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诡+武侠]我是来揍你的》
1. 老友重逢
是夜,雷雨交加,卢凌风带金吾卫巡至朱雀街尾巷,忽听得有嘈杂声。尽管大雨倾盆,依旧听得出来,嘈杂声里夹杂着女人的惊叫。
从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辰,在朱雀街为非作歹,卢凌风感觉身为金吾卫的威严被严重冒犯,立刻策马追过去。
案发地点离这边不远,大雨倾盆而下,雷声轰鸣,闪电劈亮整个天空,卢凌风立刻看清了角落里的两个人,女人一身单薄紫衣被逼至墙角,面前竟然围着两个男人,不知到底想劫财还是劫色。
那女子面上戴着黑色面纱,见两个男人靠近,手中短刀锵然出鞘,高高举起,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击,一柄银枪忽然出现,左右一挑,将两个贼人直接打飞。
“拿下!”
卢凌风大喝一声,立刻有金吾卫冲上去,将那两名贼人压在地上,把他们捆了。卢凌风坐在马上,这才看清受害者样子,那女子身材高挑,身穿紫色罗裙,面覆黑纱,她手里的短刀还没收起,整个人因被雨打湿,衣服全都裹在了身上。这女子被救了甚至都没看卢凌风一眼,蹲在地上慌慌张张一阵摸索,像在找什么。
卢凌风却认出了她,他震惊地看着那女子,许久没反应过来,直到头顶再次响起炸雷,卢凌风才回神,他喃喃地说:“崔蘅……你是崔蘅?!你没死?”
被叫做崔蘅的女子抱紧怀里东西,手上身上全是泥,她被大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仰头看着卢凌风,看了他许久才认出他的样子:“卢凌风?”
卢凌风震惊过后被愤怒的情绪冲上头脑,银枪直直指向地上的女子:“你为什么没有死!回答我!”
她明明死了……两年前,死在他面前。
崔蘅慢慢站起来,大雨将她整个浇透,她抱着怀里的东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她忽然痛哼一声,抱着手臂跪倒在地:“唔!”
卢凌风猛地睁大眼睛,他行动快于反应,回过神已经策马上前,朝崔蘅伸出了手:“上马!”
崔蘅并无任何犹豫,膝行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但是她好像没力气了,身体脱力,直直坠下,卢凌风猛地探出身体,迅速抓住她的腕子,将她一把拉到马上。
崔蘅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抱在怀里感受不到任何力量——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即便晕过去了,抱着也是有种筋骨尽在的感觉,但是崔蘅此时却好像一个断弦木偶,浑身都软绵绵,连借力直起身都做不到,卢凌风将她掰侧过身,免得被大雨直接浇在脸上。
卢凌风听到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却觉得高兴。不论如何,她此时还能呼吸,还是活的。
卢凌风一路策马疾驰,被他抱在身前的人反身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卢凌风耳中:“卢凌风……我……冷……”
卢凌风听到她的话,收起多余的想法,又狠狠夹了一下马腹:“驾!”
卢凌风打马停在一家客栈门前,抱着崔蘅一脚踢开客栈的门:“来人!快来人!”
屋内渐次亮起烛火,客栈主人骂骂咧咧,看到卢凌风一身金吾卫的铠甲,又将骂声咽了回去,唯唯诺诺道:“将、将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啊。”
卢凌风已心急如焚,崔蘅浑身衣服都被冷雨打透,缩在他怀里抖得上下牙齿格格作响。卢凌风便也不再有废话,直接道:“住店,快去烧热水,多多地烧!我要洗澡!”
店家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急忙喊来伙计去烧水,自己则带着卢凌风去楼上房间。
进了房间后,卢凌风连铠甲都来不及脱,扯过床上棉被紧紧裹住崔蘅的身体,崔蘅面纱下的脸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修长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满脸痛苦之色。她实在没过多心力管其他,怀里的包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卢凌风将它捡起来随手扔到桌上。
崔蘅紧张地看了那布袋一眼,又看卢凌风一眼,抱着自己的身体几乎弓成虾米。卢凌风犹豫一下,将铠甲脱掉,然后从后面抱紧了崔蘅,帮她取暖:“坚持一下,热水很快来了。”
崔蘅有寒症,这是卢凌风从小就知道的,很小时候她中过毒,后来毒虽然解了,却落下寒症的毛病,一旦发作,很快就会让她整个人仿若冻在冰里。而且她这寒症发作起来十分迅猛,不一会儿,崔蘅连眉毛都开始结霜,卢凌风见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觉十分吓人。
但是她成年之后好像就好了很多,还以为她痊愈了,怎么还会这样。
卢凌风的安慰丝毫不起作用,崔蘅痛苦地仰起头,枕在卢凌风肩上。靠得近了,卢凌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皱眉道:“你受伤了?”
崔蘅似是痛极,眉毛上开始结霜,她急促喘息着,口中断断续续道:“药……药……”
卢凌风听明白了,立刻问:“药在哪里?”
崔蘅冷得话都说不清楚:“身上,口袋……”
卢凌风便要探手去她身上翻找,但是碰到崔蘅的身体,感觉到一片冰凉柔软,又触电似的缩了缩手指。可是崔蘅这种状态,不管她的话,只怕她要这样冻死了。卢凌风一咬牙,低声道:“得罪。”
他在崔蘅身上细细摸了一遍,最终在她贴着小衣的口袋里找到一个玉瓶,葫芦形状,碧绿通透。卢凌风强忍尴尬急忙拔掉药瓶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粒樱桃大小的淡黄色药丸。他将手从崔蘅面纱下伸入,把药塞进她嘴里。后者尽管还在发抖,却还是尽力咀嚼吞咽,待那药丸被吞进去,崔蘅眉毛上结霜的趋势终于停下来,随着崔蘅放松似的吐出口气,卢凌风也放松下来。
此时店小二终于打了热水进来,卢凌风听到外间声音,疾步走出去:“将热水倒进浴桶,继续烧热水,准备姜汤,再准备几个炭盆进来取暖。”
“客官,这个时节,还要炭盆取暖?”
“我说要就要,少啰嗦!”
店小二吓得缩了缩脖子:“是!是!”
卢凌风摸出一串铜钱扔在桌上,皱眉道:“要快。”
小二看见银钱终于有了干劲,拿着钱跑了出去,卢凌风将崔蘅从被子里挖出来,抱着她走到浴桶旁边。他此时注意到,崔蘅肩膀后方晕了一大片淡淡的血迹,伤口正在左边肩膀上。
卢凌风避开她的伤口,小心翼翼将崔蘅放进水里,客栈里提供用来洗澡的热水只是微烫,接触到热水,崔蘅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声。后来小二又送了两趟热水,将浴桶倒满,崔蘅完全泡在热水里,才停止发抖。
卢凌风本想让她注意一下伤口,崔蘅却贪这分热度,缩在水底下让身体充分接触热水,伤口完全顾不上了。卢凌风见她闭目沉在水下,才想起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他退到屏风后面,把外衣脱下来,擦干净身上的雨水。
热水的热度散得差不多时,屋内温度也升上来,崔蘅终于稍微缓过来一点,她睁开眼睛,看到屏风后面正在脱衣服的影子,将头轻轻靠在浴桶边。
“卢凌风……”
卢凌风听到声音,下意识整理一下衣服,却因为她在浴桶里泡着,不好走出来。
“是不是你,出个声啊。”
卢凌风抿了抿唇角,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节:“嗯。”
他本来还想开口问询,却听崔蘅轻笑一声,虚弱道:“没想到,中郎将竟是个偷香窃玉的贼。”
卢凌风愣了下,立刻反驳:“休要胡说!”
“那刚才是谁,趁人之危,对人家又抱又摸。”
“我是在帮你取药,救你的命!”
卢凌风说完,冷哼一声:“崔蘅,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是永远改不了吗?编排我也罢,这些话传出去,岂不对你自己的名声都有损害。”
崔蘅轻轻叹口气,有气无力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名声。”
卢凌风微微侧头,总觉得她说这话颇有深意。见屏风后的崔蘅似乎在用力挣扎,努力想站起来。但是最终并没有成功,她脱力地跌回浴桶里,无奈道:“卢将军,还要烦劳你扶我一下,我实在没力气。”
卢凌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怎会如此?”
崔蘅朝他伸出手,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刚刚那药的副作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吃它。”
卢凌风握住她的胳膊,将崔蘅从浴桶中半扶半抱地拉出来。崔蘅迈步出浴桶,脚下一软,径直向前跌倒,卢凌风赶忙拦腰抱住她,崔蘅苦笑一声:“不好意思……”
卢凌风皱皱眉头,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她身上的水顿时浇了一地。卢凌风将崔蘅带到床边放下,床边燃着炭盆,热烘烘得还算舒服。卢凌风道:“你把衣服脱下来,趁夜晚烘干,明日便能穿了。还有,我刚刚看到你身上似乎有伤,最好处理一下。”
他说着背过身去不看她。崔蘅慢慢脱掉一只手臂上的纱,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令她费尽力气,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
“卢……卢凌风,你过来,帮我。”
卢凌风迟疑一下:“帮你什么?”
“帮我把衣服脱了。”
“这……”
卢凌风登时一哽,道:“这不合适。”
崔蘅靠着床沿大口喘着气:“大不了……你闭上眼睛,不看我。我实在没力气。”
卢凌风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将腰带解下来遮住双眼,然后伸出手去,摸索着往前探,崔蘅见他始终没碰到她,只好开口指挥:“手向下,移三寸,向前一寸,把我的腰带扯开。”
她一边说,卢凌风一边照做,将她衣服解开后,卢凌风也不必她再指挥,顺着衣襟摸上去,轻轻把她的衣裳一层层退下来。只不过脱到中衣时,卢凌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崔蘅不受控制地嘶了一声,卢凌风立刻停下动作,但是很快他闻到了血腥味,卢凌风敏锐道:“碰到你的伤口了?”
崔蘅伏在床围上,小声吸气:“没事……我,还好。”
卢凌风听不下去,一把扯下眼睛上的遮挡:“血腥味这么重,怎会……”
他只看了一眼立刻又闭上眼睛,崔蘅此时衣衫不整,身上只剩下一条肚兜,她背对着他,整个雪白的背部都裸露着,一条红色的细带子从腰后打结,松松系在身上。虽然只看了一眼,也觉得她白得晃人眼睛。
卢凌风尴尬道:“我去找老板问问店里有没有女伙计,帮你上药。”
崔蘅却开口制止他:“别……让他们知道我身上有伤,老板还敢留我们住一晚吗?桌上口袋里有一瓶伤药,你将它拿来,倒在伤口上。”
“这……不行。”
崔蘅重重喘了几口气:“卢凌风,别、别矫情了,你刚刚把我全身都摸了,还在乎这些。”
卢凌风重重喷出口气,扭开脸不看她,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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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却笑道:“开玩笑的……我可不想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去死。而且……你不是去过崔家吗,他们说我的话你也听过了,还这么在乎做什么。”
卢凌风闻言皱了皱眉:“我从没信过那些话。”
崔蘅笑了一下,慢慢闭上眼睛,卢凌风最终还是转身出去拿了那袋子,只不过从里面摸出伤药时,他还发现袋子里装着一只奇怪的竹筒,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卢凌风快速拿起旁边的一个小瓶子,重新回到床边,崔蘅正以头抵着床沿,紧皱眉头强忍着,她肩膀后侧有一道崩裂的伤口,正在渗出鲜血。卢凌风坐到她身后,他努力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吞咽一下,才伸出手握住崔蘅另一边肩膀,将她扶了起来。刚要往崔蘅伤口上倒药粉,忽然听她急急开口:“这药……止血好用,但是很疼,你……你慢些倒。”
卢凌风皱着眉点了一下头,随即想起她看不到,才出声道:“既然怕疼,受了这种伤还在外面乱跑。”
——卢凌风一眼就看出,这是刀砍的伤口,崔蘅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怎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卢凌风本来只想在她伤口上倒薄薄一层,但是又没做过这么细致的活,手一抖小半瓶都扑到她伤口上去了。崔蘅痛得叫出声,脑袋“咚”得一声撞在床围上:“啊!你要杀了我!”
卢凌风急忙对着药粉的地方用力吹两下,把药粉吹散了,崔蘅缓了半天才慢慢直起身。卢凌风不敢再轻举妄动,举着那小瓶一点一点往下磕,半天才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卢凌风抬手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竟觉得给人家上药比跟歹人打一架还费神。不过这伤药确实十分好用,撒上这么一点,已经止住了血。
卢凌风有些尴尬:“得包扎一下。”
崔蘅却道:“不必,再撒一层药粉即可,包起来反而不利于伤口愈合。”
她身上这是旧伤,若不是大雨把药冲没了,又经历一番动作让伤口撕裂,她的伤口也不会重新流血。
卢凌风只好继续往她伤口倒上药粉,直到药粉彻底将伤口覆盖住,他才停下手。崔蘅疼得厉害,整个人都缩起来,不过因为这次疼痛是慢慢加强的,崔蘅还能忍住。卢凌风扶着她趴在床上,将被子拉起来盖在她背上,这才松了口气。
崔蘅趴在床上,看卢凌风坐在小凳子上帮她烤衣服,他将湿透的衣服拧干之后两只手端着放在炭盆上方来回移动,靠着火光的热度将她的衣服一件件烘干。崔蘅见他皱着眉头做这些事,忍不住笑了一声:“要将衣服拽一拽,扯平点,不然会皱。”
卢凌风闻言瞥她一眼,道:“把我当你的随从了?”
他虽然这样说,却还是依言将衣料扯平,崔蘅见他袍脚还在滴水,道:“先别管我的衣服了,你也湿透了。”
卢凌风眼睛都没抬一下:“无碍。”
崔蘅疑惑地看着他:“把湿衣服脱下来啊。”
卢凌风干脆不理她了,他怎么可能在一个女子面前宽衣解带,衣冠不整。崔蘅见他固执,在心里叹口气,也不再劝了。崔蘅穿的衣服有很多层,但是每一层布料都很薄,所以很容易便弄干了。卢凌风把她的衣服挂到架子上,才去收拾自己。
崔蘅见他走路时滴滴答答一路都在滴水,终究心有不忍,她朝卢凌风伸出手,道:“你过来。”
“做什么。”
“过来,我告诉你做什么。”
卢凌风挑挑眉,这才走过去,崔蘅伸手握住卢凌风一只手,随后卢凌风便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她的手传了过来,从手开始,一直传到四肢百骸。这股热气自他身上向外发散,竟然很快便将衣服烤干了。卢凌风震惊地看着崔蘅,还透出一股好奇的惊喜:“这是什么?”
崔蘅累极,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被子里,声音带上疲惫:“雕虫小技……你不会以为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学会吧。我身负寒毒,师父才教我这套功法,否则我早就死了……若非你固执不肯脱掉衣服烤干,我也懒得动用……好累……”
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模糊,几乎就要睡着了。
“咔嚓——!”
巨大的雷声伴随着闪电劈亮夜空,卢凌风正要起身,却觉得袍脚一紧,是被崔蘅拉住了,他低头对上崔蘅的视线,后者像是才被惊醒,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去哪里。”
卢凌风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下着大雨,我能去哪里。你快睡吧。”
崔蘅犹豫一下:“那你……躺我旁边。”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你连我裸体都看了,难道还在乎……唔!”
卢凌风急忙捂住她的嘴,把她后半截话堵住。他气急败坏:“别再胡说了,早知不救你,让你疼死算了!”
崔蘅轻轻扯着卢凌风的袍脚,仰头看他:“卢将军怕跟我这个名声差的女子有瓜葛,影响自己的清誉?”
“我说了我不信!”
卢凌风说到一半不说了,朝她挑挑眉:“你不会是怕打雷吧,说这些话故意激我。”
崔蘅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嘲讽地嗤笑:“呵,可笑,我会怕?”
卢凌风无奈地看她一眼,伸手将床幔解下来,他自己钻进床上,却只肯和衣坐在床边,身体靠着床头,显然打算这样坐上一夜。
卢凌风瞥她一眼,直视着前方的床围说道:“我就在这里守着,睡吧。”
2. 是谁在心动
卢凌风本来打算就这样守一夜,但是到了后面,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睡着时卢凌风一直在梦到以前那些事情,可就算是在梦中,他也没想明白,崔蘅为何会奇迹般活过来。两年前,她分明死在自己面前。那时候她被淬毒的暗器射伤,很快便毒发身亡,卢凌风也昏迷了,再醒来时,崔蘅的尸体便消失了,卢凌风上门去问,崔家人却说,崔蘅那个方外的师父将她带走了,而且崔蘅行为不端,身为女子,总与方外之人交往,有损崔家名誉,已经将她逐出崔家,以后她的事情不必再来探问。
卢凌风实在替崔蘅叫屈,若没她那个方外的师父,她都不知死了多少回,竟用这种借口将她逐出崔家……但是这毕竟是崔家人的事情,他不好插嘴。
卢凌风离开崔家的时候十分绝望,但是又抱着一丝希望,他希望崔蘅没有死,或者她师父能把她救活。但是两年之间杳无音信,还以为她真死了,既然没死,为何不写信告知……
这一夜卢凌风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觉得胸口有什么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看清现在的状况,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崔蘅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卢凌风一手搂着崔蘅的腰,一只手抚在她背上,两人正紧紧抱在一起。崔蘅本来身上就没穿什么衣服,只一件肚兜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她两条手臂都缠在卢凌风脖子上,柔软的皮肤贴在颈间仿佛丝绸缠绕。
他睡过去也就算了,怎么能睡成这样?!
卢凌风轻轻将手搭在崔蘅胳膊上,尝试着想将她手臂拉开,结果他稍微一动,崔蘅就哼哼两声,有要醒来的迹象,卢凌风瞬间不敢动了。
“你做什么。”
没想到崔蘅竟然真的醒了,卢凌风僵硬地垂下眼睛看向她,脸上是没收起来的心虚表情,崔蘅跟他的眼睛对上,定定看着他半晌,眼神却不聚焦,她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慢慢移到他唇上。卢凌风浑身僵住,随着崔蘅视线下移,呼吸声越来越急,他闻到崔蘅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觉得口干舌燥,艰难地吞咽唾沫。
不过崔蘅似乎只是短暂地醒了一下,很快便闭上眼睛,她在他胸口磨蹭几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搂着卢凌风的手也收得更紧了。卢凌风听到她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轻轻松了口气。
卢凌风原本想她睡着就脱身,却不知什么原因,听着耳边绵长的呼吸声,卢凌风竟然不知不觉又开始觉得迷糊起来。只是在他模模糊糊将要睡着时,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摸他的脸颊,卢凌风便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崔蘅伏在他胸口,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眼睛则专注地盯着他。卢凌风吞吞唾沫:“你……醒了。”
崔蘅眨眨眼睛,露出一丝委屈:“卢凌风,你是不是信了崔家那些人的话?”
卢凌风皱眉,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那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情意,你到底懂不懂?”
卢凌风呼吸忽然顿住,然后他便见崔蘅慢慢靠近过来,她柔软的唇隔着一层薄薄面纱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卢凌风浑身一震,他下意识想推开她,但是手只落在她肩头,几乎不受控制地,紧紧盯着她,视线无法移开半分。
“崔蘅,别戏弄我。”
——在这方面,她简直是个惯犯。
“我没戏弄你。你若厌恶,可以推开我。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卢凌风喉结上下滚动,并没有推开,崔蘅似乎笑了一下,抬手解开面上的黑纱,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她轻轻凑上来,桃花似的唇瓣贴在了他唇上……
“……!”
卢凌风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刚刚那一幕竟然只是他短暂地做了一个梦,崔蘅还抱着他的脖子睡得香着呢。卢凌风擦擦头上的冷汗,看一眼怀中的崔蘅,无奈地想,那确是做梦,崔蘅怎么可能如同梦中那般温柔妩媚,她只会惹自己生气。而且,她面纱下面的脸,根本不是那样……看来那只是他自己的愿望罢了。
可是……可是就算他没对她做梦里那些事,他们也这样近乎赤裸地抱在一起,一夜过去,崔蘅的清白算是被他毁了。她可以说不在乎,卢凌风又怎么能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
崔蘅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哼唧,卢凌风下意识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下一秒崔蘅便醒了,发出模糊的哈欠声。
“中郎将今日不当值吗?怎么还在这里。”
她看清卢凌风的脸,自然而然将手臂收回去,然后往自己身上一摸,疑惑道:“带子怎么开了。”
崔蘅一边说一边想要爬起来,结果她那肚兜的带子只剩脖子上那根还好好挂在身上,腰后用来固定的系带不知何时被解开了。这样姿势爬起来,就会完全走光。
卢凌风见她毫无防备,急忙抬手压住被子把她按了下去,他恼羞成怒:“崔蘅!你怎么回事!在一个男人身边怎么能睡得这么踏实?!”
崔蘅打个哈欠,趴在床上将身后带子系好,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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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仰头看他:“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给我解开的,应该是睡觉睡散了。”
卢凌风皱眉将脸扭到一旁:“当然不是我,我……我对你又没兴趣。”他说完却想起来刚刚那个梦,难道是梦里……不!不会的,他应当不会……
崔蘅并没注意到卢凌风的纠结,她现在休息过来了,又活蹦乱跳了,也起了调戏卢凌风的心情。她笑嘻嘻地说:“对对对,你对我没兴趣,早知道我连这都不穿,平时我都裸睡的。”
“你……!”
“呀!卢凌风,你怎么流鼻血了?”
卢凌风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鼻子,摸完意识到自己又被她耍了,简直快气疯了。他指着崔蘅的鼻子半天,她却仍然笑嘻嘻的,拿她也没办法,只得狠狠一甩袍子站起身:“我就不该管你!”
崔蘅听他语气不对,急忙道:“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拉住了卢凌风的袍角,后者走得太快,带动牵扯到了她受伤的手臂,崔蘅立刻痛呼起来:“唉呀呀呀,胳膊要断。”
卢凌风只好停下来,他站在原地气了一会儿,见崔蘅一脸愚蠢地趴在床上,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蠕动,给他气笑了。卢凌风重重叹了口气:“你如果休息好了,便快些起身穿衣,随我一同回去。”
崔蘅披着被子爬起来,疑惑地看着他,卢凌风皱了皱眉,问道:“怎么?”
崔蘅道:“虽然我确实无处可去,可也不能跟你回去吧,莫非……要我跟你住在一起?”
卢凌风挑挑眉:“有何不可,我如今所住的宅子是金吾卫中郎将的寓所,腾出一个房间给你也不是难事。你可知,你现在处境十分危险。”
崔蘅侧头盯着他,见他脸上神色理直气壮,微微皱起眉头:“卢凌风,你想带我回去审问?”
卢凌风被说中心思,眼神往旁边飘:“怎会这般想。”
崔蘅笑了笑,从床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卢凌风,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就在于你是个理直气壮的君子,如果你收留我是出于私心,万不会如此神态。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你想审问我。”
卢凌风见崔蘅只穿肚兜走过来,立刻瞥开脸,随着她靠近慢慢后退,一直退到衣架前,卢凌风见她伸手过来,干脆闭上眼睛:“你先穿上衣服!”
崔蘅冷哼一声,伸手把他身后衣架上的衣服拿下来披在身上:“那我就跟你去见识见识吧,金吾狱到底长什么样。”
3. 不要啊,好羞耻啊
正如崔蘅猜测的那样,卢凌风将她带回来,确实是为了调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金吾卫带回的两名欲对崔蘅施暴的歹人,在金吾狱的严刑拷打下之下吐露出很多信息。
这两个人是猎命郎君,拿钱收命,他们的目的简单明了,他们要杀了崔蘅,并将她身上的东西拿回去交给雇主。但是这两人只是“刀”,对于雇主的身份,崔蘅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这太奇怪了,奇怪的并非这两人,而是崔蘅,卢凌风眼里崔蘅就是个世家小姐,唯一不同的一点是有个方外的师父,有什么值得被追杀的呢,而且他敢肯定,她不是第一次被追杀,她肩头那道是新伤,却不像昨晚才伤的。
卢凌风忽然问道:“她肩上的伤,可是你们砍的?”
两个猎命郎君都摇头:“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她带了伤,脸色惨白,虽然那小娘子挺可怜的,可我们毕竟拿了钱,该杀还是得杀。”
从这两人身上问不出东西了,卢凌风只能从崔蘅身上下手,他裹挟着一身血腥气从金吾狱中回来,崔蘅正翘着腿躺在床上吃水果,一抬眼就看到卢凌风黑如锅底的脸,她咕咚一声,把嘴里没嚼烂的果肉全吞了下去。
“中郎将。”
旁边负责看管崔蘅的金吾卫朝卢凌风抱拳行了一礼,待卢凌风朝他挥挥手,那人便退下了。崔蘅乖乖爬起来坐好,小声嘀咕:“干嘛啊,这副表情,你要打我?”
卢凌风皱紧眉头盯着她:“我刚从狱里回来,审那天追杀你的两个人。所以,有些话不必我问了吧,你自己说出来,别逼我对你动手。”
“别啊,你可别对我动手,我从小身子就弱,你一拳能打死我。”
“那还不说?!”
崔蘅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你要我说什么……”
卢凌风严肃地在桌前坐好,展开一本折子,拿起墨条开始磨墨。崔蘅一见他这架势,气不打一出来:“卢凌风,你这是要给我录口供?”
卢凌风将毛笔在墨盒中抿了几下,抬起下巴:“看在你带伤的份上,就不带你去金吾狱录口供了,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就得采取非常手段。”
崔蘅听出他是在吓唬自己了,她眯了眯眼睛:“我听说很多差役最喜欢审女犯,因为女犯最是好审,弄到牢里,都不用上刑,衣服一扒吓得什么都说了,你们金吾卫的非常手段也是这样?”
卢凌风被她问得头皮一麻,只见下一秒崔蘅就开始解自己的裙带:“不用你威胁我!我自己脱好啦!让大家都来看看中郎将是怎么对付女犯的!”
“住手!”
卢凌风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崔蘅!你敢……!你能不能配合我工作!”
崔蘅原本也只是吓唬他,目的达到,她便停了手:“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又没干违法乱纪的事,对我这个受害者那么凶!”
卢凌风眉毛抽了两下:“所以你觉得追杀你的人目的是什么,又是什么身份?”
“你不是审过他们了么,怎得还问我?”
“回!答!”
崔蘅愤怒地用鼻子喷出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我……想抢劫?就是普通小贼吧。”
卢凌风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问:“普通小贼?那两人都是练家子,至少不普通。”
崔蘅小声嘀咕着:“我也分不清普通贼和特殊贼啊……”
“那你为何这么晚还在街上游荡,夜禁早就开始,怎得不去客栈。”
“我昨日赶路耽搁了,进城太晚,一进城就感觉被人盯着,没敢随便找个地方落脚。我本想将他们甩掉再找客栈休息,谁知……反而被那两人围追堵截赶到偏僻的巷子里。”
卢凌风皱皱眉:“这么说,那两个人是你进城之后才盯上你的?”
崔蘅点头:“在城外时候没发现。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进城之后在酒楼吃了顿饭,吃得太奢侈露富了,才会被人盯上。”
“胡说!你可知他们是什么身份?”
“什、什么身份?”
卢凌风一字一顿道:“猎命郎君。他们根本不是普通小贼,就是来杀你的,而且是收了佣金杀你来的。怎么可能等你进城才动手,一定是一路跟着你。”
崔蘅一时间没有说话,眼神从迷茫变得慌乱:“为什么要杀我……我刚来长安,都不认识几个人,更不可能跟人结仇。”
卢凌风想了一下,忽然道:“你包裹里那个竹筒是什么东西?”
崔蘅下意识抓紧裙子:“你……你偷看我的东西!”
卢凌风挑眉:“倒是没有看,不过帮你找伤药时候瞥见一眼,那竹筒用蜡封了口,密封得很好。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崔蘅吞了一下唾沫:“那是我自己的私事,怎么能告诉你。”
卢凌风挑眉看她,崔蘅只低着头不说话,眼神躲闪。卢凌风此时松开了笔走到她面前:“崔蘅,你最好如实回答,到底是什么!这涉及你的人身安全!”
崔蘅几乎想都没想:“不可能跟这个有关,这……这是我的手稿,不可能会有人为了它要杀我。”
“是什么手稿?”
崔蘅咬着嘴唇憋了半天,憋得脸通红,忽然大声道:“反正我不会因为它被杀!你别问了,这是我的隐私!”
卢凌风见她一再推诿,火气也上来了:“崔蘅!马上把你的手稿交出来!我要检查!”
崔蘅被他吓得气焰都跌下去了:“如、如果我坚持不交呢……”
卢凌风朝她走近两步,咬牙道:“那我只好带你去金吾狱中走一趟了,你知道的,我从不徇私。”
崔蘅见他脸黑得厉害,整个人摇摇欲坠:“真……真的不能给你看……你别逼我……”
卢凌风不再说话,只是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崔蘅被他盯得底气不足,神思恍惚,卢凌风趁机一把夺过竹筒,崔蘅下意识尖叫一声:“不要!”
她扑过去抢,卢凌风直接背身抵住她,拔掉了竹筒上的封蜡,从中抽出一卷纸。崔蘅扑上去一边抢一边骂他:“卢凌风!你欺负人!还给我!不许看,你不许看!”
卢凌风直接将那卷纸举高,下意识读出声:“胧月慢晃红鸳帐,娇莺饮露夜……夜啼……”
崔蘅听到这句,好似被抽去魂魄,颓然跌坐地上,抓着他的袍角绝望道:“不要,求求你别看……别读出来……”
卢凌风读着读着,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慢慢涨红,他总算知道崔蘅为什么拼了命也想抢回去了,这、这根本就是一本艳书嘛!看内容,好似是艳书最高潮的部分,读了几句,卢凌风只觉得描写得香艳淋漓……这、这这……他知道崔蘅诗书双绝,是出名的才女,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拿她的文采去做这种事,这手稿分明就是崔蘅的笔迹!
卢凌风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将手稿背到身后,转身去看崔蘅,他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咳,既然是这种东西,怎么不早说。”
崔蘅无地自容,两只手捂着脸跪在地上哭唧唧:“我都说了,不可能是因为手稿,不让你看,你非要看……”
卢凌风咬着牙挤出几个字:“闻香侯,还给自己封侯了,登徒子。”
闻香侯是崔蘅的笔名,听他这样说出来,崔蘅羞愤欲死:“你不要再说了,好羞耻……”
“你自己也知道羞耻!那为何还写出来,你的手稿密封成这样是要拿去哪里?”
崔蘅伸手想去拿书稿,卢凌风再次举高:“说啊!”
崔蘅急道:“不要你管!这是我谋生的手段!我写书不犯法吧!”
“你很缺钱吗?”
卢凌风挑挑眉,不过他问完就想起来了,崔蘅已经被逐出崔家,她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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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难道要靠这赚钱?没想到……她生活竟然艰难至此,那她一个女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卢凌风想到这里软了声音:“你需要多少钱,我还有些积蓄,若被人知道你一个女子写这种书……总之不好。”
他说着将书稿递在她面前,意思是想让她看,崔蘅趁机一把抢回手稿:“那倒不用,我兄长很快就来长安了,他有钱养我。可是我也想自己赚儿私房钱花花……”
“你哪个兄长?”
“我双胞胎哥哥,崔璋。你不认识他,他身体比我还差,从小养在乡下,不过他跟我长得很像。”
她说完又小声嘟囔:“都说了不是因为书稿要杀我,你都不知道我的书在乡下卖得多好,这次来长安就是因为兄长调任,我才跟着来的,到时候拿去长安最大的书铺卖,肯定能赚更多。”
卢凌风听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看这种书的都是些什么人,无非自诩风流的读书人,或者地痞流氓,若被他们知道写书的是崔蘅这样一个窈然绝色的女子,又不知要生出多少龌龊心思来。
卢凌风轻咳一声,正色道:“既然被我知晓,你就别想再写了,也别想卖。”
崔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写书又不违法,凭什么不让我写?你管得到我吗?!”
“你试试啊,我管不到你,但是可以去查抄书铺,以免某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流入长安,腐蚀我大唐文人的风骨。”
崔蘅气结:“什么叫见不得人?!”
卢凌风眯眯眼睛:“你写的难道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东西?”
“我……!”
“而且,既然你兄长在长安为官,你也得为他考虑考虑。被别人知道他的妹妹写这些……哼。”
卢凌风瞥她一眼:“你自己想想吧。”??
崔蘅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卢凌风拿着那些口供转身离开。崔蘅下意识看过去,结果他走到一半又返回来,一把夺走崔蘅手里的书稿。崔蘅条件反射张开手想要抢,被卢凌风打了一下手背:“这是证物。”
“你……!”
卢凌风瞪她一眼,不给崔蘅任何机会,转身就走。
直到卢凌风走远,崔蘅才慢慢站起身,将空了的竹筒拿过来。崔蘅往窗外看了一眼,看不见卢凌风的身影,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将手指伸进竹筒底部,摸索了一阵,才从竹筒底部拔出一块圆竹片。这个竹筒有两层,上面一层抠开之后还有个夹层,这里放着的才是崔蘅真正携带的东西,那两个夺命郎君正是因为这东西要杀了她。
为了隐藏这件东西,崔蘅甚至真的写了一本艳书,她身上常年带着一张手写的书稿,作为伪装,就是为了应付现在会发生的这种情况。
崔蘅用从竹筒最深层抠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纸封,她有些紧张地把油纸包撕开,展开后,是一张半张桌面大小的纸,见那纸完好无损,崔蘅才放下心来。她急急忙忙将那张纸收好,刚松口气,门又被重重推开,崔蘅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
卢凌风站在门口,皱着眉盯住她:“你叫什么,心虚成这样。”
崔蘅艰难吞口唾沫:“我没心虚,被你吓到了。”
卢凌风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大踏步走上前,一把将倒在一旁的竹筒一起拿走:“这也是证物。”
崔蘅被吓得脸都白了,还好她动作够快,再迟一步,后果会很严重。
卢凌风终于走了,崔蘅浑身冷汗地瘫坐在床上,她抬手在额头上按了几下:“我可不是故意瞒你,终究道不同……”
崔蘅深深叹了口气,倒不是她不信任卢凌风,她知道卢凌风是太子党,非常忠诚,跟她不一样。
崔蘅不效忠于任何人,不论是太子,公主,还是天子,她不效忠于任何一个封建统治者。要用他们的标准来定义她的话,她应当属于……逆贼吧。
4. 那个惊才绝艳的崔蘅
崔蘅觉得卢凌风还是在怀疑她,但是他不明说,只把她困在这里,还派两个金吾卫看守,美其名曰保护她。
崔蘅有苦难言,她不能继续耗在这里,身上的东西得早些递出去,不知兄长是否已经抵达长安,他可等着这份名单做下一步谋划。可如今她不知道兄长的消息,兄长也不知她的消息,就连名正言顺接她走的理由都没有。
“我整天待在你这里不合适吧,也闷得慌,我想出去逛街。”
卢凌风笑得很温和,崔蘅却知,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是在降低她的警惕心。卢凌风这个坏东西,跟她一样,向来知道如何使用自己这副皮囊:“你被人买了命,目前只抓住两个杀手,谁知会不会还有下一批,在弄清楚你到底为何被追杀之前,你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实在想出去逛,等我得空,带你去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方逛。”
崔蘅想了想,换上一副期待的表情,她走上前轻轻抓住卢凌风的袖子,抬眼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得空?”
卢凌风听她那故意捏着能柔出水的声音,眉毛一抖,已经要绷不住了:“很快,别着急。”
这两人都心怀鬼胎,也都知道对方在装,只却又都不愿拆穿对方。
卢凌风已经用尽手段去调查崔蘅的事情,从她这里抄去的手稿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却看不出任何问题,莫非她真的只是不小心露富被人盯上了吗?
卢凌风正想着,忽然觉得手臂被人挽住,崔蘅整个人贴了上来,卢凌风低头看向她,崔蘅便祈求道:“今晚没空吗?我今天就想出去。”
卢凌风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身体似条件反射僵住了。他想了一下,还是妥协:“那就今晚,夜禁之前。”
崔蘅注意到他视线的躲闪,搂着卢凌风的手臂忽然松开了,后者看过来时,只注意到她眉宇间一闪而逝的无措。卢凌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崔蘅在他面前永远戴着面纱,他也没有完全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崔蘅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她的脸……在十二岁那年,毁了。
卢凌风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也不会主动去碰她的面纱,是不想碰触她的伤心事。更因为,崔蘅的脸其实是因为他才受了伤。
卢凌风那时才十二岁,却比与他同岁的崔蘅还矮半个头,火炉倒塌,卢凌风根本躲不开,那火炉就直直朝着卢凌风的头砸下去。崔蘅眼疾手快将他推了出去,情急之下,她踹了火炉一脚,同时扑过去用身体护住了卢凌风。那火炉偏离方向没有倒在他们身上,火炉上烧着的热茶却泼下来,烫伤崔蘅的脸。
不知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胆子,竟然去踹那架炉子。卢凌风时常能想起那天,他那时哭得撕心裂肺,并非因为害怕,而是悔恨,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宁愿被烫伤脸的是自己。他一个男子,容貌哪有她的那么重要。
可就连这种时候,崔蘅也在笑着安慰他,明明受伤的是她,她竟然还笑得出来,还说得出安抚的话。
卢凌风知道,崔蘅救他的时候甚至不知救下的是谁,不论是谁,她好像都会去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是这样的,从小就将自己放在保护别人的角色上。
清河崔氏的幺女,年仅十二岁便风华冠京都。人人都知道她是才女,是美人,卢凌风却知道,她风骨胆色皆不输男子,她的内心十分强大,有时候他都疑惑,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崔蘅真的感到害怕。
但是十二岁那年对于崔蘅来说是个转折点,她的脸毁了之后,外界一切对她褒扬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在惋惜,都在感慨,说,崔蘅算是毁了。
崔蘅单论容貌绝对当得起姿容绝艳四个字,才十二岁就看得出来,将来一定是个端庄明媚的美人,这样的容貌毁了,确实叫人觉得可惜。崔蘅最开始不戴面纱的,她脸上的伤好了之后,左边脸颊靠近耳朵的位置留下一片浅粉色的烫伤疤痕,像蜘蛛网的纹路,爬在她牛奶似的白皙皮肤上格外吓人。自那之后,所有看见她的人,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就是同情,他们的情绪太过外露,甚至不必深究,都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卢凌风记得崔蘅曾经很疑惑地问他,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难道她的容貌就是她的一切吗?分明她仍旧善六艺,晓诗书,她的功课依旧是所有人中的佼佼者,为何他们现在只用同情的目光看她。
崔蘅问这个问题时,单纯只是疑惑,她似乎也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甚至不感到伤心。
但是从那之后,她开始戴起了面纱。
“你……”
卢凌风想说点什么,崔蘅却先他一步离远了些。
“哼,这么勉强,不想去就算了,卢将军手下不是有很多人么,不放心的话,让他们看着我。”
卢凌风将双手背到身后,深吸一口气:“人家没有事做么,谁有空陪你逛街,我陪你就是。”
崔蘅沉默半晌:“为什么。”
卢凌风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崔蘅自言自语似的道:“你明明不想去,为什么还是答应了。是不是我求你什么你都会答应?”
“……”
崔蘅忽然很生气,她不想见卢凌风,因为卢凌风每次面对她时,都是一副心理包袱沉重的样子。这导致崔蘅自己也感到割裂,她很喜欢他的,但是因为他总是那副死样子,让崔蘅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人,从而不想看见他。但是长时间看不见他,又觉得想得慌。
崔蘅觉得自己快分裂了。
“卢凌风,你何苦因为那些陈年旧事悔愧至此。”
崔蘅胸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有些委屈,她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甚至忘记最开始想让他带自己出去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崔蘅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这一路冷风吹得她冷静下来了,崔蘅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后悔得开始撞墙——她在矫情什么,救命啊,都多大人了,她在干嘛啊!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的不是吗!哪有空给她去发泄这些多余的情绪。谁来救救她,刚才好像被鬼附身了啊!
崔蘅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她得再想个办法让卢凌风放她出去才行,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她的房门。
崔蘅急忙凑到门边,想伸手去开门,又停了下来。门外传来卢凌风的声音:“快开门,如何还生气了。”
崔蘅犹豫一下,将门打开,见卢凌风站在门外,他皱紧眉头,满脸都是不耐烦,将脸侧向一旁也不看她:“夜禁还有一段时间,还去不去了。”
崔蘅一瞬间笑弯了眼睛:“去!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
*
“我刚来长安,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吗?”
卢凌风哪知道这些,苦思冥想半天,根本想不出来:“这……”
崔蘅也不为难他,笑道:“我倒是听说过一种甜蜜脯子,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我们去尝尝看?”
卢凌风骄矜地点了点下巴:“那就去尝尝。”
那所谓的甜蜜脯子其实就是蜜饯,是崔蘅同门师姐开的店,来长安之前,她跟崔璋说好了,若到了长安没碰上面,就去这家店里见面,也不知道崔璋能不能找到这家店。
崔蘅为了出来玩,把头发都束起来,作男子打扮,虽然依旧遮着面容,但是因为她身量较女子高挑很多,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俊俏公子。
卢凌风看着她,忽然想起她提过的那个做官的兄长:“说起来,我与你自幼相识,怎么从来不知你有个双生哥哥?”
崔蘅用手托着下巴:“他幼时体弱,养在乡下庄子,几乎没在崔家出现过,当然也没跟我们一起上过学。后来考取功名,又遇贵人推举入仕。为官之后,他天南海北都去过,今年才调任到长安来的。好像是做什么……尚书右丞。”
卢凌风感到十分震惊:“年纪轻轻竟然官拜尚书右丞?崔家应当十分重视才对。”
“那倒没有。”
崔蘅嘲讽一笑:“大家族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若非我阿兄确有高才,又得贵人相助,拼出一条青云路,他到如今还被困在乡下养病呢。”
卢凌风听着她的描述,实在难以想象,为何他们生在清河崔氏,一个有才却得不到家族荫蔽,一个声名尽毁被逐出家族。
崔蘅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到。”
卢凌风疑惑道:“你为何不同他一起上路?”
“他身体不好,骑不了快马,我就先来了,这不是急着到长安卖书嘛。”
她说完幽怨地瞥卢凌风一眼:“我卖书的计划都被你毁了。”
卢凌风哼了一声:“你兄长做四品高官,还没钱花?”
“兄长的钱以后都是要交给嫂子的,虽然目前我还没嫂子,但是我得为自己存点生活费啊。”
卢凌风还想说点什么,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轱辘辘的车轮转动声,卢凌风首先察觉到,下意识去看,然后他就看到了很神奇的一幕,一个同崔蘅长得很像的男子坐在一把带轮子的椅子上,被一名高大健壮的仆人推着,进入这家店铺。
卢凌风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一定就是崔璋。
因为他长得真的很像崔蘅,若非他身着男子制式的圆领袍,束冠带巾,而崔蘅又坐在他身边,卢凌风几乎会觉得他就是崔蘅女扮男装。
只不过比起崔蘅,崔璋脸上线条更加舒朗,肤色更黑一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有一团化不开的郁色,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崔蘅此时注意到卢凌风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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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疑惑地看他一眼,随后顺着他的视线向身后看去,然后就看到了黑着脸盯着他们的崔璋。
“兄长!”
崔蘅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站起身:“你什么时候到长安的!我以为你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到。”
——半个月是故意夸张说给卢凌风听的,但是崔蘅确实没想到,竟然第一天出来就能遇见崔璋,运气也太好了。
崔璋脸上郁色稍霁,让仆人推着自己来到崔蘅面前,道:“还说,你跑这么快,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长安,我能放心吗,自然快马加鞭赶过来。”
他说完面色不善地看了卢凌风一眼:“这是谁,你怎么跟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
卢凌风站起身,行礼道:“范阳卢凌风。”
崔璋也朝他行了一礼,语气淡淡:“哦,范阳卢氏,幸会。在下崔璋。”
崔蘅转了转眼睛,道:“卢凌风曾经是我同窗,不是陌生男子,人家是金吾卫中郎将,也做官的。”
崔璋冷笑一声:“世家子弟蒙荫入仕,也值得你特地提一嘴。”
崔蘅下意识去看卢凌风,见他眉头微微蹙起,崔蘅便瞪崔璋一眼,警告他别太过分。崔璋似没看到一般:“中郎将为何同我妹妹在一起?”
崔蘅知道卢凌风不擅长解释,抢在他之前开口:“兄长,我刚来长安被人追杀,是卢将军救了我,他知道我没地方去,就让我住在他那里,比较安全。”
“崔……!”
卢凌风急忙开口,想阻止崔蘅后面的话,但是崔蘅嘴快,已经来不及了。他觉得情况要变得糟糕了,毕竟虽然他本身没有恶意,可崔蘅一个女子,住进他这个单身男子家里,崔蘅的家人肯定不放心。
果然,听完来龙去脉,崔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郁来形容了,他修长的手指将椅子扶手捏得咯咯直响:“真是多谢中郎将的好心了,不过既然我已经来到长安,舍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住到卢将军那里实在不方便。崔蘅,你马上收拾东西搬到我府邸来。”
卢凌风略一思索,道:“崔右丞说得对,理应如此。不过,尚有一案件需崔蘅配合调查,望知晓。”
崔蘅发现卢凌风虽然脸上表情淡淡,却有些尴尬,忽然笑着跑到崔璋身边,凑近他耳朵说:“带上东西走,别管我。”
她说话时,将一个油纸包迅速塞进崔璋手里,后者眉眼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将那纸包握在手心。
崔蘅说完这话之后,走到卢凌风身边,她为难地看向崔璋:“兄长,追杀我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没查清楚,卢将军手下那么多金吾卫,他那里又离金吾卫大营近,更安全些。兄长尚需要人照顾,如果我搬去你府邸,岂不是连累你也要面对杀手,不如待到事情尘埃落定,我再搬回兄长府邸。”
她一开始急着走,是为了把这张名单送给崔璋,现在如果离开了金吾卫的视线,就怕卢凌风的注意力会当到崔璋身上。还不如让她待在他视线里,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卢凌风看崔蘅一眼,他很想说让崔蘅跟崔璋回去,毕竟对方都拿防贼的表情盯着他了,实在不好意思再在人家哥哥面前强留妹妹。可是看崔璋这副模样,不仅像个病秧子,还不良于行,又刚来长安,手里得用的随从想必也没有多少,他这种情况如何保护崔蘅,说不定连他自己都得搭进去。
崔璋不知到底为何,竟然没再说出不同意的话,他只是深深看了卢凌风一眼,道:“中郎将,我是信得过你范阳卢氏的家风,只不过舍妹毕竟未嫁之身,还望你多替她的名誉清白考虑考虑。”
崔蘅在一旁小声嘀咕:“我的名声本来也没多好,兄长就别为难卢将军了。”
“你……咳咳!”
崔璋似乎想骂她,但是忽然握着拳头咳嗽起来,教训的话也被这咳声打断。他咳了几声,才慢慢缓过来,见崔蘅正担忧地看着他,崔璋瞥她一眼:“若有任何事,记得去右丞府找我。”
崔璋交代了一番之后,终于让仆人推着离开了,卢凌风偷偷松了口气,回头见崔蘅早就跑到桌边去吃端上来的蜜脯了。他走到崔蘅身边,犹豫问道:“你兄长的腿……没想到,他不良于行竟然也能做高官。”
崔蘅抽空抬头看他一眼:“谁说他不良于行。我兄长身体有些弱,走路超过半条街的距离,便力有不逮,所以我便找人做了这把椅子送他,让仆人推着他上街,这样他至少不会晕在半路上。”
卢凌风点点头:“原来如此。”
崔蘅拿起桌上的一块杏脯直接往卢凌风嘴里塞:“别说他了,快吃这个,这个好吃。”
卢凌风张嘴接住:“嗯,确实得快点吃了,过了宵禁的时间还在街上游荡,会被金吾卫抓走。”
“……你这人,真会扫兴!”
5. 卢凌风的表兄
或许因为这些天崔蘅身边总是有人在,要么是金吾卫的士兵,要么卢凌风亲自跟着,并没有等到那些杀手。崔蘅闲得无聊,找人给崔璋递话,让他把搬家过来得一些自己用惯了的东西一起送到卢凌风这里来。
这些东西里有一套紫砂的茶具,还有她自己炒的花茶,东西送过来之后,崔蘅便在阁楼上寻了个好位置烹水煮茶。这个位置确实好,通风,楼下正好就是卢凌风练武的地方,她在这边喝茶,倚在窗边就能看到他耍枪。
卢凌风自小习武,他身法敏捷,出招利落,加之身量颀长,身材挺拔,舞这把银枪时,俊得让人移不开眼。卢凌风能进入金吾卫任职,也不完全因为自身家世,与他这漂亮的身手分不开关系。
崔蘅看了一会儿,轻轻叹口气,这种悠闲的日子,好像好久都没有过了。卢凌风注意到崔蘅的视线,收了招式往阁楼看来,后者正端着茶杯,遥遥朝他举杯示意。
她没戴面纱,侧脸的疤痕用彩金的妆笔画了一支梅花在上面,只这一笑,便称得上风华绝代。有时候崔蘅给人的感觉其实挺奇怪的,她分明是个女子,通身仪态却令人不敢直视。她身上兼有一种更胜于男子的从容,让人第一眼看到她时,想到的不是她是否貌美,而是……高不可攀。
卢凌风愣怔过后,放下枪快步走进屋内,往阁楼走去。崔蘅见他上了楼,便笑道:“卢将军真是勤勉,休沐在家也不放松分毫,令我等闲人着实汗颜。”
卢凌风听她的话,越发觉得微妙,以前没觉得多奇怪,如今听来,总觉得……她的话与自己同僚寒暄时的用词很像,倒不像女子对男子的关心。世家小姐多养在深闺,即便是玩笑话,又哪有世家女子会觉得自己是闲人而感到汗颜呢?
卢凌风在茶桌另一端坐下,故意道:“适才在楼下看你喝茶惬意得很,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讨一杯?”
“你就算不来讨,我也要下去请你。”
崔蘅挑挑眉,递过去一张帕子:“先擦擦汗吧,春寒料峭,别着凉。”
卢凌风犹豫一下接过手帕,却没擦汗,只用袖子往额头上按了两下。他下意识捏住那方手帕,柔软的触感像是丝绸,却好像又不像普通的丝绸,丝绸不会这么松软。崔蘅察觉到卢凌风的小动作,笑道:“这是碧云纱,用蚕丝混着棉线纺的,只是纺织方式比较特别,织出来的纱有蚕丝光泽,又兼具棉布柔软透气的特点,做里衣穿很舒服。对了,这次来长安我带了几匹,到时候给你跟我兄长各做一套里衣。”
卢凌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能……”
崔蘅见他神色尴尬,知道他误会了:“我可不会做衣服,你给我尺寸,我去找裁缝做。”
卢凌风轻咳一声:“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种布料。”
“当然了,这是我兄长在巴州任刺史期间,纺娘子们研究出来的织物,还不能大量产出,离开时我特地带了几匹。”
卢凌风惊讶道:“这莫非是崔右丞教人纺出来的?”
崔蘅轻轻一笑:“也不是哪一个人纺出来的,这是集体的智慧成果。巴州山地多,不适合种植,倒是适合树木生长。我便带人栽了桑树养蚕,后来集合各家没有大体力劳动的娘子们学纺织,不然闲着也是闲着,有点事做还能给家里赚些补贴,娘子们都很有干劲。后来她们自己试验改良了很多纺织的方法,就做出这种碧云纱。这种纱不太容易着色,普通染料染色后布料还会变硬,只有山上一种叫青蒿的植物做出来的染料能把它染得很好,成品是天青色,便为它取名碧云纱。这种布料虽然不够艳丽,做里衣却极舒适,周围几个州县都喜欢买它回去给家里的婴孩做衣服。”
卢凌风点点头,他又被崔蘅面前的那套茶具吸引了注意力,他拿起一个茶杯,轻轻转动着:“仔细看来,这茶杯的材质也未曾见过。”
崔蘅得意道:“算你有眼光,这叫紫砂,最适合做茶具。这是我跟着兄长去丽云县做县令时,发现它们当地有一种紫色的矿土,烧出来是褐色土,那种紫色矿土就是烧制紫砂的原料,做出来的茶具很受欢迎,兄长离任时我特地带了一套。”
能做出这种紫砂茶具完全是偶然,唐朝茶具多为陶瓷,为了追求古朴,他们会用粗陶做茶具,而紫砂这种材料,是在宋朝才开始出现。天知道崔蘅发现紫砂泥时候有多惊喜,不过为了紫砂茶具向周遭推广销售,她最终还是建议崔璋将紫砂泥命名为“丽云泥”,为的是追求地域的广告效应。
卢凌风听明白了,崔蘅跟着崔璋去各地上任,竟然能带着当地的居民发挥本地优势为百姓寻得谋生手段,这……这可是难能可贵的才能。
他定定看着崔蘅的脸,心里忍不住想,她真厉害,还是像以前一样厉害。崔蘅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不论将她放在什么地方,她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见卢凌风一直看着她,崔蘅却以为他在看自己脸上的疤痕,她微微敛起笑容,摸到自己左侧脸颊:“怎么,污中郎将的眼了,我将面纱戴起来。”
卢凌风猛地回过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崔蘅起身的动作:“不是!我,只是一时出神。”
他说完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但是一想到她误解自己,卢凌风心里便很郁闷,眉头紧锁一直没有展开。崔蘅见他这副表情,问道:“茶不合口味?喝口茶把你苦得脸都皱起来了。”
卢凌风越想越生气,实在忍不了了,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与茶何干,崔知意,你怎会如此想我。”
知意是崔蘅的小字,以前上学时崔蘅总喜欢逗卢凌风,他小时候就老绷着张脸,逗他特别好玩,崔蘅告诉她自己家里人都叫她知意,让卢凌风以后也叫她知意姐姐,卢凌风知道她是笑他长得没她一个女孩子高,才让他叫姐姐,气得满脸通红,死活都不肯。
崔蘅听卢凌风这样喊自己,声音低下去:“我怎么了嘛。”
卢凌风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手指一根根收紧。他凑上去,压低声音,几乎每个字都含着隐忍怒气:“我何时,对你的容貌有过微词。这伤是因我受的,你说这种话,岂非骂我禽兽不如?”
崔蘅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清晰看到了卢凌风眼底的愤怒和难过,她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那种误解他的话多过分。崔蘅急忙握住卢凌风的手,道歉道:“对不起,我……”
“别说你不是故意,你心里如此想,才会如此说。”
崔蘅平时也没少招惹卢凌风,但是她分得清什么时候他是闹脾气,什么时候是真生气,听他说出这话,就知道卢凌风是真难过了。崔蘅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凑到他身前:“我错了,卢凌风……别生我的气。”
“我生你的气?我配吗?”
崔蘅立刻道:“你配你配,我给你斟茶道歉,好不好?”
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卢凌风唇边:“小女子有口无心,卢将军大人大量,可千万别入心啊。”
卢凌风终于冷哼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茶杯:“看在这茶味道不错的份上,且饶你这次。”
崔蘅偷偷松了口气,她蹲在卢凌风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你喜欢呀?我可以送你一罐。”
卢凌风看着她的表情,预感她又要捉弄自己,眯起眼睛并不回答,果然接下来就听崔蘅含笑道:“如果你叫我一声崔姐姐,就送你一大罐。”
“哼!”
卢凌风直接拿过桌上的壶,自己倒起来:“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不如想喝时叫你泡给我。”
崔蘅有些疑惑:“其实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说是跟我同岁,可你小时候比我小好多,以至于一直觉得你像弟弟。你不会虚报岁数,实际真的比我小吧?”
卢凌风咬牙切齿:“哪个是你弟弟!你是不是又想给我斟茶道歉了?”
崔蘅撇撇嘴,此时,大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卢凌风疑惑地站起身:“是谁大白天上门拜访。”
崔蘅往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去看看吧,或许是公事呢。”
“嗯。”
卢凌风下了阁楼,已经有人打开大门将敲门的人引进来,看清来人卢凌风后颇感惊讶,来的竟然是他的表兄萧伯昭。
萧伯昭此人虽说是他的表兄,但是两人实在话不投机,萧伯昭喜欢逛秦楼楚馆,豢养歌姬舞姬,卢凌风大约还不到那种年纪,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平时很少交往,今日他为何上门拜访?
卢凌风愣了一下,对门外的萧伯昭拱手行礼:“原来是表兄,不知表兄有何要事,竟然亲自登门。”
萧伯昭笑着拱手回礼:“自是有事相商,对表弟来说可是个美差,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卢凌风根本不信他所说的美差,不过还是把他请进了屋里。因为知道崔蘅就在阁楼,卢凌风只想将萧伯昭带到正堂接待,谁知萧伯昭却十分自来熟,一进门便朝阁楼走去,卢凌风急忙拉住他:“表兄,阁楼上风冷,还是不上去了吧。”
萧伯昭摆摆手:“哎~表弟有所不知,你这住所阁楼视野开阔,十分得我心意,我难得来一趟,自然要上去坐坐。”
卢凌风还想拦他,谁知萧伯昭早已上了楼梯,他只好跟上去。好在崔蘅早就回避到里间了,并不在座位上。
萧伯昭一到阁楼厅堂,便见到桌上竟摆好一副茶具,杯中茶水还热腾腾地冒着气。萧伯昭一愣,笑看着卢凌风:“怪不得不让我上来,原来表弟已经接待过雅客,这样一副茶具,可不像表弟用的。”
这副紫砂茶具不仅材质独特,上面的花纹也精致得不得了,壶身上画着挺俏的兰花,茶杯上也有花瓣作暗纹装饰,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卢凌风抿着唇皱皱眉,转移话题:“表兄,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萧伯昭却对桌上的茶具产生浓厚兴趣,他直接坐在适才崔蘅坐的位置,拿起那茶杯,笑得别有深意:“表弟啊表弟,你平时在我面前装得一本正经,请你去平康坊喝酒也推辞,没想到自己却养了个美人。”
卢凌风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只觉得这话被萧伯昭说出来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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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顿时大怒:“休要胡说!”
“哪有胡说,前段时间都传遍了,表弟当街接回一名紫衣女子,虽然面纱敷面看不清容貌,但是那窈窕的身段绝对是个美人。”
萧伯昭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将杯口转了一圈对着卢凌风:“更何况,这杯子上的胭脂,总不会是表弟你的。”
卢凌风微微睁大眼睛,萧伯昭说完将那杯子凑到鼻前,闭上眼睛嗅闻:“有股淡淡的香味,用这胭脂的女子,定然十分美丽啊。”
他说完竟想去喝杯里的残茶,卢凌风十分光火他这作派,于是豁然起身,一把夺过萧伯昭手中的茶杯,将剩下的半盏茶直接泼出窗外。卢凌风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表兄到底有何要事与我商量,若没事便早点离开吧,今日难得休沐,我还要休息!”
卢凌风语气十分不好,萧伯昭终于不再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便道:“表弟你先不要生气,你知道的,三日后我就要出征西域,我那个久未谋面的未婚妻约了我见面,说想摆酒为我送行。但是表兄我呢,答应了平康坊的姑娘们出席她们的宴席,没时间再去见她。我这不就想到表弟你了嘛,表弟你就替我去一遭,顺便帮我看看,你未来表嫂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卢凌风听过之后不由眉皱得更紧,也十分不解:“既是未婚妻特地为你摆酒,理应重视,为何宁愿去见歌姬也不见她?表兄可是不喜她?”
萧伯昭轻蔑地哼了哼:“那倒不至于,毕竟是侍郎之女,身份也算配得上我。只不过,既然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成亲之后见面的机会很多,但是那些歌姬舞姬却不能常见,我自然先去见她们,表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就这样说定了,记得三日后湖心亭,要见面的人是裴侍郎之女。”
萧伯昭说完,生怕卢凌风拒绝,说完都不用卢凌风送他,急匆匆便下楼了。卢凌风在后面大声喊他:“表兄!等一下,萧伯昭!”
然而萧伯昭本身就怕他拒绝,听见卢凌风喊他,就跑得更快了,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卢凌风眼睁睁看着他跑远,气得狠狠捶了木栏一拳:“混账!”
崔蘅躲在阁楼里间,将他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觉得甚是好笑。不过自从来到这里,她也见识了不少渣男,今天又见识到一个,也不觉得惊讶了。崔蘅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这表兄倒是有意思,虽然是个武夫,算计得挺周全。”
卢凌风疑惑道:“什么意思?”
“我看他也不全是为了去相会歌姬才让你代劳,适才远远看到背影,你那表兄外形远没有卢将军这般……”
崔蘅上下打量卢凌风一眼:“英武。”
卢凌风十分无语:“别戏耍我,继续说。”
崔蘅笑着道:“这位侍郎之女应当也很聪慧,借口为他摆酒送行,或许是想在婚前相看未来夫君,若入眼,心中欢喜,若不入眼,也好周旋。你这表兄满意这门婚事,不想被那女子看不上,便让你代为相看,届时花轿抬进家门,拜过堂,入了洞房,再要退婚可来不及了。”
这个时代替人家去见未婚妻可不比现代的网友替见面,有很多未婚夫妻婚前都只能见一面,然后就嫁了。
卢凌风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虽然没作评价,脸上的表情早就在大骂“无耻”了。
崔蘅看着他:“你去吗?”
卢凌风道:“无聊,我怎么可能去。”
“不去的话,那女子会伤心的。”
卢凌风上下打量崔蘅一眼:“不然,你去。”
崔蘅差点被口水呛死,卢凌风挑挑眉:“看崔右丞相貌堂堂,你若扮上男装,应当也挺不错。而且你是女子,随机应变,比我合适。”
崔蘅嘴角抽了两下:“我去的话,会忍不住把你表兄的无耻行径全抖漏出来,到时候他俩掰了,可别怪我。”
卢凌风冷笑一声:“如此甚好,帮他遮掩,岂非助纣为虐。”
崔蘅摇摇头,拿起桌上茶杯——唐朝虽然已经十分开放,对于女人来说仍旧不友好,盲婚哑嫁的情况经常有,那不然……就去看看吧。
结果这口茶还没到嘴,卢凌风忽然夺走了她手中的茶杯,又将茶泼了:“这茶杯别要了。”
崔蘅疑惑道:“为何?这茶具是一整套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卢凌风也不好说这个茶杯被他表兄碰过,看着膈应,想了半天道:“大不了我再找一套送你,反正这个茶杯……最好别要。”
崔蘅默默盯着卢凌风看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
她拿起卢凌风面前的茶杯,在杯上重重印下一个唇印,拉着卢凌风的手放在他掌心,暧昧道:“这个,还有刚才那个,都送给卢将军,茶壶留给我就好。”
“……”
卢凌风十分生气,卢凌风满脸通红,卢凌风百口莫辩。
“崔知意!你……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
“……”她哪里不正经,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6. cos就要从身到心
崔蘅最终还是去赴了裴侍郎之女的约,世家小姐,通常将脸面尊严看得极重,她如今盛情为未婚夫摆酒送行,若无人赴约,她的侍从,以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看轻她,到时候那位小姐就不是单纯伤心这么简单,若是再稍微想不开一点,直接寻死的都有。
裴蘅将发束起,换上男装,还把脸涂黑了一点,脸上的疤痕不算深,拿妆遮一下,便与肤色相近,看不太出来。不过就算看出来应该也没什么,脸上的伤疤对女子来说是瑕疵,对男子来说,是没有大碍的。
裴蘅身量本就高挑,有175cm左右,她还在靴子里塞了几层鞋垫,身高直接突破180。
卢凌风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她折腾,忍不住嗤笑一声:“我表兄哪有这么高,不用再垫了。”
崔蘅犹豫一下:“是吗?那我少垫一层。”
卢凌风无语了:“让你去见人,又不是扮成他去见人,你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
“哎呀,你懂什么,我们女子难道就不需要英武的男子来给自己撑脸面吗?就算将来退婚,她家里的下人看到的是个弱鸡将军去赴约,也丢那位小姐的脸。”
卢凌风确实不懂,他挑了挑眉毛,不予置评。
等崔蘅完全装扮好,拿起桌上的双锏在手中轻轻一挽,肃眉怒目瞪向卢凌风:“如何?”
卢凌风抱着手臂打量她半晌,一脸为难地摇头:“不像。”
崔蘅泄气道:“不像吗?”
“不像我表兄,比他俊俏得多。”
崔蘅忍不住笑出声:“那我就去了。”
“你现在还在被追杀,我派两个人,扮成随从保护你。”
他想了一下又道:“还是我亲自扮成随从保护你,若你出了什么事,崔右丞定不放过我。”
崔蘅瞥他一眼,不情愿道:“有你这么帅气的随从,我未婚妻还看得上我?”
“……你哪来的未婚妻了,入戏别太深。”
最终考虑到带个随从也能给自己壮气势,崔蘅还是同意卢凌风的提议,卢凌风带着郭庄扮成随从,同崔蘅一起赴约。不过崔蘅所担心的自己会被比下去根本是多余,跟她共用一张脸的崔璋是出了名的美少年,崔蘅比崔璋更健康,穿上铠甲,就是一名英武的少年将军。而且比起卢凌风,崔蘅身上有种书卷气,更像儒将。
卢凌风觉得崔蘅就是那种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极致的人,有些地方甚至细致得挺多余的,自从穿上男装,她走路都迈四方步,坐下时大马金刀,起身时还要甩袍,信念感极强。
卢凌风坐下,崔蘅就跟着他一起坐下,郭庄在旁边看了半晌,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卢凌风疑惑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难怪刚才觉得崔姑娘的动作眼熟,原来是在模仿中郎将。”
卢凌风瞪了他一眼:“多嘴!”
崔蘅也瞪他一眼:“什么崔姑娘,叫我萧将军!等下见到裴小姐可别说漏嘴。”
郭庄被瞪两眼,还是忍不住笑,抱拳道:“是,末将遵命。”
崔蘅同两人一起来到约定的湖心亭,似是因为看到有人来了,湖心亭中响起一阵悠扬琴声,像在迎接他们。崔蘅看了卢凌风和郭庄一眼,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卢凌风不动声色地抬抬下颌:“遵命。”
看着崔蘅走远,郭庄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同卢凌风说道:“崔小姐扮起男装还真像模像样的,就连我这个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他像个男子。”
卢凌风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向来做什么像什么。”
崔蘅来到湖心亭,便见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在抚琴,琴声缠绵,饱含情意。裴小姐虽然想见未婚夫,但还是守礼,在两人之间挂了一层薄纱,这样看起来只是朦朦胧胧,并不真切。崔蘅负手而立,一直等她一曲弹完,才抱拳行礼:“萧伯昭,见过崔小姐。小姐摆酒为我送行,特备薄礼相赠,以谢盛情。”
崔蘅说完,将放在一旁的锦盒递给仆人,示意他交予裴喜君。崔蘅向来心细,尤其知道今天要见面的人是一名痴情女子,心中更忍不住同情,行事越发周到。裴喜君显然没料到还能收到礼物,十分高兴,她起身从帘幕后面站起身,撩开帘子。
崔蘅抬起眼看向裴喜君,帘子在两人之间缓缓打开,视线对上时,裴喜君明显一愣,随即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萧将军快入席吧。”
崔蘅应声是,便走了进去。
跟裴喜君客套地聊了几句,崔蘅渐渐有些明白了,这对未婚夫妻根本不熟,所谓的情意也只是小时候一起玩培养的一些情意,裴喜君如今完全是沉浸在对未婚夫的想象中。少女怀春,大多都是爱上了幻想中的那个人,真的面对现实,就是另一回事了。且看她的神色,显然对自己容貌还算满意,若真的任由她这样想象下去,裴喜君对“萧伯昭”的感情会越来越深。
崔蘅觉得,还是该告诉她实情。
于是又喝了两杯酒,崔蘅清清嗓子,对裴喜君道:“裴小姐,我有一事想同小姐密谈,不知可否遣退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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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裴喜君愣了一下,但是还是依言令下人退到亭子之外。
“萧将军有何话要同我说?萧将军!”
裴喜君刚说一句,崔蘅却已经起身,朝着她深深行了一礼,裴喜君急忙伸手止住她的礼:“萧将军,这是何意?”
“是歉意。裴小姐,我并非萧伯昭,而是应萧将军的要求,冒名来与小姐相会,欺瞒小姐,实在抱歉。”
裴喜君震惊无比,轻声问:“这是为何……”
崔蘅见她表情,心里暗暗叹口气,但还是将来龙去脉说出来,隐去卢凌风让自己代替他过来,和萧伯昭急着去见歌姬不愿跟她见面这两点,只说萧伯昭忙于公务,自己曾经欠了萧伯昭一个人情,这才帮忙。
“不过,你们二人终究会见面,届时见了面却发现不是,恐小姐伤心,这才实情告知。”
裴喜君聪慧无比,尽管崔蘅为萧伯昭找了忙于公务的借口,却还是猜出自己这个未婚夫并不愿见自己,因而十分伤心。
她强忍着眼泪朝崔蘅行了一礼,将她的礼物还给她:“谢郎君据实以告,那这礼物,便还给郎君吧。”
崔蘅没有收下那礼物,摇摇头:“我终究对小姐有欺瞒之罪,这份薄礼就当赔罪吧。崔某告退。”
崔蘅说完便要走,却听裴喜君急忙叫她:“崔郎君,还不知您是哪位?可否告知?”
崔蘅想了想,回过头笑着对她行礼:“在下崔璋。”
崔蘅从湖心亭出来之后,卢凌风与郭庄均迎了上来,卢凌风已经开口询问:“怎么样?怎么去这么久?”
崔蘅一边抓住他们一个,急道:“快走快走,回去再说。”
离湖心亭远了,崔蘅才松了口气,她捶着自己的腿声音颤颤:“我腿都软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别再找我帮忙。”
卢凌风不解道:“裴小姐是侍郎之女,世家小姐,竟如此可怖,将你吓得腿都软了?”
“不是小姐可怖,是我从未骗过这样聪慧善良的小姐,心里愧疚,故而腿软。”
卢凌风奇道:“你不是说,要以实情相告吗?”
崔蘅道:“萧伯昭的部分我是以实情相告了,只是,裴小姐问我是何人时,我没告诉她实情。”
卢凌风挑起眉:“你说你是……崔右丞?”
崔蘅微微移开视线,有些心虚:“反正他同我长得一样,就算裴小姐找上门,也不会露馅。”
卢凌风摇摇头:“我开始同情崔右丞了,可以想见,从小到大,他要替你背多少黑锅。”
7. 金吾卫都是怎么审女犯的
近来士族间发生了件大事,清河崔氏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旁支的一个家族被抄家了。虽然还没到抄家灭族的地步,但是,却是全家下狱,那个家族的子弟也不争气,捐钱买了几个小官,结果被查出来一长串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破事,被捅到天子面前,天子下令整治。
——原本皇家的人也不会想跟士族对上,但是这次很奇怪,要抄崔家的人,竟然姓崔。
一阵木轮轱辘碾过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打断了牢房里的叫嚣:“不可能,我可是清河崔氏!我儿子在长安做四品大员,抄家砍头怎么可能落到我头上。”
撕心裂肺的谩骂声随着轮椅停下来,也渐渐停止,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睁大混浊的眼睛,盯着牢房外那人,看了许久,终于将他认出来,他就是适才他口中“四品大员”的儿子,崔璋。
“璋儿……你是璋儿!璋儿,快些救救为父!有人,有人要害为父!他们诬陷为父啊!”
崔璋看着他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捏着食指翠绿的扳指上轻轻转动:“怎么会是诬陷呢,父亲,你们全家的罪证,是我同妹妹一起,亲自收集的。”
崔璋说完,一道穿着紫色轻纱的高挑身影从他背后走出来,笑靥如花:“父亲,还有我亲爱的阿弟们,好久不见。你们应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崔……崔蘅……”
被崔蘅称作阿弟的两个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皮囊长得不错,但是此时坐在地上好像两摊烂泥,根本爬不起来了。这两人与崔璋崔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母亲是崔蘅与崔璋母亲死后,被扶正的小妾。上一辈人的恩怨如今很难说清,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崔蘅也不想再去调查,毕竟人都死了,就算查明白又能如何,还能让她活过来不成?她只想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崔家彻底搞垮。这些年崔蘅和崔璋就一直在做这件事,她原本还想,若崔家的几个男人太有出息了怎么办,还要费力给他们罗织罪名,结果稍稍一查,哪里还需要他们罗织罪名呢,他们家根本就是从根里烂掉了。
她带到长安的那张纸记录了崔氏父子的罪证,所以卢凌风说有人追杀她时,崔蘅并不感到意外,她这些年一直是被追杀的,有的是继母派出的杀手,还有一些是他们亲生父亲和手足兄弟派出的。崔蘅不在乎,离开崔家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了跟这些畜牲鱼死网破的准备。
“崔璋!崔蘅!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崔璋,你以为我们家完了,你自己就能独善其身吗?!你以为自己凭什么做如此高官,难道没有得到家族荫蔽?!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牲!没了崔家,你又能走多远!”
崔璋笑了笑,随即有些受不住地握拳抵在唇边咳嗽起来,崔蘅轻轻将手搭在崔璋肩膀上,勾起唇角:“父亲,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你不会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吧?那你也太蠢了。”
他们一对双生兄妹,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毒,带着伤,难道像受家族荫蔽,被很好地养大了的孩子吗?
面前的中年男子竟然痛哭流涕起来:“蘅儿,是为父错了,为父只是不查之罪,罪不至死啊……你救救父亲,出去之后为父立刻休了这毒妇!”
崔璋又咳嗽两声,笑道:“父亲,真不知你这么多年官是怎么做的,拔除门阀,非我之愿,乃天子之愿。怜我大义灭亲,天子对我们体恤有加。”
他们的父亲一听这话,立刻懂了其中深意,士族门阀势大,与皇权对抗,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由他们崔家自己家里的人去拔除这根刺,他们姓李的简直不要太开心。
崔蘅看向一旁缩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贵妇人,对方感受到崔蘅的视线,眼神与她对上,像淬了毒一样冰冷,她说:“两个小畜牲,我该早点下手弄死你们,终究养虎为患……养虎为患!”
她说完站慢慢站起身,睥睨地斜了一眼痛哭流涕的夫君和如同一摊烂泥的儿子们,猛地冲向旁边石墙,一头撞死在了墙上。这一变故把父子三人都吓住了,崔蘅的两个弟弟更是惨烈地尖叫起来,其中一个还吓尿了裤子。
崔蘅站得太近,那女人的血溅在她脸上,她看着他们的父亲挑挑眉:“没想到你们家最有骨气的竟然是你小妾。”
崔璋厌恶地看了倒在牢门内的尸体一眼,递给崔蘅一方手帕:“擦一擦吧。”
崔蘅接过手帕,左右看看,朝一名狱卒伸出手:“这位大哥,借刀一用。”
那名狱卒一直斜着眼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崔蘅跟他说话,竟然把他吓得抖了一下:“这……这狱中不能行凶啊。”
“谁说我要行凶,这几个人不是快被砍头了么,还用得着我行凶?”
崔蘅一把拔出他的佩刀,借着佩刀的反光看到自己脸上的血,然后拿手绢一点点擦干净。擦完之后,崔蘅把手帕还给崔璋,刀还给狱卒:“兄长,走吧,这里潮湿阴暗,待时间长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嗯,走吧。”
崔蘅同崔璋从牢里回来,依旧回到卢凌风那里,她是翻墙走的,没被人察觉到,结果翻墙回来时,正好遇见刚回家的卢凌风,他就那么黑着脸盯着骑在墙上的崔蘅,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崔蘅抽抽嘴角,坐在墙头朝卢凌风伸出手:“扶我一下呗。”
卢凌风很不想理她,但是他有话要问崔蘅,所以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崔蘅却没握他的手,笑着直接从墙上跳了下来,并朝卢凌风张开手,后者被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抱住。
“多谢卢将军~”
卢凌风重重吐出口气,把崔蘅放在地上:“你去哪里了,不知道外面很危险吗?”
崔蘅笑了下:“已经没有危险了。”
“什么?”
崔蘅露出一个有些落寞的笑容:“你没听说吗,崔家被抄了。”
卢凌风皱了皱眉头,崔蘅继续道:“被抄的只是一个旁支,却是我亲生父亲的家。我其实不是崔家嫡系的孩子,但是因为以前读书好,主家从旁支选过去撑场面,本来还想将我过继到主家,但是后来我毁了容,就被送回去。”
卢凌风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抬手轻轻按在崔蘅肩膀上试图安慰:“你去狱中见他们了?”
“嗯,我刚知道,追杀我的杀手是我父亲的续弦派出来的,她在狱中自杀,死前十分悔愧,将真相说了出来。以后……以后不会再有人追杀我。”
卢凌风听她这样说,更不知所措了,他沉默半晌,只干巴巴说出一句:“别难过……”
崔蘅默默走近几步,将头靠在卢凌风肩膀上,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搂住崔蘅,在她后背安抚似的拍拍。崔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抬起眼睛,眼里哪有半点难过得样子,倒是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不过卢凌风好心安慰她,还是装一下吧,而且,他刚刚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可千万别让他想起来啊。
崔蘅转转眼睛,干脆抱住卢凌风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她难过地说:“我不难过。”
卢凌风收紧手,把她用力抱住,崔蘅感觉到了,只在心里感慨,卢凌风看着傲气,内心却十分善良,真是可爱死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从外面冲过来:“中郎将!”
崔蘅一下子从卢凌风怀里挣脱出来,尴尬地将脸侧到一旁,卢凌风也有些狼狈,看着冒冒失失冲过来的郭庄有些恼怒:“什么事!”
郭庄没想到会撞见这种场景,早就转过身去,嘴里还在喊着:“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卢凌风将双手背到背后,清了清嗓子:“好了,到底什么事。”
郭庄凑近过来对卢凌风道:“金吾卫今日又抓了好多女子,要连夜审人,请中郎将前去主持大局。”
“还是女子?”
郭庄道:“对,又抓了十几个,全是女子。”
卢凌风一听就不太乐意:“审女犯还需要我亲自去吗?”
郭庄十分为难:“可、可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下手,都是些……看起来很文弱的女子。”
卢凌风还没说话,却见崔蘅已经睁大眼睛好奇地凑了上来,听清他们的对话,大声道:“啊——!金吾卫是怎么审女犯的?!是不是真的扒衣服就全招了啊?!”
卢凌风忽然想起她之前胡说八道的那些话,恨不得把崔蘅的嘴缝起来,原本他就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这样一说,好像他们金吾卫是一群登徒子!
郭庄也闹了个大红脸,急忙结结巴巴辩解:“没有没有!我们还没审!我们不会的!”
“但是听说扒衣服很管用唔唔唔——!”
崔蘅的大嗓门下一秒被卢凌风狠狠捂在嘴里,他示意郭庄:“先把那些人关起来,分开关押,我随后就去。”
“是!”
郭庄说完逃也似的跑了,他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中郎将的感受了,以后看见崔蘅还是绕道走吧。
卢凌风松开崔蘅的嘴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书房拉:“你给我过来!今天这事同你还有关系!”
崔蘅疑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卢凌风将她一路扯进书房,指着桌上的几个竹筒给崔蘅看:“你自己看,这是从今天那些被抓女子的身上搜出来的东西,这竹筒同你之前带的一模一样,是不是同你有关?”
卢凌风原本也不想做这些事,但是忽然出现好多在大街上行为鬼祟的人,大多数都在达官贵人府邸外转悠,有的则在长安街上发生大事件的热闹地点出现,不仅都带着这样的竹筒,神色还鬼鬼祟祟,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崔蘅看到这些竹筒,忽然惨叫一声扑了过去,她抓起桌上的竹筒猛地转过头去看卢凌风:“你……!原来是你把我的记者都抓了!我说怎么今天路过报社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记者?何为记者?”
崔蘅扑到卢凌风身上,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拼命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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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卢凌风,什么都不懂就胡乱抓人!快放人!快给我放人!她们都是我雇佣的员工!”
卢凌风直挺挺地站着由她晃,崔蘅又晃不动他,卢凌风皱眉道:“你的员工?为何都鬼鬼祟祟,问她们到底在做什么又不明说,自然只能抓起来。”
崔蘅松开他抱着脑袋大吼:“当然不能说啊!她们在为明天报纸的内容采风!内容都说出来了怎么保证新闻稿子的独特性!我还卖个屁的报纸!快把我敬业的员工放出来!”
卢凌风只皱眉,不为所动,崔蘅忽然低头朝他创过来:“我跟你拼了!”
“……”
崔蘅亲自跟着卢凌风去了金吾狱,她一出现,那些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不说的女子都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开始哭了起来:“崔主编!救我们!”
崔蘅扑过去在牢门外握住她们的手,双眼含泪:“别怕,大家都别怕,你们受苦了,不论花多少钱我一定会把你们都救出去!”
卢凌风看到这副场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够了,你过来录口供,录完画押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崔蘅抽噎着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卢凌风走到一旁,卢凌风坐在桌前问话,旁边一个书吏为他们做记录。
“说吧,从记者到报社,都说说,不用我亲自问了吧。”
崔蘅原本就一肚子气,语气硬邦邦:“记者就是那些被你们抓住的女子,他们负责采集长安街上发生得新鲜事,以自己的文笔记录下来,整理挑选后会制作成报纸,明天刊印售卖。报社就是书铺,不过卖的不是书,是报纸……”
卢凌风又问:“何为报纸?”
崔蘅皱紧眉头:“长安小报,已经卖了两期,想知道是什么,中郎将可以自己买一份回去看看。”
卢凌风疑惑道:“长安小报?”
负责记录的书吏忽然小声道:“中郎将……我看过,上面有一个叫民生的板块,写的是粮食种植时令和最新种植方法,蛮有意思的。”
崔蘅朝那书吏微微一笑:“多谢支持。”
回头再看卢凌风,脸又耷拉下来。
卢凌风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对那书吏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卢凌风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这么生气,我又不知道。”
崔蘅想翻白眼:“如果有人莫名其妙把郭庄抓了,你生不生气?更何况你还抓了我这么多郭庄!”
“咳,我还是很佩服的,抓了这么多人,却无一个将你供出。”
卢凌风放软语气:“你可以带她们走了。”
崔蘅却朝他伸出手:“她们采风的内容还给我。”
“那些竹筒?”
“对啊!”
卢凌风断然拒绝:“不行,那是证物,要确认内容是否没有机密。”
“那是我们明天要发的报纸内容!你给我拿走了,我怎么刊印!”
崔蘅激动地拍桌子:“本来就是你们抓错了人!东西快点还给我!”
卢凌风眯起眼睛:“抓错了人?若我真同你计较,你派这么多人在街上收集情报,倒要好好调查一番,弄清楚你们是何企图。”
“你……!”
“嗯?!”
卢凌风朝着崔蘅瞪眼睛,后者见他油盐不进,忽然站起来,伸手去拉卢凌风:“你先过来!”
卢凌风原本不想动,崔蘅却硬扯着他往角落拉:“你过来!”
卢凌风被崔蘅扯到角落,后者才松开他的手,却上前一步,伸手往卢凌风背后的墙壁一撑,将他撑在自己双手之间,这样一来忽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崔蘅的脸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去了。卢凌风下意识向后仰头:“你做什么!”
崔蘅鼓着脸气了半晌,软下语气道:“卢凌风……卢将军,求求你了,把新闻还给我吧,我真急着刊印,我们明天要发报的。”
卢凌风挑挑眉:“求我也没用,总得调查清楚。”
崔蘅咬咬嘴唇,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怎样才肯还给我,你说条件嘛。”
卢凌风伸手推住崔蘅的肩膀,阻止她再靠近,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别给我来这套。”
崔蘅干脆收回手:“好!你也看到了,我手下记者很多,对情报发现和收集十分敏锐,以后有什么情报消息,或者卢将军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卢凌风听到这里满意地勾起唇角:“这个条件倒还可以,可惜都是些女子,收集情报的能力有限吧。”
“你少看不起人了!这些记者跟了我很多个州县,我们可不是第一次发报纸,她们经验老道,若是男子,当封斥候!”
卢凌风忍不住笑了一声:“那我就同崔……主编,做这笔生意。”
“你要保证!以后不能再抓我的人!”
卢凌风摆摆手:“自然,抓这么多女子进金吾狱,我还觉得麻烦呢。”
8. 第一次
卢凌风当真去买了一份长安小报来看,他原本以为只是她们随意写着玩的东西,但是没想到这小报内容十分丰富,长安流行的美食、胭脂服饰、妆容发髻、播种时令、农耕方法、本地盛事、名士名作……各种领域都有涵盖,而且这样一份小报并不贵,报上图文并茂,怪不得很多人愿意买回去看。
卢凌风一边看那小报,一边觉得新奇,看得出来这份报纸是印刷出来的,可是按照崔蘅所说,他们的报纸每三天发行一次,从收集情报、挑选文章,到排版刊印,竟然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
卢凌风好奇,自然就问了,崔蘅也不藏私,便将活字印刷和圆盘排版的方法告诉了卢凌风。崔蘅倒是想试试整个打印机出来,只可惜,想从农耕文明直接跳入电气时代是有点痴人说梦了,她只能从活字印刷术开始做起。
卢凌风一边把晚餐往嘴里塞,一边看那份小报,含混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的记者们……对了,你说她们跟了你很多个州县,这些女子都不回家吗?”
崔蘅叹口气:“当然是因为她们没有家啊……都是些可怜人,我收留她们,给她们一份谋生的工作。”
卢凌风抬眼看她:“你的员工里,只雇佣女子?”
“男子当然也用,不过这个世道无路可走的女子,终究比男子多得多。”
卢凌风点点头,有人此时跑进来:“启禀中郎将,刚才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右丞府的人,要送给崔姑娘。”
卢凌风看向那人:“信在哪里?”
对方将信递过来,卢凌风没有动,崔蘅伸手接过。
她有些疑惑地说:“崔璋这是做什么,有事找人传话便是,为什么还送信?”
卢凌风看她一眼:“或许是重要的事情。”
“那我先回房看看信。”
卢凌风“嗯”了一声,见崔蘅离开,也想起来了,崔右丞莫非是催促她回去了?毕竟最开始就是为了她的安全才留在他的府邸,如今追杀崔蘅的杀手已经没有了,理应让她回去。
崔蘅将信封打开,信封中只有一张纸,她将纸拿出来展开,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脸色慢慢变得惨白一片。
这是一张空白的纸,上面什么都没写,其寓意却让崔蘅浑身血都凉下来。
“怎么会……还是到这个时候了……”
崔蘅颤抖地呢喃了两句,忽觉眼前一黑,竟站立不稳,差点跌在地上。这是她与崔璋的约定,只不过约定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崔蘅几乎把这个约定忘记了……
卢凌风听到屋内传来巨大的椅子翻倒的声音,他愣怔一下,急忙跑进来查看情况,却只看见崔蘅往外跑的背影,地上还飘落着一张空白的纸。
卢凌风将地上的纸张捡起来,稍感疑惑,最终他还是跟着崔蘅走出去。崔蘅七拐八拐,竟然躲在院子的一处角落里,这里有座荷花池,平时没什么人过来。卢凌风远远看见,崔蘅背对着这边,手扶着荷花池的栏杆,不知在做什么,他慢慢走过去,靠得近了,才发现她好像在哭。
卢凌风一靠近,崔蘅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慌忙回过头,卢凌风便见到她哭得满脸通红,脸上还挂着眼泪。卢凌风愣了下:“发生了何事?”
崔蘅慌慌张张地擦脸上的眼泪:“无、无事……”
她大约是想忍住眼泪,但是不知为何,平日里见她十分坚强,此刻却哭得不能自已。卢凌风皱眉盯着她,崔蘅被看得不自在,直接背过身,扶着荷花池的栏杆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走、走开……非礼、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卢凌风皱眉看着她半晌:“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从未见崔蘅哭成这样,更确切地说,从未见她掉过眼泪,就连崔家被抄家,也没见她有这么大反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崔蘅捂住嘴,将哭声堵在喉咙里,变成呜咽。她只背对着他摇头,不肯多说一句。卢凌风犹豫一下,抬手轻轻握住崔蘅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拉向自己:“过来。”
崔蘅只来得及抬眼看卢凌风一眼,已经被他拉进怀里。崔蘅此时也没有力气故作坚强了,她抓着卢凌风胸口的衣服,将他的领子都抓皱了,整个人哭得抖成一团,卢凌风听到她呜咽的声音从怀中模糊地传来:“一会儿就好……”
卢凌风收紧手臂,按着崔蘅的后脑把她扣在怀中:“没关系,没人看见。”
崔蘅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不得不承认,难过的时候有肩膀可以依靠,确实令人安心。崔蘅从他怀里抬起头,卢凌风若有所感,低下头与她的视线对上,卢凌风看了她一会,首先移开视线。
“可好些了?”
崔蘅抓着胸口的衣服,小声道:“我想喝酒。”
“这个时候喝酒,岂不伤身。”
崔蘅抬起头盯着他,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泪光衬得她楚楚可怜。卢凌风把她脸上的发丝理顺,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好吧……”
崔蘅不是那种喜欢借酒消愁的人,她喝得很斯文,但是一杯接着一杯,也喝了不少,卢凌风几次都想问她到底发生什么,却又怕让她想起伤心事,便也不敢提,卢凌风只能在她喝的时候陪上一杯。
崔蘅不知想到什么,从矮几对面挪到卢凌风旁边,一抬手,袖子滑到手肘处,露出半条雪白的手臂,她把自己的酒杯伸到卢凌风唇边:“卢将军喝得不尽兴啊。”
卢凌风见她这样,意识到她或许有些醉了,无奈地接过她的酒杯,随手放到远一点的地方:“好了,别再喝了。”
崔蘅皱起眉头看着他:“还给我!”
“崔蘅,你喝得已经够多了,天也晚了,你该回去睡了。”
崔蘅连脸都皱起来了,干脆把酒壶拿起来,抬手便往嘴里倒。卢凌风忽然有些后悔,就不该答应她,让她喝酒……
卢凌风又想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酒壶,崔蘅这次躲开了,她跟卢凌风较上了劲,立刻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卢凌风瞪着她,崔蘅直接起身,面对面坐到卢凌风腿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捏住他的两腮,将嘴里那口酒嘴对嘴给卢凌风灌了进去。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很快,等卢凌风回过神,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已经在得意朝着他挑眉,好像故意气他似的。卢凌风艰难地将口中的酒液吞下去,从脖子到头顶都涨红了,他推搡着崔蘅,嘴里说道:“你,你快下去!”
“我不!”
崔蘅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只手搂住卢凌风的脖子,她将酒壶移过来,眯眼看着他:“继续。”
卢凌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酒壶扯开:“别闹了,你喝醉了!”
崔蘅低下头来,唇角勾着笑:“我没醉。”
她说完凑上来吻在了卢凌风的唇角,后者惊讶地睁大眼睛,崔蘅手中的酒壶已经脱手掉下去,她用两条胳膊将卢凌风的脖子搂紧,闭上眼睛张嘴去咬他的唇瓣,崔蘅柔软的身体完全挤进他怀里,舌尖笨拙地去撬他的齿关,吻得缠绵又强势。卢凌风觉得脑子转不动了,他胡乱抓住手边的什么,紧紧攥在拳里,一颗颗葡萄被他捏得汁水四溅。
这一吻结束,崔蘅退开了一点,她的眼神明显朦胧起来,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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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却看着她,胸口急促起伏着,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崔蘅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睫毛慢慢垂下来,卢凌风被她盯着,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出拒绝的动作。崔蘅再次贴上去轻轻啄他的唇,只一下,卢凌风握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压,他学她的样子,张嘴去咬崔蘅,不过他咬得有些疼,崔蘅微微颤了颤,抵住他的唇舌,卢凌风哪经过这种事,握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收紧,另一只手扶住崔蘅的脖颈,猛一转身,将崔蘅重重压在榻上。
崔蘅被他这一下晃得眼晕,还没反应过来,身上那人已经又压下来了,崔蘅闷哼出声,卢凌风几乎靠本能,顺着她的唇角一直吻到脖颈,崔蘅仰起头,纤细的脖颈被送到他唇边,卢凌风张嘴便咬了上去,脆弱的喉骨在他齿下微微颤抖,崔蘅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从肩膀上扯下来,卢凌风急促的喘息声紧贴着她的锁骨一路颤抖地延伸。
卢凌风还残存着一点理智,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想要抬起头,但是被崔蘅勾住脖子,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摸到卢凌风领口的扣子上,慢慢解开。
卢凌风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按住她的手:“知意……”
崔蘅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朝卢凌风笑了笑:“我没醉。”
“……”
卢凌风闭了闭眼,艰难地吞咽一下:“不可。”
崔蘅的手轻轻贴在他脖颈上,拇指顺着卢凌风喉结来回滑动,卢凌风嘴唇都快咬出血了,崔蘅看着他半晌,忽然松开手:“你不喜欢我。”
“不是!”
卢凌风将她凌乱的衣服拉好:“不能……不能这样唐突你。”
——和谐和谐——
他到底年轻气盛,到天快亮时才将将歇下,崔蘅趴伏在卢凌风胸口,已经累得动都动不了一下。卢凌风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缓慢在她发间抚摸,又慢慢抚摸到她的颈背。崔蘅用力抱紧他,小声嘀咕:“别再动我了。”
卢凌风嗤笑一声,崔蘅气恼地抬眼瞪他,卢凌风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一下,神色温柔:“我得上直去了。”
崔蘅侧身躺在一旁盯着卢凌风在床边换衣服,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皱眉回头看过来,还是忍不住脸红:“不许看。”
崔蘅笑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腹肌:“卢将军好小气啊。”
“崔知意……!”
卢凌风有些气急败坏,崔蘅干脆爬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胸口啄了两下,然后依恋地蹭蹭:“抱抱我。”
卢凌风犹豫着抱紧她,他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看天色似乎还有些时间。
崔蘅沉默地趴在他怀中半晌,道:“卢凌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卢凌风低头看她,崔蘅叹了口气:“算了……如果我不在,你应该找别人去。”
卢凌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崔蘅抬起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蘅抿着嘴不说话,卢凌风眯起眼睛:“崔知意,别耍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我哪里耍你了,你应当清楚,昨晚我也是第一次啊……”
卢凌风有些脸红:“我没说这个!”
崔蘅露出个笑容:“你快去吧,今日我得回兄长那里一趟。”
“做什么?”
崔蘅想了想:“我的猫死了。”
卢凌风顿时一梗:“你就为了这个,哭成那个样子?”
“那毕竟是我的猫啊,是我从小养到大的猫。哼。”
卢凌风又好笑又好气地捏捏她的脸:“行,你去吧。”
9. 突然就死了
崔蘅回了右丞府,她刚一进府,下人便道:“小姐,公子在内室。”
“知道了。”
崔蘅急忙去了内室,刚一踏入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同时,一声声闷咳从室内传出来。崔蘅快步走进去,一撩帘子,便见到了脸色发白的崔璋。
“你怎么样?”
崔璋听到崔蘅的声音,还是重重地喘息着,平复了呼吸后,才抬眼看她:“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我已经将手下的产业交给师姐暂代打理,即便我不天天去也没关系。”
崔璋重重吐出口气:“我不是问报社,我是问那位,金吾卫中郎将。”
崔蘅沉默一下,声音干涩道:“他……没事的,我没那么重要。”
她回答完之后,两行眼泪却不由从脸颊滑落:“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肯面对你的身体状况,我以为不去面对就可以不必面对,没想到……你告诉我实话,你的身体真的治不了了吗?”
崔璋倒是表现得很平静:“大夫说,半年便是大限。”
他说完,有些不忍地看向崔蘅:“为何要用这么长时间来布局,用这半年,我至少能保证你安安稳稳嫁出去。你去过一个女子该过的生活,也算我这个兄长最后为你做一点事。”
崔蘅道:“我可不想过什么女子该过的生活,我也不想嫁人。”
她轻轻坐在他身边,握住崔璋的手:“兄长,我多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旁,这个世上只有你能陪我走下去,我希望你好好的,你若走了,我多孤单。”
崔璋回握住崔蘅,唇角绽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这不是还有半年嘛,这半年里,我会帮你在朝堂站稳脚跟。届时即便我离开了,你也不会有危险。”
崔璋与崔蘅是一对双生兄妹,但是崔璋自幼体弱,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崔蘅本来是现代人的灵魂,从出生开始便有自我意识,她以为自己会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却没想到,处处被算计。若非她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她跟崔璋从小到大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崔蘅是一切计划的真正主持者,最初想做官,只是为了求生,然而因她女子身份出入朝堂和做官并不方便,便决定了,先由崔璋入仕,他若真的活不过二十五,崔蘅便代替他。
崔璋完全不担心崔蘅会应付不来官场的事,他之所以能因诗得到贵人青眼,被举荐入仕,全都是崔蘅的功劳,崔蘅出过一本诗词集,以崔璋的名义送给贵人,后来他成功入仕,也是崔蘅在背后帮他,治理一县,一州……他到过很多州府,每次调任都是因为政绩斐然,他每到一处,此地便会变得十分富有,赋税翻倍。崔蘅发展经济很有一套,她制作了效率更高的织布机,带有经验的老农繁育出产量更高的种子,她甚至知道如何锻造更坚固的钢铁,修路造房所用之泥沙砖石,在崔蘅与匠人的共同改造之后,都变得更加坚固。于是她修了很多路,她说接下来,目标是研究一种更高效的交通工具,比骑马更快……崔蘅所做的事,崔璋都看在眼里,他从心里佩服这个妹妹,甚至敢夸海口,大唐官吏,万千男儿,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妹妹。
崔璋也曾问过,为何不把这些东西献给明主,崔蘅却轻蔑笑道,封建王朝之下,岂有明主,不论太子还是公主,或是当今天子,皆不入她眼。
崔蘅了解封建帝制下的统治者,他们在想收买人心时,会冠冕堂皇地说百姓是大唐的子民,但是真正到自身利益被侵犯时,百姓又算什么东西,与刍狗雉鸡无异。崔蘅厌恶这个时代,她希望不论那个位子上坐的是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了亩产更高的种子和种植方法,就能收获更多粮食,百姓就能吃饱,能织更多布匹,百姓就能穿暖,这个天下姓李还是姓王,于她来说都无所谓。
一个国家繁荣与否应该看它的实力,而不是看统治者的脸色。
崔璋有时候都不明白崔蘅这等反叛思想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可以无条件支持,却让她再也不要说了。
崔璋提出让崔蘅代替他的身份时,崔蘅第一反应是要为他治病,直到他渐渐成年,确定他的病确实无法根治,崔蘅才做了这个计划。想要与崔璋交换身份,在崔璋死后让外界怀疑不了她,那交换身份的周期就不能太短了。
所以她计划用半年的时间完成身份交换,第一步,就是让崔蘅的这个身份代替崔璋去死,而崔璋要以兄长的身份亲自为崔蘅操办葬礼,届时就算知道他们曾是双生兄妹,如今却只有一个的人,也只会觉得死掉的是作为“妹妹”的崔蘅。
崔蘅曾经跟崔璋说过,这就跟她以前给他讲的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她甚至设计了一个可以巩固“崔璋”身份的局。
崔蘅计划在她死后半年的时间里,会找机会故意在人前露出破绽,让他人怀疑现在的崔璋是女子,届时再让崔璋在人前验明正身,让所有人都产生一个印象,活下来的是男子崔璋,而大家之所以会觉得崔璋像女子,只是因为她们是孪生兄妹,长得太像。半年里,这种事情发生次数多了,今后就算崔蘅不小心露出破绽,也不会再有人想要求证。
毕竟没有人会想打自己的脸。
而且为了模糊他们两人走路姿势和身高上的差距,崔璋在人前从来都是坐在轮椅上,以后就算换了崔蘅,也不会有人从身高这方面看出破绽。
崔蘅说:“我在长安没有多少熟悉的人,把葬礼办得大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跟你长着同一张脸的妹妹死了,只有卢凌风……唉,以前逗他逗得太狠了,他现在不怎么信我,我得想个万全之策骗过他。”
崔璋看着她皱了皱眉:“你……你要他亲自到你灵前看到你的尸体吗?”
“当然。”
崔璋犹豫一下:“这未免……”
崔蘅疑惑地看他一眼,随即想明白了:“你想说,他会接受不了?”
崔璋默默移开视线:“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崔蘅叹口气:“没关系,我了解卢凌风,他志在建功立业,儿女情长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就算难过,也不会难过太久。而且他那么爱面子,人前是不会为了个女人闹太大的。”
崔璋一脸不忍:“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崔蘅咬住嘴唇:“是我的错……我把我们的计划忘了,如今,长痛不如短痛。”
——而且,比起这些,崔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需要权力,娘亲死的那天她就明白了,不论想做什么,首先需要权力。与其寄希望于明主,不如自己掌握权力。卢凌风那个冲动的样子,她就不信他能在这个腐朽的王朝里全身而退,就算为了卢凌风好,她也得找好退路,她会成为所有人的退路。
崔璋朝崔蘅伸出手,他的手虽然修长,但是苍白,崔蘅轻轻握住他的手,崔璋将她紧紧回握:“……若我的身体争气点,你也不用受这些苦。”
崔蘅强行忍住眼泪,笑着安慰崔璋:“兄长也不要太悲观了,说不定我们只是没找到好大夫,这半年里若最终找到了医治你的办法,以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有你陪我。”
她与崔璋不仅是兄妹,更是人生的伙伴,他们有共同的信仰,用她的话说,他们应是同志。
卢凌风今日上直时,撞见几名接班的金吾卫在说笑,好似在说……打雁,卢凌风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想郭庄问:“他们打雁做什么?近来有什么任务与此有关?”
郭庄笑得有些暧昧:“什么任务啊,二营有人要成亲,让兄弟们帮他捉雁去女方家里提亲。”
卢凌风顿了一下:“哦?这有何难,若是我金吾卫的兄弟,身手应当不错,打一只大雁还需出动这么多人?”
郭庄道:“大雁好打,但是如果捉到的大雁是羽毛杂乱,或者被血污了雁毛的,拿去女方家里……这不是不好看嘛。”
卢凌风笑了一下:“竟如此讲究。”
“越讲究越体现对女方的重视,听说他那岳家家世不错,他很谨慎。不过,也有不用活雁提亲,亲手雕一对雁雕也可,若是珍贵材料,甚至可以做定情信物。”
卢凌风不知想到什么,一时有些出神,郭庄见他如此,笑道:“中郎将,怎么也对这些闲事感兴趣了?”
卢凌风立刻咳嗽两声,正色道:“什么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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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不能关心一下兄弟们的生活了。”
郭庄笑了笑,没再说话。
卢凌风忙过手上的事,忽然想起来,崔蘅离开已经三天了,上次她因为崔璋的来信哭成那样,真的只是因为猫死了?他决定今日前去右丞府拜访一下崔璋。
卢凌去之前,拿起桌上两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碧色玉石,他盯着这对玉石看了片刻,有些不太满意,不过最后还是把它们塞进怀里。好歹是他自己雕的,而且已经是他雕的里面最好看的一对了,崔蘅应该不会不给他面子吧。
结果卢凌风刚走到右丞府,便见他们府门大开,府外还挂上了白幡,卢凌风犹豫着走上前,向守门人问询:“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前来拜访崔右丞,请问,府中为何挂上了白幡?可是有丧事?”
那守门人也是个懂礼的人,向卢凌风拜了一礼才道:“回中郎将的话,府上小姐近日新丧,这才挂上白幡。若非要事,请中郎将改日再来拜访吧。”
卢凌风听到这话呆了一下:“府上小姐?贵府共有几位小姐?”
“我府中只有一位小姐,乃是崔右丞的妹妹。中郎将莫非是我们公子的旧友?”
卢凌风听到这里忽然感到耳中嗡鸣,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或者,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崔蘅的丧事?这怎么可能!
卢凌风再也顾不上礼不礼的,怒瞪了那仆人一眼,直接往府中冲进去:“休要胡说!小心你家主人杖罚于你!”
守门的仆人愣了愣,急忙在后面喊他:“唉!等一下,中郎将,容我先禀报啊!”
卢凌风大步冲进崔府,竟然真的看到全府各处都挂了白幡,他一路冲进堂屋,当中竟真的停了一口黑色棺材。
卢凌风看到棺材的瞬间有些懵住,第二眼才注意到坐在旁边轮椅上的崔璋,崔璋看到卢凌风,跟他打招呼道:“中郎将?莫非也是前来悼念舍妹的,这个时间好像不太合适吧。”
卢凌风有些愤怒了:“你也在跟我开玩笑吗?崔璋,什么悼念,崔蘅人呢?!让她出来!”
崔璋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卢凌风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直奔当中停放的棺材而去,他往里面一看,见崔蘅正安安静静躺在棺材中间。她被白色和紫色的鲜花环绕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卢凌风忽然感到脚下一软,他急忙扶住棺材边缘。卢凌风有些不敢碰面前的人,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是崔蘅在耍他!
卢凌风深吸一口气,伸手往崔蘅鼻子底下试探,竟然真的没摸到她的呼吸,他又去摸她的脉搏,也没有摸到。
卢凌风连退了几步,口中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回头看向崔璋,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崔璋!这是怎么回事?!”
崔璋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他,道:“如你所见,舍妹于昨日从寺庙回来途中,被毒蛇咬了一口,回来之后便不治身亡。”
卢凌风听着都觉得可笑:“被毒蛇咬了?这个时节怎么可能有毒蛇?!伤在哪里,我要看伤口!”
崔璋抬眼看他:“你以什么身份要查她的伤口。”
“以金吾卫中郎将的身份如何?!崔蘅三天前还活蹦乱跳,收到你府来信回到家中,不过三日便被毒蛇咬死,她之前还被杀手追杀,且她新丧,你作为她的兄长,脸上竟不见丝毫悲伤!本将军现在怀疑是你使计害死了她,派杀手追杀她的就是你!”
卢凌风愤怒地吼完之后,崔璋反而看着他笑了一下,他无奈似的闭了闭眼睛:“左脚脚踝,你去看吧。”
卢凌风立刻冲到棺材旁边,他掀开了崔蘅裙脚,检查她的左脚,然后便发现,她的左脚竟然真的紫肿了一大片,脚踝位置还有两个牙洞,明显是毒蛇的毒牙造成。
卢凌风摇着头后退:“不可能,这不可能……”
卢凌风猛地看向崔璋,怒道:“不可能!崔璋!三日之内,给我个说法!否则本将军不会饶了你!”
卢凌风说完便愤怒地冲出门去,他不相信崔蘅死了,更不相信那具尸体是崔蘅的,绝对不相信。不论这到底是崔璋的阴谋,还是崔蘅在跟她哥哥一起搞阴谋,他都要弄清楚!
10. 我该如何自处
崔蘅说得对,卢凌风接受不了崔蘅的突然死亡,但是他看重自己的面子,所以不会把这件事闹太大。
停灵的三天里,卢凌风都没出现,崔璋都有些想笑了:“我知世间男子多薄情,没想到会薄到如此地步。他之前不还说,要我给个交待么,如今竟不送你一程。”
崔蘅静静躺在棺材里,对崔璋的话毫无反应,她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味,这种香叫做返魂香,是为了伪装她尸身不腐特地找来的,否则她吃了假死药的身体在停灵期间毫无变化,很容易引起怀疑。若别人问起,崔璋便说,不忍妹妹的尸身腐坏,才重金购买返魂香保她尸身完整。
崔璋往门外最后看了一眼,仍旧没等到卢凌风,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摆摆手:“盖棺。”
沉重的黑木棺盖被盖上,棺钉也钉进去,崔蘅说了,要想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真死了,就要真的将她下葬一次。
崔璋由两个仆人抬着,跟在棺材后面晃晃悠悠往他们选定的墓地走去,队伍出发时,一人跑到崔璋旁边悄声道:“有人跟着。”
崔璋抬眼,点了点头:“走。”
墓地并不远,走到目的地没花太多时间,崔璋看着被钉上的棺材,深深叹口气,挥了挥手道:“下葬。”
装着崔蘅的棺材便被缓缓地放进坑中,周围奴仆举起铲子铲土向棺材上填去。崔璋留意着周遭的环境,他知道有个人一直跟着他们,埋伏在一旁,他大概猜得到那人是谁,但是他不确定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确定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现。
他太沉得住气了,崔璋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手下探听到的消息有误。
哀乐呜呜咽咽地吹打,纸钱漫天,直到下葬完毕,纸钱烧光,一直跟着他们的那个人都没出现。崔璋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在演一场心照不宣的戏。
“阿蘅!一路走好!”
崔璋哀痛地喊着,往空中扬了一把纸钱,然后被他的仆人推了下去。
送葬的队伍离开,这山上多了一座孤坟,此时,埋伏在一旁多时的人影终于慢慢从树后走出来。
卢凌风这三天想了很多,崔蘅忽然离世这件事还是太奇怪了,他想了整整三天,从她收到那封信,到崔蘅无端的哭泣,到她的死……最奇怪的是她离开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什么,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云云,就仿佛她知道自己要离开。若她真的是被毒蛇咬死,她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将这些事联系到一起,卢凌风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崔蘅在骗他。若是真的,那崔璋肯定也是同她一伙的,卢凌风不清楚他们做这出戏的目的,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在骗自己。
卢凌风也想过去灵上质问崔璋,可他一个男子到崔家未出阁的女儿灵前闹事,岂不是令崔蘅清誉不保?届时不知生出多少旖旎非言,让她死都不得安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现,他不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所以他决定不向崔璋讨要说法了,他要自己去找答案。?
卢凌风将银枪插在一旁,抡起锄头开始刨土,他要把崔蘅的坟掘了,他敢肯定崔蘅没死,这座坟里绝对不会躺着她的尸体,只要把她的坟掘开,他会看到一座空坟,就真相大白了!
卢凌风一边刨土,一边紧紧盯着脚下的土坑,他这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脸白得像鬼一样,把崔蘅的坟掘了这最后的信念支撑着卢凌风,才让他没倒下去。
黑色的棺木终于重新露出来,卢凌风几乎脱力地歪在一旁,他扔了手里的锄头,艰难地从安放棺材的深坑里爬上去。卢凌风将插在一旁的枪拔出来,然后重重插在棺材钉的位置上。他压根不相信棺材里有人,下手便没轻重,他那杆枪本就是杀器,不管不顾地插进棺盖里,将棺材钉直接崩飞出去,棺材自然也被毁去一角。
卢凌风累得只剩喘气的力气,他咬紧牙关拧着长枪,咬牙切齿道:“崔蘅,我倒要看看,你能耍我到什么程度。”
棺材很快被打开了,卢凌风做好面对一口空棺的准备,但是当棺盖缓缓推开,却从里面露出一张苍白熟悉的脸。她嘴唇发紫,双颊发青,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卢凌风一下子懵了,他受到巨大惊吓一般,猛地后退几步,身体重重撞在土坯上,他靠在那里愣了半晌,口中还在说着“不可能”,他甚至可以接受棺材里是另外一具女尸,是他们为了冒充崔蘅而找的另外一具尸体,唯独接受不了这棺材里躺着的是真的崔蘅!
许久,卢凌风终于走上前去,他抖着手伸出去,抚到崔蘅脸上,触手一片冰凉,他往她手上握去,仍然只感觉到冰凉和僵硬。卢凌风从来没觉得有哪具尸体这么可怕,可怕到有缕缕凉意从心脏处蔓延到全身,让他好像被这片冰冷的大地抽干了最后一丝活气。卢凌风用力握紧崔蘅的手,心中大痛,眼泪没落下来,眼眶却红了:“不可能……怎么可能,崔蘅,这不是你,不是你!”
卢凌风盯着崔蘅的脸半晌,又看看周遭被他毁得一塌糊涂的墓地,只觉身在地狱。
他竟毁了她的坟……
不知过去多久,卢凌风慢慢软坐在棺材旁边,他好像妥协了,终于接受了崔蘅确实已死的现实,但是眼睛干涩,仍然哭不出来,只觉疲累。卢凌风将手伸进怀里摸索,好久,他从怀里掏出一对玉雕的大雁,轻轻放在崔蘅枕边。这对雁玉质上成,婴儿拳头般大小,雕工却不精致,透着一种古朴笨拙。
“我该如何自处,崔知意……”
卢凌风伏在崔蘅身上想将她抱起来,但是试了几次并没有成功,卢凌风便撑着棺材盯着她,他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味,更觉诡异。卢凌风本就不信崔蘅是被毒蛇咬死,离开他府邸时,她定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才说那些话。为什么他不好好问清楚呢……说不定她就不用死了。
卢凌风扶着棺材边缘闭上眼睛缓了好久,依旧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天上忽然闷雷诈响,大雨瞬间浇了下来,卢凌风此时总算魂魄归位,急忙用身体挡住崔蘅的尸身上:“不要!”
是他将崔蘅的棺材掘开,若她受日曝雨淋之苦,那也都是他的错。卢凌风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挡住那些雨水,回过神急急忙忙去拿棺盖。但是他本就力竭,此时棺盖淋了水,上面的漆很滑,试了几次都没能抱得起来,卢凌风一狠心,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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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深深嵌入木头,终于将棺盖抱起来,重重地盖了上去。他不敢再耽搁,这雨看着还要继续下,得赶紧把棺材埋起来才行。
卢凌风的指甲劈断几根,手指渗着血,他还是没敢停下来,一点点埋土将棺材填上了。
做完这所有的事,卢凌风已经累到虚脱,他趴在那座坟上好半天,这才慢慢爬起来,他身上被雨水打湿,脸上也都是雨水。卢凌风来时由愤怒支撑着,离开时候只觉累极,甚想就在此地睡上一觉。
那不若就睡一觉好了。
卢凌风只感到身体沉重,抵着坟包慢慢沉入黑暗。
崔璋在暗处等了半天,不见卢凌风起身,他感觉有些不对劲,立刻令人推他上前查看。
“卢将军,卢将军!”
崔璋将伞移到卢凌风头顶,拍了拍他的脸,卢凌风迷糊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知他看到什么,只见他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崔璋只好让人再准备了轿子,将卢凌风抬回他的府里。
他撑着伞看向卢凌风离开的方向,皱眉对身后的两名仆人道:“把小姐挖出来吧。”
他在心底重重叹口气。
他也不愿如此,他们任何人都不愿如此,但是没有办法,想不到更安全的方式,只能这么做了。终究还是崔璋考虑得更周全些,崔蘅其实同卢凌风一样,一直是少年意气,从未受过挫折,她自负地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有那等深情,不会因某个人伤心至此,却没想到,万一真的有,辜负这一切的人要怎么赎罪。
崔蘅服用了假死药,看起来是与死去无异,但是外界的声音,发生的事情,她都能感觉到。崔蘅自然感觉到了卢凌风在她坟前做的事情,当她被崔璋灌进解药,带人从坟墓中扶出来,崔蘅一时气血上涌,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阿蘅!”
崔蘅摆摆手,她回头看到被放在棺材里的两枚玉雁,喉头血气翻涌,又呕出一大口。
“你稳住神!假死药本就伤身,不要太激动!”
崔蘅闭了闭眼,才将喉头重新翻涌而出的血腥气压下去。几人搀扶着崔蘅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将那对玉雁拿出来塞进怀里,这才跟着他们上了轿子。
“他呢?”
崔璋叹口气:“我让人将他送回去。”
崔蘅担心地看向崔璋,后者明白她的意思,道:“放心,我刚刚为他摸过脉,只是太累睡着了。”
崔蘅虚弱地歪在轿子里,手心紧紧握着那两枚玉,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后悔了,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卢凌风……
“阿蘅,你还好吗?”
崔蘅听到轿子外面崔璋的声音,轻声道:“我没事。”
过了好久,崔璋听到她哽咽的声音传出来:“兄长,怎么办,我该如何收场。”
崔璋握拳咳嗽了几声:“别担心,以后我会多多照顾卢将军的。”
崔蘅摇了摇头,她知道崔璋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血线顺着她的嘴角不住地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心上:“这不一样……这次,他是真的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11.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是正常的……
室内昏暗,卢凌风慢慢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的围幔:“渴。”
郭庄听到他的声音,急忙凑过来:“中郎将,你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等郭庄喂他喝下一盏水,卢凌风断片的记忆才慢慢回笼,他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是崔右丞派人将你送回来的。”
“崔璋?”
卢凌风终于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去掘了崔蘅的坟,还在她坟头睡了一觉。郭庄犹豫着说:“崔右丞来看过你,见你仍睡着,他就走了。不过看他好像很生气,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
卢凌风冷哼一声:“他来问罪,正好,我也正想问他的罪!”
郭庄十分疑惑:“中郎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卢凌风抿紧唇角,他下巴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忘了。”
“忘了?!”
卢凌风瞪他一眼:“多嘴!再倒一杯茶来!”
郭庄只好又去倒茶。
崔璋好似算准了他会这个时候醒来似的,郭庄刚去倒水,便有人进来通报,崔右丞求见。卢凌风从床上爬起来,将中衣随意系上:“让他进来!”
郭庄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道:“中郎将,你还没穿衣服呢。”
卢凌风冷笑:“又如何,本将军难道要盛装迎他。”
崔璋被人推着走进来,恰好听到卢凌风这句话,他抬手挥了挥,让仆人离开,然后看向卢凌风:“卢将军脸色看起来不错,看来身体已无大碍了。”
“我的身体本来就无大碍,不过做了些体力活,累到了而已。”
崔璋冷笑:“你所谓的体力活……哼!”
卢凌风没说话,崔璋瞥向他:“别再去那里了,我已命人另寻他处,重新下葬舍妹,卢将军不要再去打扰她。”
卢凌风顿了一下,面上没什么表情:“这是你们崔家的事,与我何干,也不必同我说。”
崔璋闻言看了卢凌风一眼,他很想问若他不在乎,掘坟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之所以登门拜访,也是为了确认他的状况。他现在看起来倒是挺好,令崔璋一时分不清他到底在意还是不在意了。
“如此甚好,那我就告辞了。”
“她到底……!”
卢凌风喊了一声,见崔璋停下来,却忽然无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卢凌风睁大眼睛,捂着胸口深吸几口气,崔璋皱着眉转过身看他:“中郎将还有何事?”
卢凌风吞了口唾沫,冷下声音道:“慢走不送。”
卢凌风本来想追查崔蘅的死因,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卢凌风发现自己根本问不出口,只要他问,脑子里就会出现崔蘅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卢凌风的身体产生了一种自动保护机制,只要他不去问,就不会意识到对方死了,就跟两年前一样,他眼见崔蘅中了毒镖被人救走……卢凌风没去查她的下落,就好像她还活在某个角落,只是见不到面。
这样也挺好的。
郭庄却不明所以,见崔璋离开,卢凌风一副没事人一样在桌前坐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他莫名其妙地问:“中郎将,他妹妹是哪个?是、是崔姑娘吗?他们长得好像。”
卢凌风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崔姑娘死了?!”
“没有!”
郭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死的话下什么葬?难道是另外的妹妹?
“额,我就说嘛,前几天还看到……那崔姑娘去哪里了?今天没见到她。”
卢凌风翻过一页书:“回老家了。”
郭庄越发觉得怪异:“回老家?她……回老家做什么?”
卢凌风沉默了一下:“嫁人。”
“……”救命啊,中郎将在说什么胡话?她要嫁给谁?!
郭庄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卢凌风好像挺正常的,跟平时一个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是他误会了吗?可是那位崔姑娘,就算要嫁人……也不该回老家嫁人吧,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人吗?!
“中郎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崔、崔姑娘……”
“你老问她做什么?你喜欢她?”
郭庄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艰难地吞咽一下:“我是说,你真没事吧?”
卢凌风忽然不耐烦起来:“你无事可做吗?!做什么老盯着我?!”
郭庄被吼了一顿总算老实了,急忙道:“那我忙去了,你有事叫我。”
崔蘅被崔璋从墓里挖出来,又在家里躺了好多天才恢复了一些,从师父那里得到的假死药效果虽好,想要完全恢复过来却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更何况她还动了用药的大忌,情绪不稳,让她伤了元气。
只不过她最近没什么心情,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直到崔璋转着轮椅来到她床前叫她,她才动一下。
“你不用担心他。”
崔璋看着崔蘅道:“前些天我去看了他,挺正常的,而且……我跟他说换了你坟冢的位置,他也没有追问。”
崔蘅眨眨眼睛:“那就好。”
“我看不懂,他到底……到底是在乎你,还是不在乎你,竟然这样平静地接受。”
崔蘅沉默了一下:“他不问,说明他不想再去,也不会再去,倒是不怕他再掘我的坟了。”
崔璋皱皱眉:“可是,就算他不想掘坟了,也可以去看看你……”
崔蘅道:“看我做什么,最好别看。”
“阿蘅……”
“兄长。”
崔蘅打断他,她盯着自己的手,她的掌心正握着一枚温润的玉雁,崔蘅轻轻摩挲着它身上刻得不甚流畅的花纹:“别勉强人家再挂念个死人。”
崔璋叹口气:“他最近似乎在查什么案子,甚至带着金吾卫折腾到鬼市去了,若非我让人刻意留意了一下,连他的人都见不到。”
“鬼市?”
崔蘅微微皱起眉:“金吾卫的职责是护卫天子,他去那里做什么。”
“是啊,说好听点叫多管闲事,说严重点就是不务正业。”
崔蘅抬头看向崔璋,思索道:“听说长安的鬼市鱼龙混杂,武功高强者也不在少数,卢凌风不一定讨得到便宜。”
崔璋看她一眼:“你为他考虑太多了吧,他又不是小孩子。在其位,谋其政。”
崔蘅抿了抿唇角:“我是怕他……行为被心态影响。”
崔璋哼了一声:“中郎将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脆弱,近来他心态调整得很好,全身心投入查案,正如你所说,卢凌风的心思都在建功立业,忠君报国上,对儿女情长之事用心甚少。他最近,忙得很。”
崔蘅闭了闭眼睛:“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不是在跟你论对错,而是生死!有的人……有的人病了,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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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办法跟崔璋解释,卢凌风表现得越正常崔蘅越觉得心惊肉跳,若过个一两年,甚至一两个月,他表现得很正常,崔蘅会放心,可是什么人一夜之间就能恢复如初,受伤还得养个把月,他能恢复那么快吗?这与他心里到底想不想她是两回事,就像……就像人受伤了,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受的伤,身体都是承受不住的。
“兄长,就算帮我个忙吧,最近看着他点……看紧点,我害怕。”
“中郎将!太厉害了!”
“中郎将勇猛!”
“咱们根本没来得及出手,中郎将就结束战斗了!”
一群人兴奋得声音在耳边萦绕着,卢凌风却没心情理会,只笑了笑,快步往帐中走去,郭庄跟在他身后,看着周围兴奋异常的兄弟们,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哎,咱们中郎将身手好似又变好了,刚刚那一枪下去,吓死我了。”
小伍在旁边撞了郭庄的肩膀一下,把他撞得回过神。郭庄艰难地吞口唾沫:“你是不是也觉得中郎将……过于勇猛了?”
小伍不解:“什么叫过于勇猛?难道勇猛还不是好事?”
郭庄看着他犹豫一下,摇摇头:“好事……是好事。”
但是连续十二个时辰不睡觉,还这么勇猛,感觉不像好事啊……
郭庄想到这里,赶紧跟着卢凌风进了营帐,果然,他并没有看到卢凌风休息,他刚抓完贼,又开始查卷宗,郭庄将一杯茶放在卢凌风面前。
“中郎将……额,你在看什么要紧的案子吗?”
卢凌风皱眉盯着案卷,头也没抬:“嗯,新娘被杀案的案卷。对了,那些新娘的遗物,尤其是她们身上裹着的布,一般存放在什么地方?”
郭庄听他这样说,更觉得汗毛倒竖,不为别的,中郎将第一次见到那些新娘子的尸体时,眼都红了,抓着报案人衣领把人家从地上提了起来……还非说人家身上有什么诡异的香味。郭庄也闻到过,不过那是很淡很淡的香气,不知道为何中郎将会如此激动。
所以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中郎将,不如,你先休息休息……休息两三个时辰也好,休息好了再继续查?”
“不必。”
卢凌风瞥他一眼:“我还不困,你若困了自去休息便是。”
郭庄看着他深深叹口气,只好把茶放下,自己退了出去。郭庄一出门,便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背对他坐在不远处,似是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郭庄看见他这张跟崔蘅几乎一样的脸,顿时觉得亲切不少,忍不住主动上去打招呼:“哎,你是崔……”
“嘘。”
崔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郭庄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是郭庄?”
郭庄点点头,崔璋笑了下:“听舍妹提起过。”
郭庄想了想:“是崔蘅崔姑娘吗?”
“嗯。舍妹说,郭庄是卢凌风身边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今日上门拜访,是想问一问。卢将军……近况如何?”
郭庄听他问卢凌风,立刻提高了警惕:“为何问中郎将?崔姑娘去哪里了?为何不自己来问?”
崔璋抬眼,眼神像在看神经病:“若她能问,应当也想问,舍妹前几天死于意外,如今已经下葬七日。”
“什么?!”
崔璋忍不住挑眉,郭庄冷汗刷一下下来了,他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家中郎将疯了!
12.求之不得,梦里相会
卢凌风原本正在看卷宗,郭庄一脸鬼祟地走进来,看见他就说:“中郎将,还看卷宗呢,累不累啊。”
卢凌风抬眼看他一眼,皱了皱眉:“不累,你若无事便回去休息吧,我还要自己再看一会儿。”
“哦……”
郭庄应着,然后转身偷偷往卢凌风案上放了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内生起袅袅香烟,郭庄急忙闭住气,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卢凌风看卷宗到一半,忽然闻到一股清沁的香气,正觉得奇怪,抬头便看见了案上那个精致香炉。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该是出现在金吾卫大营中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里?
他本来想去拿过来看看,一探究竟,但是闻了香,卢凌风忽然觉得眼前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他用力甩甩头,没能让自己清醒,却一头栽倒在榻上。
卢凌风睡得很沉,他太累了,又不肯休息,整个人处于极度消耗的状态,所以这一睡下就有种再也起不来了的架势。崔蘅坐在旁边皱眉盯着他半晌,看一眼计时的滴漏,觉得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便将香炉中的香熄灭,点燃了手中的线香。她轻轻晃着那根香,清凉的薄荷味蔓出来,崔蘅便将香凑在卢凌风面前晃了两圈。
卢凌风被用了香之后,睡了足有七八个时辰,不能让他继续睡下去了,睡多了也会出问题的。
床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不适,呻吟一声,抬手去扶自己的额头,崔蘅吓了一跳,她急忙将面纱戴上,侧脸对着他。崔蘅听崔璋打听回来的消息,很怕卢凌风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折磨死,只能出此下策。
于是卢凌睁开眼,就看见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他身边,她见他醒了,端过来一盏茶,托起卢凌风的头,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下。卢凌风迷迷糊糊喝了一口,刚咽下便反应过来,他猛地坐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掐住了崔蘅的脖子,将她狠狠掼在床上。
崔蘅被他摔得懵了一下,终于明白郭庄所说,他们中郎将现在眼睛里有种危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攻击性也太强了。
崔蘅握着卢凌风的手,生怕他真的掐下来,卢凌风只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见周围都黑漆漆的,只有烟雾袅袅,好似仙境,又似鬼域。
莫非……他这是在做梦?
那眼前这个女子是谁?
崔蘅没挣扎,只直直看着卢凌风,后者愣怔半晌,慢慢松开了手,却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你是谁?”
崔蘅没说话,卢凌风直接伸手就要扯他的面纱。但是不知想到什么,他的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他试探似的问道:“你到底……到底是人是鬼?”
崔蘅从床上爬起来,抬手想摘脸上的面纱,卢凌风却急忙制止她:“不要!”
他将脸转向一旁:“别摘……”
卢凌风几乎已经有了一种认知,面前的人或许是鬼魂,他很怕她的面纱摘下来之后,露出的是那张躺在棺材里的脸。卢凌风倒不怕鬼魂,但是他怕崔蘅的尸体,非常怕,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崔蘅愣了下,她最初只是怕太突然,刺激到卢凌风,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把自己当成鬼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崔蘅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个时代——生于大唐这个时期的卢凌风,虽然看上去胆子大,但其实神经远没有她想象那么粗壮。她为了让卢凌风彻底相信她的死亡,让他亲眼去看了自己的尸体,却没意识到,当他亲手掘了她的坟,又从坟中发现自己的尸体时,受到的打击该有多大。
在这个时代,必是深仇大恨才会掘坟挖墓,卢凌风不能面对自己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她设的局竟然是令卢凌风心理防线崩溃的原因……崔蘅十分自责,她必须得让他恢复正常才行。
崔蘅凑近一点,轻轻拉住卢凌风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面纱上。卢凌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用了力,把崔蘅的面纱轻轻扯下来。卢凌风几乎用尽所有勇气才敢去看她面纱后面的脸,好在露出的是那张他熟悉的脸,而非那张惨白的,发青的死人面孔。
卢凌风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崔蘅的脸,许久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伸出手轻轻摸她的脸,然后疑惑道:“你脸上的伤疤怎么也消失了……看来我真的在做梦。”
崔蘅看着他笑了笑,她脸上那道疤痕是用药之后去掉的,那药是师门里的小师妹制作出来的,崔蘅觉得无事,愿意做第一个试药的人,没想到真的有用。
崔蘅一直不说话,让卢凌风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有人说,做梦梦到死人的时候,对方是不会说话的,他目前遇到的难道就是这样的情况吗?
可是梦境能够这么真实么?他竟然能触摸到实感。
“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卢凌风自言自语道,崔蘅见不得他如此,靠近了一点,抬手抱住他,卢凌风愣了一下,下一秒,用力搂住崔蘅的腰,他力道极大,崔蘅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从中间勒成两截。崔蘅闭了闭眼,将脸埋在卢凌风颈侧,然后她听到卢凌风有些哽咽的声音:“……是不是知道我想你了,才入我梦。”
崔蘅的眼泪便控制不住了,一滴滴掉进他衣领里面。卢凌风把崔蘅推开一点,擦掉她的眼泪:“你哭什么?是觉得委屈吗?”
崔蘅摇摇头,卢凌风又道:“那你是来骂我的?我毁了你的坟,还以为你永远不想见我了。”
他说这句话时,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崔蘅又摇摇头,她见他哭时眉头轻轻皱着,看起来可怜兮兮,忍不住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卢凌风微微愣怔,下意识收紧手,欺身便吻了上来,他吻得很凶,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太痛苦,与其说吻,不如说是啃。崔蘅躲不开,被他按着又啃又咬,嘴里很快蔓出血腥味。崔蘅听他呼吸声渐重,吓得急忙伸手推住卢凌风,不让他再靠近——这人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怕的吗?就不怕她是女鬼,竟然还敢近她的身。
卢凌风十分不满,表情都皱起来:“为何?这是我的梦,我在梦里都不能抱你了吗?”
崔蘅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再用鬼魂之说,就骗不过他了。
她转身拿起桌上被熄灭的香炉,打开了盖子,然后朝着香炉里被香灰埋起来的香吹了两下,那段香便再次燃了起来。袅袅香烟升起,崔蘅将那些烟向卢凌风的方向吹去,卢凌风皱了皱眉,还是不由自主吸入了那些烟气,他很快便再次恍惚起来,卢凌风急忙伸手去抓崔蘅的手腕,但是并没抓住,迷茫中,他好像听到崔蘅说话了。
她说了什么……
“新娘……返魂香……”
“……!”
卢凌风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的,一睁开眼,窗外竟然天光大亮,卢凌风并没有忘记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立刻去看案头,那里果然放着一只铜制的香炉,卢凌风将香炉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一对燃尽的白色烟灰了,而他好似梦中所见的什么崔蘅,什么女鬼……全都没有!
卢凌风还记得这香是郭庄送进来的,立刻开始叫人。
郭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进来,一见卢凌风立刻开心地跟他打招呼:“中郎将!你睡醒了,看你脸色果然好了很多,崔右丞给的香真是管用。”
卢凌风顿了一下:“这香……是崔璋给的?”
“是啊,昨天他来过,知道中郎将睡不好,特地送了块香来。”
卢凌风想了想:“你可曾见有什么人走出我的营帐?尤其是女子。”
郭庄摇摇头:“没有,只有中郎将一个人在睡觉。”
他一脸疑惑地说:“这里是金吾卫大营,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更遑论女子。”
卢凌风听他说得有道理,心头微酸,如此说来,他必然是在做梦了……
“我一直睡到现在吗?”
“对,崔右丞一开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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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香很贵,助眠效果好,点一会儿熄掉就好,能睡个好觉。”
卢凌风冷笑一声站起身:“他有如此好心?备马。”
郭庄应是,多嘴问了一句:“中郎将要去何处?”
“右丞府。我得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崔右丞。”
郭庄沉吟道:“这……其实他如今就在金吾卫营中。”
卢凌风皱眉:“他在这里做什么?”
郭庄道:“公干,不过到底做何公干,属下就不知了。”
卢凌风出门时,见崔璋被他的仆人推着从参军营中出来,卢凌风看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崔璋果然是来公干?怎么还同参军搭上线了。不过金吾卫军中各司其职,卢凌风不能越权去问其他人负责的事情,便只等在那里盯着崔璋。
崔璋显然也注意到了卢凌风,他看出他有话想跟他说,便让仆人等在旁边,自己转着轮椅朝他过来。卢凌风是很善良的,不能看个残疾人在自己面前滚轮子,便主动上前去推他。他直接将崔璋推进自己营帐中,直截了当道:“那香是崔右丞送来的?”
崔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正是。”
“为何要送?”
崔璋握着拳咳嗽两声:“听闻中郎将被失眠困扰,特来解忧。”
“是什么香?返魂香?”
崔璋瞥他一眼:“什么返魂香,返魂香乃是舍妹下葬时保她尸身不腐涂在她尸体上的,这香名越犀,有安神的作用。”
卢凌风愣愣地重复道:“越犀……为何叫越犀?”
“里面有一味珍贵的药材名叫生犀,所以香名越犀。中郎将可曾听闻生犀?”
卢凌风摇摇头:“未曾,又是何物?”
崔璋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笑容:“传言生犀乃是一种白色犀牛的角,犀牛生长到50岁,角变成金黄,割下其角,即为生犀。这生犀十分珍贵,却有妙用,除了能安神助眠外,还有一种功效。”
卢凌风听得入迷,吞了吞唾沫:“是何功效?”
“生犀不可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卢凌风听完,下意识退后一步,他的背抵在了案几上:“与……鬼通……”
这么说,昨天晚上他见到的……果真是崔蘅?
崔璋说完,又笑道:“不过这也都是民间传言,中郎将听个乐子就够了,不必当真。”
卢凌风稳住心神,冷哼一声:“本将军怎么可能当真,怪力乱神罢了。不过,这香确实助眠,不知崔右丞可否告知如何购得,我也想买一些。”
崔璋笑了笑:“何必如此麻烦,中郎将什么时候想要,派人去右丞府,我自会相赠。”
“哎,不必!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白要你的。”
崔璋摇摇头:“越犀难得,并非时时都有,我也是因为病体缠绵,无法入睡,才买这香。这样吧,以后有货,我会同中郎将说,你来取便是。”
卢凌风听他这样说,已经不好意思开口再要,毕竟跟一个病秧子抢东西,他实在做不来。崔璋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道:“无碍,分给中郎将用的当然是我多出来的,不必为我担忧。”
卢凌风态度终于软化下来:“那就多谢崔右丞了……”
崔璋笑着看了他一眼,表示要告辞。那一瞬间卢凌风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崔璋以前是这么笑的吗?怎会如此……妩媚?
卢凌风刚想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莫不是因为他同崔蘅长得一样,让他脑子出问题了?!卢凌风还是忍不住看了崔璋一眼,然后他又发现,他嘴唇竟然有些红肿,就跟被什么咬了似的。
“崔右丞,你的……”
卢凌风没说出口,视线却落在他嘴唇上。
崔璋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脸色有些尴尬:“同为男子,中郎将就不要问了。”
卢凌风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是我唐突,我送崔右丞出去。”
13.所谓权臣
崔蘅从“死掉”的那一刻起,便接手了崔璋的身份,而且因为崔璋身体越发不好,不能经常在外奔波,目前很多事都是崔蘅化妆成他的样子在做。右金吾卫参与了官员监察的任务,崔蘅便利用这次职务之便进入金吾卫大营。她想借鬼神之说和越犀香的安眠作用骗过卢凌风,自然要亲自出马,借这个机会进入金吾卫大营中,不容易让卢凌风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好消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崔蘅的身份认出来,包括卢凌风。
这一日下朝后,崔蘅进了内室,崔璋见到她立刻招呼她过来:“来得正好,有件事要同你说。”
“何事?”
“近来长安出现一种饮品,名为长安红茶。这茶价格高昂,但是因为公主,天子,都在饮用,文武百官也跟着喝,行成一种喝茶的风尚。”
崔蘅没听出不对劲:“茶饮流行应该不算大事,也值得你特地拿出来与我说。”
“问题在于,饮用过红茶的官员有很多出现上瘾症状,与你跟我讲过的故事中阿芙蓉很像。”
崔蘅猛地站起身:“上瘾?!鸦片出现在长安了?!怎么可能?!”
——那该是清朝发生的事,还早呢啊。
她说完之后又慢慢坐下:“不会,鸦片膏一般是用来抽的,没听说过冲茶喝,难道在茶叶里加了罂粟壳?”
——那也不对,罂粟壳熬水喝会有一定中药作用,但是因为纯度不高,一般是吃药的病人长期服用才会有上瘾可能性。
崔璋沉思道:“目前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他们上瘾还不可知,但是已经有多名官员十分痴迷,不喝茶便觉得精神不济,为了买昂贵的茶叶花光家里积蓄者亦有之。甚至有因买不到茶,扑江而亡者,实在诡异。”
崔蘅听到这里十分焦急:“诡异?这有什么好诡异的,这是戒断反应了!”
他习惯性轻轻转动着食指上戴的玉扳指:“这些事情原本也不在我监察范围之内,只怕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外部势力以阿芙蓉这种邪物害我中土。哦对了,你的那位金吾卫中郎将,应当也察觉到红茶不对劲了,提到红茶就喊打喊杀的,说什么妖茶,还带着金吾卫查抄了好几个卖茶的店铺。”
崔蘅皱起眉头:“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崔璋笑了下:“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卢凌风在找死。长安红茶乃是天子和公主推崇之物,他却贬斥其为妖茶。伤了这两位的脸面,太子也保不住他。”
崔蘅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什么保不住他,太子根本就不会保他,这种事,干好了是立功,干不好就是树敌。
“他当真这么干了?当了几年金吾卫中郎将,政治敏感度竟然为零……”
崔蘅听到崔璋描述,也觉得这茶不是好东西,恨不得学林则徐,弄些生石灰全给它扔水里销了。但是这件事牵扯上了皇家的人,便要慎重,毕竟历史上林则徐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这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最是薄情寡义,高高在上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用你时对你情深意重,不用时便要杀了你。太子如今尚未上位,朝堂上与公主分庭抗礼,又要在天子面前保持良好形象,他怎么可能让自己手下人跟两个上位者一起对上。至于下面的老百姓,甚至百官,他们的生死难道比天子的颜面还重要吗?这就是崔蘅讨厌封建统治者的原因,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人民群众的敌人。
崔璋叹口气:“卢凌风虽然胆大妄为,但是带着金吾卫大张旗鼓查抄红茶,必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不过……前几日我去上朝时,天子提到长安红茶,太子一言未发,连谏言都没有,一旦东窗事发,肯定要牺牲卢凌风这个无足轻重的手下了。”
崔蘅明白崔璋的意思,太子应当也想做出政绩,知道长安红茶有问题,想借为百姓考虑的名头让卢凌风去查,但是他又不想将自己置于天子的对立面,只能暗示卢凌风去做这件事,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若天子对红茶的态度深恶痛绝,太子便可以说是自己安排手下查抄红茶,若天子对红茶喜欢,他又可以说自己手下自作主张,到时候全推卢凌风这个炮灰身上。
崔蘅越想越生气,抓起茶杯就往地上摔:“这个阴险的政治家!老娘要推翻他!”
崔璋顿时吓得咳嗽起来:“咳咳……你、咳……你低声些,别这么激动,跟着我混迹官场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政治家都是阴险的,怎么这次被阴的是卢凌风你就受不了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问题。”
崔蘅撇撇嘴,默默坐回椅子上,她想了半天:“我想到个损招。”
崔璋疑惑问道:“计将安出?”
崔蘅勾起唇角:“找人放出谣言,就说市面上出现一种假冒伪劣的长安红茶,以次充好,贩卖者为了牟取暴利加入了违禁之物,有的人分辨不出真品和赝品,喝过之后出现上瘾症状和戒断反应。等这谣言散播开来,再向天子进言,就说多名官员受伪劣红茶毒害,若不严查伪劣红茶,恐对社稷不利,对天子的名声也有妨碍。届时这些皇家人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也不会坐视不理。对了,兄长你不是还认识一些,快要致仕,想青史留名的言官嘛,若天子不肯,就鼓励那些老家伙去威胁皇帝,撞龙柱,就说……恳请天子严查伪劣红茶,否则大唐社稷不保。反正他们尸位素餐一辈子,能在死前彰一回气节,也算死得其所!若皇帝当真坐视不理,就让他被史书记上一笔昏君的名。”
崔璋默默喝了口水,评价道:“是挺损的……”
崔蘅却道:“这些统治者整天不做正事,就想着喝茶品茗,拿下面的人当傻子吗?!”
崔蘅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到的是历史上的唐朝,怎么这么怪异,虽然历史上是有昏君,可是君主最该克制欲望,因为他们的一言一行会产生巨大影响,他们的喜好若被人摸透,便会影响整个王朝的动向,一个君主,不因政清人和被记在史书中,反倒因为喜欢喝什么鬼的红茶被记一笔,难道是很长脸的事情吗?!
崔璋见崔蘅气得头发丝都快立起来了,轻咳几声:“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去劝劝卢凌风,近日让他别再动长安红茶,否则……我们保不了他。”
“嗯。”
崔蘅答应下来,她瞥了崔璋的食指一眼:“有空也给我做个一样的扳指,你这一想事情就喜欢搓扳指的习惯,我也得慢慢培养起来。”
崔璋闻言下意识垂眼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随即无奈地握紧手,有些埋怨道:“从明天起我不戴扳指便是,最近你把我盯得也太紧了,弄得我好不自在。”
崔蘅托着下巴盯着崔璋:“兄长就忍忍吧,我连棺材都躺了,这点小事,兄长还无法忍受?”
崔璋说不过她,干脆不说了。
当天晚饭过后,崔蘅又扮成崔璋,亲自登门拜访卢凌风,守门的金吾卫将她请到客厅,让她在这里等,崔蘅便倚在窗前一边喝茶一边等卢凌风回来。所以忙于查案的卢凌风一进门便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一个与崔蘅容貌极像的人身穿白衣,靠在窗前喝茶,这令卢凌风产生了一瞬间恍惚。
“知意……”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声“知意”已经脱口而出,崔蘅听到声音,转头看了过来,卢凌风这才清醒过来。他深深叹口气:“原来是崔右丞,抱歉,我……”
崔蘅眯了眯眼睛:“无妨,我与舍妹容貌确实相像,光线昏暗,也难怪卢将军会认错。”
卢凌风心道,确实太像了,这一晃眼,还以为是男装的崔蘅。
“崔右丞登门拜访有何贵干?”
崔蘅递给卢凌风两个布袋,示意他打开:“卢将军看看吧,或许对你近来所做之事有所帮助。”
卢凌风疑惑地将那两个布袋打开,见是两小块茶叶,他略一思索:“这难道是,长安红茶?”
崔蘅笑了笑:“卢将军聪慧,一看就明白。不过,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左边那一袋,是天子和公主所饮红茶,右边那一袋,是我命人从鬼市上买回来的。两种红茶味道虽然相近,鬼市上买回来的红茶,却有致人幻觉,使人成瘾的作用。”
卢凌风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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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意。”
崔蘅微微挑眉:“有人以次充好,拿混了脏东西的妖茶假作长安红茶来卖,意欲,危害我大唐社稷。”
卢凌风豁然起身:“这是你查到的?”
崔蘅笑了笑:“非也,这是我编的故事。”
“……”
崔蘅深深叹了口气:“根本没有什么伪劣红茶,市面上能见到的长安红茶都一样,全都有让人上瘾的作用,卢将军叫它妖茶,叫得很对。”
卢凌风不解了:“那为何要对我用这种说辞?理应严禁此物售卖!”
崔蘅却叹口气:“卢将军啊……你果然是,武夫。”
卢凌风冷哼:“崔右丞莫不是特地登门取笑我的。”
崔蘅摇摇头:“我想说的是,你一介武夫对政权倾轧不甚了解,只会一味横冲直撞。若你以此等言论向太子殿下进言,会令太子难堪。而你……只怕介时得罪了谁都弄不清楚,就成刀下亡魂。”
“你……!”
“卢将军先别生气,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天子和公主极力推崇的长安红茶被你说成是妖茶,还要禁售。真的禁售,打的又是谁的脸呢。卢凌风,你小小一个天子护卫,如今却想打天子的脸,想打公主的脸,还想拉着太子一起去打……你是在找死,我若是你的主子,不仅懒得搭理你,还要卸了你的权,免得给我惹事生非。”
卢凌风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崔蘅敏锐地捕捉到他表情的微妙变化,皱眉道:“你不会已经被卸权了吧。”
卢凌风从来只知做事,正如崔璋所说,他从来不考虑政权倾轧的因素,因而就没有考虑过他所说的问题。他知道崔璋话说得难听,但讲的道理却是对的,他慢慢坐了下来,终于听得进崔璋的话去了。
崔璋那张脸分明同他一般年轻,此时看起来,却心机深沉,好似已经混迹官场多年一般:“明日我会将这两份红茶递交天子,届时,天子会比任何人都着急禁售长安红茶,卢将军再带兵查抄红茶,便名正言顺。”
他那双幽深无底的眼睛无波无澜地盯着他:“至于查抄过程中,被抄的到底是好的红茶,还是假的红茶,甚至全部抄掉,还不是将军你说了算么。”
卢凌风听得冷汗直冒,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权臣如何“弄权”,更可怕的是,崔璋未用任何阴谋,他用的全是阳谋。卢凌风重重吐出一口气,忽然自嘲一笑:“我了解过你这些年在州府所做的事,为官一任,富饶一方,你所待过的州县,去时是贫困县,离开时所纳赋税已经成倍增加,却又并没有听到百姓对苛捐杂税的抱怨……崔璋,你确实是个人物,有才能,又有手段,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尚书右丞的位置。”
崔蘅听到这里,有些欣慰,崔璋确实是个好官,治理州县她虽然也有参与,但她性子跳脱,很多政令无法推进,崔璋却十分沉稳,像一块压舱石,若没有这个哥哥,崔蘅也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深深叹口气,还没忘记自己在假扮兄长,装模做样地咳嗽几声:“咳咳……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咳……卢将军何必发此感慨。我这纸糊似的身子……倒是羡慕卢将军能驰骋沙场。”
卢凌风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崔蘅闭了闭眼——还不是因为你这热血笨蛋冲动行事,怕你莫名其妙被人害死。
她想了一下,委婉道:“我见过你的身手,有惜才之心,你这样的人物若死在政权倾轧之下,就太可惜了。”
卢凌风没再说话,看着像是听进去了,崔蘅便朝他行了一礼:“那我就先告辞。”
卢凌风见他要走,急忙道:“崔右丞留步。不知……不知那香……现在有吗?”
崔蘅愣了下,道:“卢将军还失眠吗?”
卢凌风有些难以启齿:“倒是未曾。”
“那便不要再点了。”
卢凌风直接上前挡住崔蘅的去路,他不说理由,只行礼道:“崔右丞,还望成全。”
崔蘅轻轻皱了皱眉:“三日后,我派人送来。”
14.我不会再用香了
崔璋的官位是正四品下,做的又是为天子监察百官之事,他若求见,天子还是会见他。
崔蘅便借着述职的机会,向天子阐明目前市面上红茶的问题之后,她还故意将事情说得严重很多——若真的有一种东西,让人必须时时饮用才能舒心,产生了戒断反应,那岂不是卖红茶的人说什么,喝茶的人就要听什么。百官都被假冒的红茶控制,那朝廷的百官,还是大唐的百官吗?
天子顿时坐不住了,涉及自己统治的稳定性,他自然会认真。于是天子当场就下了一道旨意给崔蘅,令他查抄所有市面上在贩红茶,并挖出背后之人,若对朝廷有异心,全部从严处置。
崔蘅朝天子行了一礼道:“遵陛下旨意。还有一事,据臣所知,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因城中一起命案调查,也查到了长安红茶,且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不如将两案并案调查,或许会有新的收获。”
“哦?竟有此事?怎么还与命案扯上关系了。”
崔蘅垂下眼睛:“是在金吾卫巡视途中发现了命案,才进行调查。金吾卫乃是天子护从,发生在皇城脚下的命案性质严重,卢将军心系天子安危,便顺着线索去查。不过,调查命案的主力乃是长安县,并非金吾卫。”
天子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命案就移交给长安县吧,让金吾卫协助你调查长安红茶。”
崔蘅见他没有再提并案调查的事情,便应下来。原本她提这件事就是为了给卢凌风越权调查命案的行为在天子面前过个明路,否则将来被人提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
崔蘅觉得自己已经这么提醒了,卢凌风应当不会再出问题,就算要查,至少也等天子的命令下来再说。但是他还是带人闯鬼市,而且中了埋伏,差点死在那里,这会儿他回到将军府邸,正被禁足家中。
崔蘅听到手下人的回报时,都气笑了,看来太子还是比较仁慈的,为他这个幼时伴读留了面子,没直接给他塞进大牢里。天子力弱,权力被儿子与妹妹分刮,但是不论太子实际上到底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面上功夫总要做一做,否则将来这些都会成为政敌攻讦他的借口。
崔蘅深深叹了口气,崔璋趁机给卢凌风上眼药:“咱们这位卢将军,早晚被自己的冲动害死。妹妹,不然你换个人喜欢吧。”
崔蘅鼓着脸瞥他一眼:“他只是赤子之心,若朝堂上都是我等玩弄权术之臣,不也……不也无趣得很。”
崔璋忍不住给她鼓起掌来:“我阿妹护起短来是真的护,连自己都骂。”
崔璋也不是单纯给卢凌风上眼药,他是真心这么觉得,卢凌风就像一根完全不拐弯的大木头,他的直属上司都要不管他死活了,他还毫无所觉,还忠君爱国呢,大概太子要杀他也不会反抗的吧……
“别说,这种武力值高又单纯的忠心下属,我也想多几个,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想将他收入麾下,榨干剩余价值然后让他作为炮灰壮烈死去。他的身后名,我肯定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崔蘅一把抓住崔璋的衣领,痛声道:“奸相!停止你危险的想法!”
她骂完人,又顶着崔璋的脸从内室中走出来:“来人,去金吾卫处,把天子敕令告知卢将军,命案移交到长安县手中,长安红茶的案子如今由我负责,金吾卫要倾力配合。”
她说完又补充一句:“要同卢将军说清楚,两案虽未并案调查,但是若有交叉,为了不遗漏重要线索,也当全力缉凶。”
崔蘅的人带话过去,苏无名费鸡师二人也在将军府邸,苏无名终究是个文人,且被狄仁杰调教过,对朝堂上的事比卢凌风经验多,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件事的始末。他感慨道:“中郎将,原来与崔右丞有交情。听闻崔右丞为人圆滑,但也冷漠,不买任何人的账,也从不在朝堂站队,这次竟然替中郎将说话。”
卢凌风把玩着那一小块同天子敕令一同送来的香,沉吟道:“崔璋此人心机深沉,却也算个好官,上次还特意提醒我调查长安红茶,要注意分寸。”
“那你可真是辜负人家的好意了,现在有了敕令,卢将军再做什么事,便名正言顺,不需再有顾虑。”
苏无名好奇又试探地问道:“能为你考虑到这个份上,实在够意思,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卢凌风沉默一下:“不关你的事。”
苏无名微微叹口气:“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前几日崔右丞家里有丧事,是……他的妹妹……”
“苏无名!”
苏无名见卢凌风是真生气了,嘴角抽搐一下,移开视线:“我也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费鸡师看看苏无名,又看看卢凌风:“你们支支吾吾说得什么,怎么还打起哑迷来了。卢凌风,不愧是范阳卢氏,果然往来无白丁啊。”
卢凌风不想解释,他将敕令和那一小块香一同收了起来。其实他也很犹豫,不知该不该再用这香。沉溺鬼神之事,实非大丈夫所为……
苏无名此时忽然开口:“哎,卢将军,你上次怎么会忽然提到返魂香啊?你对香料又没什么研究,还知道它跟那些新娘有关。”
卢凌风眼睛猛地亮了——对啊,上次点了香之后,崔蘅告诉他返魂香的事,居然就真的是案子的线索,再如何……再如何,他得见她一面,说声感谢。
卢凌风忽然大力拍了拍苏无名的肩膀:“谢谢你啊苏无名,我得回一趟金吾卫大营。”
“啊?现在?”
卢凌风轻咳一声:“你没听天子敕令,让金吾卫倾力配合查案吗,我当然要回去整兵,再探鬼市!”
“这……”
苏无名眼见卢凌风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费鸡师凑过来问道:“你看什么呢?”
苏无名轻轻“嘶”了一声:“你有没有闻到,中郎将身上,好像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费鸡师也跟着他一起往卢凌风的背影看过去:“我怎么没闻到。”
“啧……”
卢凌风回到金吾卫大营,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现在点香是想见一个鬼魂,金吾卫大营中杀伐气重,鬼魂在此处出现,会不会对她产生不良的影响?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金吾卫大营中,卢凌风又怕换了地方她找不到自己。
卢凌风站在榻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将那一小块香点燃,轻轻盖上香炉之后,他便慢慢在榻上躺了下来。
——就再见这最后一次吧,见过这次之后,便就此了断。
卢凌风点上香之后,很快便睡着了,崔蘅知道他要了香回去,便令人一直跟着他,见他进了金吾卫大营,也一起跟进去。这下她奉旨查长安红茶,更有理由同金吾卫打交道了,并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行为。
这次崔蘅直入卢凌风的营帐,崔蘅为了以女装的样子见卢凌风,特地没有在男装底下做太多伪装,垫肩束胸,通通没有装扮,好在天黑,又没遇见熟人,也无妨。
崔蘅脱掉外衣藏在轮椅的夹层,戴上面纱,再将发髻扯下来,便成了一名女子形象。崔蘅有个神奇的师门,师门中还有一群神奇的师兄弟姐妹,就有一名师弟曾经江湖卖艺,学过口技,崔蘅从他那里学了些皮毛,便能模仿崔璋的声音,这也是她能够模仿崔璋而不被人认出来的重要原因。
转进内室,果然闻到越犀香的袅袅香气,她将香炉中的香压灭,转身去看躺在床上的卢凌风,见他未醒,便轻轻推他:“卢凌风,卢凌风……醒醒。”
卢凌风这次并没有上次那样疲累,虽然闻了香,却也只是浅眠——崔蘅哪会给他用那么歹毒的迷香,只不过是助眠作用强些,若他本身并不疲累,这香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
卢凌风被她推醒,崔蘅才朝他笑了一下,将面纱摘下来,卢凌风猛地坐起,尽管不是第一次,还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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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崔蘅:“你竟真的来了。”
“不是卢将军唤我来的吗?”
卢凌风听崔蘅开口,更加震惊,却也没问缘由。他如今当她是鬼,鬼域之事,他们人间的人如何能问清楚。他盯着崔蘅吞了吞唾沫:“是啊,我想谢谢你,对我说返魂香的事情。”
崔蘅笑了一下:“不客气,能帮到你就好。”
卢凌风忽然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们何时这般生疏了。”
崔蘅也哽了一下,她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犹豫一下,她将自己的手塞进卢凌风的手心,轻轻握住他:“倒不是生疏,你我如今阴阳两隔,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凌风忽然觉得心间钝痛,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再打扰你,沉溺于鬼神之事,亦非大丈夫所为。”
崔蘅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听卢凌风继续说道:“今日约见,其实是想同你告别。香,我不会再用了。”
崔蘅闻言猛地抬起眼,愣愣盯着他,她倒是想过用这种方式让卢凌风渐渐适应,认清他们之间的差距,早点接受现实。只是没想到,他认清得这么快。
真不愧是她看中的人,跟那些为了点男女之事哭哭啼啼的一点都不一样。
崔蘅忽然笑了一下:“君当如此,甚好。”
——只是,情深不能隔生死,盼君深情,怕君深情……卢凌风真说出这种告别的话了,反倒叫她有些失落。
崔蘅正想着,忽然见卢凌风朝她伸过手来,他的手指在脸上轻轻抚过,崔蘅才意识到,她好像又忍不住掉了眼泪。崔蘅赶紧侧开头:“你别误会,我是高兴。”
卢凌风却将手轻轻放在她颈后,朝自己缓慢地拉过来。他把崔蘅的脑袋按在肩膀上,好久没说出话来,崔蘅听到他呼吸声有些颤抖,不用看也知道,他应是在哭。只不过卢凌风还是要面子的,不乐意她看见他哭的样子。
“我知道,我早就没想你了,你也早点投胎去吧。”
崔蘅仰起头,抓着卢凌风的衣襟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却狠狠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两人都各自收拾情绪,冷静下来,崔蘅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道:“你是不是喜欢别的女子了,一直催促我走。”
“你……!”
卢凌风才说了一个字,又硬生生转了话头:“你就当是吧。”
崔蘅抬眼盯着他,卢凌风却不看她:“我听说,未成亲的女子得在下面结阴亲才能投胎,你如果……看中了,就、就……”
他有些说不下去,原本也不信鬼神,如今却问起那些风俗,还当真的一样拿出来叮嘱她,卢凌风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崔蘅干脆替他说完:“多谢卢将军为我打算,我若看中哪个俊俏少年,也不会顾念你的。”
卢凌风闭上眼睛,半天只道出一个字:“好。”
崔蘅从床边站起身,她见卢凌风一直没往她这边看,也并没有要送她一程的意思,心想,这次省事,也不必让他睡过去了。也难怪,上一次见面卢凌风说,是不是知道我想你才入我梦,这次他说大丈夫不该沉溺鬼神,自是不同的。
崔蘅也不再留恋,找到自己的衣服,匆匆便往营帐外面跑,她连被这种悲伤情绪裹挟的权利都没有,不能在人前待太久,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卢凌风等了许久,再也没听到崔蘅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室内已经空空如也,早就没了人。卢凌风愣住,他拿起那只香炉,香炉中的灰早已冷了,却是还剩下一小块未燃的香,卢凌风用香夹将它夹起,在火上烧了烧,待它重新燃起,香炉中升起白烟,卢凌风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就盯着它一直烧尽,崔蘅也再没有出现。
“真走了……看来是真走了。”
——也对,她向来果决,若这般撵她还不走,就不是崔知意了。
15.换个身份见面
昨夜刚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的人,第二天就又这样冠冕堂皇地见面了。
——他们不得不见面,崔蘅是调查长安红茶的总负责人,卢凌风奉命配合她的工作,以后他在她手下做事,要“倾力配合”,自然得时常见面。不过,金吾卫的人其实并不买崔蘅的帐,因崔璋是文官,文武互相看不顺眼,金吾卫也只听卢凌风的话。
昨夜崔蘅回家之后狠狠哭了一场,用冰块敷了一晚上,才没肿成核桃,她此时站在卢凌风以及一众金吾卫面前,要竭力面无表情,才能勉强保持威严。站在下面的卢凌风面上也带着疲惫,黑眼圈都掉到苹果肌上了。
崔蘅冷冷地看了卢凌风一眼,道:“中郎将,何故如此憔悴。”
卢凌风也冷冷的,似乎不太想说话:“想到今日便要去鬼市捉拿妖人,十分兴奋,故而失眠。”
他说完抬眼看了崔蘅一眼:“不耽误捉贼,崔右丞不必担心。”
崔蘅将崔璋平素那内敛的傲气表现得十分淋漓尽致,她双目放空,面无表情地抬起下颌:“中郎将勇武,那就出发吧。”
卢凌风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要一起去?我看还是不必了吧,崔右丞本就弱不禁风,行走几步都要人用藤椅抬着,真去了鬼市那种地方,身上的阳气还不被吸个干净。”
崔蘅为了模仿崔璋,会故意将脸色化得不好,昨天夜里又折腾那一番,脸色确实苍白,随时都能晕厥过去似的。
崔蘅瞥卢凌风一眼,道:“天子之所以令我做主要负责人,而非中郎将,也是为了鬼市上一些混生活的穷苦百姓不受侵扰,免得金吾卫冲进鬼市,不管不顾全都抓了,卢将军不会忘了吧,崔某的本职便是监察百官,如今做卢将军的监察官,难道不够格吗。”
她说完也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轻轻一抬手道:“出发。”
“你……!”
崔蘅就这样坐在两人抬的藤椅上被硬生生抬进了鬼市,她身后跟着两队皂衣护卫,再后面就是威风凛凛的金吾卫,一众人浩浩荡荡进了鬼市。崔璋手下也是有兵的,一部分是官家的护卫,还有大部分是崔蘅收入麾下的武功高强者或能人异士,毕竟进京之后,崔璋干的是监察百官的活,虽然权力大,但也容易得罪人,不培养一些忠于自己的精兵强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队人马浩浩荡荡闯入一家茶店,竟正碰见几人正在交易长安红茶,而且交易的几个人还是在职官员。崔蘅闲闲倚在藤椅上,一下下转着指间扳指,并不开口,卢凌风已经手持长枪率先冲了上去:“金吾卫查抄假冒红茶,闲杂人等退后!”
那名官员大约也是喝这长安红茶喝上头了,好不容易买到红茶,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红茶被抄走,听到是金吾卫,大怒:“金吾卫乃是天子护从,你们不去警巡长安,到这里来捣什么乱?!”
卢凌风还待解释,崔蘅已不耐烦了,抬手轻轻一挥:“通通砸了。”
——崔蘅掺和这件事,也不全是为了卢凌风,她骨子里对毒品深恶痛绝,或者说,相信经历过那段屈辱历史的中国人,都会对毒品深恶痛绝,崔蘅每每想到,激动得眼珠子都通红。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所谓的长安红茶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它令人上瘾,还会产生戒断反应和幻觉,那就与毒品无异,那就全给它砸了,按照她的心意,贩卖者也该拉出去砍头。
金吾卫是不听崔蘅的话的,但是那两队皂衣护卫可不是吃素的,直接冲过去将几个人按在地上,冲上去对着一堆瓶瓶罐罐就是一顿打砸,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呆,回过神来,立刻有人叫嚣:“卢凌风!你竟狂傲至此!我要参你!”
崔蘅忽然轻笑一声:“抓你的又不是卢凌风,你何故参他呢。假冒伪劣的长安红茶打着天子旗号,混入市场,扰乱长安秩序,天子命我等查抄伪劣红茶,怎么,刘大人想要阻拦不成?”
那人听崔蘅说出他的身份,不由惊讶,但是很快又硬气起来:“你又是何人!”
崔蘅微微抬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监察右丞,崔坚玉。”
坚玉是崔璋的表字,崔蘅觉得自己这位兄长金质玉相,但是玉乃质软,兄长体弱,便为他取字坚玉。那姓刘的大人在面对金吾卫时尚能争辩,一听崔璋的名字却吓软了腿。
崔璋虽然入京不久,却已经干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亲手查抄了自己的父亲兄长,递交罪证,从此他成了天子近臣。崔璋监察百官,手段狠辣无情,除了崔家,短短三月内,就有四门官员遭他“监察”,但是这几家确实有问题,也不知他到底哪里来的罪证,写出来的罪状书生动无比,条目清晰,皆有证据,他们自然辩无可辩。主要是那几家人已经成了天子的眼中钉,崔璋不过顺势而为,为天子解忧。
可是,当官的哪有不怕查,崔璋做了监察右丞之后,长安官员人人自危,原本还因为崔璋貌美,叫他玉面阎王,后来干脆玉面都不叫了,直接叫“催命阎王”,还有传言说,崔璋手中有一本阎王簿,记载了很多官员的罪证,导致大家都躲着他走,就算表面恭敬,背地里却以“断根种”相称,嘲讽他为了升官连亲生父亲兄弟都能献祭。
不过崔璋崔蘅都不在意,管它断不断根,崔家那些傻逼,趁早断了根才好。
“崔……崔右丞……”
崔蘅盯着他:“刘大人,还要参我一本吗?”
在场的官员全都低下了头,叫嚣得最大声的刘大人官最大,被崔蘅盯着,却被吓得头冒冷汗,头都要埋进□□里去了。崔蘅也不逼他非要开口,看向一旁的卢凌风:“卢将军,怎得还不动手?”
卢凌风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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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官时,从来没打过这么爽快的仗,因他护从的身份,那些文臣就算表面对他恭维,其实心里却看不上,做什么都要打些嘴上官司,竟没想到,今天崔璋只是报上自己的名号,他们就怂了。卢凌风不由压低声音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崔蘅挑着眼角,慢慢转动手上的碧玉扳指:“他们自己做贼心虚,与我何干。”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特别顺利,带着崔蘅进鬼市,好像开了辆坦克进来,一路平推过去。直到他们进了那家阴十娘开的店,刚一进门,立刻有羽箭射来,还是直直冲着崔蘅来的——在场只有她看起来最虚弱,还坐在藤椅上,自然成了靶子。卢凌风反应极快,打掉羽箭,随后更是如同一道人形防弹墙,将崔蘅死死护在身后。
崔蘅位置在他后侧方,不由盯着卢凌风,嘴角泄露了一点笑容,不说别的,卢凌风这身武艺是真好,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场。
羽箭放完,他们今日要寻之人终于出现,他面容可怖,形容诡异,站在高处跳下来,竟如同死神张开披风,带着身后一众恶鬼朝他们扑来。众人皆被这诡异场景吓破了胆,就连卢凌风也震惊不已,手持长枪挡着崔蘅几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崔蘅却抬起头,紧紧皱眉,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梵香大梦归。
崔蘅心里无比震惊,因为这种香是师门之中亲传弟子才能使用,为何会在鬼市出现?但是她知道这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很快反应过来。崔蘅冷笑一声:“学个半吊子,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卢凌风下意识回头,只见崔蘅握住他的枪头,并起二指在上面轻轻抹过,锋利的枪尖立刻划破她的手指。卢凌风惊疑道:“你……!”
崔蘅抬起手凌空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手指上的血如同受到某种力量指引,抽成一线,随着崔蘅朝前重重一指,那个符文凌空扑在死神面上,一瞬间幻术立刻被破解。众人眼睁睁看到这黑衣死神变成了穿着黑衣服的妖人,他身后的万千恶鬼也尽数消失,只是他的一些手下。
金吾卫见此情景皆万分气恼,各持兵器冲上去厮杀起来。崔蘅靠在藤椅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见卢凌风还站在他身前,忍不住道:“卢将军不去杀敌?”
卢凌风站在原地僵了一会,他微微转过头,神色莫测:“这就去。崔……右丞,可要保重。”
崔蘅觉得他话中有话,忍不住皱起眉头——什么意思,怎么觉得他阴阳怪气。适才崔蘅见众将士被这幻术吓得几乎溃散,又因为师门的秘术竟然被这妖人学去,在鬼市为非作歹,顿时愤怒异常,当时只想破了他的幻术。
她却忘记了,卢凌风是知道她底细的,跟着方外之人学习奇门遁甲八卦异术的是崔蘅,而非从小体弱,一心读书考取功名的崔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