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是道侣的师徒关系》
1. 师父
那个站马路中央,神神叨叨找道侣的一米九
不是碰瓷就是脑残。
急着上班的孟沅被他看得后背发毛色心凉透,干脆转身说拜拜,发动刚提的二手车去保卫全勤奖。
然后,一脚油门给自己轰进了修真界
——还是男频后宫文学修真界!
至于是怎么发现的?
当她按照拜师信物的指引,在第一修真大派青云门的收徒大会上艰难站军姿的时候,脑子里那个人工智障忽然开始连说带唱,曲调莫测地来回播报四个字:
【主~角登场!!!主角~登~场!!!】
……为什么有人会把系统做成这样,严重怀疑是某种DJ广场舞音响设计师同款出品。
说来惭愧,身为女配扮演者,孟沅也是有系统的。
只不过这个系统和她在其他文里见过的金手指完全不一样。无法交流也不卖道具,只会在自己即将超出角色行事范围的时候尖叫:
【人物OOC!!!】
然后化身修真界杨永信电得她当场晕厥。
任何时候!包括睡觉!爱岗敬业!从不摸鱼!
吸取了几次差点闷死在被子里的惨痛教训,孟沅决定把古典美人角色吸烟刻肺,不再倔强。
此时她站在青云山问道坛上,虽然离昏昏倒地只差半口喘不上来的气,依旧是体态绰约,亭亭玉立,优雅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晨风掠过,一缕鬓发散落眉间,霞光沿她瓷白的面容攀上,将春山黛色染成浅浅金红。
周围八百个和自己一样的新弟子列如星盘,正前方,三十六峰长老分坐莲台,玉冠宝器映得云海碎金流银。
众弟子中央,衣带翻飞的瘦削背影在漫天五彩祥云的特效里,被缓缓打上一排小字:
【点击主角,查看文案简介】
深吸一口气,孟沅用意念戳开了微软雅黑字体旁边的小三角:
【他!上一世被妖女翊芜勾引,痛失爱妻,从此发誓定要修真成材,却因善念再次落入陷阱,一身精纯根骨被当成修炼炉鼎肆意采补,最后饮恨而终……这一世,他!要把属于自己的都拿回来!那些折辱过他的、玩弄过他的、觊觎过他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看完复仇味冲天的文案,孟沅心里发慌,选择翻页。
后面的【简介】就被衬托得很质朴,只有普普通通的人物介绍,目前也就两位:
龙傲天,啊不,楚砚——一个无父无母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的男同学,拜入青云门,气运爆棚习得神功,斩妖除魔,收获迷妹,一雪前生之耻,最后救世成仙和三位数的后宫女人过上了幸福生活。
……很俗套的男频故事,并没有给孟沅什么触动,甚至有给创新点一个踩的冲动。
目光移动到自己那一栏,天杀的第一行字就吓到她差点破功!
孟沅——楚砚前世爱妻,因妖女引诱被楚砚错手杀死。今生和他一起拜入青云门,陪伴他成长,最后为保护他牺牲,是主角后宫团元老之一。
脏东西!
可惜等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孟沅关掉简介,抬头再看向那个设定上比她亲爹还重要的青年,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叫前世被他杀死,今世为他牺牲啊?还得当一段时间后宫再牺牲?真就一个工具人三种吃法呗?
她眯眼目测了一下,虽然作为自己存在的最大受益者,但龙傲天其实并不太像造成自己穿越的那个人。
原因无他,没有一米九。
现在细想来,还有一个证据可以区分二者——一米九当时找的是“道侣”,而在主角这里,显然不存在这种说法,后宫应该只有大小老婆之分。
这些问题倒还可以往后稍稍,最要命的是,炮灰kpi已经追在脑袋后面砍了!必须抓紧时间学到真本事,以备应对男频小说里可能发生的各种狗血剧情。
今天这场收徒大会,就是她抱大腿的最好时机!
孟沅望向高座莲台的长老,倏忽撞上一道陌生目光。
年轻男人身着墨底金纹的广袖宽袍,他有一副立体的骨相,锐利轮廓线构建出矜贵冷傲的气场。
相隔遥远的距离使他眸中神色并不分明,只莫名酝酿着黑沉沉的情绪。
眼神飞速错开,孟沅心脏突然漏跳半拍,再想追去寻,目光却如石沉大海,好像刚才只是看错了。
正迷茫间,被谁轻轻戳了一下——
孟沅转头,右手边一个扎着双螺髻的瘦高女孩关切望着她:
“你怎么了?”
女孩面相生得聪明伶俐,一身鹅黄云锦裁成的箭袖短打,腰间碧色乾坤袋随动作晃出银铃脆响。
孟沅勉强扯出个虚浮的笑:“有点着急,收徒怎么还不开始?”
“唉,我听说青云三十六峰竞争激烈,长老们且看呢,”瘦高女孩见她身体无恙,随口闲聊起来,“我叫长苓,你呢?”。
“孟沅。”
“你这才站多久,脸色这么差,是还未入境的凡人吗?”
她点头——娇妻美妾预备役嘛,到现在还没两眼一黑用脸着地,都是自己意志坚定的结果。
“我对修真所知甚少,连台上长老也不认得,你呢?”
“嗯?我倒是能认出几个有名的,”长苓朝一位雍容大气的女子扬了扬下巴,“那位是澜碧峰峰主九徽子,丹修造诣无人可及。”
“那个矮壮老头,是赤霄峰峰主,虽是剑修,但据说最擅长锻造兵器,他旁边绿衣服的,是药王峰峰主,最中间的,肯定是掌门了。”
“哦,那掌门身边的墨衣长老呢?看起来很年轻。”
“那是沧瀛峰峰主,玄衍道君,”长苓语带敬慕道,“他看着年轻,实际上,是经历过修罗战场的无情道大能,万年来唯一有望飞升的半神境!”
“无情道?”孟沅抓取关键信息。
“是啊,你连他也不认识?家里没人修仙吗?”
没有,这个真没有。
孟沅在这个世界的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修真者,她会来青云门,测出雷灵根,基本上要归因于手腕上的拜师定礼——一串价值连城的白奇楠沉香手串。
没等她回答,前面突然传来一个轻浮语调:
“哟,你不知道她?”
前排约莫十三四岁蓝衫少年回头,用一双小眼睛斜觑着孟沅,阴阳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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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道:
“江南的富家大小姐,这次来青云山可是车船相送,闹得好大阵仗啊!”
孟沅姿容清绝,顾盼生辉,只消往那一站便吸引无数似有若无的目光。蓝衫少年话音一出,周遭不少弟子更是直接扭头看过来。
她有点被气笑了,根本不记得有招惹过这黄毛小子。不管他单方面什么仇什么怨,遇上自己,只能怪孩子倒霉了。
孟沅含蓄微笑:“惭愧,我只不过此处道心诚恳的众生之一罢了,还是说道友觉得,来第一修真名门拜师,是件要藏着掖着的事?”
“你!”
蓝衫少年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霎时涨红了脸,和她小眼瞪大眼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带着些许强撑意味用力一哼,拂袖转回去。
长苓扑哧一笑,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孟沅回以无奈眼神。
想当初刚入职场年轻气盛,钱没挣多少,怼人技能点到满格,没料到有朝一日穿书了,居然用来和小孩打嘴炮……可见人生无常,容错率比想象高。
忽有苍浑声浪自云霄压下,字字如晨钟破晓,撞碎问道坛上凡心焦躁:
“——天道予缘,赐尔等叩仙门之机。”
青云掌门鹤发银须,身姿却依旧挺拔,挥手扫过金鼎烟霞,新弟子足下应声泛起经文明辉。
“然仙路并非坦途,问道需先问心,诸位攀登仙阶,过测灵台,既是问道之始,亦是量劫之端,望诸君谨记——青云门下,从无天命所钟,唯有道心不移者,方堪破九劫,证得逍遥”。”
开场白结束,掌门图穷匕见:
“楚砚,你资质最高,该为众生垂范,可愿入我门下?”
人群顷刻如摩西分海,本届红得发紫的空灵根持有者目不斜视走出,在一片艳羡眼神中,向青云掌门行三跪拜师礼。
可能是孟沅已经带上厚重有色眼镜的原因,现在看主角,她脑子里只能出现两字:
装货。
掌门一马当先将空灵根收入麾下,瞬间激起长老们争相对资质上佳者抛出橄榄枝,一时间身边收徒拜师你来我往乱中有序。
孟沅亦重新抬头寻找方才的目光。
人影纷杂中,却丢了那双黑如鸦羽的眼睛。
叹息化作白雾消弭在鼎炉余烟中,抬眸却见朝霞流云纷散
——有人踏过碎琼乱玉到她面前。
细雪自虚空中携冷冽寒香簌簌纷落,男人抬手似撷取一缕晨光,修长的指节被镀上浅金轮廓,连带着玄色广袖都似化开半幅水墨,将鼎鸣人声滤作远山鹤唳。
他眉骨生得极好,眉眼微微压低,半敛于眼窝的鸦青睫羽在冷白肤色上拓出浅影,瞳色比常人更漆黑些,像把漫长岁月里的夜色都凝在了眼底,连同孟沅的目光,尽数无声吞没。
她忽然听见极遥远的声音——
“我道孤绝,最缺赤子之心。”
墨底金纹的广袖随山风吹拂自他手腕滑退半寸,露出一串色如浓夜的金痕玄珠,和孟沅的手串俨然成对。
天光下,她缓缓将手放入来者掌心。
半神之躯的炽热体温和脉搏跳动,从肌肤贴合处传来。
“师父。”
2. 沧瀛峰上百丈冰
由于对某些“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设定的刻板印象太深,入境快一年,孟沅仍在耿耿于怀自己的无情道入门仪式。
“抽情丝?没听说过。”
“那剔情骨呢?”
武昀洲眉头越皱越深:“首先,情骨是什么?”
“呃……没有就没有吧,到底怎么才算修了无情道呀?”
“我说师妹啊,”武昀洲面色惨白,裹好羽衣,又将御寒炎石揣得更紧了些,“你又不是没有师父的人,想知道什么直接问道君不就成了?师兄只是来给你送个传音简,不想顺便把无情道启蒙了。”
“……”
“行吧,”孟沅从武昀洲的去路上恹恹退开,“那师兄日后有空多来沧瀛峰坐坐。”
“会的会的。”武昀洲冻僵的脸上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但凡看过修真史籍幻境的人,都无法忘记北冥魔潮中剑挑千军的惊才绝艳——无情剑意冰封北原,剑气回荡至今,仍震慑着数万阴魔罗畏缩魔域不敢见光。
沧瀛峰峰巅连空气都凝着玄衍道君极重的威压,积雪终年不化,冻结无数出鞘长剑的九九八十一根玄冰柱矗立成阵。
武昀洲从落地起就不住地打寒颤,心说还来坐坐,我可是要命的人,今天把传音简送了,以后咱俩就语音见吧。
他腿肚子发软,在风雪中虔诚地召出佩剑,从没觉得能御剑飞行是件如此幸福的事。
临走前,余光瞥见孟沅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及肩高的巨型重剑,对着三人合抱粗的玄冰柱摩拳擦掌。
“师妹这是要做什么?”
“完成课业啊,”单薄的师妹抗起重剑,耍了个虎虎生风的剑花,“师父让我每日往玄冰柱上刻道剑痕。”
武昀洲沉默了。
回想掌门深恐绝世空灵根的楚师弟练功过速,前几日亲赐了堆成小山的天材地宝。
反观雷灵根的孟师妹这边——筑基修士也未必能撼动分毫的千年玄冰,她尚在炼气期就被要求刻印剑痕……果然是男怕拜错山,女怕入错行啊。
“那你努力吧。”武昀洲带着些许心虚些许怜悯轻叹一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御剑飞走了。
——孟沅被他最后那个复杂眼神搞得摸不着头脑。
摆开架势,她自足下起力汇至核心,咬紧牙关,旋身抡剑。
重刃破空如困龙长吟,铛的一声楔过冰柱。
刹那间,空气中激起肉眼难以捕捉的紫电——小束寒晶如碎玉倾泻而下,在少女明眸中映出虹光流转的冰尘。
将重剑收回乾坤袋,孟沅抚摸着那道发丝粗细的新痕,对自身力量增长十分满意。
要知道,她以林黛玉级别的体能素质入境,一年内锻体到这个地步,有多么的不容易。
玄衍道君是绝无仅有的良师,更是严师,虽然从不言语苛责,但偶尔在孟沅功力不济时看过来的眼神,已足够让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了。
可能无情道自带buff,他天生就有一种难以接近的孤桀冷漠,平时从不与青云门其余三十五峰来往——这也是孟沅宁愿揪住为内门事物奔走的武昀洲问问题,也不敢回雪宫主动叨扰他老人家的原因。
手腕上,浅淡沉香绕腕流淌,将呵气成冰的寒意抵在她身体之外。
其实,她也很想像电视剧里那样,用小太阳一般的温暖融化师父坚冰一样的心啊,但苍天在上,如果没有沉香手串这个护体法器,估计自己早都冻死了,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丝余温感动别人?
七拐八绕走过玄冰阵的禁制,冰柱环抱间,一座洞府赫然出现在孟沅眼前。
雪宫正门由整块北冥寒玉凿成,她抬手推开门扉,熟悉的雪松气息自内氤氲而出。
宽阔庭院中,不冻泉水泛着波澜,泉心浮着数朵半透雪莲,花瓣间游曳的浅蓝色灵气汇入石缝,渗出雪雾。
孟沅并未停留,跨过玉桥,径直穿过庭院,走到主殿门口,在外面磨磨蹭蹭,又是轻咳又是整理衣袍,好一会,终于抬步进去。
寒玉榻上,师父正在打坐冥思。
玄衍道君半边面容轮廓隐入窗棂阴影,晦暗不明,被光勾勒清楚的那侧又显出几分冷淡疏离,整个人宛如冰上寒雪,孤高不可侵犯。
孟沅大着胆子细品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虽然师父没什么人性,但容貌实在丰神俊朗,恍若天神。
寒玉榻上的人倏然睁眼,仿佛将整座沧瀛峰的冷意尽敛眼底。
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孟沅大脑掉线一般卡壳了两秒。
“有话要说?”
“有!”果然人在心虚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声音洪亮。
踌躇片刻,她提出困惑:
“师父,弟子拜入门下已近一年,仍然不知,究竟何为无情道?”
这个答案可是关乎着她到底能不能摆脱为主角献祭的命运。
如果和普遍认知一样,小说里无情道等于恋爱脑,那她现在就可以出门找个风水好的冰柱一头撞死了。
“刚才在外面没问清楚?”
嗯?孟沅瞪大眼睛。
他是说,自己刚才和武师兄谈话的内容?不是!他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
“神识所在,并非有意窥探。”
夷渊起身走向孟沅。
“你不喜欢?”
他长身玉立,停步在一臂之外,低眉看着她。
孟沅有点不自觉的脸红。
半神境界,可以轻易洞悉低阶修士的想法。她对于夷渊这个被动技能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被看透的不自然,转变成“倒也省我唾沫”的无可奈何。
“……谈不上很喜欢。”
她能怎么说呢?识海就是这么强大,人家自己的山头,想听哪里听哪里。
夷渊勾唇。
孟沅无语——刚才的吐槽也被听到了是吧?
“这个再议,你问出想要的答案了吗?”
啧,真是有点斤斤计……她紧急切断脑回路!生怕不友好的思绪飘到对方耳朵里。
“没有,武师兄不知道。”
夷渊表情未变,但她莫名从其中察觉到一丝疏朗。
“你尚不知何为有情,不必急着体悟无情。”
怎么不知有情?无非是红眼掐腰命给你那一套呗?她看太多了好吗!
“若能历遍红尘仍持道心澄明,自然超脱情执之障,证得情本空相。”
“师父已经超脱了吗?”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了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却只换来沉默。
良久,他避重就轻答了一句:“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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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孟沅是有自己的答案的:
夷渊身高直逼一米九,和马路上那个碰瓷男长相并不相同。虽说,半神变化外形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笃信自己穿越肯定与之无关
——沧瀛峰峰主完全没有半点要找道侣的意思,不要说道侣,连道友都不存在的!
雪峰之巅高耸入云,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天际,四周云雾缭绕,寒霜覆盖在每一寸岩石上。
雪宫以外寻不到半点生机,只有无尽冷白和刺骨寒风,好像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
如果不是天选无情道宗师的定力,谁在这里待上几年不发疯啊……
孟沅自认属于能够享受孤独的人,但将近一年过来,前几天已经迷迷糊糊开始和重剑对话了……还是那种精神状态可疑的自问自答。
唉,不知道他收自己为徒之前是过得什么日子……说自己不记得,大概也是因为赧于在徒弟面前暴露毫无涉及的空白领域。
“有问题怎么不来问我?”
夷渊向来淡漠的语气难得有一丝柔和。但在孟沅眼里,更像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人在对碳基生物真诚发问。
“师父平日忙于修行,弟子不敢拿芝麻小事来打扰,想着些许细枝末节,同武师兄与长苓等人聊聊天唠唠嗑,自然就……”
【人物OOC!!!】
脑子里的电子音疯狂尖叫起来——显然,系统并不允许自己选定的江南美人把“唠嗑”两字放进词典。。
一道猛烈电击劈头盖脸砸下,猝不及防的剧痛差点将她撕裂得灵魂出窍!
痛楚迅速淹没全身,孟沅没挺住眼前一黑,向前扑倒——
忽有温和灵力自扶住她的大手传来。夷渊稳住她的身形,渡来的灵力在体内犹如光明驱散黑暗般逐退疼痛。
“起来。”
因为孟沅没站住的时候是向前倒的,此刻摔在他怀里,倒像是忽然要给师父跪下,被半道拦住了似的。
她借他的力量重新支起身体,心里惊涛骇浪地:
电击是因为他的介入中断的?半神境界,都可以跨维度压制系统了吗?!
说实话,如果努力升级以后可以抽系统嘴巴子的话,她高低立志上个半神境!
满脑子都是战胜系统翻身做主人的美好未来,孟沅哪还能注意到,夷渊耳垂上,平日在墨发间若隐若现那粒朱砂痣,红得仿若刺血。
“我不曾要你行过如此大礼,以后想聊什么,也直接来找我就好。”
“……是。”
虽然答应了师父有话直说,但平日面对那张所有会喘气的动物都要退避三舍的冷脸,孟沅真正想和他聊两句的时候,还得提前反复心理建设。
过了好几天,师徒关系难得有所改善,传音简中却突然响起武昀洲的声音:
“诸位师弟师妹,宗门将于三月初一发放丹药,地点依旧在澜碧峰领丹处,勿忘领取。”
“另外,新弟子入门将满一年,按律皆应参加宗门小试,检查修炼以来有无懈怠,若无长老特令,不得无故缺席。”
彼时正在调息的孟沅结束运功,找出传音简震惊地左翻右看。
这个东西……居然还是个可以群发消息的通信工具吗?
到底是谁把修真界调教成这样的啊?
3. 无相神衣引对决
定期派发丹药是青云门弟子的福利,这也是天下修仙者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名门大派的原因——家底过分雄厚,连助长修为的通元丹都是半年一发。
不过,大门派自然规矩也多。
——澜碧峰山腰,丹药发放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孟沅站在队里,回忆公示碑上读过的各种宗门小试要求。凭自己千锤百炼的打工人过硬素质,居然也差点看花了眼。
离规定领丹时间过去快半个时辰,长苓终于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鹅黄色衣摆下缘腰带松松垮垮,她随意扫视一圈后没有半点老实做人的意思,直接扎进队伍里,施施然站到孟沅前面。
“终于舍得出门了啊?”
她夸张地伸着懒腰,从孟沅下巴倒着看她,被毫不意外地一掌拍在脑袋上。
“都迟到插队了,收敛点吧。”
长苓捂着脑袋回头望了一眼,后面大排长龙的弟子们满脸不耐。
“怕什么,”她笑嘻嘻勾上孟沅脖子,“要不是为了见你,我就找师兄走后门拿了,也不知谁规定的辰时发丹,真是要困死我。”
孟沅清晰地听到,队伍里传来不知是谁的一声“哼”。
其实,长苓如此嚣张还真不是没有本钱的。身为澜碧峰丹修集大成者九徽子时隔百年的又一亲传弟子,想要丹药简直和从自家小卖部拿零食没区别。
在领丹处出现,可能更多还是为了支持宗门弟子一视同仁的虚假口号。
她是木灵根,据说本来打算投奔药王峰,却不知怎么被九徽子长老拐了去。起初还有些怨怼,结果一入澜碧峰便被库房里堆山积海的灵石惊掉了下巴,立马心甘情愿拜倒在青云第一富的石榴裙下……
“哎,我听说下个月的宗门小试,还给课业优秀者准备了奖励,你猜有没有可能是法器?”
孟沅失笑,“最好是,不然我耳朵都快被这两个字磨出茧了。”
春祀那日,长苓看上的一件法器被楚砚横刀夺爱,她断断续续骂到今天,三句话绕不开找法器的毛病更是愈演愈烈。
嘟嘟囔囔又抱怨了两句,长苓哈切连天,依在孟沅肩头接着续梦去了。
初夏晨光里,澜碧峰半山腰的队伍前进缓慢,长苓近靠着呼吸均匀,勾得她也泛起一丝困意。
孟沅眯起眼睛,心里千头万绪却是停不下半点:
每天假扮孟小姐真的好累,为了避免系统惩罚,她已经很久没像长苓一样弓腰驼背了。
眼下,去寻找把自己拉到小说世界里的碰瓷男无异于天方夜谭,一旦脱离剧情,别的不说,电击小系统第一个不放过她。
按套路来说,苟到小说完结,应该也是能回家的,但她只看过文案,对于龙傲天的开挂人生具体进行到哪里了又毫不知情。
一想到还要参加宗门小试,更是幽幽叹了口气。
和同为剑修的楚砚对上可不是什么乐观场面,更别提如果成绩太差给师父丢脸可怎么好意思了……不然先找同届的过过招?也好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啧,可惜长苓是个丹修……
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周围忽然嘈杂起来。
“让开让开!”
“哟,楚师兄来了!”
“师兄,您站我这……”
两个快睡着的女孩一起睁眼回头。
身后人群好似沸水炸锅,七八双手殷勤引路,后面那人才慢悠悠在数人簇拥下出现:
云锦白袍被阳光镀上金边,团蝠暗纹若隐若现。楚砚抬袖时露出的玄色护腕镶嵌着硕大的东珠,腰间绛红流苏翡翠玉佩叮咚作响,金线流云滚边随着行走步步生辉,浑身上下隆重地写满一个“贵”字!
他停在孟沅半步前,衣角溢出淡淡龙涎香。
“诸位好意心领,只是门规森严,楚某在此就好。”
长苓翻了个白眼,嗤笑出声:“切,门规森严你别插队啊。”
“你自己不也插队!怎么和楚师兄说话呢?”司伯翰像只炸了毛的幼鸟,声色俱厉挤上前来。
“哦,他是你师兄,那我就是你师姐,怎么跟师姐说话呢?”
司伯翰被长苓三言两语气得直跺脚,孟沅不由想起那日他在问道坛被自己怼红脸的样子,竟有点可怜这稚嫩少年——在家估计也是个骄矜公子哥,出来了要给人当狗腿不说,还谁都吵不赢……
幼鸟脆弱的自尊心使他哆嗦着要还嘴,却被身后楚砚抬起折扇往肩头一压,顿时又成了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姑娘言之有理,那孟道友,”他今日发冠明光灿灿映着烈日,晃得人眼晕,偏还要倾身过来细语:
“在下可以站在这里吗?”
孟沅几乎在他刚动作时就条件反射倒退一大步,转身的同时攥住长苓手腕将人扳到前面。
这两人不睦已久,今天若杠起来,长苓未必讨到好不说,新仇旧恨加一块更是没个善缘了。
“你排在我之后,或许应该去问原来后面的几百号人。”
楚砚低笑的气息拂过后颈,孟沅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有种被洗不掉的污秽缠上的恶心感。
他可是前世杀过她一次哎!没有半点愧疚不安就算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不会真心安理得把锅全甩给妖女了吧?
这也是龙傲天的一种天赋吗?逻辑情感永远自洽?
所幸,排队风波也就到此为止,领完丹药,她拽着跃跃欲试的长苓赶紧离开。
“你干嘛!我又不怕他,掌门亲传又怎样,懂不懂第一富婆的含金量?”
“是是是,你说得对,但他今天可带了不少人。”
长苓被拉到一棵遮天榕树脚下,腰间的银铃在疾走中撞出乱章,惊得榕树气根间簌簌落下几颗焦枯的果子。
绿荫里,富婆叉起腰来,一副准备破口大骂的模样:
“哈——!他还敢打我啊?”
“不,我的意思是,他应该要参加宗门小试的,到时候剑修之间会有对战,一对一比较公平。”
长苓嘶了一声,抱起手臂眼神玩味看她,“这么说,你有把握痛扁他一顿替我出气?”
孟沅目光透过她身后气根帘幕,垂须间渐次浮现怪异的水波纹路,她眉头微皱警觉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公平……”
“别公平了,我相信你!最近要什么丹药就跟我说,保准你十全大补上台把他狠狠干趴下!”
被大力拍了拍,孟沅苦笑,把龙傲天干趴下怕不是那么容易,但长苓明显已经上头了,只好先应下来把人劝回去。
她靠着榕树气根凸起的瘤结,树影在脸上投出细密光斑,等那抹跳脱的鹅黄色消失在石阶尽头,孟沅眉宇间已是一派冷漠神色。
“这就是阁下从长苓手上抢走的无相衣吧?果然不见半点身形。
细碎的银色灵纹在空气中浮现,如同风过抚动月下满池清辉。
无相衣褪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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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砚的身形透过扬起的灵雾显现。
“可惜被发现了,”他抬手拂去肩头沾着的叶片,折起法衣,“孟道友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故意流露声息给我吗?”
楚砚动作有一瞬凝滞,最后只不置可否笑了笑:
“那方才你提到宗门小试剑修对决,是在给我下战书咯?”
孟沅很想否决,因为她确实是说完那句话之后才发现有人在偷听的。但此刻承认无异于把面子按在地上摩擦……
“大家拜师学艺,奋勇争先有什么问题?到是你,东躲西藏的,岂是君子所为?”
“哈哈,说得好。”楚砚低头看她,眼中情绪不明。
“好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紧急咽下已到嘴边的针锋相对,孟沅冷汗湿透衣背。
楚砚确实应该很了解她,或者说,很了解前世的孟小姐
——二人毕竟做过夫妻啊!
她难得有些慌了,倒不是怕他,而是害怕如果再说错一句话,脑子里的系统会立刻活过来给自己来套电击疗法。
好在,楚砚很快替她找好了理由:
“看来,不过短短一年,你已颇有令师玄衍风范了。”
“别说得跟认识我师父似的。”孟沅冷声回道。
凭她有限的道德观已经搞不懂他是怎么做到厚着脸皮一再挑衅的了,就凭那点前世有今生无的孽缘?这种货色当主角的小说也有人爱看吗?
雷灵根的电流在经脉里嘶嘶游走,她不是虚怀若谷的人,实在没忍住动手的话,得做好硬抗系统电罚的准备。
楚砚无言打量了她一会,突然向前半步,龙涎香几乎要压过孟沅腕间的沉香气息。
在她OOC的前一秒,楚砚举起手中光华夺目的无相衣,笑道:
“不如,你我便以此衣为注,试剑台见高下?”
氛围堆砌到这,谁不应战谁孙子……
“一言为定。”
*
晚间练功,孟沅对于白天冲动时作出的决定仍然有些焦心:
是输给空灵根做个平凡的NPC,还是全力以赴给小说世界一点震撼?
倒不是她已经自负到觉得可以力敌龙傲天了,怕只怕刀剑无眼,万一打架过程中误伤了他,自己可能会当着全宗门的面拥抱十万伏特。
调息停下来,仰头见月光透过窗纱,在房中洒下一片朦胧的清辉。
“算了,还是去问师父吧。”
孟沅从床榻上轻巧滑下,赤足踩在地板上。
打开顶天立地的大衣柜,里头整齐悬挂的各式衣裙泛着柔和光泽,这些都是她初入沧瀛峰就在的。
指尖轻轻抚过衣裳,随意取下一件外袍披上。
夷渊修无情道,但审美很好。
不知从哪批发来的、给弟子准备的衣服,从款式、剪裁,再到针脚,没有一件不漂亮得好像量身定制一般。
穿好外袍,她推开雕花门,沧瀛峰的夜风灌了满袖,吹得水红衣裙猎猎翻卷。
檐角错落的星子泼成天河,庭前那树不畏寒的雪薇在星空下开得正盛,细碎粉瓣攒成云雾压着枝头,碎瓣在风中纷纷扬扬,浮成朦胧纱帐。
孟沅接住几片悠悠转落在手心的粉白花瓣,不禁莞尔。
她喜欢这样有生机的花,也正是因为这株高大的雪薇树,才选择住到师父的主殿隔壁。
只是,今晚主殿大概空无一人。
4. 拨星
沧瀛峰最高处,矗立着一座半露天的观星台。
孟沅自常用的小门钻入结界,果然见师父正阖目立于星晷前,玄色衣摆金纹随灵力流转明明灭灭,倒映在无波水镜地面上,宛如星夜潮生。
试探着叫了一声“师父”,没有得到回应,她便静静在旁边等着。
琉璃穹顶融碎月华,尽数倾泻在那道颀长身影上。
夷渊身形挺拔,宽肩撑起暗金云纹的轮廓,劲瘦腰身被玉带收束得凌厉。
孟沅艰难压下嘴角——该死的好色之徒!穿越了也没改掉爱看帅哥的毛病。
其实,关于穿越前的记忆,有许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有的时候她会怀疑,那个找道侣的男人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在这种甚至偶尔对于系统的存在都产生了一种恨爱交加的复杂情绪——相比起在陌生世界里踽踽独行,脑子里有个系统这件事,好歹给了孟沅回家的希望。
她穿越前可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悲惨青年啊,从小爸爸疼妈妈爱的,长大之后给资本主义当牛做马的事业也是越混越有盼头。
遥想以前单位有个实习生,真是帅得一塌糊涂。可惜现在已经差不多忘了实习生具体长什么样了,模糊记得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冷面美人儿。
但和眼前这款冰山成男还是不大一样,实习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懵懂眼神狠狠击中她的姨母心。
师父嘛……孟沅在裙摆遮掩下悄悄换了一条腿支撑,欣赏起无情道泰斗推演星轨的画面半点也不嫌累——
师父也是美人,此刻眉眼舒展,山根处淡青血管在冷白肤色下若隐若现,唇线平直如薄刃,唇色浅淡,月光恰折射在有一丝可爱的丰满唇珠上。
应该很少有人会理解她所感吧,孟沅想。
师父身上有种极矛盾的美感,如一把利刃淬火后,凝在将断未断的瞬间。
收徒大典那日,他不要自己行礼拜师,洞府出入也不让她叩门通告。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她只好每次找他前先在门口刻意发出点动静,避免出现什么“坦诚相见”的狗血场面。
不过孟沅很快就自我说服了,高人呐,多半性情恣意不受繁文缛节拘束。
但实际上,师父在某些方面简直自律得可怕:
卯时二刻拉开门,必然会看见他一言不发领自己去修行,晚间睡前雷打不动给她把脉,每逢初一定要耗掉整日时间推算星盘,然后初二那天从沧瀛峰失踪不见直到初三东方破晓时归来继续带她修行……
如此循环往复,从不破例。
夷渊在星河下睁眼,见左侧墙角的红衣少女正盯着他出神,眸中划过微不可察的笑意:
“怎么了?”
“啊?”孟沅慌乱偏头,“我……咳,弟子入门一年之期将至,宗门会安排统一小试。”
“嗯,你想去吗?”他指尖轻点,星晷发出明亮白光,瞬息又湮灭在夜风中。
孟沅调整呼吸:“想。”
——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以后搁整个青云门都没法抬头做人了。
“在担心什么吗?”
“我怕自己经验不足,试剑台上不知如何点到为止。”
平日只和修真界公认的第一战力练招,对方太菜怎么办这种问题根本没在她脑子里出现过。
但楚砚虽是重生,目前却和她一样只是炼气阶段而已,大概算个襁褓期的傲天幼崽。
“初次参加试炼的弟子皆有护身符箓,你尽管放开手脚。至于点到为止这种事,水平到了自有分寸。”
“……这样啊。”
虽然师父言语中似有责怪自己杞人忧天之意,孟沅还是勾头勾脑地安心不少。
既然不会真的受伤,那自己只管全力一战——也未必打得过人家呢。
“近日可以换轻剑练习,加运一个大周天,届时挣个魁首回来。”
“是,谢谢师父。”
“我会陪你一起。”
“啊?”
孟沅有些惊讶地对上他相比初识温和不少的目光,从其中读出一丝说不上慈祥的关爱意味。
“新人初试,大多数峰主都会前往观看。”
他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一句,孟沅听了,深以为然地点头。
万年来就收了自己这么一个独苗,做师父的谨慎关注些也无可厚非。
隔着数米之遥,夷渊对她伸出手,三千青丝在身后随夜风浮动。
“过来,我们聊别的。”
孟沅催动灵力腾身而起,自结界边缘飞向中央,触及他指尖的一刻,热度顺肌肤燎原般蔓延。
平日修习剑法时也会有不少必要的肢体接触,对于这种程度的肌肤相贴,孟沅已经脱敏了。
水红裙裾重合到玄色衣摆上,脚下水镜荡起一圈涟漪。
夷渊虚环的臂弯隔着她一指距离,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腕,托到星晷台前方。
“怎么不问问我在算什么?“
嗯?因为没想到这是可以问的。
“您在算什么?“
身后,师父滚烫的体温隔着一层稀薄空气传来,孟沅余光仰视他侧脸,心情有点复杂。
收徒大典那日她就发现,他身体热得出奇,如果不是世间仅存的半神之躯,一个冰系这么长期发烧真的很让人担心啊……
夷渊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唇角不由牵出微笑,抬起手中纤细皓腕,引她指尖轻轻划过天幕。
“看。”
第一颗北斗天枢在指尖触碰瞬间坍缩,片刻后,又于几寸外绽出更耀眼的光团。
原来的位置上,一颗幽微光点逐渐自黑夜绽现。
孟沅瞳孔放大,不知他意欲何为。
似乎还不满意,夷渊又引她抚过周围数颗辅星,光点接连或沉熄或陨落,接着又在别处乍现,如同被推倒的骨牌在银河里溅起星屑。
明灭之间,那颗小星的光芒愈胜,直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的亮度,明辉遥遥洒向半个人间。
她看得呼吸骤停——星轨也是可以随意拨动的吗?
“我在算,那颗贪狼何时能够吞灭天星。”
孟沅的注意力全被那颗小星吸引,没发现师父低沉声线已近在耳畔。
“那结果呢?”
夷渊低头看向怀里眸中盛满星光的少女,手指不自觉收紧。
“我不知道。也许,要等她来告诉我。”
*
掌门传讯,楚砚系好最后一枚玄玉襟扣,踩着松枝间漏下的月光前往正殿。
“师父深夜传唤,是有要事?”他抱拳向掌门背影行礼。
殿内上百盏青铜烛台只燃了半数,青云掌门抚过下颌短须,正从通天棂窗远眺夜幕。
“天枢星星轨突变,辅星异动,贪狼乍现。”掌门叹了口气,转身虚扶起躬身的爱徒,“现下虽已逐渐归位,但为师始终心神不宁。”
“楚砚,你是不世出的修真天才,更是我青云一脉的希望,断不能为异端影响。”
“那弟子该如何应对?”楚砚皱眉,似乎很为掌门言语触动。
殿内龙涎香的青烟打了个旋,掌门踱步至螭首铜雕的主座坐下,沉吟片刻后开口:“你一向勤勉,不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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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根修炼与其他灵根不同,乃是从难到易,你尚未筑基,有时过于激进,却容易伤到自己,为师……”
楚砚抬眼,通天棂窗漏进的月光已被流云吞没。掌门眉头紧拧,目光中仿佛全是对自己的担忧。
“为师决定,传渡修为给你。一则,助你登仙之路,二则,宗门小试将近,沧瀛峰首徒和赤霄峰新弟子皆不可小觑,你修为深厚更胜他们,为师也放心些。”
听懂掌门的暗示,楚砚垂下目光藏起眼中情绪,单膝触地。
“让师父操心了。”
……
迎着鱼肚白的晨光,楚砚走出主殿舒展经络,只觉灵台澄明如拭,五感豁然通达,已是到了炼气圆满的境界。
试剑台方向传来弟子晨练的剑鸣,他在山风里松了松护腕,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蔑笑意。
“这老东西,这一世竟这般着急?”
前世,掌门也曾这般慈眉善目谆谆教诲,哄得他全然信服。只是后来,空灵根被那帮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瓜分的疼痛可是记忆犹新啊……
楚砚眼中满是阴鸷。
他回望主殿檐角垂挂的镇魔铜铃,忽地轻笑出声。
炼气圆满算什么?老天借他气运重活一生,便是要自己把青云门三千道藏,连同那帮伪君子,一并斩作飞灰!
*
孟沅在天刚蒙蒙亮时自然醒来,揉了揉眼睛,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开始洗漱收拾。
唉,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昏昏沉沉拉开房门,庭前粉瓣纷扬的雪薇树下却不见往常的墨衣身影,她有一瞬慌乱,转念又想到,今日是初二。
“……又出门了。”
以前每逢这天,她定要给自己放个难得的假,去澜碧峰和长苓唠嗑也好,去独望崖赏景放风也罢,总之是趁师父不在偷个小懒。
现在嘛……
孟沅拿起门边放着的一把无鞘长剑,走到庭院中央掂了掂。
这多半是师父离开前留下的,符合宗门小试规格的轻剑。
她向来不是一个轻易松弛的人,既然决定全力以赴,就不会再为其他无关的事物所扰。
转动手腕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孟沅双指抚过剑锋,拧腰练起已经烂熟于心的招式。
雪宫里,少女足尖点过青石砖缝,手中长剑斜刺里挑飞几瓣落花,紧束的玄色练功服贴住腰线,旋身时衣摆惊起的风搅碎满地粉白。
一招一式,一举一动,皆出自一人指引教导。
灵力引动电弧顺着剑脊游走,剑过之处花瓣皆悬空震颤,细小的电弧在其间织成蛛网,刃锋劈开的气流裹着雷鸣闷响。
剑招舞毕,她翻腕收势,雷光如退潮般涌回体内。
被定格的花瓣簌簌落地,除了雪薇犹在飘扬,周围重又归于一片宁静。
孟沅面无表情将剑反手背到身后,却有什么硌上腰封,心思比眼睛更快一步反应过来——
是沉香珠。
不知为何,她有些失落地望向师父的主殿——
他离开前连门扉也未合,屋内陈设就这么大剌剌暴露在眼前,虽然已经进去过多次了,孟沅却仍觉陌生。
她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师父,不知道他为什么选自己当徒弟,不清楚他究竟在忙什么,对他长达万年的漫长过往更是一无所知,只在旁人的讲述或者典籍中听闻过他的冷漠与强悍。
孟沅垂下眼眸,走向雪宫外玄冰阵。
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人的存在,关于他的一切却依旧扑朔迷离。
她不该这么早习惯这一切。
5. 雪薇空庭谁留痕
不知第多少次贯虹式收势时,剑尖凝的冰晶滚落衣襟。孟沅抹去额角未滴落便冻成冷霜的汗珠,瞥见西侧冰柱群正将落日余晖折成万千光束。
——纸鹤伴着暮霭飞来。
小小的一团折纸刚贴着她面门悬停,便传出咋咋呼呼的声音:
“你今天怎么没来澜碧峰!人家等了一整天啦!”
孟沅慌里慌张结束运功,对肉眼可见火冒三丈的纸鹤立正。
长苓用长达五分钟的控诉把自己形容成澜碧峰入口的望夫石,最后补了句:
“枉我一腔真情地给你准备了丹药,放去老地方了,现在立刻马上去拿否则下次见面把你锤得和丹药一样圆!”
“就去这就去。”
孟沅匆匆回了信,赶紧往山下跑。
她还不会御剑,一脚深一脚浅地爬下沧瀛峰,懊恼自己真是被无情道传染了,不出门怎么也不记得给朋友传个信。
直至弦月初上,才艰难地在竹林里摸到长苓特制的假石头,移开后,果然见一个精巧木盒。
孟沅拿在手里轻晃了晃,里头叮铃咣铛不知被塞了多少东西,送来的人显然打定主意把她里里外外全加强一遍。
正忙着把地面恢复原状时,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奇怪的脚印,粗看不像长苓留下的。
孟沅好奇地靠过去细查。
此处虽已不是沧瀛峰巅,但相比别的地方还是冷了许多,旁人又不像她有沉香珠法器护体,能耐住这等酷寒。
哪怕平时长苓和自己来往,也就到此为止不再向上。孟沅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来找她……哦,或者找师父。
虽然玄衍道君长了一张没什么朋友的脸,但谁晓得呢?一天到晚搞那么神秘,和自己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比量了一下脚印大小,她不由更加诧异:
有孩子来了?
月光将凹陷处的泥痕照得惨白,孟沅的灵识瞬息间无声散布周围。
“咔!”
背后的竹枝突然折断,异响在寂静中炸开。
她在同一时间反手飞剑,刃锋裹着雷暴劈开夜雾,钉入竹干的刹那爆出网状电弧,照亮方圆三丈——
漫天乱舞的竹叶里,只有夜枭被惊得扑棱飞起。
取出乾坤袋中另一柄长剑,孟沅踏着竹节腾空掠去,却只在响动处逮到只炸毛的小猫,和她对视的碧瞳里还倒映着未散的电光。
松手放跑哈气的猫儿,她缓缓转身观察着周遭。
自己没有听错,刚才那声音从及肩高的地方发出,确实像个孩子所为。但能转瞬间遁走,若不是金丹以上修为,便是能跑得比电光还快。
林中已再无其他气息,孟沅思虑半响,忽然福至心灵。
她收剑折返回脚印边,取出几颗丹药放到原处,又退开两步在地上勾出雷咒。
数道发丝细的电弧缠上竹根,潜入地面腐败落叶以下。
陷阱布置完毕,她站起来拍拍手,看着朦胧月色下似乎暗藏秘辛的幽深竹林,恍惚间对自己有点陌生感。
以前她可是走个夜路都会心惊胆战的人,怎么拜师短短一年,已经练成这副冷静果决的心性?是力量增长带给她的信心,还是真不知不觉无情道入门了?
孟沅返回雪宫,坐在房间就着茶水囫囵吞了两颗长苓定制大补琼华丹,脑子里想的依然是竹林中的脚印。
虽然沧瀛峰没有什么非我门人不得靠近的规矩。但想想,连武师兄都绕道走的地方,能吸引孩子过来玩?
摩挲着手中的传音简,她默默良久,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杯弓蛇影。
毕竟没有发现魔气亦或其他疑点,如果自己只是因为有生人靠近就嚷嚷得青云门皆知,保不齐另外三十五峰会怎么揣测她胆小如鼠不近人情。
玄衍道君名声在外可以不在乎,她一个小卡拉米,以后还要接着混的。
也许是大补丸药性太强,孟沅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干脆坐起来,手指凝出雷光在半空中默写清心诀。
等到檐角铜铃恰好被山风撞响,寒玉门门枢转动的轻响准时传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跳下床走向门口。
打开房门,夷渊正静立在花树下,浓墨袍袖沾着夜露,粉瓣纷扬好像落了他满身霜雪。
“没睡?”
听见他声音,孟沅喉间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
“练功来着……”
她故作轻松地错开视线,压下情绪重新开口道:
“我昨日在山腰的竹林里看见了奇怪脚印,像是个半大孩子的,听见动静追过去却又什么都没发现。是最近门中有谁来拜访吗?”
孟沅说完,空气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在等我?”
啊?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疑惑抬眼,却撞上夷渊定定看过来的目光,乌沉沉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潜藏着某种悄然生长的痴欲。
“师父?”她忍不住后退半步。
一片寂静里,响起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声。
眼前景象慢慢扭曲,如梦似幻的迷离色彩蔓延在原本明挂挂的雪宫里。
孟沅脚步不稳,视野从被红色浸染的雪薇树慢慢上移到檐角拼命晃动的铜铃。
失去意识之前,一只滚烫的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带入雪松气息凌冽的沉稳怀抱。
……
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渐渐回归,孟沅想要挣扎,却觉得身体却被黏住几乎无法动弹,自己好像不可抵抗地在厚重泥淖里缓慢下沉,连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要耗尽……
——手腕处突然传来刺痛,灵台霎时清明!
她猛然惊醒,坐起来大口喘息。
清浅沉香在房中萦绕,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逐渐抚平身上每一处战栗。
孟沅思维混沌地抚着盖在腿上的被子。
……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睡着了?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她下意识摸向乾坤袋中长剑,却在腰间扑了个空。
师父依旧神情淡漠一如往常,端坐在她房中的云母茶桌旁,手边是昨晚忘记收起来的丹药盒子。
孟沅一时分不清记忆中的画面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哑:“……师父?”
夷渊目光瞥过她不知该往哪放的手,指节点了点丹药盒子,沉声道:“琼华丹一日不可过三,你为求修为进步服药过度,招致反噬。”
孟沅一愣,看向木盒,却记不起来自己昨晚究竟服了几枚……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是琼华丹服用过多带来的副作用吗?
“修真之路漫长,不必急于一时。你天赋异禀,只需稳扎稳打,未来自可有所成就。”
她心里烦躁,低头不搭理他,默默计算丹药的数量。
原本是十二枚,昨天放了三枚在竹林,回来吃了两枚吧?可现在盒子里只剩五枚……该不会是她后来失眠起来又嗑了一遍吧?
见她沉默,夷渊声音多了几分柔软:“想来是因为宗门小试在即,你压力太大的缘故。至于竹林有无人来过,也并非要事。近来无事便不要下山了,专注自身潜心修行即可。”
孟沅抬头对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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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冰冷自持的眼眸,全然不似记忆中迷醉痴怔的模样。
“……弟子明白,多谢师父教诲。”
夷渊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房门,在门口停顿,背对着她淡淡道:“今日好好休息,不必练功。”
雕花门被他合上,房里只剩孟沅一人坐在床上,望着那扇禁闭的门。
她默然许久,复低头,轻轻摩挲手腕上的沉香珠,若有所思。
*
夷渊步入庭院,雪薇树的花瓣像是被风轻轻卷起的粉色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又随着他的步伐悄然滑落。
站在树下,他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望向远处朦胧的天际。
宽袖遮盖的修长手指间夹着两粒赤红药丸,只是微微用力,碾碎的粉末便随风飘落,转眼间消失在空气中。
识海深处,热浪翻涌炙烤着他的每一寸神识,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连带着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火热粘稠。
他屏息皱眉。磅礴灵力如浩瀚江河,源源不断注入识海——裂隙崩塌又被重新修补,痛苦往复不止,他眼中却慢慢浮现甘之如饴的疯狂来。
手指缓缓松开,任最后一丝粉末也随风消散。
无情剑宗的背影依旧至坚至强不可撼动。
他低笑了一声,像自喉间发出叹息。
*
自被禁足以来,孟沅专心数着玄冰柱身的剑痕过日子,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她没了唠嗑对象,除了不定期放纸鹤骚扰长苓之外,只能被逼无奈天天和夷渊一起打坐练剑。
有时闲聊几句,素日冰雕霜刻般的眉眼也会也漾出好看笑意,把孟沅看得晃神。
转眼,宗门小试在即,每个新弟子皆要抽签决定出场顺序。
青云三十六峰,剑修丹修阵修医修何其之多。测试也只能分门别类,剑修有剑修的比法,器修有器修的比法。但有一样,所有弟子都必须参加。
便是测修为深浅。
头一次参加同届比试,孟沅心里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前一天晚上,每日雷打不动的把脉时间里,她安静坐在寒玉榻边缘,让夷渊搭上她脉搏。
“我要是修为很低,不是魁首怎么办?”
“我说让你拿魁首,是自信你有这个能力,如果没拿到,是我教得不好。”
孟沅看向他侧脸一时发愣。
人生中听过的多是“不如别人是因为不够努力”的理论,倒很少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之后剑修比试的时候,有人胜过我,会丢第一剑修的脸的。”
夷渊似是被她逗笑:“他是胜了你,又不是胜了我,我怎么会丢脸。”
“可我们是师徒啊。”
不知怎的,这句话好像把难得的温情氛围打得四散。
夷渊沉默了一会,搭在她脉上骨节分明的大手逐渐改为住托住手背,拇指似无意识摩挲她腕骨凸起处。
“那我该保护你……爱护你,更不会怪你。”
他一贯清冷的眼神变得有些浑浊厚重,慢慢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直到温柔专注地望进她眼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溺水般的窒息感忽然从回忆里跳出,灵台传来刺痛般的警告,孟沅想蹭地一下站起,却被透出些湿意的、炽热的掌心紧攥着,跌坐回寒玉榻上。
“摔疼了吗?”他松开她,伸手要来扶。
孟沅撑着榻面躲开,连退了好几步。
“……不疼。”
她微喘着,不敢回看他眼睛,转身一把推开主殿大门落荒而逃。
6. 雷光破壁显锋芒
抽签结果出来了,孟沅抽中最后一天测试。
轮到她来考核场时,还没完成修为检测的弟子已经所剩无几。
主持的曲师姐倒很尽职,对着稀稀拉拉几个同门,仍旧字正腔圆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要点须知:
“……前方石壁乃专测低阶修士灵力深浅的法器,诸位或运功对之一击,或以灵力催动此刀劈砍,即可知晓成绩。”
曲师姐指了指榆木桌面上那把不知经了几代人的卷刃老刀,作出邀请手势。孟沅等弟子接收到信号,自觉发扬青云门根深蒂固的排队文化,乖乖站成一列。
前面人或动手或动刀,石壁随之发出不同程度的光芒,师姐在旁边持笔记录。
场景颇给孟沅一种等待体测的诡异熟悉感。
“师妹,可以上场了。”
她应声走向那把古刀——用剑用惯了,总觉得还是物理攻击趁手些。
提起刀试了试分量,还不到自己以前用的重剑一半,也懒得摆什么花架子,站到石壁前,脑中却忽然浮现出对着玄冰柱挑劈砍砸的日日夜夜。
双手紧握刀柄,孟沅指节因用力泛着白,雷灵在经脉中奔走。
抬手、下劈——钝锋破空斩向石壁的瞬间,幽蓝电弧急速蔓延至刀尖。
“嗤——”
卷刃处率先崩裂的金属片擦着她耳廓飞过,余下半截刀身卡在石壁中。
石面暗刻的符文突然光芒大盛,整座岩体由青转金,迸出的光焰在考核场上空骤然炸出道青霜紫电!
她僵立原地,手中仅剩的刀柄还在滋滋冒着电光。
攥着它思考几秒……孟沅选择无措地转向师姐。
考核场边,一直淡定展现专业风度的曲离殊石化了一会,突然被师妹无助的眼神提醒职责所在,随即整理表情道:
“咳,无妨,灵脩峰不缺几把磨刀……”
——如同回应她似的,石壁传来几道细微崩裂声,孟沅耳尖敏锐捕捉到身后响动,本能地蹬地撤离。
“轰隆隆!”
石壁崩裂的尘浪如巨兽张口扑来,孟沅抱头滚过地面,身形尚且不稳,手上已抽出空甩出一道灵力,将追袭而来的最大碎岩凌空击成几块。
待尘烟稍散,她单膝支地望着一片狼藉的考核场犹豫半响……选择再次无措地看向师姐。
考核场四周聚起越来越多目瞪口呆的同门,曲离殊在人群前放下纸笔,掏出锦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莫急,我去问问我师父怎么办。”被紧急摇来的某位小胡子师叔在碎石堆挑挑拣拣研究半天,初步得出结论:
“验灵壁本就只能用来测试炼气期修为,这位已至炼气圆满的,呃……”
“在下孟沅。”
“孟沅?”
师叔咂摸几下,突然面色一变,对她抚掌赞不绝口起来:
“果然是深得玄衍道君真传!体术催灵,力破万钧,这方验灵壁碎得不冤呐!哈哈哈……什么?赔灵石?没有这种规矩!我派少年英才,何必拘泥细枝末节!”
孟沅被越说越起劲的师叔吓了一跳,连连推辞不敢当,试着转移话题:
“还想请教测试魁首花落谁家?”
虽然她和楚砚的赌约并非比的修为几何,但若能借机打探对方实力也算不亏。
刚才还热火朝天只差同她义结金兰的师叔忽然偃旗息鼓,尴尬地捏着小胡子笑笑:
“呃,虽然孟姑娘一刀击碎石壁,但本场测试的毕竟是修为深厚,据我所知,掌门座下的新弟子与你同为炼气圆满,修为精纯,却还在你之上啊。”
孟英才笑容未减,大方自谦技不如人,施礼后告辞。走到半路又忽然想起什么,突然折返回来,恭恭敬敬将刀柄放到原处。
曲离殊目送她背影离开,忍不住称赞道:“本届师门果真人才辈出,孟师妹天资过人不说,更是勤奋上进,心性纯善啊。”
她走向老榆木桌子,打算换一把完好的磨刀。
被灼得焦黑的刀柄在她手指触及的瞬间,喀哒一声断成两半。
曲离殊:“……”
*
孟沅没有径直回沧瀛峰,而是绕道去了久违的独望崖。
踏上观海亭阶梯,脚下地面被晒得微微发烫,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凉意,扬起她柔软的长发,也吹散身上的暑气和郁闷。
晴空下,海面波光粼粼,波浪轻轻拍打着崖下的礁石,偶尔有几只海鸟从头顶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一只沐浴日光的纸鹤飞来,似是在高处盘旋已久。
刚落到她手心,孟夫人带着关切的话语便自其中响起:
“儿啊,在仙门一切可好?练功累不累?师父可还和善?上回你说练剑,我和你爹吓得几宿没睡好,娘的乖女儿何时过过这样舞枪弄棒的日子……”
背景里好像传来一句小声的“说这些作甚”,转瞬又被孟夫人加大音量的下一句话淹没。
“早知道修仙这样辛苦,你十岁生辰那日,仙君送拜师定礼来的时候,娘就不该收……”
“越说越跑远了,沅儿有机缘,以后长命千岁得道成仙也说不定,咱们该高兴啊。”
孟夫人小声啜泣起来,孟老爷抓紧时机接手,不想叫她听见什么不好的情绪:
“沅儿,你师父可有好好待你啊?平日里感情如何?师父教学可有打你啊?爹娘不在身边,师父说得对你便听着,说得不对你也别硬忍着,大不了回家来,还怕爹娘养不起你一辈子吗?”
孟沅鼻头一酸,旋即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得跟女儿嫁出去了似的?
听完二老的殷切叮嘱,她开始对着纸鹤细数自己是如何吃得饱穿得暖,师父也很好从来不打人,叫他们不要担心。
言毕,举起纸鹤吹了口气,轻巧的折纸便仿佛活过来一般,扑扇起翅膀,乘着海风飞向天边。
这纸鹤是灵脩峰器修长老的得意之作,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虽然比起传音简速度慢些,但私密性更胜——如果不是飞到指定者身边,哪怕自毁也不会泄露半字内容。
这样的奇珍自然价格不菲,除了澜碧峰的富婆,大概很少有人会为了隐私买来送信。这一枚还是长苓送她的,孟沅很珍惜,只用来给家里报平安。
可惜,她只是个半道穿来的冒牌货,二老大概不会再听到真正女儿的回应了,而孟沅自己,也很久没有和她爸妈说话了。
孟沅忍不住猜想爸妈现在会做什么,穿越前她好像是出车祸了?还是晕倒了?也许爸妈正在医院守着她,或者等不知去向的女儿回家……
靠到亭柱上,她眺望远处与天际相接的海平线,叹气声中夹杂一丝惆怅。
自己从小到大,向来报喜不报忧,这是最让父母担心的一次。如今能做的,居然也就只有捱到大结局,赌一个系统可以帮自己回家……至于更坏的结果,她暂时不敢细想。
但如果,这世界就是有一条铁律呢?
如果不管她怎么努力修炼,始终无法在别人的主场里推翻主角光环呢?
孟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一道无害的微弱电流窜出,紫光在空气中安慰似的闪过,转瞬又消散不见。
感受着身体里的灵力流动,她自嘲笑笑:一个没逻辑的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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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自己较什么真啊,输也好赢也罢,活下去就行……
想明白了,孟沅缓缓张开双臂,在观海亭中伸了个悠长舒服的懒腰。
突然触电般停住动作——
一丝恐慌痉挛般顺着腰椎游走,她连呼吸都停下,僵在原地彻底不敢动弹,等待着某种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
良久,观海亭中却依旧平静。耳边传来海浪低语,鼻尖萦绕草木清香。
“……系统?”
孟沅犹豫着召唤脑子里那个暗黑版皮卡丘——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亭外天空蓝得纯粹,像一块无瑕琉璃映在她眼中。
慢慢放下胳膊,她劫后余生似的喘息起来,额头冷汗滚落在脚边。
——除却练剑运功,孟小姐娴静优雅,温顺端庄,平时是绝对不会出现表情夸张或东倒西歪的情况的。
刚才,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清醒地完成OOC动作。
自入境之后,电击惩罚的频率也确实降低了很多,低到她以为自己已经伪装到位,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色里。
“系统?”
孟沅不死心地唤了一遍又一遍,自己从前恨死了这个无法智能沟通的古风小警察,但如果连它也失去,她要怎么在修道者与天争辉的寿数里坚守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本心?
脑海中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什么东西曾存在过,她心凉了半截,终于忍无可忍祭出杀招:
“主角是个大傻——”
【人物OOC!!!】
熟悉的电子音响起,痛感瞬间从头部涌向四肢百骸,孟沅全身俱麻,直直仰倒撞上亭柱。
于此同时,外界灵气自动倒灌向丹田,雷力自经脉中爆发,如同巨浪吞没小水花般对冲上每一道袭来的电流!
孟沅头痛欲裂牙根酸胀,摔倒在青石地面上,好半天才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但她没有晕倒,
电击的瞬间,她提前准备好释放的灵力保护了她。
雷鸣仿佛犹在体内呼号,孟沅艰难保持思考,抬起颤抖的右手,不可置信又坚定清晰地一字一字说出:
“主角,是……傻逼?”
方才痛击她的那股电流被雷灵根死死压住,不仔细留意甚至察觉不出异动。
对了,对了……她刚才伸懒腰之前,也恰好刚好运功化出过紫电。
系统在灵力运转时消失不见,停止时又出现,雪宫那次,也是因为师父渡来的灵力而中断了惩罚。
现在回想起来,她修炼入境之后那么多可以是OOC的场景,从来没被电击过。
“靠!”
孟沅仿佛抓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灵感,悚然一惊,茅塞顿开般醒悟了过来:
会不会……会不会这个系统,乃至这个世界,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她自身的力量束缚她?
或者说,根本束缚不了她?!
它像个无声的监控者存在脑子里,用电击告诉她不许违抗角色逻辑,但她却依旧可以在OOC晕倒后完好无损的醒来,时间无法倒流,错误也没有纠正。
如果,根本就是因为它奈何不了她呢?
在刚穿成孟小姐时频繁电击,一次次强调楚砚才是主角,不过是为了让她先入为主地相信自己真的无力反抗。
如果不是她那么老实地想苟着回家,如果不是她完全相信了男频主角大过天的设定,这种谎言重复一千遍的陷阱早应该在她挑战楚砚那一刻被拆穿!
“这么久……”
孟沅摸着心口,胸腔涌起股不甘的愤懑。
“……居然被骗了这么久。”
7. 小试
巍峨试剑台雄踞于宗门腹地,台身足有百丈见方。四角各立一柄青铜巨剑,剑身斑驳古朴,隐约可见风雨蚀痕。石台上,深浅不一的剑痕交错纵横,有些已经模糊不清,有些却仍锋利如新,无不诉说着历代剑修曾经的英姿飒爽踔厉风发。
此刻,两道身影正在台上交错缠斗,剑锋相撞的铮鸣声格外清越。
峰首座席设在正北高台,往常基本虚位以待的三十六张紫檀座椅,今日却一反常态快要占满。
其中有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玄衍道君神色疏淡,眼睫微垂,修长的手指轻轻搭着座椅,一袭墨色长袍垂落更衬得他肤如寒霜,快要与这片肃杀之地融为一体。
试剑台四周,观战席上人头攒动。
“那位便是沧瀛峰主?”一名弟子压低声音向旁边问道,眼睛却忍不住往长老席上瞧。
“无情剑意如雷贯耳,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你只知其一,我可听说,玄衍道君化神在即,此番破例收徒,怕是传承剑道后便要飞升九天了。”另一稍年长些的弟子小声道。
“哦?难怪今日会出峰观战,话说无情道新弟子是哪位?”
“啧,今日师弟师妹都穿一样的内门服饰,不大好找啊……无妨,今天也到她上场了,咱们且看。”
试剑台前,等候参战的弟子列如雪线。
孟沅在其间负手而立,素衣翻飞。
她今日将墨发高束,清丽侧脸宛如细琢冷玉,目光沉静注视试剑台。
台上两名弟子已至决胜时刻。剑光交错间,一人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跌出台外。另一人乘势而上,剑尖寒光稳稳停在对手喉前三寸。
“胜负已分!”执事师兄的喝声划破长空:
“主峰楚砚胜!”
震场铜钟余韵尚在,观战台已掀起一片喝彩:
“哎呀,楚师弟连战三天,势如破竹未尝败绩啊!”
“那可不,空灵根!你当跟你开玩笑呢!”
一片叫好声浪中,铎风道人笑着抖了抖拂尘,雪白尘尾在长老席上划出半弧,朝主座方向朗声道:
“掌门师兄慧眼如炬,能识得楚砚这块璞玉,观其剑势如行云流水,锋芒内敛却又不失凌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有如此弟子,实乃我宗门之福啊。”
一旁的九徽子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年轻时到处溜须拍马就算了,没想到熬成长老居然还能继续坚守本心,真是可叹可畏……
青云掌门笑着摆手:“师弟过誉了,你抱朴峰这位弟子亦是根基扎实,未来可期。”
两人你来我往官腔打得还不如方才比剑好看,九徽子按捺住发笑的冲动,斜倚在檀木椅上,发间通透的青玉步摇随动作轻晃,月华织锦长裙曳地,通身浑然天成一派贵气。
漫不经心往后一瞥,却发现方才不知去台下搞什么鬼的长苓终于回来了,正贼眉鼠眼贴过来悄悄站在自己身后。
九徽子指尖微动,一道灵光精准弹向长苓脑门,后者捂头呼痛:
“师父你干嘛!”
“我还没问你呢,”九徽子压低声音,眼中带了几分嗔怪,“非拉着我来看剑修打架干嘛?益寿丹炼出来了吗?课业完成了吗?”
长苓嘿嘿笑着,凑上前给她捏肩:“快了快了。”
肩膀上传来的力道恰到好处,九徽子轻哼一声,到底没赶人走。
“刚才下去做什么了?”
“和孟沅打招呼来着,她问了我一堆什么琼华丹吃多了会不会出现幻觉之类的白痴问题,我好心给她扫盲,这才回来迟了,喏,下一个就到她,看完我保证回去炼丹!”
试剑台上,楚砚收剑归鞘,朝对面拱手一礼:“承让。”
抱朴峰的小弟子脸色微红,忙不迭还礼下台了。
楚砚独立试剑台,衣摆在风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他目光恰好与孟沅相接,眉梢轻轻一挑,锋利的下颌线顺势扬起,唇角勾出似有若无的弧度。
孟沅面无表情,默默在心里比了个中指。
果然再帅的脸也会被自带慢镜头特效的油腻拖垮……平时真的没人跟他说实话吗?
她羽睫微动,有些不适地移开视线,掠过人群,恰好迎上高处那道目光——
夷渊正在看她。
玄衣如夜,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有千年寒潭般的寂静,却又在某个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澜。
她莫名有点心虚,极快地错开眼神。须臾反应过来,自己又没做错事,躲什么躲,刚想理直气壮瞪回去,便听执事师兄声如金铁交击,压过所有嘈杂:
“下一个!”
他目光扫过名册,顿了顿,声音微沉:
“沧瀛峰,孟沅!”
观战台陷入一瞬安静,复又商量好一般交头接耳嘈杂四起,几个年轻弟子兴奋地互相撞手肘:“好戏来了!”
今日长老齐聚,内外门弟子摩肩接踵,自然不是为了陪师弟师妹小打小闹过家家的——在场人,十个里有九个半是来见证两位天才人物对撞:
掌门亲传关门弟子、不世出的空灵根,对阵修真界第一门下、雷灵根首徒!纯正剑道与无情剑意,究竟魁首花落谁家?!
关于以上结果,青云门地下赌庄早一个月便热火朝天开了盘口。
“我押了十块灵石,赌楚师弟胜。”
“我押了两块灵石在孟师妹身上,现在已经一赔四了,师妹赢到我就是赚到!”
“嘘——快别说这个!执律堂的也来后面看热闹了!”
三两抱团的弟子们余光瞅见几片纹饰繁复的深色衣角,赶忙站直,缄口不言。
山风掠过,素白剑服贴着少女修长的身形拂动,束带勾勒出纤细腰线。
孟沅登台步伐极稳,鞋底踏在石阶上,几乎无声,却莫名让纷杂的观战台渐渐平静下来。
无数目光追随着她——惊艳的、探究的……期待赢灵石的。
孟沅只恍若未觉,径直走向兵器架,取出一柄制式长剑。
为保证比试限制在灵力与剑法两方面,所有攻击性法器不许上台,服侍、武器和护身符,皆须使用宗门统一提供的。
剑是普通剑,可当孟沅双指并拢,缓缓抚过剑身时,指腹与冷铁相触的刹那——
“滋啦。”
细微的雷光自她指尖迸现,缠绕剑刃,银蛇般游走。
她抬腕,剑尖斜指地面,望向对面的楚砚。
“赐教。”
嗓音清冷,似寒刃出匣。
*
楚砚的剑势刚起,便觉不对。
对面的少女静立不动,周身却似有无形的雷息在流动。他呼吸微滞,脊背绷紧。
面前的对手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即将劈落的闪电。
下一刻,她动了。
白影一闪,剑锋已至眼前,楚砚立刻抬剑格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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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锵!"
金铁交鸣的刹那,刺眼的雷光顺着剑刃炸开,震得他虎口发麻。不等楚砚调整,孟沅的剑势已变,手腕一翻,剑锋斜挑,竟从剑身甩出一道电光,软鞭般飞速抽向他的侧颈!
楚砚急退,天灵根灵力暴涨,周身泛起淡黄色的护体灵光。他剑诀急换,剑锋骤然分化虚影,试图扰乱对面攻击节奏。
——可是孟沅的剑太稳了。
每一招都带着要将他劈成两半的摧枯拉朽,雷灵在剑身上奔涌,时而凝成细密电网封锁退路,时而爆裂如光刃劈落。
破碎的紫电中,楚砚看见那双眼睛,只觉比剑锋更冷。
他的呼吸渐渐紊乱,灵根的固有优势竟被隐隐压制,剑招开始出现微妙的迟滞。
他的剑法太完美,每一式都力求圆满,不留破绽……
可正是这份完美,成了最大的破绽。
好机会!
孟沅手中寒光大盛,剑锋陡转,从楚砚回护的间隙刺入,在他被动横剑的同时,提前半寸截住剑路。
雷灵轰然炸开!耀眼光芒使楚砚不敢闭合的瞳孔有一瞬失焦——
视野里最后映出的,是一点寒星般的剑尖,以及缠绕其上的、嘶嘶作响的雷蛇。
剑停,悬于心口半寸。
雷电将楚砚的胸前白衣灼出焦黑的圆孔,织物下的皮肤还能感受到跃动的剑气。
长老席上,掌门拍碎扶手,霍然站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
不知过了多久,观战台上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我……发财了?!”
这一声低喃如梦初醒,像冷水坠入油锅,在看台炸出一片骚动!
“这……会不会是楚砚车轮战消耗太大了?”
“但结束得有点快吧?”
“灵石,我的灵石啊呜呜呜……”
长苓突然兴奋地一个猛子扎到九徽子前面,半边身体都探出栏杆,挥手大喊出不知准备了多久的台词:
“哇!孟沅也太厉害了吧!果然人平日是该沉心修炼,见天地盯着别人法器不放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九徽子眉头一皱,终于明白她大费周章把自己拖过来的原因——没她在场罩着,这小丫头哪敢如此阴阳怪气当众挑衅!
一时也顾不得仪态,伸手揪着腰带将人拽回来,思及掌门就在不远处,狠狠剜了她一眼,压着声音道:“回去收拾你!”
试剑台上,楚砚脸色比纸更白。
他的剑还横在身侧,剑尖却微微颤抖,死死盯着孟沅,眼底翻涌着不可思议、不甘、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孟沅仍旧剑指他命门,无声比了个口型:
你输了。
轰!楚砚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泛起阴狠的冷光,最后一丝理智也被什么压断!
孟沅敏锐察觉异样,顾不得什么友好切磋的原则,剑尖雷光暴涨,急剧蔓向楚砚!
楚砚身影却比电光更快地消失——不是身法,更像是某种秘术催动的空间扭曲,原先站立处只留下半截被雷光击得四散的残影。
千钧一发之际,孟沅脑海中却忽然浮现竹林中那个同样比电光更快的孩子……来不及回头,后颈寒毛已根根倒竖。
她余光边缘出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手中剑锋直刺她后心!
这一剑,带着极为恐怖的力量,杀意骤发!
8. 剑破天光情难藏
短兵相接,炸出白色耀目光团,逼得看台上人们纷纷躲避——长剑被孟沅急速反手转至身后,紧紧贴着她脊背,剑身将将危险挡住刺来的剑尖。
身后人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她还能作出反应,随即爆发出更为狠厉的杀气。
“铮”
金属断裂的脆音响起,冰冷的剑锋突破阻碍划开衣物,护身符发出的微光刹那间便被碾碎……
孟沅能感觉到寒意从背后刺进皮肉,一阵锐痛霎时从肋间传来。
但随之侵入躯体的,却不是楚砚的灵力——在一瞬间断剑、除灵罩、破护身符,能拥有这样力量的,她此刻甚至只能想到一个人……
可楚砚疯了吗!不惜暴露这样来路不明的力量也要对自己下死手?
是龙傲天已经不受世界规则束缚了,还是说……那个人在帮他?
喉口被翻涌鲜血堵住,孟沅连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交代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公平著称的试剑台上……在三十六峰长老眼前。
精钢铁刃正中后心,正寸寸深入,再进半分,不死也废。
——孟沅心里划过决绝,一道极细微的电流不知不觉间,沿着剑身导入被杀心冲昏头脑的楚砚体内。
突然,手腕上的沉香珠沿亮纹腾起炽烈金光,在心脉被刺穿的前一刻,凝成一道屏障。
楚砚的剑尖抵在金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砰!
两股灵力相撞爆发出骇人气浪!
试剑台上两人都被猛烈的冲击狠狠撞飞出去。
孟沅呕出大口鲜血,看见自己的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风声在耳边呼啸,坠落的失重感笼罩全身。
——清冽的雪松气息打破混着腥甜的铁锈味,比坚硬的地面更先接住她。
墨色广袖翻卷如云,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散乱青丝,稳稳托起她下坠的身躯。
孟沅疼得眼前发白,下意识抓紧来人的衣襟。
“别怕。”
夷渊声音沙哑,一只手虚按在她后背的伤口上,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体内,修复破损的血肉。
气浪卷起的尘烟中,他滚烫的吐息拂过她汗湿的额发。
陷入黑暗前,孟沅透过相贴的衣料,听见他胸膛里又快又重的清晰心跳。
*
试剑台上,变故只发生在一息间,方才还喧闹的场地此刻静得可怕。
先前那些被强光刺激的弟子们刚揉开流泪的双眼,就看见试剑台中央裂开数丈沟壑,楚砚的佩剑正斜插在裂缝边缘嗡嗡震颤。
更远处,玄衍道君半跪于地,衣袍铺展如墨莲,将昏迷的少女严实护在怀中。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像解开了某种禁制似的。前排弟子们齐刷刷后移半步,有人不小心踩到同伴衣摆,两个一起狼狈跌坐在蒲团上。
“师妹,看清了吗?”药王峰席位传来气音询问,“方才那是……”
被问到的女修攥着手中药囊摇头。
药囊中是她为轻伤弟子准备的金创药,眼下这情形,却是给也不对,不给也不对。
楚砚从碎石堆踉跄爬起来,低头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虎口处崩裂的伤口正往下滴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冲动的杀意。
长老席上,九徽子一手按住徒弟肩膀,把她已经翻出去的大半个身子拉回来,案上茶具被长苓无意间撞得七零八落。
“师父!”她回头已然带上了哭腔,“孟沅……”
九徽子面沉如水,目光在试剑台与掌门席之间快速扫了个来回,思虑片刻,朝长苓无声摇头。
像印证她猜测似的,掌门突然飞身而下,灵力激荡间雪白须发飞扬,面色阴晴不定,却刻意选择挡在楚砚与夷渊之间——站位微妙,让好几个长老互换了眼神。
“逆徒!”掌门一声怒喝如雷霆炸响,抬腿便踹在楚砚膝窝,“跪下!”
这一脚全是巧劲,既让徒弟当场扑倒,又不至真伤至筋骨。
掌门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楚砚道:“同门切磋,你怎得如此不知轻重?”
青石地面被膝盖砸出裂纹,楚砚猛地抬头,对上师父暗含警告的眼神,嘴唇翕动两下,最终还是垂首不语。
掌门转向夷渊,拱手深施一礼:
“道君恕罪,劣徒不知分寸。老夫愿以千年雪灵芝相赠,定当全力救治孟师侄。”
九徽子眉头愈紧。
听掌门此言,是准备硬保楚砚,方才那一剑的古怪,多半也不打算给众人交代了。
一派掌门对长老毕恭毕敬,这场面在其他地方或许罕见,但此刻,九徽子倒也理解掌门的进退维谷——说到底,无情剑很大程度上是青云门能在修真界屹立不倒的根本。
天下宗派层出不穷,若没有这位半神坐镇,三十六峰如何能像今日这般高枕无忧?
——没有人看清掌门手中的雪灵芝是怎样突然裂成两半的。
一线浅白剑气闪过,须臾贴着楚砚眉心停下,将额前几缕碎发齐齐斩断。
笔直的血线沿着他面中缓缓崩开。
无形的威压如实质般砸下,压得试剑台轰然倒陷入地面!
掌门硬顶着威压,立刻在袖中扣住保命符,展开护体金光将楚砚层层裹住。
“道君何意?”
夷渊充耳不闻,低头查看孟沅伤势,指尖凝聚的寒气冻住伤口处的鲜血。
少女苍白的脸上,唯有唇边殷红格外刺目。
原本晴朗的碧空突然卷起刺骨寒风,漫天飞雪从虚空中倾泻而下,将那道墨色身影被包围,冰冷的声线穿透雪幕:
“三日。”
声音不轻不重,在场所有人却俱是心头一颤。
“不给交代,本座亲自讨这一剑。”
待风停雪霁,原处已空无一人,地上唯余血痕。
阳光重新洒落,照在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上。
掌门面色铁青地望着地上血迹,袖中双手被冷汗浸透。
*
孟沅在混沌中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谁稳稳抱着。
那人的胸膛宽厚有力,手臂稳稳托着自己的背脊,衣袖间带来清冽的雪松气息。
恍惚间,她记起自己好像在什么游戏里打怪,费尽力气摆脱了debuff,结果发现boss还有二段……
昏昏沉沉地,似是又回到了在孟府的时光,却不是作为孟小姐本人,她像一缕幽魂,看着孟小姐从咿呀学语的娃娃,长成聘婷婀娜的少女。
然后,一切岁月静好,被那位姓楚的天道宠儿撕得粉碎。
孟小姐捂着汨汨流血的心口,火红嫁衣曳地,像一朵迎风盛开的曼珠沙华,在她身边,逐渐停止呼吸。
“唔……”
孟沅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却像吞了口碎玻璃,疼得眼眶发热。
耳边响起极轻的叹息,一只修长的手抚上她紧拧的眉心,灵力如春风拂过,将尖锐痛楚一一熨平。
她本能地往那温暖源头蹭了蹭,额头抵在对方颈窝处,微凉的发丝垂落在她脸颊,衣料摩挲得簌簌轻响,那人似乎正在低头查看她的伤势。
远处隐约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却都被隔绝在这个温暖可靠的怀抱之外。
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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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跳声近在咫尺,一下,两下……如同永不停息的更漏,在黑暗中,为她标记时间的流逝。
*
不知昏睡了多久,孟沅的意识归笼。鼻尖有股冰凉的的气味,她觉得自己大概在医院的病床上。
睁开眼的瞬间,映入视野的却是高高的穹顶。
孟沅怔了怔,记忆涌来。
她反应了一会,记起自己在雪宫,是玄衍道君的弟子。
伸手去摸后背的伤处,指尖只触到柔软的药布和被衾。
她小心动了动,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正躺在主殿的寒玉榻上,身下垫的身上盖的皆是师父的灵蚕丝织锦裘。
孟沅手忙脚乱掀开锦衾,发现身上只穿着素白里衣,脸噌的一下变得通红。
“这、这……”
该不会伤口包扎也是夷渊动手的吧?!
她慌忙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一件自己衣裳,只有夷渊常穿的那件墨金外袍搭在屏风上。
犹豫片刻,还是抓过来匆匆披上。
只要动作够快,回房间换衣服再把这件神不知鬼不觉送回来就行!
玄色布料上还残留着雪松气息,宽大的袖口垂过她指尖,衣摆更是直接拖到了地上。
孟沅正手忙脚乱地系腰带时,殿门突然被推开,
——夷渊立在门外,罕见地穿着白色宽袍,依旧是冰冷克制的神态,却因这一尘不染的模样难得流露出几分疏阔风流来。
他手中端着药盏,目光落在孟沅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外袍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还疼吗?”他垂下眼睫,遮住瞳孔,“别站在地上。”
夷渊从孟沅身边经过,将药盏被轻轻搁在寒玉榻旁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目光示意她坐回去。
孟沅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转身,宽大的衣摆在地上拖出细响。
她坐在寒玉榻边缘,双足悬空,外袍因为束腰不紧,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衣领口处一小片肌肤。
夷渊的目光在那处停顿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还疼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轻。
孟沅摇头,“不疼。”
她生怕出现亲手喂药之类让人鸡皮疙瘩直起的场面,不等夷渊说话,径自端起药盏,壮士出征般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尽数滑过喉咙,孟壮士铁骨铮铮,眉头都没皱一下。
药盏放回案几时,发出比方才更响的碰撞。
除了她假装没有被苦到而略微沉重的呼吸,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夷渊立在榻前,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睫毛上。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目光恍若有了重量,正一寸寸拂过她强作镇定的眉眼。
……这氛围太奇怪了。
孟沅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脑子又被苦得转不过弯来。
正不知如何反应时,他忽然俯身抬手,拇指抹过她唇角残留的药渍。
这动作来得太过出乎意料,她下意识闪躲,脸颊却还是蹭过了他的指腹,留下一片灼热。
懵然抬眼,却见夷渊低垂的视线黏在她唇上,眸中凝着化不开的缱绻温柔。
孟沅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这神情不像在看徒弟,倒像面对一个追寻不得的爱人,眼底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深情。
仓促别过脸,她极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手指揪紧过大的衣襟,耳尖烧得通红。
夷渊缓缓收回手,一反常态地背到身后,眼神依旧没有移开,语气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好。”
9. 雪宫深锁困惊鸿
孟沅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不疼就好。
她尝试用意念控制心率,心里默念不要看他的脸不要看他的脸。尽管以对方的耳力,肯定早把她的心如鼓擂收入耳底。
夷渊仍旧目光灼灼地盯了她一会,手中光芒闪过,自虚空中取出一件银波流转的法衣,薄如蝉翼的衣料在他指间流淌,像一层被封冻的月辉。
孟沅眼前一亮:
“无相衣?”
她伸手去接,忽然在触碰到衣料的瞬间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惊喜表情霎时凝固在脸上,迟疑着抬头看向夷渊。
“有谁受伤了吗?”
她这样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想——那天在试剑台上,他不会气昏了头直接提剑把龙傲天刀了吧?
夷渊眉梢微挑,墨玉般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你猜?”
他唇角噙着抹极罕见的笑意,唇色比平日红润许多,像是浅酌后透出淡淡绯色,长睫泛着天生的暗金,眼尾微微上扬,显得尤其勾人。
孟沅喉咙堵到说不出话来,一时竟不知该先震惊于“他可能把世界主角干掉了”,还是该震惊于他此刻展露的、令人心惊的美貌……
见她脸色呆滞,夷渊低笑一声,在无相衣上轻轻抚过,那缕血气便完全消失不见。
“你赢的彩头,”他语气随意,“掌门领楚砚送来的,大概,他挨罚时吐血了吧。”
孟沅将信将疑接过,手指细摸了一下衣料,触感温凉丝滑却不易脱手,轻若无物灵蕴浓厚,难怪连主角都要争抢。
“我赢了吗?”
“嗯,”夷渊尾音上扬,“他不是你对手。”
“那他最后一剑是怎么回事?不是……不像是他的水平。”
夷渊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了一瞬,神色未变,转身去斟茶。
琥珀色的茶汤倾泻而出,在白玉杯中荡开一圈圈涟漪,他云淡风轻道:
“兴许,掌门给了他什么法宝。”
孟沅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无相衣上细腻的纹路——夷渊身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选自己为徒的原因,每个消失的初二,从不间断的把脉……还有此刻明显避重就轻的回答。
脑子里没来由地泛起一丝闷意。
她想起无相衣原主那张总爱嘟囔的脸,试探道:“那我现在把送无相衣送给长苓好了,她念叨了很久,会很高兴的。”
夷渊将茶盏递来,修长的手指衬着白玉,十分好看。
“去去苦味。”
孟沅有些诧异于他的细致,接过茶盏,在他注视下小口啜饮。
“等等吧。”夷渊自然地接回空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伤养好了也不迟。”
心里莫名涌上怪异感,孟沅嗯了一声,低头思索着什么,忽然看见身上宽松的玄色外袍,才发现自己刚才用的是他的茶具!此刻,几乎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同样的清洌气息里。
她面庞发热,不自觉地抬眼望向夷渊,正好对上他坦然目光。
孟沅逐渐红成熟虾色……
“鞋在榻尾,”隔了一会,夷渊从容转过身去,乌发垂落肩头,“换好衣服再回来,我替你疗伤。”
*
孟沅在自己房里找到乾坤袋和那日比剑所穿的内门弟子服饰,后心处的剑痕已经被人仔细修复好。
她将无相衣放入乾坤袋中,换上常服,才觉得呼吸顺畅。
抱着仔细叠好的墨金外袍走出房门,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片雪薇花瓣直直地缓慢落下,四周似乎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往主殿一瞥,夷渊此刻不在门口。
鬼使神差地,孟沅抬步走向雪宫大门,伸手握住熟悉的门枢,试探性地转了转——往常只需稍稍用力便能转开的玉石,此刻却如同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她蹙眉,指尖灌注灵力再试,接触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门枢仿佛与整扇玉门铸成一体。
锁死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突地一跳,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衣物。
即便是当日口头禁足,夷渊也从未真正限制过她出入雪宫,为什么现在忽然锁门?
孟沅犹疑着放出灵识查探,在半空中撞上一道严丝合缝的坚硬结界。
寒意顺着脊骨爬上……
不会整个雪宫,被完全封闭了吧?!
她突然意识到,站在这里拧门枢的动作可能已经不像平日那样安全,脚步不自觉倒退。
心惊肉跳地转身,孟沅向夷渊房间缓步走去,每一步都放得极慢。
不住地思考那个最坏的可能——他从一开始,从准备收自己为徒的那个开始,就策划着将她禁锢起来吗?
行至雪薇树下,她伸手轻拂过粗糙的树干,唇线抿得发白。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孟沅踏入主殿,阳光透窗进来,将夷渊的身影勾勒清晰。
他侧身朝她伸手时,画面忽然与记忆中的重叠——问道坛上那个墨衣猎猎的无情道君,和眼前这个眼角含笑的男子,分明是同一个,却又判若两人。
一个念头电光般猝不及防闯入脑海,孟沅盯着夷渊伸来的手,太阳穴直突突。
……这个猜测大胆、冒险,却又诡异地合乎情理。
她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感受着他的灼热体温。
夷渊牵着她,如往常一样引导她在寒玉榻上坐下,快要松开时,孟沅突然反握住那只修长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像在确定什么心意。
“师父,”她仰起脸,尽量在不矫情的范围内放软声音,“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夷渊的呼吸有片刻凝滞。
孟沅轻轻哦了一声,似有若无地将他的手朝自己拉近半寸:“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吗?”
他耳垂那粒朱砂痣瞬间艳得仿佛滴血,喉结滚动,声音绷得愈紧:
“是。”
逐渐浓烈的雪松香气落在两人交缠的指尖,他的手指正逐渐收拢,孟沅忽而展颜一笑,状若无意地抽出:
“谢谢师父。”
她转过身背对夷渊盘腿坐好,脸上的笑意几乎立刻消失不见,手指紧揪住衣摆,悄悄藏住慌乱。
尽可能调节自己的呼吸频率,直到自己完全镇定下来,身后却依旧迟迟没有动静。
“师父?”
她疑惑回首,正对上夷渊莫测的目光。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她,眼底暗流涌动,仿佛透过自己看着什么遥远的景象。
少顷,他在身后坐下,温热的灵力如泉涌般流入她后心,顺着经脉缓缓流淌,一寸寸将伤损修复。
她不受控地放松下来,意识逐渐沉眠。
“孟沅。”
夷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隔着既不疏远也不亲密的距离,惊得她浑身一僵。
“有没有人说过,你戒备心很强?”
没来得及思考或者作出反应,孟沅整个人已陷进深眠——
如同置身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唯有身后传来的灵力,如星辰般指引方向。
*
每一天,孟沅都按时来到夷渊房中疗伤,苦涩的汤药也终于经久退场。
她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开始致力于打破他对自己戒备心强的刻板印象,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有时讲她在孟府时见过的趣事,有时把现代的一些八卦改编着说给他听。
夷渊倚在窗边听她讲述,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所以,”他给口干舌燥的孟沅递来一盏新沏的茶,“你娘不让你看戏,是怕你学坏了?”
“不算吧。”
主要还是怕她电子产品盯久了眼睛近视。
孟沅接过茶盏,热气氤氲间眨了眨眼睛。她轻啜一口,唇齿间的清香弥漫开来,随手翻着书册道,“小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熬夜看戏,你知道古典舞吗?哦,就是,就是现在民间的舞蹈?”
“过年的时候会有专门的集会,好多好多地方的舞者都会来表演,还有好听的戏曲,偶尔上两个不怎么样的语言类节目。”
“唉,”她不自觉叹了口气,“后来长大了,遇见的烦恼太多,也就不怎么爱看了。”
“比如?”
“比如要学数理……咳,学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我家是经商的,我还要学算账管家,总之相当忙碌。”
“哦?我竟不知你还有刺绣女红的手艺?”
夷渊似乎随口一挑,正好选中她最不擅长的那个。
“是啊,凡间女子待字闺中,都要自己绣嫁衣的,一点不会怎么行?”孟沅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他总不见得要自己现场表演才艺吧?
夷渊原本松弛的笑意逐渐消失,静静地望着她,半晌,轻声问:
“如果你没来这里,现在会在做什么?”
孟沅思绪亦有片刻恍惚,前世梦中,穿着大红嫁衣的少女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大概……正在绣鸳鸯吧,或者已经嫁做人妇,整日忙着相夫教子。”
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种怪异的静谧。夷渊面容沉下来,望向她的眼神逐渐幽暗复杂。
孟沅适时地往他那边倾了倾身,脸上绽开明媚:
“所以,我很感激师父,”她的衣袖轻轻擦过他的袍角,“多谢师父让我见识天地之大,不必困在四方院落里,做谁的附庸。”
他似乎没料到她突然靠近,怔了一瞬,视线不受控制地掠向她嫣红的唇瓣。
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孟沅见好就收,将茶盏放到旁边案几上,轻松道:“今日又叨扰师父了,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明日就还和从前一样,跟着师父修炼,可以吗?”
夷渊晃神般凝视她,忽然一笑:
“当然。”
他注视着孟沅离去的背影,室内属于她的气息还未散去,案几上,她打开的书页忽然无风自动,夷渊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攥紧的手,缓缓展开五指
——藏在掌心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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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被他捏成齑粉,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识海忽然翻起钝痛。
夷渊合上双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辗转在齿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
孟沅依旧没能成功离开沧瀛峰,哪怕她暗示自己已经很久没出雪宫,想要试试在玄冰柱上刻的剑痕深度,夷渊也只是点头,亲自带她短暂来到雪宫外,刻上剑痕又返回。
她望着窗外的银钩般的弦月,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
都快一个月了,雪宫的结界始终固若金汤。
她真是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明明伤势早已痊愈,修炼也步入正轨,夷渊为何偏要将她困在雪宫里呢?
指尖节奏越来越急——
孟沅清楚,在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困境挑到明面上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一旦夷渊真真切切说出禁闭两个字,自己坐牢的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
她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从委婉的请求到刻意的试探,可每当触及这个话题,他总能轻描淡写地岔开。
“唉——”
她长叹一声,凭他的本事,难道自己还能跑到什么他抓不回来的天涯海角不成?在雪宫还是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案几上的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孟沅灵光乍现!
——今天是初一!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夜风裹挟着雪松的气息拂过脸颊。
整理好衣袍,孟沅走向主殿——那个猜测如果真的成立,谁说优势不是在她呢?
夷渊自观星台归来,远远就望见那道倚在门边的身影,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辉。
“师父。”
孟沅直起身,脸上是夷渊再熟悉不过的倔强。
他脚步未停,经过她身侧时带起一阵微风:“进屋把脉。”
孟沅乖顺地在寒玉榻边坐下,将手腕平放在他膝上,夷渊的指尖轻搭过来,火热的触感让她脉搏不自觉地加快。
她习惯性地看向他的领口——灯火在锁骨凹陷处投下颤动的光影,随着他呼吸明灭不定。
满室沉默里,还是夷渊先开口:
“又想说什么?”
孟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没事的孟沅,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他还能再杀了你不成?
她抿着唇,再抬眸时眼里已蓄满泪水。
“师父……”微微颤动的声线哽咽得恰到好处。
“我想爹娘了。”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他手背上,泪珠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夷渊眉头紧蹙,开口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要回家?”
孟沅摇摇头,明显成功率不高的开端会让人降低后续预期:
“我常和他们说,在师父这里一切都好。”她声音越来越轻,抽泣声细碎得像幼猫的呜咽,又强自压抑着止住似的,“怕太久没回信……他们会着急。”
她抬起婆娑泪眼,小心翼翼询问:“能不能传纸鹤回去?”
夷渊的视线如实质般锁住她,眼中忽然映出某种透着危险的审视:
“若我说不能呢?你打算再做点什么?”
?
再做点什么?
说实话,孟沅的保留计划是比较冒险的,但他直接这样问出口,让她后面的情绪都不好接着拔高了,于是干巴巴咳出两声:
“我哪里做错了吗?”
“没有。”
“就是做错了,”她抽回手腕,埋进袖子里,“是不是在试剑台上不够果决?还是修为没排到第一,给师父丢脸了?”
柔软的触感陡然撤去,夷渊指尖犹悬在半空,迟缓地互相摩挲了一下。
“不是。”
“那师父明天会和我一起留在雪宫吗?”
他皱眉不答。
少女低着头不再开口,一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样子。
对峙良久,他终于是叹了一声:
“可以传纸鹤。”
她眼里亮起真诚度可疑的星子,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
“谢谢师父!”
手臂立刻收拢想揽住那抹馨香,还没等触及她背后的发丝,怀中人已蜻蜓点水般退开,笑吟吟地说告辞。
夷渊出神地盯着她微红的脸,浑身紧得像石头。
可有什么办法呢?
永远无法控制不为她的示好而心动,永远在她的试探下一退再退,甚至放任自己沉溺在那转瞬即逝的对视里。
“筑基之后,宗门会有任务给你,到时可以顺便回家看看。”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盼着她努力修炼,还是讨好般希望她能留下来多亲近一些。
玉雪瓷白的清绝面容,外人是看不出半点的虚情假意。
她唇角逐渐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弟子一定,好好用功。”
10. 筑基
纸鹤扑棱着从孟沅手心飞起,毫无阻碍地掠过雪宫上空。
这一枚还是那天长苓来试剑台下和她打招呼时,她额外要的……彼时也未曾料到会在此处派上用场。
小白点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她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掂着劲,右手灌满灵力,瞄准了雪宫高墙上方全力一掷——
砰的一声!撞到某种无形屏障的石头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正朝她脑袋弹回来!
孟沅吓了一大跳,匆忙闪身躲避。
石头猛得砸进身后无辜的泉水里,溅起巨大水花把没来得及跑远的她彻头彻尾浇成落汤鸡……
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她怒极反笑。
都说玄衍道君剑术登峰造极,没成想咬文嚼字更是举世无双——说让传纸鹤,那就只有纸鹤能出去,其余别管有机物还是无机物,统统没门——物理意义上的门!
周围温度极低,泉水离开不冻池,逐渐刺骨起来。孟沅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在落汤鸡变成冷冻鸡前狼狈跑回主屋里。
夷渊在她还未晨起时已经离开了。
昨晚他交代过,主屋的寒玉榻有益进修,这几天就给她闭关冲境使用,他回来后会先去其他房间暂住。
一般有师门的修士冲境时,多半不缺人护法。一来,防止走火入魔,二来冲境时虚弱,有高阶修士在旁指引陪伴自是更安心专注——这便是贫穷散兵和富裕正规军的差距了。
但夷渊也不知是对她太过自信还是怎么着,就这么神经大条地在弟子进阶的关键时候出门办事去了……
孟沅以灵力烘干衣料,拿出筑基丹,犹豫片刻,只服了一丸。
搞不懂,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有时保护欲强到行事一再破例甚至不惜软禁她,有时又像个随便孩子野蛮发育的忙碌家长,主打一个能活活不能活再说。
寒玉榻上,孟沅默念几遍清心决,感应到筑基丹的药力在经脉中逐渐化开,旋即五指结印,运转内功。
无所谓,姐靠自己。
灵力如刀般刮过筋骨,她咬着牙,一点一点构筑道台。可每回即将成型时,灵力又如脱缰野马,再度失控四散。
深吸一口气,孟沅强行将灵力压回丹田。这次学乖了,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像编织蛛网般一点点构筑道基。
疼痛如旧,但至少不再失控。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似突然有“咔”的一声轻响
——道基初具雏形。
*
楚砚低眉敛目踏入青云主殿,撩起衣摆,双膝跪地:“师父身子可大好了?”
掌门在高座上轻咳两声,抬手示意他起身:“无碍。”
楚砚未动,反而更将额头低下去,贴到冰冷的地砖上,“弟子特来请罪。”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掌门注视着跪在殿中的弟子,在扶手上轻轻拍了拍:
“事过境迁,为师并不打算追究,是为尊你意愿,顾你颜面,至于那日你究竟借助了什么力量……也就不细问了。”
“空灵根的奥妙和机缘,”掌门顿了顿,声音放缓:
“有时即便是师父,也不该窥伺过深。”
话锋突然一转,他语气突然又严厉起来:
“但有一事,为师不得不管——你到底为何要在试剑台上置孟沅于死地?”
“一时贪慕虚荣罢了,”楚砚挺起脊背,回答得滴水不漏,“弟子心高气傲,容不得人。”
掌门紧按着扶手,他自然不信这明显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半响,也只能叹道:“无相衣送去了沧瀛峰,你可怨恨?”
“弟子不敢。”楚砚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对谈,他抬眼,见掌门面色仍带病容,自认恰到好处地顺着关怀道:
“师父又何必要在沧瀛峰自伤一剑?”
掌门的咳嗽渐渐平复,放下掩唇衣袖,神情疲惫,“弟子不教,师父之过,”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你不了解玄衍秉性,哪怕我与他相识数千年,也不敢说知其作风。”
“到底是你不守宗门小试规定在先,若此事处置不能让他满意,青云门上下怕是人心浮动,”掌门轻抚过胸前的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渐低。
“为师老了,不愿见宗门在自己手上动荡不安。”
楚砚深深低头,将面容隐在阴影中。
“弟子明白,感激不尽。”
*
大约是自己修为本就圆满过头的缘故,筑基冲关只花了两三天,比孟沅想象的倒是短暂不少。
她缓缓睁开双眼,指尖轻抚眉心,感受着体内截然不同的灵力流动。
低头看了看掌心,肌肤上雷纹一闪而逝,比之以往光华更胜。筑基已成,经脉中的灵气不再似浅溪般断续,而是如活眼泉水,循环不止。
耳尖敏锐捕捉到窗外传来扑簌轻响——一只纸鹤穿过窗隙,摇摇晃晃地落在她肩上。
长苓的声音从纸鹤中传来,语调急促,带着几分神秘。
为防夷渊起疑,这纸鹤她是先送去孟府报了个平安,再由她稀里糊涂的爹娘按口信中的内容送去给长苓。
孟沅拧眉听完,在纸鹤翅膀上轻点,低声回了几句,起身放飞纸鹤。
——猜测已经初步被证实,现在,正好轮到她出场。
拉开房门,她在庭院里四处张望。
不知道夷渊这几天在哪个房间,干脆从南到北多敲了几扇门,结果都无人响应。
一头雾水绕回庭院时,却见那人正静立在雪薇树下,日光透过花枝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师父!”
她进阶顺利,此刻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朝他小跑过去。
夷渊望着少女脚步轻快一路到自己身边。
她发间一支素净的白玉流珠簪随动作微晃,衬得乌发如瀑。
他看着她跑近了,自然而然地轻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柔荑纤细温软,脉搏跳动有力,显然灵力充盈。
她并不抗拒——和他牵手似乎已经成为本能。
夷渊将少女的手完全包裹在手心里。
从初识起,他便精心编织着这个习惯、耐心地一次次重复这个动作。
教剑法时执腕引导的“必须”,把脉时指尖相触的“必要”,甚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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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时也总寻着理由让她跟紧。
“我筑基了!”她仰起瓷白的小脸,有几分得意地这么说着。
筑基?
嗯,是该这个时候筑基了。
他们这一次又是相识多久了?三百九十八天了吧?
他目光落在她昳丽的弯弯眉眼间,眼底映着阳光,清澈透亮。
这是她睁眼看到的第一次晨曦,却是自己陪她走过的第无数个落日。
她的戒备心那么强,像个容易受惊的小鹿。
但他向来是个耐心极佳的猎手,耗时、费力、尝试各种办法,让她慢慢放下对彼此相触的心防。
就像此刻——他指腹抚过她进阶后愈发莹润的手腕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逐渐柔和的肌理,不再像最初绷紧如弦。
“我说,我筑基了?”
哦,筑基了。
他看着她,慢慢弯起唇角。
——小鹿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算计好的陷阱里,还天真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和他分享喜悦。
是啊,筑基已成,她快满十八了,本就姣好的面容已见绝色之姿。
夷渊凝视着她亮如清盏的眸子,想着,这才哪到哪——他见过她真正长成的样子,风华绝代,星月失辉。
到那时,玄冰、雪宫、沧瀛峰,全都困不住她……
他喉结微动——
自己真的想困住她吗?
其实私心里也是不愿的吧?
既渴望让她的世界只有自己,又不希望她有哪怕一丝不虞……女人真是难以捉摸的动物,哪怕再过十万年,他大概也找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但此刻,她被自己牵着,对自己笑,她不明白眼前的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夷渊手上更用了几分力。
可是只要看见她,听见她,已经足够自己为此付出万年又万年的等待。
孟沅对他此刻的复杂眼神十分费解,苦乐难辨,悲喜交织,手上抓着她不放好像被什么魇着了似的,最终却又只是笑着点头道:
“筑基了,很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连人影都不见,孟沅暗自腹诽,但心里这份不满很快被期待取代:
“那我现在去把无相衣给长苓送去?听说宗门弟子进阶还有奖励,我顺便找武师兄领回来吧。”
夷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侧身让开。
“早点回来。”
她雀跃回房,为久违地出门换了一身浅碧色喇叭袖连身飘逸长裙,临出门照镜子,没忍住又将白玉簪换成珠花,戴上了一对小巧琉璃耳坠,端详菱花镜中面容半响,自觉相当满意哪都顺眼。
抓起妆台上乾坤袋,正欲起身离开,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她盯着镜中的茶凳看了一会,回头观察起它与桌案的间距……似乎比以前宽一些?
孟沅站起来,在房中信步扫视了一圈。
床铺被子格外平整,茶桌妆台一尘不染,各色物品规规矩矩地摆放着。
她坐到茶凳上,伸出胳膊感受了一下到桌面的距离,不由失笑——
自己闭关这几天,师父在哪里暂住的?
好难猜啊……
11. 久违的出门
孟沅在离澜碧峰入口不远的装饰回廊等长苓。
这里视野开阔,两侧是吐露芬芳的灵植花篱,避人耳目的同时不会显得过于鬼鬼祟祟,很有古代电视剧里城门口专供主角交换情报的露天茶棚气质——如果不是这个“茶棚”造价过于不菲的话。
“孟沅!”
清脆的银铃声伴着一声怒吼响起,无情打破所有神秘感,也打断了她伸向灵植花粉的魔爪。
一抹鹅黄色身影旋风般扑来,紧扣肩膀把她转了个圈。
“你早就好了为什么不早说一声啊!”
长苓杏眼里迅速漫上水雾,确定她恢复如初后,又暴露了嘴臭的原形:
“药王峰师叔说你险些伤到心脉,吓得我给你发了十几个纸鹤,全都有来无回!居然过了一个月收到你爹娘的回信,还以为给你报丧的呢!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她柳眉一横,大有继续数落出长篇大论的意思,孟沅见机手腕一翻——流光溢彩的无相衣自乾坤袋中倾泻而出,云霞般铺满石桌。
长苓的絮叨顿时被深吸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这、这、这……给我的?”她一双被光华映亮的眼睛都快黏住无相衣,刚情不自禁要上手,又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你不会是为了抢这个才在试剑台上拼命的吧?”
“我是合规合矩参加宗门小试的好吗?”孟沅无奈地捏她脸颊,“再说,是楚砚跟我拼命,你怎么说得像我上赶着找打似的。”
“那,无相衣是他给你的?”
“算是吧。”
长苓恨恨跺脚:“我说呢,楚砚都带攻击性法宝上台了,主峰怎么还好意思宣布他小试第一的,感情背地里贿赂受害者!”
可惜两人都不知道掌门在雪宫外自刺一剑的事,否则这份鄙夷一定会化成由衷的敬畏。
“楚砚是第一?”
“嗯,就这结果,前段时间还闹风出不小波呢,”长苓麻利地搂起行贿罪证,“你没听说啊?”
孟沅挑眉,她上哪听说去?一个多月了,刚刚才和的第二个人说过话……
“挺厚颜无耻的。”
长苓真情实感咬牙切齿地赞同:“何止啊,楚砚动不动就来抽个风,一会抢这个、一会杀那个!典型的反社会人格、超雄神经病!”
孟沅额头冒汗……自从发现可以OOC后,她到底都教了长苓些什么啊?
受过前世创伤的天命之子确实很容易为世俗所不容——比如被她们这帮小黑子贴上脑子有病的标签什么的。
至于天龙人为什么要杀她?一定也有自己深不可测的考量,刚摆脱炼气期的当事人孟沅决定暗中调查……能伺机报仇最好,即便没报到仇,最起码不至于哪天突然下线得不明不白。
“找到了吗?”
抱着无相衣爱不释手的长苓闻言,终于想起来她们是搞地下接头来的,于是正经严肃起来,警觉地四下张望,拉着孟沅蹲到回廊拐角的石凳旁。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个雕花镶珍珠的玉盒,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盒底躺着一片半焦黄的竹叶,叶脉间隐约有雷纹闪烁。
孟沅看了一眼极具奢侈品气息的盒子,很想告诉她里面那个竹叶应该还不如盖子上的亮粉值钱,嘴唇开合几下,最后憋了回去……这没准已经是人家手边能拿到最普通的容器了。
“我追了一整天,”她贴着孟沅耳朵说,“最后这片叶子,贴在了外门弟子的厢房门上。”
外门弟子?
孟沅内心挣扎几秒,两指夹出竹叶,把精美玉盒推回去。
长苓已经按她在纸鹤中的交代去竹林假石下看过,丹药被悉数取走。
而她那日布下的陷阱也已触发,前来盗丹的人会被陷阱种下一道电流。取充当陷阱阵眼的一株翠竹的叶子,催动其悬浮,便能像指南针一样追去嫌疑人的位置——这是孟沅某天灵光一现开发的小妙招。
不过没想到,第一次用,还找出个家贼来。
收起竹叶,她记下长苓报出的厢房号,拍拍手站起来。
“你身体刚好,还是别冒险了吧?要不,我找几个师兄师姐帮着抓人?不过到底是你们沧瀛峰的地盘,先去告诉你师父试试呢?”
孟沅轻笑着把她拉起来,心说,告诉师父?那你就等着听铁窗泪吧。
长苓个子高,贴近着站直了,比已经算高挑的孟沅还要高寸许,此刻垂着头看她,像一款一米七五的长腿北极兔。
孟沅没忍住又揉她的脸,笑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冲动。”
长苓打掉她的手,在原地目送好友离开,忽然开口道:
“哎——”
她朝疑惑回头的孟沅飞了个欣赏的媚眼:“那什么,今天捯饬挺好看昂,有点青春靓丽的意思。”
“谢谢,你也是哈,别老穿这鹅黄小褂,该包浆了。”
“……你懂个屁!”
*
武昀洲在主峰勤务处忙得脚不沾地。
他怎么也没料到,宗门小试结束日久,余威仍在。
都怪那该死的地下赌庄!
——孟师妹和楚师弟一战牵动了上万灵石的大盘。比试结束后,双方互不服气。有说该孟师妹赢,楚砚违规操作,能反败为胜全靠当时裁判反应慢;有说以官方结果为准,打架的过程中你刀架我脖子上我剑戳你胸口这很正常……
吵到最后骂起来,骂到最后打起来,打到最后,本来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执律堂也看不下去了,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端掉了整个赌庄。
勤务处配合上级工作,处罚的处罚、充公的充公、平账的平账,还把几个带头寻衅的开除了宗籍。
本来内门事物就繁忙,加之从天而降一堆烂摊子,连日来武昀洲简直跟个陀螺似得被抽到找不着北。
“聚众斗殴误伤那八个弟子,记得跟药王峰结诊金……赤霄峰的秋装被火灵根的点着了,要重做,统计一下缺多少套……沧瀛峰孟沅传音,下午来领筑基补助……嗯?”
武昀洲正和旁边奋笔疾书的小师弟嘱咐工作,忽然在自己的备忘竹简里看到这么一条,一拍脑袋。
“这个你不用管,先把诊金和衣服的事下传到相关部门,有问题再问我。”
玄衍道君亲传弟子哎,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新人里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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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筑基的,这不得沐浴焚香亲自接待?
武昀洲把面有菜色的小师弟轰走,掸掸身上三天没换的衣服,翻出珍藏已久的一桶灵泉水洗了把脸。
但愿现在护肤养颜来得及吧……
他从二楼的办公处走出来,低头就瞥见一楼大厅里,孟师妹正站在来来往往的勤务弟子中间懵圈。
“师妹!”他笑着地朝孟沅挥手,拿出见亲妈也未必有的热情洋溢,沿左侧楼梯小跑下去。
孟沅原地抬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在CBD当牛马的日子。
勤务处是三层的木构建筑,内部比外观更为轩敞。
十二根金丝楠木柱撑起挑高,大厅空地两侧各有六列长长的乌木案台,每个案台后,坐着两三名身着赭色制服的勤务弟子,台面上堆满了竹简、书册和各式卷轴,毛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此起彼伏,一脸死气沉沉抱着卷宗疾走的弟子把木地板踩得哒哒响。
武昀洲整理了一下像在墨水里打过滚的赭色领口,走近了客套又亲切地寒暄:
“师妹,近来可好?”
孟沅看着他眼睛下面挂着的硕大两个黑眼圈,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那句经典的“I''mfine,andyou?”
还好,武昀洲没等她回答,十分高情商地没让话掉地上:“早晨在传音简里听到你筑基的消息,真是替你感到高兴啊,作为青云门新一届挑大梁的弟子之一,师妹将来必定前途灿烂,扶摇直上!”
“……多谢师兄。”
“师妹太谦虚啦!宗门奖励已准备好了,随我来。”
尽管对方一句自谦也没有,武昀洲还是丝滑地找了好几个不同角度,把人从头到脚夸得天花乱坠。
孟沅跟在他身后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巨大木牌,上面用金漆写着各个办事窗口的名称:任务接取、物资申领、宗籍办理、灵石报销......每个牌子下方都排着或长或短的队伍,每个窗口都坐着一个灵魂出走的勤务弟子。
前方,带路的武昀洲还在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赞美之词,衣服皱皱巴巴,沾着可疑的水渍。
孟沅震惊到不知作何反应。
娘哎,修真界拉磨驴过得比写字楼白领还不如啊!
修士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寿命更是以千百计——这不纯纯打工永动机吗!
武昀洲到某个窗口前和里面人低语了几句,对方听完掀起眼皮打量孟沅片刻,也懒得说话,推出一个四方盒子,又缩到工位上半死不活了。
武昀洲接过来,笑眯眯递到孟沅手上。
“师妹,来,这是宗门奖励给筑基弟子的福利,望你日后继续脚踏实地,奋发图强!”
孟沅谢过,打开盒子目测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后者笑笑,低声道:
“多的算师兄送你的。”
武昀洲拉着孟沅到一边,凑近了耳语:
“就因为师妹你最近那个事吧,宗门收缴了一大笔赌资,托你的福,好些十几年烂账都销掉了,你说,”他敲敲孟沅手里的盒子:
“这点心意算什么?”
……
天呐,他好熟练。
12. 回来得好晚
孟沅对武昀洲叹服到五体投地。
“师兄平日公务辛苦,还对后辈如此体贴,怎不叫人敬佩……”
她收起比正常规格翻了几番的福利,和永动机眼神一碰,对方立马接收到某种来自同类的玄妙默契——
“平白受您照拂,我实在良心有愧,不知内外门事物中,是否有能略尽绵力之处?”
武昀洲眼睛一亮——不愧是商贾人家出身,真上道!
他拍拍师妹肩膀,轻声道:“我能办多少内门闲差?上头几位师父师叔们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指挥有方啊!”
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搭着孟师妹肩膀往大门口走:
“师妹也无须不安,但凡门中弟子都如你这般稳妥上进,长老们也不知要少操多少心了。”
……听懂了,拿到好处别找事,勤务处工作已经够棘手了。
“你资质出众,是同届翘楚,难免招人眼红,虽说背靠玄衍道君,但咱们做弟子的,没道理给师父添麻烦不是?”
——最近不少眼睛盯着你,出门小心点,私下能解决的事,别把重量级人物扯进来。
“这伤好全了不容易,日后精进修为才是头等要事,切莫被无关紧要的扰了道心。”
——师兄心疼你,但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千万别找楚砚报仇。
“若是缺东少西了,尽管开口!哥一定全力支持!”
——算我求你,别、报、仇……
孟沅在朱漆大门外慢慢转身,武昀洲恍惚片刻,好像在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职业假笑:
“师兄放心,你我兄妹之间不讲虚的,往后我自当潜心修炼少问世事,只不过……”,她低眉作思考状,“听说筑基期弟子都要接取任务下山历练,惭愧,我在门中已久,凡心未泯,着实向往远行啊……”
“包哥身上!”武昀洲响亮地拍拍胸脯。
——有门就行,怕就怕她软硬不吃,万一没摆平这事,掌门那关又难过了……
“妹啊,你先掌握御物和飞行两种技能,按章程通过考试之后来找我,包安排满意的!”
……
武昀洲毕恭毕敬送走新认的妹妹,看那抹聘婷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刚吐出一口好久没和聪明人说话的松快气儿,小师弟二愣子似的声音就穿过整个大厅闯进他耳朵里:
“武师兄!主峰楚砚传音,他筑基了,你也要亲自接待吗——”
武昀洲满脸黑线,在整个勤务处的注目礼下回头,感觉趴在二楼栏杆上的小师弟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往外冒傻气。
不知道走哪个后门进来的关系户,真是生怕他命不够苦哇……
“接接接!”
*
孟沅特意选了条人少的山路,不紧不慢往前山外门弟子居住的厢房区走去。
转过一道山壁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假装整理鞋履——身后的脚步果然也跟着一顿。
孟沅不动声色,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在经过一处岔路时,突然加速轻身一跃,徒手翻上两人高的崖壁。
她屏住呼吸,藏匿身形,居高临下看见一个火红身影在路口迟疑了片刻。
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短发乱蓬蓬的,十分引人注目。
见他往错误的方向走去,孟沅捡起一块小石子,灌入灵力,朝反向的草丛弹去。
沙沙响动果然引得少年回头。
他分神的刹那,孟沅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
“跟了一路,不累吗?”
少年猛地转身,险些撞上她。
阳光下,他一身火红劲装格外刺眼,衣服上还沾着几点草木汁液的痕迹,估计以这个堪称伟岸的体型在灌木丛里钻得相当难受。
“你就是孟沅吧?果然名不虚传,耳聪目明。”
少年非但不窘,反而坦荡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暗红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搞得刚才暗处窥伺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是?”孟沅指尖按在乾坤袋上,专注地观察他。
“赤霄峰沈烨,咱们在收徒大典上打过照面。”他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刚才在勤务处看见你,就想着跟上来瞧瞧,看你能不能担得起同届第一的名头。”
孟沅有点哑火。
收徒大典她光顾着看夷渊去了,完全不记得有没有见过这号人。
“那你看过了……而且同届第一不是我,是楚砚。”
“那厮行事不正!”
沈烨突然皱眉激动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我看过你和他的比试,一招侧手反撩足以杀穿他几个来回了!”
动作之愤慨,语气之痛心疾首,以至于不知情的人看了,还要以为输的不是孟沅,是他。
“咳咳,”沈烨被对面无语的少女端详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失态,抓了把乱蓬蓬的短发,“我就是想说,你才是真正的小试第一。”
他讲这话时神情异常认真:
“没能和你切磋,实在遗憾。”
山风吹过灌木丛,簌簌作响。孟沅盯着他诚恳的表情看了半天,忽然问:
“你押了多少?”
“二十五。”
……
她长叹一声,以手覆面,不想再跟这个二百五讲话。。
沈烨没察觉似的,没心没肺地爽朗一笑:“你这是去前山吗?”
“逛逛,不行啊?”
“行啊,一起?”
“……”
孟沅又卡壳了,是自己拒绝的意味不够明显吗?这要换成武昀洲,早八百滑不溜手地告辞了。
刚想给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点情商教育,腰间乾坤袋突然传来细微异动,她立刻探入神识——那片焦黄的竹叶正在袋中剧烈颤动,叶脉间的紫电纹路明灭不定。
孟沅猛地抬头——山路尽处,一个矮小的灰色身影正缓缓向这边移动。
来不及解释,她一把揪住沈烨肩膀衣服,使出吃奶的劲将人拖进路旁的灌木丛
少年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被拦路打劫般勒得眼泪直冒,连滚带爬挨着她蜷缩起来。
“怎么了?”
“嘘!”
孟沅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突突他:
还问!看不出来在紧急避藏吗?!
灌木丛中的两人凝神屏息,盯着那道灰色身影缓缓沿路走来。
随着距离拉近,孟沅发现那是个瘦小到禁不得风吹的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前。
初秋燥热时节,她却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灰布斗篷,腰间别着粗糙的木制外门弟子腰牌。
女孩脸上蒙着灰扑扑的面纱,只露出一双黯淡的大眼睛。她走路很慢,像是有气无力在拖着步子,周身灵气波动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灰袍经过岔路口时,一缕似有若无的气息传到孟沅鼻尖——
是楚砚的龙涎香!
她瞳孔一紧——在竹林里诡异消失的孩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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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剑台上陡然移形的楚砚,二者果然有联系!
沈烨凑过来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恶狠狠瞪了回去。
她猫着腰悄悄跟上女孩,没走出两步,身后的少年居然也蹑手蹑脚跟了上来,火红身影在林间十分扎眼。
孟沅气得牙痒,又怕惊动女孩,不敢出声制止,只好由着他跟自己深红配浅绿地一起尾随。
天光慢慢暗淡下来,两人偷偷摸摸穿过几道迂回的山路,灰色身影终于拐进路旁边的树林。
孟沅闪身躲到一棵苍皮斑驳的老松后,全神贯注盯着女孩的方向。
“……你也有跟踪人的爱好啊?”身后弓腰缩肩的少年突然小声发问。
“你有病?”
孟沅眉头紧皱,压低声音,“跟来干嘛!”
“我是想告诉你,”沈烨撇嘴,小幅度耸了耸肩,“她眼睛好像看不见。”
孟沅闻言一怔,转眼仔细看去。
女孩摸索着在一株古树下坐定,那双大眼睛果然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毫无焦距。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乌黑的丹药送入口中。
通元丹?隔得太远,孟沅不敢确定——但这孩子似是急需丹药补身子,多半也是因为这个,才中了她的陷阱。
她眼皮一跳,回头看向沈烨。
少年暗红眸子清亮异常,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
……这红孩儿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粗枝大叶。
孟沅沉思片刻,转过去继续观察女孩,天色更黑了些,凭她筑基的五感已经有些不够用,正焦心间,忽然瞥见逐渐亮起来的月亮——
顿时浑身一凉!
从这里片刻不停跑回沧瀛峰至少要两个时辰,而从前夷渊不管从前对她怎样放养,关于夜不归宿这件事一直是严防死守,这才刚重获自由,万一触了他霉头,分分钟回归笼中鸟金丝雀的生活……
孟沅急得手心冒汗,面上尽量波澜不惊地扫视四周,却只瞥见身后还可怜巴巴猫着的少年。
“……能不能帮我个忙?”
沈烨嘴角挂着凑热闹的笑,抿唇不语。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孟沅咬牙补充道。
表情越来越欠打的红孩儿长长哦了一声,好半天,终于大姑娘上花轿似的点了个矜持的头。
*
孟沅撒腿飞奔回沧瀛峰,筑基修为全开,踏着山石一路疾驰。夜风刮得脸颊生疼,肺里像塞了团火。
她几个起落穿过玄冰柱阵,雪宫近在眼前。
气喘吁吁地停在寒玉门口,孟沅努力平复呼吸,轻轻转动门枢。
玉门无声滑开一线,她小心翼翼地探头——
庭院空荡荡的,只有雪薇树在月色下静静绽放。
“呼……”
松了口气,孟沅缩头缩脑钻进去,转身好关门。
刚刚扣上门枢,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回来得好晚。”
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高大阴影从背后笼罩下来,将她被月光映在寒玉门上的影子整个包围。
浅碧色的丝质衣袖被修长手指挑起,像一泓流水淌过他掌心。
——雪松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孟沅垂在身侧的左手被人握住,力道不容抗拒地撑开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夷渊摩挲着她指间练剑生出的薄茧,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去见谁了?”
13. 她是骗子
撒谎——怀里少女颤巍巍转过来圈紧他腰身时,夷渊是这么想的。
“师父啊,回来的山道好黑,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夜归了,风凉飕飕的,路像走不完似的,好吓人好吓人……”
小骗子。
他想笑,想勾起她的下巴,看看那双美眸里是不是藏着虚与委蛇……但手臂却不可控地揽上有些发抖的削肩,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围成无路可逃的怀抱。
“害怕?那以后还出门吗?”
“……晚上不出了。”
又在说谎。
夷渊温柔地抚过她长发,指尖撩起一缕发尾放到唇边,在怀中人看不见的地方吻了吻。
“以后我陪你。”
身后是退无可退的玉门,孟沅只好埋首在他怀里嗯嗯啊啊应付着。
夷渊宽肩窄腰,身量极高,她这样站直,鼻尖刚好够到他胸口。
紧贴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腰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劲瘦紧实,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股蓄势待发的力量。
孟沅抱着性感帅哥……突然就悲从中来。
这破穿书的NPC实在太难当了!
既要防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剧情杀,又要躲着主角莫名其妙发起的暗算,本来满心欢喜以为抱上了书里前期最粗的大腿,结果现在……
她刻意在夷渊胸口蹭了蹭,心说都这么危险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如果猜测属实的话,这条大腿未来很可能会变成砍向自己脖子的史诗级大刀……
“师父。”
“嗯?”
“什么时候学御剑啊?”
“你想什么时候学?”
不知是不是奔波了一天疲惫至极的缘故,夷渊态度有所缓和,她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眼皮忽然变得沉重:
“……明天?”
感受到怀里人的重量逐渐靠在身上,夷渊有些满足地扶住少女的腰,防止她困乏不支滑下去。
“好。”
嗯,明天就学……孟沅神志不清地想,修真界真是找不到比自己更上进的徒弟了——等她参加考核,拿了那个类似飞行驾驶证一样的成绩证明以后,非得让武昀洲给自己找个犄角旮旯去多历练几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从此脱离剧情逍遥四方了也不一定。
意识模糊地贴着帅哥滚烫的身体,她幽幽叹了口气……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
所谓御物,譬如以灵力作水载舟。
炼气期灵力稀少难以凝聚成型,只有筑基以上才能修习——每次在山里跑越野马拉松的时候,孟沅都无比期盼这一天早日到来。
可等到灵力已经如臂使指,能在十米开外精准控制功夫茶,她却还是只敢踩着重剑悬浮尺余,哆哆嗦嗦如履薄冰在雪宫贴地爬行。
没办法,作为无神论者和万有引力的忠实信徒在地面生活了这么久,忽然要脚踩窜天猴靠玄学升空,需要的勇气不亚于第一个登上宇宙飞船。
蹲在山风呼号的万丈悬崖边做了一早上心理建设,孟沅决定……回去再斟几碗功夫茶压压惊。
转身站起来,差点一头撞进某人怀抱!
——夷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那双总噙着冰雪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凝望着她,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师父你别老站在别人背后!”——魂都差点被你吓到悬崖外边去了!
似是知道她内心台词,他笑容愈胜。
一阵不好的预感刚击中孟沅后背,铁箍般的手臂已环住她腰间。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带着自己向悬崖倒去——
天旋地转间,她眼睁睁看着崖边岩石从视野边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远的湛蓝天空。
“你殉情啊?!”
孟沅惊慌失措口不择言,双手死死搂住夷渊修长脖颈,埋在他肩窝一脸悲壮地紧闭双目——
耳边传来低沉的轻笑,令人肝颤的失重感逐渐过渡成悬浮、再到慢慢上升……山风呼号声减弱,她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鼻尖蹭着他颈间的灼热肌肤。
“睁眼。”
“不!”
这一声答得又脆又响,夷渊失笑,托在她膝弯的大手安慰似的紧了紧:
“相信我。”
孟沅犹豫几秒,睫毛颤抖着掀开——
漫山红叶如火焰般在脚下铺展,蜿蜒的溪流像银色丝带穿梭其间。
长风掠过黑发,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爽,两人广袖被风鼓起,恍若高空中交缠的云片。
恐慌渐渐化作奇异的安宁,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目光惊艳地在地面来回梭巡。
“怕吗?”
孟沅抬头迎上夷渊的眼神,阳光将他侧脸轮廓描摹得清晰。
他是深眼窝,专注看人的时候,要么显出戾气,要么显得很深情,此刻更是到了眷念痴缠的地步。鼻梁高而挺直,山根处泛着一点莹润的光,薄唇因含笑而显出几分罕见的亲和,连耳垂上那粒朱砂似的小痣也被照得透亮。
怕吗?
——呼吸相闻的距离,孟沅在他怀里,不仅不怕,甚至安心
须臾,她移开目光,垂眸向下方看去。
不明白他处心积虑的筹划,自然也无法接受这份蓄谋已久的感情。她不能因为一点吊桥效应把自己也骗进去……她还要回家。
“别总盯着地面。”
夷渊仿佛对她所思所想全然不知,视线指引孟沅抬头仰望
——碧空如洗,白云舒卷,远处有排成“人”字的雁群,好像身处一块巨大的澄澈宝石之内。
“你会飞到更高的世界,”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看到他们看不见的风景。”
——而我会接住你,所以,不用担心坠落
直到我死去的那天。
*
那个秋日晴空应该就此烙印在她灵魂深处了——
直到孟沅拿到飞行证明,交到武昀洲手上,脑子里还在翻来覆去想夷渊的话。
“哎呦,瞧我妹妹这悟性,才多久啊,合格了!”武昀洲拿着她的证明啧啧称赞,“下山历练任务是该好好挑选,不过你不用担心,头一回出门,都有修为深厚的师叔带队,保准安全……哎,怎么了这是?”
他好奇打量孟沅恍惚的神情,心说怎么几天不见,师妹眼神开始向自己那个缺德助手靠拢了?
“可能最近练功累着了吧,”师妹摇摇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能言善道,“我自是信任宗门,信任兄长你,不过私心里盼着能去远些,历练多些,顺道纵览山河嘛。”
“就这点要求?”
“就这个。”
“哦……”武昀洲摸着下巴看她一会,忽然问:
“玄衍道君怎么说?”
“师父自然同意。”
她说得言之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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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煞有介事,武昀洲也不好怀疑,点点头:
“那就成,你等消息吧,等安排妥当了,我传音简呼你!”
还呼她……孟沅扯着嘴角和武昀洲又寒暄一会:
“师妹要是想找个地方散散心什么的,不如去灵脩峰山腰,那儿丹桂飘香,宜人得很。”
灵脩峰?她转念一想,反正天色还早,去看看也无妨,便道谢离开。
刚踏出勤务处大门,背后一股细微的空气流动袭来。
孟沅侧身,两指精准夹住抛向她后脑勺的小石子。
——沈烨仍是一身耀目红装,龇着两颗可爱虎牙,人高马大地靠在勤务处门口。
“呦,出来了,你兄长怎么没拉着你唠满一个时辰?”
孟沅看着少年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笑意的暗红色眼睛,不知为何心情松快不少。
“你不要因为今天交了罚款就看人不顺眼好吧?”
沈烨两步跨到她跟前,认真道:“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这是我最近花的和你有关的第二笔开销。”
第一笔,是押在她身上被收缴的赌资,第二笔是不服赌局结果和师兄干架,结果把库房秋装烧了,交的罚款……哪一笔称得上和她有关?
“打住,我可不管。”
“瞧你小气的。”沈烨早有预料似的,拿胳膊肘碰碰她,扬起下巴,示意她往僻静处来。
孟沅跟他两个鬼头鬼脑凑在路边,一时说不好是更隐蔽了点还是更引人注目了点。
“上回那个事,我帮你打探了,那个谁,灰灰……”
说到一半,他一双率真的眼眸盯着孟沅,却迟迟没了下文。
“啧!你想要什么?”
看她皱眉,沈烨反而又笑起来:“先说好啊,跟你欠的人情无关。”
这会倒能把账算明白了……孟沅急着听他线报,也懒得计较,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
“刚才听你和你哥聊天,灵脩峰似乎是个闲逛的好去处,上回逛得不太愉快,这次补上如何?”
“……”
*
沈烨还没筑基,更不会飞行,孟沅自从能上天,说什么也不肯再委屈两条腿。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她气势汹汹掏出及肩高的重剑,往地上哐当一放——
沈烨声音小了不少:
“你干嘛?”
她指指剑身,豪迈道:
“站上去,我载你。”
原以为这小子还要嘴贱质疑几句,没成想,一个大跨步的动作干脆利落。
“谢谢孟师姐!”两颗白净小虎牙亮亮的,“我还没上过天呢!”
……孟师姐有种不明不白上了当的感觉。
重剑够大,站他们两人还是绰绰有余。
沈烨双手虚扶在孟沅肩上,低头看着脚下逐渐远离的景色,非但不紧张,反而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抓稳了。”
孟沅侧头提醒,身后少年朝她开怀一笑。
重剑倏然加速,沈烨有一瞬攥紧手下的纤薄肩膀,很快又调整好平衡。
山风猎猎,吹得两人衣袍翻飞。孟沅感觉到肩膀传来的温度,以及身后少年清朗的声音:
“师姐,你载过人吗?”
“没有,而且我没有载人许可,所以你低调一点。”
“……”
半空中,重剑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划开阵阵丹桂芬芳。
14. 偶遇如此尴尬
沈烨懒懒散散靠在松树上,望着孟沅火急火燎在林间无声穿梭的背影,不由勾起嘴角。
一袭浅碧在翠绿间时隐时现,像只雪地里的机警小狐狸……怎么有人逃跑也可以逃得这么好看?
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他收回目光,转向林中呆坐的灰衣小孩。
真要按自己平日做派,哪有耐性在这悄悄蹲守,直接上去招呼朋友你哪位?不说?不说关林子里饿几天,下回来揣俩肉包,保管祖坟在哪儿都撂得干干净净……
掌心忽然传来细密的刺痛。
沈烨低头,几缕微弱的紫色电光在自己掌纹间游走,像是有生命般警告地闪烁。
“——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黑天在树林里和小女孩打招呼,还要饿人家?!你要不要脸?”她听完自己的计划之后,是这样横眉冷目地嗔斥的:
“不行,我给你下道咒,敢胡来你就死定了……”
“唉,”掌心雷纹渐消,他甩了甩手,又不自觉笑起来,“小孟道长不让啊。”
小孟是他们在赌庄用的代号——对喷的时候,称什么师兄姐妹弟的,太影响发挥,就叫小孟小楚。
但是沈烨私心很喜欢这个称呼。
小梦?像个可爱的乳名。
赌庄沸反盈天里,他有时会突然停下来,把这个“梦”字在舌尖亲切地打个转,再不舍地说出来,狠狠打乱己方骂战的节奏。
午夜时反复品尝回味的记忆,才能称之为梦。
但关于她的记忆,沈烨脑子里却少得可怜——收徒大典时印象颇深,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生得明眸善睐,身段窈窕。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色之徒,目光也没忍住多流连了一会。
直到试剑台上,游影翩若惊鸿,剑风裹挟雷暴
——从不做梦的人,自此有了例外。
第二天,沈烨打着哈切来到孟沅说的外门弟子厢房门口。
早起,但他心情好得出奇。
……大概是和她之间终于有了别的回忆,他的梦,也终于不是以试剑台轰然倒塌而收场。
*
灵脩峰的丹桂林深处,偶尔有细碎的金色小朵垂落在木桌上。
孟沅盯着桌上那片灰扑扑的布料沉思,沈烨坐她对面,仰头饮尽最后一滴桂花酿,粗陶酒瓶当地一声搁在桌上。
灵脩峰多为器修,动手能力极强。
深秋桂香引来游人无数。早年间,几个有商业头脑的弟子一合计,在景点支了个酒棚,卖自制的桂花酿赚些灵石外快。
一届届传下来,酒棚本身也成了一道别样景致,以至于长老每每经过都要唉声叹气一会——不专心修炼啊也不老实工作,尽折腾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来气人!
孟沅坐在旁门左道里,用各种脑回路思考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抬头看着又新开一瓶桂花酿的沈烨,终于忍不住问:
“这块布就是你调查的结果?”
“是啊。”他理直气壮点头,继续痛饮。
孟沅斟酌词句:
“你……把人家衣服撕了?”
“咳咳咳——”
沈烨被呛得面红耳赤,拍着胸口顺气:
“你别诽谤我啊!是灰灰自己眼神不好,早上出门的时候把衣角挂在门槛倒刺上了,我路过好心把那片布扯下来还她自由而已。”
孟沅斜睨他一眼——你家门槛上长倒刺。
“灰灰叫什么名字?”
“说了啊,灰灰。”
他两手一摊,十分无辜的样子:“她还谢谢我呢。”
这两个字放到假名里也是假得鹤立鸡群的程度,孟沅无力跟他辩,把那片碎布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粗麻质地,做工粗糙,委实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的来历我也找人打听了,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灵根劣质来青云门混口饭吃之类很老土的说辞,倒是那身打扮,”沈烨将桂花酿推到边上,强迫症似的把四五个空酒瓶排成一列,“你不觉得她穿成那样很奇怪吗?大热天的,总不会是为了保暖吧?”
孟沅内心闪躲,想着未必不可能啊,她师父还冰天雪地里单衣薄衫的散热呢,但面上一派正色,问道:
“你能在这衣料里看出什么名堂?”
“我不行,”他抬了抬下巴,视线飘向远处,“但有人可以。”
孟沅回头。
——修为测试时差点和自己义结金兰的小胡子师叔,正搓着手,从路边里转出来。
“疑难物品鉴定,价格公道。”小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哪位需要啊?”
*
这两个不大着调的人似乎很熟,坐到一处勾肩搭背地说笑,沈烨介绍孟沅时,还把小胡子吓了一跳:
“名人!孟师妹如今是大大的有名的人啊!这样吧烨儿,看在孟师妹的面子上,这回就不收费了,你们感觉好,替我宣传宣传就成!”
“太够意思了曹师叔!这么做生意,你招牌不响谁招牌响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业互吹,孟沅难得连话也插不上,一脸假笑扮演背景板。
曹师叔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一个类似放大镜的工具,贴着灰布换了好几个角度研究,直到沈烨又喝完了一壶桂花酿,他才终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孟沅观他表情,似乎不大顺利。
“有些古怪……”他把灰布拿起来,捻着小胡须,对准阳光细看,“可否让我拿回去分析,手边工具简陋,一时还真说不上来什么。”
“自然。”沈烨给她一个安心眼神,替她答应下来。
曹师叔攥着灰布,愁眉不展地走了。
孟沅目送他身影渐行渐远。
到丹桂林拐角处,师叔突然一个急刹,撞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掉头拔腿就跑!
狗急跳墙的身影带出一阵风,糊了孟沅满脸。
她挑开脸上遮视线的头发,伸长脖子回头望去——
桂丛深处金影浮动,浩浩荡荡一行人缓步走出。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佝偻老者,拄着根木杖,面容如树皮般沟壑纵横,却打理得一丝不苟,藏青道袍浆洗得笔直,连腰间悬挂的玉佩都垂得端端正正。
老者身侧,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
那人不紧不慢走着,却叫在场人没由来生出一种山岳将倾的压迫感,飘落的金桂都似乎刻意避开他似的,身后恭恭敬敬跟着的两队弟子头也不敢抬。
孟沅倒吸一口凉气,从椅子上一个猛子弹起来,抬腿就要去追逃命的曹师叔。
谁知刚转身,袖口却被人勾住——
“孟师姐。”
沈烨一副完全不知眼色为何物的模样,点点桌上空壶,笑道:“你忘记结账了。”
“你先垫着!”
“我早上才凑够罚款,现在兜比脸还干净,你要看吗?”
他还在没所谓地插科打诨,孟沅眼睁睁瞧那队人越来越近,急得去掰沈烨手指。
恰在此时,那队人转到酒棚所在的路上。
夷渊视线如寒霜般扫来,正落在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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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交缠的手上。
!!!
孟沅简直从头凉到脚,几乎看到禁闭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
危急关头,突然急中生智!
她双手一把握住沈烨拽在自己袖子上的右手,用平生所能想到的最客气、最礼貌的姿态,拉着对方的手,上下大力晃了晃——
“多谢同门介绍,这桂花酿果然不错!”
沈烨看着自己被陡然拉着猛摇的手,一头雾水愣在当场。
孟沅不等他反应,从腰间扯下鼓鼓囊囊的灵石袋砸进他怀里,又飞快抄起桌上最后一瓶未开封的桂花酿,扬声道:
“我这就买一壶,带给我师父尝尝!”
她低头挪动着脚步,朝那边人群走去。
夷渊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身上,像在一层层剥开伪装。
秋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拂过她面颊,鬓边的碎发被微微吹乱,黏在沁出汗珠的额角。
“师父,”她终于站定在他面前,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几乎被微风淹没:
“好巧啊。”
夷渊薄唇紧抿,眉眼孤桀,目光从少女手中酒壶移动到苍白的脸上,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秋日暖阳下,桂花香里却快要结出冰凝,几个年轻弟子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惊恐。
为首的苍老长老忽然轻咳一声,声音温和醇厚地开口:
“这位就是道君的亲传弟子吗?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虽然不明白这对师徒之间有什么嫌隙,但总不能叫他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丹桂林冻死一大片吧?
恰到好处的寒暄让空气稍稍流动,夷渊沉默一息,冷冷开口:
“这是灵脩峰严宸长老。”
孟沅如蒙大赦,立刻躬身行礼:“弟子孟沅,见过严宸长老。”
她借着行礼的姿势掩饰慌张,尽量让自己语调轻松自然,“早闻长老盛名,一直未能得见,今日真是三生有幸,灵脩峰景色秀丽,人杰地灵,灵蕴深厚,让人如沐春风……”
眼前少女似是紧张很了,一张嘴,话兜不住地往外冒,严宸长老捋着白须笑呵呵地点头,正要接点什么,夷渊寒冽的声音突兀响起:
“告辞。”
话音刚落,墨色身影已越过孟沅向前走去。
她匆忙朝灵脩峰峰主再行一礼,转身跟上他步伐。
*
严宸长老拄着拐杖,望向两人远去的背影,山风拂动雪须,也吹散了他唇边一声轻叹。
今年过去,自己就整整三千岁了。修为不够,没法同玄衍那般寿与天齐,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而今垂垂老矣,总被逆徒说守旧古板。
他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命数无多,快要老糊涂了,不然怎么看着那师徒两个,哪哪都透出不对劲来?
拐杖点地,严宸回头望向弟子之间眼观鼻鼻观心的曲离殊:
“刚才见着我就跑的小兔崽子,是曹若林吧?”
“……没注意。”
他重重一哼,瞥了眼坐在酒棚里胡思乱想耗磨时间的红衣少年,叹道:
“你师父像他那么大那会也不肯静心钻研功课,年轻时卖酒,一把年纪了成日上蹿下跳不知钻些什么旁门左道,你有空,也管管他去!”
曲离殊点头称是,心里把曹若林骂了个体无完肤——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他收自己为徒就是为了帮他完成工作以及偶尔陪陪老师祖。
青云三十六峰,还能再找出一对这样以小管大、倒反天罡的师徒吗?
15. 灌酒
一路上,师父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孟沅跟着他回到雪宫,看那透着寒意的背影进了主屋,在门口踌躇停下,不敢贸然跟进去。
“不进来?”
夷渊忽然回头,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惊得她手一抖,慌忙抱紧酒壶蹭进门槛。
屋内宫灯昏暗,与窗外雪光与月光一同映着他半边侧脸,勾勒出凌厉线条。
“不是买给我尝尝的?”他坐在案几旁,指尖轻点桌面。
站在屋里罚站的孟沅如梦初醒,赶紧找来一个茶盏当酒杯。
红绸解开带起一阵甜香,斟酒的手有些不稳,暗金色的酒液在杯底晃晃悠悠。
她捧着满满的桂花酿到他手边,半天却不见他接,只好小声嗫嚅:
“师父?”
夷渊不咸不淡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直到杯中酒水开始轻微摇晃,才低笑一声,大手包着她的手,慢慢把临时充数的茶盏放回桌上。
“只有一杯?”
哦,明白了!经历过中式酒桌文化,孟沅立马拿起另一个白瓷茶盏,给自己哗哗倒了一杯酒,双手执盏,表情诚恳:
“感谢师父一年来不嫌弟子愚钝,耐心指教,才有我日前筑基的机会,弟子先敬师父一杯。”
说罢仰头饮尽,酒液入喉,醇厚绵长,比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低头亮杯时,发现屋里宫灯火苗高高燃起,映得夷渊眼中似有碎冰浮动:
“和他也喝了?”
“没有!”孟沅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也喝了!这话讲得真是难听,不管这个“他”指的是不是沈烨,自己在外面滴酒未沾可是千真万确!
“御剑不饮酒,饮酒不御剑,我今早才拿的飞行证,条例背得烂熟。”
他似是极轻地挑了眉,不以为意地拿起酒壶,给她满上第二杯。
孟沅看着汨汨酒液,回忆了一下,沈烨在桂林里至少面不改色喝完五壶半,想来这酒也没多大劲,于是爽快端起:
“这杯,感谢师父在试剑台上出手相护,弟子受伤时更是悉心照料,给师父添麻烦了。”
夷渊看着她仰面又饮一杯,雪白的脖颈就这样不设防地暴露在自己面前,眼神逐渐晦暗
——不让她出去,又撒娇又哄,出去了,又总是和些他不喜欢的人来往,小鹿嘴里没几句实话,纤细的脖子却柔软又易碎……某种情绪突然直灵台,手情不自禁向那处摸去。
孟沅闭眼一口气闷完两杯,只觉面颊稍热,愈发确定灵脩峰弟子卖的是纯生勾兑小甜水,不足为惧。
刚睁开眼睛想再来一杯以示诚意,忽然看见,夷渊的指尖离自己下颌只剩一尺不到。
她脑子发懵,不知他意欲何为,迷迷瞪瞪地……顺手把刚用完的茶盏递了过去。
接住杯子,夷渊沉默了好一会。
把茶杯放回桌上,他望着面前脸色潮红还不自知的少女,又笑一声:
“你今天是不是载他了?”
孟沅被噎得狠狠一哽。
他怎么知道的?!
猜的?还是炸她呢?玄衍道君神识已经强到包揽三十六峰的程度了吗???
她一着急,把最开始给他斟的那杯拿过来,撑着桌沿站起: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用你教的本事出去卖弄,以后我非必要不载人,载人只载你和女生……”
?!
她在说什么啊?!
孟沅一个懊恼,怕话多错多,干脆“都在酒里了”,又是扎扎实实一口喝完。
仰面看见左右晃动的穹顶时,终于有些后知后觉:
这个酿……它到底多少度啊?
眼前的烛光忽明忽暗,连夷渊那张清俊的脸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感觉脑袋更沉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夷渊伸手一揽,稳稳接住脚步虚浮的少女。
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腰,稍一用力,把人紧紧按坐在自己腿上。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朦朦胧胧像隔着一层什么,传到孟沅耳中:
“以后不要载他了。”
“好……好的。”
她昏昏沉沉地应着,心里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实在啊?人家一滴没沾,她哐哐哐三杯下肚,那可是茶盏呐,得有小二两了吧?沈烨在花林里喝的难道是假酒吗?她感觉就这个劲,五壶半武松都打不了虎了……
酒意上涌,脸颊更是烫得厉害,连带着脖子、后背,哪哪都热了起来。
夷渊听她答应得爽快,眼底闪过一丝愉悦。
他收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呼吸间带起的气流惹得少女一阵轻颤:
“以后只和我一起喝酒,好不好?”
“痒。”孟沅缩着脖子躲闪,发间的珠花擦过他的面颊。
她有点没听明白夷渊刚才说了什么,只胡乱点着头,突然被一股大力强硬地掐着下巴转回来——
被迫仰头的姿势让醉意更浓,她努力又徒劳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什么。
一片模糊的光影中,夷渊近在咫尺的那双幽深眸子今晚倒是格外明亮……
也不知他怎么了,明明强势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却迟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只是这么深深地和她对视着。
困意越来越浓,孟沅索性放弃挣扎,也不瞪眼了,没骨头似的扎进他怀里。
手臂软软地环住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她能清晰地听到里面快要跳出胸口的有力心跳。
少女无意识地在他身上嗅了嗅,似是很喜欢雪松的味道
——小小的无心之举彻底打乱了夷渊的节奏,他脊背僵直,维持着抱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夷渊胸口起伏不定,喉结滚动几下,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收拢双臂,将她嵌得更紧些。
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让他胸口泛起一阵熟悉的酸胀。
夜风拂过窗棂,宫灯烛火摇曳。
映在墙上的影子亲密交叠,像一对缠绵的恋人。
*
其实喝高了这个事,不能完全怪孟沅。
当然,她也不是要怪在夷渊或是沈烨身上——实在是穿越的时候系统没说明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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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是魂穿啊,还是身穿?
总之,自认在现代能吹一瓶二锅头的孟沅,被二两桂花酒,狼狈地送去深层沉眠里,见到了系统本体。
——一本泛着幽光的黑皮书悬浮在识海中央,封皮上布满了细密的银色纹路,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般微微反光。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黑皮是个无法智能沟通的三无产品,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尖叫着释放电击,企图在孟沅脑子里把她弄死。
而早已掌握压制电击的方法的江南美人扮演者正在醉酒劲头上,灵力全开,狠狠压着黑皮狂揍。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拽我到书里来?”
【OOC!无法主动抓取!人物OOC!】
“什么无法主动?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跳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还是真的存在那个找道侣的一米九?他是谁?你交代了,我去抽他!”
稍微思考了一下,孟沅改口:“我煽动我师父去抽他!”
【人物失控!特级警报!重要人物脱离!】
“我是挺失控的,你不给我想法子弄回去,今晚咱俩高低有一个从这个世界上脱离!”
【OOC!人物被人物抓取!人物主动抓取人物!】
“不会说人话就咬舌自尽吧你个**,后面什么剧情?快招!”
【文案放送!人物OOC!!!】
随着黑皮书被孟沅劈得支离破碎,那些纷飞的书页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无数血色文字从纸页间疯狂涌出,在她识海中扭曲拼凑成这篇荒谬小说的“文案”:
孟沅冷笑,手中雷霆化作长鞭狠狠抽向这些幻象:
“放你*的屁!谁是他爱妻?而且这个文案你给我看过,来点新鲜的行不行?”
如果不是被各种狗血流龙傲天发家史洗礼过,第一眼看到这个文案,她还真要以为楚砚是个可怜又无助的正义使者,代表天道收服人渣来了。
实际上,他贪婪、无知、轻信又多疑,自负又无能,除去一身罕有空灵根,就是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男人,所以他害死孟小姐后不知所措,修了仙又被觊觎他灵根的反派骗得团团转。
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因为简简单单重活一世,就变得机智敏锐,坚毅果敢呢?
他仍旧是个普通人,只是以自己有限的视角多得到了一些未来线索而已,被强加了整个世界的气运,他根本无福消受。
雷光过处,那些字迹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千万只虫豸被碾碎时齐齐哀鸣。
被打散的血色文案之后,几行顽固的小字幽幽浮现在空中,开始疯狂闪烁:
【重要提示:本世界核心规则——】
【1、主角楚砚气运值永久MAX】
【2、所有女性角色皆可被主角攻略并献上气运】
【3、不存在无情道!不存在无情道!!!】
雷鞭悬在半空,孟沅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住,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发痛。
她看着最后那闪烁的小字,如坠冰窖。
“……不存在?”
16. 准备出发
一晃两个多月,除了孟沅和楚砚,新届弟子中也有不少陆续筑基的。武昀洲在各峰师尊长老的招呼声里挑挑拣拣,终于敲定了一个十分完美的历练队伍和行进线路。
今天是新弟子里第一支历练队伍集结的日子,司充霓作为带队师叔,提前半个时辰便到了问道坛。
并非是她不熟悉流程,恰恰相反,司充霓是青云门有领队资格者中最经验老道的。
这些年来,她全须带出去又全尾带回来的孩子,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大概正是因此,武昀洲才亲自找上门,给她出了这么个难题。
司充霓眺望晨曦,心情复杂,偶然往身后一瞥,发现亲生的弟弟正直挺挺站着打瞌睡,更是重重叹了口气。
神游太虚的司伯翰被这声叹息吓得条件反射一激灵,赶紧拿宝蓝色袖子擦掉口水,瞪着小眼睛立正站好,然后在秋凉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差点把他恨铁不成钢的姐姐气到心梗——司充霓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天不亮已经开始锻体了,刻苦勤修一整日,梦里都念着贯通经络,是那届弟子里前三个筑基的。
反观弟弟……她有点头疼。
唉,家族要是知道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这么疏懒怠惰,多半宁愿他在家吃一辈子老底,也不能放出门丢人现眼……
此刻,司伯翰再愣,也感觉到到姐姐的拳头落与不落只在一线之间,赶紧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姐,咱们来这么早干嘛,今天又不下山,见个面而已啦……”
“闭嘴!”
一记直拳停在弟弟面门,凌厉拳风把少年镇在原地呆若木鸡。
司充霓是体修中的翘楚,力量速度远不是昨天筑基的司伯翰可以企及的,可以说,他从会走路开始就会挨打了。
按司伯翰被揍的曲折心路,他猜测今天可能真的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姐姐慈爱的一拳才没直接让自己鼻血飙出来……
半空中,刚御剑赶来的孟沅和司家小弟一起呆住了
——这、这、这师叔和武师兄形容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细心体贴,呵护备至呢???
司充霓余光看见她,迅速换上温和笑容,遥遥拱手道:
“阁下想必是沧瀛峰亲传?在下悬正峰司充霓,是你的带队师叔。”
孟沅战战兢兢从重剑上下来,朝这位情绪不是很稳定的姐姐深鞠一躬:
“久仰师叔大名,孟沅有礼。”
她今日一袭天青色长裙,用皮质腰带收束着,衬得腰肢不盈一握,长发全部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成简洁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司充霓极看重修士体态精神,观这姑娘身段轻盈,又带着几分锻体后的韧劲,不由生出几分欣赏——看来武昀洲给她的这群人,也不全是外强中干的关系户。
刚想称赞几句,身后胸无大志的傻子突然嚷嚷起来:
“姐!我不要跟她一队!”
难得舒心一点的司充霓又把拳头握得咯咯响。
有外人在,她不好发作,艰难维持嘴角弧度,回头朝司伯翰目露凶光:
“那、你、滚——”
*
问道坛上,司充霓正跟外人孟沅一团和气地讨论着什么。
亲生弟弟司伯翰几乎是背对着她们站在了角落里。
孟沅瞟了一眼少年忿忿不平的背影,对他更多了些同情——原来小司在家里也没什么话语权,怪不得出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当主角跟班……专业对口啊。
孩子命都这么苦了,以后他挑衅的时候,自己还是尽量当没看见吧。
正怜爱之心泛滥,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
“啊!”
未及抬头,一道土绿色从天而降,结结实实摔在问道坛中央,扬起数量惊人的尘土——
“咳咳……”
男孩十分熟练地从地上爬起,从灰尘里朝她们这边走来,土绿色衣服密密麻麻全是泥点子,好像刚从田里打洞出来。
他约莫比司伯翰还要小上几岁,脸色苍白到营养不良的程度,小脸上只有一点婴儿肥,衬得那双眼睛比司伯翰大了一圈不止。
男孩走进了,奶声奶气抱拳道:
“药王峰窦循益,见过诸位师兄师姐,请问,这是明日下山历练的队伍吗?”
“……”
司充霓想起武昀洲那天斩钉截铁的保证:
“师姐放心,这支队伍绝对是史无前例的明星阵容!”
“什么明星?”
“青云门的明、日、之、星。”
武昀洲一脸高深莫测。
“基本全是峰主亲传弟子,也不用去什么危险地界,哦,你还可以顺道把你弟弟带上啊,和几个孩子在山下多玩几天就成。”
真是没料到啊,这堆明日之星里,居然还有如此幼小的儿童星星……
鹅黄身影旋风一般扫过来,笑嘻嘻搂着孟沅肩膀转了个圈:
“孟沅孟沅我好不容易求师父去勤务处帮我打招呼,一定要跟你在一队里,惊不惊喜?这位就是司师叔吧……妈呀!哪来的脏孩子?”
脏孩子不恼不愠,老成持重地朝长苓施了一礼:
“在下药王峰窦循益,是历练队伍的一员。”
*
土绿少年出场的时候,司充霓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了,等沈烨顶着那头鸡窝短发睡眼惺忪地赶到,几个青云未来之星紧巴巴一凑,看得她差点自戳双目。
天青、鹅黄、火红、土绿、宝蓝……打翻颜料盘一样的复杂配色把问道坛无辜路人的眼睛挨个辣了一遍。
这样纷乱的背景里,压轴出场的白衣少侠就显得尤其仙气飘飘——楚砚和如遭雷击的司充霓问过好,还破天荒向孟沅点了个头,惊得后者差点拔剑!
——武昀洲恨不得楚砚和她从此生死不相见,怎么可能安排在同一个队伍里?
司充霓显然也是刚知道他的存在,背对众人掏出传音简,和对面激情对线起来。
良久,不知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垂着脑袋走回来,站在一堆修二代中间唉声叹气。
大概是觉得拉这么条色彩缤纷的队伍出去相当于给宗门脸上抹屎,司师叔咳了两下,斟酌着开口:
“这样吧,各位先彼此熟悉一下,待会我会大致介绍本次历练的主要任务……还有,你们明日出发的时候,记得换成统一的白色内门服侍。”
*
问道坛散会之后,沈烨来和她说话,被她急急塞了一只纸鹤。
拉着长苓,孟沅第一件事就是去勤务处找武昀洲换队伍。
但滑不溜手的武师兄岂是那么容易被她们抓住的——助手师弟抬头看着天花板,好一会才想起来:
“哦,师兄说了,不管谁来问,一律说他出门了……去哪?不知道。”
似乎是孟沅脸色太冷,助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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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看看,又低声说了一句:
“昨天晚上,掌门来找的武师兄,估计他也没办法。”
“掌门?”
“嗯。”
那多半是楚砚搞鬼了。
心有戚戚的长苓掰着她肩膀正色道:
“孟孟,不管你怎么换,咱俩必须在一个队伍里,我可是个丹修,你要保护我啊!”
考虑到她结仇的速度和睥睨众男的杰出个性……确实有找个保镖的必要。
孟沅反复发誓保证,终于把人狠钱多不经打的丹修送走。
她蹲在离勤务处不远的草丛里,准备等武昀洲一现身就扑上去抓住他。
左侧灌木丛忽然传来窸窣声响——孟沅警觉地在手上凝聚出一缕细若发丝的电流,缓慢地拨开杂草。
阳光顿时倾泻而入,照亮了蜷缩在草丛中的灰袍女孩。
灰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无神的双眼被阳光映得近乎透明,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楚砚哥哥?是你吗?”
孟沅后颈一寒。
玄铁重剑瞬间出鞘,剑锋划破草木带起一道紫色电弧——
转身的刹那,楚砚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孟道友,真巧。”
他笑得温润如玉,随手挥开一片被重剑削飞的叶片。
灌木丛里的灰灰听见声音,跌跌撞撞起身朝楚砚跑去,被他轻轻扶住肩膀。
孟沅剑尖微微偏移,避开瘦小的女孩。
余光瞥见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勤务处,腕间护体的沉香珠亦在微微发烫,她后退几步,踏出灌木丛,站到大路上等对方主动摊牌。
楚砚低头,轻轻抚过女孩的兜帽:
“翊芜,先去前面等我。”
翊芜?!
孟沅错愕地看着似乎很亲密的两人,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
翊芜这不是文案里那个前世引诱他的妖女吗?他这会不报仇,是打算搞养成系?还是准备利用她做什么呢?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错综复杂的丝线开始连横交汇……孟沅在山风中浑身汗毛倒竖,忽然有点逃跑的冲动。
女孩迟疑地攥着楚砚的衣角,最终听话地松开手,摸索着走向远处的山道,蹒跚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留下一地诡异的静默。
“都这时候了,”楚砚看着孟沅,突然轻笑出声:“就别装了吧?”
孟沅心头狂跳——
什么装?
她在装什么?
楚砚又知道了什么?
是她上次把系统打狠了,它跑去告诉龙傲天自己是穿越人士了???
……不能吧,那还怎么玩下去啊?
干脆给楚砚磕头认错求他以后飞升的时候给自己一个痛快吧……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通了某个关窍——
作为重生者,楚砚觉得自己在伪装……指的是装什么呢?
试探着,孟沅勾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
“你不也是?”
楚砚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竟开怀大笑起来,腰都不自主弯起来,把谨小慎微的穿越者看得毛骨悚然……
“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笑声戛然而止,他忽然上前一步:
“你也重生了吧?”
楚砚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眼神如刀片般扫向孟沅:
“娘子?”
17. 打扰
凭傲天只需要用来迎接爽文人生的脑容量,能想到这一层,其实也真为难他了。
孟沅决定,给他一点奖励。
她指尖微动,借着拂袖的动作在空气中凝出一道紫电闪烁的雷鞭。
“啪!”
雷鞭撕裂空气,结结实实抽在楚砚那张俊朗的脸上。他猝不及防被抽得偏过头去,左颊顿时浮现出一道焦黑的鞭痕,细小的电蛇在他皮肤上跳动。
打中了!
孟沅眼睛一亮,她倒是没想到,楚砚居然连这一鞭也躲不开。
那只能说明,她在试剑台上种下的那道雷灵,他根本毫无察觉。
雷灵在楚砚体内外一呼应,以后自己的奖励,他想不要都难了!
孟沅维持着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样子,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你——”
楚砚捂住脸颊,眼中怒火与震惊交织。
孟沅敢先发制人,显然不在他意料之中。经过试剑台一战,他还以为她应该从此畏惧自己,再无反抗才对。
楚砚想也不想,反手就要拔剑,却在看清少女扬起的手腕上,那串象征全修真界最强者保护的法器时,动作慢了下来。
“好不要脸啊!”孟沅甩手散去雷光,眉眼间满是不屑,“谁是你娘子?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楚砚的表情凝固了,“你难道……不是?”
孟沅嗤笑一声,故意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重生,真是闻所未闻,”她抱臂而立,“既然你说自己是重生,意思是能通晓过去未来咯?那我问你——”
“我师父何时飞升?”
楚砚似是被她问住,目光狐疑地盯着她。
孟沅简直要替黑皮系统摇头——怎么会有如此自大的人啊?它选定的这个主角,发现不了别人的埋伏就算了,还上赶着给仇家喂情报。
可怜的黑皮,你怎么才能带飞秤砣啊?
“不知道?你不是重生吗?还是说,我师父这修真界第一还有的做?看来,你想杀我还早着呢。”
楚砚急急辩道:“试剑台上,我亦有苦衷!”
上钩了。
孟沅逼近一步,乘胜追击:“什么苦衷不苦衷!都这样了,还妄想我是你娘子,要我说啊,哪个倒霉蛋当了你娘子,准得日日防范着被你一剑捅死。”
他仿佛受了极大的震惊,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不如我们换个问题吧,本次下山历练,我会有什么机缘吗?才让你这样巴巴地贴上来?”孟沅指尖轻轻点着下巴,玩笑似的。
“你说得出,验明后,我便考虑信你。”
*
回到沧瀛峰时,暮色已染红了雪宫的檐角。
楚砚毕竟不是纯傻子,今天给她的信息不能全信,但是,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她冒险加入队伍了。
玄冰柱阵间,有一人在练剑。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中衣,衣襟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腹肌肉。
夷渊手中无剑,只是随意一划,空中便凝出一道浅白色剑气。
那剑气在他指尖游走如活物,每个招式都朴素至极,没有花哨,却带着摧山断岳的气势。
旋身,并指凝力,剑气霎时暴涨而出,将最近的玄冰柱拦腰切断。
夷渊收势而立,额间不见半点汗意,只有几缕乌发被剑气激荡得散落在颈侧。
见孟沅呆站在原地,他信步走来,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炽热的触感让孟沅如梦初醒,耳尖顿时红了起来。
那眼睛就没出息地往他身上瞟啊,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赞不绝口——
这个身材实在是太有袒胸露腹的资本了!
“回神了。”
“哦。”
顺势牵住他的手,孟沅跟着夷渊往雪宫里走。
“今天见过带队师叔了,师叔说本次历练要去解决几个村镇的求助,有妖魔作祟的,还有怪病难医的……”
孟沅絮絮说行进路线,他耐心听着,在身后随意一抬手,将断面平滑的玄冰柱恢复如初。
“不算什么危险的任务,”行至殿内,夷渊停下脚步,“以你如今的修为,应当不难对付。”
他取出一个约巴掌大小的漆木方盒,盒子表面布满符文,泛着光泽。
“这是什么?”孟沅好奇地接过,发现盒身是由无数精巧的机关零件组成,轻轻转动时,还会发出悦耳的“咔嗒”声。
夷渊垂眸看她摆弄:“试试。”
孟沅翻来覆去研究这个有点类似魔方的漆盒,不知拼凑出了个什么结果——盒内忽然泄出一缕灵气,瞬间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场景变换。
眼前所见不再是静谧雪宫,而是某处的热闹坊市,杂耍艺人喷出三丈高的火龙,茶摊上说书人拍案惊堂,她甚至能闻到刚出炉的炊饼香气,感受到人群挤过身旁带起的微风。
孟沅捧着盒子惊奇地看向夷渊。
他伸手按下盒底几处暗扣——场景又倏忽变换。
这次,是一望无际的花海中央,千万朵粉红在风中摇曳生姿,芬芳扑鼻,引来彩蝶翩迁。
“此物名蜃景匣,”夷渊从身后环住她,修长手指引导她转动机关,“可纵览世间风景,亦可入史籍幻境研习。十年前寻到图纸,便送去严宸长老那里制作,最近才完工。”
孟沅忽然想起在灵脩峰的偶遇,那天,他大约就是在忙这个了。
指腹爱惜地抚过每一道纹路,正想道谢,却听头顶传来夷渊温柔的声音:
“生辰快乐。”
*
蜃景匣幻象可视可闻,却无法触碰。
花海在房间中静静流淌,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孟沅指尖穿过那些虚幻的花朵,却只能碰到空气。馥郁的香气萦绕,她看着这片永远无法触碰的花海,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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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夜。
历练队伍集合出发的时间是巳时,她晨光微熹便准备得差不多了。
重剑、轻剑、换用衣物都已经在乾坤袋里,孟沅环视房间,思考一会,决定将整套茶具、几匣丹药、甚至软枕被褥一起打包塞进去。
最后拿起枕边的蜃景匣,摩挲着上面精密的花纹,犹豫几秒后,还是将它轻轻放进了乾坤袋。
“又不是不回来,”夷渊斜倚在门框边笑,“家都搬空了。”
墨发如瀑垂落在他肩头,衬得松垮的白衣愈发清透。
孟沅听到他的声音,换上一副明媚笑容,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踮脚勾住他的脖子。
“我还想把师父也带上呢!”
话音未落,她明显感觉到紧贴着的身躯骤然僵硬。
恶作剧得逞,孟沅打算功成身退。
忽然天旋地转——夷渊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后背陷入柔软被褥,他单手扣住她双腕压过头顶。
本来力道就大,两串沉香珠碰在一块,更是硌得她腕骨生疼。
“师父……”惊呼还未完全脱口,他忽然松开手上钳制,压迫感突然全面撤离。
夷渊直起身,利索扯下腕间从不离身的沉香手串,当啷一声甩到桌子上。
“叫我名字,”他俯身撑在她耳侧,嗓音哑得厉害:
“还有……”
灼热吐息拂过她耳垂:
“你出师了。”
*
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孟沅的想象了。
只是图个好玩而已,怎么忽然挑起他这么大火气?
心率飞速攀升,呼吸急促,不知是不是刻意放纵地,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
夷渊的唇落在她的脸颊上,带着雪松气息的吐息拂过肌肤。
她不排斥,甚至下意识想要抬手搭上他肩膀。
灵识忽然察觉到一抹细微波动——
“等等!”她急急出声。
可惜早在她阻止之前,夷渊周身已爆发出骇人的剑气。
铮——
一道寒芒闪过,窗棂应声而裂。那只刚刚靠近的、号称刀枪不入的纸鹤,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已被凌厉的剑气一分为二,左右两半各自轻轻飘落在地。
殿内旖旎荡然无存。
夷渊指腹犹在轻轻摩挲着孟沅手腕内侧的肌肤,眼尾扫过地上两片各自振翅的倒霉折纸时,眸中还残留着凛然杀意。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
“还好吗?”
“好,我没事。”
难得抱个满怀的人,此刻躲着他目光,推他肩膀拉开距离。
又吓到她了……
夷渊一剑劈了全世界纸鹤的心都有了,却又不得不在她心疼的眼神里,伸手招来那两半碎纸,用灵力强行粘合,播完里头断断续续的声音。
18. 灰袍之秘
“孟孟,陪呜去勤、勤呜处领筑、筑基补助吧……”战损版纸鹤,传声都磕磕绊绊的。
“再过一会都出门了才、才想起来要领,你来、来澜碧峰带呜飞过去嘛~”
长苓是绝对不会在乎违反载人规定的,尤其是,就算违规了也记在孟沅头上。
富婆自有灵石替司机交罚款,所以最近经常来找滴滴代飞,理由是自己飞得不稳。
关于她到底技术有问题还是纯懒,孟沅一直持怀疑态度。
总之万幸的是,这不是沈烨捎来的口信。她想起上次在问道坛塞给他的那只纸鹤,松了口气。
交代短暂鹤生的最后一条语音,两片小纸终于彻底报废,从男人掌心惨兮兮地飘落。
孟沅偏头躲着夷渊的目光,推开他。
她站起来整理衣服,手指摸了一下滚烫的脸。
真是色令智昏头脑发热鬼迷心窍啊……
“我去找长苓。”
“她腿脚不便吗?”
孟沅回头想瞪他,余光瞥见房里被劈成两截的窗棂,和夷渊对上眼神,立马怂了不少。
“顺路嘛,反正我也要出发去山门口集合。”
夷渊以手支头,倚在她床上看她。
半响,牵起孟沅的手,在唇边轻吻她指尖,恋恋不舍。
“保护好自己,早点回来。”
*
被长风吹过了好几个山头,孟沅感觉自己一团浆糊的脑子才稍微清楚了。远远地,看见长苓已经在澜碧峰的回廊等她。
“孟孟!”长苓雀跃挥手。
她今日难得换掉了鹅黄小褂,白色的内门服饰衬得她十分高挑英气。
“走吧,不是要去勤务处领补助?”
“啧,就那么点东西,谁还真惦记着啊?”
孟沅不语,她就是那个真的很惦记的人。
长苓笑嘻嘻挽着她走进回廊,转角处,忽然转出个熟悉的身影。
沈烨穿着同样制式的白衣,领口皱皱巴巴,一看就是临时翻出来的,配上浓黑硬发,有种自成一派的小众时尚气质。
他靠着廊柱,指尖夹着棵不知从哪揪的小灵植,冲她懒懒一扬:“早啊。”
孟沅诧异看向长苓,后者撇撇嘴:
“是他来找我,说要给你发消息,”她小声在孟沅耳边问,“你们密谋什么呢,神神秘秘地,还不告诉我。”
“告诉,你再等等。”
灵植叶片在沈烨指间转了个圈,孟沅朝他点头问好,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脑中灵光忽然一闪而过——他只是上次在酒棚见了夷渊一面,就知道避免当着他的面和自己往来,转而拜托长苓来中间递消息了?
是对方太敏锐,还是自己太敏感了?
沈烨似乎很享受她惊讶的目光,随手把灵植弹进叶丛中,笑道:“我答应的事,一般不反悔。”
……这是在点她还欠着他人情吗?
长苓原本凑两人之间竖起耳朵听八卦,忽然被要求回避,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回去。好半天,神情了然地哦了一声,晃着银铃慢悠悠走开。
孟沅被她“姐妹我懂”的眼神搞得一阵无语。
她看向沈烨:“是曹师叔那边有结果了?”
“就不能是我想找你喝酒了?”
见孟沅沉默望着他,沈烨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昨天在问道坛本想邀你同去灵脩峰,可你风风火火好像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我就自个儿去了。”
“多谢。”孟沅直奔主题,“结果如何?”
“那块灰布,”他压低声音,上前离她更近一步,“曹师叔确认布料本身寻常,但上面残留了特殊的术法禁制。”
暗红眸子锁定孟沅,看见她正眉头紧蹙,附耳到自己身前。
淡香似有若无地飘过来,沈烨莫名有点吝啬心中的答案,不是很想就这么轻易说出口。
“灰衣被术法加持后,不仅能隔绝灵蕴仙气,还可以……”
沈烨慢吞吞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传到她耳中——
“拢聚妖魔气息。”
孟沅猛地转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两人挨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
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你告诉别人了吗?”
“没有,这是你的事。”
她沉思着,没有留意沈烨话中的一丝怪异。
拖黑皮的福,自己已经提前知道翊芜是妖女了,只是没想到,她能在高手如云的青云门藏匿得这么好,是因为一身被施术的灰袍。
修士靠天地灵气修行,妖魔自然要靠血煞魔气滋养,怪不得她虚弱至极,要靠丹药存续。
楚砚现在似乎深得翊芜信任,通元丹多半是他给翊芜提供的……但是,人类修士服用的丹药,对妖魔真的也是药非毒吗?
她得旁敲侧击问问长苓……想到这里,不禁忧心——沈烨已经因为自己参与到龙傲天的主线里来了,要小心不能把长苓也牵扯进来。毕竟主角身边的NPC,能活得久的不多。
可是下山历练在即,她没有时间调查清楚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又恰巧在一个队伍里,青云门里无人可以托付——
夷渊是绝对不行的。
千年前,修罗战场上的不败战神,如果妖魔群众也有通缉榜的话,榜上第二估计连他的车尾灯都看不见。
以夷渊对一只纸鹤的残暴行径推测,碰上这种深仇大恨的种族,应该会直接斩草除根吧?
孟沅闭眼叹气,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很快,来到问道坛,她又深刻学习了一下什么叫庸人自扰。
——白衣少侠楚砚身后,灰袍女孩怯生生拉着他衣角,对着孟沅载着长苓御剑落地的方向,转过来一双大而无神的浅灰色眼睛。
*
“表妹?!”
司充霓看着和楚砚连瞳色都不一样的灰袍女孩,语气震惊中带了些许苦涩。
“是,灰灰她眼睛不好,来青云门投奔之后也一直由我照顾,实在一天也离不开,我已向掌门禀明此事,这是掌门手信,”楚砚拿出印着官方云纹的帛书,递给司充霓。
“给师父添麻烦了,我会护好灰灰,不拖队伍后腿。”
司充霓读完掌门手书,心里只想叹气。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带队带了这么些年,碰上这种成分复杂的团体她也算是开了眼了……
“好吧。”司充霓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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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还好本次历练任务危险度比较低,去的也都是人烟密集处,想来再找个靠谱的孩子帮衬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自我安慰完,她走向队里唯一的正常人。
“孟姑娘,师叔有一事相求。”
在旁边吃瓜的孟沅连忙还礼:“不敢,您唤我名字便好,有什么可以替您分忧?”
“虽说新弟子历练,由带队人统一领导。但你也看到了,这次出行队伍庞杂,如果可以,便叫他们以你为队长,有事你我商量着来,如何?”
哦,老师找班长了。
孟沅犹豫片刻,点头称是——出发后,她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掌握一定管理权限未必是坏事。
司充霓两边一问,抛开自己弟弟提出的可有可无的反对意见之外,队长人选基本全票通过。
“以孟沅领头,我殿后,各自御物飞行,方向往西,目的地——”
宏伟的青云山门口,本派明日之星各自掏出飞舟御剑,在半空中高低不平地组成一个扭曲排列。
“蓬江城。”
*
繁华和平的蓬江城门口。
厚重的朱漆门上,铜钉被夕阳照得闪闪发亮。
城内的喧嚣声远远传来,叫卖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长苓一马当先冲进城门,眨着大眼睛,被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铺小摊晃得目不暇接,不一会就左手糖葫芦,右手五彩面人,指挥孟沅穿越路口去替她买新鲜出炉的包子。
司伯翰跟在后面,见状嗤笑一声:“真是没见过世面。”
长苓心情大好,闻言也不恼,啃了口面人含糊不清道:“我拜入青云门前,都是跟着爹娘隐居修行,确实很少逛街啊。”
说完又咬了一颗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不像你,平时光惦记吃喝玩乐荒废修行,哎,你爹娘一定很头疼吧?”
司伯翰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正要反驳,走在前方的司充霓回头冷冷扫了一眼,只好表情痛苦地噤声。
长苓一脸得意地闭嘴嚼巴,冲拿包子回来的孟沅眨眼。
孟沅笑着摇摇头,目光不经意掠过队伍最后
——楚砚牵着翊芜缓步而行,灰袍女孩乖巧安静地跟在他身侧,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师叔,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在何处落脚?”最年幼的窦循益,用最老气横秋的语气提出关键问题。
“青云门在各大城镇都有定点合作居所,可供我们暂住,蓬江城里的悦来客栈就是。”
孟沅:好家伙,公费旅游包吃住!
一行人穿过热闹街巷。路边的百姓见到他们雪白的制衣,多是露出艳羡的目光,偶尔有孩童指着他们兴奋叫嚷,也被大人匆忙拉走。显然对修行之人早已见怪不怪。
转过两条长街,一座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完全符合孟沅想像的“悦来客栈”招牌下,两盏大红灯笼随风轻晃。门前食客进进出出。
刚踏入大堂,浓郁的饭菜香气便扑面而来。
一个小二眼尖,瞥见他们衣襟上的标志性的青云门纹饰,手中毛巾往肩头一甩,喊道:
“掌柜的!今儿又来一队道长嘞!”
19. 惊险刺激的养老之旅
柜台后的中年人从厚厚的账簿中抬起头。
“呦,这不是司仙子吗!”
掌柜的快步迎上来,圆润身躯灵活地绕过柜台,满脸堆笑:“这几位小仙长气度不凡,想必是青云门高徒啊。”
司充霓微微颔首:“带弟子下山历练,”她朝孟沅几人扬了扬下巴,“你们先去二楼雅座等我。”
小二领着他们上楼,又麻利地捧来热茶水。
长苓仰头盯着对面墙上悬挂的木牌菜单,眼睛亮晶晶的,报菜名一样叽里呱啦点了一大堆。
她每报一道菜,窦循益就跟着悄悄咽一下口水,还非得板着小脸装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
“客官好眼光!”小二边倒茶边奉承,“咱们店的八珍鸭可是蓬江一绝!”
清茶入杯,孟沅捧起来喝了一口。
“方才听小哥说,‘又来一队道长’,”她随口一问似的,“是今日还有别的修真同道在此吗?”
沈烨坐她对面,闻言,抬眸朝她看过来,孟沅大方回视:跟你学的,保持敏锐。
他浅笑点头。
小二倒水的动作顿了顿:“呃,不瞒几位,确实有一队,不过比仙长们早到两个时辰,已经住下了。”
他压着声音:“好像是北边来的修士,衣着打扮与诸位不大相同。”
饭桌上,几个同门突然默契地集体哦了一声。
提问的孟沅:???
北边?什么北边?你们为什么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正想追问清楚,雅间珠帘被人掀起,司充霓大步走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挥手示意小二退下,撩开衣摆利落地坐入主座。
司伯翰立刻凑过去,贴在她耳边低语,孟沅隐隐约约捕捉到个“罗”字。
“啪!”
司充霓一掌毫不留情甩在弟弟脑袋上:“能不能有点门派气度?在蓬江遇到御兽宗的人很值得大惊小怪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御兽宗?嘴巴干净?
孟沅茫然,主线终于刷出来新的门派了?
司伯翰捂着脑袋气鼓鼓地坐回去,司充霓环视众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镜子,镜身在烛光下泛着古铜色泽。
“掌柜已经告诉我了,御兽宗多半只是路过而已,与我们无关。”
“孟沅。”
“在。”
司充霓将铜镜推到她面前:“虽然诸位都是同届中的佼佼者,但毕竟是第一次下山历练,待会儿我要交代些事项,劳烦你用这枚录像镜记录。”
孟沅原地石化。
录、录像镜?!这名谁起的啊?
看她迟迟没有动作,司充霓以为她不会,亲自动手演示了一下。
“唉,也不是师叔故意给你找事,工作留痕的重要性,你以后就知道了。”
录像一开,画面里的人纷纷正襟危坐,现代会议室的诡异熟悉感扑面而来。
孟沅:……更奇怪了好吗?
“各位青云弟子,我是本队带队者司充霓,接下来,你们将从蓬江城开启初次,嗯……历练之旅。”
司充霓卡壳了一下,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导游气质不太适应。
“众所周知,自天地初开,清浊二气化作六界经纬。至纯灵气孕出神佛,秽瘴戾气凝成妖魔,中间人鬼转世,六道轮回,道法自然。”
“修真界以我青云三十六峰为首,其余能叫得上名的宗门,有妙音坊、御兽宗、伏龙寺、不当谷,翎君堡等五派。此外,更有散修无数。”
“然而,邪修夺人精血,魔修祸乱苍生,鬼修驱魂害命,妖魔食人更是屡见不鲜,修真者享天地灵气,必将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守护世间福泽,百姓安宁!”
她目光扫过在座每一张年轻的面孔……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楚砚那个表妹甚至快把脑袋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司充霓尴尬咳嗽一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给点反馈。
“是!我辈必将#¥%*&……”
很好,她瞥了一眼孟沅手中的录像镜,先别管答得乱不乱吧,起码能交差了。
“青云门作为正道之首,接到的求助也最多,门派规定,每个筑基以上的弟子,在结成金丹前至少应完成十个的任务,而本次下山,我队就有三个任务要做。”
“其一,蓬江城影妖偷窃……”
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从木质楼梯传来。
孟沅抬头,只见一队修士快步下楼。一行几人,皆着统一藏青色服饰,衣料上绣着繁复的兽纹。
为首的青年瘦骨嶙峋,仿佛衣袍之下全是骨架。脸颊两侧微凹,皮肤颜色近乎惨白,能清晰看见皮下青紫的血管,一双狭长凤目,为他平添几分阴柔气质。
似有所觉,青年在经过雅间时忽然转头——阴鸷目光透过小窗,扫过里面几人。
脚步片刻不停,领着队伍匆匆离开。
有仇?这是孟沅第一反应,第二反应:
妈耶,好一个厌世感丧脸男超模!这搁现代属于老天喂饭吃啊。
司充霓从二楼看到一行人走出客栈,才准备接着开口,却又被旁边司伯翰一脸有话要说不吐不快的表情吵到了眼睛。
“你想干嘛?”
“姐!你没看到吗?真是罗铖那个小杂……”最后一个字被司充霓的凌厉眼神吓得咽了回去,悻悻缩回座位,“那个,御兽宗的。”
“在外行走,莫要随意议论他派修士,咱们继续说正事……”
“八珍鸭来咯——”
录像镜的画面里,小二吆喝着,端盘子进来,油光水滑的鸭子散发着诱人香气,金黄脆皮肚子鼓鼓囊囊,不知是不是塞了传说中的八宝。
雅间一大半人的注意力瞬间被鸭子夺走。
“……行,吃吧,吃完再说吧。”
*
影妖,属于妖族中最低阶的小妖,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威胁程度基本上能和普通人家啃大米的老鼠打个平手。
“我还以为什么刺激任务呢?感情就这玩意?偷了几根蜡烛?”
长苓拎起锁妖绳末端,黑漆漆一团的小妖怪被吊着瑟瑟发抖。
“注意用词,是‘洗劫了蜡烛铺的柜台’。”
窦循益此刻昂首挺胸——这只影妖是他独立拿下的,老板对他好一通感谢,还送了对龙凤灯烛给他以后成亲用。
孟沅等人拔剑四顾心茫然——选择还剑入鞘去干饭。
这已经是他们在蓬江城的第四天了。
第一天,司充霓给他们科普了妖族常识,然后放他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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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第二天,他们在蜡烛铺老板声泪俱下的指控里得知,店铺失窃几十根红蜡烛,损失金额高达可怕的一百文;第三天下雨,在客栈休息了一天;第四天晚上,由队伍里的奶妈出手,将盗烛妖犯干脆利落当场擒获。
任务顺利地令人毫无成就感……除了窦循益。
“为了庆祝我抓到人生的第一只妖怪,今晚我请大家吃饭吧。”
众人欢呼。
“你们吃,我去将这只影妖传入青云门妖牢。”司充霓哄了好几天孩子,现在只想有多远跑多远。
“不要单独行动,孟沅,看好他们。”
“是……”孟沅看着那团快要吓晕过去的小黑妖,犹豫问道:
“师叔,像它这个情况,一般判多久啊?”
司充霓伸出三根手指。
“三年?”
“三天。”
“……”
*
时间已经很晚,掌柜的吩咐了闭店,他们是最后一桌食客。
楚砚自认跟这帮饭桶没话讲,带翊芜先上楼了。
剩下的五个人对着满满一桌子美食风卷残云,司伯翰也难得不矫情,和他们一起痛饮庆功茶。
吱呀——
客栈大门忽然打开,夜风卷着落叶灌入大堂,烛火剧烈摇曳,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孟沅嘴里还叨着鸡腿,手指已经扣上乾坤袋中的剑柄,却在抬头瞬间,怔住了。
罗铖面容苍白如鬼,嶙峋身形在门口灯笼下投出细长的黑影,他身侧立着另一个男子。
那人比罗铖高出半头,宽肩窄腰的身形被黑色劲装勾勒得淋漓尽致,长相还算清俊,薄唇抿出一道淡漠弧度,左右耳垂上各有一枚极小的黑色耳钉,显出几分离经叛道。
罗铖侧身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没回答,抬头望向正对大门的孟沅,耳钉随动作闪过冷光。
孟沅咬着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干嘛!不吃给我啊。”
长苓轻轻捅了她一下,孟沅回神,呆呆去捡鸡腿。
“……掉地上的就不用给了。”
黑衣男子和罗铖一起走进客栈,在几人视线中上了二楼。
“认识?”沈烨把捡起来的鸡腿丢到一边。
“不是司伯翰说的,那个御兽宗的吗?”
“我说他旁边那个,你认识他?”
“不认识……手脏了,我去洗洗,你们有没有人要馒头?”
司伯翰和窦循益举手。
孟沅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反应,沈烨必然已经起疑,没再看他那边。
在后厨净手洁面完毕,她绕到客栈北侧,一个借力起跳,扒上了三楼窗沿。
翻进和长苓共住的房间,也不点灯,就这么在桌子前坐了一小会。
很快,敲门声传来。
她打开房门。
刚进客栈的黑衣男子站在门口。
孟沅后退几步,男人走进来,从容关门。
“师父……”
他愉快笑了一声,再转身时已换回原本面容。
高大身躯逼着她步步倒退,撞上身后的桌子,一只修长的手紧跟着撑在桌面上。
黑暗中,有什么滚烫触感抚过她唇畔:
“想我了吗?”
20. 御兽宗的外援
孟沅手臂抵在他胸膛,掌心下的肌肉结实温热,思路却乱成一团。
夷渊垂眸看她反应,唇角轻扯:
“看来是不想。”他指尖慢慢下移,抚过她颈侧,语气不辨喜怒,“因为,你好像多了很多朋友。”
孟沅脑中警铃大作——
下意识从侧边逃跑,刚迈出一步,却被他长臂拦腰捞回来,抱坐到桌上。
夷渊单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双膝,让她动弹不得,黑暗中难以看清他神色,只是阴沉沉的视线在她脸上、身上缓缓游走。
孟沅声音有点发颤:“……师父怎么来了?”
她原本出逃计划里可没有现场甩脱夷渊这一环啊,好好的休闲养老游戏,怎么忽然变殿堂级逃脱艺术秀了?
“别叫师父。”他指腹隔着衣料摩挲她膝窝,激起一阵酥麻。
孟沅硬着头皮问:“那叫什么?”
“名字。”
她张了张嘴,复又抿住,红着脸低头:“……我叫不出口。”
夷渊忽然低笑出声,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会叫的,不急。”
孟沅懒得揣测他话里的深意,见他心情似乎好转,赶紧岔开话题:
“你怎么来了?还换了副模样……是随意变的,还是装作谁?”
夷渊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他看着怀里人。分明心脏砰砰直跳,柔软小手不敢放松地抵着他。
昏暗中,偶尔抬眸怯怯瞥一眼,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着,清艳眼角盈着不知是因为真的紧张害怕,还是刻意迷惑的点点晶莹,小心翼翼地套话。
仿佛有羽毛痒痒地从心口撩动,游过肩颈脊背,连成一片紧绷的坚硬。
夷渊眸光晦涩地压下来,忽然开口:
“你亲亲我吧。”
孟沅怔愣抬头。
嗓音沙哑,语气轻柔带点哄的意味,偏生了一副孤桀的眉眼,像是低声引诱猎物的吸血鬼,待她不知不觉深入陷阱,再一口死死咬住咽喉。
他上身往前倾靠,孟沅避无可避跟着后仰,后背却落入他早有准备的掌心。
她慌忙推他:“师——”
“小点声。”
夷渊俯身逼近,呼吸灼热,带着笑意逐她唇瓣。
“别把你的朋友惊动了。”
眼见往后躲不开,孟沅只好偏埋在他胸口,滚烫的手立刻掐在后颈上,想迫使她仰起头承受,却在感受到少女有些发颤的身躯时,松了劲。
孟沅心有戚戚,脑子转得飞快:
夷渊和罗铖一起出现,举止不像初识,说明两人之间有类似合作或追随的关系,蓬江这一趟显然不是专程为了来逗自己玩的,说不定是要准备处理什么关于御兽宗的事。
思路打开,心中不由镇定几分:
“我还要跟着队伍一起历练呢,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似乎是觉得距离还不够亲密,夷渊按在她膝上的手转为环腰,把她抱下桌子,用力搂进怀里:
“我明天就走,与你们不同路。”
“和御兽宗一起?”孟沅肋骨被勒得发疼,还是敏锐抓住关键,“你们去哪?”
夷渊抚着她后颈,在她耳畔反问:“告诉你,你要跟我走么?”
“……”这不胡扯吗?哪有青云门弟子练着练着跟御兽宗跑了的?
夷渊闷闷低笑着,说话时,薄唇似有若无地碰她耳垂:“再耽搁,你的朋友们该去找你了,”
他稍微松开怀抱,看她反应:
“想知道的话,夜里子时,客栈后门见?”
??!!
去他的子时后门!
孟沅心里骂人,真以为自己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是吧?一次鬼迷心窍还不够吸取教训吗?如果被师叔和队友发现她深夜单独行动,很可能直接御兽宗卧底嫌疑人一副银手镯拷回执律堂了好吗?
腹诽归腹诽,好汉不吃眼前亏,硬碰硬她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少女转眼,泪水盈在眼眶将落未落,借着推他的力量远离了两步,有些委屈地嗔道:
“夜半外出,私会男子,我不是那样的人,”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转身留下一个纤薄脆弱的背影,声音颤抖,“你如今不是我师父了,便如此看轻我吗?”
萦绕鼻尖的馨香变淡,夷渊没由来烦躁,却在看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时柔肠百结,明知那几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还是忽然生出一瞬罕见的不知所措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上前握住她手腕:
“怪我,你别哭。”
掌心柔荑抽走,显然是不打算这么容易原谅他,夷渊低头,带着些讨好意味柔声道:
“我是受罗铖所托,去抓一只逃脱的灵兽。御兽宗宗主寿元将尽,如今少宗主之位争得火热,罗铖是私生子,急着拿那只灵兽讨他父亲的好,待他几个手下回来之后,我们便出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度覆上她的手,确定少女没有反抗的意思,才慢慢带到自己唇边:
“等忙完我来找你,好不好?”
“那副模样也不是别人,还是我……你喜欢吗?”
孟沅沉默地站着,任他啄吻手指,这在夷渊眼里自然是态度变软的体现。
实际上,她已经被劈头盖脸的信息彻底砸懵了。
居然真的是御兽宗的事?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作为青云门的秘密武器加活化石,怎么没事还要在外面跑跑业务啊?
他一反深居简出的作风,参与到御兽宗的权柄争夺里,以某个假身份站了队,是什么目的呢?和自己这次旅游啊不是,这次历练有关系吗?
直到被夷渊带着,从窗户再翻下楼,去厨房拿着两个馒头回了大堂,她脑子里还在嗡嗡响。
“就俩馒头你拿这么久?”
“现蒸的。”
司伯翰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馒头,啃了一口:
“……下次别蒸了。”
孟沅在碗里扒拉长苓给她留的最后一块糖醋排骨,不确定沈烨会对她的行为有什么猜测,干脆低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在认真思考,要不要找时间再炸一次楚砚?
关于历练途中会发生的事情,他的描述绝对有所保留,可能缺少的那部分信息正是和夷渊忽然下山有关的。
可是二炸的行为实在非常冒险——他对自己之前谈话的反应尚且存疑,如果上赶着追问,很容易就会暴露自己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重生”。
尽管不知道NPC重生到底碍着龙傲天什么,但以他在试剑台上的杀心,说不准会再来一次“代表世界意志消灭你”的行动。
……这个方案还是慎重考虑吧。
她吃完排骨,众人也差不多水足饭饱。
长苓在和司伯翰开玩笑,逗得他脸色一会红一会绿,沈烨在一旁坏心眼地煽风点火,窦循益偶尔接受司伯翰眼神求助,用稚嫩童音讲几句公道话。
几个修真界大好青年有说有笑地回了房间。
现世安稳,谁会去想今后风雨飘摇。
*
第二个任务也不出所料的无聊至极。
自蓬江往西再飞行三百里,远远地,一座依山傍水,富庶安宁的小村庄。
如今不是农忙时节,村口古树下几个村民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大场村村长马建阳是方圆五十里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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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炼气修士,年轻的时候在外闯荡,有些见识。
最近,村里的老人一直深受病痛折磨,他一合计,保不准是从哪里招了邪祟,于是求助青云门。
这么些年从来也没收到回音,没成想今日从天而降一群神采奕奕的仙姑道长,顿时大喜过望。
“青云门不愧是正道名门啊,连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也帮衬着。”
窦循益背着药箱,小脸严肃地跟着感激万分的马建阳。等到了村中祠堂,早已有十几位老人排队等候。他神情凝重地挨个把完脉,拿起空白的药笺,在纸上认真写下诊断结果:
机能退化。
长苓惊呆了——上一个任务好歹还有妖怪可抓,现在是在干什么?精英修士直接开义诊呐?
于是,慷慨丹修手一挥:
“舒筋壮骨丸,一人一颗,药到病除哈。”
她的本意是,赶紧治好了大爷大妈奔赴下一个任务地点,谁知道疗效太好——刚服下不过半盏茶功夫,方才还拄着拐杖的老翁突然“咦”了一声,颤巍巍站起来走了两步,随即越走越快,最后竟在祠堂里小跑起来。
“神了!神了!”老翁挥舞着拐杖,差点打到旁边看热闹的村民,“我这老寒腿十几年没这么利索过了!”
这下捅了马蜂窝,原本观望的村民们一拥而上,把几人团团围住。
“仙姑给我家婆娘也瞧瞧吧!”
“小神仙,我这腰疼能治不?”
“先给我家老头子看!他都躺床上三个月了!”
长苓被挤得东倒西歪,赶紧将孟沅扯到前面保护自己。窦循益本想效仿她躲去沈烨旁边,却被一个眼尖的大娘一把拉住:
“大夫,您也帮俺看看这风湿……”
不到半个时辰,全村男女老少都挤到了祠堂门口。几个壮汉甚至抬来了自家瘫了多年的太奶奶,非要窦循益把把脉。
来都来了,又架不住村民宰鸡杀羊的热情如火,只好正儿八经拉开阵仗义诊。
一天没看完,第二天接着来。
身为队长和丹修指定保镖,孟沅天不亮就跟着长苓和窦循益,在村里守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收摊了,又被一个老奶奶拽去田里收服糟蹋粮食的野兔。
她三下五除二逮住四脚乱蹬的肥硕灰兔,村里人一看,仙姑有两把刷子还不要钱,争先恐后拉着她回自家砍柴砌墙。
等她最后一个回到村长收拾出来给他们暂居的院落,带了满身泥巴一头杂草,只想舒舒服服洗个澡去床上躺尸。
水雾氤氲里,孟沅将整个身子沉入木桶,温热的洗澡水漫过锁骨,只露出一截修长的颈项,水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
她懒洋洋地靠在桶沿,右手腕搭在桶边,腕上那串沉香珠依然好好地戴着,只是被一层极薄的灵力严密包裹着,既隔绝了外界,又封住了独特的香气,不会像楚砚那样,到哪都先用龙涎香的味道大喇叭广播行踪。
孟沅闭目养神,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颈线缓缓滑落。
这几天虽然疲惫,却是前所未有的鲜活,是沧瀛峰上不曾有过的生动。
如果楚砚透露的信息属实,即将到来的第三个任务会是是她脱离原著剧情的绝佳时机,什么青云门龙傲天统统再见吧!
御兽宗那个出逃的灵兽,你也撑住了,把夷渊多控几天千万别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
捧起一汪清水浇在脸上,烛光下,水珠划过少女莹莹雪肤,凝在娇软红唇上。
她心情舒畅,扯过挂在屏风上的布巾擦干身体。
这两天累点权当回报社会吧,反正自己就要告别NPC生涯,彻底进入自由模式打开世界地图了。
——明天,就是新旅程的开始。
21. 存?
翌日清早,曦光还未完全驱散夜雾,孟沅叫醒苦哈哈的长苓,收拾妥当准备启程。
走出房间时,她发现翊芜独自坐在村居窗边的小凳上,手指摆弄着一只不知哪来的草编蚱蜢。
孟沅脚步一顿,环顾一圈,四下无人。
“灰灰姑娘?”
翊芜缓缓抬头,无神的眼眸转向声源。
可能是远离灵气充沛的青云山,她的脸色比起初见时好了些许,至少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羸弱。
“你……看起来精神好了一点。”孟沅放轻声音走近,“如果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尽管开口。”
“谢谢。”她的声音很微弱,像害怕,又像抗拒。
对孟沅来说,翊芜是龙傲天剧情的潜在突破口,难得现在两人有机会单独说话,她打算能套一点是一点。
“你表哥呢?怎么没见他人?”
“表哥有事去了。”翊芜低下头,黑发垂落遮住表情,“他说很快就回来。”
“那我们大概等他回来就出发了,去荆山。”
“嗯。”
“你去过那里吗?”
翊芜摇头。
随后,任凭孟沅怎么友好搭话,完全不开口了。
孟沅斟酌言辞,既怕吓着她,又怕被突然回来的楚砚抓个正着,暗自焦心时,忽然注意到对面灰袍衣襟上多别了一枚黑色宝石小花,做工精致不似凡品。
还想仔细研究,沈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孟沅,有人找。”
翊芜听到他声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为免惊吓到她,孟沅只好起身:“保重。”
她走出大门,晨光里已聚集了十多个前来给神医送行的村民,还带了各种神医完全用不到的谢礼。
孟沅也得到了感激——那位昨天她帮忙捉野兔的花白头发老奶奶蹒跚走来,枯瘦的手从兜里掏出个裹了层麻布的东西:
“小仙姑,你丢东西了。”
!!!孟沅在心里摩拳擦掌:是触发NPC奖励了吗?难道是什么测试?仙姑丢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
奶奶颤颤巍巍,一层一层揭开麻布,露出一块黑石头。
孟沅:……
“奶奶这不是我的。”
“你昨儿在田里落下的。”
“真不是。”
“俺没搞错,是你的。”
固执的老奶奶把黑块从麻布里拿出,往她怀里一塞,摆手走了。
孟沅无奈叹气。石头拿在手里才发现,它形状方正的过分,八个棱角整整齐齐,有明显的人工痕迹。
“哎,这个方块,我也看见了。”
三四个村民围上来,七嘴八舌道:
“我好像也在田埂上看到了”、“我家牛棚里有一个”、“我也遇到了。”
孟沅疑惑抬头,心里终于觉出些不对劲,请村民一一带她去看。
“哎,”旁边沉默的沈烨忽然拍拍她肩膀:
“要帮忙吗?”
孟沅悄悄把那块石头握紧,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跟着村民穿行在小路、田舍间,几乎每走二十来步就能发现新的黑块,有的嵌在泥土里,有的半掩在碎石下,最小的不过指甲盖大。
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将黑块拿在手里灌注灵力
——外层薄壳顿时粉碎,露出内里冰凉滑腻,布满细密的纹路。
一个骇人的念头闪过,孟沅掐诀,御剑而起。
升至高空俯瞰的刹那,浑身血液直冲大脑——
那些散落的黑块在村落各处,一块接一块,最后连成一个字形:
“……存?”
*
大陆以西,有一座灵秀山峦,名为荆山。
山巅之上,矗立着一棵参天古树。
方圆十里生灵皆受其灵力滋养,荆山也因此终年苍翠如黛,山间灵泉飞瀑,奇花异草丛生,引得珍禽异兽栖息,一派生机盎然。
两个月前,异变忽起。
樵夫最先发现,古树枝叶间流淌的光芒变弱了。往日总能看见树冠笼罩在朦胧光雾里,如今却像被抽走了生机,枝条僵直地刺向天空。
起初,人们以为只是季节更替的原因,但很快,山中的野兽开始躁动,植物连枯萎,连溪水也变得浑浊。
几个在此隐居修行的修士不得不离开,将此事上报给了青云门。
“——啊?义诊还没开完啊?原来治人,现在改治树了?”
“是的,”司充霓清了清嗓子,“咳,诸位,这便是我们此行的最终任务——救治灵树,护佑一方安宁。”
弟子中有几人失望叹气,但也不好说什么,依旧跟着司充霓前进。
“分头行动。一队沿东侧山径探查,一队走西侧,各自收集山中线索,暂时不要靠近古树,以免触发未知危险,”她转向楚砚,“你先找户人家安置灰灰吧,一个时辰后,所有人在此会合。”
*
山路崎岖,林间雾气缭绕。
孟沅和长苓走在前面,沈烨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慢悠悠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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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孟沅的背影上。
“好了!”长苓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瞪向沈烨,“我都能感觉到你有话要说了,行吧,又要我回避是吧?我懂!”她朝孟沅挤挤眼,嘴角勾起促狭的笑,“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灵草。”
“你小心,别走远。”
“放心吧,我浑身都是护体法器。”
不等孟沅再回应,她已蹦蹦跳跳地拐进了旁边的小路,鹅黄色的裙摆很快隐没在树影间。
林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沈烨吐掉草茎,眸光微沉:
“那些黑块,你查出什么了?”
孟沅目光游移了一瞬,随即扯出浅笑:“大概……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
沈烨没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黑石,上面银色纹路清晰可辨,他显然已经发现不对。
孟沅抿唇,叹了口气:“我如果说……希望你不要管这些,可以吗?”
“为什么?”沈烨盯着她,暗红眸子褪去了往日的散漫,“你凭什么确定,这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山风拂过林梢,卷起几片落叶。
孟沅攥紧了袖口,声音轻却坚决:“只要你不管,就不会牵扯进来。”
沈烨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那和谁有关系?”他向前半步,目光灼灼,“灰灰?还是御兽宗那两个人?”
孟沅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少年眉头微压,连嘴角惯常挂着的弧度都消失殆尽。
“……不是,”她最终偏过头,“和谁都没有关系。”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让谁,山林雾霭沉沉,似乎有渐浓的趋势。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细碎的“咔嚓”声,像树枝断裂的轻响。
孟沅灵识骤然一空
——长苓的气息消失了!
她与沈烨几乎同时朝小路急奔过去。
灰白的雾霭忽然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前方的路径,浓稠的雾气缠绕上四肢,连呼吸都带着窒息感。
“长苓!”
孟沅呼喊出声,声音传不出多远,被雾悉数吞噬。
两边树影扭曲变形,枝桠如同干枯的鬼手般在朝他们摇晃。
沈烨突然一把拽停她,眼神直直看着一个方向。
孟沅顺着他目光,转头看去。
一棵歪脖子枯树上,悬着个模糊的人形。
那人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脚尖离地三寸,鹅黄色裙摆垂落
——银铃在死寂中发出声响。
22. 读档
孟沅站在原地,双脚如灌了铅般沉重。
她死死盯着悬在树上的身影——裙衫随风飘荡,银铃轻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耳畔嗡鸣,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长……苓?”
她声音嘶哑几不成调,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
“别过去!”沈烨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脸色苍白,“快下山……”
话音未落,浓雾中伸出一只枯黑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
沈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猛地被拽倒,拖行至雾中——
孟沅扑过去想拉住他,可指尖还未触到他的衣角,迷雾突然翻涌如浪,眼前身影被瞬间吞噬。
浓雾实质般裹了上来,冰冷黏腻,像无数湿滑的触手缠上她的四肢。
“沈烨!”
孟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跌跌撞撞地前行。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只剩她的呼喊和剧烈喘息。
她回头——身后空空荡荡,再也看不见吊着人的那棵树。
只有雾。
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雾。
孟沅浑身冰凉,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翻手握紧长剑,循着沈烨被拖走的方向前进。
剑锋劈开挡路的枯枝,断裂的枝桠却像是活物一般,瞬间又扭曲着生长。
更可怕的是——灵力滞涩了。
经脉中的雷灵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运转时如同深陷泥沼。
她想起楚砚那天的话:“我们历练的第三关,荆山灵树树心有疗愈能力,可以治好翊芜的眼睛。”
他知道这里藏着什么吗?知道这里如此危险吗?还是说……他想杀了她们所有人?
雾气翻涌,仿佛在戏弄、观察着她。
孟沅孤身一人,不知走了多久,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连心跳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咚咚地震着耳膜,恐惧如藤蔓般从脊背攀上来。
不能停——不能再死人了……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雾中伸出,猛地扼向她的咽喉!
孟沅几乎是本能地抬剑刺去,“锵”的一声,剑锋撞上金属护臂,火花迸溅的瞬间,她被人大力拽进一旁的草丛,后背重重撞上树干。
一把森寒的短刀抵上她的脖颈——
“啧,还是个烈性子的。”
罗铖那张苍白嶙峋的脸从雾中浮现,唇角勾着阴冷的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打量一只困斗的幼兽。
“你……”孟沅喉咙发紧,短刀的凉意渗入肌肤,几乎拼尽全部意志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沈烨呢?!”
“被拖走的小子?算他命大——”罗铖思索片刻,歪了歪头,“我顺手救了他,引他去你们那个领头的体修那儿了。”
孟沅紧绷的肩膀微松,但仍警惕地盯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想杀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罗铖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腕间的沉香珠上,短刀缓缓撤离,退后半步:
“原来是玄衍道君的弟子,难怪能从雾中逃生,失敬,”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忽然正经了几分,“这山上有只雾影异兽,残杀百姓,欲窃取灵树树心,我等奉命前来降伏。”
雾影异兽?!
孟沅骇然,难道是从御兽宗走失的那只?
罗铖在争夺少主之位,不敢明说自家灵兽作乱,所以才假称奉命“降伏异兽”?
照他这么说,长苓和沈烨都是被雾影兽所害?可问题是,他们来之前从未听闻有百姓伤亡啊,如果真是这么穷凶极恶的东西,御兽宗养来想干什么?!
她试探道:“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呢?”
“你问他做什么?”罗铖眯起眼看她。
孟沅心念一转,佯装愠怒:“我怕你是‘前狼假寐’,他来攻我们后路啊!”
“呵,你好像搞不清楚状况。”
罗铖嗤笑一声,苍白的手指拢开额前因为与她缠斗而散落的发丝,“那畜生用迷雾就把你们杀得溃不成军,何须谢玄前辈亲自动手?”
“谢玄?”孟沅心头一跳。
“前辈正在与异兽斗法,”罗铖懒洋洋地抬手一指,“你既是青云门的,赶紧去那边找你的队伍吧,别在这碍事。”
孟沅转身欲走,罗铖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臂,阴恻恻地补了一句:“日后若有幸得见玄衍道君,还望小仙姑,替我美言几句。”
孟沅回头看他一眼,猛地抽走胳膊,头也不回扎进浓雾中。
罗铖不知道他口中的前辈就是夷渊,为什么能认出这串沉香珠代表夷渊座下?这东西现在是什么身份名牌吗?
但她没时间细想了,只能尽快沿着他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前进,几次被险些脚下的苔藓滑倒。
低头偶然瞥见地上的斑驳血迹,她心惊肉跳——是沈烨的?还是司充霓她们的?
前方雾气翻涌得最为剧烈,混杂着枯枝被碾碎的脆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蠕动。
孟沅屏住呼吸,悄悄躲到一棵古树后,小心探头望去。
一个庞大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一只形似巨蜥,却庞大数倍的怪物,脊背上生着尖锐的骨刺,尾部分裂出数条如蟒蛇般的长须,在空中扭曲舞动,所过之处,树干被轻易绞断,木屑纷飞。
“吼——”
一根长尾如鞭,猛地朝前方一道黑衣人影抽去!
那人轻盈如魅,瞬息间闪避开。
他身后树木被长尾劈断,轰然倒地。
黑影借力腾挪,落到了离孟沅更近的位置。
雾气短暂散开的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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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终于看清——
谢玄,或者说夷渊
此刻黑衣墨发,手持一柄长剑,与雾影兽无声对峙。
*
夷渊游刃有余地周旋于雾影兽的攻击之间,似乎并不急着下死手,只是逐渐耗磨雾影兽精力。
那巨兽□□,鳞甲破碎处渗出暗紫色的血液,鳞甲上已布满剑痕。
突然!雾影兽似乎注意到什么,暴起转身,尾鞭上的倒刺根根直立,猛地扫向另一侧!
——浓雾被撕裂。
司充霓单膝跪地,双臂交叉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金色光盾,堪堪挡住雾影兽的攻击。
她唇角溢出血丝,身后躺着不省人事的沈烨等人,盾面已布满裂痕,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孟沅瞳孔骤缩,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刚迈出两步,腰间一紧。
夷渊的手臂如铁箍般将她锁住,后背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别过去。”
温热吐息撒在耳侧,孟沅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从未有此刻这般无力,死死抓住他衣袖。
“救救他们……”长苓悬吊的身影仿佛在眼前挥之不去,她的嗓音支离破碎:
“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救救他们……”
夷渊垂眸看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记住你说的话。”
下一秒,他化作一道黑影掠出,不再保留的剑势如天河倾泻,带起刺骨的冰霜。
人兽缠斗间,雾影兽尾部几条长须被齐根斩断,发出凄厉长嚎,地面雾气轰然散开——
不远处,参天古木显露真容。
树干中央是个被掏空的深洞,洞中悬浮着一颗赤红如血的心脏,随着跳动迸发出微弱光芒。
“孟沅!”司充霓虚弱地唤她。
孟沅正要冲过去帮忙,余光却瞥见楚砚忽然掀开一道灵雾光华,自虚空中现身,直奔树心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切线索在脑中串联成线。
孟沅猛地发力,抢在楚砚之前扑向树洞。
指尖触及树心的刹那,澎湃的灵力如洪水般涌起。
她取下树心,运转功法,赤红的心脏竟化作红芒,被自己尽数吸收。
刺目的白光逐渐吞没视野——
她看到楚砚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容,感觉到雾影兽巨大身躯倒地时带起的气浪.....
再睁眼
孟沅怔怔地站在一片田野里,鼻腔仿佛还残留着荆山上混着血腥的潮湿。
微风拂过,带来几个村民的笑声。
她低头望去,手中握的不是血色树心,而是一只四脚乱蹬的肥硕灰兔。
夕阳洒在田埂上,远处传来熟悉的鸡鸣犬吠。
远处炊烟袅袅,四周安逸静谧。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23. 二周目
长苓从村居走出来。
孟沅被拉去干活了,她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下来,打算找个倒霉蛋逗闷子。
忽然看见远处一个急速御剑飞来的白衣女子身影,长苓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迎了她两步:
“你不是抓兔子去——”
话音未落,对方重重扑进她怀里,像什么珍宝失而复得一般大力抱紧了她。
“你干嘛?!”
长苓有点慌:“我可没有磨镜之好啊!”
搞不清楚孟沅忽然抽什么风,但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搂着自己,长苓尴尬中有点忐忑,忐忑中还有那么一点……羞涩。
“也、也不是说就一定——哎!”
孟沅突然泪眼涟涟地抬头,捧着她的脸凑近了细看,还开始上手摸她脖子。
长苓面颊绯红,矜持地推开了她:
“你哭什么!我又没拒绝,你给我点时间接受一下行不行啊?”
自以为的好友原来一直暗戳戳馋她身子,要求缓一缓不过分吧?
“无相衣在你身上吗?”
“啊?”
她忽然意识到,对方脑回路好像跟自己不在一条线上:
“咳!在,在啊怎么了?”
“不要给楚砚,”孟沅郑重其事地按着她肩膀,“或者翊芜。”
“……”
长苓摸她额头:“你是不是犯病了?”
费了多大功夫才拿回来的东西,她死也不会给那个超雄神经病的好吗?
孟沅拍拍她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屋前屋后把每个人身体都检查了一遍,重点蹲下来看了沈烨的脚踝。
一连串诡异举动,把包括长苓在内的所有人看得满头黑线。
司伯翰检查完被赶到一边,呆望着孟沅继续骚扰他姐,然后风风火火地在数道迷茫目光中御剑飞走了。
“她干嘛?”
“谁知道?”长苓真情错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撞邪了吧!”
*
“砰砰砰——”
马建阳正在蹲茅房,面前的小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拍得直晃,他惊恐万分,连忙伸手抵住这块装扮性大于实用性的薄木板。
“等等等等!马上好了!”
不一会,马建阳勒紧裤腰带,推门出来,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差点让自己人到中年节操不保的猴崽子:
“你急也不能砸门啊!”
看清面前来者后,马建阳懵了。
是他蹲太久,眼花了吗?
白衣胜雪的孟仙姑站在茅房门口,朝他抱拳:
“得罪。”
“不、不得罪,仙姑……您请?”
“村长客气,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孟沅倒退一步,“请问村中有没有什么阵法或者宝器?又或许有没有什么修士大能曾经到访?”
“这个啊,”氛围转变太快,马建阳思考了一会才组织好语言,“好像是有个很老的传说。”
“上古时期,有一位即将得道的高人路过此处,因受村民的热情招待,于是以九百九十九块黑石立下法阵,保全村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阵法呢?”
“不过是传说罢了,”马建阳在小溪边净了手,笑道,“只有历代村长继任的时候还提一嘴这事,我记着,好像说什么黑石收尾相连,拼成一个什么字来着?”
“存?”
“对!”马建阳一拍大腿,“就是这个存字,保我们村世代安宁,存续至今啊……仙姑怎么知道的?”
孟沅苦笑,拿出一块路边捡到的石头,“您见过这个吗?”
“方块?没见过。”
她手中方块的石头外壳下,是和黑皮系统一样的材质,既然村民没见过,多半是她们到来,或者说主角到来之后,这个传说中的阵法才开启了。
“存续”的存?
脑中闪回荆山上的一幕幕,孟沅愈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是“存档”的存。
*
司充霓从入定中醒来。
她看着眼前神情郑重的弟子,谨慎考虑一会,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好吧,若如你所说,村民家中实在缺人干活,我们再留一天也可以,”
“帮助百姓安居,本来也该是我们修道之人应行的善举。”
主要是该让司伯翰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少爷吃点苦,他的思想觉悟怎么还没有人家一半高呢?
司充霓满意地冲孟沅的背影点了点头。
不知玄衍道君是怎么教的,这孩子真是修为心性样样拔尖……难道说道君本人其实并不如外界所传般不近人情,反而心地纯善,淳朴赤诚?
孟沅从村居出来,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院里的楚砚。他正在给翊芜推秋千。
接收到孟沅的眼神,他低头和翊芜耳语几句,跟了上来。
“你有事?”
孟沅站在田边空地,转身看他。
楚砚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你上次说的,灵树树心有疗愈能力,真的假的?”她拿不准对方是否也带着记忆读档回来了,只好问了一句废话。
果然,楚砚听了冷笑一声:
“是不是,明天你不就知道了?”
“树心治好翊芜之后,会出现可以将人传送走的秘境,而且无法追踪?”
“是。”
“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楚砚瞥她一眼,语气有些烦躁:“宗门给的这几个任务,哪个算得上危险?”
“你若胆怯,明天不去便是。”
孟沅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本来也不是明天去,我们商量好了,在村里多留一天。”
“什么?”
“灵树又不会长脚跑了,你急什么?”
楚砚面色有些慌乱,但不过片刻,便镇静下来:
“随意。”
孟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拿出那块黑色石头,微微用力,外壳碎裂纷落。
细腻的黑色纹路上,银光比第一次见时黯淡了不少,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存读档次数是有限的?
她收起黑石,沉思着往村居走去。
以楚砚的演技,确实表现得不像打过一周目的样子,但他肯定知道,明天荆山上会发生某种变故,那是他拿下树心的唯一机会。
打开村居的门,长苓正和司伯翰讨论最后一块栗子糕的归属问题,窦循益则在和沈烨学着防身术,听到动静,都回头看她。
“你忙什么呢?一晚上不见人影。”
忙着救你们啊……
可能是她的笑容过于百感交集,屋里几个人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没什么,大家早点休息。”
*
长苓没有冥思入定的习惯,她该睡就睡,反正孟沅找个蒲团打坐就行,自己一个人独占大床,好不自在。
正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被人轻轻拍了拍。
“嗯?”
她艰难地把眼皮掀开,突然看见一张白皙的脸在视野里放大!
“唔!”
长苓刚想尖叫,被对方迅速捂住了嘴巴。
“是我是我。”
她放松下来,没好气地打掉捂自己的手,用气声问:
“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啊!”
“我和楚砚吵架了,把他气得带着灰灰跑了,我现在去追他们,你明早和师叔说一声。”
长苓眼睛瞪大,表情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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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孟沅,你真得找窦循益把把脉了。”
孟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无相衣借我用一下。”
*
楚砚果然是等不了第二天,司充霓入定不多时,他就背着翊芜离开了大场村。
他速度不快,可一旦用上可以穿行空间的诡异能力,孟沅还是偶尔会跟丢。
好在,那片可以指引翊芜方向的竹叶,她一并带出来了。
到了荆山脚下,仍旧是东方未明,星点可见。
楚砚歇了一会,拿出水壶给翊芜。
孟沅躲在无相衣内,和那两人隔着不近的距离,静静观察着。
过了许久,天幕逐渐亮起来,一轮红日高升。
“走吧。”
翊芜把水壶递还给他:“楚哥哥,我的力量枯竭,每次催动圣物,只能在一丈之内穿行,真的不要紧吗?”
“够用。”楚砚眉头不展,重新背起翊芜。
失去了无相衣,他现在也只能靠她的魔族圣物赌一赌了,但愿山上的异兽没那么难对付吧。
薄雾密林,难以行走,时不时传来巨物行动带倒树木的声音。
他咬着牙,额头沁出冷汗。
翊芜伏在他背上,手指紧紧攥着他衣领。
依照前世记忆,荆山灵树的树心可以治好翊芜的眼睛,只要帮她医好眼睛,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奉上魔族圣物——一件可以使人瞬息穿行空间的强大法器。
这件法器在未来的战斗乃至最后的人魔之争中,都极为关键。这些日子,他耐心陪着这个小瞎女,就是为了这件圣物。
还好,他依稀记得抵达树心的路。
古树树洞中,一颗状似人心的红色树心正在搏动,只是它带起的一股股灵力流动,并未输送向大地或树冠,而是流向了不远处的一口湖泊。
树心红光映亮了楚砚的脸。
他不想知道异兽为什么要占了树心,也懒得深究湖泊底下有什么,
现在,树心归他了。
伸手的刹那,一条带着倒刺、足有手臂粗细的长鞭狠狠扫来!
翊芜及时催动圣物,在他的手被绞断前避开!
楚砚心中大骇,掉头就跑,然而身后那个怪物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追赶上来,刺鞭扫得一片树枝横飞。
背上人越来越虚弱,穿行距离也一次比一次短,眼看就快要躲不开攻击——
“铮——”
一声剑鸣后,怪物忽然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有人来救他了?!
楚砚几乎侧滑下一片小坡,回头一看,只见浓雾遮蔽一切,像巨大的舌头,沉默着向他们卷来。
死畜生!还想要他们的命?
*
孟沅隔着安全距离,跟在楚砚后面东窜西跑。
无相衣不需要灵气催动,加之竹叶不停指引方向,她在浓雾中追得仍不算吃力。
路过一条小岔道,孟沅本想加速穿过去,忽然余光看见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是一棵歪脖子枯树。
树上空空荡荡,并没有吊着什么东西,在雾里隐隐约约,像条盘踞的巨蟒。
孟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楚砚逃命的时候路过了这里,那上一次也一样吗?
读档前她看见他从无相衣里现身,长苓不会主动给他无相衣……他是怎么得到的呢?
他在这里遇到了长苓的尸体?
还是说……他遇到了活着的长苓?
孟沅太阳穴边青筋凸起。
她不敢再细想,深呼吸劝自己冷静下来,抬头继续朝楚砚的方向奔去。
在林中跑了不知多久——
熟悉的地方,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探出。
24. 成功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罗铖出手前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单纯依靠向来准得出奇的直觉。
这也不是天赋,自小在混迹在凶禽猛兽之间,若没有练就这点能耐,自己早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他可以肯定,方才一定有某个活物要经过。
——孟沅树袋熊一样抱在一棵大树上,看着下方悄然观察四周的人,气也不敢喘。
如果不是上一周目在同样的地方中过招,再练十年自己也未必躲得开那一击。
这次她开了隐身,蹑手蹑脚连草叶都未曾惊动,罗铖居然还会动手。
什么情况?他开鹰眼了?!
树下,男子并没有因为一击不中就陷入自我怀疑。
相反,罗铖在手中蓄起灵力,大有把这一片植物连根拔起的意思。
孟沅暗骂一声,掀开无相衣:
“道友不必紧张。”
她翻身下树,退至罗铖一丈开外,把手腕露出来。
“青云门玄衍道君座下弟子孟沅,并无敌意。”
果然,罗铖看着相当于她身份证的沉香珠,散去手心杀招,古怪地提了下嘴角:
“御兽宗罗铖,幸会,不知足下有何贵干?”
对方显然有不受迷雾压制灵力的法门,孟沅思考一瞬,正色向他拱手:
“来找我的同门,他叫楚砚,还带着一个女孩,既是御兽宗的,你可见过?”
他皱眉:“御兽宗怎会见过你青云门的人?”
“那真是怪事,”孟沅挠头,装出疑惑不解的样子,“我昨晚碰巧遇见他和一位身着御兽宗服饰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夜里便匆匆赶来荆山,我担心他出事才跟来,怎么,你不知道吗?”
罗铖毒蛇般的眼神冷下来,雾里面容并不清晰的女子倒不心虚,大大方方回视他。
“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孟沅摇摇头,“就听到两个字——”
“少主。”
罗铖脸色有一瞬僵硬。
“……你找到你的同门了吗?”
“他大概朝那边去了,”孟沅抬手往后一指,“山雾太大,我没看清,也可能是另一条路。”
也许是很少尝试露出友好表情,罗铖此刻笑不达眼底,看得孟沅有点毛骨悚然。
“那不如,我帮你一起找?”
*
孟沅披上无相衣,接着往树心的方向跑。
罗铖已经被她诓去追杀楚砚了。
任龙傲天神通再大,应该暂时也没法在灵力被压制的情况下甩脱鹰眼来抢树心。
她翻上一棵高木的树冠,藏在林叶间,看雾中一人一□□手。
对雾影兽来说,交手这个说法可能不是很公平——它完全奈何不了敌人,攻击屡次不中,逃不出几步又被剑气逼退,反反复复,快要陷入无能狂怒。
夷渊侧身躲开一记尾鞭,从容挽剑,绕着异兽信步。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等待猎物崩溃的瞬间,将其活捉。
雾气被尾鞭扫散又汇聚,孟沅隐约看到,红色的树心流出灵光,丝丝缕缕蔓延向树后的一口湖泊。
正想绕路过去一探究竟,忽然听见一声嘶吼——
异兽数条尾鞭深扎入地下,又从四周地面破土而出,其中一根,正好把她所在的树劈成两半!
尾鞭的尖端像一只带着利爪的枯黑人手,在她后仰躲避时擦着下巴过去,孟沅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止住退势。
雾影兽不是冲她来的,冲天的尾鞭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牢笼,将夷渊围困其中。
她往前踉跄了一步,心提到嗓子眼……
半神,是不会受伤的吧?
夷渊似有若无地朝她这边瞥了一眼,随手将剑掷出,剑身深没入孟沅面前的地面。
“前摇太长。”
平静的点评在轰鸣中异常清晰。
就在无数倒刺即将触及他发梢的瞬间,黑衣身影如水墨般消散在原地。
尾鞭轰然砸落,地面顿时塌陷出数丈深的坑洞,大片崩土碎石飞溅!
孟沅下意识用胳膊遮住脸。
那把挡在她前方的剑上还残留着凛冽剑气,将飞沙走石悉数振开。
尘土满天里,雾影兽粗重的喘息突然一滞。
——有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按住了它的前吻。
颀长身影仿佛从时间缝隙中显现,白玉般修长的手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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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巨力,硬生生将小山般的兽首砸进地面!
龟裂的痕迹如蛛网般蔓延,异兽的嘶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颅骨碎裂的闷响。
“尊上!”
罗铖的声音穿过逐渐消散的雾气,“留它活口!”
莫名其妙和他缠斗多时的楚砚终于得以喘息,立刻转身奔逃。
一片混乱中,孟沅接近灵树根部,在楚砚吃人般的目光里取走泛着红光的树心,放入乾坤袋。
树干一瞬间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离——
哗啦!
不远处,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波澜。
一具苍白的人影,或者尸体,缓缓浮出水面。
罗铖脸色骤变,几乎是狂奔向湖岸。
与此同时,枯萎的灵树主干突然扭曲变形,树干中央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浓郁的灵气从中倾泻而出,在半空中形成秘境入口。
楚砚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抱起一旁的翊芜纵身跃入!
左边是刚徒手按死狂兽的师父,头顶是可能从此放她自由的秘境空间,孟沅犹豫一瞬,走向夷渊。
雾影兽旁的人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未沾染,好像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孟沅掀开无相衣,指了指他身后的异兽。
“它死了吗?”
“没有,不能动了而已。”夷渊朝她走过来,并不惊讶于她的存在。
“你知道我在这的?你能看透无相衣吗?”
“看不透,”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手擦去她脸颊上沾着的泥土,眉头微蹙,“怎么一个人来了?”
“怕楚砚做坏事。”孟沅眨眨眼,“就跟来看看。”
夷渊指尖在她鼻尖轻点,语气无奈又纵容:“以后别冒险。”
她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夷渊身后,一缕稀薄的魔气从雾影兽的尸体中渗出,如箭般向东疾射而去。
“师父!”
正要追赶上去,夷渊却按住她肩膀,没察觉似的把她转向灵树背面的湖泊。
湖心水深度只到成年男子腰部,湖中央,罗铖的背影一动不动。
他抱着那具死尸,心头一阵狂喜。
25. 小狗魔主的诞生
“那是罗铖的谁啊?”
“他三弟。”
“唉,怪不得他看起来这么难过,身体都发抖了。”
“是吗?”夷渊环住她,“也可能是太高兴了。”
???
什么地狱笑话?
孟沅抬头看去,他远眺湖面神情淡然,低眸与她对视时又携着春雪消融的温柔,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
“我去和他说句话,等我一会,然后我们回沧瀛峰。”
“……哦。”
*
湖中的尸体是一个少年,面容还维持着生前的灵动俊美。
罗铖探了鼻息、脉搏,又用神识去碰他灵台,发现对方死得透透的。
俯下身子,他贴着尸体心口不可置信地听了一会,胸腔里一片寂静。
真的死了……最受父亲宠爱的三弟,真的死了!
大哥无能,四弟年幼,自己现在离宗主之位只差再死个爹了。
一步之遥!
搂着尸体,罗铖没克制住无声狂笑,肩膀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眼中滚下浸满恨意的热泪——
从小,因为私生子身份所受的那些磋磨,也终于有还报的一天,以后不会有人敢叫他杂种,御兽宗原本高高在上的一切,终如探囊取物。
散乱雾气中,谢玄踏水而来,足尖点在倒映着灰蒙天色的湖面上。
罗铖转头望见他的身影,毫不避讳地欣喜抱拳:
“多谢尊上,御兽宗找回被雾影兽挟持的三公子,不会忘记您相助之恩。”
那人看了他一眼,仿佛发现什么趣事,向来凉薄的神态带了丝漫不经心的笑:
“不必,你别忘了自己的血誓即可。”
“岂敢。”罗铖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抱起毫无生气的少年,跟在谢玄身后往湖岸走去。
那名青云门女弟子始终在灵树残根旁静立不动,美得像画中的山妖精魅。
上了岸,他抬眼打量那道走向女子的修长身影——谢玄修为深不可测,几个元婴修士也奈何不了的异化雾影兽,他却能轻松压制,原本一直身份成谜,如今看来竟与青云门扯上关系?他究竟是谁?
走着走着,忽然一脚又踏入冰凉,罗铖惊忙撤步
——脚下水波荡漾,前方湖面平静。
他猛地回头,
灵树、湖岸、女子,皆在背后。
他们之前……竟然一直在往湖里走?!
谢玄也有片刻迟疑,化体遁光闪身向前,转瞬间,却又回到原地。
罗铖额头渗出冷汗。
连他也破不开此处异样吗?
放下三弟,他不死心地又朝着湖岸走了一遍,那女子的身影始终不远不近,而自己最终仍回到了湖水中央。
心跳加速,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低头看了眼尸体,又望向奄奄一息的雾影兽,眼神逐渐阴狠——三弟,若是你的鬼魂作祟,可别怪哥哥不给你留全尸了。
墨衣身影静立浅水处,谢玄双目微闭,神识如潮水般铺展而开,并未在四周探到异样灵力波动。
良久,他忽然睁眼,目光扫过灵树残根处的枯叶堆,抬手虚抓——
一个精巧的漆木方匣破叶而出,飞入他掌心,匣子表面布满符文,泛着温润光泽。
谢玄手指在方匣上拨动了几下,周围如风过境,景象忽变。
灵树下空无一人,哪有什么青云门女弟子。
原本的树身处,秘境大门渐渐闭合。
罗铖捕捉到谢玄唇角一闪而逝的自嘲弧度。
*
北冥魔潮被镇压千年之后,新任魔主凝世间邪妄之力,自虚无深渊诞生。
魔主生来便通晓因果,熟悉常识,感七情六欲,又不受其束缚。
不出意外的话,它魔功大成之日,便是继任魔尊之时——对魔众来说,魔尊就是全知全能的神!
颤抖吧,人族!
一切喜、怒、哀、惧、爱、恶、欲都会化为它的力量,魔潮必将在自己的带领下卷土重来!所到之处,血浪倒涌!业火焚天!
胸中慷慨激昂,魔主已经做好脚踩青云山,把战线推到沧瀛峰的准备……
忽然,它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一届魔族之神降临的地方,好像不是很对劲啊……
周遭生灵茁壮强健,簇拥着它,似乎张嘴大叫着什么,不知是膜拜还是觊觎。
启用视觉,世间景象撞入混沌识海
——伊始映进魔主眼帘的,是一群活蹦乱跳、花色繁多的,
狗。
圆头圆脑毛长不一挤来撞去尾巴还不时给它来一下子的狗。
随着其余五感相继被打开,吠叫和嘤嘤声交替冲击它稚嫩敏感的识海,熏天臭气差点把魔主大人送回虚无深渊。
围栏外,一个灵力低微的人类,带着一盆生肉碎骨,打开栏门:
“嘬嘬嘬,开饭咯!”
傻哄哄的狗群瞬间一哄而上,差点把还是念体状态的它踩得魂飞魄散。
魔主大人花容失色!迅速以一种贴地爬行的方式在起落的狗腿间灵巧又狼狈地穿梭。
直至挤到角落里惊恐不定地喘息,它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至纯念体好像沾到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天将降大任于斯魔也,岂会被区区污秽打倒的?
它甩掉身上的不明液体,打算先去找个灵根不错的人夺舍,附在他或者她身上,等炼出最适合自己魔功的俊美躯体再换掉。
还没飘出狗栅栏,魔主悲愤交加地感知到,自己好像不能以念体形态离开出生地……
*
“怪事,好好的狗,这两天怎么突然死了几条?还是最漂亮的几条。”
“这些都是普通狗,不是咱们宗门的灵兽,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吗?”
“唉,也是,我把那几条抱走吧,别传染了其他狗。”
栅栏被缓缓推开,魔主躲在某只黑狗肚皮下,看着走进来的人类,眼冒精光……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自出生一直找不到夺舍对象,蠢狗们又没有什么邪念供自己享用,魔主已经虚弱不堪。
它早就放下了身段,经常从狗嘴里抢骨头啃,偶尔也会去隔壁偷点鸡食换换口味。
尝试了几次夺舍犬类,结果制造出几条狗尸之后,它意识到,这些肉体凡胎根本无法容纳自己,于是,它把主意打到了喂狗的低等修士身上……
正要弯腰抱起爱犬的御兽宗弟子忽然识海一痛,直直栽倒在地。
“哎!这狗这么重啊,你怎么还摔了?”栅栏外的同伴跳进来,打算好心扶一把。
忽然,地上的人体抽动了一下,开始痛苦翻滚。
不多时,刚才还好好站着的人此刻四肢着地,歪歪扭扭撑起蜷曲的身体,抬头露出一双兴奋的血色眼睛。
御兽宗弟子惊悚倒退几步,摔在栅栏外,赶紧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撒腿飞奔。
他一边跑一边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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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狂犬病啊!!!”
……
魔主大发善心,没顺手杀了另一个吱哇乱嚎的低阶修士——它太开心了,虽然皮相不是很合心意,但这是自己第一次拥有实体,值得纪念。
忽然间,它有点唏嘘。
真的,做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没开心一会,远处路上,一众举着长枪棍棒的人类气势汹汹扑了过来!
魔主惊慌失措——为了融入狗群,它的念体一直是趴着的,此刻没来得及驯服人类手脚,只能在棍棒夹击下全速爬行。
“别被咬了!是狂犬病啊!”
“不要让他爬出去了!三公子今天在兽苑!”
无知宵小!
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棒子才挣脱逃走,它回头恨恨看了一眼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凶徒!
刚才就该把那个修士活吃了!
人类……人类果然全都该死!
*
“哪去了?”
“是不是进去了?”
“不能吧……”
外面影影绰绰,还是那些要追杀它的人,魔主缩在一间四面封纱的笼子里,终于歇了口气。
忽然感觉后脑凉飕飕的。
它回头,和一双巨大的兽眼对上了视线。
震耳怒吼带着腥臭的口水喷了魔主满脸,它却艰难地控制着五官,拼凑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未驯化的九阶雾影兽
——它有新身体了。
操纵着雾影兽大开杀戒后,魔主在人类的恐惧中力量大增。
最后潇洒离开时,它没忘了顺道劫走一具最顺眼的身体,似乎正好就是那帮哭爹喊娘的修士口中的三公子。
这副身体灵根不错,外表更是年轻英俊,可惜修为不够,不能长久供他驱使,但拿来改造成初始魔体,还是勉强可以用的。
深刻了解人心险恶之后,魔主一路借深山密林的掩盖往西南前行。
荆山有一棵千年灵树,先用树心慢慢给这具身体涵养加固,然后它就可以长久使用了。
它把三公子娇贵的身体沉到了湖底,修士的身体没那么容易泡发,魔主乐观估计着,有那么三个月,估计就成了。
很可惜,老天似乎一定要苦魔心志,劳魔筋骨,修士接二连三地闯入荆山想要抢它树心。
最可怕的是一个黑衣服男人。
虽然他没泄露自己的功法,但魔主第一眼看见就知道——这个人,要么是千年前的剑宗夷渊,要么是他的亲传弟子。
对方遛狗一样把它在荆山上耍得团团转,最后还给它一招锤进了地里……
简直是奇耻大辱!
它誓与青云门不共戴天!
念体岌岌可危,魔主不得不停暂停逃亡,歇在了一个小村庄里。
这里也不像有什么高阶修士的模样,它在想象中翻了个白眼,缩到田里抱紧自己瑟瑟发抖的念体,就快要陷入沉睡……
忽然,一盆大粪兜头浇下来。
——未来的魔族之神彻底麻了。
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它蹲在粪里,抬头往上看。
一个小眼睛神色很嫌弃的修士,挑着摇摇欲坠的扁担,一边呕一边浇地。
“姐你脑子有病吧?我……呕,我为什么要干这个……呕,干这个修身养性啊?”
嗯,灵根不错,脑子不好,简直是白送上门的午餐。
司伯翰身后,念体重振精神,幽幽向他爬来。
26. 秘境
孟沅迎风御剑,往东疾飞。
她的计划是,先用蜃景匣把夷渊和罗铖困住一会,他们发现后很可能会误以为她已经进入秘境。
毕竟楚砚已经当着她的面亲身示范了逃脱之法,秘境的安全性应该还是很高的。
等自己回大场村确保二周目下配角都活过了关卡,夷渊也差不多离开了荆山,到这时候,她再杀个回马枪。
仅需一趟折返跑,自由的空气近在眼前!
长风扑面而来,孟沅愉悦地深吸一口……
却嗅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压低剑锋向下俯冲,穿过最后一层薄云时,刺目猩红撞入眼帘
——大场村浸泡在血水里。
田埂上,横七竖八躺着残缺的躯体。村头的古树下,十多具无头尸体围成一圈,头颅被恶趣味地堆叠在树根。
剑“咣当”一声掉在血泊中。
孟沅木然地迈步,黏稠的血浆漫过鞋面,每一步都像踩着泥沼。
突然想到什么,她梦醒般往村居小院疯狂跑去。
院墙破败,大门倒向两边。
少女静静躺着,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被血沾染的银铃碎成两半。
院中央,窦循益跪在地上给沈烨渡灵力,少年腹部有个贯穿伤,嘴角还在不断溢血。见她回来,脸上满是血污的孩子嘴唇翕动几下,终于崩溃地大哭出来。
“其他人呢?”
孟沅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像个不关己事的局外者。
“司伯翰……突然入魔了,”窦循益抽噎着,“师叔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杀了好多人,她去追了……”
蹲下来,孟沅轻轻合上少女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
痛苦如此锋利,像刀片一下下在身体上切割,却又带着奇怪的麻木。
好像明白了
——是剧情杀。
不是自己的,是长苓的。
无关紧要的NPC,到了某个节点,要被毫不留情地抹去,例如主角队伍里某个不再推动剧情的人,会在历练路上被残忍抛弃。
泪水滴在长苓手背,很快没入血污中,她机械地抹了把脸,从乾坤袋掏出那颗红色树心。
一定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某个不起眼的东西,某个不起眼的人……那才是这个情节的起源,因果的开端。
真的要救吗?
一个声音忽然在心底质问:
一切只是书本故事而已,并非真实世界,现在已经是你离脱离主线最近的一次,强行改变它,难道你真的不害怕有一天会迎来和长苓一样的结局吗?
树心在掌心发烫,孟沅使劲握紧,运功用灵力牵引着红芒流水般渗入经脉。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白光如潮水般从体内涌出,渐渐吞没视野,冲刷去一切血腥和遗憾。
“我会救你的。”
她俯身贴上长苓冰凉的额头,声音轻且坚定:
“一会见。”
*
宁静安谧的村居里。
翊芜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身后,楚砚正在帮她推秋千。
“楚师兄,”司伯翰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来一下嘛。”
“什么事?”
司伯翰额头冒汗,他也不知道啊。
孟沅忽然把长苓、沈烨叫在一起密谋些什么,他好奇凑热闹,被她甩了个任务——找个借口去院里把楚砚支走。
虽然具体什么借口他还没想好,但再说吧,她当时那个眼神,好像自己不照做就立马一剑封喉……所以还是先把人支走再说吧。
“没事的楚哥哥,我就在这等你。”
低头看了眼神空洞的女孩一眼,楚砚摸摸她的脑袋,转身跟着司伯翰去了。
在秋千架上安静坐着,翊芜低头,脚尖点地轻轻推着自己摇晃。
突然有什么拨动了她的衣领,紧接着,一只手并指按在喉管,自己霎时发不出半点声音。
“翊芜姑娘。”
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来人慢慢挑起——
“这朵黑色的花是哪来的?”
喉咙上的手放松了钳制,保持着一击致死的距离。
翊芜靠声音认出了对方。
女孩表情天真无辜,好像对一切都一无所知,那双黯淡无神的大眼睛此刻水汪汪的,纤长的睫毛楚楚可怜颤动着,细软的灰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稚气。
几息后,来人没有半分动摇,她脸上那副无辜的神情终于逐渐散了,唇角缓缓翘起,眼睛弯成了月牙,近乎妖异的狡黠显露出来。
“哦……”
嗓音仍是孩童般清脆,她的语调却带着慵懒,那张稚嫩的脸像换了一个人,透出与外表不相称的戏谑:
“被孟姐姐发现了呀。”
*
“分头行动。一队沿东侧山径探查,一队走西侧……”司充霓划分队伍。
“楚砚,你先找户人家安置灰灰吧,一个时辰后,所有人在此会合。”
翊芜有点无聊地趴在青年背上,等灌木丛外,众人各自离去了,他才背着她出来,自一条捷径往山上飞驰。
揽着的臂膀忽然狠狠一顿,翊芜被颠得差点咳出来。
她听见楚砚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吧楚兄,”来的是沈烨,语调有些散漫。
“没记错的话,师叔让你去找户人家安置灰灰,你怎么反而往山上跑呢?”
楚砚没有回答,微微偏头回看背上的人。
“楚哥哥,”翊芜极小声道,“我力量枯竭,圣物只能再催动几次,确定现在用吗?”
楚砚思考了一会,放下背上的女孩,拔剑而立。
“不了,我对付得了他。”
……
沈烨确实不敌空灵根,但自己的任务也不是将其击败,只是避免他到达某处地点而已。
楚砚抱起翊芜第一次脱身后,他望着两人消失在林间的身影,掌心浮出雷纹闪烁的竹叶。
林中浅雾不算太遮视线,沈烨顺着指引追得很紧。
他其实并不了解孟沅的用意,但是队长自有队长的道理,乐意听命……起码她没把自己排除在计划外。
*
尊贵的魔主正在经历幼小魔生最严重的一次打击
——它被眼前气质神似当年无情剑的男人耗尽了所有力量和手段,遛了一大圈,连对方衣角都没挨上。
怒吼一声,雾影兽所有尾鞭深扎入地面,再冲天突起,撕裂周围草木,形成一个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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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逃的牢笼。
男人依旧不慌,只说了一句:
“前摇太长。”
……真是太侮辱魔了!它这招超帅的好吧?
下一刻,牢笼中的人消失不见,冰凉剑尖轻轻抵在自己前吻上。
魔主凄怆地想:可能要动用湖底还没养好的新身体了……
但和前几次一样,男人停手,并没有一剑杀了雾影兽:
“你可以留一条尾鞭”,剑尖戏弄般敲了敲它,“当对手注意力放在破牢上时,击出最后的尾鞭,比围困绞杀效果更好。”
魔大悟!
说得对啊,自己就是招招摆在明面上,太实在了才履击不中,论阴险果然还得是人类……呃,不过他为什么要教自己?该不会是嫌它太菜了打着没意思吧?……变着花样侮辱魔啊!
身后忽然划过直冲灵树的气流,它忘了自己还被剑指着,一记尾鞭大力扫出——
什么憨货都敢来惹它了是吧!暴露行踪还敢抢树心?等着被拦腰截断吧!
寒光乍现。
那柄指着它的长剑破空飞去,精准切断尾鞭,断面处紫黑色血液喷溅。
刚才还在雾影兽前方的墨衣男人身影瞬间闪现在灵树旁,徒手抓住了半截朝着树根坠落的倒刺断尾
——尾鞭带起劲风,掀开无相衣灵辉,露出里面颤抖的少女:
长苓双手捧着树心,正要塞入乾坤袋中。
她的手腕上,沉香珠微光流转。
夷渊瞳孔骤缩:
“孟沅呢?”
长苓哆哆嗦嗦,还没来得及回答,枯萎灵树迅速坍缩扭曲,在她头顶形成一个漆黑的漩涡。
“吼!”
雾影兽暴怒,剩余尾鞭同时朝她袭来!
面前男人头也不回,反手掷出那截断尾闪电般贯穿雾影兽的头颅,将它死死斜钉在地上——
魔主:???
你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孟沅呢?”
带着黑色耳钉的陌生男人冷声重复问话,森然威压吓得长苓腿软,她咽了口唾沫,按照先前的约定,转身指着对湖心那个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
“在那。”
男人遁光朝那边掠去,水面被凌厉的气流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还未至湖心,他突然刹住——
修长的手指向前一抓,蜃景匣破水而出稳稳落入掌心。
再返回却已来不及……
树丛中,素白人影冲出,发丝飞扬,裙裾翻卷如蝶,纵身跃入秘境。
长苓和孟沅擦身而过,有片刻的眼神相对——她看着自己,明明在笑,眼底却盛满了不堪重负的疲惫。
“把树心给灰灰。”
听见这句话,长苓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只触摸到了一点柔软袍角。
白衣被秘境漩涡彻底吞没。
不知为什么,长苓心头蓦地一空。
她觉得孟沅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一道黑色的遁光突然从余光中闪过,快得几乎割裂空间!
长苓只来得及捕捉到遁光末端没入秘境的残影,愣了片刻,她慌忙看向湖面,粼粼波光上并没有刚才的身影——
?!什么情况!
那个带耳钉的男人……他追着孟沅跳进去了?!
27. 媒婆秘境
楚砚被沈烨紧追不舍,胸中怒火翻涌。
他认真思考着,要不要让翊芜催动圣物,像试剑台上与孟沅对战那样,从背后刺穿这小子的心脉……
抬眼间,却见远处灵树秘境轰然开启!
他暗骂一声,匆忙背起翊芜,朝灵树疾奔而去。
即将踏入秘境的刹那,背后忽然一轻,楚砚猛然回头——
翊芜摸索着,往回跑了几步,被长苓扶住护在身后。
“楚哥哥,对不起啦,”那双空洞的眼睛居然漾起纯真无邪的笑意。
“有人胁迫我和她做交易呢,不过现在看来,她确实是比你更好的合作对象。”
“贱人!”楚砚目眦欲裂,他果然不该相信这妖女!
远处,沈烨的剑光已然逼近,发现异动的司充霓也带着其余人破空而来。
咬牙怒视一眼翊芜,他终是愤然转身,跃入漆黑的漩涡。
此刻和楚砚一样魂不附体心潮澎湃的,还有雾影兽里的幼小魔主:
刚、刚才第一个跳进漩涡的白衣女子,衣襟上别着的……是它们魔族圣物煞魄星吧?
啊?自己还没出世的时候,圣女都已经争气到打入青云门内部啦?
雾影兽头被倒刺勾住,彻底拔不出来了,魔主念体即将脱离兽身。
它焦急打量四周,想在场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夺舍,忽然惊觉至少有两个金丹修士即将到达战场,其中一个,还是它在御兽宗的仇家……
完了完了完了,没有雾影兽,它附在谁身上能同时杀穿这么多修士啊?
视死如归地,魔主看向秘境漩涡——
……圣女,你刚刚一定是想给你的主人某种暗示吧?
*
如何让配角在剧情杀里活下来?
答案只有一个:
让她成为故事中的主角。
灵树秘境内部一团漆黑,孟沅能感觉到自己在缓慢下落。
最后一次读档的时候,她醒悟过来:
其实,楚砚摘取树心情节的目的在于疗愈翊芜不能视物的双眼,只要树心没有被别人使用吸收,就有可能再回到翊芜手上,在这之前,剧情不会读档。
一旦她的眼睛失去被治愈的希望,主线也就彻底卡死了,是以,大场村存档点是为了防止树心没有给到选定的人而设置的,并不是为了让孟沅有机会救下任何人。
她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唯一解法,是让长苓取代楚砚在故事中的角色。
好在,最后应该是成功了,她的离开也就不存在遗憾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沅终于落在秘境底部,她半跪在地面,警惕一片黑暗的寂静环境。
突然!一束强烈的白色舞台灯光从高处打下来,照亮黑暗中浮动的东西。
“欢迎来到,”
随着电子音响起,鼓掌欢呼尖叫音效及时跟上,礼花炮弹特效诡异地出现在漂浮物两边——
“恋~爱~R~P~G!”
她眼睛瞪大看着那东西,忽然有种上了连环当的沧桑。
“你就是秘境啊?”
“恭喜人物来到副本!”
“……”
“不要以为把自己刷白我就认不出来了好吧?”
孟沅抱着胳膊,就地盘腿座下:
“系统。”
半空中,虽然布满银纹的漂浮白皮书没有拟人表情,但突然书页乱翻的举动还是暴露了一丝尴尬,沉默良久,白皮书机械回答:
“抱歉,我没有听懂您的问题。”
“……接着说吧。”
“欢迎人物来到W杠零三号副本,在这里,人物需要通关由自己的心魔演变的恋爱RPG,游戏成功通关后即可获得一次穿越奖励。”
穿越?
这就是楚砚次次都往秘境里抽象跳跃的原因吧?孟沅被深深打动了,抬眼看向披着新皮肤的系统:
“穿回现实世界可以吗?”
“抱歉,我没有听懂……”
“行行行你继续说吧!”
“成功条件需要人物自行探索,失败的惩罚是,在秘境中一生一世一双人!”
应景的欢呼礼炮声里,孟沅痛苦皱眉捂耳闭眼。
这是什么虚拟无情道特有惩罚吗?那么相对的,她把恋爱对象全杀了达成孤寡一生结局,是不是就算通关了?
“人物不会受到外界干扰,请在这里开始你的自由探索!”
“我有问题。”
“游戏规则相关问题拒绝回答,其余请说。”
“如果进来的是楚砚,你也用恋爱RPG这个名字介绍秘境吗?”
“抱歉,我没有……”
“好好好开始吧!”
白皮书哗哗翻动,每一页翻过,都有莹白的光点从纸面溢出,如同夏夜流萤般汇聚。
光点在半空中交织成一条蜿蜒的路,不断向上延伸,渐渐凝实成一道温暖的白色通道。
“W杠零三号,可载四人,实载四人,副本启动。”
四人?!
这还是个联机副本啊?
“等下!”
孟沅声音还在原地回荡,整个人却急速被光路吸收,栽进一片暖白中——
*
魔主游荡在街头。
它还没找到圣女,但这具身体又已经到强弩之末了。凡人之躯,实在不能容纳它太久,最多三天,必须换一个。
起初,魔主还很担心不断死人会造成居民恐慌,但它没想到的,这里的官府宗派好像完全成了摆设,哪怕身体走着走着在大街上扑通倒地死掉了,周围路人也就跟演戏一样配合地叫唤几声,等捕快把尸体拖走,再面色如常地继续来回走路。
喜怒哀惧爱恶欲,它通通感受不到,好像全世界的人类忽然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而且时间的流速也很诡异,一会白天长,一会黑夜长。
这种环境里,最恐慌的反而是不停更换身体的魔主本魔……圣女啊,你到底把它引哪来了?
摇摇晃晃地走向喧闹的客栈,魔主感觉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它急需进食来延缓肉身的溃败,虽然没有钱,但它有的是争抢骨头的经验。
踏入客栈,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它循着香味在各张摆满佳肴的桌前徘徊。
“客官您的菜——”
小二端着托盘经过时,低调巡视的魔主突然一把抢过肘子就往嘴里塞!
……太美味了,这具身体的味蕾传来香料与蜂蜜的甘甜,它有点潸然——还好这里的食物还有灵魂。
“抓贼啊!”食客和小二同时大叫!
魔主操控着身躯灵巧翻上桌子,跳起来攀上了二楼的栏杆。追来的人手忙脚乱撞作一团,它躲躲闪闪钻进走廊尽头的角落,缩在阴影里继续啃那半块抢来的肘子。
忽然,隔壁雅间传来清晰的对话:
“大小姐,您就见一见吧!这次的人真的不一样,特别适合入赘!”
“二姨,我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它猛地放下骨头,鼻翼疯狂抽动
——欲望!
虽然淡得像缕烟,但此刻高度饥饿的魔主绝不会认错,雅间里说没有欲望的女人在撒谎!
它兴奋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从门缝里钻过去。天可怜魔啊!这么久以来,她是第一个……第一个能让他闻到七情六欲的人。
“……行吧二姨,我会见的,老地方,让他准备好。”
“好嘞好嘞!哎哟大小姐啊,真不是二姨想催你,都十八了,早该这样了!”
嗯……魔主又感觉到了一点烦躁,比肘子还要更美味一点。
雅间门突然被打开,它握着啃了一半的骨头,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哪来的疯子?来人!来人啊!”门口穿金戴银的妇人尖声呼喊。
魔主没有跑,它把脑袋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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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起来,愣住了。
端坐在桌边的女子乌发如墨,眉目沉静……那不是它的圣女吗!
撑起身子,魔主朝雅间里伸出颤抖的手——
“我的信徒啊——”它嗓音沙哑,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信徒!”
然而,圣女只是微微蹙眉,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贼在这呢!”
没等它自白身份和圣女相认,小二已经冲了过来,揪着身体的后领往外拖。
孟沅无语地看着那个硬扒门最后还是被凄惨拽走的男人。
现在带半块肘子都能来尝试攻略她了吗?小词还挺新鲜,信徒……噫,肉麻!
“大小姐没被吓到吧?”
“没事二姨,我先回去了,今天还没练剑呢。”她站起来微笑。
“啊?这、这女孩子家家的,做什么舞刀弄剑的呢!”
孟沅维持假笑,从她聒噪的“二姨”和门之间侧身过去,推开走廊上的窗,一跃而下——
从一众路人啧啧称奇的声音里路过,孟沅取出重剑,御剑飞向孟府。
没事,反正这个秘境的NPC全是伪人,一会就忘了她当街起飞的事情了。
回到孟府,她在院里练了一会剑,又打坐运行大周天,觉得没有荒废一日时光,才调出界面:
【进入一夜好眠】
……
第六百二十八日清晨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又是要应付追求者的一天。
孟沅给自己今日行程的安排是:
【休息】【休息】【相亲】【休息】
当然不是真的休息,那是她的自由修炼时间,孟沅不想浪费了。
系统在这方面确实没有骗她,恋爱RPG,她扮演她自己。
孟小姐每一次出门、每一个地点,总能遇到环肥燕瘦如狼似虎的各种男人来找她恋爱。
书生世子摄政王,暗卫琴师兔儿倌,秘境生怕她口味刁钻没有喜欢的。
不过心动是不可能心动的,作为修真界第一无情剑的徒弟,动口不动手是她最大的让步。
*
“大小姐来了!”
“二姨。”孟沅从御剑上跳下来,把贵妇人吓得面色煞白。
“对象在哪呢?”她要亲自拒绝一下。
二姨立刻进入状态,慈祥笑着挽她胳膊往桥上走,“是个特别好的孩子,刚及弱冠。”
“年龄太大。”
“……长得还一表人才。”
“不安全。”
“个子也高。”
“长个不长脑。”
二姨怒了:“大小姐啊,来都来了你配合点吧,万一看对眼了呢?”
孟沅克制着假笑点头,心说也是,拒绝你不如直接拒绝他。
二姨今日特意穿了件喜庆的红色绸衣,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絮叨的节奏一晃一晃,更像职业媒婆了。
“大小姐啊,这孩子真的不错,父母虽早亡,但自己争气,品行端正,又懂礼数……”二姨拍了拍她的手背,“名字叫楚——”
桥上,迎面走来一道挺拔的身影。
男子一袭墨色长衫,收束的腰带更显宽肩窄腰,面容矜贵俊逸,眉骨和鼻梁生得极好。
孟沅的脚步倏然停住。
二姨也愣住了,话头卡在喉咙里。
那人在她们面前站定,薄唇微扬,声音低沉清润:
“见过孟小姐。”
孟沅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师父?还是一个套着师父壳子攻略她的NPC?
她很不喜欢有人冒充成夷渊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副本里。
二姨“哎”了一声,她觉得哪里不对,刚想开口,对方淡淡扫来一眼——
目光似深潭静水,却莫名让人呼吸凝滞。她喉头一紧,半晌才讷讷道:
“叫……叫什么名字来着?”
“在下夷渊。”
28. 转机
“对对,夷渊啊,他虽然父母早亡但品行端庄又有才气,和我们大小姐你最合适——”
“二姨,”孟沅直视面前男人,冷冷开口,“你先回去吧。”
“……哦,好嘞,你们慢慢聊。”二姨喜上眉梢,帕子捂着嘴走了。
重剑出鞘,剑尖停在男子胸前半寸。
桥头桥上的路人好像突然被触发了什么紧急程序,不约而同把手里东西往天上一抛,哭喊着杀人啦救命啊绕开他们跑远,其中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代码错误,一个漂亮的鱼跃扎进河里——
混乱中,被剑指心口的人不闪不躲,好整以暇地看她。
“你知道夷渊是我什么人吗?”
对方微微偏头,露出耳垂上的朱砂红痣,语调温和地顺着她问:
“什么人啊?”
“我大侄子。”孟沅镇定自若。
按经验来说,秘境伪人是很快会被游戏玩家的思维带着跑的,多试几次,他是人工智障还是真夷渊不难判断。
对方沉默了,孟沅握紧手里的剑,眼神逐渐冰冷。
为了避免触发未知的处罚机制,她一直避免动手伤人,但如果现在尝试攻略她的伪人开始套用自己熟悉的外表,就别怪她为稳道心小开杀戒了。
啊……是杀戮的前调!
桥洞下,湿漉漉的魔主壁虎一样从水里爬上桥底,尽量贴近它情绪多变的圣女享用美味。
桥上,男人忽然笑出声。
“我怎么记得自己只做过你师父。”
他云淡风轻地拨开重剑,高大身影步步靠近:
“原来你一直想当我的姑姑。”
……是久违的活人反应,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之后,孟沅大脑过载,人机一样愣在当场。
夷渊拿下重剑,轻车熟路放回她腰间的乾坤袋,手指在她鼻尖亲昵地点了点。
“为什么要来秘境?”
“因为……好奇。”孟沅低头,眼神飘忽。
他抬手挑着她下巴,把快要埋到地上的脑袋抬起,往日含霜带雪的眉眼近在咫尺:
“哦,不是要逃跑。”
她耳根发烫,和他贴得极近,呼吸交缠间紧张的心跳不可能隐瞒,决定暂时放弃任何形式的对抗冲突:“幸好师父也进来了啊,还以为我要一个人想办法了……怎么出去师父知道吗?”
“不知道。”他答得干脆。
“……怎么通关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暮色为他轮廓镀上柔光,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浅阴影,神情认真地看着她回答:
“不知道。”
孟沅心头一跳,泛起异样地熟悉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这样重复的回答。
“你……你再说一遍?”
他却忽然错开目光,有些烦躁地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平息了一会。
“你要不要先去跟你二姨说……”他声音闷闷的,“你看上我了?”
“啊?”
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发丝,微微用力扣着她后脑,夷渊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蛊惑:
“你经常被说亲吧?没想过一劳永逸?”
没有啊!完全没有!这不是恋爱RPG的考验吗?
“之前拒绝那么多次,境况也没什么起色,没想过换一种方式吗?”
……算盘珠子快崩她脸上了,孟沅抬头用眼神无声质问他:你真的是在思考怎么出秘境吗?
夷渊轻笑,缱绻地与她蹭着鼻尖:“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
……桥底的魔主快听不下去了。
这人谁啊!居然胆大包天敢引诱它的圣女!
它手脚并用,艰难地够到桥面,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准备给这个登徒子一点教训
——圣女背后,它对上了男人的视线,一时如遭雷击。
静悄悄地,一点一点地,魔主蹭回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着吧,等它强大起来,一定风风光光从无情剑手上解救圣女!
*
考虑到联机副本里除了她和夷渊,还有另外两个人,孟沅思考一番,建议他在外人面前还是保持谢玄的模样,夷渊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茶舍里,嗑瓜子的二姨对着外形名字再度变换的夷渊挣扎了一会,忽然听到大小姐想开了的消息,霎时烦恼一扫而空,甩着帕子落下两滴泪来:
“你们慢慢聊,我先一步回府告诉你爹娘去!”
暮色如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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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着水乡青瓦白墙。
夷渊牵着孟沅的手,沿着河岸慢慢走着,两道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
摇橹声中,一艘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船头挂着的红灯笼微微摇晃,水面光影被桨声搅碎,又缓缓聚拢。
他在一个花担前驻足。
卖栀子花的NPC像被输入了既定程序,一脸艳羡地招呼道:“二位真是登对啊!送你们一朵花。”
呵,孟沅心里冷笑,就算她今天在大街上牵头驴,估计都会得到登对的评价。
夷渊却似乎很满意于这样的话,珍重地接过花,抬手轻轻别在她鬓边。
水珠未干的花苞清香流连,挨着乌黑的发丝,他指尖在她耳畔流连片刻,替她拢了拢发丝。
“真好看。”
孟沅迎上他的视线,心底被什么轻轻触动着,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有风从街口轻轻的吹进来,把周围氤氲的花香吹得流散,她偏头,看向河的另一边。
副本好像有点打偏了,但之前六百多天她自认为的正面尝试也确实徒劳无功,如果从一开始系统就在打让她耽于情爱的主意,夷渊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帮她作出一些改变,毕竟相比起和某个伪人恩恩爱爱,眼前的活人大帅哥真是香极了。
跟在他后面默默走着,孟沅有点后悔当时怎么没问一问系统穿越奖励是不是分开给的,最多问了也得不到什么信息就是了,不知道联机的情况下她还能不能如愿脱离男频剧情……
孟府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老幼妇孺。
孟沅眨眨眼睛,有点诧异于这帮NPC的动机,夷渊倒是没半分踌躇的样子,在众人面前也依旧没松手。
……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凝神静气摆正玩家心态,同样坦坦荡荡往府里走。
“回来啦!回来啦!”
“我就说嘛,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伪爹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热络说着让夷渊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得如此佳婿托付他们终于要放心之类的。
她越听越不对,没忍住插嘴:“你们在说什么啊?”
伪娘抹着眼泪凑过来:“傻孩子,是你的婚事啊!你二姨一回来我们就着手准备了,这会喜帖都发出去了!”
孟沅:……一群神经。
29. 第 29 章
是否进入【一夜好眠】?
孟沅想了想,伸手点了【取消】。闺房以外叮当哐啷热火朝天,吵得她实在没法入定。
打开房门,外面是一片张灯结彩红绸连天,孟府上下亲朋仆从拿出终身成就项目即将竣工的热情,正在半夜布置婚礼现场。
“大小姐!”她的贴身丫鬟小荷满脸喜气洋洋,捧着一个红木方盒脚步雀跃地跑来,“夫人让我给您试一试喜袍呢!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得赶快看一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要改。”
盒子打开,里面金线勾勒飞凤的红袍看得孟沅眼角直跳。
“……你忘了,我刚才试过了,很好,没有要改的。”
小荷愣了一下,目光在喜袍和小姐脸上来回游离,好像在尝试用不存在的大脑思考什么,半响,确信地重重哦了一声!
“是啊,大小姐试过了,喜袍很合身,是小荷给忘了!”
走廊尽头,眉开眼笑抱着盒子的丫鬟又在孟沅的注视下走了。不知从哪边开始,厢庑游廊上挂着的红灯笼接连被点着,一团漆黑的府邸慢慢被映红,说不上亮堂,倒像满城暗幕里一点吸引夜行怪物的信号源。
孟沅的脸也被灯笼照着,满堂红色压得她有一瞬喘不过气来,周围人却浑然不觉地在火烧般的背景里拍手叫好起来。
她浑身发毛,随便逮了一个小童问谢玄在哪,对方笑着指向后院,“姑爷在客房呀!”
小童笑得她一股恶寒陡生,放开揪他后领的手,那抓着红布的孩子便晃晃悠悠地重新开始在院里左右来回地跑跳,扯着嘴角不知高兴什么。
……靠,san值都要掉了好吗?
孟沅快步往客房走,嘴里嘟嘟囔囔的,从“临兵斗者”到“妖魔鬼怪快离开”全念了一遍。
客房里一片静谧,她推门进去,反手在背后关门,摸着黑轻声喊:
“师父。”
没人回应。
她心里有些奇怪,一道电流自指尖窜过桌上的蜡烛,烛心被点燃,她才借着光勉强看清了床上的人
——夷渊……在睡觉?不是,睡觉是他这个境界的修士该干的事吗?
孟沅蹑手蹑脚往他榻边走去,忍不住去怀疑,那里躺着的其实个伪装太好的加强版NPC,手里隐隐蓄起雷鞭。
暖色的光晕柔和了男人凌厉的轮廓,黑发散落枕上,更衬得他肤色如玉。眉心那点常年皱着的寒意也消失不见,只余不太明显的蹙痕,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倒真显出几分凡人才会有的倦意。
她忽然停住了,目光描摹着他的睡颜,忽然记起在雪宫,还不是很相熟的时候。他日日不言不语地,除了冥思便是练剑,偶尔冷冷瞥过来的一眼,让她立马大气不敢喘颅内风暴是不是刚才哪招练错了。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自己从竹林回来失眠的那晚,还是试剑台上受伤之后?还是更早之前呢?
蓄起的雷灵不自觉散去,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悬在他鼻梁上方,想去轻轻碰一碰这张初见时噙霜带雪的脸——
一只滚烫的手攥住她手腕。
漆黑的眸子倏然睁开,直直望进她眼底。
一切不该有的心思便在这个奇怪又祥和的夜晚、在他的面前,分毫毕现。
“啪”的一声,蜡烛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瞳孔中暗流涌动。
“做什么?”
孟沅的心跳漏了一拍。
床上人忽然勾唇,趁她愣神的时候,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往怀中一带,孟沅便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怀里。她下意识抬臂格挡,被他另一只手轻松截住,反手一扣,将两只手腕单手擒住一并按在腰后,紧接着长腿一横压上她蠢蠢欲顶的膝盖……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到离谱。
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整个人已被圈在了床榻里侧,环着身体的手臂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别动,”灼热呼吸落在耳畔,他声线里掩饰不住的疲惫,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让我抱一会。”
他累归累,钳着她的双臂倒还似铸铁一般纹丝不动,孟沅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乖乖听话不动了,仰着头看他。
“你怎么了?”
搂着她的那具身体很烫,心跳也很快,像高烧一样,这要换成普通人,大概很快就能看见太奶了……
他闭着双眼没有回答,微晃的床帐内一时寂静,只余交织的呼吸声,半响,才终于闷闷地开口:
“你呢?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好的,会反问,不是伪人。
孟沅被他一点,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说道:“我总觉着不对劲,这里人这么欢天喜地紧锣密鼓的,我们顺着走真的没问题吗?”
“试试就知道了。”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不是,再试我们过两天都要成亲了。”
“所以呢?”
她有点泄气,埋头在他胸口,心头涌上一股讲不明白的无力感,“如果不是有必要的话,我不想这么随便地便把婚礼办了,假的也膈应。”
“谁说是假的?”
孟沅一怔,刚想说话,夷渊突然翻身将她压住,双臂撑在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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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紧紧扣着她手腕,暗沉沉的眼里情绪翻涌,直直望着她:
“谁说是假的?”
“我、我的意思是,”孟沅心里惊吓不小,赶紧上牙打下牙换了个说辞,“成亲啊,须得是一对心心相印的人,最好有真正的亲人朋友见证,才算得金玉良……”
“那怎么办?”他猛地打断,低头逼近,鼻尖几乎抵上她的。
“你父母又不在这里,如果不愿意,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话,为什么教我这些事?不是你自愿来这个世界的吗?不是你……”
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失控的偏执:
“不是你主动招惹的我吗?”
孟沅被他连珠炮般毫无缘由的逼问震住,眼前向来从容自若的人此刻像着了魔一般,说的话从头到尾理不出一丝逻辑。
哪里不对劲?她胸膛起伏不定,却还是强自镇定着,悄悄分出一缕灵识去试探他的灵台。
刚触及识海,只见一片触目惊心的血!
——没有无情道半分清明,反而到处充斥着混乱的猩红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深处撕扯、咆哮……
她惊骇之下欲撤回灵识,他却已经察觉到窥视,眸色骤然转冷——暴戾的灵流如滔天巨浪,血色识海顺着灵识反缠回来。
他的意识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裹挟其中。视线被渐渐染红,耳畔似有无数私语在轻声唤她名字,如同坠在深渊水底,连呼吸都被撕扯缓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梦魇,好像很早以前就有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夷渊确实是给过她很重要的东西,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时间洪流退潮般离她远去,那些欠缺的因果,忘记的过往,便像沉默矗立着的礁石一样逐渐显露出来。
恍恍惚惚地,她似专注又似失神地去找他的视线,又在四目相对时抬头,唇瓣轻轻贴上他的唇角。
身体几乎没有了本能的反应,她也不知是什么在引导着自己动作,只是在抱住他脖颈时,眼角轻轻划落一滴泪来。
就在那样的泪光里,少女嫣红的唇细细吻过他的脸颊、鼻梁再回到唇畔,很轻,很慢,像雪花融化在肌肤上——
夷渊的心乱了一拍。
他忽然什么也不顾不得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发颤,只想扣住她的后脑疾如风雨地回吻下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冷水泼下,猛然打乱满室旖旎。
咚咚咚!
“咳,小姐啊,我是……是小荷,夫人说要你赶紧试一试喜袍,快成亲了你得看看合不合身啊……”
30. 和小狗魔主的合作
夷渊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敲门声一并响起。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怀里人已经先一步轻呼出声,像被吓到似的楚楚可怜缩在他胸口,揪着他衣领的双手微颤。
“我好怕啊那是谁,为什么要叫我呢?这里的人好恐怖好恐怖啊……”她一面往他怀里钻,一面怯怯地、不可自制地在他肩颈处猫儿般嗅来嗅去。
夷渊捉住逐渐开始在身上作乱的手,心底陡生的那股藏着不甘的怒意便化作又怜爱荡漾的酥软,搂着她柔声安慰道:
“乖,不怕,是叫你试喜服的侍女。”
他当然知道此刻她的所做所想皆由自己神识引导而成,但清凌凌的双眸疑信参半地抬眼凝望着,叫人连一点委屈也不想给她受。
反正都快要成亲了不是吗?那些伤筋动骨的苦涩回忆合该只由他一人记得,横阻的一切都可以搁置了,他必须在死亡之前和她有一个圆满的婚礼……
他擭住她下颚,细致温柔地回吻遍眼角眉梢,拇指依依不舍地在红唇上碾过,吐息沉重:
“去试试吧,看看喜不喜欢。”
*
魔主忐忑地站在门外。
虽然旁人看不见,但在它的视野里,整座院落正被一种骇人的红色潮汐吞没。理智的边缘疯狂翻涌的情欲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骤然爆发,然后沉沉地笼罩在天空中。一旦欲望的主人彻底失控,整座城很快会变成一处寸草不生的死域。
养分近在眼前,它不仅不敢染指半点,反而缩起脖子腿肚打软随时准备光荣撤离。
无情道只有炼到快要走火入魔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玄衍毕竟还没有真的入魔,如果它偷吃情欲被察觉了,下场一定比屋里的圣女还要惨。
距离自己敲门已经过去好一会了,现在是应该顽强地敲第二遍,还是直接掉头走开?走开吧,最多折圣女一个,再敲的话,魔族的希望之火很可能今晚就要一起绝种……它端着喜袍木盒,一边纠结,一边目标明确地往客院大门口蹭。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
眼里没有高光的圣女默默地往它这边走来。魔主一惊,也不敢往那黑漆漆的门里多看一眼,在圣女擦肩而过的时候立刻转身跟上。
孟沅昏昏沉沉地,有种脑子离开身体出去飘了一圈刚回来的不适感,她是记得刚才发生的事的,只不过完全不相信那出自她本心。
可怕的是,当时完全没有异样感,可以说从躯体到思维完全受控于人。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深后怕起来——万一夷渊哪天不想玩了,直接给她做成木偶自己还要发自内心地欢呼鼓掌说师父真棒……
身后跟着的人亦步亦趋,孟沅瞥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在僻静无人处停下脚步。
“小荷”反倒被她忽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盒子都差点摔出去,直勾勾盯着她,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叫我出来,又不开口吗?”
炸敌之术她已经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伪人小荷早先被她骗走,眼前这个反应明显鲜活,很有可能是剩下的两个玩家之一,未知敌友之前,她得在尽量在信息上保持领先。
“小荷”目光灼灼,放下手里的盒子,负手而立昂头挺胸,将视线慢慢移向什么也看不见的黑色夜空,还是没有说话,脸上逐渐浮现高深莫测的微笑。
……很装,装得孟沅拳头硬硬的。
“吾未出世前,魔族苦修士久矣。”
大概是觉得良久的沉默已经很好营造了神秘感,“小荷”给了她一个居矮仍临下的眼神,用一种古怪悠长的语调说:
“而今,吾既归来,必领我魔众重振辉煌,圣女,汝归顺信仰之时已至——”
她转过来,抬头缓缓闭上双眼,耶稣一样张开双臂:
“跪下吧。”
……
很久,魔主都没有听见想象中的臣服效忠之语,凉风嗖嗖地刮过它的脸,它终于没忍住把眼皮掀起一丝小缝偷看——
圣女正表情耐人寻味地皱眉观察它。
……这届的魔好像不太聪明啊,魔主暗暗吐槽。不过它又想:也是,毕竟它还没有证明自己的身份,圣女从北冥寒冰里冻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出来,反应慢一点很正常。
它从小荷眉心里化作一丝稀薄的魔气脱离,绕着圣女转了一圈,再回到侍女身体里,试图和她进行一些魔气层面的交流。
这下圣女有反应了,她迅速摸出一把巨大的重剑“嗡”的一声横在身前,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在魔族,献上自己的武器是表达崇高敬意的礼仪。魔主很满意,它按住圣女的剑柄轻轻拍了拍,示意无需奉献。
孟沅懵住了,不知道眼前这个魔忽然教导主任一样的欣慰感是从何而来,举着剑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你在我侍女的身体里做什么?”
魔主心里有点窘,咳了一声:“吾乃魔主,降生于境北,驱雾影兽体欲夺舍御兽宗小儿,迫道修所扰魔体未成,实乃大恨——”
“好好说话!”
“……我跟着你逃进来的。”魔主差点被自己口水噎住,心说这个圣女脾气还蛮大。
魔、雾影兽、夺舍,一系列关键词下,孟沅立马联想到二周目司伯翰入魔屠村的事,魔族偏爱以吞食七情六欲和吸取修士灵力壮大己身,她得谨慎防范——
“你想,杀人?”孟沅问着,不由将剑握得更紧。
魔主惊呼:“不要这么冲动啊圣女!”
“你难道不知房中那个化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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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的其实是青云门玄衍?你我眼下势单力薄,为免生变还是用圣物尽快脱身为妙!”
……好吧,是个欺软怕硬的魔,还管她叫圣女,孟沅心里大致有了数,取出从翊芜身上得到的黑色棱角小花。
“这个?”
“对!煞魄星。”
魔主多半是因为这个煞魄星才将她认错,孟沅点点头,打算将计就计扮演翊芜:“那怕是不如魔主所料,我已经尝试多次,无法用圣物脱离秘境。”
对方明显迟疑了:“那怎么办呐?你进来的时候没想过要出去吗?”
“怕什么?见招拆招啊!”
魔主没了声音,在小荷的少女圆脸上反映出一个略带憋屈的表情,搞得孟沅莫名惭愧,拍拍旁边的回廊长椅和它坐下心平气和地聊。
一番交涉下来,把这尊中二版未来魔族之神的底细挖了个干干净净——系统只告诉它秘境由心魔所生,不得破解的下场就是永困其中,其余一样什么都没透露。
它目前确实还没有伤害青云门弟子的前科,确切来说属于有贼心没贼胆,是以孟沅对它的看法从仇视转为了潜在合作对象。
她好奇问它,魔也有心魔吗?对方白了一眼,说没看出来吗?和你一起困在这里就是我最大的心魔。
她撇撇嘴,打定主意披着圣女马甲和眼前透着清澈愚蠢的魔主合作一次……虽然好像她们也只有合作这一条路可以选。
“我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
“玄衍道君的心魔。”
“小荷”说话声音死气沉沉:“哇,我可真是一点没看出来,你知道怎么破除了吗?”
“不管你信不信,”她深吸一口气,有点羞耻地认真道:“我觉得,我就是他的情障。”
“或者说,心魔”
空气安静了很久。
“小荷”张着嘴没说出来话,用一种替人尴尬的眼神看了她半天,终于按捺不住,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哈哈哈你是不是在北冥冰原把脑子冻掉了哈哈哈哈……”
孟沅默默忍着现在就捶死对方的冲动,任由“小荷”花枝乱颤地狂笑了好一会。
“圣女噗哈哈哈……你久居魔域,对修真界所知甚少也情有可原哈哈……但是,你不会真的以为人家无情道化神了还没出情相吧?”
魔主一顿哈哈哈上气不接下气,偶然对上孟沅杀气凛然的目光,终于收敛了,压着嘴角回道:
“玄衍道君万年前凭无情剑意声名鹊起以来,就追求者众多,据我所知哈,妙音坊长老,翎君堡少主,还有数不胜数的邪修妖魔相中他皮囊修为的多了去了。”
“那情债啊,垒起来怕不是比沧瀛峰还高哦——”
31. 布阵
情债?
旁边魔主还在唾沫横飞地细数各种版本《我与无情剑宗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据说几千年前甚至改编了各种话本在修真界广为流传。
孟沅听着,脑子空了几秒。
她不是刚刚才有这样的猜测,早在试剑台受伤事件前后,夷渊对她不同于普通师徒的异样心思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的确不能否认她是个美女,但由于半神活得比王八久的倒霉事实,夷渊丰富人生阅历里从没见过更加美貌惑人的生物概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一意孤行不计后果地要发展如此罔顾人伦的师徒孽缘呢?
不太普信的、理工出身的孟沅秉持科学性原理苦思冥想大脑皮层都想展开了,最后机智火花迸现,作了一个最有客观说服力的猜测
——夷渊还没出情劫。
更不幸的是,他飞升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貌似就是自己。
这个结论可以解释很多层面的未解之谜,比如他修为绝高为什么还在半神境卡了不知道几千年、每个月到底在观星台推算什么,再比如孟小姐凡人一个怎么就作为唯一弟子被他选中,很小的时候就下了拜师定礼……
那会她总结完还细思恐极来着——想想无情道最后一般是怎么飞升的?哇靠杀妻证道啊不是吗?
本来剧情安排她给龙傲天当小老婆就已经够惨了,结果师父还要主动发力让她在被挫骨扬灰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这不麻溜收拾行李抓紧跑路难道傻傻等着他机缘到了给自己捅个透心凉吗?
秘境大饼就在这个时候,散发着救赎圣光降临了——
通关后可以穿越的奖励跟胡萝卜钓驴似的把她钓到现在,一路钓到夷渊真正的心魔面前。但是如果按照魔主所说,难不成她从一开始就想左了?夷渊其实是个情场老手,对徒儿心思不洁纯属道德沦丧?
思路一片凌乱,孟沅坐在长廊下重新复盘,样子安安静静倒是把口若悬河的魔主给看怜悯了。
“哎,你也别泄气,不是你长得丑的原因,甭管他的心魔是成不了仙还是成不了婚,□□行不通咱们另想办法就是了,以后做魔别那么实在了昂。”
……你才丑,你连五官都没有。
“什么办法?”她没好气地问。
“不知道,另想吧。”
孟沅闭眼叹气,她好像是那个天生招队友坑的体质,根本指望不了任何人,思考半响,她试着说道:
“如果心魔是因为情欲失控才战胜理智的话,有没有办法能直接让人失去情欲啊?打晕他可行吗?哦,我是说如果我能打晕他的话。”
“我真得回北冥替你找找脑子了,”魔主表情嫌弃,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天天的什么都敢往外说呢,自信是传统魔德不假但你太自信了我都有点受不……”
它突然顿住了,像想到什么绝妙点子似的,从座上猛跳起来,激动万分!
“你别说你别说!好像真的可行!”
*
回到闺房,孟沅一个人坐下喝了口清茶,喜服在红木盒中静静躺着,刺绣明珠被斑驳透窗的月华被调低了鲜明度,但仍能想像出以后在日光下的流辉溢彩。
孟沅手指摩挲着茶杯,心里对魔主说的那个暂时阻绝七情六欲的上古阵法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虽然夷渊收她为徒动机不纯,但自己真真切切受他教导,还是以投桃报李的心态委婉向魔主质疑了一下这个阵法会不会对他造成损害,结果□□劲十足的中二少魔翻着白眼嘘道:
“做梦呢圣女姐?如果我用两天时间布的阵法就能害了玄衍的话,魔族在冰原里冻的一千年不会显得像个笑话吗?”
……态度真诚,真诚到她反驳不了一点。
明天还要正事要做,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干脆不想了,拨开层层纱幔坐到拔步床上,对【一夜好眠】点了个确定。
……
进入秘境以来,好眠的过程一向无知无觉,基本上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但今晚不知为何,居然生出几分燥热来。
她下意识地想去掀开锦被,手指却在腰间触到热烈温度,触感结实而紧绷,是男人的手臂。
她猛地睁开眼,还未完全清醒的身体本能做出反应,手肘狠狠向后击去!
“唔……”
小臂在半途被稳稳截住,顺着圈住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挣脱不得。孟沅仓皇转头,正对上夷渊近在咫尺的面容。
晨光透过茜色纱幔给他轮廓镀了层柔和光影,连冷硬的眉眼显出几分柔软,唇边噙着餍足的笑意。
“很警觉。”
经过一夜休息,他好似状态极佳神采奕奕,凑到孟沅耳边,吐息灼得她耳尖染上一层薄红。脑子尚且还混沌着,耳垂已经被他含住,舌尖从莹润耳垂吮舔起,沿着雪白纤细的颈侧一路往下,又因咬字含糊带出点暧昧水声。
“刚抱上就醒了。”
一种带着湿热的酥麻感从耳后传来,她面朝软枕小幅度躲着,抬手去摸他光洁的侧脸和下颌,“你……你今日不累吗?”
岂止不累啊,简直有点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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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孟沅此刻已经摸不透他被心魔控制到什么程度了,想挣扎又怕出现灵识被控制的情况,只好小心翼翼试着出言打断他。
夷渊捉住她乱动的手指逐一轻吻,话语中不乏危险意味:
“你想试试?”
到底没经住这样的撩拨,她在他怀里轻颤了一下,背后滚烫胸膛立刻有紧贴上来的趋势,孟沅心脏狂跳,迅速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在他不悦皱眉前翻身直视他神情认真道:
“你若不累了我们就去城郊寺庙进香吧,”她故意板起脸,“成亲前都要祈福的,这是我们家传统习俗,都没两天时间了,今日说什么也得去。”
帐内静了一瞬,夷渊定定望着她,目光从她通红的耳尖游移到紧攥被角的指尖,低笑了一声:
“好。”
“……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的少女被他直直看着,连眼神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纤长睫毛蝶翼般扑闪着,在晨光融融的纱帐里格外清纯勾人。
好像有轻软的鹅毛从心底游动过,夷渊心间脊背都升起一股隐晦的痒意。修长的手指探入被中,精准地捏住小巧的下巴,指腹下的肌肤细腻温热。他倾身吻了吻她的唇,又忍不住再度低头轻舔了下。
目光满意地在因为自己而染了层艳色的白玉肌肤上流连许久,才慢慢直起身拢了下领口松散的中衣,往门口走。
瞥见桌上敞着的嫁衣盒子,脚步不由微顿,回头看向正剥茧一样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的少女。
“嫁衣可还合意?”
孟沅闻言,抬眸扫过上桌上那袭正红喜袍。捻金线的凤凰在清光下振翅欲飞,牡丹缠枝暗纹随着布料起伏若隐若现。
“很好。”
说完又自觉太过敷衍,找补似的加了一句:“金线珍珠一堆,有点沉了,再轻盈些更好。”
夷渊不知在想什么,勾唇笑着点头,推门出去。
孟沅望着关严的门,心烦意乱把头发揉得乱蓬蓬,跳下床,又不得不坐到梳妆台前用灵力把打结的发丝捋通顺。
按魔主的计算,这个阻隔七情六欲的阵法要想成功,还得夷渊本人去阵眼留下气息才行,而城郊积云寺后山的桃花林,就是阵眼所在。
换了一身长可曳地的素色曲裾,指尖沾了少许口脂,点在唇间轻抿,碰到方才被亲吻的地方,镜中映出的脸又不自觉滚烫潋滟起来。
将冰凉的掌心贴在发烫的脸颊上。等了片刻,待呼吸平复,才伸手推开房门。
“走吧。”
32. 第 32 章
城郊积云寺求姻缘是出了名的灵验。
时值三月踏青好节气,金顶朱墙掩映在栊翠碧云间,寺前石阶上游人如织,如伞盖遮日的姻缘树下,善男信女们在你侬我侬地低声细语眉目传情。
孟沅挽着夷渊走进佛殿,仰头望见金身姻缘佛像慈面含笑,眉目低垂,手捻着的是系住世间有情人缘分的红绳。
早上她在房里把话说出去了,现在来都来了,总得拜一拜做做样子吧?
“你等等我。”她松开夷渊手臂,独自跪到佛前,许愿时,突然觉出一丝好笑的荒谬:
求什么呢?大佬在上,保佑小女子过两日给成婚对象布置的陷阱能够一击必中?还是姻缘佛大老爷明鉴哇,跟小说世界的其他神仙通通气高抬贵手放一个闲杂人等小炮灰回家吧……
嘶,怎么看好像都透着点幽默呢。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只是默念一句:父母健康,诸事顺遂。
睁眼,佛面仍旧的垂悯众生的慈悲,也不晓得有没有听到她的愿望,她刚要起来,旁边的蒲团忽然一沉,身后人撩起衣摆在侧边跪了下来。
孟沅相当意外——夷渊看起来像是只相信自己的人,挺立如松地往佛堂里一站,能比金身姻缘佛像更加肃穆凛然。
侧头细细看他,那双最冷峻桀骜的眼睛此时静静阖着,线条干净的侧脸轮廓配上耳畔一点朱红,修长双手在身前合十,腕骨缠着沉香珠,整个人便在袅袅青烟里被氤氲出一种超然物外的佛性。
殿外钟声悠悠回荡,她忽记起在哪里听过的一句话来——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
积云寺后山桃花林灿若云霞,粉白花瓣随风飘舞。往深处走,已经鲜有游人,只剩满目灼灼芳华与枝头偶尔喧闹的鸟鸣。
艰难回忆着魔主画的那张抽象到堪比精神失常患者随手涂鸦的阵图,孟沅边走边东张西望试图找到阵眼所在。
终于看见一株古老的桃树,树干粗粝却开得绚烂。她环顾方位,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个地方了。
夷渊的脚步明显重了起来,眉心蹙着,神情逐渐显出一丝难掩的疲惫,不知是不是又在识海开始和心魔拉锯战……
眼下机不可失,孟沅也只能假装没发现,坐到桃树前的松软草地上,拍了拍旁边,笑意盈盈地邀夷渊同坐。
他沉着脸默不作声到她身后坐下,长腿支倚在她两边,手臂横过胸前将人牢牢嵌进怀中,胸膛贴紧脊背,呼吸沉重地把脸深深埋进少女透着馨香的颈窝里。
“师父……”孟沅其实很忐忑到底怎么才算是在阵眼留下痕迹,但胸腔被勒得喘不过来大脑无法思考,只好聊点什么试着缓解他紧绷的状态:
“你、你认识我之前每天都在做什么啊?”
过了好一会,夷渊才从她颈窝抬头,把下巴搁在她肩上,闭着眼哑声道:“练剑,修炼……”他顿了顿:“到处找你。”
找她?
还是找他的情劫?
孟沅心头一跳,不由又想起了昨晚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的症结,差点要张口问他究竟有没有堪破情相?
“……找我?做什么?”
他偏头面向她,滚烫的额头与鼻梁贴上她脸颊,像一个渴极的旅人寻至甘泉般,从少女凉凉的体温里得到了解救。
怀里人大概是因为被勒得太紧,轻轻挣了一下,夷渊稍稍放松手臂力道,胸膛却更近地贴过去,反而压得她失去重心只能依靠他的臂弯,恍恍惚惚听见她好像是又问了一遍。
落花拂面而过,夷渊睁开眼,对上她目光,好像有千言万语从死去的记忆中争先恐后地想要跃出回答。
她只记得青云山初遇,他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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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世界推到重启时的撕心裂肺,记得天道不公让她一次又一次为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怎么会甘心?怎么能停下?
无休止地追逐她的魂魄穿梭过万千世界,却仍不可救药地痴迷沉溺于一响贪欢。
她眼中的漫长人生,只是他逆着时间洪流回溯无数次想要改写死局的短暂瞬间,不会比一片随风逐流的花瓣分量更重。
但这片细小的花瓣好像又组成了他所能感知的全部意义,仿佛偌大天地间,只有一叶扁舟可以承载住那样极尽伤痛的悲哀。
桃粉簌簌,落在少女嫣然唇瓣上,夷渊着魔般盯着微微张启的唇,忽然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舌尖灵巧往后一卷,那片花瓣便自齿间咬碎,花汁混着胭脂香甜吞咽入腹。
被钳制的少女僵硬着身子反手推他,贴合的唇却因为仰头的姿势无可躲避地承受温柔碾转,舌尖若有似无慢条斯理地描摹过她的唇形,纤细腰肢也就在这样的攻势里逐渐酥软下来,只消在下颌关节处轻轻一按,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齿关,任由他长驱直入缠上她的舌,细细品尝那一抹叫人心神荡漾的甜……
就该是这样的,本就该是这样的。
关那个天道宠儿什么事?是他先去了那个世界,是他先一步找到她的,从身体、性命,再到心,她就该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
心底的不甘和恨意又在酸涩中悄然滋生攀长,这个吻也随之被加深得愈发漫长深入,宽大的掌心贴着少女的后颈和腰窝,用力将人往坚实的胸膛按压。直到孟沅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连眼角都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清洌水光,几乎完全仰倒在他怀里,才终于作罢。
夷渊抱着她,轻轻抚着后背替她顺气,低头厮磨耳廓鬓发,极压制地喘息:
“沅沅,我们一定会有个圆满的,一定会有的……”
33. 针对配角的世界
“你怎么了?从外面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阵眼不是落得挺好嘛。”
“小荷”趴在地上写写画画,精神病人涂鸦作品慢慢在它笔下变得像模像样的复杂。
“不过你们家侍女体质也太差了,才一天就要烂了,平时多发点工钱给人吃饭吧。”
它一边说话,一边平静地把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子重新摁进眼眶里,孟沅蹲在旁边闻见阵阵腥臭气味,强忍恶心捂住嘴,隐隐约约感到脸上开始幻痛。
“你……你画完了吗?我还能做点什么?”
瞥过来的眼神不屑中稍微带点鄙夷,孟沅不敢和那双摇摇欲坠的眼珠子对视,低头盯着阵图憋气。
魔主手撑地站直了,身上一半坏死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咔咔声响。
“画完了!”柔软纸张被它扬起,错综复杂的线条和几何图体密布一起勾勒出被扁平拉长的八卦形状。
起初,孟沅是完全看不懂阵图的,但她又不敢问——万一圣女家世代就是搞阵法研究的,那一张嘴不全暴露了吗?好在魔主是个憋不住话且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屁孩,回回她往旁边一凑,还没吱声,对方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知识渊博足智多谋大写加粗地在阵图上标注出来了。
“我按内外八门去城里布阵,你稳住玄衍,大概后天能成阵。”
对着圣女,它不遗余力把阵法之玄妙吹得神乎其神,但其实这就是因为上古时期人类太少,先魔们为了可以独享美食发明的聚气阵,作用大概类似于给每只狗发一个饭盆这样大家就不用抢来抢去了……当然,不利于魔族团结的历史没有必要三令五申,先苦后甜的魔迹太多,新一届圣女知道光彩的那部分就够了。
经过它鬼斧神工的改造,阵法可以将因心魔汹涌而失控的情欲和人本体暂时分隔,隐藏气息,理论上来说,秘境也会因为失去根基而自动瓦解。
魔主咬着笔杆子,在心里把自己的作品和六界名著《梅花易数》简单比较了一番,觉得只能遗憾险胜。
踌躇满志间,看见还蹲在地上发呆的圣女,不免语气都慈祥了起来:
“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的天赋,但你也并非全无用处,别垂头丧气的了,阵起前保护好自己,阵起后记得快点从府里出去。”
“……出去?”
地上怔怔抬头的人表情有点状况外,魔主不得不好心地又解释一句:
“阵法不只连接了玄衍一个人,你也在里面。”
“什什什么意思?”孟沅有点绷不住了,“我也会被夺走七情六欲?!”
“是啊,”魔主一脸理所当然,“谁让你跟他一起进去了啊?”
……怪她。
孟沅认命地叹气——她就不该对本世界任何事物抱有不切实际的智能化幻想。自己怎么会没想到,针对单独目标布置的阵法居然还能顺便把路过的一起拐进去呢?
“哎说到这个,”魔主战术性摸摸眼珠子,“阵眼就那么大点,你们在一块干嘛啊?”
“……忙你的吧,我会确保他后天一直呆在孟府的。”
至于和夷渊在阵眼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那就不是热血少年魔应该知道的了。
孟沅此刻对修真意难忘“道君情史”的信任度空前高涨,不是从人品方面对夷渊的过去产生了怀疑——虽然面对师徒悖乱眼都不眨的人很难说有这种东西。
她其实是从某种关乎感受的、需要经验积累的技巧性方面,得到了领悟——谁家干净男人的初吻会这么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纯熟老练啊!
当时自己可真是被亲得迷迷瞪瞪连什么时候张了口都没注意到……她低头捂着脸,不着痕迹地用宽袖遮住脸上红云,心里忿忿道真是吃了大亏了。
不过,既然夷渊想玩浪子回头情关难过这一套,那她利用他的感情把人摁在孟府也没必要给自己添加什么道德负担了。
情劫嘛,总得让海王吃点爱情的苦。
魔主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嘁了一声打算出门去,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折返,拍拍她肩膀:
“对了,你让我问你二姨的那个姓楚的,还真有其人,据说你爹娘极满意他,若不是玄衍横插了这么一道,估计和你假成婚的就是他了。”
孟沅闻言抬头。
有什么细微的、像流星一样的直觉窜过脑海,没等她抓住就已经黯淡下来归于沉寂。
“你二姨把人安排在客栈里了,她说她还是很支持你成亲前多接触几个人的,”魔主啧啧几声。
“多开明的家长啊——”
“……去去去你布阵去!”
她赶走幸灾乐祸的魔,原地蹲了一会,着实想不起刚才到底是忽然之间有了什么灵感,手指郁闷地敲敲脑袋。
思及夷渊眼下正在客房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她正好可以趁此时机去会一会那位未婚夫备选,秘境中的第四人。
夜色中御剑疾驰,很快便到了孟家投资的客栈,这里也是她和偷猪蹄的魔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彼时她还以为它只是个穷酸又猥琐的偷窥狂……
楚砚站在月光摇曳的河岸边,夜色中身影朦胧,遥遥望着半空中乘风而来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收了剑,美目间藏着几分戒备敌意,身姿高挑纤瘦,步履沉稳地朝他走来,和前世印象中的妻子相似,又不同。
“你知道我会来?”
“听二姨说了,你今天让侍女打听我。”
眼前曾经相知又相恨的女子极轻地冷笑一声,嘲讽着和他划清界限:
“是我二姨。”
楚砚移开目光。她今晚穿着长裙曲裾,像粼粼清光间临水而立的瑶池仙子,让他不由自主记起那些前世执手漫步的场景。
他们也算有过一段恩爱时光,只是天不作美……
都怪天不作美……
“昨日我本打算和你会合,没成想被人绊住,很快就听说你已择定佳婿不日成亲的消息。”
孟沅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又在内心演那些故剑情深南园遗爱的没卵用小剧场。
唉,一天到晚的,不是伤春悲秋就是怨天尤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当龙傲天可以把气运捐给别人比如她。
“你不是自称前世进来过,现在有什么头绪?”
“秘境由入境修为最高者心魔所化,前世只有我一个人,如今却是有些看不懂了,”楚砚沉思片刻,似有若无瞥了她一眼,“你那位新夫婿,怕不是此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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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孟沅大方承认,“我也这样猜测,但既然他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想必不好直接下手。”
“下手?”楚砚笑笑,“看来你还不知这事。”
他退后一步,“把你的剑拿出来。”
孟沅不明就里,取剑警惕观他行动。
楚砚扶着她剑尖对准自己,抬眼定神望着她,从那张脸上依旧找不出一丝前世情分。
他忽然坚定又缓慢地握住剑刃,一寸一寸捅入自己心脉。血沿着剑身回流,从中间滴落,在青石地上洇开朵朵殷红,投射到她眼中,反映出震惊、疑问和稀里糊涂,却唯独没有怜爱。
秘境中不存在痛感,他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苦。
自己应该高兴吗?她的确没有重生,不了解未来的走向,他的前世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从未发生过。
那这一剑,权当是还她试剑台的伤和前世自己造的孽吧……
只是片刻惊讶,孟沅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是想告诉自己这里任何对身体的伤害都不会造成实质性后果,除了解决修为最高者的心魔,他们连死都死不掉。
……但这种事你直说就好了啊!至于搞这么血淋淋惨兮兮的吗?
她理解不了对方的脑回路,把剑抽回来时还有点犯怵。楚砚身上的剑痕,地上和衣服上的血迹,也很快像被造物者抹去似的奇迹般消失不见。
“死不掉哈,”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欣赏的敷衍微笑,“这可难办了。”
“你的未婚夫如今取代了我的位置,倒叫我们陷入被动,”楚砚摸了摸心口,垂眸掩去那一分怅然若失,“怪就怪在他的心魔境与我当年一模一样……你果真不认识他吗?”
孟沅茫茫然摇头不答。
“或许他亦与你有旧,只是你不知而已,但这似乎已经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局面。”
???
啥意思?摆烂了?
她心里刚酝酿出来的对龙傲天心理扭曲的怜悯顿时一扫而空,正准备挑眉质问,又想起夷渊那个悬于一线的精神状态,只得暗劝自己说没事没事,楚砚别出现也好,省得搅合魔主和她用阵法隔绝心魔的计划。
主角在旁边悠哉游哉看配角忙得脚打后脑勺,其实代入一下也是真的挺爽的,可惜她没法代入,她就是那个一人三吃死去活来的小配角……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还有个事要问,等我们出秘境之后会被传送去哪里?”
“大陆的任意地方。”
孟沅眼皮一条:“不会离开大陆?”
“当然不会。”
她心跳乱了一拍,面上只不动声色地点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吗?比如,通关有没有什么奖励?”
楚砚顿了顿,直视她:“没有。”
……肯定有,而且又开始耍那没用的心眼子了。孟沅有种再捅他一剑的冲动,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翊芜瞎着眼睛都能两世骗得团团转的人,自己跟他计较什么呢,先通关再说吧。
她告辞一声,跳上御剑准备离开,临了有点好奇地问:
“楚砚,你当时是怎么摆脱心魔的?”
转身回客栈的身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半响,他沉声答道:
“我没有心魔。”
34. 第 34 章
烫金合婚庚帖整齐摆在妆台上,字字写得是永结同心,句句讲得是执手偕老。
新娘子丹蔻玉指轻抚红纸墨痕,身上穿戴凤冠霞帔,腰间悬挂如意同心,铜镜里映着的、替她梳头的好彩婆婆满面含笑,耳边唱念声声,皆愿一梳到尾,白发齐眉。
吉时到,纨扇遮面,莲步轻移,眼前如烟丝绢隐约透着红绸如瀑,金玉满堂。
撒帐童子们手挎花篮欢跃前行,各色干果与香花在地上纷落弹跳,细碎韵律和着庭院笙箫鼓乐,人声鼎沸。
孩童队列之后,新娘半掩芙蓉面,眉心一点金箔花钿更衬眸如秋水。
堂前银杏树下,新郎一身绛红喜袍,墨发金冠,玉带束腰,眉间冷峻被悉数荡涤冲去,只余眸光清亮,神采飞扬。
“却扇——”
随着礼官高唱,纨扇缓缓移开。
银杏叶隙漏下的碎金阳光便在她脸上游走,描摹过染着口脂的樱唇,拂过缀着珍珠的耳环,最后停驻在那双潋滟含水的杏眸上。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
新人对拜时,身侧在宽袖下紧握着自己的手才松开了,孟沅没有抬头看那道过于专注热烈的目光,只是顺从地,对着他盈盈附身一拜。
即便已明知所见所闻不过大梦一场,但周遭事事恍若真切,怎不叫人心中生出几分怔然,只好将指甲深深攥进掌心,用一点疼痛吊着灵台清醒。
垂首低眉间,只能看见地面。耳中满堂欢笑却突然急转直下,孟沅有些愕然地抬头。
天地间被倏然抽走了所有声息与光影,喜宴上鼎沸的人声、觥筹交错的喧闹,皆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空荡和檐下几盏摇晃的灯笼。
“夷渊?”
她低声唤着,声音在空空如也的府邸里回响,无人应答。
她今日凌晨便起床配合嬷嬷们一丝不苟地梳妆待嫁,此时此刻却异变突起丢了目标,登时心下慌乱,四处张望寻找。
身上的嫁衣似乎和早先在红木盒子里见到的不太一样了。质地轻盈如烟,裙摆似流云般拖曳。她来不及细想别的,只能一手托起长长的裙尾,一手推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沿着长廊疾步而行,灯笼烛火在她经过时诡异地熄灭,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指引。
满府唯剩了一抹红亮,是早早准备好的婚房。
她抬步往透着微弱的烛光的那扇门扉靠近,脑中闪过一种细弱但危险的直觉。
夷渊就在那里面。
手已经轻轻搭上了虚掩的房门,好像只要推开它,一步踏入,那些岁岁年年永结同心的海誓山盟,顷刻便能成了真。
无数窃窃私语隔着一层水似的传入耳中,听不真切,却能感觉到每个音都在蛊惑着自己再往前一点,指尖再用力一点……
忽然!天边炸开一道烟火,焰光流火在暗幕划出一道刺目痕迹。
孟沅被那声炸响拉回现实,惊梦般回头——是约定的信号!阵成了!
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转身奔向孟府大门,可刚踏出没几步,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廊柱、灯笼、影壁,如流沙般坍塌重组,等站稳时,已经又回到了婚房门前。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夷渊拿她对付他那套来还治其人之身了。
顾不上会不会被发觉,孟沅灵识急急铺展开,满院子翻找那个搭景造影的罪魁祸首蜃景匣。
——雕花门无声滑开。
夷渊站在门内,烛火映照下,身影修长而静默,衣襟散乱,露出沿着脖颈迸发的青筋,平日冷冽眼眸此刻漆黑如墨,眼白处漫着细密的血丝,识海中血浪已经翻涌滔天。
可他偏偏在笑,红衣玉面,美得惊心动魄。
“找这个吗?”他缓缓抬起手,符文闪烁的蜃景匣在掌中倾泻灵雾。
孟沅心里一凉。以他的视角来看,成婚当日便作戏欺瞒的那一方自是理亏,可她修为太低,打是没可能打得过入魔一线间的新晋夫婿的,思虑片刻,身体还没行动,语言已经果断滑跪:
“师父,我绝无伤害之意,近日所做也只为助您拔除心魔,一切罪责待离开此地徒儿不会推脱,能不能先让我出去,待尘埃落定了就回来接您,好吗?”
边说着,边借轻纱嫁衣掩盖,摸出煞魄星夹在指间。虽然不能直接用它逃出秘境,但瞬移还是没问题的,这也是她仅有可以和夷渊周旋的底牌。
刚才一番话显然没有说到对方心里,反而叫他轻笑着摇头,声音低沉温柔:
“不如你先进来,过一会我送你离开,好吗?”
话已经挑明了,孟沅当机立断,灵力爆发催动煞魄星扭曲出一道空间裂隙,飞身而入。
蜃景以内方向感皆被打乱不知哪里才是出路,她只能心念朝远离夷渊的方向转移。空间波纹荡漾,身体却突然失控般跌出虚空,不偏不倚朝着房门口的人扑过去!
来自四面八方的紧密力量将她托举着,牵引着拽入他的怀抱,坚实的手臂立刻有些激动地环抱过来。
轻纱层层叠叠,比蝉翼更透,比云絮更软,浮光轻扬衣带翻飞如同一朵风中怒绽的红莲,将相拥的身影笼在一方狭窄莲心。喜服上刺绣流云纹化作实质困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扯着她攀上夷渊的宽阔臂膀。
“喜欢这件衣服吗?”沉沉声线在她耳边开口,手指贴着后背纤腰游走,指腹抚摸过嫁衣,隔着的肌肤被燎出道道热痕。
“材质很轻,又很华丽,像在水里漫开的一团火。”
“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它很衬你。”
“不喜欢也没关系,这次到底是仓促了些,我们还有很多样式可以选,日后慢慢看,一件件试。”
不知旁人看了名震六界的玄衍道君这般疯魔会作何感想,反正孟沅是遍体生寒,已至于有点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无所钓谓了。
但人越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境地,有时越会生出一股抽离般的冷静。
为防止她逃跑,早有准备地套上一重枷锁,夷渊是不是已经知道聚气阵的存在了?
这个猜测很快又在脑海里被否定——她和魔主的交流基本都是在他识海动摇无暇顾及的时候进行的,而且如果夷渊已经知道了,应该没有道理继续留在孟府中,那么最多她也搭进去七情六欲,阵法隔他心魔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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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秘境依然是有可能的。
“师父,你只是着了情相,难以飞升才有了这些执念罢了。”
她被一身嫁衣缠绵禁锢着靠在他肩上,看不见他的神色,却明显感觉到紧贴着的身躯僵硬了一瞬。
“若不能清醒,只怕要永生永世陷在秘境里,一身修为皆废,仙途气运俱断。”
“你会后悔的。”
后悔?
两个字如重锤般敲在心上,夷渊松开手臂,扶着怀里女子的薄背削肩,怔怔然望进一片已然沉静无波的眼底。
又是这样的条理分明,平淡冷漠地说着那些近乎残忍的话语。
胸腔里骤然翻涌起一股近乎暴虐的戾气。识海中积蓄的孽力再难压抑,如决堤之洪,自小院席卷而出,瞬息吞噬整座暗幕下的江南城郭。
她说得对,他确实该后悔
——后悔没有在最初相识起就将她牢牢困在自己的身边,没有让她住进密不透风的牢笼,后悔一次次心软地允许她接近旁人。
其他人且去争通天的气运,自己只求和她遗世厮守,这便够了。
还好,还不晚……
“我错了。”他忽然自嘲轻笑,牵起她的手,“由你信你,才让你跑了那么多次,我给的什么东西都能随意送出去。”
腕间有熟悉的温润触感,孟沅错愕低头,那串她留给长苓防身的沉香珠被戴回了自己腕上,裂纹渗出内里妖异血光,颗颗并紧相撞,猝然碎裂——
挣脱束缚的红光化成带着缠纹的金红丝绳,在翻飞衣纱间如活物般缠绕。红绳从袖间磨过雪白肌肤一寸寸紧沿着皮肤蜿蜒缠绕,粗粝质感似爱抚,又像毒蛇绞杀,从手臂到脖颈,从腰肢往下,细细慢慢摩擦着敏感地带,绕过腿弯,最后连纤细脚踝与都被温柔而残酷地缚住。
没有被捆绑的狼狈,却是最无可挣脱的,渗入骨肉般量身打造的镣铐。
夷渊眼中浮着一层红,高光也渐渐熄灭,抚着衣袍下红绳勾勒出轮廓的细腰,指尖顺着随身体曲线起伏的红绳游走到突突跳动的颈动脉,神情动容而满足地扣着她后颈,在唇角印下一吻:
“你答应过我,救了人就回沧瀛峰,也该到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只要秘境周围化成死地,我们一样能出去,回沧瀛峰。”
“你总在雪宫前殿呆着,根本没好好游览过吧?这次回去我陪你都看看,一定让你满意。”
孟沅被他识海中喷薄的孽力震住,任皮肤上的红绳亲密无间地代替主人拥吻抚摸。
他不是在秘境中差点入魔,这种程度的孽力,他早就是半神半魔了,只等情欲淹没理智,全部生灵被彻底失控的大魔吞噬,陆地西南将化作一片焦土废墟。
可他显然从不把这样的后果放在眼里。孟沅一颗心如坠冰窖般渐渐沉下去,耳畔灼热气息仍在喃喃诉着什么,她愣神听得不真切,却猛然从只言片语里抓住什么一闪而过的关键:
“不对。”
红绳嫁衣一起托着着她,到达和夷渊平视的高度,他将她压在门扉上,一低头便是最方便舔吻颈侧的姿势。
已经意乱情迷的人忽然听见一声毫无波澜的问话:
“我这一次没和你在荆山上说过话,你怎么知道救人的事?”
35. 回家
魔主坐在城中杂草丛生的小山顶上远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无聊地摆弄用过了的烟花信号弹,“小荷”仅剩的一只左眼倒映着自孟府奔涌而出的、淹没全城的血色孽力。
又等了半炷香,仍然没等到可以安全启动阵法的回应,它叹气摇头。
唉,估计是出不来咯。
信号烟花的空壳被随意抛开,从山坡上骨碌碌滚下去,直到撞得四分五裂。魔主颤颤巍巍拖着一副丧尸般的变异躯体,走到身后符文密布的巨石前。
它当然是诓了圣女的,如若不然,她怎么会自愿带玄衍进入阵眼,又怎么会相信困在阵法中的后果只是暂时隔绝七情六欲?
残破的尸体颓然倒地,淡白色近透明的念体努力了好一会才把自己从尸体肚子下面拔出来,极嫌恶地回头踢了一脚。
撒完气,魔主才慢悠悠飘到巨石上方,优雅地准备启动阵法。
玄衍要是真入魔了,那属于修士堕魔,徒增死域暴殄天物就罢了,还会逐渐丧失理智暴虐嗜杀反噬自身,他修为又太高,属于不可控因素。即使自己尚且奈何不得,但如他这般孽力缠身,早晚为正邪两道所不容,自取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圣女混入青云门,大概是靠着圣族完全隐匿魔气的秘法才卧底成他徒儿的。长远来说,确实算得上功不可没彪炳史册,但它未来魔尊不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岂不是全是努力努力白努力……圣女嘛,只好委屈一下了。
巨石表面的符文随它意念自上而下次第亮起,光纹蔓延到地面,沿着草绿山坡一路往城中孟府传送过去。
魔主远远望着,心里不甚在意地想:上位者,总是铁血手段杀伐果决的。等它即位魔尊,圣女哪怕生活不能自理也可保吃穿不愁。
更何况,只是被阵法中修为最高者从灵台中攫取七情六欲,从此不知爱恨呢?
*
孟沅没看清变化是怎样发生的,白光瞬间占据视野,最后所见的是夷渊近乎痛苦的神色,他似乎被什么控制住,但还是伸手想来扶她,薄唇微动似在呼唤什么。
整个秘境就在此时,如同被打碎的整块玻璃,在她眼前裂成万千碎片。
风声呼啸,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身体如一片鸿毛般般再度陷入坠落。
慢慢地、缓缓地沉降,直到看见那束熟悉的舞台灯光,漂浮的白皮书缓缓展开,银色的纹路在封面流动,机械冰冷的电子音在虚空中回荡:
【恭喜人物通关】
触及地面,孟沅抬手,掌心的红色丝线浸入掌纹血脉,身体上缠绕的红绳也依旧紧贴皮肉,像一重烙印。
“这些会一直跟着我吗?”
【人物奖励形式为魂穿,与□□分离】
孟沅点头,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玉竹般的身影,和他身后透过阳光的银杏树。
苦心积虑如履薄冰,终于是要走了,现在想起这些,不禁多了些莫名的酸楚。
系统给她和楚砚的奖励不同,想来是盼着她滚蛋很久了,不知道会借此机会把她丢到哪个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去。
“奖励我去什么地方?”
无数白色光点在她面前汇聚,凝成一条温暖的通道。她一脚踏进光晕,系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人物来处】
光路推动着她的身体向前,褪去身上所有禁锢,那股温暖的光流仿佛沁入肺腑,温温柔柔地引着她沉睡,大脑停摆,挥之不去的身影也终于随之消散。
……她该回家了。
*
清晨鸟鸣。
孟沅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白腻天花板,角落里还有一小块她一直懒得替房东修补的渗水痕迹。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被子滑落到腰间。床头电子钟显示7:30,电脑桌上的手机正嗡嗡震动着,她恍恍惚惚下床拿起,各种工作群消息私人消息在屏幕上接二连三弹出来。
赤脚踩在久违的木地板上,她倾身拉开窗帘,盛夏的晨光倾泻而入,楼下拎着早点的上班族一脸怨气往地铁站走,拿社保的大爷大妈悠哉游哉牵着泰迪博美在绿化带遛弯。
她有点恍如隔世地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淡淡青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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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吊带睡衣,长发经过一夜睡没睡相的折磨变得乱糟糟。伸出的指尖轻轻碰到了冰凉镜面,她又惊忙翻转手心细看
——没有红绳,没有沉香珠,她真的回来了。
不知怎么,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处,半分也高兴不起来。
手机又开始叮叮叫,她摁灭闹铃,撑着洗舆台胸口起伏地喘气。半响才缓过来,揉揉眼睛,抓起牙刷开始像过去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洗漱。
鞋包衣服的位置和记忆中分毫不差,她把鞋柜上的车钥匙揣进包里,勾着鞋跟踉踉跄跄推门出去。
从车库里开到马路上,孟沅手握方向盘,平稳地行驶在早高峰的车流中。
“沅沅,周末要不要回家住啊?你舅舅送了几只大闸蟹来,妈妈做给你吃啊。”
“好啊,周六晚上回去。”
车载蓝牙里,爸妈的还在讨论整点小配菜的事,她时不时应和几声,语气如常。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孟沅缓缓踩下刹车停在斑马线前,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后视镜里映出平静的眉眼。
这样诡异的经历,这样漫长的异世之旅,她没有想象中如蒙大赦的激动,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甚至没有对穿越回来的一点点庆幸,就像完全抽离出来,在用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漠然看着一切。
她思考的是,现在项目什么进度了?自己乍一下回来能不能直接上岗?她还想去找找穿进的是哪本书,哪个丧良心作者精心制造的文字垃圾……
绿灯亮起,孟沅松开刹车,慢踩油门。
——直到那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车前。
她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后车猝不及防,“砰”的一声地追尾撞上来,顶得孟沅整个人往后一栽!
穿着黑衬衫的人长身站立,茫然环视四周的高楼大厦,视线掠过闪烁的红绿灯、呼啸而过的电动车流,最后,隔着挡风玻璃,落在了她脸上。
孟沅后背一凉。
怎么会是他?
……他、他不是书里虚构的人吗?!
36. 追到哪里都可以
这场景,根本就是他爹的经历过一次吧?!
刺耳的刹车声,突如其来的黑影,还有那种即将坠入异世的眩晕感。孟沅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那天她不就是这样差点撞到凭空出现的人,然后稀里糊涂穿进了书里吗?
……怎么又来一次啊?
车头前的男人面无表情盯着她,不自觉微微歪了脑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那张脸是谢玄的模样,却又微妙地不同,眼神少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郁冷漠,多了几分刚入世的明净澄澈。
就像当初在蓬江,她一眼就认出谢玄是夷渊的化身。现在她同样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与她所熟识的夷渊,似乎有某种本质的不同。
——砰砰砰!
她被不耐烦敲车窗的中年大叔吓了一条。
大叔是后面追尾的黑色轿车车主,操着一口方言没好气打断她思路:
“私了还是报警哇?”
报警?
孟沅愣着看向前面,谢玄还站在车头,用一种近乎动物观察人类的目光望着她。
她有点犯难——行车记录仪里明显记录了他突然现身的影像。报警了警察叔叔一查监控,交通事故立马上升成灵异事件,到时候谢玄会怎么说,他如果真的是夷渊,会不会满嘴修真神怪把她拉下水?
“私了私了。”
她一个脑袋两个大,下车绕到后面检查伤势不算太重的保险杠,拍了照和中年大叔各自给修车店打电话问报价。
谢玄便默默踱步到他们之间,很有兴致地观察他们在和谁说话。
中年大叔刚出门上班就碰到个全责追尾,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被瞧得更加不爽,挂了电话扯着嗓子喊:
“侬这个小伙子干什么哇!侬不闯红灯我们机动车会追尾?出社会之前没有家长教你走路看灯的伐?”
忽然被劈头盖脸指责一通,谢玄没生气也没犟嘴,转头看向孟沅,一直等到她打完电话,才慢悠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是她家的。”
?!
孟沅一惊差点没把手机甩出去,被大叔满脸错愕地来回在她和谢玄之间巡视,赶紧在对方脑子里制造出任何情侣吵架当街拦车的炸裂新闻前拍板:
“八百私了一口价!”
拉扯一番,微信余额最后只多了五百,换保险杠估计还得倒贴。大叔白了他们一眼,拉开车门扬长而去,留下孟沅在原地和谢玄互相瞪着对方。
她挠挠额头,颇为无奈地坐回车里,没想到副驾车窗又被人笃笃笃敲响。
按下车窗,露出谢玄十分礼貌的笑:
“可以进来吗?”
孟沅眼皮直跳,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车流,踟蹰良久还是干不出把人当场一丢大路朝天的事,叹了口气,认命地点头默许。
车子发动了,她却有点茫然自己要去哪,旁边谢玄从车载电脑屏一直观察到后座上堆的靠垫软毯,偶尔流露出一丝好奇宝宝看世界的茫然。
“你去哪?”她装作十分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谢玄顿了顿,伸手在身上翻找两下,找出一个小巧的皮夹子,打开是一堆证件,他一边翻,一边平静回答:
“我们不是认识吗?”
“谁说的!”孟沅下意识拔高嗓音。
他似乎在皮夹子里看见某个十分有趣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扯出来,摊在手心研究。
孟沅没忍住往那边一瞥——是身份证……他居然有身份证。
“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否认?”
反应了一会,孟沅明白过来,谢玄说的是刚才那句:他是自己家的。孟沅抿着嘴思考怎么用善良单纯来给自己开脱,以及再说下去会不会发生辛辛苦苦穿回家一油门轰回解放前的惨案,又听见他平静地问了一句:
“这个怎么用?”
某新款手机的屏幕在他手里亮起,还弹出来几条微信消息,映亮了孟沅的脸,也给她别开生面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他,居然……
还有手机?
*
秘境片片坍塌,魔主此刻缩在角落,也被一道剑光映亮了念体。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它宁愿自己现在最好直接被吓晕过去不要清醒着面对。
那道曾经冰封魔潮的无情剑稳稳指着自己命门,玄衍面色冰寒几乎杀意凛冽,怀里抱着的是眼神空洞人偶一般的圣女。
“她怎么了?”玄衍冷冷开口。
他已经破了魔阵,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连带着已经被融合的孟沅的那份情欲,一起收回灵台。
魔主哆哆嗦嗦,心说天呐我怎么会知道,按理来说她只是丢了情欲不是丢了魂,怎么现在只剩了一具空荡荡的壳子?
眼瞅玄衍这个疯样,倒像真被圣女迷了心智了,但她工作真的有必要这么出色吗?知不知道这下给它惹了大麻烦了!
蓄势待发的剑意逼得魔主快要崩溃,好半天才在脑子里颤巍巍组织好措辞:
“圣……孟、孟小姐是担忧你走火入魔,无奈出此下策,你也能看懂此阵效用吧,眼下她这个境况确实不是阵法所致啊!”
或许是这番说辞入了玄衍的耳,亦或是那些本该属于孟沅的、鲜活的喜怒哀乐,此刻正在他灵台里生根发芽,压得滔天孽力寸寸退散,魔主终于在威压下得了片刻喘息,赶紧小心补上几句:
“魔族有秘传召魂之法,若以养魂木为载,辅以聚魄法阵,孟小姐也未必毫无转圜之机。”
似乎是被召魂的法门劝动,玄衍目光隐痛地描摹着怀中人眉眼。
刚劫后余生般松了脑子里紧绷的弦,魔主又被他忽然挑回的眼神吓得念体一震。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北冥也不必再盼魔主降世了。”
心智通透的如它立刻便心如死灰地认清了自己作为魔族希望很可能要长期给玄衍打工的事实,不禁满腔凄怆。
唉,后世笔书上不知会留下自己怎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玄衍没有绑着它,估计也是算准了自己没有出逃的本事,只把它放在袖中,带回了沧瀛峰。
路过青云山大门时,魔主瞧见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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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队深色衣袍的修士神情凝重地往西南飞去。想来,几个弟子在荆山的遭遇已经被传回了宗门,急得某位大人物只恨不得亲自出山了。
但玄衍倒是对那边全副武装的架势毫无所动,给险些冻成冰块的它丢了个避寒决,一入雪宫便隔绝闭户,抱着了无生气的圣女进了主殿。
魔主再麻木,跟了一路此刻也隐约感觉到玄衍对圣女的情愫遐思不同于正常师徒。它悄咪咪缩到庭院里一株簌簌落花的雪薇树下,修复被正道畸恋狠狠冲击碎了的魔生观。
奈何它实在是耳聪目明,无可避免地听见主殿紧闭大门中传来极尽温柔的执拗低语:
魔主一个激灵,忙不迭转过身关闭五感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真是要了命了,它可还想活着回北冥啊!
“这次在外面也转了一圈,有什么意思呢?”
夷渊靠在寒玉榻上,把形容呆静的女子搂在怀中,将她发间钗饰取下,又脱去两人的外袍,只剩下一袭薄薄的白色里衣。
青丝如瀑悉数垂落在他胸膛上,夷渊修长的手从发间穿过,取了一缕柔柔缠绕指尖,低头看着怀里孟沅木然无神仍不掩明媚秀丽的脸,忽然牵出一抹笑,用发尾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倒是从没见过你这样温顺听话的样子。”他俯身在她被蹭得软软的脸上亲了一口,又用坏笑着指腹捏了捏。
“好乖啊,可以欺负你了?”
怀里人仍旧没有反应,只呆呆地望着前方。夷渊心里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浓情蜜意都被这道空泛目光浇得一片苦寒,心里越是疼爱,越是有尖锐的刺痛往深处一点点地钻磨。
从她最开始对他展露出抗拒的时候,夷渊便慎重思考过要不要直接侵入她灵识。反正也是察觉不出的手脚,就叫她以为缱绻情意都是油然而生,和自己是天定珠联璧合的一对。
直到有一次凌晨回沧瀛峰,听到她忽然从榻上跳下来打开房门。望进那双清澈的、等着自己归来而一夜未阖的眼睛,他才体悟到了那股因为爱人似是而非的回应所带来的强烈悸动。
巨大的喜悦冲乱了他长久以来步步为营细水慢流的圈套,只想把凉玉一样的身体深深揉进骨肉里,铤而走险差点让她察觉了自己的意图,后来又不得不扯些过食丹药的拙劣谎话来遮掩。
好在,她并没有厌弃自己,温驯而懵懂地一步步走近,近到他真的不再窥探她所感所想,为她主动看过来的每道视线而神魂激荡,全心全意奔着两情相悦生死相依去了。如今,才会被这份隐秘周全的脱身之法打得溃不成军。
“不是好奇我每月初二在做什么吗?”
他牵起垂在榻边的纤纤素手,将五指一根一根仔细地插进去,半点间隙也不留地紧紧扣住,拉到唇边亲吻手背。
可终究还是觉得这样浅尝辄止的亲近不够解了心里灼烧般的痛渴,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娇软樱唇上自|慰般吮舔缠吻。
良久,微喘着停下抚摸她被磋磨的有些红肿的唇瓣。
“……沅沅,你不清楚我能追你到哪里。”
37. 二十四岁
孟沅蹙着眉浏览电脑里各种文件,试图以此复健自己血液中残余的牛马本能,但心思却时不时拐到躺在桌面的手机上。
最后实在没忍住,往椅背上一靠,拿起手机点开了和谢玄的微信页面,居然还是空荡荡一条消息也没有。
……他有没有可能不会打字啊?自己教他用手机的时候教没教输入法来着?
早上她冒着打卡迟到的风险认真负责花了半个小时指导谢玄怎么使用智能手机,然后把他放在了离公司不远的咖啡馆。
当然她也没打算就这么让人沦为homeless,怕他饿着还特地教了如何使用电子支付,并且非常意外地发现他的某张银行卡余额已经快赶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早知道不看了。
比起向她提问题,谢玄更愿意动手尝试,学得也很快。
但他的话越少,孟沅就越难有试探口风的机会。
排除精神疾病方面的可能性,根据目前的表现推测,她基本确信他不是现代人,但又一时无法判断他到底和夷渊什么关系,或者说,就是夷渊本人。
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是那个曾经做过自己师父的夷渊,气质差得不是一丁半点,非要联系起来的话,可能说夷渊儿子还合理些。
绞尽脑汁炸了几个回合都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绕回互联网使用指南上去,眼看着打工要迟到,她加了联系方式,叮嘱他在这里等她午休再过来带他去开个酒店什么的。
微信消息从屏上弹出来,孟沅想也没想手指一动立刻点进去——
是领导来催报告。
一种离奇的荒诞感让她忽然笑了一下。
回到现实世界,谁会管你昨天有没有经历什么匪夷所思的曲折故事,今天一觉睡醒了,照样得老老实实当一颗会自我革新的螺丝钉,就像日漫里的热血少年,穿上西装进入职场自动变成稳妥的成年人。
“早上怎么差点迟到了?”
有不太讨喜的螺丝钉摇晃着茶杯从孟沅身后经过,拍了下她的椅背。
“堵车。”她余光瞥了一眼,转回去面对电脑,不打算和吴明辉多讲半个字。
如果说普信男只是下头的话,那么一个自负且以说教为爱好的同事无疑令人抓狂——吴明辉就是这样的生物。据传他至今还能在公司尸位素餐全靠有个当高层的三叔。
原本她和吴明辉也算相安无事,直到某天下雨,她因为有车而好心借出去一把伞,人生三大错觉之“她喜欢我”就此牢牢控制了吴明辉为数不多的脑细胞。
“那你得提前出发啊,要把路况和意外都计算在程序内,居安思危未雨……”
“张姐我午休不去食堂了啊。”
孟沅和隔壁工位的同事打了招呼,把自顾比比叨叨的吴明辉甩在原地,挎上包目不斜视走去按电梯。
她现在真的没心思看小吴开屏了,公园里还有个失联的定时炸弹呢。
三四个微信电话无人接听,孟沅真生出点后悔来,这班今天就一定得上吗?怎么不能先把他安顿好了再说啊……
“嗯?”
语音突然接通让她着急忙慌的脚步一顿,愣了片刻才开口:
“你、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关机了。”
“……是不是没电?”
“电?”电话那头犹豫一秒,“对,在充电。”
好家伙,几个小时不见都知道充电了。孟沅问清位置立马驱车赶往现场,路上没忘记申请休假,理由填了车祸。
等她赶到奶茶店,满满碎钻和小马宝莉贴纸的充电宝正在桌上一闪一闪,谢玄坐在几个古风Coser之间,边聊天边熟练操作手机,注意到她来了,很自然地起身递上一杯打包好的珍珠奶茶。
“……谢谢哈。”
和善良出借充电设备的Coser们告别,再坐回车里,孟沅身心俱疲已经不想再和他打哑谜了。
“你今年多大?”
副驾上的人从手机屏幕里抬头嗯了一声,尾音有点茫然。
“……你多大了?”
“二十四。”
这个数字明显是经过思考回答的,她和他僵持着,同样漆黑的眼瞳像一汪溺死人的深海,孟沅脑中冒出在桃树下隔着纷纷花瓣的漫长对视,心底那根弦忽然被拨动,终于还是没抗住先露了底:
“夷渊?”
既没否认,也没答应。
深吸一口气,她堪称态度真诚地问了第二遍:
“你今年多大了?夷渊。”
车里安静下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似乎是想要寻找到某种曾经相识的印记,沉默许久,答道:
“八百二十四。”
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孟沅把好多好多年之后才成为她师父的夷渊带回了家。在手机上研究明白了他的现代身份信息——S大毕业生,下个月作为实习生报道的公司,正好就是孟沅单位。
有什么纷杂错乱的世界线开始收束,激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自穿回来之后第一次有了点烦躁的情绪。
她抱着还剩一半的奶茶,趴在开放式厨房岛台上,隔着半个客厅看沙发上顶着另一幅面容仍然处之泰然的夷渊求知若渴片刻不歇地刷手机。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吗?”
“我现在要好奇的事太多了,你等等吧。”
……年龄小了,噎人的本事飞涨啊。
她有点怅然地追忆当时初入小说世界,十分成熟可靠的师父收留了自己,倾囊相授,才让她不至于在系统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成功脱离剧情穿回了现代。
虽说他是有圈禁自己的前科和养着自己应对情劫的嫌疑吧,但到底没能如愿,眼下他孤身一人涉足异世,能依靠的估计也只有自己这个未来的好徒儿。
是以尽管明知留他在身边很可能还会招致其他风险,她也做不到在夷渊掌握比如上网点外卖这些现代生活必备技能之前把人扫地出门。
孟沅低头咬着吸管继续喝奶茶,对于怎么和年轻版师父交流感到异常棘手。
要不就直说吧?亲爱的你别激动,你其实是一篇小说里的人物,魂穿到咱们法治社会应该属于闹鬼范畴的超自然现象;而且咱俩的关系还挺尴尬的,名义上是师徒,但事实上做过不少诸如成亲接吻之类非常天打雷劈的事情……
这样说会不会太难以接受?
她又怂了,低头摸出手机下单几件大号男士服装,本来要再点个外卖充饥,但抬眼看见夷渊安安静静坐着,又想起白天没好好招待他的事,转身去翻找冰箱里的食材打算下厨简单做几个菜。
叮呤哐啷一通忙活,最后跑腿小哥把男士服装都送来了,她唯一的成功菜品仍然只有最开始做的鸡蛋三明治。
……时隔太久手艺生疏。孟沅默默打开外卖软件准备点些高档菜挽回场面,一条微信突然弹出来——夷渊给她分享了一部男频小说。点开一看,是熟悉的复仇震惊体。
主角:楚砚,作者:一口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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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愕转身,沙发上的人已经施施然起身走过来,用一种平静又淡定的语气说:“我搜索了我的名字。”
“也搜了现在的情况,似乎可以用平行世界来解释。”
孟沅:(?Д?;)?
你要不要学得这么快啊?
“……那你想回去吗?”
“回去很无聊,”夷渊指了指岛台上的两块三明治,“有一个是给我的吗?”
她端起盘子递给他,口气带着点疲倦:“这边呆久了你也会觉得无聊。”
夷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接过三明治。
“我现在不觉得。”
后来点的高档日料夷渊品尝得兴致缺缺,两块三明治倒是都进了他肚子。孟沅收拾了一下长期空着的小房间,换上新床单,他在门口观察了一会,非常有眼力见地进来帮忙套被套,全都整理好了才礼貌询问:
“可以坐吗?”
“不可以哦,要脱外裤。”
他愣了一下,从善如流低头解开皮带。
“哎不不不你等我出去的啊!”
*
简单冲凉完,孟沅穿戴整齐回了自己房间,很快听见隔壁浴室传来的水声,
她早先教过夷渊怎么用淋浴,大夏天的,洗澡上床是底线。
淅淅沥沥的声音非常助眠,她扑进柔软床垫里,给几个关心她车祸的同事回复了健在的消息,顺手把吴明辉的聊天框删除,然后点开那本小说拜读男频后宫文学史上的一场泥石流。
剧情不出所料满地洒狗血,但有她参与的部分和小说内容却完全不同,深爱主角的孟小姐堪称二十四孝好媳妇,并且在第五十章“秘境破局”的结尾以一种王宝钏看了都直呼恋爱脑的方式和主角凄凄惨惨“天人永隔”。
孟沅看到后面都已经麻木了,白日那股空洞的感觉便趁着独处时分更强烈地笼罩上来,好像从她脑子里挖掉了一块感知情绪的神经中枢,整个人被夹在两块冷硬的石板之间挣脱不得。
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半梦半醒胡思乱想,耳畔逐渐传来由远及近地呼啸风声,交杂着听得并不真切的电子音。
身体轻得不像话,似乎一直向着高处飘去,慢悠悠的,直到她完全失去了所有关于方向感的知觉,才终于停下了。
眼皮也沉重得厉害,她微微睁开一丝缝隙,柔和的光线漏进来,并不刺目。视线里雪白的花瓣簌簌扬扬地飘落,像无声覆盖庭院的雪。
偶有几瓣落入不冻流水里飘然流转,活水隐于雪雾里的玉砌楼阁脚下,蹲在亭角飞檐上嘲风兽像正呵出息,转瞬凝成云桥接引阳光。
她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目光缓缓移动。
庭院中央,招魂幡被一层半透明的物质包裹着,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正在瑟瑟发抖。
它旁边站着气质卓群的男人,依旧是俊美无俦的面容,只是眼底蓄着浓得化不开的沉沉阴郁。
身体和魂魄完全相接的一刹那,剧烈的冲动让她忍不住往前趔趄几步。她盯着不远处的人,有一种原始的、要拿回什么的迫切从头到脚席卷过。
撑着招魂幡的魔主被她这个架势吓得炸毛,嗷得一声远远跑开。
孟沅没空去计较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雪宫,反正穿越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现在已经被拿回那个东西的强大本能占据了全部自制力。
夷渊站着原地未动,伸开双臂,接住脚步踉跄的女子,把她还不稳固的身体搂在怀里,面色阴翳将人打横抱起。
38. 本能
孟沅被抱着往主殿里去,离他越近,那种空洞的感觉愈明显,她勾着夷渊的脖子,看到他泛青的下眼睑,不自觉抬手摸向刀刻斧凿般的凌厉侧脸。
“你今年多大了啊?”
嘭的一道关门重响回答了她。
夷渊冷冰冰靠到软椅上,把她抱坐在怀里,掰过她的脸仔细检查她眼睛,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孟沅肋骨被勒得发痛,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换来往常意料之中的松手,反而收紧得让她不得不带着哭腔开始挣扎。
“勒折了。”
“别动,”他眸色更深。
“一万多岁吧。”
她极惊讶地发现,身体里那股求之不得的空落落居然随着他态度松动得到稍稍缓解,但也依旧不过杯水车薪扬汤止沸,勾引得她想要更多。
“还有什么问题,现在一起问。”
“……八百二十四岁的时候,是不是离开过这里?”
“对,认识了你。”
有什么隐藏的暗线开始一一对上了。她仅剩摇摇欲坠的意志在清醒思考,手臂本能地环抱着他的脖子贴得更近,想用身体之间减少的距离更快地填补满自己那部分情绪空洞。
“你是为了杀妻证道才接近我的吗?”
“……那时候是的。”一直攫着她下颌的手和紧勒着的铁臂终于因为这句话松开些许,空气重新涌入胸腔,肋间残余阵阵疼痛让孟沅有点疑心是不是骨头断在里面了。
“现在呢?”
“现在?”
存在感极强的灼热掌心一寸寸下移到她腰侧凹陷处,手指灵活轻轻解开束腰的衣带节。
“我现在渡不了劫了。”
“为什么?”
“问点别的吧。”夷渊似乎有重筑内心防守线的趋势,眼睛也不再直视她,孟沅一着急直接捧住他的脸,话不过脑子就从嘴里滚了出来:
“你喜欢我吗?”
夷渊怔怔看着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脸庞,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这一睡自是省心,殊不知醒来翻似到乡烂柯,自己这里已是过了七十二个星辰月了。鼻腔突然涌上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修长滚烫的手掌覆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连声音也添了丝难察的哽咽:
“你感觉不到吗?”
“不是不是!”
孟沅立刻双手一起回握住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辩解道:“你是我师父,我本来心里很敬重你,后来又很怕你只是想留着我渡情劫,可现在我却不知道了。”
她拉着夷渊的手,有学有样地放在自己胸口,呼吸起伏间撑开他掌心贴得更近,几乎恨不得把每道心跳都清清楚楚捧到他手中。
“师父你听,我的心跳得好快啊,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在秘境里和楚砚成亲所以才要追进来?”
“我根本不喜欢他的,也不会和他成亲,那本书就是在胡说八道。”
一番急切自白暖得夷渊通身阴翳都减轻不少,眼中晶莹也化作纠缠着欲色的滟光,手掌顺着柔波开始微微用力。
“知道了。”
“那你不要生气好吗?”孟沅坐在他腿上,小心翼翼避开硌人的地方,直起腰来亲他的下巴。
“我的感情是不是都到你那里去了呀师父?怎么你一生气我就好心痛。”
她努力挺直了背去亲他的唇,夷渊却一反常态地不主动不拒绝,只任由她自己试探摸索,孟沅便只能有些不得其法断断续续地乱吻一通,轻喘着蛊惑般靠到他耳边私语:
“能把我的感情还给我吗师父?我感觉的到它在你身上,它怎么到你身上去了?我心里现在空荡荡的好难受呀。”
最后一句尾音都泄了颤巍巍的哭腔,她自认已经示弱到楚楚可怜的地步,却被他手上忽然加重的力道揉得嘤咛出声。
孟沅委屈巴巴地甩开他,含着眼泪嗔怒抬眸,反而惊心动魄地对上一道夹杂审视的凛冽目光。
“你到底是不想让我生气,还是不想让自己难受。”
语气已冰冷到愠怒不善的地步,她心里一惊,想也不想双膝分跨坐在他身体两侧,搂着他脖子撒娇道:
“那不一样吗?你不要凶我,更不能杀我,我真的真的好怕死的。”
他冷着脸,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嗯了一声,手上倒是很诚实地片刻不停伸进衣摆里作乱。
“嗯是什么意思啊,那些海枯石烂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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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不知道一天要从多少男人嘴里说出来,你嗯一声又算什么数呢?立个血誓吧师父,宁愿不成仙也不能杀我。”她不敢看他了,说话的时候只一门心思努力把自己完全嵌进他怀里。
“好,我不成仙了。”
耳后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外袍被他三两下轻松解开,孟沅更不敢撒手了,紧抱着他腰身不让两片无助的袖子从自己胳膊上落下来。
“师父,我都快分不清是因为你在心动还是自己在心动了,把感情还给我吧,这样我就知道了。”
耳边兀地捕捉到一声清啸剑气,后背一凉,两只袖子已经被他齐刷刷切开来,空荡荡垂在她手臂上。
孟沅条件反射想去抓身后掉落的衣服,反被他得了便宜,两手托住腋窝往上一提,将人稳稳抱起来,长腿迈向锦被堆叠的寒玉榻。
“你也爱我的话,我们的心跳又有什么分别呢?”
推他肩膀的手臂被某种力量死死拽回,孟沅这才惊觉那些从沉香珠里钻出来的红绳居然还系在身上,此时正缚着她两条腿勾上他的腰。
“师父我错了我想通了没有感情人也能活,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你给我人身自由就好谢谢把绳子撤了吧真的挺不舒服的……”
身体失重深陷入层层叠叠的锦被,夷渊覆上来毫不留情地重重吻她,直到她把其余话悉数咽回肚里。
赤金丝绳牢牢束着身体,心上人被压在曾经日夜打坐修炼的玉榻上,高高仰起头被迫承受他的吻,游动如活物的红绳只狡猾地放开了纤细右臂,好叫她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可以作出些提醒他的反应。
只是这动作来得实在太快了些,他刚撬开她齿关勾缠着丁香细密吮舔了不到两回,片刻前还拉着自己表忠心的素手就隔在了胸口碍事,只好分神去抓那道纤细玉腕,扯开按住的同时想着不用力拧得她太疼。
樱唇被欺负的红艳艳湿哒哒,一双美目还含着层薄怒色厉内荏地在警告自己,里衣褪去时又羞又委屈急得亮莹莹的珍珠都要掉下来,夷渊胸腔里因为伺候着她空壳度日的几年哀怨顷刻间便被荡平,顽劣地牵引着红绳去磨她身体最敏感的几处地方。
“不是很想要回感情吗?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39. 招魂
大脑陷入一片芜杂的漩涡,连讨价还价的心思都被肌肤上传来的手掌温度冲刷成无法捕获的乱流,孟沅此刻一切反应几乎都是基于长期形成的修养和身体本能而作出。
即使大片皮肤已经裸露在空气中,心理上的最后一丝防线还是让她宁死不屈拼命护住了小衣。
灵识和灵力同一时间从相纠缠的唇舌间渡来,宛如春雨入夜缓缓流动在身体里。那片荒芜灵台顷刻新生般坠入一滴跃动的翠色,伴随节奏逐渐契合的深吻,向着不存在的边界缓缓蔓延。
情感的抚慰配合着快感共同背叛理智迅速升腾翻涌,孟沅不受控地朝他贴近、回应这个吻。
周身却忽地一松。
她有些懵然地睁眼看向乍然放开自己直起身的男人。
压迫感陡然撤离让胸腔里涌入难得的新鲜空气,而刚被梳理安静的灵台又因为夷渊的远离再度产生堕入漩涡的趋势,交叠在他修长脖颈后的手臂不自觉地攀着他挽留,最后只无果地顺着肩膀柔柔地滑下来。
那张完美无缺、宛如神祗的面容没有一丝迷乱,居高临下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但脸上的每道肌肉都在不知不觉中紧绷成滚烫的僵硬雕像,对上她茫然若失的目光时喉结突地一滚。
他取出准备好的、光滑的素色窄长丝缎覆上她泛着水泽的潋滟双目,隔绝视线后才急急去解自己身上还完整的衣袍。
突然遮住双眼的丝缎冰冰凉凉,衣料摩擦声悉悉索索地传来,孟沅莫名生出几分不忿伸手想把它扯掉。
太不公平了吧!夷渊怎么不蒙他自己眼睛?什么娇贵身子看了会死吗?她才不吃这个亏!
但无论怎么敏捷努力地去够,那条丝带仿佛有生命般来回浮动着躲避她的抓捕,紧贴眼睛的部分开了视野随动似的走哪跟哪,本来因为和他分开而中断的灵识抚慰已经让她焦躁起来,此刻眼前一片白蒙蒙更是烦上加烦,干脆放弃和丝缎较劲,自由活动的右手转而去抓记忆中夷渊手所在的位置,却不知莽莽撞撞间碰到了什么,听见他突地闷哼一声。
手腕被立刻被大力攥住拽开,又怔愣般忽然停在半空中,慢慢地朝着原处拉回去。
视力被剥夺导致了其他感官的格外敏感,不属于孟沅的柔软衣物垂落在身上,激地她猛然一抖。
再度重重压上来的热意不着寸缕,紧贴着席卷到每一处或暴露或隔着薄薄小衣的肌肤上。手指刚碰到什么实物,更为滚烫的温度就烫得孟沅轻呼出声,下意识往回使劲缩手。
男人有力的指节完全包裹住了纤细腕骨,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得逞,甚至态度强硬地往前更带了带。
“帮帮我吧。”
近乎恳求的沙哑话音和含糊水声从舔舐啃咬她耳垂的齿间漏出,充盈温暖的灵力极精明地从手上渡来,孟沅刚想坚定甩开的动作便因此蓦地顿住了,半犹豫半屈服地顺从了他。
眼睛上凉意如水,剧烈而灼热的喘息却痒痒地喷洒在颈侧肌肤,不时有忽轻忽重的吻和啃咬交替落下来。
另一条手臂上的缠绳也游走着退开,似乎在暗示他此刻非常需要自己的拥抱。
孟沅很好心地轻轻回抱住他脊背,感受男人绷起的、紧实而有力的肌肉线条,略带遗憾叹了口气。
可惜看不见。
看不见沧瀛峰巅一贯浑身上下透着矜持清高的玄衍道君此刻是什么样子的。
但那声轻叹从某个方面刺激了他,突如其来的一次使坏吓得孟沅呜呜直抽气。
从前夷渊也只是很偶尔才会在她面前流露一点点不受教的恶劣,而此刻这份不为人知的脾气简直已经放大成近乎专横霸道的兽性。
沉重的挤压厮磨让她无法获取足够空气,但丰沛饱满的灵识又在源源不断填补灵台的空洞,整个人像被溺入了低温沸腾的海底,他的动作是唯一牵引她呼吸频率的危险控制器。
奇妙体验感覆盖了手腕上的勒痛和酸楚,他还没有结束,之前亟待安抚的脆弱灵台却已经被修复到足够思考的程度了。
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孟沅在漫长过程中忍不住开始心思飘移,这才恍恍惚惚地发现,雪宫好像不如以前冷了。
不是因为夷渊汗涔涔的怀抱或者耳边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喘,而是真真切切暖和了不少。刚才在雪薇树下被强烈的身心冲击占据了注意力,此时回想起来,就连树上花苞花瓣似乎都长大了许多,颜色也更接近粉红,庭中的积雪好像也没那么厚了。
她心念一动,抱在他后背的手摸索着去碰劲瘦腰身上的腹肌。
夷渊此时忙得没空制止她,但赤金红绳牵一发而动全身,沿着娇嫩雪肤急速爬来紧紧束缚住那条乱动的纤长藕臂。
绳体粗粝摩擦感瞬间传遍每一条知觉神经,红唇颤巍巍地吐露出似泣似喘的喟叹。
……太不公平了吧?不给看还不给摸吗?
猩红眼眸锁定猎物般盯死被蒙住双目的无辜少女,因为她这一声几乎挠进心肝的酥麻,夷渊额边青筋搏动,在灭顶快感中被山精女妖魅惑似的低头,极尽温柔地细细拥吻她。
门外,雪薇花瓣依旧簌簌落着,缀满花云的枝桠被某种力量滋养,朝高高天空不知疲倦地蓬勃生长。
*
刚才的劳累已经让魂魄还未稳定融回身体的少女沉沉睡去。
夷渊解开那条被眼泪洇出水痕的素色丝缎,仔细地吻去眼角还挂着的点点晶莹,垂眸看见已经委屈得红肿的樱唇,怔了片刻,补偿般轻轻舔了下她的嘴角。
事后清洁的工作他已经堪称轻车熟路。也幸好修真界灵力术法等十分方便,不需要承担任何吵醒她的风险便可以清理干净。
柔软干燥的灵蚕丝锦被严严实实盖住春光一片,纤弱脖颈上的香艳红痕也被他有意掩住。不是没有办法消去,他只是不想这么做,同时对她醒来之后的反应隐隐抱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期待。
最后披上外袍,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手轻脚地出门。
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雪宫深处某个房间里面壁思过的念体,随手团了块雪砸到它头上。
魔主猝不及防被砸得脑袋一歪,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怒而大骂,反倒十分惊恐地往房里更缩了缩才抖得果冻一般怯怯转头。
这几年玄衍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
它刚来沧瀛峰的时候,还以为寻找适宜养魂木这一条就够他好好喝一壶了——那玩意可不是天然有的啊,须得是合乎魂者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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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质,且用极精纯的心血温养上千年才能得到小小一方
——结果他在自家院子里种了老大一棵。
粉花虬枝的雪薇甚至有了无意识生命,贪婪无休止地汲取他的精血。
魔主吓坏了,它以前只知道玄衍斩魔狠辣无情,没想到他对自己也根本没留手啊。
……简直疯球。
招魂阵在它勤勤恳恳的工作中很快完成。但孟沅的魂魄不知究竟飘到了哪里,它连煞魄星都化进魂阵了,整片陆地一丝不苟全翻了个底朝天,依旧遍寻不至。
玄衍便是从那时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本来性情冰冷倨傲已经很不好相处了,又添了浓稠得没法忽视的阴郁气质,周身威压屡屡让魔主痛苦中疑心自己再招不回孟沅的三魂七魄就要被他整得魂飞魄散了……
求生欲给它猛打鸡血,搜索了脑中上下几万年各道法门,夜以继日不辞辛劳地加班加点,融会贯通所有知识在招魂事业上登峰造极,终于研制出了史无前例的大道魂幡。
招魂幡牵引游魂三千世界里无尽穿梭,招来了不知道什么物种的各类奇怪东西。
有哭喊妈咪救我的,有挥舞着不存在的长刀大叫敌寇莫逃的,还有到处乱瞟然后说你好请问有没有看见我的宇宙飞船的……无一例外都被玄衍从魂魄层面彻底抹杀。
一天天下来,魔主心都要凉到雪地里去了。
但他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失败一次就多喂一次雪薇树,精血中的灵力浇灌在树根,从梢头饮满鲜血的花朵晃晃悠悠飘到九霄云上去。
有一回给魔主都看得心疼不忍,劝他对自己好点……然后被寒飕飕的一个眼神瞪回去重新补魂幡了。
它已经逐渐把希望从孟沅赶紧滚回来这件事情上转移寄托到玄衍赶紧血竭身亡上。
历经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招魂幡又终于招到一个游魂,魔主打着哈切准备欣赏一下这次的异世小朋友又要表演什么节目。
可浅色的魂魄居然被吸引着飘入了孟沅身体里,那双空洞了多年的眼睛慢慢恢复生机和光亮。
魔主想原地尖叫。
它压根没想到这魂真的能叫回来啊!而且还是少了七情六欲的魂!
这下完了,孟沅知道它在秘境里耍了她,肯定会杀了自己。对玄衍来说它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一样杀了自己……
哀莫大于心死,魔主战战兢兢看向黑暗房间门外站在天光里的玄衍,充分做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千年后又是一条威武不能屈的好魔的心理建设。
玄衍抱臂打量它,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同他每次出手捏碎那些异世游魂前如出一辙的微笑。
“做得不错。”
“大佬饶命!”
念体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魔主哆哆嗦嗦半天才逐渐回神,抬起头对他刚刚那句话满脸的难以置信。
门口身量高大的男人歪头笑了一下,又丢出一块雪团不偏不倚砸在它脑门,面上神采飞扬里是毫不掩饰的餍足酣畅。
“我说你做得不错。”玄衍相当友好地顺手关上了门,把懵比的魔主独自留在黑暗里,微扬声调随远去的脚步从外面传来——
“给自己找具身体吧。”
40. 远离和爱
魔主从大悲骤然到大喜,石化了半天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如果按照人类的情绪形容,自己现在大概可以说是喜极而泣泪流满面了。
它想起玄衍刚刚没有明确规定它可以找什么样的身体,但从他这几年里最明媚开朗的那句语气推测,就算自己找个灵根上佳的青云门弟子,他多半……应该,呃,不会在意吧?
魔主暗自思忖一会,深深肯定了这个念头——连自己都不太在乎的人,怎么有闲心管其他人嘛?只要自己不往孟沅身上打主意,玄衍绝对事不关孟毫不关心。
但多年在沧瀛峰峰主手底下艰难讨生活的念体已经通过血淋淋教训沉重学会了做魔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这次,它很聪明地没有直接把看上的小青年原地夺舍,而是艰难地拖着他,从百草药园吭哧带喘扛回了雪宫。
毕竟是同宗修士,先给大佬过个目,以示尊重。
刚费劲巴拉挤开寒玉门的门缝,女子珠落玉盘般动听的含嗔轻斥便清晰传到驮着青年蛄蛹的魔主耳中。
它钻出来半个脑袋,隔着玉桥望向庭院里粉瓣纷落的雪薇树下,孟沅换了一袭天青色长裙,正面色不虞地在和玄衍说些什么。
皮质腰带收束显得她气质十分利落清爽,修长脖颈却显眼地用一条丝缎松松地绕了一周,剩余部分长长地垂在背后,随着动作和花瓣一同在风中轻盈飘转。
她微红着脸指指自己的脖子,仰起脑袋慷慨陈词的时候还很勇敢地去戳玄衍胸口。后者则慵懒倚靠着花树,姿态放松,低头专注欣赏她使小性的样子。
洋洋洒洒输出完了,孟沅好像又有点犯怵,正要悻悻往回缩手,却被眉眼含笑的男人捉住了小臂,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捏腕骨。
她脸上红晕更浓,微微偏过脸不看他。
这一转头,恰好和魔主对上了眼。
孟沅和被捉奸在床似的迅速把手腕抽出来,玄衍掌心里的温度忽然空了,连笑意都几乎冻在唇边,顺着她视线往这边冷冷一扫。
魔主霎时虚汗涔涔……是自己来的不巧了。
“你在干什么!”孟沅看清了门口倒地的人影,突然激动着飞跑过来一脚踹开寒玉门——魔主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往后连滚好几圈才眼冒金星地停下来。
她将地上昏睡不醒的青年扶到怀里探他鼻息,压根没注意到身后那股阴郁沉沉的威压又有复萌的趋势。魔主眼瞧着玄衍一步步踱近,头皮阵阵发紧,对孟沅挤眉弄眼干咳不已只差把肺管子呛出来,心说姑奶奶你快回头看看吧……
但她太迟钝了,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安抚该安抚的人,还柳眉倒竖质问它把窦循益怎么了。
“没怎么啊……”魔主偷偷去瞥玄衍脸色,斟酌片刻后决定独自背锅,“咳!我日行一善路过见人倒地不起把他捡回家救治不行吗?”
这样拙劣的借口也确实没什么可信度,孟沅沉默了一秒,很恶意地揣测道:
“你是想套他的身体吧?”
魔主被戳中心事,四处乱瞟避而不答。
“这人是我朋……我认识的人,你别胡来。”
它求助地看向站在她背后的玄衍,良久,得到一个阴厉的眼神:
“没听见?”
这不公平!念体气抖冷——她才回来多久?我可跟了你六年了,选个身体还要看她脸色吗?!
答案在玄衍搂着孟沅肩膀把那个无辜青年从她怀里推开的时候,近乎残忍地甩到了魔主脸上。
*
孟沅本来是想自己把窦循益安全送回去的,但被夷渊以不能操劳为由拒绝了。相比之下,她更信不过旁边虎视眈眈的魔主,好一顿软磨硬泡,终于求得他亲自带着睡梦香甜的窦循益去了药王峰。
一别六年,当初只有婴儿肥的瘦弱小孩也长成半大小伙了。她有几分惆怅,目送夷渊背影消失在玄冰柱间,转身和原地怨气冲天的念体大眼瞪无眼。
虽然起初她真的没打算和魔主吵上一架,但也被连续不断的阴阳怪调哼出了点脾气:
“干嘛?你个二五仔骗我用自己的七情六欲去修补夷渊的识海,现在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魔主怪叫一声,满腹牢骚趁着玄衍不在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对!我是二五仔!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嘛!要不是你装成圣女我会好心合作救你出来?第一个套的就是你!”
“哇塞好本事啊,这么厉害当初是我按着你认圣女的吗?自己没点鉴别能力不要到处扣屎盆子,而且实不相瞒我也没那么想回来,要不你把我身体套了魂送回去我还谢谢您嘞,啊什么?你不会是不敢吧?”
孟沅斗劲上来了颇有点收不住的架势,怼得魔主哑口无言颤颤巍巍跌坐到玉阶上,缩成一团开始抖着念体自闭。
这么一副可怜样看得她忽然有点后悔是不是话说的有点重了,犹豫片刻,蹲到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它。
魔主呜咽着躲的更远了。
它憋得念体发白——含辛茹苦六年好不容易才把任务完成,孟沅现在能被弄回来不仅只是玄衍的心血,更有它的付出,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当然,它也确实在旷日持久的招魂中被玄衍调教出了条件反射:夺孟沅的舍和自杀有什么区别?它风华正茂并没有嫌命太长的意思……
玉阶上的念体端的一派这辈子再也不会开口和她说话的架势,孟沅也没惯着,迈下玉阶自顾自往雪宫外走。
“你去哪?”
她意料之中地回眸浅笑:
“你是看大门的吗?管我去哪?”
魔主刚想发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拿住了她某个弱项,不但迅速走出心理阴霾,甚至抬头得意洋洋地哼哼了几声:
“不是我吓唬你,百步之内你肯定昏倒。”
“为什么?”
“看见那个了吗?”
孟沅有点迟疑:“雪薇树?”
“没见识,那是养魂木!你现在能魂身一体全靠它滋润,根本不可能离开树根百步范围,而且越远魂魄越不稳定,再往前要不了几步就该眩晕了。”
她仰起脸来怔怔望着雪薇树,思考了很久才喃喃开口:
“……这个世界的树都这么神奇吗?”
魔主:???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没有听懂重点?
孟沅不再固执己见地继续往外走了,而是和魔主并肩坐在了门口的玉阶上,默默听着身后花树粉瓣坠地,不冻泉流水潺潺,望着雪宫前玄冰柱阵巍然屹立,长风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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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瀛峰直入天际,终年不化的积雪掩埋一切生机,这样良久的安静里魔主忽然对她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悲悯:
“你这么长时间都在哪呢?”
“回家了。”
“哦,你家挺远吧?”
“唉——那真的太远了。”
“果然是强求因果啊……”魔主低声嗫嚅了一句,孟沅没听清,追问它刚才说什么。
“……没啥,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啊?”
“不知道,摆烂了。”
重新穿回来让她有种命不由人身不由己的无奈,现代生活痛失全勤奖,小说世界里白丢六年时间,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夷渊用红绳或者沉香珠一类的东西锁住了,没法回归想要的平静生活,一点点低落情绪就足以让心里的空洞放得很大。
“我觉得你还是和玄衍好好聊聊吧。”
“怎么?你现在好像很支持他啊?”
魔主翻了个孟沅看不见的白眼:“说真的,我要是女子早都被感动得透透的了。”
“为什么?”
“你……修无情道真是修对了啊你!”魔主咬牙切齿。
孟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听见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在它紧皱眉头的眼神里乐得前仰后合,半天才慢慢停下,轻声问道:
“你怕死吗?”
“废话。”未来魔尊的命太金贵了好不好!
“我也很害怕,而且我知道,我来这个世界就是因为命运安排我要替某谁去死的,我见过另一个人在这种宿命里苦苦挣扎的样子,花了很多心思才救下她。”
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冷静,好像只是在讨论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连语调都懒得掀起波澜。
“我想证明既定剧情是能够打破的,但直到成功了才反应过来,我可以救她,轮到自己的时候,又有谁能来救我呢?”
“而且谁知道死了会怎么样?是彻底没有了?还是陷在这里不停轮回?”
“未知但肯定不好的结局在前面等着,你说,想逃跑有错吗?想离开困住我的人有错吗?”
小小念体仰望着她沉静优美的侧脸出神,从这席话中听出了一丝从未归属此地的抽离感。
她似乎真的和那些异界魂魄一样,有着和它们不同的认知与想法,她信奉只有靠自己才能生存的信条,这种对天道强烈的反抗意识使她不允许自己陷入任何一段会牵绊人心的感情,像个看客般游移在外,永远无法融入和它们一边的世界。
“……你、这些话你和玄衍说过吗?”
“没有。”她忽然转头看向它,搭在一边肩头的柔软丝缎被动作带得扬起,在念体的视野中,几乎是卷着花瓣、挟着清香拂面而过。
丝缎落下,露出后面一双闪着狡黠的上挑美目。魔主忘记了心跳和呼吸,这一刻,它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好像被异世魂魄举起宇宙飞船狠狠砸中了。
它看见她的红唇在动,睫毛在眨,清冽更胜不冻泉水相击的声音从风里传到的耳中——
“都这把年纪了和他再说有什么用,要说也是和年轻的说。”
“……而且,我知道今天讲的每一个字你都会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他的你个臭二五仔!”
41. 第 41 章
夷渊洗完澡,把头发擦到半干。因为个子太高,宽度够但高度有限的浴室镜子几乎照不到他眼睛以上的部分。
换上黑色T恤和只有半截布料的黑色裤子,夷渊打量着镜子里低头弯腰的人,有点怀疑孟沅审美其实相当不怎么样。
面相变化倒没所谓,毕竟自己也没什么非用脸不可的地方。但他来此之前其实更偏爱白色服饰——无情道剑修的气质就得配冰雪一样的冷冽外形。
所以,她到底是单纯觉得他穿黑色更好看?还是因为今天自己身上刚好是黑衣服,产生了什么误解?
脖子歪得发酸,夷渊仰头短暂活动了一下肩颈,继续观察浴室其他陈设。
分隔出来的淋浴空间小了些,刚开始放出的洗澡水非常烫。除此之外,各种瓶瓶罐罐放置地井井有条,地板墙壁也光可鉴人,可见她平日作风十分齐整利落。
手边的盥洗台左侧是全黑套装洗漱用具,右侧匆匆收拾出来挤在一起的,是孟沅的浅色同款。
……可能她希望和自己的东西区别开吧。已经抱歉于对人家的叨扰,这些小事上入乡随俗客从主便他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洗漱完从浴室出来,隔壁就是孟沅的房间。她警惕性很高,会顺手反锁房门。此刻门缝下一丝光亮也没有漏出,大概是熄灯睡下了。
夷渊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多倒半杯带回房间。
这里没法引气入体,更没法以天地精华日月灵蕴养身,人很容易感到渴或者饿。他也关上了房门避免空调冷风外逸,但出于礼貌并未反锁,以便孟沅任何时候有急事来找他。
点开手机里那本《楚王救世修真录》,他有意把白天匆匆浏览的内容仔细重读。
……尤其是和她有关系的部分。
【自从和孟沅共同陷入秘境,楚砚心中愧对于她前世的遭遇,成婚后更是百般体贴恩爱有加。只是他知道,这便是自己的心魔了,若不能直面当初的错误,迷失在秘境之中,复仇更是无从谈起。】
【仇恨的火焰一次次在心底燃起,又被孟沅期待的眼神一次次浇灭,楚砚知道这样的生活便是她想要的一切,实在不忍打破。但心细如她,终于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夫君,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做,这里虽好,但终究不是你的归宿,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包袱。”
【言毕,她决绝地将剑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夷渊眼皮一跳。
他完全没法把书里莫名其妙主动献祭的女人和今早把他丢在咖啡馆坚定去上工的孟沅联系起来……她们根本就只有名字是一样的吧?
【楚砚痛苦地大喊,不——。】
【他关心则乱,忘了秘境之中孟沅其实并不会真正受伤。而他此刻终于明白,只要自己需要,她会毫不犹豫地奉献一切,更不要说前世他被翊芜控制而犯下的错了。】
【她从不曾怪过自己。】
【秘境因为她的爱,片片破碎。】
手机被猛地按灭屏幕丢到床上,夷渊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觉得25度的空调温度一定是太低了否则无法解释他身上的阵阵恶寒。
……孟沅本人知道自己有这么魔怔吗?
后面的剧情更奇怪——勇敢作出改变的女人什么都没拿到,直接被秘境丢了出去,而楚砚不仅被奖励了神功心法,还被传送到了和她不同的地方,邂逅了另一位被华丽辞藻堆砌出风华绝代的倾城美人。
底下评论热火朝天分为两派:一派在问往哪个方向拜可以娶到孟沅这样的老婆,另一派则在猜测这位绝色美人是不是本书女主。
夷渊真有点呆住了。从发现自己是话本人物到现在,这一整天的种种奇遇都不如刚才那段小说情节让他手足无措大惑不解。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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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的天道法则,主角一人包揽气运,也难怪自己无法渡劫成仙。
喝完水,夷渊坐在床边用双臂撑着膝盖,好一会才逐渐缓解了心中焦躁,把杯子随手放在床头,又想到她不脱外裤不能上床的规矩,于是起身把杯子拿到厨房洗干净,整整齐齐码回了透明方柜里。
他夜视力很好,这里的城市夜晚也并非黑灯瞎火,外面几盏光亮穿过阳台照进客厅,足以让他毫无阻碍地行走干活。
轻轻关上方柜门,夷渊准备回房间休息,余光却无意间瞥到大门上小小孔洞里透出的光亮。
刚才自己出来的时候,这个洞眼里是黑的吧?
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仍然保留在脑中,夷渊有意放轻了呼吸和脚步,缓缓靠近门口。
他低下头,从小洞往外看
——圆孔里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
孟沅醒来的时候,雪宫穹顶在她视野里晕乎乎地打转,她支着身体坐起来,明显感觉灵台又开始干涸成白色荒漠。
被她在墙角找到的魔主对此作了一番极其专业且长篇大论的学术性解释。翻译成人话就是她的七情六欲对比夷渊来说实在太弱,一入识海便全部溶解,再想完整回来譬如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只能依靠对方不停渡入灵识以维持稳定。
她听完点点头,觉得是时候在这个世界创造真正的无情道了,作为湮灭七情六欲的单灵根,自己就是天选真·无情道开山祖师。
魔主在一旁冷嘲热讽骂骂咧咧。
但自创无情道哪有嘴上说说那么容易,她眼下魂魄不稳体力枯竭,往雪宫外面走不出两米就开始步伐飘忽,想推进创道功业还得先找夷渊借点灵识渡过难关。
但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为,而且必须尽快找到可替代品,否则一来二去形成习惯就糟糕了,她可不想让夷渊成为令自己上瘾的毒药。
42. 第 42 章
她这厢高瞻远瞩计划丰满谋定后动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掌握不了夷渊动向的骨感现实。
他不在雪宫,据魔主说,天没亮就辛勤出门了。但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初二,这个行踪在孟沅看来十分诡异。
前殿无人,她又无法远离养魂木踏足雪宫深处,在雪薇树和寒玉门之间折返跑了好几趟,深觉无趣,掏出武器准备来段剑法康复运动。
魔主在她扛起重剑的那一刻发出尖锐爆鸣,一个飞扑粘住了重剑尖头死死钉在地面上。
“干嘛呢!你现在这个情况能不能耍刀心里没点数吗?”
孟沅被它拽得趔趄,握着剑柄的手一滑,那边张牙舞爪和她拔河的小念体瞬间抱着重剑风火轮一样滚了出去。
噗通一声!连魔带剑栽进不冻泉,溅出一朵巨大水花。
“你没事吧?”
孟沅急冲冲趴到假山石下打捞出湿淋淋的心爱重剑,在魔主惊魂未定狼狈上岸的时候讪讪关心道:“不好意思啊没抓稳,话说你身体还没找到吗?现在这个样子也太脆弱了,我有时候走路都担心踩到你。”
“废话!”它甩掉泉水嚎起来,“你又不让我套活人,灵根出众的死修士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吗!”
“好好好……呃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捏一个身体啊?譬如以碧藕为骨,荷花为肉,还可以顺便按喜好捏出三头六臂什么的?”
“你好有创意啊。”念体似乎被她震慑住了。
“哈哈惭愧不是原创啦。”
“创你个头!”
它还想嗓门嘹亮地再骂几句,突然没憋住开始剧烈咳嗽哇哇吐水,孟沅反应极快,护着重剑闪身躲避。
“咳咳我、我明天就下山去挖藕,做不出身体你给我全吃了。”
“那不行,”她摸摸鼻子,“我不会的这是太乙真人专利。”
“什么东西???”
“哎呀没有没有,我是说此路不通咱们再想别的嘛!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她蹲下来眼神真诚地微笑鼓励它,魔主听完两眼一黑,感觉还在滴水的念体离冒青烟不远了。
嗒——
念体和少女一起转头。
门枢旋动,洁白寒玉门扉徐徐打开,风过卷起满地雪薇花瓣,从那道墨底金纹的颀长身影周围簌簌飘出雪宫。
他抬手阖上身后玉门,朝她们走过来那一秒,魔主敏锐嗅到了空气中极浅淡的丝丝芬芳。
这个味道……
它猛然想到什么,浑身一激灵,瞥了眼蹲在自己前面的女子,果断转身扎进不冻泉里,逃也似的飞快游走了。
孟沅被突如其来的水花溅了满脸,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用袖子揩脸,气得笑出了声:
“小东西退场方式还挺特别……”
视线黑暗胡乱擦水的时候,有人攥住手腕把她从地上拉到怀里,灼热指腹擦过腮边,温润灵力流淌而过还了她一片面上干爽。
“在等我吗?”
标致到无可挑剔的挺鼻黑眸近在眼前,手心贴着宽厚坚实的胸膛,孟沅因为被关在雪宫不得自由所生的怨念不由自主稍微动摇了一下,回过神来立马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的见色忘本。
也许是因为她沉默时脸看起来比较臭,夷渊笑着吻她额头,按在背上的手轻轻来回抚摩。
“去见了一位故人,本来想很快回来陪你,出了些意外才耽搁了。”
活久见了您有故人……她暗暗损了一句,刚准备说点什么,鼻尖忽然在他靠近的胸口衣料上嗅到抹馥郁气息,脑袋一空当即要大力推开他,可惜被对方抢先抱紧了后腰,没能挣脱。
魔主之前提过的一大烂摊子情史在闻到属于另一个女子的香气时,全被孟沅突兀地在脑海中回忆起来了:
“你的故人还、还是个女子啊?”
“是女子,不过不是你想的……”
“别解释没必要跟我没关系!”
她闭眼低头捂耳全身写满抵触,两边大力却把她捂着耳朵拒绝沟通的手强硬折向腰后,孟沅拽不过他,只好凶巴巴地瞪眼。
“真的不是,”夷渊想俯身去吻她唇角,却被冷冷偏头躲开了,于是松开她左手,胸口立刻不出所料地挨了一锤,心里却因为她少见的反应而十分乐在其中,愈发柔声哄道:
“我找她借了东西,算欠下人情,现在她来青云门找我,也不好避而不见。”
见见见这话耳熟得跟从现代男的嘴里说出来的没两样,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但那股拈着酸的恼意很快从心里窜过,留下一道让孟沅觉得陌生的涟漪和随之而来更为淡然的平静: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家。”
夷渊为这句狠心绝情的话逐渐收敛了眼里的温柔小意,手上力道也不自觉加重,出口便是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不行。”
“凭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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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魔主和你打过小报告了吧?我怎么想的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孟沅也彻底被他的独断专行惹怒了,这是仅剩的灵识反映出唯一能填补缺失的情绪。但任何一点恼火似乎都在暗暗预兆着自己内心立场的游移,她不能容忍自己不去镇静地、抽离在第三者的角度分析他们的关系,是以产生了一种内里越是愤然,面上越是冷漠地扭曲心理。
过分凉薄的神情应该是令恋人痛极的利刃,他望向自己的眼底有晦暗深邃的苦涩,最终,化作不为人知的坚定决心和俯在她耳边的一声轻叹。
仿佛不经意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孟沅本已坚如铜墙的思维震撞出强烈余波:
“你为什么不想让长苓靠近荆山?”
因为她会死……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夷渊几乎是明示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某种极其阴森的力量忽然沉重地压了下来,从天空、从地面、从每一寸空气里毫无阻碍地轰然压入灵台中。
像无所不能的上帝伸手给剧透部分蒙上了神迹般的黑白滤镜,强行把周围笼罩在一片诡谲沉默之中,让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这是你不能回去的理由。”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长久消失的系统。电击惩罚是把自己困在角色里的牢笼……那么他呢?
早在八百多岁就参破天道法则的半神,又被怎样可怕的惩罚一直禁锢在原地不得解脱呢?
触及世界深处的秘密被涂上无可抵抗的哑药,他似乎因为这种力量无法把更多的信息宣之于口,所以只能用更加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翻腾的识海给出如此似是而非的回答。
如果荆山是她的游戏,费尽心机一次又一次尝试才保下长苓,那这整个修真届,会不会是曾经跳脱到现实的他的副本,那份被称为天道法则的力量以她的性命作为要挟,逼他陷在这里孤独跋涉,开展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救援行动?
她茫然地站在他的怀里,眼睁睁看着巨大恐惧击碎了脑海中刚搭建完整的逻辑桥梁。
让自己得以一窥世界意志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那个造成她回去之后必死的因素,又是什么呢?
脖子上忽然有冰冰凉凉的触感传来,孟沅想回头看,却被夷渊紧紧按在了胸口不得动弹,于是往高处摸索着,想去碰他侧脸。
指尖触到的,是一滴泪。
43. 没有神
是从何时开始了这样的无穷无尽的追逐,夷渊已经记不清了,但最初的悸动和钟情像一颗落地发芽的种子,根系深扎在心底片刻不停地汲取血肉,长成名为困苦的参天巨树。
八百岁对普通修士来说已经是途穷日暮身死道消的终点,但对当年意气风发的修真界第一人来说,是踏入化神圆满的崭新序幕。
白衣仗剑行遍山河,亦曾肃清妖魔,广结善缘,但临到境界大成,却恍然发现前头没有了任何需要冲破的瓶颈。
没有道基,没有金丹,没有元婴,他在化神境不断吸纳灵气精进修为,不停壮大,像迈入了没有尽头的未知的路。
夷渊有过很多猜测,自己是否没有仙缘,是否因为大大小小的战斗受了什么隐秘的诅咒,但一切解释都被推翻,最后只能归于自己无情道还尚未出情相的缘故。
大陆自东向西、由南到北,从修士凡人魑魅精怪中走了个遍,却仍未找到缘定的情劫所在。他甚至于心里有点无语地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天煞孤星倒霉蛋。
单冰灵根加天煞孤星……这个组合概率跟立地成佛有什么两样?
历来修士修真没有不奔着飞升成神去的,夷渊自知不能免俗,最后一次尝试,他从独望崖出发,向茫无涯际的东海遁光飞行。
他这样自我安慰——地上没有,万一在水里呢?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抱着这种渺茫希望不知往同一个方向飞了多远多久,起初还有海鸟飞鱼作伴,越往东去,活物却逐渐绝迹,海水变成和天空无法用肉眼分辨的一体,苍蓝无尽,没有边界,连风也停滞,像陷入了一场永恒的静止。
灵气被什么吞噬殆尽,罗盘指针失灵,他像是闯入了被天地遗弃的荒芜境,几乎完全凭借直觉在封闭的死亡蓝宝石内固执地向前。
夷渊如凡俗般感到疲惫,眼睑困倦,但幸好体内灵力足够深厚,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蛮横执念支撑着他继续飞行。终于,在气力耗竭之前突兀地看到了海平线上遮天蔽日的阴影——
一座庞大到超出认知的巨树,倒悬于海面。
树干粗逾山岳,指向苍穹的漆黑根须虬结如龙,而繁茂的树冠却延伸向不见底的幽蓝深海。
无边磨镜水面映着光影交织,虚实相错、世界颠倒、众生幻灭。
他降落在裸露的树根上平息经脉中的焦灼感,脚下是浮动不稳的触感,在那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所有方向感知力。
低头望海底,所见却是树根、天空与太阳。
四面八方包裹上来的海水冰冷刺骨,夷渊硬憋了一口气,沿着树身朝着深邃海底一点点潜入,衣袍在水流中被裹挟着向上飘起。
胸里的空气逐渐消耗,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树干上突然显现出三个自上而下的巨大字痕——
没
有
神
笔锋凌厉,剑意森然,竟然和自己的手迹极为相似。
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得夷渊心头剧震——
如果没有神,那全修真界千千万万修士营营苟苟奔走相逐,几个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都是为了什么?而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居然从一开始就对飞升成神这条路深信不疑呢?
明明,从来没有人见过神。
浓重的荒诞背叛感和海水一起包围了他,可夷渊没有时间细想了,强忍着呼吸阻塞的不适继续向越发幽暗的海底下潜。
他近乎偏执地相信,那里有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要获得的真相。
深海里,树冠部及人高的叶片外缘亮起微光,每一片都随着柔和光芒映出奇异画面:平坦的道路、会发光的高楼、天上掠过的钢铁巨鸟、路上疾驰的四轮铁车……而所有这些画面中都有着同一个女孩的身影。
眉目清艳,眸光沉静。
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样的面容,胸口却因为她倏忽泛起远比窒息更为强烈的痛苦。
海水倒灌入肺腑前,他用尽全力朝最近的叶片冲去,那个女孩正在场景里专心驾驶着铁车,她在看前方的路,视线又悠悠渺渺地,好像透过了画面看进自己的眼睛。
遽然穿越温热如心脏血液的暖流,于向死之地重生,终得窥见天光。
*
孟沅打着哈切从房间出来,脑子昏昏头发乱乱的,走到厨房随手从柜里拿了一只玻璃杯接直饮水喝。
清晨气温还算舒适,她靠坐在岛台上小口小口饮着,完全放空进入了一种屁都懒得想的状态。
举着杯子懵懵转身,嘴里含的水在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那一秒全噗了出来!
愣了好半天才反应明白,边抽纸尴尬擦嘴边结结巴巴说话:“你、你你……早啊。”
“早。”
夷渊和她点头示意,带着可疑的耳尖红晕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阳台。
孟沅立刻低头反省似的打量自己的衣着——很安全的带胸垫的吊带裙,完全不透光。
“那什么,我们这边人穿衣服就是这样的,夏天图凉快居家出门吊带都很常见,何况我这是长裙,堪称保守,你别太封建礼教了哈。”
他沉默一会,不知道最后怎么劝服了自己,乖顺地把头转回来直视她:
“我刚才没说话。”
“……”
放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争辩,孟沅薅了把头发遮挡脸颊,迅速溜回卧室的衣帽间里换衣服。
半截袖套在头上才想起来,这么果断换衣服那封建礼教的不就成了自己吗?于是重新选了一件领口稍小的吊带上衣、一条阔腿裤,试图以此无声地为她的穿搭风格正名。
“咳,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早起啊。”洗漱完毕,她把头发梳得柔顺发亮,涂了唇膏画了眉毛甚至戴了手链,站到客厅故作轻松聊天的时候终于开始好奇自己忽然在家开屏的原因。
“嗯,习惯了。”相比她莫名的局促不安,夷渊一身黑色居家服衬得皮肤冷白,长腿很有风度地交叠在身前,虽然倚靠着沙发软垫,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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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没有一点颓然,修长手指里显得娇小的屏幕下方连着充电器,简直不要比她更像这个家的主人。
孟沅有点迷茫了——她到底是怎么在起床半小时内自己把自己气到这份上的?
“你昨晚后来又叫外卖了吗?”
“嗯?”忽然被打断了心事,她习惯性像个弟子一样跟着他的思路开始思考,“没有啊,最后就是那份日料了。”
“那你家平时晚上会有人拜访吗?”
“也没有吧,怎么了?”
夷渊此刻的气质比起后来的师父更多了几分年轻张扬,但某些细节上的问题还是一脉相承——他随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孟沅自然而然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他朝这边看过来,孟沅条件反射地想把手腕递过去给他把脉。
……靠啊,在雪宫养成的习惯完全深入骨髓了。
“昨天夜里一点多,我从猫眼里看到有个男人在你家门口。”
她愣了一会才啊出声:
“是不是邻居走错门了?或者小偷来踩点?嗯不过你为什么一点多不睡觉啊?你到底是早起还是通宵了啊?”
“睡不着,”他承认得坦荡大方,“世界观崩塌了,要从零学起的事那么多,深更半夜家门口还有个不明人士,换了你能睡着?”
???
是她太敏感了吗?他到底是在自嘲还是在阴阳她?
“而且这座公寓的楼道里好像没有监控器,要不要考虑换个智能门锁?”
“监控、智能、门锁?”孟沅瞋目结舌地望他,“你从昨晚到现在真是经历不少。”
夷渊单指解锁手机点亮屏幕,露出密密麻麻的浏览记录:
“感谢你教会我使用搜索框。”
……好个一通百通。
这段突然的小插曲倒让孟沅意识到了这里究竟是谁的主场——互联网时代,她才是那个化神境老网民,小趴菜夷渊要学得多了去了,自己真不能老是这么学生思维了。
找回自信,孟沅冷静又条理清晰地作出安排:首先肯定了夷渊同学挑灯夜战的学习态度,其次把购买防盗智能锁的事排上今日日程,最后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那一点点青色胡茬,决定一起出门去把他的生活用品采购齐全。
夷同学没有任何异议,只问了一句你今天不上班吗?
“请年假了,毕竟你要从零学起的事那么多,我不能眼看着你靠搜索框挣扎求生啊。”
“……谢谢。”
夷渊有过很多师父,带他入境的、定剑修的、习无情道的,他不断地拜师,出师,直到最后修真界无人可以再教。但更早的时候,他只是从上古银杏树下苏醒的天地灵胎,一腔孤勇至诚至真潜心修炼八百余年,只为飞升九天,到头来却得了一个笑话般的“没有神”的荒谬结局。
愁苦哀怨又不得解法的困顿局面里,她像窒息深海里透出的点点光亮,夷渊又忽然因为她这个人存在的本身而产生了那么一丝丝庆幸。
还好,老天待自己不算太薄。
44. 走近
如何融入现实世界并且适应谢玄这个已存在的身份会是夷渊未来要面对最棘手的难题。
孟沅记得自己那会是有个电棍裁判在脑子里找茬的,错一下嗞一下的经历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是牙根酸软深恶痛绝。
想到这,她投向身边一无所知但宽肩窄腰的帅哥的眼神都不由多了些警觉——自己搁这以德报怨教他苟生活,他以后居然倒打一耙跟她玩囚禁?啧,这种狼崽子放在身边还真是令人不安啊。
有亲密情侣说说笑笑地从旁边经过,和他们这里若即若离的气氛泾渭分明。夷渊推着购物车,对左侧那道犀利如炬的高存在感眼神始终保持沉默。
……不知道她对自己有什么误会,等回家了还是尽快把双方的信息经历公开透明化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齐颗粒度。
在大型综合超市里挑好了智能门锁、各种生活用品和食材,孟沅眼尖发现一个排队少的结账队伍,挽起着他胳膊快走了几步。
被她近乎虚虚环住的手肘传来轻微到似有若无的柔软触感,激起酥酥麻麻直从后背冲上头皮一股电流。夷渊下意识想抽身,但手臂不听使唤似的,安静顺从地依在她怀里停留,他甚至一瞬间燃起再走慢些她也许就会更加用力抱住自己的念头——
直到孟沅毫无察觉地松手去收银台扫会员码,他被烧得滚烫的感官也没分辨出来刚才碰到自己的究竟只是衣服还是她……
挥之不去的思绪让握紧购物车把的手背爆出几条青筋,夷渊微微弯腰借力压在堆满东西的购物车上,长舒一口气,心里庆幸好这件衣服的下摆比较长。
收银员大姐拿着条码扫描器扫了快两分钟才整理好全部物品,孟沅把打开付款页面的手机递过去,瞥见机器上显示的大四位数账单金额时,忽然肉疼。
她自觉付钱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但骨节分明的长指还是伸过来回推了一下她手机。
“我来。”
夷渊付款刷码干脆得让她莫名有点心虚——自己给他当徒弟的时候,锦衣玉食绫罗缠身物质待遇那是没得说,现在境况颠倒,总不能显得她抠抠搜搜叫他吃这个亏吧?
“我没有不舍得给你花钱的意思。”
话一出口,不止夷渊,连收银大姐和后面排队的人都略带惊讶齐齐朝她看过来,眼神里有仿佛在空气中嗅到八卦气息的洞察敏锐。
孟沅脑子空了几秒。
她本来还有一句:我只是不舍得给存款比自己多的人花钱……但感觉现在说出来好像更加苍白无力了。
“我知道,”一片尴尬里还是夷渊先开口打破沉默,“是我不舍得你花钱。”
扫码大姐露出耐人寻味的满意微笑。
*
违背为人处世要落落大方的家训令孟沅羞愧不已,往停车场走时主动提出帮夷渊推车,被他坚定拒绝,硬是要委屈自己那么高的个子弯着腰推购物车。
运货进后备箱的工作也由他包揽,而且很怪异地催她上车,别一起站在后面。
本来想搭把手的孟沅更内疚了,坐进驾驶座从倒车镜里欣赏他忙碌的样子——高瘦但有料的身材,两箱矿泉水一起搬起来轻拿轻放完全面不改色,手臂线条因为用力绷出好看的弧度。
不敢想象,这要是再配上夷渊本来的面容会有多么惊为天人?安福路武康大楼多打卡转悠几天说不定一脚踩进娱乐圈,直接没她什么事了。
孟沅甚至没意识到她此刻已经有点花痴的勾起了嘴角。
谢玄的脸比较之下没到那么人神共愤的俊美程度,也属于惹眼的清俊帅哥范畴,凌厉五官的攻击性减弱,相对柔和的眉眼却因为清高孤傲的气质显出一丝冷漠,和师父像又不像。当然,最重要的是人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的美好肉|体,纯棉黑色布料偶尔随动作贴在腰腹上,隐约露出非常有张力感的肌肉轮廓。
后备箱被他抬手关上,孟沅在车里跟着轻轻震了一下。
彻底没了遮挡视线的东西,修长挺拔的姿态便完全暴露在看客眼里,她吃着细糠啧啧称香,忽然因为他走过来的行动看出了一点小小、或者说大大的异样……并且很没出息地因此表情呆滞。
“给。”
夷渊坐进对他这个身量来说稍显逼仄的副驾,一手扯过安全带,一手把孟沅刚才要的矿泉水递上去。
“不、不渴了。”她一脸平静,目不斜视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
握着矿泉水瓶犹豫了一秒,夷渊单手拧开瓶盖给自己灌了好几口。
……不渴就不渴吧,他才是真有点口干舌燥了。
“等下再去图书馆借点书吧,可以把我们这边小孩子念书用的教材都先借回来,自学义务教育加上网冲浪,适应基本环境应该问题不大。”
“嗯。”
她往右瞥了一眼,夷渊目视前方语气淡淡,似乎有点神游物外。踟蹰片刻,她眼神趁机下流地往他那里瞟:
“你在想什么呢?”
他闻言回看过来,孟沅已经打好提前量一本正经地开车转向,那道视线恍若实质抚摸般从身上一闪而过。
“在想你。”
?!
他似乎从她忽然瞪大眼睛的反应里感得到了恶作剧成功般的满足,从嗓子里低低地轻嗤了一声:
“在想照你这个买法,一个人的话要怎么搬动这么多东西。”
“……不要小看我好吧,多花点时间而已我怎么搬不动?”孟沅忿忿不平义正言辞。
尽管自己在现代确实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资深低头族,但这并不代表她会轻易承认有把夷渊当成免费劳动力的小算盘。
“失敬了,抱歉。”
他身体靠向车窗那侧,支着胳膊以手掩唇,疏朗眉宇让人非常怀疑被遮住的唇角其实噙着惬意微笑,额前碎发被风吹起撩动过羽睫,那双盯着她的、偏狭长的眼睛因为痒意轻轻眨动了两下。
孟沅忽然就不气了。
刚毕业年纪的男生灵动慧黠得像一只漂亮狡猾的布偶猫,美而自知,完全了解如何拿捏住人类那点并不坚定的理智。
她心里有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徐徐缓缓触达皮肤表面,突然不可自制地回忆起后来的师父——在她无从知晓的漫长岁月里,他经历了什么,才终于变成那位满身风雪遥不可及的剑宗半神呢?
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问他?哪有人生来就不近凡尘孑然一身,哪有人愿意独自在苍白的雪峰山巅守一万年?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滞在这里。夷渊不需要变成她的师父,他就用谢玄这个身份在现实里鲜活明朗地长久生活下去,了解他以前未知的领域,选择值得热爱的、属于他的将来,看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
就对那些不算很好的回忆三缄其口吧,她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告诉他什么了。
借完书到家,卸货的工作自然也不需要信誓旦旦可以搬动的孟沅亲自动手,她在夷渊保证是自己诚心想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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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身体的时候,象征性抓了个小盒子先去按电梯。
站在那里低头一看是给他买的电动剃须刀,于是顺手拆了外包装,在回家路上研究说明书。
一个按键两个挡位,操作非常简单,等夷渊处理完垃圾摆放好物品进来卫生间洗手,她已经把刀口的位置抵在自己胳膊上试过了。
“喏,刮胡子的。”
他从镜子里抬眼,孟沅按了一下按钮,小巧黑体工具发出分贝极低的嗡嗡声。
擦干净手,夷渊转过来低头看她。
卫生间面积不大,镜子前容纳两个人不可能保持礼貌距离,但她好像不是很在意,目光清澈地把刮胡刀往他泛青的下巴上凑了凑。
夷渊忽然好奇,在她看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可以不设防接近的吗?
温热手掌包裹住拿着震动设备的葱白指尖,他定定地望向澄明如水透出讶然的圆杏眼瞳,牵着她的手把刀口贴上自己下巴。
并没有痛感,痒痒麻麻的。但她似乎因为担心伤到他而不怎么用力了,全随他的动作被引导着移动。
镜子映出穿着吊带上衣的女孩渐渐酡红的侧脸,极近贴在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身前,大气也不敢出,视线仔细地跟随那面封闭壳保护的刀口,顺着他的力道沿下颌线滑过皮肤。
夷渊忽然就着她手指按下按钮,震动声随之停止,全贴白色瓷砖的安静环境一时只剩心跳重如鼓擂。
“我做的对吗?”
他用完全部自制力才没望进垂眼可见的春色里,声音带了微不可察的沙哑,被孟沅回神对视来的目光更深地触发心底悸动,感觉自己受到那张微启樱唇难以抵抗的吸引。
“对。”
孟沅有点迟钝地点了下头,又突然反应过来哪里怪怪的,迅速转身想从这个过分亲密的空间里离开
——修长结实的小臂更快一步横在了面前。
夷渊撑着她身后的墙形成无路可逃的包围面,握着她手指的大掌骤然收紧。
但只是维持了一瞬,他像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直起后背垂下手臂,甚至倒退了半步,给予足够她随时脱身的余地。
……不该这样。
冲动褪去后留下内心一片焦灼,夷渊有生八百年里罕见地感受到害怕的情绪——怕她不高兴,怕她气恼于自己的冒犯,然后冷着脸甩手离开,从此对他建筑起不可撼动的心防。
刚刚才倾靠过来的温度又意外地拉远,孟沅有点懵了,留在他手心里的指尖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嗡嗡的震动声又突兀响起,冷不丁打破两人之间逐渐凝重的氛围。她被吓了一跳,幸好被稳稳地抓着手才不至于一激灵把剃须刀摔地上。
“嗯,这个这个,按键很简单的,你肯定能用明白,就这样这样……”
她不再抬头看他,但也没有离开,掰着他手指去戳剃须刀开关键,因为站得远不好使力,红着脸小小地朝他走了一步,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稀碎地撞进他耳膜。
夷渊觉得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快要干涸的裂土被浇入甘霖,平息蛰伏的生机又郁郁葱葱地开始复萌,绷紧的心绪放松下来,眉宇间舒展出春雨和风般的浅浅欣喜。
“我好像还不是很会,你帮帮我吧。”
孟沅停顿片刻,瓮声瓮气地冒出一句哦,尝试用刀口去碰他皮肤的时候又皱着眉停下反悔,犹豫半天最后把剃须刀往他手里一塞:
“哎呀你自己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