,就感觉自己头上一凉。
早上主子才赏赐的珠花被拿走了。
登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上肥肉颤动,怒声骂道:“好没眼力见的贱皮子,祸害到你姑奶□□上来了!”
甩手就要给二房的小丫鬟一巴掌,指桑骂槐的睨着林昭。
林昭挡住王嬷嬷的胳膊,使了个眼神让小丫头快走。
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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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急的上去就要和这老货对骂,也被林昭拦下了。
她收起自己要打人的冲动,不急不缓的打出手语。
【这是林云盈赏给你的?】
“大娘子,我们这等奴才可没空看你打手语!”
“就算你是个主子,也不好如此行事张狂!这可是三娘子赐给老奴的,还不赶紧还回来?”
王嬷嬷虽一口一个老奴,一双吊梢眼却上下扫视着林昭,白眼翻上了天。
这大娘子今日抽的什么风,往日唯唯诺诺的,如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林昭给竹月一个眼神,竹月立马领会,看着她的手语当传声筒。
“我们娘子问这真是三娘子赏给你的?”
主仆二人似笑非笑盯着王嬷嬷。
“怎么,你主子说不出话,耳朵也聋了?”
一听这话,竹月拉住林昭袖子往回走,“算了算了,娘子走吧,我们一片好心倒是被人家当成了驴肝肺。”
林昭点头,把珠花又往这婆子头发上插回去,抬脚就走。
那眼睛里含着水意,一副被伤了心的可怜样。
“哎,哎,什么意思,别走!”王嬷嬷感觉心里有些不对劲,连忙拉住竹月。
“什么意思,话给我说清楚!要不然,下个月月钱你们大房也别想要了!”
竹月冷哼:“王嬷嬷,我午时来你和我说,府上公中吃紧,各处都减了些份例。”
“原来,是逮着好欺负的使啊!”
林昭打手语:【贪月钱】
竹月:“我说今年给咱们院子里的月钱只有半两银子呢,原来全被你给贪了买簪子了!”
林昭又打:【作威作福】
竹月:“还说三夫人交代公中吃紧先欠着,我看是你打着夫人娘子的名号作威作福!”
王嬷嬷面色涨红,牛眼圆睁呼吸急促,恨不得折了林昭那双手,撕了竹月那张嘴!
可惜了竹月依旧叭叭:“缺的银钱拿来,我们娘子就告诉你这珠花里面的玄机,要不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而林昭小手往前一伸,给钱!
王嬷嬷狐疑,可想到大娘子刚刚不正常的表现,还是把五两银子给了过去。
林昭使了大劲儿才从王嬷嬷保养得宜的胖手中扒拉走这块银,仔细在贴身荷包里放好。
这才拿出珠花,找到金丝织就的叶子背面,一个小小的“大庆御制”显露人前。
虽不明显,可这累金丝的手艺绝妙,加上金虎眼猫眼石,华贵异常。
有心人一眼便能认出。
王嬷嬷反应过来其中厉害关系,惊的浑身打颤。
御制之物戴在一个奴婢的头上,有几条命不够砍的?
可三娘子是为了赏她做事做的好才......
而且三娘子未必不知晓这珠花的来历!
瞧着王嬷嬷惊疑不定的样子,林昭温和的笑了。
她又伸出自己包着纱布的手。
竹月接话,“夫人这十天的药材,嬷嬷正好一起给了吧。”
这次,药包里的药材不再是虫咬鼠啃,虽成色不好,也比之前够用了。
小小挑拨一下林云盈和她最忠心老奴的关系,林昭不求一步到位,埋下种子还是做的到的。
多亏这个三妹妹为了折辱她,故意将娘的嫁妆赏给经常为难她们的王嬷嬷。
林云盈看不出这是御制之物吗?
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什么好东西没瞧过,怕是看不上罢了。
所以随意挥霍。
冷意从心间划过,这样细碎的磋磨,她已经忍受过千百次。
好在等爹爹回来,今日就能分家了。
林昭安慰自己。
正当她拿了东西往回走,却瞧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凌带着婆子气势汹汹的来了。
见了林昭和竹月就叠声拿下,棍子麻绳一应俱全,瞧着是来捆犯人的。
2. 人参
一路走到威远侯府上的荣恩堂,屋外的下人们看见冬凌和林昭来了,掀起厚重的锦缎门帘。
刚一踏进室内,就感觉一团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
屋里摆了上好的银丝碳,新鲜瓜果放在小红炉上,散发阵阵果香。
老夫人头戴凤穿牡丹点翠抹额,身上是石青刻丝紫貂披风,端的是一个雍容大气,富贵逼人。
她半闭双眼,手中佛珠捻动,听见林昭来了才缓缓叹了声“阿弥陀佛”。
二房夫人叶氏低头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在老夫人旁边的三房余氏却冷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可眼底分明堆着笑意。
“昭儿,你可知错!?”她上下扫视着林昭,一双细眉高高挑起。
林云盈此时楚楚可怜的开了口:“娘亲,盈儿相信人参不是昭姐姐故意换的,她定是有苦衷!”
换人参?林昭皱起眉头,想到去找王嬷嬷时竹星闪躲的样子以及她近日来的小动作——
她和竹月对视一眼:三房的人果然按耐不住,在人参上下手了。
那厢林云盈见林昭淡然的样子很是不爽,咬了咬唇:“大姐姐,盈儿知道你是为了大伯母的病才换了我给祖母求的野山参,”
话说道一半,撒娇似的看向老余氏:“祖母,大姐姐也是一片孝心,您就原谅她吧!”
老余氏怜爱的摸了摸她的手背:“你这孩子最是心善,这人参是你求的,要说原谅,也该是你大姐姐求你原谅。”
两人一唱一和,罪名直接就给定下了,仗的就是林昭不会说话,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林昭暗自好笑,面上装作惊慌失措的心虚样,底下和竹月偷偷打手语:【计划行事】
竹月了然。娘子猜测三房会拿人参说事,所以早早就叮嘱过她不要冒失慌了阵脚,一切按计划来。
“昭姐儿,大嫂要是缺什么,你直接问婶母要就是了,何苦做出这等......”余氏以帕掩面,“你的婚约是定了,可若是这事传出去,我们威远侯府旁姑娘家还怎么说亲事?”
她又嘀咕了一句:“一个偷人参,一个偷别人十几年的富贵人生,真不愧是母女俩。”
叶氏也放下了茶盏,淡淡道:“是呀大娘子,你马上要去做王妃,过好日子去。”
“可你的妹妹们还待字闺中,不能太自私的呀。”
老余氏眼下精芒闪过:“有一个小偷王妃,想必贵妃娘娘是不乐意的,不若你将正妃的位置让出来给盈儿,人参的事情也就罢了。”
林昭垂下眼,长长的睫羽掩住神色。以为她很想要这婚事吗?六皇子这种蠢货巴不得丢给林云盈。
竹月往前一步,跪在地上,声音又大又清脆:“老夫人,请容许奴婢替大娘子说几句话!”
在老余氏身后的孙嬷嬷当即上前一个巴掌:“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个贱婢插嘴嚼舌的道理!”
“拉下去,杖责五十!”
林昭站在前面,脚下一软好像被吓到似的朝孙嬷嬷扑过去,直接把这个狐假虎威的老婆子撞到地上。
孙嬷嬷只觉双腿被什么重物猛然击中,疼的她眼冒金星控制不住的喊“诶呦”。
周围婆子还要上前拿了竹月下去打,林昭张开双臂护住,身形单薄的好似寒风中细柳,轻轻一折就飘走。
她双眼微红,瞳孔里氤氲着雾气,做足了被人欺负的架势,暗含戒备的扫过一众人等。
最后凝视住最上边的老余氏,久久不移。
老余氏感受到这浓烈的目光,转动的佛珠停了。这林昭看着娇弱,和崔氏那个假清高的贱人自是不同,但为何总能从她身上看出崔氏的影子?
一身单薄的半新不旧的棉衣,墨发银簪,凤眼流盼。
细细看去粉面桃腮,眉若远黛,一把细腰楚楚,腰间别了个粗布缝制的香囊,装着崔氏喜爱的红梅散出隐隐暗香。
也不怪盈儿不服气,天天学着林昭的样儿还要想着法子要折磨她。
老余氏只觉得心口堵的慌。自己比不过前面那位,就连她的孙女也半点比不上前面那位的孙女!
菩提玉的佛头念珠被手指捏紧,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老余氏眼皮微颤,恨意将她的五脏六腑绞的翻江倒海。
崔氏!清河崔氏!
死了还阴魂不散,留下这么个狐媚子的贱货,勾的男人神魂颠倒。
但随即,她突然笑了,笑的慈祥而温暖。
崔氏难产死了,林清远娶的是个假郡主,生的是个哑巴。
老侯爷死前还上奏请封把世子之位给了正儿,给了她生的儿子。
虽然陛下一时没有同意,但马上大房一家被抄,这爵位还能落在谁的头上?
大房,拿什么和她斗。她威远侯老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很有善心的。
就让这个贱丫头再嚣张一会。
“孙嬷嬷,”老余氏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昭,“没事,让她说。毕竟是长公主府上出来的奴婢,咱们怠慢不起。”
“三娘子,您说大娘子换了人参,请问是何时何地,又是何人所换呢?”竹月问道。
林云盈往余氏那里看了一眼,歪头好像在思考:“对不住呀大姐姐,这件事情其实是你的丫鬟发现的,她不忍心你一错再错,才将事情告知与我。”
于是低声吩咐将人喊上来。
林昭站着有会子功夫了,便带着竹月倚在柱子上。
叶氏欲言又止的开口:“昭儿,你,你好歹也是威远侯府的嫡长女,该有些京中贵女的样子啊。”
“怎么能像个小子般行事呢?”
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昭扭头当没听到。
竹月悄悄噘嘴,现在讲这些,她们娘子天天自己干活又不说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竹星低眉顺眼的进来,看到林昭这个现在的主子,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三娘子喊她去大娘子院中时她很不情愿的,那儿什么都没有,她一等大丫鬟还要干三等小丫鬟的活呢。
大娘子空有一张脸,可惜把握不住六皇子跟着她也是没有将来的。
好在她机灵,找到了关键证据。
“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奴婢是大娘子院里的丫头,亲眼所见!”
“院中玉兰树边的药渣便是证据!”她打开荷包,将混着泥土的一团漆黑之物展与人前。
余氏理了理袖口,用帕子捂住鼻子才靠过去看:“这是何物?”
“回三夫人的话,这是大夫人每日喝的药渣,奴婢请府上的黄大夫检过,里面含了一味人参,至少是一百年的野山参!”
竹星侧过头痛心疾首:“大娘子,奴婢知道您操心大夫人的病,可奴婢实在看不过去了,您错的离谱呀!”
余氏欣慰点头:“你是个不错的,来人,赏她二十两银子!”
“证据确凿,昭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竹月气麻了:“竹星,自你来娘子院里,娘子何曾亏待过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娘子?”
林昭冷眼瞧着那堆黑乎乎的玩意,安慰竹月不要慌张。
十分从容的从磨的有些发白的袖口处掏出一块小木板,并一根粗粗的裹了层棉布的木炭。
她捏着一笔一划的写,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就出现在木板之上:人参,你的吗
而后转过去对着林云盈,瘦削指尖敲击。
林云盈尚未反应过来,竹月把话头接了过去:“三娘子,您将人参求回来,必定放在外人摸不到的严密地方,那旁人又如何能拿到?”
众人都盯住木板面露嫌弃,这怕不是从柴房弄出来的吧?
老余氏握住龙头拐杖的手紧了紧,原以为这个哑巴是个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林昭翻过木板,在另外一面上奋笔疾书:何时何地
四个大字格外的入木三分,木炭笔直往下掉渣,都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此句一出,林云盈故作委屈的揪紧了帕子,泪盈于睫:“姐姐是在怀疑盈儿吗?所以才咄咄逼人的质问盈儿。”
林昭歪头,两片胭脂般的红唇淡勾做出口型:“对。”
余氏保养得宜的脸黑如锅底,对着竹月叱骂:“谁准你这样和主子大呼小叫!”
要是府里的丫鬟早拉出去打死了,可讨厌就讨厌在这个竹月是从长公主那边过来的,轻易奈何不得!
看来林昭和六皇子的婚约今天是无法松口了。
贵妃娘娘也真是的,非得找个身有残缺之人做皇妃!
林云盈也急了,按照之前编好的话就说了出来:“昨日午时我从白马寺回来,就将人参放在暖阁里头了,除了姐姐你,再没有别人来过。”
“二伯母也瞧见了的!”见话锋落在自己头上,叶氏微微笑着接话:“是呀,我原以为大姑娘是去找三姑娘赏雪,没曾想出了这么一件事。”
林昭定定的看着叶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
这册子不厚,封面却是织锦缎,华贵异常。
老余氏眼睛微眯,已认出这是京城芝玉轩的物件。
芝玉轩背后是太后娘家,所卖之物非富即贵。可何林昭有何干系?
册子展开,白纸黑字写着五个月来威远侯府大老爷林清远从芝玉轩采买的每一笔交易,清清楚楚,全部都是百年以上的野山参。
何时何地何人交给威远侯府上的,也都记清楚了。
林昭将册子放到老余氏面前,捏着素白帕子捂住嘴轻咳几声来掩饰住笑意。
林云盈涨红了脸,涂着粉色丹寇修剪精细的指甲掐入掌心。
怪不得林昭的表情那么淡然,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要给她难堪!
她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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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本性,清秀的脸上怨毒一闪而过。
“林昭,你就是仗着和六皇子有婚约故意羞辱我,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这话倒是听的林昭奇了,她为什么要早点说?她还觉得打脸打的不够疼呢。
“好了,昭儿,是盈儿误会了。”老余氏不愧是多年老狐狸,面不改色的合上了册子,慈祥的望向林昭:“老身做主,给你个补偿可好?”
区区一句“误会”,就把林云盈污蔑她的事情盖过去了,林昭扯了扯嘴角。
不过,倒是可以乘此机会提出彻底分家。
爹去江南前已经提了,这次约莫能成。
可不等她开口,就听得老余氏道:“之前你爹提了要将大房分出去,老身就应了这事。”
沉重的情绪下,竟让林昭感觉到一丝急迫与欣喜。
怪,太怪了!
老余氏现在答应的这么爽快,那这五个月的磋磨又算什么?
原来她们在府上的日子虽不好过,但该有都有,只是活的像透明人罢了。
提了分家,才骤然收紧,难过起来。
林昭眼尾水色弥漫,沉沉看向窗外。
京城的大雪已下了三日,入目一切皆白,惨淡的日光映在上面晃人眼。
院里的红梅虽绽放,可枝头被雪压的摇摇欲坠,清香与她身上的香囊味道混在一起,凛冽好闻。
“祖母,我不同意!”林云盈急了,声音都变得尖锐。
要是大房分出去了,还怎么邀请殿下来威远侯府?殿下以后就只能去这个贱人那边了!
她现在是气的眼泪横流。凭什么林昭能嫁给六皇子啊!
老余氏严厉的瞪了林云盈一眼:“把三娘子送回沁水阁!”这个孙女小聪明是有,可大局上糊涂。
余氏也傻了眼,不知道自己姑姑为何改口。她刚要出声劝阻老余氏,就看见林昭拿出个珠花,眼睛猛然睁大了。
这正是之前从王嬷嬷头上拔的那支,华贵异常。
众人目光聚集在林昭手心,老余氏只觉得头痛。
姜氏的嫁妆不是在她的库房里关着吗,怎么跑到林昭手上去了?
本想等大房一家子被斩首之后顺理成章的吞了的,现在好了,又得费一番功夫。
余氏心虚,很不自然的将手埋进袖子中。
姜氏嫁进来时,还没有发生真假郡主一事,长公主宠的很,送了足足一百八十抬嫁妆。
样样都是奇珍异宝,就这个珠花也不过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件罢了,试问哪个女人见了不眼热?
这手上的镯子她都馋了十几年了!
林昭早就注意到余氏的不对劲,快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把袖子往上撸。
“三夫人,您手上怎么带着我们大夫人的手镯啊!”竹月非常大声的喊了出来,拦住余氏的丫鬟不让她靠近。
一支极品玻璃种满绿帝王绿手镯露了出来,正阳浓匀,衬的肌肤白皙细腻,丰润十足。
只是圈口不大,在余氏腕上没留下什么空隙,很是局促。
“放手!”
余氏挣扎,却觉得林昭的手越收越紧,玉似的指节泛着白,牢牢扣在手腕上使她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大房家的不是身弱之人吗,手劲怎么这么大!
“我是你长辈!你娘没教过你礼法礼数吗!也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假郡主,一个偷了别人二十多年人生的小偷懂什么礼法?”
林昭听了这话,泪珠子不要钱的往外貌,双唇紧抿,瞧着就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可手上不卸力,一边泪眼朦胧,一边那镯子就“唰”的被撸下来了。
余氏虽有防备,也没料到这一手,当即痛的大叫,捧着猪蹄似的手朝老余氏哭诉:“姑母......”
老余氏脸色阴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余氏一眼。
刚要为余氏开脱,竹月立马抢了话头:“三夫人,您可不能看着我们大房好欺负就一直逮着薅呀。”
余氏暗恨:“莫要胡说!这明明是官人在珍玉阁买回来赠予我的!”
林昭含着泪的眼睛里浮现诧异:她三叔有那个钱?
“怪不得三夫人说最近公中亏空大呢,原来都让三老爷拿走讨您欢心了!”竹月适时开口,说的余氏一噎。
“贱婢休要胡言!”她心虚的悄悄抬眼瞧老余氏,“反正你娘一天到晚病在床上也戴不了,我这个做弟妹的帮着戴戴怎么了?”
嚣张的很。
林昭贝齿咬唇,眼睫低垂,直接带着竹月往外走,单薄腰身格外委屈。
就是不分家,她也不受这个气。等爹爹回来了三房照样要原数归还。
“昭儿!”
急忙喊住了人,老余氏面上慈眉善目:“昭儿,你婶母糊涂,别和她计较。”
哄了林昭乖乖分家才是正事。
3. 抄家
接过库房钥匙,林昭等竹月处理完嫁妆回来报信儿才签了分家书。
不管族中长老的哭天喊地,余氏怨毒的目光,叶氏若有似无的不屑视线,林昭提笔沉腕,几笔勾出自己的名字。
轻吹纸面,等墨微微干透,就拿起其中一份揣进兜里,与那芝玉轩的人参名册一齐小心放好。
有了这个,他们一家再不用处处受掣,为人所难了。
成功分家的喜悦涌上心头,林昭笑弯了眼,双颊红扑扑的。
她提醒自己不要太过明显露了端倪,柔柔行礼后毫不留恋的走出荣恩堂,想等在爹爹回来的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一掀开厚重的猩红毡帘,寒风凛冽,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铺天盖地往人身上压。
轻飘飘的,下一瞬就被融化。她回过头看院中红梅,伸手将压在枝干上的雪被抖落,露出傲然的花苞。
盼了许久的事情得偿所愿,林昭桃花眼亮晶晶,边走边让竹月接了娘去新买的院子。
竹月叽叽喳喳,保证事情干好,可转头发现自家娘子站着不动了。
什么声音?林昭收紧脚步,侧耳细听,羊脂玉般的脸上止不住的凝重。
她虽不会说话,但耳力眼力尚佳,一里之内的声响能听个大概。
而现在,离这里半里的侯府东边传来一阵极奇怪的响动。铁甲摩擦,兵器相接,打头还有马蹄踏地之声。
京城乃天子脚下,谁会公然带兵走在侯府所在的城南?
原本喜悦的心猛然消失,爹的迟迟未归,老余氏答应分家的反常,无一不显示出——爹出事了。
侯府大门被人敲的震天响,“镇影司办案!速速开门!”
“镇影司办案!速速开门!”
镇影司!自打皇帝设立以来,朝中被抄家大臣已有数十,现今人人自危。镇影司指挥使相传虎面獠牙,冷血无情,只要他上了门,府中必是血流成河,满门皆斩。
且他生性暴虐,极爱押人往镇影司折磨虐待,屈打成招。再无当年上京第一贵公子的美名。
林昭瞳孔急剧缩小,眼看门房颤颤巍巍的要去打开侯府大门,当即拉住竹月往侯府后院跑!
心里的怀疑成了形,这镇影司摆明了是来捉她们大房的。
喧闹声逐渐清晰,如一头猛兽伺机而动,咬下她的头颅。
风声突变,一支利箭穿雪而来,带着杀意呼啸朝左肩钉去。
这一箭力达千钧,能轻易穿透成年大虫的脑部,可现在,它被人牢牢攥在手心。
离身体只有半寸。
林昭急促喘气,胸口起伏剧烈,她望向自己的右手,包裹着冻疮药的纱布被箭上倒刺翻开,手心皮肉狼狈,血流淌而下,滴落在雪地,殷红的刺眼。
尖锐的刺痛传遍手臂,她撑住身体面不改色,脑中发白一片金光,抖着完好的左手将竹月猛然向外推去!
快去找娘!
与此同时,那浸了血的箭被她用力一掷,“当啷”,放箭之人拔出宝剑,将它削断了。
听得那人如碎玉击石,寒刃出鞘的声音,从高头大马上传来:“好功夫。”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炸开,林昭心颤,自知已然漏了底。
抬眼望去,汗血宝马上端坐一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大红织金云纹飞鱼服,从上而下睥睨着她。
眉骨高挺深邃,一双眼瞳漆黑如墨,冷的化不开。薄唇微抿成线,看过来的眼神寒冽阴沉。
忽略他冷硬的气质,裴珏的长相其实是一等一的好,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愧是裴家子,通身清贵之气。
只是两年内抄了数十家,手底下人命无数,便有了玉面煞神这尊称号,寻常人不敢靠近。
裴珏扫过站在前方的女人,目光定在她手中之箭上。
此女子好身手,军营里身经百战的百夫长接下他这一箭也要伤筋动骨,可她只是伤了些皮肉。
观她双手指节及虎口处皆有厚茧,行走脚下生风,身形纤细灵动。冰天雪地,衣裳薄的怕是只有二两棉。
用来固定发髻的银簪随着动作被甩出,乌发倾泻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眸,更衬的肌肤胜雪。
随着娇软的身躯颤动,这女子好像害怕极了,将受伤的右手握在怀里,低头不语。
裴珏双眼微眯,露出迫人的气势。刚刚这一手接箭的功夫没个十年是下不来,这侯府家的娘子倒是有些古怪。
林昭察觉到身上的打量,往前走了几步,追影卫立马挡在裴珏前面。
“无妨。”裴珏出声,让属下回去,“她伤不到本官。”
林昭听闻,试探的伸手要捡起地上变成两半的箭。见无人阻拦,以血为墨,几个大字展露:有何贵干
雪越下越大,四周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唯有这血字热的发亮。
女人美目轻抬,水光潋滟的眸子望向裴珏,他居高临下。
哑巴?
裴珏皱起剑眉,低头看了那字,说出的话让林昭如坠冰窟,浑身发冷:“陛下有令,威远侯之子林清远于江南患灾中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欺压百姓。”
他顿了顿,带了些讽意:“现着镇影司指挥使裴珏立即捉拿,并威远侯府众人一同下狱。”
这裂冰穿石之声割的林昭耳朵四分五裂,神魂具荡,来不及考虑其他,迅速扫视周围,寻找可以突破逃出的地方。
不能落在他手里。
裴珏是宁国公世子,也是贵妃之侄,如今爹爹失势,向来不对付的宁国公极有可能落井下石。
逃出去,才有可能为爹挣一份希望!
嘴里传来淡淡血腥味,林昭顾不得被咬破的下唇,撕下衣角简单包扎了右手,身体绷紧判断突围之法。
听到响动,屋里的众人也没发视而不见,纷纷走了出来。
老余氏微笑着上前,对着裴珏“阿弥陀佛”,很是慈祥。
“裴郎君,远儿做了错事,我们威远侯教导不力的罪认下了,可正儿是揭发检举江南一案的大功臣,抄家也不应该抄上三房。”
裴珏没什么表情,冷冷瞥过去:“老夫人,本官是陛下亲封镇影司指挥使。”
老余氏面皮微僵:“裴大人。”心里很是不忿,若她们林家也有个贵妃,还能被这么个小辈看轻?
好在贵妃答应此事毕要和盈儿定亲,等送走林昭这个晦气东西就让六皇子亲自来下定。
这可是头一份的荣耀!
“老夫人放心,本官只尊陛下诏令,是非对错陛下自有决断。”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给老余氏堵了回去。
而林昭在中间听的清清楚楚,满耳朵都是“揭发检举的大功臣”,张着嘴想要质问老余氏,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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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镇影司虎视眈眈,她只要往外踏出一步,刀剑无眼。
而后面荣恩堂的走廊处,府上众人都被赶来此地,寒蝉若禁,神情惶惶。
林云盈本来惊慌失措的躲在余氏身后,见镇影司来抓的好像不是她,立马走到前面盯住裴珏瞧。
虽说他是六皇子的表兄,可模样相貌都俊朗多了,浑身清贵冷肃之气。而且体格不是一般的健壮,打起人来也格外有力。
她充满恶意的眼神飘到林昭身上,“姐姐,快认罪吧,或许还能在牢里见到大伯最后一面呢!”
林昭缓缓转头,平时炯炯有神的眸子暗淡下去,杀意汹涌。
林云盈这个蠢货走上前,炫耀似的抚头上凤簪,又矫揉造作的给裴珏行了礼:“表哥。”
林昭察觉到周围追影卫分神,毫不犹豫出手,捞起地上断箭,作势就往林云盈脖间刺去!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裴珏收紧马鞍,一个手势,追影卫立即将林昭包围其中,严阵以待。
余氏大叫一声差点昏过去,众人也被这变故惊住,二房默默隐在后面不做声。
林云芳却钻了出来,指着林昭大骂“不念手足”“罔顾人伦”被她姐姐拽了好几次才住了嘴。
这素来包子似的大娘子怎么?她约莫是疯了吧,敢在镇影司面前造次!
侯府众人低声议论,都瞧见对方眼里诧异的光:大娘子找死啊?
林昭心里冷哼,手里箭离肌肤更近了,在林云盈脖子上留下红红的划痕。
她转向裴珏,看着这个淡漠的男人,抬起的手臂抖个不停,却半点不离可以让林云盈一击毙命之处。
未来的六皇子妃,未来的弟媳,够不够放她一条生路?
林昭在赌。
裴珏与林昭对视,看见雪片落在她长长的睫羽上,化成水,好像一滴眼泪。
□□宝马仰头喷出几声响鼻,白色雾气蒸腾,挡住女人精致却惨白的小脸。
脑中无端出现一句话:急了的兔子也咬人。
可这兔子胆子忒大。
从前不是没有垂死挣扎的犯人,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但最后都死在他的裁云箭下。
至于同这个女人一样的娇小姐,裴珏从来不知什么是怜香惜玉,一刀杀了了事。
他勾起薄唇,修长有力的双臂缓缓抬起,轻而易举拉起重达百斤的长弓,“林大娘子,你凭什么认为本官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放走江南大案的同党?”
此话一出,林云盈尖声戾叫,不断挣扎:“表哥,救我!快救我!”
“我们见过的,殿下带我见过你的呀!”
感受到尖刺之物抵在脖间,林云盈双腿直抖:“你个贱人,你报复我!”
报复?林云盈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啊。
冬天推她进湖却和六皇子哭诉是她动手、在娘的药材里放入令人窒息的花粉、污蔑她盗取人参要将她置于死地,短短一个月就发生这么多事,不死都靠她命硬!
念及此,林昭手攥的更紧了,将林云盈彻底移到自己前方,挡住裴珏的箭。
气氛焦灼凝重,老余氏被叶氏搀扶着坐下,给裴珏使眼色,让他派个追影卫绕至林昭身后拿下。
没想到平时一副乖顺样,这时显了原型了。
可还没和裴珏对上,有一人打马飞奔进了侯府,怒气冲冲。
4. 蠢货
来人正是与她有婚约却和她妹妹纠缠不清的六皇子楚明渊。
这六皇子冲进侯府被追影卫急停下马,看见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抽出身旁一人腰间软鞭就朝林昭打去。
“贱人,放开云盈!”
林昭眼也不眨,只微微带着林云盈一转,那狠厉的一鞭直接扫在她三妹妹的胸口,登时痛的大叫:“殿下!”
华贵精致的鲛云纱面披风四分五裂,林昭在后头都能感受到力度之大,是下了死手的。
镇影司的鞭子同镇影司的残暴同样闻名,由裴珏寻到的天外陨石打造而成,通体泛银,日光之下龙纹隐隐。
这鞭子打在人身上只觉着痛,一时半会察觉不出伤痕。但内里行家知道,伤的都是五脏六腑,将它们打碎了就算大罗神仙也难救。
她为何会知晓其中奥秘呢?
六皇子也有一条一样的,常在府里虐打下人,所以此时用起来格外顺手。
在贵妃笑着给她定下婚约后,人前贵气儒雅的六皇子殿下转头就要给她三鞭,让她早日丢了麻雀攀高枝的妄想。
她借着脚下不稳躲了过去,小腿却也被带过一点,当时没什么事,第二天早起才发现又红又肿疼的厉害。
被林云盈污蔑推她入水后受的家法,也是由这鞭子打的。
类似的糟心事不知有多少,从前她只能忍耐。
但现在已经是必死的局面,难道还要受这气吗?
梅花香隐隐飘过,林昭鼻尖发酸,心扑通扑通跳的剧烈。
她一扫往日任意搓扁捏圆的窝囊样,瞪着男人。
楚明渊见林昭还不放手大怒,手里鞭子又想抽去,就看见林昭手里断箭刺破了肌肤,几滴血珠顺着林云盈的脖颈流下。
林云盈吓傻了,整个上半身被林昭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两腿止不住的打颤发软。
楚明渊这才停了手,咬牙切齿的威胁林昭放人:“林昭,你不就是想嫁给本王吗,本王答应你就是!”
随即,他怜爱的朝林云盈望去:“但本王的正妻之位,要留给盈儿!”
“你一个阶下囚,本王纳你为妾已是极上恩宠,还不快放了盈儿饶你一命!”
林昭像是听到极为可笑的话,无声大笑起来,原本惨白的小脸都晕出些红。
妾?
连正妻她都不愿意做,楚明渊又凭什么觉得可以纳她为妾?
就凭她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吗?
可就算是死,她林昭也绝不为人妾室!
林昭眼神坚定发亮,慢慢摇头,无声拒绝楚明渊的命令。随即足尖点地,朝着楚明渊写了个丑丑的“换”。
手上的人质是她的保命符,要放林云盈走,可以,但是得让楚明渊自己来换。
毕竟林云盈在裴珏那里毫无用处,只有不耐和冷漠。
裴珏望着女子绝望却又如火般燃烧的双瞳,拉弓的大手微微收紧了。
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但很遗憾,他也不蠢,这个侯府女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若是将楚明渊换过去。岂不是给她留生路?捉了林昭回去复命才是他应做之事。
楚明渊也看懂了林昭写的字:“林昭啊林昭,你居然如此不择手段,居然要用盈儿换取王妃之位!本王说了,不行!”
“大不了本王和父皇求情,免了你的罪!”
随即转头:“表哥,你赶紧让追影卫退回去,她们俩都是本王的女人!”
裴珏沉默着放下弓,漆黑如墨的眼瞳看着楚明渊,闪过一丝无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求情?上奏陛下指认林清远的就是楚明渊的舅舅,他裴珏的爹!
见林昭防备十足,而楚明渊还要闹腾,裴珏翻身下马,和左副指挥使耳语几句。
林昭还想打起精力去听,只听得些“发现”“捉拿”的字眼。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右手慢慢使不上力,黏腻的血糊的到处都是。
莫不是刚刚的对峙没讨到好,要上硬的了?
雪越来越多,覆盖在身上凝结成冰。周围玄衣玄袍的追影卫黑压压的一片,气势迫人。
为首的镇影司指挥使裴珏更是风雨欲来,身形高大,轮廓锋利如刃。
她咬紧牙关,和裴珏再次对视,眼里全是倔强。
只要六皇子在,她手上有林云盈,逃出去的胜算就有个七八成!
这是林昭平生所做最为出格之事。上京贵女娇弱,挟持人质妄图从裴珏手里留下一命的,可谓天方夜谭。
但她就是想试一试,哪怕她是个废物哑巴。
局面僵持,前方沉默着刀光剑影,后面的侯府众人哭天抢地,指责林昭不敬不孝做出此等有害门楣之事。
纷纷杂杂,扰人心智。
远处走来的追影卫押着一人上前复命:“大人,林清远之妻姜氏正在院中,右副使大人已捉拿送去诏狱!”
“另发现侯府丫鬟欲协助姜氏逃跑,我等二人合力拿下。”
竹月被镇影司特制的银鞭捆住了手脚,嘴里用一团抹布胡乱堵上,见到受伤的林昭直“呜呜”的叫。
裴珏眸底掠过戏谑,又拿起他沉重繁丽的裁云弓,箭头对准了小丫鬟。
丫鬟一出现,这胆子比老虎还大的女人脸色就变了,右手手臂也开始细微的颤动。
况且姜氏也在他手,局势胜负已定。
“林大娘子,还不收手吗?”这话说的温和,裴珏侧头,笑意未达眼底。
林昭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逆流而上,化作细针将心扎的千疮百孔。一阵眩晕袭来,她看着竹月哭着给她使眼色让她快逃,耳朵旁的“姜氏已送去诏狱”大如惊雷,轰的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会......怎么会......
这一瞬间,前面被挟持的林云盈感觉桎梏有所松动,猛然拧住林昭受伤的手臂意欲挣脱。
没想到林昭没有痛觉似的一动不动,反应过来之后甚至把箭戳的更深了。
“贱人,快放我走!不想让你那个骗子娘受尽酷刑就赶紧放手!”
六皇子更是嚣张起来,鞭子直接往竹月脸上打,扬言再不放手就在林昭面前把人打死。
看着两人洋洋得意,林昭心中巨震,丝丝绞痛传至四肢百骸。她闭眼望天,眼泪缓慢的流入鬓间消失不见。
下一瞬,她放开林云盈,断箭往下坠,将林云盈的脖子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啊啊啊!贱人,我要杀了你!”
林云盈跌坐在地,想去厮打林昭却站不起来。感觉到自己受了伤,顿时哭天喊地。
她这一身还算细嫩的肌肤就这样被贱人毁了!多少人乳都泡不回来。
楚明渊也恼怒林昭居然伤人,本来抽在竹月身上的鞭子又朝她打去:“没想到你竟如此妒忌容不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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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身体痛的厉害,林昭双眼微红,一把抓住鞭尾用力一拽!
长年累月干活积攒的力气派上了用场,力道大的居然让楚明渊一个不稳,向林昭的方向倒去。
裴珏暗道不好,这个女人怕是要故技重施,挟了楚明渊。于是迅速拉弓搭箭,流星般的箭簇划过,射穿了林昭的肩膀。
“唔!”只是想抢了鞭子的林昭忽然感觉左肩传来尖锐的刺痛,整个人像被锤了一拳似的往后退。
低头去看,一口鲜血却从口中喷出。
她这是,怎么了?
多年隐忍等待,只换来一箭穿心吗?
伤她害她要她命的人稳坐高台看戏,瞧着她的眼神尽是玩弄,像逗弄一只奄奄一息的狸奴。
林昭用完好的左手握住长长的箭,一个用力,将露在外面的部分折了。
做完之后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昏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竹月在旁边哭的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娘子,她的大娘子啊!
都怪这个裴指挥使,明明她已经把夫人送走了,他们还骗娘子!还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
都怪她,要不是为了她,娘子早就逃走了!
一向面如平湖的裴珏也有些惊讶,望着林云盈掌中断箭,皱起剑眉。
被林昭的血溅了一身的楚明渊阴了脸色。
“表哥,林昭本王就带走了。”他要带回王府好好和她算账!
说着就要将人带走。
裴珏一个挥手,周围追影卫悄无声息的上前将楚明渊隔开,给林昭上了枷锁,抬着放进了后面的囚车。
给六皇子隔开的死死的,碰不到林昭半片衣角。
“表哥,这是何意?”他面上挂不住,声色阴冷。
“殿下,衍之奉命办案。”裴珏淡淡,抬眼与楚明渊对视,丝毫不惧。
“陛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准插手。”
林云盈毁了脸状若疯魔,瞧着林昭远去就要上前厮打。
后面养尊处优的林家人早被吓傻了,鹌鹑似的不敢出声,也无人敢来搀扶林云盈。
裴珏瞥了眼:“殿下,劳烦将你的女人管好。”而后翻身上马,一声令下,镇影司迅速隐入大雪之中,离开了侯府。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面色不好的六皇子也骑马走了。
老余氏这才出声,赶紧让人去请太医给孙女儿看伤,眉间又是欣喜又是愁的。
喜的是大房祸害终于滚了,愁的是林昭这个贱皮子临走还不老实!
他们威远侯哪里对不起她了?
刚关上的大门又开了,老余氏不耐烦的要骂人,看见是谁进来立马换了笑,十分亲热的又搂又抱:“哟,正儿,咋们世子爷回来了!”
一脸春风得意的林清远捋着他的美须,后面还跟着个美娇娘:“娘,儿子此番立了大功,去了您心头大患,想收了这丫头您不会不同意吧?”
老余氏上下打量这女子,发现年纪尚小却肚子微凸似是有孕,直诶呦:“同意同意,只要能给娘生大胖孙子,娘都同意!”
这芸娘听了此话,当即羞涩低头,微微福身:“妾拜见老夫人。”
林清远眯起眼,脑子想的,却是另外一个被他养在槐花巷的女人。
那个蠢女人为了他,可是连父兄都不顾。
说起来能扳倒大哥,还是靠他丰神独绝,不减当年啊!
5. 受刑
林昭是被人用水泼醒的。
夹杂着冰的冷水猛然倾倒,她如溺水之人般急速的咳嗽起来。
好痛......林昭大口喘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把烈火在腹腔中熊熊燃烧。
努力睁开被冻住的眼睛,她刚想动一动手脚,就发现自己的手脚之上缠满了铁链。
动弹不得。
周围一切都是黑的,静的让人害怕,唯有小桌边一点烛火在微弱的跳跃。
“唔,唔!”林昭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她被那个男人带到镇影司了!
被押进镇影司之人,无一活着离开,她不能坐以待毙!
小小的暗室中传出极为磨牙的铁链摩擦声,林昭绷紧身体尝试着挣脱。
“林大娘子,”暗处突然出现一人,缓步上前,玄黑袍上栩栩如生的仙鹤一片鲜红,不需要仔细闻,一股血腥气冲上天灵盖。旁边的右副使拿着鞭子,不怀好意地笑。
裴珏凝墨成玉的眸子看着林昭,声音极冷:“从前也有人试图从这里逃走。”
他把手上空了的水桶递给手下:“但是他们都死了。”
林昭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和裴珏对视。
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视了。
她看着裴珏,打量着这个贵妃走狗清贵无双的贵公子皮囊,“呸”的吐了口血来表示自己的不屑。
可惜她被这个狗东西绑在柱子上,要不然这血一定能吐在他脸上!
爹爹出事还能因为什么!
就是裴珏的爹裴首辅,结党营私暗收贿赂,只因为爹爹两袖清风不愿同流合污,就在朝堂之上处处打压报复。
如今爹要从江南回来有了功绩,又深受皇帝喜爱,裴家就坐不住了!
林昭一双美目喷火,满头的黑发被打湿贴在脸上形容狼狈,混着冰碴子的水从额间滴落,砸进领口。
明明爹对裴家有恩,这些世家大族怎么能忘恩负义成这样!
林昭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说话,连痛骂裴狗一顿都做不到,挣扎着搅动铁链怒视裴珏。
裴珏感受到浓烈的视线,剑眉微微挑起,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林娘子不必着急。”
镇影司的手段就如此卑劣吗?也是,贵妃鹰犬能有多光明磊落?
屈打成招他们裴家最是擅长。
林昭单薄的棉衣上本就渗着血,剧烈挣扎之下,右肩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再度裂开,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声音又低又沉,钻在林昭的耳朵里让她头痛欲裂。
只见那右副使又让追影卫端来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卡住林昭的脖子迫使她张嘴仰头就要灌。
“大娘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进了镇影司,再硬的嘴我们大人都能给你撬开!”右副使王治狰狞一笑,脸上的肥肉堆积神情阴狠,打量着林昭如同一只小肥羊。
见她拼命抵抗还不老实,他挥起手上鞭子就打去。
可林昭死咬着牙不张,鼻腔里灌了好些药汤,憋的脖子青筋毕出。
随着鞭子落下,身体轻微颤抖但是感觉不到痛意。她已经麻木了。
裴珏似是被林昭眼里的绝望所灼烧,垂下眼眸不再对视。
他将副使拉到一旁,大掌接过药碗稳稳当当放在手里:“右副使,今日新来的欣昭仪的父亲,你应该很感兴趣。”
听闻王治双眼一亮,可鼠眼微眯手上鞭子依旧紧攥。
“大人,这林清远之女裴家主......”
“右副使。”裴珏加重语气,暗含威胁地瞥去。
周身杀气竟出:“这里是镇影司。”话中的冷意令人心惊,王治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诶呦大人,您这话说的,咋们是一家人呀!”见裴珏不为所动,他畏畏缩缩,“娘娘一早交代过,镇影司一切以您为主,属下就是帮衬帮衬。”
“滚!”
“诶诶诶,属下这就滚。”王治觑着裴珏阴沉的脸色,带着属下连忙逃走。这裴家子虽是贵妃侄儿,但冷血无情,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再走晚点他都害怕挨鞭子!
出了暗室,下面的追影卫问道:“大人,裴家主......”
王治满不在乎:“怕个屁,这明显是裴指挥使要亲自料理。他可比本官残暴多了,这林昭细皮嫩肉的,估计撑不住两天就全交代咯!”
林昭也是如此猜测,防备着裴珏,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她身上虽有功夫,但伤重无力,手脚还被牢牢束缚,只能任人宰割。
蜡烛映出的光微弱,她眼睛扫过去看见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如果她撑不住,林昭想,就咬舌自尽!
裴珏一张俊脸隐在暗处不露声色,重新点了数根蜡烛,他举步上前。飞快出手卸了林昭的下巴。
“咬舌自尽?”
他放在林昭下巴上的指节收紧,目光陡然锐利。
这下林昭彻底发不出声音,也没办法吐裴珏血水羞辱他了。但是她动静还是大的惊人,百来斤重的寒铁链哗哗作响,将手腕脚腕磨的破了皮。
裴珏控制住林昭的脸,指腹压在冰冷的肌肤上留下极深的红印。他端起那碗药,直直朝女子嘴里倒去。
快速,粗暴,一滴不留。
剩下大半碗药汤全进了林昭肚子,苦的她要呕,胃里翻滚欲吐。
又是一阵剧痛,下巴被接回去了。林昭双眼通红,嗓子里发出低吼,像极了被惹怒的虎。
那眼睛线条流丽闪烁如星,虽然被湿淋淋的头发挡住,裴珏也能感知到这目光要把他撕碎。
“这药是上好的软经散。”修长指尖顶着碗底随意转着,裴珏突然冷冷的来了一句。
“你是侯府嫡女,又是个哑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林昭不动了。她感觉到身体里的内力逐渐消散,强劲的脉络堵上淤泥,整个人没了气力。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想逃出去拼一把的念头,此刻当真是万念俱灰。
她仰头大笑三声,露出琥珀色的眼瞳,暗潮汹涌。嫣红嘴角弯起,带着些讽意。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裴珏读懂了林昭眼底情绪,知道她不能说话用这种方式挑衅他以求速死。
今天他没带弓,只有一把剑别在腰间。
宝剑出鞘发出一声铮鸣,寒光映照着裴珏清俊的眉眼,朝着囚犯而去。
“咔哒”,层层缠绕的铁链断了。
与此同时,林昭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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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就感觉自己头上一重,被什么东西给敲晕了。
————
再次醒来,林昭摸着自己肿胀的后脑勺,心里对裴珏唾弃了无数遍。
但是她非常疑虑不安,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一边思索裴珏反常的行为。
为什么不杀了她?难道是记着爹爹对裴家的恩?这个想法很快被林昭否定了。
看着自己身上的伤,感受着软弱的脉搏,她自嘲一笑。
无非就是他们这些京城大人物,一时杀了没趣,要养着时时逗弄腻了再杀罢了。
不过正好她可以趁着一线喘息之际,逃出去。
林昭发现这间牢房里有个人,躺倒在破破烂烂的草席上呼吸微弱。身上的囚衣破碎不堪,露出血红的伤痕。
看着就是刚受了极重的刑罚。
林昭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想看看那人的情况,说不定能帮到他,或者换取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护着右肩一点点挪过去,小心的翻开那人脸上的头发,下一瞬差点尖叫出声!
爹!!!
爹怎么会在这里!?
林昭干涩的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水,她抖着完好的左手想去摸爹爹的胳膊看一看他的伤,却不知如何下手。
焦黑的烫伤布满胸口,大腿上满是带刺荆条留下的洞眼,小腿受了夹棍,已经弯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林清远陷入昏迷,嘴上还喃喃着“宁儿”和“昭儿”。
听到娘亲和自己的名字,林昭泪如雨下,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的哽咽。
爹这一生无愧于君无愧于民,对上尽了孝道,为官两袖清风,得的俸禄全都拿来给娘亲买人参补贴家用。
他是林昭心中最好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这个世道要这样折磨他们一家!
滚烫的泪水落在林清远的脸上,林昭去擦,却感觉到一阵烫意。
不好,爹受了刑罚,外邪侵袭烧起来了。这样下去,必会神志不清丢了性命!
怎么办?林昭扑到铁栅旁,疯狂击打试图发出响声引人过来。
巡视的暗影卫听到响动,立即赶来查看是谁胆敢闹事,见是昨日被裴指挥使亲自押送进来的女子,立马严阵以待举起手中腰刀和长鞭。
为首的百夫长派人去请裴珏,自己一眼不错的盯住这两个重刑犯。
林昭急的要命,可又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的打手语。
她控制住自己要冷静,狠狠拭去眼角泪珠,指着林父打手势。
百夫长暗影卫百里风皱起了眉:“你这女子想说什么!”
他们暗影卫都是会一点手语的,有时候出去查案会遇到打手语为暗号的犯人。
但这个女人的手语又快又急,根本看不清什么意思。
见这些人都不说话目露不耐,林昭摸了摸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迹,咬了指尖为笔在墙上写字:救。
百里风一开始看到林清远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了,两个犯人怎么能关在一处?
现在更是不解,怎么还要救?这两人认识?
林昭又写下:求。跪在地上深深的俯下身去。
求求你了,救救爹爹。她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6. 爹爹
周围安静的可怕,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个四四方方的牢房吸走。
追影卫皆默不出声,鹰眼锁死在林昭的身上,提防她有所异动。
裴大人说过,这间暗牢里的人轻易不能动,是震惊朝野的江南一案的罪首。
草菅人命、勾结上下官员将朝廷送来的赈灾物资全部换为劣质稻草,以至于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压垮了江南的百姓。
他们追影卫里不乏江南之人,所以审讯时下手格外狠。
搜刮的民脂民膏都不知娶了几房小妾,养了多少妓子。
百里风思绪不停,看向林昭的眼神也变的格外嫌恶。这女子如此花容月貌,约莫就是林清远这个伪君子最爱的姘头。
林清远病的有些糊涂,小腿的断骨生生将他痛醒。
睁开眼,他听见旁边有些响动。可被虐打的身体动弹不得,尚算完好的头努力向右边侧去。
烛光刺的眼睛发痛,就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跪在地上,用破损的手指写着什么。
嘴里发出奇怪的音调,不成字句,细细听来是个“求”字。
林昭什么都顾不得了,哭的双眼肿胀几乎要废,嗓子一直在喊,逐渐磨出了血。
眼前出现双玄色暗花军靴,她抬头望去,撞进裴珏眼中。那眼睛微微下垂,被烛火映照的宛如琉璃,可惜里面漫出彻骨寒意,平白让人打个寒颤。
浓重的血腥味从面前男人身上飘来,林昭这才注意到,一抹血溅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暴虐的妖冶之气。
青筋虬起的手背上也有些脏污,看上去是才从别的牢房里过来。
裴珏冷然:“闹什么。”
林昭深深的跪了下去,她攥着衣角,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裴珏。
她不是什么京城贵女,只是爹的女儿。就算爹爹真是恶贯满盈视人命无物的贪官,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更何况爹是被小人诬陷至此,一身文人傲骨打的稀碎,落在脏污的黑泥里。
“昭儿,昭儿。”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清远睁开眼,强撑着唤她。
“昭儿......”
林清远脸上尽是沧桑,巨大的悲凉翻滚在眉眼间,他动了动被拔去指甲的手,想像小时候一样将林昭揽在怀里安慰。
可浑身的伤让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是爹拖累了你娘,拖累了你。是他错了,枉信好友,轻信小人!
他不配为爹。
林昭转过身要去扶林清远,大幅度的动作牵动左肩的断箭,只是粗略包扎的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滴在她爹爹的胳膊上。
他这才发现女儿身上穿的不是红衣,而是被血浸透。黑夜之下,如同盛开的红牡丹,艳的灼目。
林清远笑的绝望。裴珏啊裴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愧是他的儿子,竟逼他至此。
知道女儿是他的软肋,这是让他认下罪名,来换昭儿一命!
喉咙间发出冷笑,被大刑逼供都不曾松口的人,似是卸了全部的力气。
“裴小子,我认了。”
此话一出,林昭泪珠滚滚,不断的摇着头。
她扑到裴珏的脚下,使劲对着他磕头,洁白如玉的肌肤瞬间擦的红肿,很快破了口子流出鲜血。
“林伯父,你认什么了?”玩味的声音响起,裴珏挑眉。
林清远冷笑:“本官承认,江南所有事情本官一概承认!只要你放了小女......”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林伯父,你是在和本官谈条件吗?”
林清远怔住。裴家最想要的,不就是把他拉下马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难道,他们捉了宁娘!
不,不可能!林清远激动起来,破败的肺部如风箱般呼哧作响。
“昭儿,你娘呢!”
林昭背对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狠狠掐住大腿上的软肉将泪逼回去。
见林昭一动不动的没有回应,林清远明白过来,对着裴珏怒斥:“阴险小人!无耻匹夫!”
裴珏凌厉的剑眉挑起,周围追影卫皆低眉敛目。
上一个如此大骂裴指挥使的人,已经变成护城河里粘稠恶臭的淤泥了。
这林侍郎真是不知所谓。
林昭感受到前面男人散发的冷意和杀意,急忙膝行移至林清远身前,试图护住。
裴珏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花纹繁丽的剑柄毫不留情敲在右边肩膀,将人打的偏过身去。
林昭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胳膊如同被下了麻药止不住发颤。但还是挣扎着去拦。
屋里小小一盏烛光照的裴珏的脸色实在冷漠,高挺鼻梁打下一个极深的阴影。
他将林清远的右手踩在脚下,狠狠碾压。
“林大人既然不会说话,这双和陛下说话的手,自然也不能要。”
虚弱至极的林清远眼睁睁看着自己拿笔磨墨的手指再次碎裂,痛已变的麻木。
他的傲骨早已被折断,纵有神医降世,也救不回他为民为天下的心了。
可林昭扑了上去,对着裴珏的腿又踢又打。
只是被喂了软筋散,全身都没了力气,此时就像个猫儿般乱抓毫无攻击力。
修长的手指带着些温度,捏住纤细脖颈,指腹粗糙的茧子磨的生疼。
裴珏骤然收紧,迫使林昭看着他,另一只手并不温柔的擦去眼角泪珠露出嫣红眼尾。
“明明喂了上好的软筋散,怎么还是这么闹腾?”
“林娘子,你就算求本官,也要有个求的样子吧。”
他薄唇扬起,一贯寒冰似的面容带了淡淡的笑,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铺天盖地的戾气与威压如蛛丝缠绕,怜悯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从不会出现在裴珏的眼里。
大手越收越紧,桎梏住林昭在她将要晕过去时松了开来。
感受到裴珏半是威胁半是震慑的目光,林清远闭上眼:“裴指挥使,草民认了。”
百里风看到上司打的手势,接受到讯息,立马指挥将人抬去审讯室细细审问江南一案的细节,留下林昭跪在寒铁牢笼里,任由绝望淹没。
裴珏将她丢到地上以后随意的拿帕子擦了擦手,再没有看她一眼。剩下的追影卫拿着长枪守在门口,戒备森严。
四周的一切又变得安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道脚步声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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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近,来人很不耐烦:“滚下去!”
楚明渊腰间别了他那条宝贝鞭子,眼神阴翳不善,后面还跟了个带着长帷帽的女子,被白纱遮住看不清脸。
“本王说快滚,没听见吗!”见在场的追影卫一个不动,他更是怒然。
百里风没起来,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回话:“殿下,指挥使大人交代下来,这间暗室......”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背上被抽了一鞭。
“再多说一句,本王就把你拖出去喂狗。你主子就算是本王的表哥,也是臣子!”
没在裴珏那讨到好,楚明渊早就不爽,现在又被一个小小的百夫长阻拦,心头火气更重。
右副使王治得了消息忙赶来,朝着百里风瞪眼:“还不快滚下去!裴大人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
等人都走了,他对着楚明渊谄媚一笑:“殿下。”
楚明渊正眼不给:“你也滚。”随即拉住蒙面女子的手,进了暗室。
林昭维持着被丢下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昭,你不会这个时候还想着怎么逃出去吧?”楚明渊表情夸张,眼神充满了恶意。
他看着这个贱女人就生气。明明一心想要攀附权势贪图富贵,装什么欲擒故纵。
现在又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等他一会儿勾勾手指,就要和狗一样爬过去求他了。
“不如你求求本王,求的本王满意了,说不定就放你出去。”
说了半天都没反应,楚明渊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地一脚踹在林昭肚子上,踢出去好远。
瘦弱的脊背砸在铁墙上,林昭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爬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感觉头发被人拽在手里,“求着本王纳你为妾,或者跪在地上和狗一样汪汪叫几声,本王就放了你爹。”
林昭脸色苍白,一池秋水般的大眼睛黯淡无光。
她伸手去推楚明渊,可是忘记自己现在没有一点力气,双手软绵绵。
后面的林云盈气的掀开帷帽,大骂林昭恬不知耻,是个就知道勾引人的贱货。
把她的脸和脖子祸害成这样,还要抢六皇子?怎么能允许!
加上府里面因为爹又纳小妾的事情吵个不停,林云盈脾气再也收不住,把怨气都撒在林昭身上。
“都怪你!”
瞧见楚明渊脸上的不耐,她才讪讪的收了手。
“林昭,还不过来求本王!”这个女人在犹豫什么?
林昭依靠着墙,手撑着地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吸满了血的布料黏腻的贴在身上,更显得她的细腰盈盈一握,曲线柔美。
但写下来的字气势决然:我不做妾
她的手抖的厉害,“妾”下面那个女字还没写完,就被楚明渊一巴掌打了过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昭,你别以为自己多招人稀罕。”
“既然好好的妾不做,那你就自甘下贱去做本王府里最低贱的哑奴!”
说着就唤门口等着的王治进来,将林昭双手双脚捆了,用麻袋从头到脚套住,带出镇影司。
留林云盈在后面恨的帕子都绞烂了。
这个贱人,她绝对不能让林昭进王府!
7.被抓
华贵马车里,楚明渊心情大好地看着横在檀木地板上的林昭,脑子里全是她跪在他脚下,满脸是泪的后悔样儿。
看她还怎么硬气。
角落里的林云盈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恨的手掌都被修的精致而尖锐的指甲刺破。
藏在帷帽下的脸上闪过阴毒。她只是脸上脖子上伤到些,留下些伤痕,就这样被林昭这个贱人钻了空子。
她怎么不死在镇影司?
楚明渊见林云盈不说话不出声,知道她生了闷气:“盈儿,本王保证你是唯一的正妃。你姐姐算个什么东西,让她当奴婢给你洗脚都不够格。”
这话给林云盈哄开心了,当即没有骨头的依靠在怀里:“殿下可是认真的?”
“自然!”搂着林云盈,眼睛却止不住的往林昭上瞟。
马车经过闹市,一阵阵的喧闹传进窗户。大街小巷上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林云盈眼珠一转:“殿下,奴家前些日子在胭脂阁定了盒烟霞脂,今日便是约定的时日了。”
楚明渊不以为然:“盈儿,你现在面上还伤着,这么好的胭脂用了岂不白费?”
她气的脸都红了,确实不需要再涂胭脂。
“殿下!”带着一声哭腔,林云盈装作气极了,作势要掀了马车帘子跳下去。
楚明渊没办法只能停了马车,上前跟着去胭脂阁采买物件。
临去之前看着林昭破破烂烂的衣服,满脸的干硬血渍,让王府管家看着弄一弄,别搞脏了他的马车。
待二人磨磨蹭蹭的回来,就发现王府的侍卫们七零八落的躺倒在地,马车里的人也不翼而飞。
林云盈藏在帷帽里的嘴角翘上了天,心情愈发好了。
好姐姐呀好姐姐,就等着好好享受妹妹给你准备的惊喜吧!
过了今晚,你可就是万人骑千人尝的青楼姑娘了,看你怎么迷六皇子的眼!
楚明渊气的两眼发黑,是谁,是谁临门一脚给他截了!他拿出鞭子对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乱打一通,急忙喊侍卫长去查。
知道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表哥裴珏怕是要把他当陀螺抽,急忙带着林云盈往皇宫方向赶去。
“哟,哪来的新货!”随着一个尖利又带着些媚的的声音响起,林昭头顶麻袋被掀开。
她双眼和双手双腿皆被紧紧束缚,黑漆漆的连一束光都透不进来,只能通过耳朵去听。
隐约从东边传来些丝竹响乐之声,林昭动了动白皙小巧的鼻子,努力嗅闻空气中奇怪的味道。
一股糜烂浓郁的夜欢香夹杂着腐烂潮湿的气息,不甚明显的血腥味藏在最后。
“今天爷运气好,得了消息从那伙人手里截的,怎么样你看看,上等货啊!”油腻带了些猥琐的声音传进耳朵,那个女人又开口了。
“确实不错,但这手也太糙了些,至少打个五两银子!”
“诶呦喂芳娘,你看这样貌看这身段,比那小桃红不知高了几倍,你收了进楼里,保证你赚个盆满钵满!”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这还是个哑巴!”
那位王爷可最喜欢哑巴。
被唤芳娘的沉吟片刻:“五十两银子。”
“不成,八十两!”他好不容易才抢到的货!
林昭听着两人一来一回,对自己的处境明白过来。这是被人卖给了青楼!
“六十两!金爷呀,你看看这一身的伤,保不准就是哪个小妾被家里主母赶出来的,虽说样貌身段不错,倒也是个美人,但老娘还要补贴药钱脂粉钱,你出去看看还有哪家能给出这么多银子?”
那个金爷不出声了,对着林昭恨恨的骂了句“不守妇道的臭娘们儿”,就接了银钱出去潇洒了。
芳娘唤了龟奴进来给人松绑,一把揭开蒙住眼睛的布条,顿时啧啧称赞起来。
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拨开乱稻草一样的头发,盈白的皮肤展露于前,闭上的双眸睫羽轻颤,很是不安。
就是这肩上的伤......不妨事,有了伤更不好逃出去了。
她上手又掐又捏,满意地点头,心道此番芳华阁必能得王爷看重,连忙喊人将房里秘制的媚药取了来。
这等绝色的小娘子可不能轻易放走。这药是宫中秘方,再清纯的女子吃了,也会化为一滩春水,变成狐狸。
林昭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听见龟奴在芳娘的示意下就要往肚子上锤,恰好这个时候睁开眼,露出迷茫不解的神色。
正前方站着个批纱穿羽的半老徐娘,摇着扇子用一双刻薄的吊梢眼睨着她。
“小娘子醒了。”见林昭澄澈的眸子中闪过慌乱,芳娘冷笑。
林昭害怕极了,紧咬着唇低头,偷偷观察周围的情况。
是一处逼仄的屋子,窗子被钉死,打造的如同牢房。地上脏污不堪,泥水混着很多布料碎片。很多女子被拐到这里受尽折磨,青楼私底下就是做这样的勾当。
听着刚刚的金爷和这个芳娘的熟稔,想必这污糟事已不知干了多少回。但她的心中充满了疑虑:金爷如何知晓她是哑巴?一路来她可都是昏迷着的状态。
林昭暗暗感受自己的身子,软绵绵的毫无力气,看来硬闯是绝对行不通的。
想到给自己灌药的裴珏,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她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打手,左手手心藏了从马车上摸来的细铜勺。
这时,旁边屋子里传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随之而来的是多名女子在喊求饶救命。
叱骂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木板击打皮肉的声音,仿佛是第二个镇影司。
不,这里比镇影司可怕多了。
见林昭吓的瑟瑟发抖,芳娘用扇面挑起她的下巴:“我可舍不得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受这番苦楚,那些,是专门来惩治不乖之人的。”
“我劝你呀,来了芳华阁就别想着跑。你看看,惹了正房夫人这不就被赶出来了?”
打手和龟奴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林昭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垂涎欲滴的大肥肉。
不行,这里实在危险!可是,她要怎么才能逃出来呢。对了,之前那个金爷好像提到过什么王爷......
“小娘子,姐姐也算是救了你一条命,那是不是要回报回报?”芳娘手上托着药丸,笑的阴毒。
正好她被王爷催的头疼,眼下就来了个处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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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王爷喜好的,当真是她们芳华阁的“贵人”啊。
素白小脸上闪过无措,林昭缩在角落环臂抱住自己,暂时将铜勺收回袖口。
四五个打手撑着手里粗壮的棍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她露出来的身体上打转。
林昭默默缩的更小了,垂着眼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抖。
现在的局面,不宜硬碰硬!既然她得了这个生机,不如静观其变,到了劳什子王爷那再想法子逃出生天。
芳娘调笑着拍了下为首的打手:“丰哥,这个不行,这是个哑巴。”
王爷的人。
丰哥拉长了马脸,猥琐的眼神依旧在林昭身上滑个不停。可惜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他不能碰。那些不服管教的可都在他手下过了一遍的。
芳娘好说歹说把这些人请了出去,指使龟奴将林昭扣住不动,自己上前把药丸塞了进去,看着林昭吞下了肚才放心。
算算药效发作的时间,正好洗干净了送去床上。能活下来就好生供着吃喝,活不下来一卷草席丢到乱葬岗里罢了。
算了算了,这么个美人不用倒是浪费,小桃红近日扒上个官就狂的了不得,正好让这个傻子替了。
芳娘拍拍林昭小脸,扭着屁股关门喊来管事的,让他去王府跑一趟。
大概过了两盏茶,她再次打开门进来,看见里面的美人儿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暗道不好,怕不是自裁了。
抓住头发掀开来一看,原是药效发作,满脸通红双眼迷离的说胡话呢。
芳娘心下大定,料想这是个被男人宠坏了的小娘子,颇有一副勾人样儿。
于是唤了侍女带下去仔细梳洗。
被按在浴盆里的林昭依旧装的迷迷糊糊,眼睛睁了一条缝偷偷观察。
这个屋子明显精致华丽了些,两个穿着粉衣的女子沉默着给她上香膏。
不知怎么的,这吞下的媚药到现在还没有发,她怕芳娘发现端倪就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扇的双颊通红。又模仿着猫儿叫春假意喊了几声才混过去。
现下就等王爷来了。
爹爹和她讲过,朝中王爷很多,但是留在京城的没几个。先帝的弟弟瑞亲王,当朝皇帝的哥哥赵王,弟弟贤亲王。还有就是几个皇子:大皇子齐王、二皇子燕王、四皇子庆王、六皇子楚王。
不知等会来的会是谁?
全身上下就穿了件勉强遮蔽的小衣,林昭被人放在纱幔之中。她感觉到自己丹田隐隐的发热。好像是那药开始发作了。
待侍女退下,屋子里没了人,她强撑着身子起来,猫手猫脚的去看屋里摆设和窗户位置。
一转头发现墙上挂了匕首鞭子各式武器,她先扯了纱幔在身上裹好,又撕了一段把最尖的那把匕首牢牢的缠在左手上,鞭子做了腰带绑在腰身。
“吱呀——”檀木窗户被她轻轻推开,往外看去,果然是碧波荡漾的湖水。
月色撒在湖面上,林昭听见波浪拍打石壁的细碎的声音,远处传来芳娘的媚笑恭维和男子迫不及待的拍手。
她立刻放下帷幔,在衣柜阴影处躲好,修长指尖抵在匕首刀峰上,努力控制住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
8.逃出
雪落初霁,清冷月色入户,湖边的风吹来,卷起窗纱轻柔打在林昭的脸上并不觉得冷。
纱幔低垂,卷起一角,镶玉黄花木床上是锦被绣衾,帘上银纹葡萄枝的香囊球中塞着夜合香,与桌边放置的琉璃香炉里缓缓燃的,是同一种。
这香是青楼楚馆里常用的,用料名贵,有催情促恋之效,配合着林昭付下去的药丸,更是来势汹汹。林昭屏住呼吸,不让自己闻到更多香味。
颤抖的手指覆上腿间皮肉,狠狠一拧:混沌的脑袋被痛刺激,好歹是清醒了些。
门外芳娘调笑声已至:“王爷,今天可来了个好货,水灵灵的样儿......”
低声耳语逗乐了王爷,只听得几声大笑,雕花木门被重重的推开了。
来人迫不及待,赶走了芳娘和侍女,就开始脱衣裳裤子。
“小美人儿,等本王等的辛苦了吧,马上本王就让你登往极乐!”言语极为兴奋而猥琐,浓郁的脂粉味儿混合着熏香,闻一下都要吐。躲在暗处的林昭探头一看,果然是当今陛下的弟弟贤亲王。
这位大腹便便,养尊处优的王爷,眯着他那双被情欲撑满的眼,一把拉开床上的纱幔:“在这呢小美人儿!”
床上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凌乱的枕头和撕的七零八落的床幔。
林昭屏住呼吸,努力睁大眸子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贤王更兴奋了,脸上油光闪烁,如老鹰捉小鸡般伸出两只肥手往周围探抓。
他最喜欢看着少女被他抓住嘤嘤哭泣却发不出声的可怜样儿了,一想到小美人儿在他身下挣扎,贤王激动的肥肉乱颤,言语中透露着莫名的变态。
“小美人儿,别藏啦,本王看见你了!”说着他往前一扑,猛然掀开纱幔。
里面空空如也,一丝倩影也无。
还以为是在欲擒故纵,可贤王摸遍了屋子内,也没看到小美人的身影。他正奇怪不已,就感觉自己身后风声响起,脑袋被重物狠狠一击!
林昭举着硕大的青瓷玉露瓶就往贤王脑后砸,见砸中了人却没倒下,诧异的迅速把花瓶往地上一丢——
碎瓷片铺了满地,只穿了双织金软底鞋的王爷只要走上去必然双脚血淋淋。
怎么回事,她用了十成的力呀?
想到裴珏给她灌的软筋散和芳娘的媚药,她懊恼地抓紧了匕首,整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酥麻的痒意顺着脉络逐渐爬满全身,一阵阵的热浪自丹田处滚滚而来,林昭握着刀的左手都有些不听使唤。
而那边贤王已经转过身,充血的眼睛里划过嗜血和癫狂。
“哈哈,有趣有趣,以往还没尝过这等滋味的小娘子!胆敢在本王头上动土!”
林昭暗道不好,退无可退的走到窗边,双手护在胸前,警惕的看着贤王。
只见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巴,目露□□,用椅子将碎瓷片扫到一边就要往林昭方向冲过来。
好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猪,叫嚣着要把美人骨头也吃干抹净,一滴不剩。
墙壁上挂着的血迹斑斑的东西便是凭证。
林昭是听说过这个贤王的“美名”的。
朝堂之上都笑他娶了个母老虎在家,天天王府里醋意升天,偏生是个老好人,听了调侃也乐呵呵的不生气。
但是民间有风声传出,贤王总爱出入芳华阁。而十来年间,京郊周边许多哑女消失不见,大理寺查案子也没个头绪。
大理寺卿是爹爹好友之一,曾愁眉不展的和爹爹诉苦,说明明查到贤王头上,陛下却不让他继续查了。
一个沉溺声色犬马的王爷的威胁,总比一个野心勃勃的王爷的威胁来的小些。
她当时问过,为何贤王会有这等癖好?
那好友说,盖因贤王妃是个河东狮,天天吼着嗓子骂贤王。
念及此,林昭心里升腾起怒意。手也不抖,腿也不麻,眼睛一闭就拿着匕首往前冲。
因为要讨个好名声,不敢在高门大户的妻子面前高声,反而去祸害无辜的女子!
而且还是本就生活不易的哑女,当真可恨!
于是“噗哧”一声,刀锋破开肚子的声音格外清晰,贤王不敢置信的望着整个刀子都没入他的身体。
只见这娇娇的小美人儿泪水盈盈,望着他的眼睛如一滩春水,手下劲儿却极大,捅了一下还不够,还要抽回去继续捅!
林昭看着贤王鲜红的血和黄色的皮肉流到手上,整个人要晕过去了。
她杀人了,她这次是真的要杀人了!
不,不,没有,面前的这座肉山体型着实庞大,匕首未必能伤到根本。
而且他还在叫嚣着要把她做成人彘,放在花瓶里天天供人赏玩!
林昭更慌张了,看着贤王躺在地上起不来身,连忙用夜明珠塞住他的脏嘴,将刀子干脆利落的插在他□□。
剧烈的痛感自□□穿到大脑,贤王气的几欲升天,疯狂的在地上蠕动嚎叫,但是整个嘴巴都被夜明珠填满,不但说不出话,脸颊还有抽搐的趋势。
痛苦万分。
林昭抹了泪,恨恨的往他身上踩,边踩边用鲛人泪去点纱幔。
爹爹教过她,做事要不留痕迹。她对贤王下如此重手,万一他没死怎么办?如今她又是从镇影司出来的......
思来想去,还是毁尸灭迹最方便。
看着橙色火焰逐渐吞噬一切,林昭在贤王惊恐愤怒的目光中从窗户跳了下去。
下面就是碧波荡漾的月清湖,“噗通”一声,在凉如水的夜晚留下涟漪。
她狗刨式游到湖中间,回头一看——那小楼已经完全被火焰吞噬,木梁断裂,芳娘在一旁哭天喊地。
贤王被他的暗卫救了出来,指着林昭跳湖的方向拼命喊:“抓住她,给本王抓住这个贱人!!”
几个黑衣人立马跳下湖,飞快朝林昭的方向游过来。手中剑光闪烁,被月光照耀的格外清晰。
林昭本来烧的灼热的脑袋浸在冰凉的湖水中,将身体里升腾的不适感硬是压下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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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眼神也变得清明些许。
她瞧着黑衣人越来越近,浑身打了个哆嗦,拼命往最近的岸边游。
踉踉跄跄着上了岸,看见东边有一排屋子,慌不择路的往那里跑。
离屋子越近,就听得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惨叫。是一开始关着她的屋子!
眼前是狼身后是虎,林昭顾不得思考,拎起湿透的裙子,一下蹿到门口百无聊赖的打手后面。
本来打瞌睡的打手一下子精神了,还没反应过来,黑衣暗卫就飞至身前,一脚把他踹飞到门上。
木门发出一声凄厉的“吱呀”,碎裂在地面,屋里的打手和龟奴莫名其妙就和暗卫缠斗在了一起。
一方以为是对面楚馆派来的杀手,一方想要捉了林昭去交差无奈被人拦着,直接下了死手。
“他奶奶的,给老子上!”为首的丰哥看着自己兄弟缺胳膊短腿死伤一片,目光透出狠意,紧咬着功夫最好的那个黑衣人围攻。
林昭趁乱拿起地上的刀,把被绑着人的麻绳全部砍断,而后偷偷向混战的人群里面扔石头,朝着后脑勺一扔一个准。
可惜芳华阁的打手虽然多,但都是些三脚猫的不入流功夫,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贤王的暗卫杀的七零八落。
但也足够她把人放走,顺便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而芳华阁内,贤王躺在床上喘粗气,边上跪了一圈的太医皆不敢言语。
这子孙根虽斩的干净利落,但被人用脚踩了个稀巴烂,就是想接也接不上了,如何是好啊!
芳娘跪在最外边,颈上横着剑,抖的如同秋天落叶,冷汗直冒。天杀的,明明看着她吃了秘药,明明只是个柔弱可欺的小娘子啊!
刚想张嘴为自己求情,下一刻,她人头落地,贤王嘶吼的声音带上些尖锐:“滚,都滚!”
“不抓那个贱人回来,你们都给本王陪葬!”
月上枝头,夜色寒凉,浸满水汽的布料贴在身上,随着女子的奔跑,冷的似冰。
但这并没有缓解林昭的痛苦,她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团燃烧的火。被湖水短暂压制住的情欲翻天覆地的卷席而来。
风声呼啸,林昭用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的逃进无人暗巷,单手撑住墙壁。
还想往前再走几步,可双腿软的不像话,只能慢慢滑下来,身体深处传来莫名的渴意。
所有感官好像都失了控制,她用力去掐自己也没有用,只能努力将自己缩起来。
好在这个巷子极深极窄,周围都是破败的落叶和落尘的杂物,许久无人踏足。
林昭放开死死咬住的下唇,自喉间溢出一声呢喃。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巷子口,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但是那个人影好像发现了什么,直直朝着林昭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身形高大,站定在林昭面前。澄澈的月光被人遮的一干二净,林昭只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覆盖住,另一道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牢牢的锁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