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人的事,能算抢么?》
1. 龟毛公子(一)
从子南山出来的时候,雪或隐还是恍惚。
耳边仍旧环绕着太霄真人说的话:
“……五月后,为父会为你和元礼举办结契大典,这段时间,你好好准备一下……”
这意味着,她要和自己的二师兄结成道侣,就在五个月后。
初闻这个消息,雪或隐却未多惊讶,——这段时日她已有预感。
她身为青城山掌门之女,如今也到了结契的年纪。李玉乾是青城山的关门弟子,为人有礼,颇受赞誉,两人金童玉女,是所有人都觉得般配的一对。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选择,但雪或隐却有惶惶之感,她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
子南山仍旧很凉,又是一阵风吹过,雪或隐猛地打了个寒颤,湖边的仙鹤仰头在叫,还有几只娇俏地走着,一点没被这山巅的温度影响。
想到什么,她慢慢走到湖边,垂头看向湖面倒映出来的女子面孔。
——只见女子黑白道袍,太极髻,头上只别着一简单样式的季玉簪,眉间一点红痣,玉肌红唇,浑身气质像是夜间开放的幽雅昙花。
不说话的时候是一湖静水,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心安。
雪或隐静静看着,可再看也还是这幅模样,怎可能看出花来?额头那个红痣仍旧红的耀眼。
心中啧了一声,正要起身又见湖面映出另一个倒影。她转头去看,正巧就和旁边端着药的小道童对上了眼,对方显然没想到会被雪或隐撞破,登时红了脸,低头就要从雪或隐身边溜走。
“哎,小策你等等。”雪或隐叫住了小道童,小道童闻言果真停下了脚步,转身对雪或隐行了礼乖乖唤师姐。
雪或隐瞟了一眼他手中的那盏药,笑道:“又要给掌门送药啊,我瞧着这药似是换了,这次用的什么药材?”太霄真人十几年前受了重伤,这些年来一直靠喝仙药续命。
雪或隐靠近了小道童几步,伸手就要去看那药,小道童条件反射地将盘子往后抽,但还没抽多少就看到雪或隐那疑惑的眼神,顿时不动了。
大师姐关心太霄真人是有目共睹的,应是这宗门中最不可能害掌门的人。
前些日子掌门的身体不见好,情况反而更糟糕了。经过排查,是说上次那服药被人动了手脚,为此小道童还收到了宗门惩罚。这次换了药,流策不得不万分警戒。
雪或隐哪不知道小道童的担忧,笑着将手收了回来,“瞧我,真是不懂得体谅人,我道歉,我道歉。”说着伸手拍了拍流策的肩膀,道:“那你去送吧,我刚从掌门那儿出来,他还醒着。”
小道童松了口气,对雪或隐行了一礼,“多谢师姐体谅,我这就去送药。”语罢就离去了。
雪或隐看着那小道童离开的身影,神色莫名,手背在背后,拇指和食指搓着。若是仔细看,便可看到皮肤粘上的白色粉末,无色无味,能一步步瓦解太霄的修士,直到他彻底成一个废人。
那些人能换药,她自然也可以换药。
上次不过是种了个种子,这次的药保准那些人查不出来,因为单查根本没有任何毒性,只有和种子混在一起,才会起效用。
这是专门为太霄真人准备的,用心良苦。
雪或隐拍了拍手,转手就准备下山离开,这时候腰间的令牌突然亮起,雪或隐低头去瞧就发现是小师妹传给她的消息,叫她去人间帮忙斩三尸。
雪或隐想了想就同意了,她现在的确需要一番打斗来平息自己心中那莫名其妙升腾起的烦躁。
*
一阵巨响,掀起巨风。
凄厉的叫声在夜空中响起,黑影爆发出非人的嚎叫,被金光撕扯着,黑雾涣散,最终嘭的一声彻底消失在空中!
风止息,金光灭。
雪或隐吐出一口气,落在地上,招手将碎刃伞召回。
方才还是碎银一般的存在这时候聚集在一起,一眨眼便变成了一把淡金色的伞,原本周边漂浮着的符箓又重新依附在伞面之上。
那三尸神已经化为洁净的华灵,小小的蓝色光团,在黑夜中向外传播着冰冷的温度。
“师姐,你心情不好吗,今天怎么这么用力?方才那场面,我还以为除的是什么超高阶三尸呢。”
雪或隐身边落下了一个和雪或隐穿着相同黑白道袍的女子,女子手腕一转,甩出了个剑花,随后就将长剑收回了背后,喜盈盈问雪或隐。
女子容貌轻灵,佩长剑,腰悬八卦葫,太极髻,一看便和雪或隐一个宗门,不过同雪或隐不同的是,这女子额头上没有红痣。
——红痣是青城山亲传弟子的标志。
雪或隐顺手将光团丢给身边的公霖儿,闻言回道:“你眼睛倒是亮,不过爱瞎猜。拿好这华灵,到时候回宗门好交差。”
“——还笑,就这么一点三尸神都要我来帮你除,这都又月末了,你这月的指标可完成了?别到时候又被夫子揪出来一顿训斥,你可小心点,我可再丢不起这人。”
公霖儿接过华灵,将东西放入腰间的八卦葫中,闻言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俏皮道:“我的好师姐,您放心吧。这月也就差几个,赶在月末肯定能达标。这次肯定不让夫子叫您,知道您这段时间忙——”说着对雪或隐眨了眨眼睛,明显是话中有话。
雪或隐稍微一想,便明白公霖儿这话中的意思。忍不住笑,只是笑容有微不见查的苦涩:“都知道了,消息这么灵通?”
“瞧师姐你说的,师姐和二师兄的事我们不用猜就知道。你们两个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放在人间话本上也是一段佳话,如今你们结契,大家都乐见其成……”
公霖儿跟在雪或隐身后朝外面走去,话语不断,雪或隐能听出来,她是真高兴。
“不过师姐……我看你好像不怎么高兴,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师姐你不愿意和二师兄结契?”
别看公霖儿平时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候却很敏锐,她立马感受到了雪或隐微微泄露出来的罕见情绪,轻皱眉头问道。
雪或隐一愣,而后又笑,“说什么呢,你可别胡说,要是让伯父伯母听到了又要说你骂你乱说话,到时候我可不拦着。”
公霖儿的父母是青城山的修士,不过他们在世间游历,常年托雪或隐帮忙照看公霖儿。
公霖儿撇嘴:“他们才管不了我呢,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也不会知道啊。不过师姐你没事就好,我可是很期待你和二师兄的结契大礼,到时候我们青城山又要热闹起来了……”
“行行,你满意就行。少贫嘴,我们该出道场了——”
两人进了气旋门,唰的一声,下一刻,便消失在此方空间中——
雪或隐脚还没碰到地面,外面刺眼的阳光便直射得睁不开眼睛。
与道场里的漆黑一片不同,外面明日高悬,热辣辣的温度灼在人脸上,雪或隐眨了下眼才适应这里的亮度。
他们如今在一家院子里,这院子中灵堂布置,长长的白色丧布随着微风荡漾,水草般地飘。
聚众的祠堂,不高的屋顶如今被砸缺了一角。
而就在灵堂的台阶上,蹲着坐着的,围着几个修士。
这些修士不知道雪或隐已出现在这里,仍旧在大声议论:
“你拉倒吧,雪玄素算个屁!要不是是青城山掌门的女儿,她能有改变修仙资质的机会?二十年前,她修仙的资质可还没我高呢!要不是青城山掌门其他孩子都惨遭罹难,会轮到她?”
“此话怎讲,难不成道友你知道内情?这玄素仙子难道不是如传言所说,中途天赋觉醒,前二十年疲弱不过是因为剑骨太强,暂时无法完全掌控?”
“我呸!——也就你们这些杂门弟子还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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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话!她身上的剑骨分明是挖别人的!用的是旁人的剑骨!修仙天赋生来就已决定,你还以为是学识,可以通过读书厚积薄发?荒谬至极!”
“我告诉你们,我不仅知道她这剑骨是挖别人的,我还知道她是挖谁的!……”
这壮汉说完自己这一番引论,正准备听旁人追问,他好朝下讲。但煞有介事等了许久也不见旁人追问惊呼,反倒一个两个都噤若寒蝉,满脸苍白,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问:“喂,你们怎么了……难不成是不信我说的话?我可告诉你们,你们都被那女人给骗了!……”
“哦?道友可展开说说,我骗诸位什么了?”壮汉的话未说完,一道带笑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听不出恼怒。但这温和的声音,却生生让那壮汉惨白了一张脸。
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就见雪或隐温和带笑地看着他,像是他方才辱骂的人不是她一样。
“玄……玄素仙子……您……您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公霖儿已经忍不住了,直接骂出声:“怎么,不出来还任由你在这里污蔑玄素仙子么!你到底有何居心!”
剑骨的谣言自从雪或隐能力慢慢变强,走到青城山核心的时候就有人在传。不过是看不惯雪或隐的成功,就想朝她身上泼点脏水,没得泼了就朝天赋上下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多次辟谣,该相信的还是相信,该传播的仍旧传播,一点不在乎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不管这种传播会对本人带来多少影响。
“我……我……仙子啊,我也是道听途说,我也只是被人给骗了……我冤枉啊我……”
那壮汉一见公霖儿动了火气,当机立断砰的就跪下认错起来。一张脸哭的梨花带雨,真是个可怜之人。而身后那些修士们,见此场景也都齐齐跪了下去,忙不迭道出悔恨之语,像是雪或隐威胁了他们的生命一般。
雪或隐见此,吸了一口气,拉住又要动气发飙的公霖儿,淡淡道:“算了,多说无益,已经解释的够多了,我们该走了。”
语罢,她又转头看向那些不知名散修们,沉默一瞬还是道:
“诸位道友,祸从口出,谣言不可全信。各位都是开了灵智之人,该有判断正误的方法。……这里的三尸已斩,剩下整理之事就托付给诸位,我们就先走一步。天高水远,有缘再会,若是再有三尸神出没,尽可找我们青城山,我们定将全力以赴。告辞。”
说完不再争辩,一道流光飞过,雪或隐和公霖儿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底下那群“劫后余生”修士对着哈哈大笑。
御剑翻山越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浮现出另一副图景。
只见崇山峻岭间,云雾缭绕,闲云野鹤,高山青柏。茂盛老树中隐约能看到一座座建筑矗立其中,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很难看清。
两人在一个巨大的石墙面前停了下来,这里是青城山入口,石墙名为“哭墙”。
这哭墙是青城山的标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含着青城山的近半身家——
这哭墙附有三道道气。
道气是上天留在人间里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只要拥有一道,吸收完全,寿命便可直接增加进千年光阴!当然,这只是大概估量,毕竟之前也没人成取功出来过,不过是斋醮的结果。
虽说修仙者寿命长,可最长也不过彭祖——八百年光阴,还远不到长生的程度。由此可知,这道气是多么诱惑的一个存在。
也正因从没人取出来过,青城山才敢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大咧咧放在这个地方充当门面。
但今日雪或隐两人回来,却明显发现哭墙有什么不同了。
——什么东西,淡了。
仔细感受一番,两人对视,具是大惊:这哭墙中少了一道道气!
是谁?
2. 龟毛公子(二)
两人急匆匆朝宗门内走去,一路上看到了许多来自其他门派的弟子,成群结队地在青城山地界走。
雪或隐这才想起来,修仙界每隔十几年便会互相交流学习,今年交流的地点在青城山。
算起日子,最近各门派弟子也都到齐了。
她跟着公霖儿一道去人间,到如今已过了七日,离开的时候宗门还没这么多人,回来便是人山人海了。
青城山、蓬莱山、昆吾山和洞庭山四个门派是如今修仙界中流砥柱的存在,钟灵神秀,地界中蕴含着丰沛的灵力,可谓是得天独厚。
这四个门派中也汇聚了修仙界中大部分人才,想要进入门派可谓是万分艰难,尤其是对于人间的凡人而言更是如此。
哪怕是人间的皇族,据雪或隐回想,较为出名的也不过是她的二师兄——李玉乾一人而已。
但除了这四个门派,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地方,那就是巫山。
与上述四个门派不同,这个地方环境恶劣,黄沙漫天,黑雾缭绕,灵力稀薄。按理说没有修仙者会去那个地方修练,但现实是,巫山中聚集了魔修。
魔修和他们这些正统的道修可谓是水火不容,见面必是你死我活,这种门派间互相交流学习的活动肯定没他们的份儿。
要说原因,很简单:因为正统的道修看不起魔修修的邪术,也看不上巫山那“穷乡僻壤“的地儿。
修仙主流们称之为“下三滥的手段”和“泥水湾”,都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玩意儿。
因为雪或隐眉间的一枚红痣,他们朝掌门住处赶的时候雪或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路上众人的注目礼,她习以为常,微笑着点头致意。
不为旁的,就为她是青城山掌门之女,是修仙界有名的玄素仙子,性情温和,谦逊待人,最为重要的是:未来可期。
在赶路的过程中,她从宗门弟子的交谈中窥听到了山门哭墙道气消失的真相。
——果真是被人取走了,这人就是蓬莱山掌门之子郁祯。
要说郁祯,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是为他的修为,也是为他的性格,一个字词来形容,那便是:龟毛。
不过因为这人不爱在大众面前抛头露面,雪或隐直到如今也没见过他,只是遥听大名罢了。
没想到这次蓬莱掌门竟让自家的公子哥来青城山,还将青城山大半个家产给顺走了?!雪或隐能够料想到自家的老父亲该是多么气愤。
一路疾行,公霖儿去司堂汇报这次的斩三尸情况,雪或隐自己一人去子南山找掌门太霄真人。
到的时候,太霄真人已经在等了,在那里打坐,一把玉制浮尘摆在自己脚边,感受到雪或隐进了大殿,没睁眼开口道:“事情解决了?”
雪或隐端庄施礼:“是,父亲,已经解决了,听说您找我。”
太霄真人这才睁开了眼,在他睁眼的一刹那,一道金光从他眼中闪过,但又很快被眼睛重新吸了回去,茶色的瞳孔看向雪或隐,道:“我便直接说了,你感受到哭墙的变化了吧。”
雪或隐犹疑一瞬,答:“是,孩儿感受到了,听说……是蓬莱的郁道友。”
太霄真人从鼻腔中吐出了一口气:“哼,景尘那厮倒是有个好儿子,嫌自己地界太丰盈就来抢我们青城山的东西,一点为客之道都没有!……我已经让他去你的山峰了,他在青城山的这段时间,由你来看管他。”
太霄真人看向雪或隐,沉声道:“你比你的那群兄弟姐妹沉稳,郁祯那人性情怪异,有你看着我更放心,——最重要的是,青城山东西就该是我们青城山的,你可明白?”
雪或隐低首:“孩儿明白。”
不就是看她听话好使,让她去和郁祯那人搞好关系,再将自家宗门的道气骗回来嘛。
至于为何不让他的其他子女去,很简单,因为别人不乐意乖乖听他的,而雪或隐最听话,听话又好用,交给她的任务总能完美完成,不用他费心。
太霄真人作为长辈,不好意思问人家要回来,就让雪或隐去要,这道理她懂。
但没办法,谁让她就是靠着乖巧懂事才走到亲传弟子这一步的,当牛做马这事,她熟练。
道气这东西,取出来难,但换主人却比取出来简单,只要郁祯愿意,这道气就可以换给任何人。
但问题是,郁祯能愿意吗?
毕竟当初青城山朝外宣传的就是“有缘者得”,仗着无一人成功取出道气的记录在修仙界装随性洒脱,如今人家有缘者来了,青城山却赖了账。
让谁还人也不乐意啊,这不是无赖吗。
但雪或隐不能这么说,这个无赖她也必须当。
因为这和她未来当掌门挂钩。
只是拿不拿得回来就是另一件事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无论结果如何,这努力的过程她要让别人看到。
毕竟,态度要摆好。
从太霄真人大殿中走来,雪或隐就直奔自己的游山。郁祯如今就在自己的游山。
她山中简陋,还养着鸡,她实在害怕郁祯这人看不上她地方,将她地方给搞得一团糟,一个不开心将整个山峰都给掀了!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郁祯战绩可查。
游山是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还没到,远远就看到一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田包围了近整个山头,像是绿色头顶长了一撮黄毛,一整个山峰外形也像棵水灵灵的油菜花,就差巨型蜜蜂飞来授粉了。
山头只有个木屋,木屋外种着几颗巨大的枣树,枣树下有一把藤椅。
虽然有藤椅,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摆设,因为雪或隐自己不会去坐,只是习惯性地在院子里摆上这么个东西。而在木屋的后面,圈着一个鸡圈,里面养着凡人送她的鸡。
雪或隐直接到鸡圈那边,将乾坤袋中的活鸡倒出来,直接混入那群鸡里面,本来半死不活的鸡看到这里有这么多伙伴一下子生龙活虎起来,咯咯咯咯叫个不停。
雪或隐从乾坤袋中取了几把玉米,洒在鸡圈中,不顾身后抢食的活鸡,转头就离开了。
看到她好好的地方没有任何变化,雪或隐是松了一口气的。
绕到前门,直接看到在枣树下的藤椅上躺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她,像是睡着了,一点没感受到有人来了山峰,像是这地方是个多令人放松的地点似的。
男子一身玄色道袍,微卷的长发中带着几根辫子,绑成利落的高马尾垂在躺椅上。发丝凌乱,脸上盖着一把蒲扇,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躺在藤椅上,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看起来已经睡很久了。
雪或隐站在墙角,静静看着那边的人,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她看到这个人,心中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这人不该待在她这里。
她甚至有一丝心虚,或许是想到太霄真人交代给她的话,强盗作风她熟练,但欺负一个小辈,却让她有些别扭。
收拾好自己心情,雪或隐重新变成那个友善的玄素仙子。
阴影落在郁祯身上,将他上方的阳光遮的完全。
郁祯感受到有人,均匀的呼吸声一顿,伸手将脸上挡太阳的蒲扇拿了下来,眯着眼看面前的人。
不过可惜的是,阳光刺眼,挡住了她的表情,他只能看到黑乎乎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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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祯半眯眼,嘴弯弯,操着稍显沙哑的声音道:“……你谁?”
他不认识她。
但你别说,他声音还挺好听的。
雪或隐看清了面前人的长相。郁祯长得的确好看,清爽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唇红齿白,凤眼微眯,配上他那欠欠的语调,是少女和姐姐们都喜欢的少年郎类型。
雪或隐心情微微变好了些,想着以后还要从人家口中抢肉吃,温柔地笑了,看似诚恳实则虚伪道:“郁师弟好,我姓雪名或隐,道号玄素,日后就是你师姐了,请多多关照。”
郁祯闻言表情一愣,下意识皱眉,眯着眼仔细看去,这下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原来这就是那个玄素。
啧了一声,猛地直起了身。
雪或隐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好几步,仍旧满脸和善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郁祯见此挑眉,而后嗤笑出声:
“郁师弟?我说这位美女,我是姓郁但我不叫‘师弟’,请叫我‘郁祯’,本公子来自蓬莱,和你不熟,师弟这两个字不是随便叫的。
……还师姐?这位妹妹,哥哥我可比你大,要叫也该你叫本公子师兄。来~,叫声听听。”
说完郁祯看戏般观察雪或隐的表情,表情欠揍。
“……”
雪或隐没想到郁祯会这样和她说话,她知道郁祯脾气怪异,没想到这么欠揍,但是!雪或隐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去,脸上微笑加深,笑得更和善,不动声色反击道:
“……郁师弟,这里是我的游山,你现在坐的是我的藤椅,手上拿的是我的蒲扇,呼吸的是我山上的油菜花香。”
“与此同时,未来的日子是我负责你在青城山的生活,吃喝住行,包括人间历练也是我带你去。……辈分不是按年岁排的,我这样解释,不知郁师弟可否明白——我是你的师姐?”
最后一句,雪或隐刻意放慢了语调,笑眼盈盈地看着郁祯。
郁祯闻言直接愣了,表情诧异中却带了几微分惊喜,像是棋逢对手,终于找到一个比他还能呲人的。
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眼睛盯着雪或隐,幽幽问道:“……这么说来,我倒是个小白脸了?”
“是这样吗,……师姐?”郁祯一字一字品着“师姐”两个字,表情奇怪,但雪或隐能看出来,他并不排斥,于是雪或隐没回应他。
郁祯站了起来,看了手中的蒲扇,可惜地将它丢在了藤椅上,勉强承认道:“成吧,寄人篱下,您是我师姐。”
想起什么,他重新看向雪或隐,欠欠地问:
“不过师姐,既然您负责我吃喝住行,还不让我躺在藤椅上,那我住哪儿?总不能让我和您后院那群鸡住在一起吧……那多丢人啊。”
“啧啧,你想想,我堂堂蓬莱山掌门之子,远近闻名的修炼天才,来到你们青城山,不山珍海味地招待我就罢了,藤椅都不让坐,蒲扇不让扇,连这油菜花香都不允许我闻,只让我和那群叽叽喳喳的凡鸡住在一起……你们青城山实在太穷的话,我蓬莱有钱。要不要本公子资助你点?”
雪或隐这下是真维持不住笑容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师弟好心,但不必了,放心,你不住鸡圈,在你住游山期间,这上面的一切东西随你取用,没人阻——止——你!”
郁祯扬着唇,笑出了八颗牙齿。
“那小白脸就多谢师姐了。”说着对雪或隐行了个礼,一点没被雪或隐的话影响。
雪或隐气急,但面上笑容更盛。
这师弟没皮没脸,她心理负担直线下降。
3. 龟毛公子(三)
雪或隐到底在游山上为郁祯建了一栋木屋,本来她做好了郁祯会挑刺的准备,哪知他看了一眼乖乖住下了,一点没嫌弃这地方不比蓬莱奢华。
只是在住的时候,郁祯也想要一把藤椅,跟在雪或隐身后念了好几日,雪或隐被念的头疼,就将自己屋前那把藤椅给了郁祯,让他用了。
来青城山交流学习就要按照青城山的规定来,而青城山在三个门派中以苦修出名。
“卯时初刻起床去陀楼诵经,两个时辰后时间随你安排。在下午酉时初刻结束之前,你可以任去自己感兴趣的地点听课。青城山开有多种课程,你根据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自发选择即可,……但以你的资质,这些对你来说应是小儿科,所以你主要跟着我直接去人间斩三尸去实践。”
晚间时候,雪或隐和郁祯坐在小院里,雪或隐为郁祯解释在青城山中的流程。
郁祯托腮听着,等雪或隐说完之后像是随口一问:“那去人间是只有我们二人?”
雪或隐道:“自然不是,除你之外我还会带上其他人。”
郁祯点点头,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嫌弃:
“这么多年了,青城山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宗门弟子外出斩三尸都要有人跟着。啧,怪不得养出来的全是包子,除了被魔修吸了填饱肚子没一点用处。”
说着自己打了个哈欠,旁若无人地说青城山弟子的坏话,一点没在意面前的人就是青城山弟子。
除了初见那面雪或隐没有做好准备,被郁祯激起了脾气,不过几个时辰过去,雪或隐便可以面无异色地听着郁祯说这些话,只是在郁祯动身走向他自己屋子的时候,开口提醒道:
“明日记得早起,陀楼会记名,你若是不去,我便会被长老点名。既是个大人就要自己承担责任,不要总是麻烦别人。”
郁祯本来走的好好的,听到雪或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报复他初次见面时的无礼,不可思议地笑了:“不是,仙子,就这么记仇?”
雪或隐抬眼看了郁祯一眼,笑道:“自然不是,这只是我对你恰如其分的关心。”
郁祯撇撇嘴,不信。
正要扭头回自己屋中,突然想起什么,又对雪或隐道:“对了,出于好心我提醒你件事儿,上次我们蓬莱承接门派交流,有巫山的人混了进来,造成了很严重的损失,一百零八脉丢了十脉,这事你知道吧?”
雪或隐点点头,这事她知道。
十几年前蓬莱举办交流,巫山的胥九欲带人成功潜了进去,偷了蓬莱一百零八仙脉中的十脉,虽说不影响蓬莱的正常运行,却让蓬莱丢了脸面。
他们看守不严,被巫山那帮魔修嗅到味道,并抢劫成功,这像是甩了一巴掌在他们脸上,被一直瞧不上的东西咬掉了一口肉,任谁也无法心平气和。
至于巫山为何要偷那灵脉,先前便说,巫山资源枯竭,灵力稀薄,魔修那么多人,若是不偷不抢,单是巫山那么一点粥是不可能分给所有的魔修吃的。
四门派资源充裕,取之不竭,他们眼红也属实正常,偷偷摸摸更是防不胜防。
几十年前还好一些,那时候巫山还没有胥九欲。
但近十几年来,因为胥九欲去了巫山,这使得巫山的情况获得了很大的改善。
至于胥九欲,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癫狂。
自从他被洞庭赶出修仙界,他似乎便没什么在乎的了。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不过在巫山十几年,四大门派的弟子就被他追着给打了个遍。而那些弟子,竟没一人反击成功的,只能说不可思议。
郁祯既然这样说了,那便是提醒她这次胥九欲也可能会来青城山捞一把。
雪或隐抬眼看向郁祯,问:“你的意思是胥九欲这次也会来青城山?此话当真?”
郁祯耸肩:“只是提醒,防不防由你,毕竟你们青城山最穷,他说不定不会想来你们这里捞油水。”
“……”这话可以不说。
但雪或隐还是向郁祯道了谢,若胥九欲真的来了……雪或隐听到这名字心中就泛起可惜的情绪来。
十几年前胥九欲还没有沦落到巫山,骄傲且自信,惊才艳艳,是修仙界最为耀眼的天才,没人能比得上。
那时候她雪或隐还是个在太霄真人十五个孩子中苦苦挣扎的不起眼小角色。
胥九欲根本不认识她,但她却认识他。毕竟年少时期的天才最是引人注目,哪怕你不认识天才,也不会对天才这人陌生,因为他的名字遍布各个角落,想逃也逃不掉。
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若是如今胥九欲敢来,她雪或隐就敢应招!
次日,雪或隐打坐起来刚一开门就和对面正走出来的郁祯对上了眼,他也是刚醒,不过浑身都穿戴整齐,看到雪或隐醒了,笑嘻嘻问好:“呦,原是雪师姐,这时辰刚好,师姐要和师弟我一道去陀楼诵经么?”
雪或隐自然听出郁祯语气中的调侃,她只是笑笑,回应道:“不了,我还有事儿,你自己去吧。”
本是挑刺的话雪或隐却视而不见,郁祯挑了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雪或隐一眼,而后不再说什么话,径直离开了游山去陀楼诵经去了。
雪或隐今日要去找雪饮章,她的亲兄长。
这个兄长负责司堂的事务,她要带人去人间斩三尸,就必须向他那里报备。
她和这个师兄关系紧张,至于原因,那就是——掌门之位。
每届的青城山掌门都会在亲传弟子中挑选,而如今这届的亲传弟子,除了雪家的四个孩子,就只有一个李玉乾,一共五位亲传弟子。
但李玉乾来自人间,故掌门之位和他没关系,如今也准备和雪或隐立契,就跟不可能对雪或隐有威胁。
至于雪昕京和雪啼夕,一个无意权斗,一个随遇而安,也对雪或隐没有威胁。
但雪饮章就不同了,他比雪或隐大,并且和雪或隐一样,均对掌门之位虎视眈眈,自然就会产生敌视。
去司堂找雪饮章公事公办,鬼使神差地,这次她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公霖儿,另一个自然是郁祯。
人间宁山镇生了一个高阶的三尸神,档案显示,去的修士大都死在了三尸神手下。但好在那里还有青城山的弟子活着,让雪或隐将他们带回宗门。
雪或隐回到游山,在自己屋中闭关修炼。待到日落西山,便听到游山有脚步声传来,沉稳有力,悠闲自在,雪或隐睫毛微动,睁开了眼。
郁祯今日算是完整地体验了一把青城山的修炼日常,那可是一个枯燥了得!按部就班的老套方法让他坐立不安,他上了一次课就再也不想上第二次。
下学身心俱疲地赶回了游山,环视一周没见着自己那个“师姐”,偷偷撇了下嘴。
他低头看了看膝盖高的油菜花田,想了想,伸手薅了两把,团一团,指间翻飞间便编成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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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环。别说,还有模有样的,看起来还不错。
他拿着花环看了许久,又转头看了眼雪或隐房屋的方向,最后还是将花环放在了自己门前的藤椅上。正要进屋,就听见“吱呀”一声,雪或隐房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雪或隐走了出来,隔着蜜蜂飞舞的油菜花田,遥遥地望着他。
郁祯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扭头和雪或隐静静对望。
雪或隐看到了那藤椅上的花环,神情一愣,却只是道:
“你收拾一下行囊,我们立刻去人间。”
郁祯闻言挑眉,嘴中吐不出好话:“这么着急,我才在贵宗门上了一天学,就迫不及待地赶我走?”
雪或隐八风不动,只问:“你去不去。”
郁祯正了身子,道:“去。”
好汉能屈能伸,别说去人间,只要不在青城山那枯燥课上待着,让他去哪儿都成。
*
宁山镇是个多雨的潮湿城镇。
青石板路,青砖白瓦,异常高大的树木在根本不适合生长的缝隙中交错穿插,粗壮的树干上覆满了绿色苔藓,深绿的颜色在濛濛细雨中显得妖异。
刚一落在这个地界上,浓重的雨气便钻鼻而入。
面前是宁山镇的入口,已被雨水腐蚀的牌匾上刻着端庄的宋体“宁山镇”,镇两边林立着白色联房,门前还有未来得及收拾干净的贩卖摊子,上面也已经被雨水冲刷了一遭,油绿绿的。
街道上还摆着摊,但却没有一个人。
石板上积攒着从未消逝的雨水,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整个城镇淡雾弥漫,空寂的城镇显得细雨喧嚣,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这地方空气挺好。”郁祯说着大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人都死了吧,一点人气儿都没。”
他说着率先进了城镇,走到边的摊子旁,伸手扒拉了两下水果摊子,将遮着货物的毯子掀开,却只看到腐烂成浓水的水果,嫌弃地咦了一声,赶紧甩开了。
“来这里的人都死了,城镇中的原住民也一个未能幸免。这里几个月前便变成了这样,最初只是个烟雨小镇,没想到不过几月而已,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雪或隐道。
“档案上说,这里有一个女三尸神,品阶很高,善于利用雨水。”
雪或隐和公霖儿跟在郁祯身后,公霖儿忐忑地看着郁祯乱摸乱动的动作,胆战心惊。担忧地看了雪或隐,但见她面色如常,想必是不担心,她也将心放下了肚子里。
人郁大公子可比她品阶高,应是不害怕突然出现的陷阱的,她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公霖儿道:“斋醮的时候问过阴府,这次的三尸神名为荣语冰,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重病而死,生前也没受什么大的委屈,自己的丈夫待她极好,两人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就是完美的模范伴侣。按理说,在荣语冰死亡后不该有这么大的怨气。”
“家丑不可外扬,说不定人家里有什么难言之隐,外人也看不出来。”郁祯道。
“你说的有道理,但荣语冰的一生看起来实在圆满,我看不出破绽。”
他们朝小镇内部慢慢走去,攀枝错节的巨树沙沙作响,吹皱了地面上的积水,一道黑影从水面上悄然划过。
“哦?看不出破绽那就好好学。就你的斋醮水平,能算出来也是奇怪了。”郁祯摇头吐槽。
公霖儿羞怒:“你——你怎么知道我成绩!……你偷窥我?!”
4. 宁山有镇(一)
三人在青山镇走了一时刻。
公霖儿生气了,不为别的,就因为郁祯长了张嘴。他像是天生吃了炮仗一样,找到机会就开始无差别攻击,不说点尖酸的话就浑身痒痒。
但你要他人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他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人们都不爱听实话罢了。
雪或隐作为两人的师姐,面对这场面也只能让两人分开走,最好浇灭矛盾的方式便是两人都闭嘴。
于是,这刚进了宁山镇没多久,原本看起来还很和谐的队伍,一下子沉默了起来,诡异的气氛围绕在三人之中。雪或隐走在中间,公霖儿满脸气愤在她右边,郁祯没事人一样走她左边。
不得不说,郁祯这人钝感力是真的强,完全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仰着头边走边看两边的风景,心情好了,还会哼上两句歌。
这不,郁祯又在哼歌了。
公霖儿如今听见郁祯的声音就烦,哪会注意郁祯哼了什么歌,倒是雪或隐听到这歌时眼神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就垂下了眼睫,掩盖其中隐藏的情绪。
突然,雪或隐止了步。
“别哼了。”
郁祯声音一顿,行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雪或隐肃道:“前面有秽气——还有人,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赶来。”
她这么一说,公霖儿立马握向自己腰间的剑,神情严肃地盯着前面,警惕着要来的风雨。
而郁祯,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神情慢慢变得严肃,眼中漏出一分嫌恶。
雪或隐语音刚落,一阵大风倏地吹过,掀开众人的道袍。两边树叶沙沙,巨大的树木连根摇摆,动作越来越大,像是要被一股莫名的力连根拔起一般,狂风袭来,猎猎作响。
雾气悄无声息多了,很快就淹没整个街道,眨眼之间十米之外不见人影。
锵——
刀剑相撞的声音响起,两道蓝影和一道绿影飞快地接近,铿锵声音不断,两拨人打斗着靠近了雪或隐他们!那速度迅速,不过几息,就到了雪或隐他们这边!
那绿影包含着浓浓秽气,不是三尸神又是什么。
不能让她逃了!
公霖儿神色一凝,正要提剑加入打斗但下一秒被雪或隐伸手阻拦了,紧紧攥着她的手,对她皱眉摇头。
这是静观其变的意思。
修道者之间关系并不如表面那样和谐,若非必要,最好不要掺和旁的修士除秽气的场面。
更何况,蓝色道袍——这是洞庭的弟子。
想法刚落,其中一道蓝影眼见着就要落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突然大吼: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急急如律令!!”①
“黄巾力士来!——大胆畜生,我要你死!”
只见这咒语刚落,又是轰隆雷响,天空立马暗了几度,乌云奔忙聚集在头顶,天彻底暗了下来,原本雾气弥漫的城镇竟被这频闪的雷电驱散了些,不过却被昏暗笼罩。
闪电之下,景象全都展现在众人眼前。
雪或隐众人这才看清对面的情形,两道蓝影的确是洞庭山的弟子。
身着蓝色道袍,飞鹤纹,引灵剑,召黄巾力士,唤雷霆风雨。
“轰隆——”
一道紫色闪电直直地劈了下来!破空的声音炸响,更是在空中白白燃起了火星,如雷霆之怒,如犯了天灾!
又是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的闪电声响后,地动山摇。
青石路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黄巾力士,身形足有一百米,顶天立地站在宁山镇这小小的街道上!
随着祂的出现,整个宁山镇街道两旁的房屋被都踩碎,原本好好的街道顷刻间化为废墟,尘土四射,干净的绿色巨树被尘土覆盖,立马变得脏兮兮,蔫儿了。
雪或隐在黄巾力士出现之前就带着公霖儿和郁祯快速离开了原地,跳开了黄巾力士的攻击范围。
她站在远处的房屋顶上,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
——情况不妙。
“师姐,他们没开道场!”公霖儿皱眉喊道。
公霖儿又看到什么,突然惊恐道:“宁山镇十公里外还有残留的村庄!他们这样是要凡人死吗?!”
黄巾力士一百米,一般来说召唤的人能够控制住祂,但这个显然不是!
唤祂出来的洞庭弟子似是修为不够,只管将对方唤出来,却没有掌控祂的能力,不过眨眼间,黄巾力士就开始踩踏整个宁山镇!祂突然发狂,不仅追着那三尸神打,还不受控制地朝外无差别攻击,又是雷电四射,周边的城镇轰然倒塌!
若是再不控制,祂很有可能会伤及靠近宁山镇的其他村庄,全都化为废墟!
公霖儿语音刚落就见黄巾力士手中聚集起了紫色电团,因为强大的能量,周边的空气都被压缩地扭曲,燃起熊熊火焰,天空亮的刺眼。
“霖儿,开道场,我们覆盖!”雪或隐道。
“是!”
语音刚落,嗡的一声——
像是时间暂停,开了静音键,原本震耳欲聋的声音顷刻间全都消失。巨大的黄金力士不见踪影,乌云散去,雾气复绕,天光大亮。
方才还在宁山镇的存在一瞬间全都消失在这空间之中。除了已被破坏的房屋,宁山镇悄然恢复了它的平静,巨树舒张身形,抖落了覆盖其上的灰尘,将其震落地面,变成它无限制生长的养分。
地动山摇停止了,细雨继续飘着。
街道上的两个洞庭山弟子也不见踪影,除却打斗后地面留下来的坑,什么也没有了。
幸免于难的屋檐上汇聚起一滴灰色雨滴,羸弱颤抖,将将垂落:
滴——
道场中,震天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个空间同宁山镇无二致,那边的天灾景象像是被搬到了这边。
雷声不停,震耳欲聋,黄巾力士仍旧发狂着,像是患了头疼病,不可控制地在这地方四处攻击,一切和另一界的空间一样。
唰——砰——尘土四扬,雪或隐三人将将跳开,躲开了黄巾力士这道雷击,只是他们方才站的房屋已被黄巾力士一个攻击全都震碎,化成废墟。
衣襟飘扬,雪或隐默念咒语,将背后的碎刃伞召来。
伞化为碎刃席卷,符箓四起,追着将要逃跑的三尸神,于此同时,控制黄巾力士的行动。
见她开始行动,公霖儿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唤出腰间的长剑,飞身也去帮助雪或隐。
只有郁祯,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穿过空间遥遥地看向底下的洞庭山弟子,眼中戏谑。
嘴唇微动,如恶魔低语:“找到你了。”
洞庭的两个弟子如今正站在原本那条街道的废墟之上,皱眉互相搀扶着,看到这熟悉的碎刃伞,脸色齐齐一变。
唤出黄巾力士的那人名为苏飞文,嘴角沾着鲜血。召唤出黄巾力士耗尽了他全部能量,他已经无法控制祂了,脸色阴沉地看着飘在空中的雪或隐。
他明白,这次的三尸神他是没办法得到了,只差一点!又是这个雪或隐……苏飞文咬牙,腮帮子紧绷。
搀扶着他的名为曲良,是洞庭山的普通弟子,也受了重伤,内脏已经碎了大半,肋骨也断了,但他不敢倒下,勉强忍住剧痛搀扶住苏飞文。
“……少主,是青城山的玄素仙子。”
苏飞文听到曲良唤他少主,一个厉眼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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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曲良自知失言赶忙闭上了嘴。
“我看见了,用得着你说?!”苏飞文怒道。
“奶奶的,”苏飞文吐出血沫,自知得不到好,狠狠道:“晦气!……我们走!”
他们刚动身准备离开,脚还没跨出,就听见背后幽幽声音:“要去哪儿啊,不留在这儿陪本公子玩玩?”
正要离开的苏飞文两人闻言齐齐一顿,浑身炸毛,猛地转身,快成残影后退几步,曲良提着剑,紧绷地对着来人:
“你是谁,……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住手!你要是敢动我们,洞庭是不会放过你的!”
郁祯动作不停,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们是谁?我管你们是谁。洞庭的又如何,本公子想杀就杀了,难不成还要看你名头?你家祖宗来了本公子也照打不误!”他眼神一狠,又朝那边袭去。
“小爷我如今心情不好,遇上我算你们倒霉!”
郁祯突然发狠,动作阴狠,像是面前两人同他有深仇似的,直朝死穴处打。
曲良是洞庭的外门弟子,自然不认识眼前的人,……至于苏飞文,因为种种原因,他也不认识眼前这个模样精致,发癫一般追打他们的人。
只当是散修道士,趁着间隙过来杀人夺宝!
修仙界这种事情很常见,生死由命,适者生存。
自然,这准则是对普通修道士而言的,但对苏飞文不成立,若是得知苏飞文的身份,没人敢动他一根毫毛,……不过可惜的是,如今的苏飞文自己也不敢将自己身份暴露出去。
但他们两人身受重伤,说不定真的会死在面前这人手里!
郁祯不知吃了什么药,就盯着苏飞文一个人打。
但奇怪的是,他很少用法力,大多用的是自身□□的力量,但即便如此,还是将苏飞文,曲良两人打得不住后退,难以招架。
苏飞文扭头看天上正和黄巾力士缠斗着的雪或隐,第一次希望对方能够看向他们这一边。
雪或隐在外的名声向来和善,苏飞文想:她会来帮他们吗?
郁祯瞧出了苏飞文的小动作,像是被激怒一般,忍不住冷笑出声:“怎么,难不成你想她来帮你?想什么呢,我和她一起来的,她也管不着我!更不会帮你,你以为你是谁!”
话音刚落,郁祯面色又冷,攻向两人。银质暗箭朝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袭来,如箭过柳林,唰唰作响,危险正对脑心。
苏飞文只觉得一阵冷气向他袭来,因为恐惧,瞳孔紧缩。他像是手无寸铁被丢到了千年冰窖之中,从脚冻到头顶,无法动分毫!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轰——”
金色和蓝色撞在一起,眨眼间就抵灭了,炸出小小火星又很快寂灭。
郁祯的攻击被震开,手腕一软,钻心的疼痛随之而来,心中一震,他赶忙收回了攻击,连着朝后面翻好几个筋斗,躲开了雪或隐朝他攻击的碎刃。嘭嘭嘭!——紧随郁祯动作的碎刃砸到地面,深深嵌入!
若是攻击到人身,可以料想到一定是穿胸而过。雪或隐真的对他动手了!
郁祯连退了好远,攻向他的碎刃这才停了下来。
又见地上的碎刃重新聚集,围绕在洞庭的两个弟子身边,像是个保护罩一样,紧紧地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郁祯眼神冰冷,猛地抬头去看雪或隐,就见雪或隐飘在空中垂眸和他静静对视,眼中情绪淡淡,真像一个无情无欲的仙人。
黄巾力士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你!……”
他手掌颤抖,想责问些什么,但一股血腥气反胸而上,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吐出红血,直直砸到地面。
5. 宁山有镇(二)
雪或隐神色不变,轻轻落到地面,站在郁祯身边。
眼看着郁祯再吐出一口血,雪或隐飞速在他身上点了几道穴,而后一掌拍上郁祯胸口,郁祯闷哼出声,又是一口积血吐了出来,脸上涌现出痛苦神色。
被点这么一下,郁祯伸手就要攻向雪或隐,但手掌没能来得及碰上雪或隐的身体,便被雪或隐点了定身穴动弹不得。
朝雪或隐攻击的动作就这么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原本恐慌的苏飞文见雪或隐真的帮了他们,还将郁祯定住身,恐惧神色消失,飞速挂上倨傲表情。这变脸速度甚是比人间川剧演员都熟练,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苏飞文正要上前一步和雪或隐谈判,脚刚踏出一步就被身边的一道力给绊住,苏飞文不耐烦朝旁边一瞥,就见曲良满脸星光地看着雪或隐。苏飞文见此,猛地甩开了曲良的手掌,满脸嫌弃。
他正了身形,忽视一旁郁祯要杀了他的眼神,忍着疼痛对雪或隐行了个礼,还算有礼道:“多谢玄素仙子救命之恩,不过……”苏飞文眼睛瞥向郁祯,故意问道:
“这位是谁,又为何会突然攻向小人?小人也是来斩三尸,为民除害,不知犯了什么错,竟引得这位公子狠下杀手,您和他是一起来的,莫非……这是青城山的意思?”
说疑问的时候,苏飞文眼神盯着雪或隐,率先指责了起来。
郁祯这次来人间,却没有穿蓬莱的道袍,苏飞文自然没认出来。
雪或隐闻言,笑还礼道:
“苏公子严重了,您是洞庭的,是我们青城山大贵客,怎可能会对你动手?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公子法力高强,我这个师弟一动三吐血的样儿也伤不了您,不过是一向仰慕洞庭的召唤术,心急想同您切磋一下,算不得下狠手。”
“你!……”苏飞文一听雪或隐这话,脸色猛地一变,伸出指头就指向雪或隐,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听雪或隐道:
“公子既说了是来斩三尸的,敝人方才也看了,公子的黄巾力士着实厉害,差点就将那三尸神缉拿归案了,只是威力也太大了些,若不是自身还有点保命的本事,恐怕就和道场外那些凡人一样被公子的黄巾力士给轰成灰了。”
那苏飞文方才放那黄巾力士出来,明显是不关心身边其他修士的死活。修真界信奉强者,他们这些修士若真被黄巾力士所伤,也不过是技不如人,没有理由回击的。
同样的道理,郁祯真伤了苏飞文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算不得谋杀,最多也只是自保。况且,不用道场恣意行事,这本就是他们理亏在先,真闹大了,苏飞文他们得不了好。
果真,苏飞文听了,脸色立马黑了,冷冷哼了一声,阴沉道:“别找借口,他到底动没动杀心,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这么说,仙子这是准备包庇这人了?故意杀害洞庭弟子可不是小事,你要想清楚!”
洞庭是什么门派?
要问雪或隐,她一定会说,是个本事不强,却惯会张牙舞爪的门派。
秉持着“洞庭一滴血,修仙界一人命。”的原则,在修真界横行。
平日里其他门派遇上他们一般能躲就躲,绝不会正面交锋,也不知道郁祯犯了什么毛病,明明一看就不是善茬还要往前冲,大庭广众之下就杀洞庭的人,莫不是自寻死路。
但她因为道气的缘故,又不得不管。
眼瞧着苏飞文要狂吠咬人,雪或隐也收了笑,淡淡道:
“公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故意杀害洞庭弟子。您受伤了吗,身上的上是我师弟伤的吗,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师弟故意杀害您?可不是谁弱谁有理。”
“您黄巾力士闯的祸还没给出合理原因,若真的伤了周边百姓,公子您又该如何承担。难不成身为洞庭弟子便可以恣意妄为无视人命了?我修道几十载从未听说过这个道理,难不成这是你洞庭的道理?”
没覆道场就是苏飞文的错,无论找什么借口当托词,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雪或隐一般不说重话,但不知今日是何原因,看到苏飞文一张张牙舞爪的脸她心就烦,那张得意洋洋的表情像是在引诱她一巴掌拍上去,但她忍住了,只是脸色有些沉,语气越来越重。
苏飞文或是没想到传言那个向来笑脸对人的玄素仙子今日会对他说出这种重话,一时哑然。
是为雪或隐指责的话感到羞愧或恼羞成怒?其实不然。雪或隐说的话,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令他讶异的是雪或隐的态度。
说句难听的话,别说宁山镇周边城镇百姓的命,就算是方圆几百里百姓的命因为这场浩劫没了,他苏飞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这就是命,那些凡人的命。
弱肉强食的世界,谁会在意走路时踩死了几只蚂蚁?但他没想到雪或隐会以这个理由指责他,这算是罪名吗?
这么想的,苏飞文也这么笑了,那笑容嘲讽,带着些微可怜,这可怜自然是施舍给雪或隐的。
他半嘲讽道:“……仙子真是出乎意料地心善。”
雪或隐也笑了,只是笑容不达眼底,温柔道:“公子认同便好,——这里发生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地交代给洞庭,公子的行为违反了修仙界人间斩三尸的规定。我会如实上报,还望公子见谅。”说完便对苏飞文行了一礼。
无论私下怎么处理,表面上修仙界的确定了修仙界人去人间斩三尸时必须覆上道场的规则,违反者将受到惩罚。
至于惩罚严重与否完全取决于门派对这条规定的看法。据雪或隐了解,洞庭的违反者要受二十鞭。
果真,苏飞文闻此神色一变,脸上涌上一抹慌张,连忙出口阻拦:
“不必了!本公子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贵师弟没有动手伤害本公子,今日的三尸神也是你们驱赶的我们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不仅如此,你们救了洞庭弟子的命,事后洞庭定会送上感谢!——仙子救命之恩,我们没齿难忘。”
他惧怕的不是那二十鞭,而是洞庭掌门!
自从被洞庭认回,他从人间来到修仙界后就再也没回过人间,因为他几十年从未见过的父亲不许。
如今趁着青城山举办交流活动,他趁机来人间转转,哪知却遇到这种事。他不怕洞庭的惩罚,他怕的是洞庭掌门的愤怒。
雪或隐没有说话,像是故意一般让两人就这么行着礼。
这时她身边突然落下了一个人影,不是公霖儿又是谁。她随便看了一眼苏飞文两人向雪或隐鞠躬的场面,没有搭理他们,只是对雪或隐道:“师姐,那三尸神跑了。”
“跑了?”
竟然能跑掉?
雪或隐扭头看了苏飞文两人一眼,无意和他们在这里拉扯:“记住你们说的话,我会在洞庭等你们的消息。”说完,不管苏飞文两人什么反应,手搭上郁祯的肩膀,另一只手握向公霖儿,嘴中默念咒语,只见金光一闪,道场倏地消失。
“哎呦”一声,苏飞文两人重重摔落在在宁山镇化为废墟的街道上,雾气散了,他们回到了正常的时间。
苏飞文看着虚空,眼神阴鸷。
另一边,一栋安然无恙的小楼前,出现了三人的身影。
刚一落地,雪或隐就解开了郁祯身上的穴位。
本以为郁祯解穴之后会直接攻向雪或隐,雪或隐也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哪知郁祯静悄悄的,只是沉默地看着雪或隐,眉头紧皱。
在雪或隐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看着甚是疏离,甚至有些戒备。
公霖儿一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想到方才在道场中看到的画面,心中了然,这是发生矛盾了。
但看郁祯的表现,应是不打算和雪或隐打架,毕竟他紧绷地站在那里,也没有动作。
她正要说出什么调节一下氛围,就听雪或隐道:“霖儿,你先去周边查看那只三尸的下落,别让她逃了。”
公霖儿沉默一瞬,明白雪或隐这是想一个人和郁祯谈谈,最后看了郁祯一眼,点头应了。
公霖儿一走,郁祯便问:
“你为什么阻止我,……又为什么帮我。那个人生死和你没任何关系,我自己做的事我会自己承担,用不着你用青城山来给我打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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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祯不明白雪或隐是什么意思,他们明明刚认识不过一日,根本不熟。
他杀谁和雪或隐有什么关系,他想杀谁就杀谁!
雪或隐沉默片刻,开口道:“郁公子能不能承担,我们暂不讨论。蓬莱既同意让我负责你在青城山的衣食住行,你在青城山期间,我就必须为你的行为负责。”
“你为何要杀洞庭的那两个人,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郁祯嗤笑:“我自然知道他们两人是谁,我杀的就是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苏飞文。
雪或隐神色不变,只是道:“那个人是洞庭掌门的私生子,也是他在十几年前凡人之祸中存活下来的唯一儿子。”
雪或隐注意郁祯的神情,见他并不惊讶,他要杀的的确就是这个洞庭掌门剩余的唯一儿子。
“你和他有仇,所以要杀了他?”雪或隐问,“为什么,你在蓬莱,我从未听说过你们见过面,这个私生子也不过被掌门人接回来几年而已,被保护得严密。按理说,你做为蓬莱掌门之子,同他没有见面的机会,——这也该是你第一次见他。”最后一句,雪或隐似是警告地说。
蓬莱掌门之子不该动手杀苏飞文,他们之间没有仇怨。郁祯虽放肆,却不是邪佞之辈。
郁祯眯眼,眼中情绪翻滚,他张口想反驳什么,但不知为何原因,还是将话吞了下去,只是狠狠地瞪着雪或隐。
同雪或隐对视,两人互不相让。
突然,他笑了,假意试探道:“怎么,仙子对我很关心?这么想知道我的事情?想了解我?”
他边说边靠近雪或隐,那神情像是个调戏良家少女的浪荡子弟,幽幽地盯着她,“我们只不过才认识两天,仙子就这么在乎我?可我听说仙子就要有未婚夫了,师姐这样做……李师兄知道么。”
郁祯到了雪或隐的身前,两人的距离将要超出正常的社交距离,似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间的热度。
郁祯似是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往前继续跨了一步,这下直接超出了合理的社交距离。
他靠近雪或隐的耳侧,盯着雪或隐耳边的绒发,轻轻开口:“我是不是可以误以为——仙子喜欢我?”
他的呼吸喷在雪或隐耳边,痒痒的,热热的。
出乎意料地,雪或隐没躲,眼中情绪不明,微微抿唇,垂眼道:“……你不该在这里动手。”
这话像是某种信号,郁祯心脏震颤,瞳孔微缩,他倏地转头和雪或隐对视。
她不该说这话!
她该推开他反驳他,而不是以这种默认的姿态。
雪或隐像是没看到郁祯震惊的表情,只是看着他。
郁祯的瞳孔是深黑色的,雪或隐看不懂郁祯眼中深处的情绪,那里面漆黑一片,像是漩涡,似要将她吸进去。
雪或隐眼神淡淡的,只是身体却放松起来。
郁祯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又皱起了眉。
他像是想要躲避什么,掩饰般的率先败下了阵,躲开雪或隐的眼神,有些慌乱的拉开和雪或隐的距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站定,垂下了头。
一时间,两人之间围绕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黏糊糊的,却又处处充满着危险,让人不敢靠近一步。
两人隔着距离各自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接受了现实,郁祯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的声音还算镇定,但紧绷的唇却不是这样告诉雪或隐的。
雪或隐道:“一开始就知道,你演技太差了。”
郁祯皱眉,而后笑了,抬起了头,看着雪或隐:“我演技太差?……也是,这方面我不如你。”
说完像是意识到他这话说的不合适,连忙闭上了嘴,一时有些紧绷,想要收回话却知道已经迟了。
雪或隐没有在乎郁祯话中淡淡的讥讽,情绪稳定,她道:“你方才太冲动了,即便要杀苏飞文也不该在这里杀,暴露的风险太大。”
她又道:“……也会连累我。”
6. 宁山有镇(三)
“……也会连累我。”
五个字一句一字地敲打在郁祯心头,每敲一下便引得心脏跳一下,紧紧的疼。郁祯没有说话。
雪或隐道:“你修为被封印,稍动法力便会痛不欲生,反噬自身。更何况,苏飞文是那个老匹夫的孩子,你怎能担保他身上没有保命的仙器?到时候杀人不成反被反杀,你这仇报的也是高明。”雪或隐话语淡淡,但却能从比平时稍快的语速中听出她不同的心境。
郁祯……不,如今身份暴露,合该唤他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胥九欲。
那个红衣张狂的胥九欲。
那个堕仙,为修仙界不耻却忌惮的,成为巫山走狗的胥九欲!
胥九欲嗤道:“就他?一个废物还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他不屑,苏飞文在他眼中只是个小小的蚂蚱,蹦的再高也能被他一脚踩死。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苏飞文有这个能力反杀他,雪或隐之所以拦他,也不绝不会是因为担心他受到损害。
“你不过是担心我会损毁你在外树的高洁形象罢了,何必说的这么好听。”
他心中燃着一盆火,烧得他脑袋中都是余烬。他知道他现在为何这么气愤,但是却无法将真正气愤的原因说出。
胥九欲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只是觉得需要说些什么来发泄自己憋闷的心情,但话说出口理智又重新归来,顿了一瞬道:“……我自己有把握,出了事也连累不到你身上。”
胥九欲的话果真让雪或隐沉默,眼中明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又像是不相识的陌生人,隔着距离互相警惕着对方,但这样的场景才能是这两人之间应有的状态。
一个是青城山的掌门之女,人尊称一声玄素仙子,青城山未来可能的掌门。一个巫山的毒瘤,修仙界被逐出去的堕仙,无恶不作的魔修,这两个,一个高山雪一个地上泥,互不干扰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不知因为什么,两人之间竟会有了关联。
不知过了多久,雪或隐问:“这人你是非杀不可?”
胥九欲嗤笑:“不然呢,我同承平老道之间的恩怨你又不是不知。……他杀了我父母,将我陷落至此,凭什么过得舒心?!”何况,他也立了誓。
修仙者不能乱立誓言,既然立了誓,那就要履行,否则便会遭到反噬。
“苏飞文不过是那承平老道恢复自身的药材,从人间接回来也只是为了减少意外,即便不被我杀,改日也会被承平老道杀死,死我手中对他更仁慈!承平老道绝不会对自己这个私生子有任何怜悯。”胥九欲说完又看向雪或隐,“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苏飞文是承平老道在人间乱播种活下来的私生子,人间的露水情缘在那老道眼中什么都不是,不然也不会在苏飞文前十九年的时光里对他不闻不问。
但承平老道十几年前受了重伤,命在旦夕,寻遍方法,发现只能以血脉换命一条路可走,于是老道就将人间这个私生子接了回来。
但接回来也不认真教习,只是塞给对方一大堆保名法宝,只要苏飞文活着,其他的对老道来说无关紧要。
又因是以命换命禁术,就不能让苏飞文知道实情,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实情。
有一句话胥九欲说的是对的——即便雪或隐在外面表现得再和善,她内里也并不真是个和善的人。确切地说,修仙者修的是自身,七情淡漠才是常态。
修仙界向来讲缘分,相信冥冥之中自有预定,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个人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这世界便能正常进行下去,因果轮回,报应相循。
独身才能超脱。
个人自有缘法,何必事事强求。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雪或隐开了口,似是不经意道:“……宁山镇是个危险的地方,这里的三尸神既能够逃离我设置的道场,便有能力杀了苏飞文。……苏飞文死在这里也是情有可原。”
她看向胥九欲:“荣语冰难斩,出现意外也正常。”
雪或隐语气淡淡,但是从话语中流出的淡漠却令人不寒而栗,胥九欲愣了许久,而后呵地笑了。
胥九欲勾唇低声道:“……不愧是你。”
不过这笑容却不达眼底。
胥九欲一直知道,雪或隐对于修仙界的人并不看重,对他们的生死非常淡然,相较之下,她对凡间的人更仁慈。
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因为雪或隐本身就对修仙界感官不好。未被重用之前,她受到了许多不公待遇,以至于她对她生活的环境极端厌恶,却又因为逃不开,只能忍受。
他和雪或隐的相交也是因为这个。
其实算起来,胥九欲同雪或隐很久之前便相识了,相识的记忆甚至可以追忆到胥九欲少年时期。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被洞庭赶出修仙界,父母健全,颇受宠爱,是洞庭远近闻名的少爷。那时候,洞庭是四大门派中实力最为强劲的。
雪或隐虽是青城山掌门之女,太霄真人的子嗣太多,她那时并不出众,自然是被忽视的一个。
雪或隐的登台是在凡人之祸之后。
太霄真人的十五个孩儿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了四个,雪或隐侥幸成了活下来的那个之一,也正是自那之后,雪或隐慢慢在修真界有了名声。
胥九欲第一次见雪或隐的时候是在青城山交流学习,那时候他志得意满,一日闲来无事便在青城山四处闲逛,走到一个湖边,远远便听到了湖边传来的嘈杂声音。
雪或隐正被人围成一团推搡,像是个皮包袋一样被人推来推去,被当成了沙包。
本来胥九欲是不打算管的,但是他看到了那时雪或隐的眼神。
雪或隐的目光穿过挡在她面前的重叠人影,她掀开她薄薄的眼皮,精准地撞入胥九欲的眼。眼神中是千山万雪的空白,是无情绪的漠然。
那绝非是她当时那个年纪能够拥有的眼神!
里面沉寂无波,黑黢黢的像是一潭死水,被人们取笑怒骂却没有丝毫反应。
胥九欲被雪或隐眼中的麻木与冷意震到,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她再再遭受这样的欺凌,于是他出口阻止了。
事实证明,当初他的决策是正确的。或许是因为那一刹那有目的的善意,才让他后来有了一线生机,两人之间也由这种初心不纯的善意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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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漠然的眼神,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公霖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姐,师姐!——”
雪或隐听到这声音,扭头和胥九欲对视一眼,两人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胥九欲还是郁祯,是蓬莱来青城山交流的弟子。
雪或隐出去了,问:“可发现了什么?”
公霖儿看到雪或隐两人出来,注意到两人之间原本紧绷的气氛已经恢复平静,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解释,雪或隐就听到另一道活泼的声音响在头顶。
“原来你们便是青城山来的道士!”话音刚落,女子动身,下一刻就跳下了房顶落在了雪或隐面前。
女子锦绣粉衣,腰佩白玉之环,明眸善睐,杏眼明亮,看着雪或隐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扑闪扑闪的夜明珠。赤脚踏在地上,脚腕有铃铃响的铃铛,整体形象像是张翅飞舞的蝴蝶。
“我是任檀,我师父唤我檀儿,是个散修。我也是来斩三尸的,不过刚到这里,你们呢,你们也是为这里的三尸神来的吗?”
这世界上,除了有名的四大门派,也存在没有门派,自行修行的山林野户,统称为散修。他们得到的资源不多,修炼多是以强身健体为目的,但若是有天赋的,或许也可以活到百岁。
任檀看起来年纪很小,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活泼的话语似要驱赶雪或隐身上的老气,她闻言温和笑了,点头道:
“是的,我们也是为这里的三尸神而来,不过同任姑娘一样,也刚来没多久。”雪或隐的亲和力很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温柔,令人听起来很舒服。
任檀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有些害羞:“姐姐您叫我檀儿就行,您说话真好听,我喜欢您和我说话。”
这女孩一看便是涉世不深,心思单纯,否则不会轻易地跑到这些大门派弟子面前自荐枕席,像是小孩子交朋友一般来表达善意。雪或隐不讨厌。
她看向一边的对她偷笑的公霖儿,又道:“我方才看到霖儿,听她说你们也是道友,就想来同你们结识,”说完她试探地看向雪或隐几人,问:“既是相同目的,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姐姐我保证,我肯定不给你们拖后腿!”
她忙解释道:“我刚下山,师父说我应该多多试炼,但我第一次来,难免有些紧张,……哥哥姐姐们面善,长得也好看,我能不能跟在你们身后?——我保证我不会捣乱,我师父说我能力很强的,我能帮上忙!”
她满眼希求,像是跟着雪或隐几人身边是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事情。
实话说,一般这种情况是不该同意的,但……这人是公霖儿领回来的,雪或隐看向一边的公霖儿。
她看起来和任檀一样紧张,甚至偷偷看了雪或隐好几眼。
见此,雪或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在心中惊叹任檀这姑娘的魅力,公霖儿可不傻,她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公霖儿对她有如此多的好感,这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里是不可思议的。
她问:“霖儿你觉得呢?”
“啊?我觉得,我觉得……檀儿挺好的,我们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个帮手……是不是也没关系……”越说她越小声。
7. 宁山有镇(四)
四人在宁山镇上找到了一家客栈,“悦来客栈”四个大字正悬在上空,大门紧闭,门外摆着几张桌椅凳子,上面被雨水吹刷得洁白。
任檀方才被雪或隐众人接纳,似是极为兴奋,直接上前一步率先拍起了门,喊道:“喂,里面有人吗?开门,我们也是住店的,开门!……道友?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开门!”又是几声扑腾扑腾的拍门声,但里面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雪或隐道:“檀儿,算了,我们去下家。”里面的人不开门,说明不欢迎他们。
来宁山镇的修者不少,但在这之前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这本就奇怪,如今这家客栈里面分明有人影走动,却没人来开门,这说明了许多问题。
——雪或隐明白,这宁山镇的三尸神绝不简单。
三尸神再厉害也不能让修士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惊。
他们正要转头去别家客栈,就听见客栈门吱呀一声,一个表情憔悴中带着惊惶的人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到外面的他们,急促催道:“你们小点声,别被他们发现了!你们想死我们还不想死!”
他们?他们是谁。
男子眼睛在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害怕的东西,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转眼看了一眼雪或隐眉间的红痣,犹豫一遍道:“……那你们快进来吧。”说着只将门打开小小的一道缝,刚巧允许一个人进入的宽度。
雪或隐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一个接着几个地进入了这家悦来客栈。
进去之后便看到了一群一模一样憔悴又警惕的人,他们分布在客栈的第一层,在紧紧挨着的桌椅上坐成一团。他们在雪或隐进入的时候齐齐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剑,盯着雪或隐几人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雪或隐打眼扫过去,发现其中大部分是散修,不知名门派的弟子,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夹杂其中的四大门派子弟,雪或隐通过服装认出来,有几个是青城山的,他们坐在一起。
不过精神看起来很紧绷,像是先前遭受了许多折磨。
“你不是说就一个人,怎么进来了这么多人!”一道气急败坏声线微微发颤的人声在那群人中央响起,
“难道你不知道人越多我们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吗!”这人似是极为害怕晚上出现的东西,看到雪或隐几人的出现,大怒反抗。
“他们是……”给他们开门的道士话语还没说话,一个身着洞庭道袍的弟子道:
“少主?您怎么在这!”
他这一开口满堂皆惊。
在坐的都知道这人是洞庭的弟子,还是他们这群人中实力最为强悍的那一批,如今听到他喊来人为少主,众人均是惊讶不已。原本接着那暴怒之人反抗的人也都像是哑炮一样,瞠目结舌起来。
他几步走到胥九欲面前,想看到生机一样看着他,胥九欲哼了一声,回应他的话:“我怎么不能在这,你们也真是废物,你个小小的三尸就能将你们吓成这样,就这个胆子,还修什么道,提前自杀入轮回好了,免得日后再遇到什么凶神恶兽被活活吓死。”
他这贬低的话说的毫不留情,但是那人似是习惯自家少主这样说话的样子,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旧充满惊喜。至于其他人,那是一脸菜色。
“少主训斥的对,是弟子疏于锻炼,待弟子回到蓬莱定会潜心修炼,下次绝不给少主和岛主丢脸!”这弟子脸上的尊崇不像是假的,对胥九欲扮演的郁祯也是极为尊重,就差不能将他供起来。
但胥九欲垂眼扫了一下这人,嘴角微扯,嘴唇微动,差点要说出什么来。
雪或隐垂眸,心中默道:太假了,太浮夸。
这一看就是巫山派来给胥九欲打配合的奸细,不过演技不好,真实感没有,反倒惹人尴尬。
但那些心有所忧的人哪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原来是蓬莱的少主,失敬失敬!”听闻胥九欲的身份,众人原本排斥的眼神都淡了。
少主好啊,少主实力强筋,法宝又多,他们存活的概率也就高了。
“师姐……”其中的几个青城山弟子这也认出了自家的师姐,但却没有像蓬莱的弟子那样自来熟,对着雪或隐乖乖行了礼,而后站在雪或隐身边不动了。
雪或隐环视一圈,温和问道:“各位道友,方才听众人说……这晚上可是有什么异常,为何大家都这么担忧?”
“仙子,您是刚来,我们已经被这宁山镇困了好多天了。这宁山镇的三尸神极为古怪,平常那些三尸神按理说亡后都有固定的欲念,我们这些修道的找到欲念加以化解,这三尸也就乖乖伏诛了。”
一个满脸长胡的人叹道:“但这个不同,我们根本找不到她究竟要的是什么!每到夜晚,无论主动还是被迫,大家都会被她拉入她的道场之中!在里面我们的修为大大被削弱,找不到她的欲念,根本只有白白被杀死的份儿!”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中莹莹泪光。
公霖儿道:“难道你们都没见过那个三尸神?”
一个年轻的道士面色入土,颓然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们都未见过,……见过的道友从未平安回来……”
胥九欲道:“哦?这么说她就这么厉害?”
众人沉默,就他们的实力而言,的确是厉害的。
修仙界向来以资质定成败,没有修仙的天赋,即便后期再努力,也无法取得非凡的成就。不上不下的感觉最为难熬。
至于为何他们明知道打不过宁山镇的三尸神,还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道理很简单:“富贵险中求”,求道也是如此。
哪怕杀不掉三尸神,即便是降服她低下的喽啰,对于他们也足够了,何况,如今雪或隐几人这种大门派的弟子也来了宁山镇,他们心中安定了些许,至少活命的概率大大提高。
那个荣语冰的三尸神他们无法降服,其净化出的华灵他们也无法得到。但那些小喽啰,他们却可以尽情吸收,凭本事获得。
“既然说是夜晚才会出现,方才你们为何那么警惕?”
年轻道士回:“是这样没错,但难就难在,在这里生活久了,精神紧绷,我们有时分不清现实和道场。”
“方才之所以不给你们开门也是为此。”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任檀,但什么也没说,“好在你们的确是真人。”
荣语冰的道场变化很多,道场中有时是白日,有时是黑日,道场与现实的切换也难以区分。久而久之,他们无论白日黑夜都万分警惕。
雪或隐大致明白了这里的情况,道:“……既如此,我们便叨扰你们了,还望各位道友多多包涵。”
众人惶恐,连忙摆手。
就这样,小小的客栈中就这样站着一群人,静静地等待着下一轮道场的覆盖。
——天暗了下来。
白日还算温暖的天气,如今温度竟急剧地下降,忽然间像是身处冰窖一般。
不过一会儿,茶壶中的水表面就结成了厚厚的冰层,寒气悄无声息地侵袭人的身体。
不只是谁率先用符箓划出了火,接着,一个又一个火光在这客栈中亮起,为这客栈驱赶寒气。
咣当一声,客栈门窗被外面吹来的飓风敲响,随后,只听见嗡的一声,外面风的声音越发猛烈,窗棂似乎都要被吹散,发出不可忽视的震颤,整个客栈都被这风卷得轻轻摇晃。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变成了红色。
“叩叩——”门被敲响了,在黑夜里极为明显。
一道稚嫩的女声在门外软软问道:“里面有人吗?”这声音轻灵稚嫩,像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但从窗纸上透露出的高大身影告诉众人,这人绝不是小孩。
“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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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知知啊~开开门让我进去吧?”
咕咚——不知是谁咽下了一口吐沫,声音震耳欲聋。
外面的“人”感受到了里面的动静,眼睛一亮,拍打门的声音更大了,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门框颤动不已!
银铃般的笑声穿透众人耳膜,势不可挡闯入众位修士的心脏!
她撒娇般大喊道:“我听见你在里面!你在里面!!哈哈哈哈哈开门,快开门呀!咯咯咯快开开门!~”
“哈哈哈,不要把我关在外面嘛!——
还是不见里面的反应,外面的存在换了音调,可怜兮兮道:“道友?我也是来住店的,道友?”
这声音可怜可爱,稚嫩的声音最是能够引得人心中发软,但客栈中却没人敢去开门,反倒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
眼眶发红,狠戾地盯着晃动的门。
雪或隐眼睫微动,她感到自己的法力被削弱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封住了她部分法力。他们已经入了三尸神置的道场中。
胥九欲不知如何想的,突然笑了,这笑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反倒显得诡异。
他环视一周,见没人敢出去,轻啧出声,直接一个跨步就到了门口,抬起脚就要去踹。
众人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胥九欲踹开了门!
“砰!——”
胥九欲感到自己身侧刮过了阵阵风声,风伴随着灼热的温度,里面的人在他开门的一瞬间齐齐向外发起了攻击!
一时间各色光闪烁,伴随着震耳的爆炸声,外面身形高大的低阶三尸当场被法术轰成碎片。
它表情僵硬,面容分明是一个中年男子!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化为淡蓝色光碎片,而后在红色背景下随风散去。
寒冷的空气冲进来,胥九欲打开了客栈的门似乎也打开了众人心中关着野兽的门,大家一瞬间便冲了出去,像是南迁的候鸟,扑腾着翅膀齐刷刷朝外涌去。
街道上赤红一片,白日里弥漫在街道上的雾气散了。
街边门户上挂的灯笼齐齐亮起,燃着橘红色的光。
一个又一个淡色的影在街上逐渐聚成实体,身体在整个街道上飘着,脚不见踪影,面容各异的低阶三尸飘着,情绪各异地道:
“大夫呢?大夫在哪里?我要找大夫——”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
“孩子——我的孩子——孩子你在哪里——”
空寂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上。
这时从角落中出现了一台红色花轿,轿子红白绫缠绕,不三不四的样子,不知道是喜事还是丧事。这轿子像是一个竖着放的棺材,上面刻着繁杂的花纹,入口大张。
仔细看去才能看得着抬轿子的,原来是一群黄鼠狼。
小小的身体抬着比自己大十几倍的轿子没有任何吃力,因为步伐小,即便它们双腿用力蹬着往前赶,划出幻影,也只使得轿子以一种及其缓慢的速度朝前移动。
“嘎嘎——新郎娶亲噶——娘子来坐轿子噶——”
从轿子旁边又走出来一个摇晃着肥屁股的大雁,大雁一身人类服装,新郎装扮,扑闪着翅膀像是只跳水的大鹅,仰着头大叫。
“娘子坐轿噶——状元郎回来娶你了噶——”
哭着的,笑着的,喊着的,闹着的……街道上可谓是杂乱无章,没有主题的乱叫一通。
雪或隐见此才算是明白了,为何那些人说这次的三尸神难以斩除,单从这么繁杂的信息中找到三尸神死前真正的执念是非常困难的。
执念不化,华灵就无法凝聚,三尸即便被斩也会聚集而生。
这场面不像是一个人的执念,反倒像是一群人死前的执念!
可这的确是荣语冰的道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8. 宁山有镇(五)
不过一刻钟时间,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都分散开来,选择合适的目标自身去求缘法。
一时间鬼哭狼嚎,光影四闪,不知是三尸的哭声还是修士们绝望的呼喊。
场面变得很乱。
原本跟在雪或隐几人身后的青城山弟子似是被这场面激红了眼,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雪或隐的庇佑,加入那些修士大军,对那些三尸踏掳起来。
雪或隐几人跳上了屋顶,视线飘向远方。
雾气散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宁山镇大观。
镇子就是普通的江南小镇,在红色光氤氲下有些诡异罢了。这一条街尤其得长,甚至可以蜿蜒到视平线,建筑隐没在长线之中。
雪或隐闭眼感受一番,并没有感受到三尸神能量的集中点。那股能量不断在运动,散开又凝聚,没有一个实体。
“你们说……如果我们跟着那只肥大雁,它们会将我们带到哪里?”胥九欲开口。
雪或隐闻言低头去看那只大雁,它们已经快走过他们的视线,这么久的时间,没有人主动去坐那个长得像棺材的轿子。
三尸们激情仍旧,像是没有感受到忽视一般,仰着头高声呼唤自己的新娘。
“嘎嘎嘎——新娘在噶——新郎来接你噶——”
“你的意思是只要跟着他们就能找到那只高阶三尸?”公霖儿问。
任檀思索一会儿,开口道:“我觉得郁师兄说的有道理,这些三尸都被那只高阶三尸控制,想来抓道士也是为了给她送补品,没道理跟着这些小三尸们找不到她的大本营。即便不能,这些低阶三尸也不会对我们造成损害。”
胥九欲点头,同意她们的说法,道:“成,既然你有此绝悟,你待会儿便上那个轿子,我们跟在你身后。若是真到了那三尸神的大本营,我们里应外合,将那只三尸神一网打尽!”
说完他对着任檀微微一笑,万分和蔼。
就是任檀没想到胥九欲会让她去,直接讶然,“啊”了一声,表情迷茫,而后飞速摇手道:“不不不,我不行的,我……我不行,我害怕,这……这,这轿子也太吓人了……”
“任道友,都是修士,斩三尸乃是本分,怎能面对困难止步不前?”胥九欲看向那座轿子,语气安慰:“再说,这哪吓人了,不就是大雁和黄鼠狼么,眼睛一闭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任檀局促极了,一脸着急地看看公霖儿,又看看雪或隐,满脸求救。
公霖儿看不惯,道:“你这么说你怎么不下去坐轿子,郁大公子实力高强,容貌俊俏,扮作新娘也无不可。要不郁公子深入敌人内部,和我们里应外合,岂不妙哉?到时候公子来青城山的考核定是会得上一个高分,一箭双雕的美事儿,公子觉得这主意如何。”
说完她看向雪或隐,明显是争取雪或隐的同意。
胥九欲眉头一挑,双手抱臂,摇头道:“本公子觉得不如何,霖儿师妹你也知道,我不久前才被你雪师姐揍了一顿,口吐鲜血,那时候你也看到了。本公子现在内力紊乱,别说斩三尸了,就连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雪师姐,你说是吧?”说完他也看向雪或隐。
被众人盯着的雪或隐:“……”
她淡淡微笑。
*
那只大雁已消失在众人面前,雪或隐轻轻一跃,下一秒就化为流光飞奔向“喜轿”的方向。
——是的,最终她决定自己去当那个新娘,公霖儿和胥九欲太烦了。
“新娘噶——状元郎来娶你噶——”
肥大雁这句话刚落,就见一道白影轻轻落在他面前。
他声音一顿,而后瞠目结舌仰着头看来人,见到雪或隐的面容后,非人的脸上愣是狂涌出了喜色,欢快道:“嘎嘎嘎——你是我噶的新娘吗——嘎!”
边说边招呼身后那些驮着轿子赶路的黄鼠狼,黄鼠狼们一看自家大哥的动作,齐齐吼了一声,而后泄力一般砰的一声就将轿子摔在了地上,动作巨大,轿子棺材门被震落了,啪——砰——地落在街角一边。
雪或隐得以看到轿子里的情状。
里面的确就是棺材的样式,不过棺材两边点着烛灯,将黑暗的内里照亮。
雪或隐能够看到棺材板上残留的黑色黏黏的东西,像是腐肉一般沾覆在棺材板上。
大雁注意到雪或隐的眼神,像是意识到什么,脸上还算呆萌的表情闪变成了狰狞的凶相,一个大力将脖子拧成一百八十度就朝身后看去!
但在看到身后棺材板上的东西,脸色缓和不少,扑腾着翅膀大叫:“嘎嘎嘎嘎——新娘要坐干净的轿子——嘎嘎干净的轿子!——”
他这话像是圣旨,那些黄鼠狼本来全都蹲成一团,像家养狗一样吐着细小的舌头放气,但大雁话音刚落,它们就蹭得窜了起来,“吱吱吱”手忙角落地扑到棺材板上,身过之处,棺材板干净如新。
状元郎这才满意了,收回大张的翅膀,较为有力地对雪或隐使了个礼,道:“娘子上轿子噶——新郎娶你噶——”
雪或隐微笑表情不变,只是在上轿子的前一刻眼睛瞥向了正在暗处看着她的胥九欲一帮人。
能明显看出公霖儿和胥九欲的表情都不好,黑成一团。
两人中间隔着老远的距离,背对着对方,看起来就不对付的样子。任檀站在公霖儿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雪或隐。
雪或隐觉得好笑,微微勾唇,而后便踏入了那顶棺材。
“咚——”棺材板被关上了,雪或隐听到外面状元郎激动的声音,像是喉咙里点了炮仗,扯着嗓子喊:“开路开路!状元郎接到新娘了噶——状元郎终于接到新娘子了噶!——”
轿子摇摇晃晃向前走,雪或隐站在轿子里,闭眼用心感受外面的情况,但可惜的是,她看不到。
这副棺材的材料很特殊,雪或隐用法力竟无法窥探到外面的情境,只能凭着耳朵认真倾听。
外面声音慢慢没了,那大雁也不过是说了一段路,之后便闭上了嘴。
轿子这次不再龟速前进,雪或隐能够感到到轿子正以极快地速度朝前飞掠,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
幽幽风声通过棺材板传入雪或隐的耳中。
随之一阵脚步忙慌,雪或隐感受到周边的三尸都如被捅了蚂蚁窝的蚂蚁们,朝着四面八方没有方向地溃逃!
“嘎嘎嘎——救命!救命!——嘎嘎!大人要出来了,大人不要杀我噶!——”
于此同时,砰的巨响!随之便是地动山摇,雪或隐所在的轿子也像是要倒塌一样,细碎的木屑掉了下来。
雪或隐心觉不对,而后手上用力,一道金光闪过,“砰——”,轿子从内部被雪或隐轰开,她一个跳步从轿子中出来,背着碎刃伞立在竖着的轿顶之上。
她被放在荒郊野外了。
四周都是如千年古树一般的遮天巨树,方才见到的状元郎已经不知去向,连带着那些黄鼠狼轿夫们也没了踪影。
隐约听出马鸣萧萧,尖叫不断。——是从林中央传来的。
轰——
突然间一道剧烈的红光直冲入云际,地动山摇,万尸吼叫!
土地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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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皮开裂,从中钻出一个又一个似干尸模样的骷髅,长着空洞的嘴就朝红光爆发的方向走去!
他们像是被某种存在召唤了,而这种存在,在这个道场中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荣语冰!
胥九欲他们还没赶上来,雪或隐凝眉,手指掐诀,一道金光闪向天际,去给胥九欲几人传消息。
她脚尖轻点,一个飞掠就随着低阶三尸的方向急遽而去。
地裂开了,整个空间剧烈地颤抖。
雪或隐甚至看到天际上出现一道裂缝,从这里看过去,便发现现实世界还在白天。
似是夕阳的余晖,透过罅隙的天蹑手蹑脚地进来。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而后倏地——那道红色光柱消失了,眨眼间,道场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与安然,如混乱结尾突如其来的侘寂。
骷髅入地,巨树扎根,天缝愈合,远方吼叫声停止——
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完成。
这时,雪或隐猛然站住脚步,凝眉去看不远处。
——那里有个看起来像是人的存在。
不,那就是人!
不过模样可怖了些,白色的纱布将他围成木乃伊一般,干枯的身材,嶙峋的骨头似要刺破纱布跳出,除了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你再也不能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任何人类的标志!
甚至比真正的三尸神非人感更重。
他的气息很浑浊,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浑身布满迟暮的气息,但身上却有一种异样的香气。
这种香气穿过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钻进雪或隐的鼻腔,像是某种药物,雪或隐知道她闻到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香气到底是什么。
她站在原地远远地观察着对方,终于,那人转过了头和她对视了。
对方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陌生人,在原地踟蹰了一遍,对着雪或隐规规整整行了个礼,这下,雪或隐更确定了,对方的确是个人。
“……道友,我单名淳,姓骆,来宁山镇斩三尸,不知道友何名?”对方发声了,但却不是苍老的声音,反倒很是醇厚,低沉的嗓音像是一壶陈年老酒,品着别有一番滋味。
雪或隐回了一礼,道:“敝人道号玄素,来自青城山。”
看扮相,这人不是门派弟子的,更像是散修中的散修。
“原来是青城山的仙子,失敬。”
雪或隐摇头,似是在询问道:“方才这道场地动山摇的,我循着低阶三尸追踪到这里,哪知刚到,那震动便停止了,道友看样子比我进入的更深,可有发现什么?”
骆淳沉默良久,正当雪或隐认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点头道:“实不相瞒,我已在这个道场中生存许久,的确是比你们知道的多。”
“方才这么大动静,就是因为荣语冰要出来作乱了。”
雪或隐微微皱眉。
骆淳继续道:“我一月前便来到了这里。本是想找一个人的,没成想却被困在了这里。道友来宁山镇可是来斩荣语冰的?”
雪或隐问:“道友……认识荣语冰?”骆淳年初荣语冰的语气像是很熟稔,不像是陌生人喊三尸神的语调。
“我就是宁山镇的村民,镇中出事我便赶回这里,没成想……还是晚了。”骆淳叹了口气,情绪低落。
“你是宁山镇的居民?”雪或隐大吃一惊,骆淳点头,他似是真没有戒备之心,开口道:
“敝人会一些法术,对宁山镇也熟悉,所以才能侥幸活到现在。来宁山镇收三尸的修士不少,可惜都没有敝人这样的运气。”
9. 宁山有镇(六)
宁山镇原本就是个安宁的城镇,因为靠近海边,经济较为发达,又因为远离皇城,故少了许多麻烦。
骆淳就是宁山镇一个普通挑粪工,荣语冰住的宅子的粪就是他挑的。
档案记录的没错,荣语冰这一生听起来的确没遭过什么罪,出身京城世家,及笄时嫁给门当户对的丈夫,之后又在京城享受了几年的纸醉金迷的权贵日子。
但因其丈夫不喜欢京城环境,且志不在朝堂,一心游山玩水,修仙健身,荣语冰便跟着其丈夫来到了宁山镇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悠闲地方。
“骆兄可知荣语冰丈夫的名讳?”
骆淳摇头:“说来惭愧,我们一般只会唤其为赵少爷,更多的我也不清楚。”
一个挑粪工,不知道府主人的名讳也正常。
骆淳顿了一下,而后接着向雪或隐说荣语冰的事情。
荣语冰是个有福的人,赵少爷待她极好,每次路过胭脂水粉店都会带回去几样新品,心中是常念着夫人的。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荣语冰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成亲几年肚子没一点动静。
大夫看过了,药也吃了,却不见功效。
久而久之,镇上的姑娘寡妇们看上赵少爷这个金龟婿,就撺掇其纳妾,但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甚至大发脾气,将那说亲的媒婆丢了出去,同时放话:哪怕赵夫人一生无出,他也绝不会纳妾。
真情如此,让人心熨帖非常。
——这听起来是个完美的故事,和档案上写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新意。
但既然这荣语冰死后能变成这么强大的三尸神,她生前就必须有所求,并且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否则无法说通如今的状况。
啧,雪或隐心中烦闷,她总觉得有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赵少爷及其喜爱修仙之事,敝人氓民一个,单靠自己,自然没有谢礼给那修士们,也没有余钱看到那些修士们的真迹。还是赵少爷见我虔诚,在修仙路上给与敝人诸多馈赠,否则,敝人是万不能走到如今的。”
说到这里,骆淳脸上浮上一抹愤恨,似是气急道:“可这么好的少爷,生前也被那荣语冰虐杀至死!真是天理难容!”
虐杀?雪或隐心中猛地一跳,明白骆淳语中的被杀绝不是荣语冰化为三尸神后失控杀死的,连忙问道:
“怎么会是虐杀?这赵少爷难道不是被荣语冰死亡化成的三尸神杀死的?”
骆淳喊道:“岂有此理!赵少爷是被荣语冰那个女人生前杀死的。那女人死前突发了疯,将恩人活活捅死的!”
雪或隐大震,这和她收到的档案并不一样,不过转念一想,雪或隐又想通了。
从这宁山镇传出去的消息是对是错还不确定,三尸神不除,真相无法还原,谁也无法保证消息的真实性。
骆淳见雪或隐沉思,又道:“……仙子你是来斩荣语冰的,能否带上我?就是因为她,恩人惨遭罹难!敝人虽能在这里自保,但也仅此而已。现在我的状况,仙子也能看到,必是命不久矣了,我知您是青城山的修士,也必是带着铲除妖邪使命来的。”
“敝人既然看到您,有了为恩人报仇的机会,就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更何况,内子也葬身在宁山镇中,双仇加身,我对这荣语冰就是恨得真切!”
他痛心疾首,仿若字字泣血。
方才说归说,但他因情绪不动,总觉得身上围绕着淡淡死气,如今不同,像是木乃伊中冲了气,突然活了。鲜红的血液顺着骆淳纱布缝隙流了出来。
“敝人只是个凡人,能力也并非高强,仙子来自青城山,是我等闲人只得仰望的存在,但我对这里非常熟悉,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荣语冰的这个道场。”
“仙子,请您相信我可以帮上你们的,我也希望能够亲手铲除这个秽气,平我心中怨怒!”
骆淳很激动,像是准备进入一场竞争激烈的比赛,非要用上自己全部气力才可以。
眼看着骆淳身上的血液涔出不止,雪或隐手指一动,金光围绕在骆淳身上,骆淳只觉得浑身一轻,身上的疼痛慢慢歇止,往外流的血液也停下了。
骆淳有些怔愣地感受到身体上的不同,而后猛地朝雪或隐跪了下去,一个大拜,道:“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雪或隐笑了,将骆淳扶起,道:“无事,你在这道场中活到如今已到了极限,即便是我宗门弟子也不能做到你这种程度,你是值得尊敬的人,我也只是做我该做的罢了,骆兄不必如此。”
“我们对宁山镇不熟,未来一段日子还望骆兄台关照我们,荣语冰难除,但我相信我们同心合力,定能将这妖邪捉拿归案,彻底除净!”
骆淳头猛地低下,浑身颤抖,像是激动,也像是愤怒。
雪或隐隐约觉得不对,正要深想,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思路打断。
“师姐!师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是公霖儿。
雪或隐将思绪藏在深处,骆淳已经起来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离雪或隐很远的地方,低垂着头,一副老实人的沉默模样。
公霖儿和任檀两个人跑了过来,一个两个气喘吁吁,但脸色布满欣喜,“师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怎么,我不是给你们留了信息我来了这边,怎还会关心我的安危?”雪或隐疑惑地问。
她这话一出,两个姑娘均是啊了一声,那样子分明是没有收到,雪或隐皱了眉头,眼睛看向胥九欲,问他怎么回事。
胥九欲啧了一声,这才慢悠悠走到雪或隐身边,站定,道:“没有。”
没有什么?自然是没有收到雪或隐给他传的消息,消息被拦截了。
雪或隐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正常,以自身灵力写出的传音不该被人截获,也从未被截获过,这次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宁山镇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胥九欲眼睛一直看着旁边沉默的骆淳,眼神审视,上下扫描了一遍,似看到什么,眼神一凝,但最终轻哼出声,显然是觉得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他问雪或隐:“这人谁,哪来的?”
雪或隐思绪被召回,轻咳出声,将骆淳的经历简单介绍给了众人,道:“骆兄了解宁山镇,未来会帮上我们许多。”
骆淳向众人行了个礼,态度工整,但就是充满着陌生,个人的距离感很强。
公霖儿表现的倒是正常,只是任檀……她在看到骆淳后,整个人都很紧绷,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这些雪或隐没有第一时间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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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她给胥九欲传音:“你觉得是什么可以将传音截获。”
胥九欲道:“很多,许多仙器均有这种功能,像是你的季玉簪其实也有这种功能,你之前还用过呢,不记得了么。”
说到结尾,他似笑非笑,“不过,能截断你的传音的,要么是法力十分强悍,要么是法器十分强悍,或者以命为祭覆天地,隔人息。这都有可能。”
雪或隐听出胥九欲在嘲讽她,也知道胥九欲如今心中定是有怨,各种原因她并未在意。
胥九欲说的没错,她的季玉簪的确有这种功能,之前也用过季玉簪将旁人传出的传音截获,但那件事应该被他和她咽在肚子里永远都不要提出,过去的事就该掩藏在泥土中任其腐烂。
胥九欲和雪或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一句两句无法道清,就这么剪不断理还乱地纠缠在一起。
没有胥九欲就没有雪或隐,没有雪或隐也就没有胥九欲。
这两个人如同两棵畸形的树,在年少的时候无人修剪,待成为参天大树之时,两棵树的根系已经攀枝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厚重的枝干也潜嵌入对方的枝干中,不仔细分辨,已经变成一棵树了。
要么寄生,要么互利。
根据骆淳说的话,荣语冰是个很狡猾的三尸神。想要见到她,就必须破了她设的幻境。
自然这是普通的做法,也可以像苏飞文一样,用法器直接将她逼出来,但雪或隐手中没有这种法器,即便是有,也不会拿法器这么乱用。
法器聚集了天地灵气,每次使用,修士比会承受一段时间的反噬,比如说,法力暂失,而雪或隐不会允许自己有这么一段虚弱时期。
“方才道场那样不稳定,是荣语冰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几人朝着城镇方向走去,两边的树木枝叶茂盛,遮天蔽日的高度将底下行走的人永远覆盖在阴影之中。
胥九欲走在雪或隐走在一起,公霖儿和任檀走在一起,骆淳一人打头阵,隔着众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朝前走着,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听到公霖儿问的话,骆淳磨蹭一会儿才道:“那时我在郊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出去查看就碰到了玄素仙子,……道场先前也有过几次这么不稳定的情况,我猜是因为祭祀出了问题。”
“先前便出现过这种情况?”胥九欲问。
骆淳点头:“是的,我猜测她法力出了差错。先前的几次都像是今日一样,有一次比今日的情况更为可怖,天突然裂了,并且光柱冲破云霄,有别的气息跑入这个道场,那道气息很纯净,很圣洁……像是在和天沟通。”
和天沟通?
那是不可能的,三尸神有再强的能力,也不会做成这种事情。
除非……除非有其他的三尸神和荣语冰传信,来自不同地方的同等级三尸神能够交流,而交流的方式倒是和骆淳描述的模样差不多。
若另一道气息的确是其他地方的三尸神,……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
但这些事情只得将荣语冰抓到才能知晓。
如今令人困惑的一点就是,既然荣语冰生前并没有遇到大难,一生听着倒也美满,她死后的戾气到底从何而来,以及,她为何死前要杀了赵少爷?
她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10. 宁山有镇(七)
雪或隐注意到胥九欲一直沉默着,眉头微微紧缩,额头间冒出了冷汗,像是很痛苦。
她脚步一顿,传音问:“你怎么了?”
胥九欲皱眉,摇摇头,“……无事。”
雪或隐没再说话,一道法力涌向胥九欲的身体,胥九欲察觉到学或隐向他体内传送了法力,浑身一僵,却没有阻止。
胥九欲体内内力一片紊乱,没有秩序地四处乱撞,雪或隐的法力在里面难以前行,极为艰难地才将胥九欲体内的混乱缓解。
“你们方才遇到什么了,……你又动法力了。”雪或隐听不出情绪般问道。
胥九欲知道此时隐瞒已经无用,只得道:“不是我们遇到了什么,是我遇到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雪或隐扭头看了胥九欲的表情一眼,明白是为了什么,淡淡道:“遇到苏飞文了?”
“嗯。但我没杀得了他,……被他给跑了。”胥九欲眼中闪过一丝阴沉,“这个人不愧是承平老贼的儿子,他将他的仆从献祭,自己跑了。”
在要紧关头,那个苏飞文突然将身边的仆从曲良丢进了胥九欲设置的阵眼,以曲良的生命与魂魄为注,愣是逃出了胥九欲的围猎。
之所以发生这种事,胥九欲自己也反思过,主要是不能暴露身份,太束手束脚。不远处公霖儿和任檀她们还在等他,他不敢闹太大动静,被苏飞文抓住机会就这么跑了!
还是不够狠!胥九欲想想就要咬破自己的后槽牙。
那么一个大好机会,就被他给浪费了,经这么一遭,苏飞文定会四处躲着他,甚至会离开宁山镇,这么一来,他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再找到机会。
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着,那时的苏飞文已化为承平老道的一部分。
雪或隐眯眼,问:“他知道你为何杀他吗?”
胥九欲扭头看了雪或隐一眼,像是有些不满,问:“我就这么不谨慎?这么多年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做事。”
“他最多知道蓬莱公子郁祯对他不满,在宁山镇中四处追杀他。即便他心中怨恨,他也不敢将这事闹大,洞庭如今实力大减,承平老道还记挂着和蓬莱交好,怎可能会因为苏飞文这个血袋追究蓬莱的责任,不将他打包送到郁祯面前就不错了。”
雪或隐闻言不再说话。
她没有问真正的蓬莱公子在何处,是死了还是还活着。她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对于他们双方各自的事务,他们互不过问。
但突然想到太霄真人给她说的话,雪或隐趁着这个机会才问:“青城山的道气如今还在你身上吧?”
胥九欲脚步一顿,直接皱眉看向雪或隐,满脸戒备,道:“……在,你想如何?难不成想拿着这道道气去送人情?”
“雪或隐,玄素仙子,你都当这么多年孙子了,都混上亲传弟子了,怎么还是如此,大白菜生生送人?”
……还是说要送给李玉乾?
不过最后这个问句胥九欲没问出来,他嘴巴闭的很紧,心中烦躁。
——还是问不出来,连个名字都不敢提,懦夫!胥九欲在心中自嘲,从你手中要东西送眼中钉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胥九欲自己想出气来,沉着脸狠狠踢飞了脚边的石头,石头似不受重力,在空中直线嵌入旁边的树干中,砰的一声没入的深,树干上甚至还冒出了白烟,足可见用了多大力。
他这动作下一子让身前的几人转过头来,见此,胥九欲淡淡道:”怎么了,石头不能踢?”众人哑然,这才转回了头继续朝前走。
雪或隐瞥见未言,抿了唇,继续传言道:“没说让你给我,你好好拿着,——但最好放到一个保险的地方。这道气是青城山近半个身家,即便你如今是蓬莱掌门之子,你觉得太霄他们能让你就这么成功带走?”
胥九欲挑眉,顿了许久,而后勾唇:“还真是,太霄本就抠,穷小子翻身做主人可还行?当初刀架在脖子上才勉强同意割点肉出来,这能白白送人?”
不过雪或隐一句话,他整个人又放松了,嘲讽的对象立马换了人。
雪或隐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一帮人这时回到了最开始的街道,只见街道大变样,之前还算整洁的街道如今变得异常混乱。
掉落的武器,倒地的修士,鲜血被细雨慢慢冲刷,最终汇入到周边巨树的根部。霎那间,巨树更是翠绿如碧,像是吸饱了人精气的妖精,张扬着枝干引诱来的人。
“怎会如此……”这场面实在像是凶杀现场,公霖儿没想到只不过短短时间,方才还活着的修士都变成这幅模样。
胥九欲在一个尸体前蹲下,伸手将人翻了过来,看见对方脸上一阵青紫,印堂乌黑,苍白的脸像是抹上了一层白粉。
胥九欲道:“他们这是被诅咒了。”
他站起身,问正盯着地上尸体发愣的骆淳道:“荣语冰还有诅咒的能力?”这就过于逆天了。
骆淳先是有些呆,“我也不知……不该有的……我没见过。”
很快恢复成愤怒模样:
“竟会死这么多人,那妖邪果真该死!”
他又扭头看街道上的惨状,像是被触发到什么悲痛的记忆,身上的枯槁气息更严重了,于此同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也浓了些。
雪或隐闻到这味道,灵光一闪,隐藏在大脑中的线索一个个串成线,嘣地炸开。
——这味道她认识,这是回魂香!
回魂香,顾名思义就是拥有回魂的功效。这种香料万分难求,但一旦找到便值千金万金!
因为这香能够养魂,若是用在三尸身上,三尸神的神志会慢慢清明!
回想起她之前刚见到骆淳时心中泛起的那丝疑惑,见到骆淳如今的表现,她彻底明白了。
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雪或隐也从不相信巧合。
骆淳一个人间普通的修士,法术绝不会有修仙界中的正统道士强大,但为何那些比他实力强悍的道士都死了,唯有他成功在这里呆这么久?
只有一种可能,是那荣语冰想让他活着!骆淳先前的解释细推下来一点都站不住脚,他告诉她的消息也不一定为真!
骆淳还在那边说:“这妖邪又杀死这么多人,这血液被巨树吸收,只会让她更加强壮,郁道友,我们合手将这血液聚集,不能让血液流入树根!”
这话似是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他那激动兴奋的语调……
——她是一个向来相信自己直觉的人,这种直觉在过去也救过她多次命。
雪或隐眼神一冷,杀气顿生,慢慢靠近骆淳,手背在身后结成一道法术,边走边问:“骆兄说的有道理,郁师弟我们合力将这血水聚集销毁,不能让血水流入树根。”
她已走到了骆淳身后,背后结成的一道金光越发凝聚,她狠狠朝骆淳背后拍去
——变故突生!
只听见任檀尖啸出声,非人的声音像是要刺破云霄。
一个跳跃就跳到了雪或隐身后,手中结成法术,对着雪或隐背后就轰去!
“你敢动他,我杀了你!啊!——”
伴随着任檀的尖叫声,整个道场,红了。
红雾又重新覆上街道,天突然暗了。
街道两边店铺前悬挂的灯齐刷刷亮起了橘红色的光,莹白色虚影在街道上时隐时现,没有实体的幽灵在慢慢飘着,他们抬起头,全都看向雪或隐的方向,嘴巴大张,幽幽喊着,伴随着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回音:
“放开他,放开他——你不能杀他——不能杀他——”
“锵——”火星四射。
任檀看起来脆弱的胳膊硬生生接下了公霖儿劈过来的长剑,公霖儿那把锋利的剑竟不能撼动任檀手臂分毫!两相碰触发出如刀剑相撞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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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檀锐利的眼盯向公霖儿,那双疯狂的眼睛中里面早就没了最初的可爱甜美,满满的戾气,像是一只被长久封印终于跑回人间放肆的厉鬼!
好在公霖儿关键时刻没有犯傻,她这及时反应过来的动作为雪或隐争取到了一瞬时间,但也足够了!
雪或隐在这一瞬间,猛地转身,利风划过长袍,长袍边缘被震碎,下一秒就在雪或隐离开的地方被无形的气轰出了一个大洞!
“碰”的一声,碎石化为齑粉四散,是任檀向她轰过来的招数!
雪或隐躲开了任檀的全力一击,但也失去了攻向骆淳的最好机会。
她狠地咬牙,正以为要错过良机,哪知骆淳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慢动作地回过头,瞳孔微缩。
但就是没有动作,——没有逃跑,也没有自卫。
“砰——”一阵闷响,任檀被胥九欲一脚踹飞了老远,飞过几十米高空而后狠狠地砸到了白色墙上!身体嵌入厚墙,砸出碎沫,“噗——”一口黑血吐出,而后任檀便一动不动了。
雪或隐落在地上,慎重地警惕着墙体中嵌着的任檀,而胥九欲在踹完任檀那一脚之后,当局决断从乾坤袋中拿出一道捆仙绳,捆仙绳飞向骆淳,动作麻利地将骆淳捆成粽子。
骆淳没有反抗,仍旧呆呆的。
胥九欲捆完之后,骆淳才像是刚反应过来,眼睛看向任檀,嘴唇发抖,最终吐出了一个极为小声的问句:“你不是……”
墙内的任檀没了反应,吐出一口黑血后就再也不动了,像是死了一般。
但这并没有让众人放心,只是被胥九欲踹了一脚,没道理就这么死了。
胥九欲法力恢复的时候的确可以一脚将她踹没,但如今修为被封,这一脚万万没到要了命的程度,最多碎几根肋骨罢了。
这时,雪或隐手中飞速结印,碎刃伞破刃而出化为碎刃向任檀袭去,几道符箓飘在空中将三人包围,保护他们的安全。
碎刃划空,“扑哧扑哧——”地,碎刃全都刺入了任檀的身体中,像是插进了装满气体的皮球!
下一秒就看到任檀饱满的身体像是被放了气一般,噗噗地扁了下来。不仅如此,她整个身体像是融化了一样,扭曲着变得极为滑腻,像是淡粉色石油般,沾着碎刃,顺着碎刃滑落,一滴一滴滴在地面上。
石油般的液体沾到地面上的雨水,慢慢变得透明,滩在那里从中能够看到青石板路。
这非人的模样应是没意识在了。
就在众人以为任檀已经跑了之时,就见滑落在地面上的滑腻液体中央又慢慢凝聚出一只眼睛,红色的像是鸽血红,透明的能够看到这只眼睛底下的液体。
眼睛咕噜噜地转,最终盯上了雪或隐,众人心中警惕,公霖儿握紧了长剑,身体紧绷,胥九欲也收了闲散的姿势,一脸严肃地看着地上那滩。
不知从哪里传来声音:“眉间红痣,背有碎刃,你是青城山的玄素仙子。”
是个女声,她语气莫名,又道:“……久闻大名,我知道你。你们找我良久了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那双赤红色的眼睛转着,在流动的液体中上下起伏,像是泡在温泉里,不一会儿,那滩淡粉色液体咕嘟咕嘟地冒出了泡,而后嘭嘭地炸了。
雪或隐双眼微眯,神情严肃了起来,道:“你是荣语冰?你要做什么交易。”
她道:“我是,……但也不算是。”
她说完这句话,原本还呆着的骆淳突然反应极大,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捆仙绳,眼睛中红色更浓,像是要从中流出血泪来。
他很狠地盯着地上的那滩东西,嘴唇紧咬。
她没管骆淳,那只红色的眼球看着雪或隐,似是闻到了什么,疑惑地问:“你身上有回魂器的味道。”
眼球一转,看向了胥九欲,道:“你身边这人是谁?”
11. 宁山有镇(八)
没等雪或隐开口,胥九欲道:“荣姑娘,你一个已婚妇人问我这个俊美少年名讳……不合适吧。”
他拿着腰间的那块蓬莱少主身份令牌对着那眼球晃了晃,身形往前一靠,道:“看到了没,现在知道我谁吗?荣姑娘既然知道玄素仙子,为何不知道我蓬莱少主。修仙界事知一半不知一半可不合格,做任何事最忌半吊子,姑娘还是要多学多记。”
眼球忽的放大一圈,急速转了一下,似是被胥九欲这话给说得茫然了,有些怀疑问:“你是蓬莱少主?”
下一瞬眼球一眨,她突然肯定道:“不……你不是,你不可能是蓬莱少主。”
她很坚定,像是知道些什么。
胥九欲闻言只是笑了,笑容中带着不快,“本公子与你理论这些真是有病,本公子是真是假还要给你解释?荒谬!”
大掌一甩,就将令牌收回腰间,眼睛也不再看向荣语冰,像是已不屑于她交谈。
公霖儿本来警惕防着荣语冰,听到荣语冰说这种话,皱了眉头,头一次为胥九欲说话,怒道:“你这个妖邪,死到临头了还满口谎话,骗了我不够还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以为我们会再次上当吗!”
公霖儿被“任檀”欺骗,本就心中恼怒,想到之前的表现,公霖儿就羞愧难当。
最初的时候可是她为“任檀”担保,雪或隐才允许她跟着他们,没想到当初的真心却付给了空气!
现在想想,当初的天真像是化为一巴掌狠狠甩向她的脸,“任檀”如今竟还想故技重施,直接挑拨离间起来,公霖儿只觉得可恶至极!
她这声怒吼倒是将荣语冰的注意力引了回来,这个小姑娘她是记得的,心肠很好,不过有些过于单纯。
她不承认公霖儿的指控,疑惑道:“霖儿你这话我就不懂了,我怎么就是挑拨离间?当初我也没骗你,我的确真心待你,我们相处的很好不是吗,难道就是因为我不是人类你才对我这么恼怒吗?”
她语气天真,像是真的不明白为何公霖儿这么生气,但最无情最天真,她这话算是戳了公霖儿的肺管子。
公霖儿发火:“你还敢说!”语毕拿起长剑朝荣语冰刺去,但下一秒便被雪或隐阻止了。
她对公霖儿摇头。
公霖儿满脸怒气,但看到自家师姐警告的眼神,还是忍着怒气将剑收了,只是眼中的怒火始终无法平息,收回剑的时候狠狠瞪了荣语冰一眼。
荣语冰说的话完全就是毫无道理!她从低阶三尸变成如今这种有心智的模样,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怎敢装作这么无辜的模样哀求可怜。三尸本就不是生命,只是人死亡后残留的杂质,更何况,她方才的表现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最是无情三尸神。
雪或隐将公霖儿的动作拦下,看向荣语冰,再次开口时已经变得慎重:“荣姑娘不是要和我做交易,想做什么交易?”
她伸手,原本在地上躺着骆淳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整个人被提起飞到了雪或隐手中。
因为个子比雪或隐高,这样被提着不得不佝偻着身形,全是骨头的身形看着可怜极了。
雪或隐道:“荣姑娘不是为他而来的么。”
荣语冰的注意力如今已经被完全扭转了,将胥九欲身份的事情放在一边,眼睛紧紧盯着悬在雪或隐手中的骆淳,再开口时语气中终于漏出一丝情绪:“……是,你们放开他,他只是个普通凡人,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处。”
“普通凡人?”雪或隐念着这几个字,顿了片刻,循着荣语冰的眼光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骆淳,最后摇头道:“能让荣姑娘大发雷霆的普通凡人?这可不是普通凡人。”
地上翻滚的气泡速度更快了,街道上的三尸们在雪或隐身边围起了一个圈,小步调在原地紧急踩踏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雪或隐一行人的动作,气氛焦灼了起来。
空中飞过一群巨大的乌鸦,嘎嘎叫着,最终落在了街道两边的屋檐上,低头搡了搡,闪着那双赤红的绿豆眼,盯着雪或隐。
“你想做什么,他就是普通凡人,他和你们是同类,你没道理就这么杀了他。”荣语冰本来很紧张,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像是笑了,只是他们这些三尸神在笑的时候有些恐怖罢了,咯咯的声音缠绕在各人脑中。
“你不是最宽容,最温柔的吗?人间的百姓都很尊敬你,他们都在供奉你,你舍得杀凡人吗?他也是凡人啊。”
“玄素仙子,放了他吧,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类,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杀了他呢——,放了他,我告诉你们一个重大发现,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喜欢的……”荣语冰引诱般地道,“你们知道道河么。”
道河?公霖儿想,那是什么地方。
雪或隐睫毛轻颤,但微而不见,而胥九欲听到这话后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很快就被掩盖在深色瞳孔之中。
少顷,雪或隐语气镇定:“道河?这是人间的一个地名吧,能有什么特殊?你若是想谈判也该想个像样的理由。”
她虽这样说,但是偷偷放出神识注意着荣语冰的动作,空气微微凝滞。
荣语冰笑了,似是对雪或隐的回答不屑,幽幽道:“你们会感兴趣的,我知道的。那里有一个三尸神,你们不是修士吗,净化秽气是你们的职责。”
“更何况,对这个三尸神,你们一定感兴趣,她也很想念你们。……只有我能找到她,你放了骆淳,我告诉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雪或隐道:
“你说的没错,净化三尸的确是我们的职责。但你说的那个三尸神,我却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她也想念我们?三尸神不过是秽气,我们身为修士怎会同三尸神有联系,你死我活的关系怎能会出现第二种可能。荣姑娘即便编故事也要编个合理的,这种幼稚的发言引人发笑。”
雪或隐话锋一转,又道:“荣姑娘说了这么多却连真身都不敢漏出来,还在这里东扯西扯。又是挑拨离间,又是悖言乱辞,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是真心想和我们做交易。”
她探了探骆淳的身体,气定神闲地道:“他已经灯枯油尽了,若是不抓紧时间,他就会死。你身上全是秽气,你救不了他,——只有我们能够救他。”
能被一个高阶三尸神提到,想来另一个三尸神也是高阶的,既有强大的能力,定是造了数不清的孽账,她乐的去清理。
更何况——道河。
这个地方的确对她来说与众不同,故地重游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道河的三尸神,这的名称让雪或隐心脏一颤。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过往的经历隐藏不住地往外跳,她感觉很糟糕。
方才表现的有些明显了,她想,以防万一,回去要将霖儿的这段记忆抹掉。
她已很久没有用过季玉簪了,没想到再次用竟是使在霖儿身上。
霖儿很信任她,想来清洗记忆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不会对她造成太多的伤害,雪或隐默默计算着,她已经想好消除记忆后用什么灵药给霖儿补神魂。
逝川草?这个不错,疗效很好也不会有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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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个东西很难找到,雪或隐记得师兄李玉乾有一株,……李玉乾很有钱,这是他花重金得到的,但他脾气很好,想来她好好说说,应该会让给她,她再给他别的补偿。
想好这一切不过瞬间,再开口时她已经彻底镇定了,光明正大地道:“一则消息一条人命,你真身出来与我们谈,告诉我们你那个同伴的所有消息。”
雪或隐这话刚落,围城他们一圈的三尸们突然全都静止了,周围的气温倏地下降,地表的青石板路结成了一层薄冰。
地上那滩液体开始沸腾,而后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形,不过眨眼之间,一个容貌端庄的女子便站在众人面前。她穿着白色纱衣,胸前绣有一朵巨大的艳丽的梅花,红如血,白肤红唇,像是一朵被漂白的牡丹。
隔着距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雪或隐,道:“如今可以了吧,我这个诚意如何。”
雪或隐点头,不再要求荣语冰动作,动作快速地弹出一道金光汇入骆淳体内。霎那间,骆淳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丰盈了些,瘦骨嶙峋的模样看着也多了几分人气,虽然仍旧羸弱,但至少可以看出来是个活人。或许是刚长出肉有些痛苦,骆淳被雪或隐这么一输送法力,“哼”了一声,而后脖子一歪,整个人晕了下去。
“我们的诚意如何?”雪或隐道。
荣语冰垂了眼,过了会儿,她道:“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没想着你们会放过我,我也会好好与你们打,但无论最后我们之间的结果如何,你们都要保证不会伤害骆淳的性命。”
“可以。”雪或隐道。
荣语冰又道:“我要你立誓。”
雪或隐丝毫没有犹豫,道:“可以。”
话音刚落,公霖儿猛地转头看向荣语冰,道:“师姐!你怎么能答应她的条件,修士的誓言不能乱许!”万一这是荣语冰在利用雪或隐对骆淳的怜悯,对她设的埋伏怎么办!
她这句话刚落,就见一道红光闪过,砰地弹入公霖儿体内,公霖儿闷哼一声,头一倒就歪了下去,她晕了。
雪或隐猛地扭头去看那边更举着胳膊的荣语冰,显然那道法术就是她弹出的!
“你敢动手!”雪或隐有些动怒。
荣语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中了她法术的公霖儿,注意到雪或隐和胥九欲两人已凝聚起的攻击法术,道:“她没事,只是昏了过去,你们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并没有伤害她。”
荣语冰又看了一眼倒在胥九欲怀中的公霖儿,淡淡道:“更何况,她晕了才更方便我们交谈,她醒着,你们连真话都不敢同我讲。将心比心,这让我如何真心相待。”
胥九欲和雪或隐收了法术,听了荣语冰的话眼中闪过暗光,像是已经确定了什么事情,不再纠正荣语冰话语中的问题。
雪或隐道:“你是从哪里知道道河的,谁告诉你的。”
胥九欲将公霖儿摆在墙边,在她周围划出了一个圈,保护她的安全,又挥手将周围布上一个结界,阻止他们在这里交谈的东西泄露在外,这才转过身看向荣语冰。
只是胥九欲再转过身,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全都变了。
原本的欢快少年不见踪影,长期挂在嘴角的那抹微笑拉了下来,唇成直线。
天真与亮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而又浓的漆黑,像是漩涡一样,将入他眼中的任何事物全都绞死在双眸之中。
眼中没有任何怜悯的情绪,无机质地冰冷。
刀剑穿过的狠辣无情,这才是真正的胥九欲。
12. 宁山有镇(九)
“道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个三尸神又是谁。”雪或隐道。
不过短短时间整个结界中清醒的只有他们三人,荣语冰听到雪或隐的质问却沉默了。
她在雪或隐和胥九欲之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雪或隐的问题,似是遗憾叹道:“人们总是看不到眼前的真相,明明这么明显,越荒谬或许就越接近真相……”
胥九欲站在雪或隐身边,背后捻着一道诀,道:“荣姑娘这是在伤春悲秋?”
荣语冰轻轻笑了,“郁公子?……我暂且这么唤你吧。小女已不是人类,自然不是伤春悲秋,只是突然觉得这世界很有意思。——您和玄素仙子,不就是这句话的印证?”
胥九欲嘴角微勾,“姑娘说笑。”
荣语冰道此,不再说话,她后退了半步,突然看向天空。
不知何时,天空突然飘起了红雨,雾蒙蒙地落在这张结界上,溅起了细小雾滴。整个屏障像被涂成了血红色,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美感。
红雨浸透地面,很快就随着地缝钻进了这个屏障之中,青石板路被涂得粉红。
周边的三尸神消失了,全都不见踪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倒是那些原本在某件房屋中躲避的众多修道者,一个个零散地出现在了街道上。
他们大部分人受了伤,互相搀扶着在街道上警惕地走着,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惊疑又忐忑地寻找着什么东西,眼中闪着警惕却贪婪的光。
他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个地方,成包围之势一步步靠近,他们似乎看不到这里有一道结界,也没有看到屏障里面的雪或隐几人。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均是相同的敌意。他们紧攥着手中的武器,只妄求能够从这种力道中获取某些安慰。
雪或隐顺着荣语冰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这些情景,眉头微皱。
“唰——”
倏然间,她将自己背后的碎刃伞放了出来,整个伞化为一道利刃直直地指着荣语冰,语气寒冷:“你什么意思。”
一道又一道符箓将整个屏障团团围住,符箓上红色的光闪烁,随时准备着奋起一击。
荣语冰又重新看向了雪或隐,面对面前的利刃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是镇定。
她像是在请教雪或隐一个问题,包含疑问与慢慢的不解,像是这个问题困惑她良久,徐徐道:
“姑娘应是知道,我有一个爱人,生前在人间也从来未吃过什么苦楚,我们夫妻两人对修士很是崇敬,非常羡慕你们这些能够呼风唤雨,拥有无上神力的仙人。每次你们这些修士到来我们都竭尽全力给与你们最好的照顾,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皇帝,我爱人也从未如此用心过。”
“我们对你们很尊重,甚至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信仰’,——我本以为你们这些仙人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但实际上,直到死后我才知道,也的确是莲花,——不过是白莲花罢了。”
雪或隐一听荣语冰说这话,不用多想便知道她是准备毁约了,不想听她这些废话,嘴角忍不住扯了一下,心中烦躁。
二话不说直接结印,碎刃在空中划出疾响,飞速攻向荣语冰!
噗——是碎刃刺破身体声音,荣语冰吐出了一口血,身形因为阵痛忍不住佝偻了起来,不过眼睛仍旧盯着雪或隐,嘴中冒血,仍旧顽强地说:
“你猜这些修士为什么出来,为什么见到彼此……这么惊讶?”她断断续续地开口,因为被刺穿心脏,所以整个声音都充满着痛意,声线沙哑。
雪或隐真心不感兴趣,冷冷道:“与我何干?”
语尽又是一剑刺向荣语冰,荣语冰这次不站在原地乖乖受刺了,只见她身体一缩,蜡在地上,身体眨眼间又变成一滩粉红色的石油材质的浓稠的液体。
这粘稠的液体钻进了石缝中,眼看着就要消失,胥九欲眼神一凌,抓紧机会直接甩出手中的法印,一道凝结着神秘力量的巨网张牙舞爪地笼罩向荣语冰!
那滩粉色液体像是被渔网笼住的大鱼,挣脱不开四处乱蹦,只见那团粘稠物像是浑身长了手臂一样,歇斯底里地乱推乱撞慢慢紧束她的玄色巨网,但却无法挣脱分毫。
这时候,“哗啦啦啦——”
红雨突然下的大了,稠密的红色雨滴噼里啪啦地捶向地面,而后溅起三寸高。
外面的修士不知怎么回事,像是受了什么攻击,齐齐对天吼叫而出,凄惨的声音穿透云霄,群声怒吼。
四周的温度急剧上升,红色雨滴化为雾气散在空中,整个街道像是被笼罩在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
随着雾气四散,外面的修士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呼吸,“嗬嗬——”地喊着,伸出手卡住自己的脖子。
与此同时,肉眼可见地,这些修士饱满的皮囊慢慢萎缩,如同被在外放的空气中慢慢风干的咸鱼,皱纹翻了起来,从体表溢出红色血雾,飘扬着升天。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我快疼死了!”
“啊啊啊谁能来救救我!——”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贪心,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似要捅破这红雾弥漫的天。
雪或隐同胥九欲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慎重,外面这些人的表现,定是因为荣语冰做了什么!
想到荣语冰方才说的话,胥九欲皱着眉将那张玄色巨网的力度降弱了些,他这边刚动作,那边被死死缠着的荣语冰立马得到了解救,整个液体像是失去了弹性,在巨网的轻微束缚下,软趴趴地摔趟在地面!
剧烈的咳嗽声从荣语冰那团粘稠中响起。
“你做了什么!”雪或隐厉声责问。
她其实同外面那群修士没有一点关系,若是不在这宁山镇,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即便他们全死在她面前,荣语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亦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但在这宁山镇不同。
宁山镇是雪或隐接的任务,而且是带着蓬莱少主郁祯一起做的第一个任务,不能出现大规模伤亡。也就是说,人不能全死了。
可外面的这些修士,不说有一百也有几十。
要么是散修,要么是大家弟子,在来宁山镇之前,想必生活也过得很滋润,哪怕不是大门派弟子,修士的身份也使得他们在人间也拥有许多信徒,获得许多尊重。
可如今像是落水的狗,嚎叫着,在地上打滚着,没有一丝一毫修士的风度可言。
他们的皮囊慢慢萎缩,皱巴巴的,像是提前进入老年的时期的衰老头,衰老太。血液化成的雾气仍旧不停地升空,在最上空慢慢聚集,红雨的颜色更加艳丽,饱和度变高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听到雪或隐的责问,荣语冰像是被戳到了什么小笑穴,经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红光一闪,人形的荣语冰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她白色的道袍如今变成了淡粉色,胸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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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红色花肉眼可见地变得颜色鲜艳,像是刚出人胸膛中抽出来的跳动的心脏,仿若下一秒便能砰砰砰跳个不停。
不知是什么让她笑出了泪花,似乎雪或隐做了什么可笑的事,让她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笑的够了她抹了一把眼角,她尚坐在地面,从下往上抬眼看雪或隐两人,那眼中满是恶意,嘴角漏出幽幽的笑。
她道:“我做了什么?我只是给他们一个选择而已,他们都选择了出现,选择了做我的人质,仅此而已。”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接着道:
“我只是说,青城山的玄素仙子要被我杀死了,让他们做出选择。要么跟我一起干,杀了你,分了你身上的法宝,要么就待在客栈永远不要出来,我可没有用任何强迫的手段。哈哈哈哈,但是你瞧,你瞧,有多少人都出来了,哈哈哈哈,还有你青城山的呢!——”
荣语冰笑得停不下来,但雪或隐却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是将碎刃化为长剑,指着荣语冰,冷冷道:“放了他们,否则——你死。”
荣语冰这下并没有被雪或隐威胁到,她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雪或隐与一边冷眼看着她的胥九欲,突然道:“郁公子法力被封了吧,一点法力也使不出来了是吧?这张网想必就是公子的极限了吧。”
闻言,胥九欲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眼底更为寒冷,看荣语冰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废话太多了。”他道,“即便法力被封,杀了你也绰绰有余。”
荣语冰没被胥九欲话语中的威胁吓到,在她眼中,胥九欲如今不过是外强中干。修士没有法力,还斩什么三尸,岂不是笑话。
荣语冰脚尖一点,飘上了屋顶,这下该是她从上往下地看雪或隐两人了。
在两人身上环视了一周,看他们紧绷的身体蠢蠢欲动的动作,学着最开始雪或隐温和的语调道:“你们也别担心,他们只是被我拿来祭祀而已,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只是想和你们聊会天,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
雪或隐平生最恨被人威胁,碎刃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化为的剑身发出阵阵轰鸣,她道:“你莫不是忘了,骆淳还在我手中。”
荣语冰眯眼,直接在屋顶上坐了下来,托腮笑盈盈道:“仙子要不要回头看看,那个被绑着的人到底是不是骆淳?”
雪或隐闻言,猛地转身去看身后,就看到原本还被捆仙绳捆成一团的骆淳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形的木头,木头雕的惟妙惟肖,这分明是按照等身还原的比例来雕的。
什么时候!
雪或隐脑中急速计算,什么时候替换的?
——那场红雨,定是在那场下红雨的时候!
用什么方法替换的?
雪或隐眼睛转了回来,盯向荣语冰。
荣语冰似是看出了雪或隐的怀疑,好心解释道:“仙子怕是忘了这是我的道场,我想要如何便能如何。更何况,不过是替换个人,我哪怕再弱也是可以做到的,……仙子顾虑太多,又小瞧了我,才中了小女子的计。”
“仙子最开始便怀疑我了吧,在我是‘任檀’的时候?”荣语冰像是遗憾:“其实那时候仙子就该拒绝我的,或者直接杀了‘任檀’,这样我计谋的成功率就会低上许多。是因为公霖儿吗?仙子舍不得让她失望?还是因为……仙子本性是真的善良?”
说出“善良”二字的时候,不仅是荣语冰整个人打了个寒战,就连雪或隐眼中都泛上了几分厌恶。
那是对“善良”二字的排斥。
13. 宁山有镇(十)
明大和自己小师妹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脸仇视地看着门口正悬在空中的那道浓雾,那道浓雾中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中满是恶意。
那团红色浓雾一直在说话:“你们这是做什么,殊死抵抗?难不成杀了我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重要,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你们难不成真的那么高尚?”那团浓雾如是说道。
可是底下的人无一人应和他说的话。
不久前还在内讧的人群,如今竟同仇敌忾起来了,一脸正义地看着那团浓雾,心中满是鄙夷。
他们如今已经不会再被这个妖邪所迷惑,亦不再畏惧荣语冰的存在。
表达不屑的最好方式便是无视,他们全当荣语冰不存在。
若雪或隐在这里,她定会发现这个地方就是她来宁山镇那日的客栈。
不过短短一日,这个客栈中的人就已经少了近三分之一,那一部分,毫无疑问便是被眼前这团红雾,也就是荣语冰杀掉的。
荣语冰默默地看着这客栈中剩余修士们的表情,那双巨大的红色眼睛眯了眯,心中闪过不屑。
他们看不起她,她亦看不起这群修士——一群草包,惯会张牙舞抓,狐假虎威,实则不足为惧。
不过是来了个青城山的修士,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神仙。
单是她的存在就让他们态度在短短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为什么?不过是因为这群草包们以为有那个人到了,他们的命就会有了保障,就又恢复成这幅鼻孔朝天的欠揍模样。
一个玄素仙子,就让她在这么时间内驯化好的修士们生出了叛逆心。
好不容易修剪成型的枝丫又恢复了原样,好容易更改过的坏毛病——又复生了。
荣语冰还记得最初这帮人来的时候,口中心中眼中满是高傲,像是来到宁山镇是一件多么掉价的事情,像是她荣语冰是一个多么弱多么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真的认为她就是个小角色,抱着随时被这些仙人除去的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都在担忧被这些仙人除掉。
那时候她的愿望很简单:她还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还想在人间多呆一会儿。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友好相处”,荣语冰逐渐发现,这些人即便不被她杀死,也会被自己的同伴杀死。她甚至觉得,她同这些修士之间的怨恨还不如他们之间内部互相的怨恨深。
她算是祛魅了,也不再畏惧这群“云巅的仙人”,这都是群“垃圾废物”。
荣语冰看着面前这群修士,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她摇身一变,下一瞬就变成了人形。
她的模样其实很漂亮,国色天香的雍容模样,一看便是古代贵妇。哪怕是苍白着一张脸也改变不了她容貌带给人的惊艳。
人们面对美女心中的畏惧感就会下降许多,荣语冰清楚地看到年轻修士中有人偷偷咽了下唾沫。像是门前站着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高阶三尸神,而是一个没有修为,气质雍容,身份高贵的人间女子。
荣语冰笑了,手掌一挥,她身边便出现一个投影,里面出现的不是雪或隐又是谁。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面的“雪或隐”全身是伤,被绑在一棵巨树上。
浑身被滕蔓束缚,身上脸上全是血液,整个人呼吸微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就连眉间那枚代表着身份的红痣都暗淡了许多,随时都会变成黑色。
这场面一出,只听见蹭的一声,原本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人们纷纷有了反应,甚至有些人直接站了起来。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玄素仙子被抓了?不可能!”
“妖女!你休想动摇我们的道心!我们是不会同你同流合污的!”
底下有了反应,一个两个纷纷发声,都在说着对雪或隐的忠贞之语,只有明大站在角落中,皱着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和小师妹身上穿的都是青城山的门派服装,腰间配着一把长剑,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划痕,他靠在墙边。
他们深受重伤,本来是跟在雪或隐身后,但不知何时就被人群冲散,他们和雪或隐失联了,只得回到这客栈中疗伤。
没成想这次荣语冰竟会主动现身,目的就是引诱他们跟着她一起反杀雪或隐。
明大即便反抗不了这个三尸神,无法打败这个三尸神,却也知道妖邪是在说大话。
杀雪或隐?凭着这客栈中的修士?这简直可笑。
若是早个几年,那时雪或隐的实力还不如如今这么强悍,说不定还真能成功。
但如今,明大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们点上蜡烛,只为他们祈求下一辈子能够过得踏实一些,不要再这么异想天开。
想到雪或隐,明大心中就泛起由衷的佩服来。
至于为何这么佩服雪或隐,不是因为她高贵的出身,也不是因为她修炼的速度,而是因为从她身上能够看到的生命力与无限可能性。
要说出身,青城山掌门太霄真人是一个多情的人,他共有十几个孩子。在此基础上,雪或隐掌门之女的身份也没有那么令人羡慕。
要说修炼天赋,雪或隐在二十几年前才在青城山中露出头,表现出一点修炼天赋来,真正走入大众视野是在十几年前,而在这之前,她甚至还没有宗门内普通弟子的天赋高。
换句话说,那时的她,甚至可以用仙二代废物来形容,为此受到了众多嘲讽与鄙夷。
太霄真人根本不会给她多余的眼神,更为严重点说,即便被人杀死,他也不会多伤心,最多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但即便在这种条件下,雪或隐仍旧走到了大众的面前,让大家承认青城山有这么一个玄素仙子在,足看出她是个多有能力的人。
因此,她收获了更多的人心,但同样因此,被许多人嫉妒甚至暗恨。——就比如说同洞庭宗门之人混在一起的关良工。
他亦是青城山的人,不过和明大合不来,在到宁山镇之后就和他们分开了。
哪怕在宁山镇,他身边的人也换的很快,这不,如今他身边坐着的人就又不同了。
那人明大也不认识,只能通过装束看出这人是洞庭的弟子。
他受了很重的伤,满身伤痕,脸上表情严肃,关良工在他身边像是个打杂的,他拒绝了关良工的搀扶,一直在拂开关良工伸向他的手。洞庭的道袍破破烂烂,如大炮轰的。
他们两人看到荣语冰那投射出来的投影,均满脸狠厉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那人同他们有大多的深仇大恨,杀父之仇。
但事实上,明大撇撇嘴,以关良工为例,他引以为敌人的人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苏飞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荣语冰给他们传过来的投影,看到里面雪或隐那半死不惨的模样,心中连续不断地涌上畅快,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大笑出声!
看到她这落魄可怜悲惨的模样,苏飞文只觉得活该!
自己被她身边那个蓬莱少主追着打成这样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定是受到了雪或隐的鼓舞,她这是遭到了报应!天道好轮回,上天饶过谁!
他如同地沟中阴暗的老鼠,满心恶意地诅咒着雪或隐。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这投影中的异样,或许他也明白这投影不过是荣语冰给他们造的假象,但是苏飞文还是忍不住为此兴奋。
他自愿相信这投影是真的,自愿相信雪或隐就是如这投影上显示这般被荣语冰这三尸神被毁了!
他高兴了,他畅快了,他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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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客栈这群怂瓜修士们……见到这种百年难遇的机会竟然萎了,竟然不敢了,竟然退缩了,他不允许!决不允许!
于是他突然站了起来,将身边的关良工也吓了一跳,苏飞文阴着脸第一个走向荣语冰,像是荣语冰不再是那个令人害怕的敌对阵营的三尸神,而是他的合作伙伴。
“喂——你做什么,你疯了吧靠近她!”关良工被苏飞文的动作弄得一懵,以为苏飞文要送死,忍不住急声又低声喊道。
苏飞文没有理会他。
忽视由他站起来而造成的一片惊呼,直直走到了荣语冰的面前,不过同她保持了安全距离,他调整自己的语气,站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荣语冰看了苏飞文好几眼,道:“我记得你,你是洞庭的人。”
她还记得黄巾力士的威力,也记得正是因为苏飞文她才遇到了雪或隐,差点被打成碎片,幸亏得到机会逃走了。如果不是雪或隐突然出现,这人如今已经被她消化了。
只是没想到,苏飞文会主动站出来,反抗雪或隐,反将一军他的救命恩人,荣语冰有些玩味。
如今的他和之前的张扬模样倒是差了许多,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看着像是只喔喔叫的小狗。
苏飞文没想和荣语冰叙旧,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旧可以叙的。
于是他又道:“你不是说需要我们合作,一起杀了雪或隐吗,我同意了。你告诉我如何配合你,你的计划是什么。”
“苏道友!你这是做什么!她是妖邪,难不成你要和妖邪合作杀掉青城山的玄素仙子?你这是谋杀修士,天下共诛的罪过!”一个青年站起来,对苏飞文口诛笔伐,充满敌视地看着他。
他这一声算是喊醒了正在这里呆茫看戏的诸位修士,反应过来群起攻之。
关良工看看周围的反应,在手足无措中选择了一起谴责苏飞文。
苏飞文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而后不屑笑了,徐徐道:
“不然呢,难不成你们没有看到雪或隐如今的状态,好容易得到的机会,那不成你们就不好奇堂堂玄素仙子是如何从一个天赋底下的人一朝变成了天赋高强的修士的吗?
“难道你们忘了,她原本只是个废物!为何突然就变成了如今这种模样,定是因为有一种秘法,可以改变天赋的秘法!”
“难道你们不想要吗?难道你们不想改变自己的天赋吗,我们修仙修的是什么,修士就是长生!”
苏飞文像是一个演说家,滔滔不绝说着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话。
“我们修的就是逆天改命!就是逆命而行!这可是青城山的玄素,你们平时根本见不到的人,如今被绑在这里,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是天载难逢的机会!
“杀了她,我们就能从她体内知道为何她的天赋会一朝之间变成这样,为何一个废物也可以一朝之间变成一个修炼天才,这种秘法,难道你们不想要吗?!”
苏飞文激烈充满挑动性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攻破众人的心房,激起众人的贪婪。
人群中,有些人的眼神变了。
荣语冰巴不得情况得到转变,因此放任苏飞文在这边声嘶力竭说服底下的人,看他们争论的过程其实很无聊,等了一会儿,最终荣语冰发了话:
“既然各位无法得到统一的结论,那我就帮你们一把。你们各自选择,在看到雪或隐之前,你们没人会知道旁人做了什么选择。要去为自己争一把的,在我发话的时候走出结界,其余的待在原地不出结界即可。”
“成功的话,玄素仙子身上全部法宝都由你们来分,包括你们想知道的‘逆天改天赋法’,……我只要她的性命。”
“我相信你们,能做出对个人最好的选择。”荣语冰悠悠笑道。
14. 可奈何(一)
“所以你看,我不过是给他们选择,而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同我站在一边,想要同我合作一起除掉你,这不怪我。”荣语冰坐在屋顶上,笑眯眯看着低下的雪或隐道:
“只能怪他们自己心中的贪婪,不过仙子如今被我唬住,其实也怪仙子自己。”
荣语冰扭头看向外面的那群修士,幽幽道:“若不是他们自作孽,他们也不会被我骗出来,更不会主动走到献祭坛上,化为我的养料成全我。同样的,若不是仙子自己的‘妇人之仁’,您如今也不可能被我威胁住……”
雪或隐在此期间一直皱眉看着她,最开始还有些的情绪泄露,如今已经全都消失了,面无表情,像是一堵没有感情显露的墙。
就在这时,一个巨形大网从荣语冰身后出现,直接笼罩向荣语冰,速度飞快又灵活,像是一尾游鱼!
“去!”
是胥九欲。
就在他指挥巨网扑向荣语冰的同时,雪或隐也动了!碎刃化成的长刃直接向荣语冰袭去,一时间金光璀璨,以劈开厚重山岭的力道直直向荣语冰袭去,势不可挡!
两人相互配合,一个以阻拦荣语冰的动作为目的,一个直接向荣语冰脑袋奔去,势必要将荣语冰直接斩获当场!
雪或隐根本不在乎荣语冰说的话,无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旁的修士聚集在一起是为了杀她还是救她都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影响。
荣语冰想要攻破雪或隐的心房,这本就是一个错招。雪或隐根本无所谓其他修士对她的态度,更不会为此伤心乃至激动失衡。
荣语冰没想到雪或隐两人就这样直接攻击她。
神色一凌,紧急情况下赶忙阻挡雪或隐的动作,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张巨大的网将荣语冰困在原地!这次的网极为坚硬,她动弹不能。
荣语冰能够感受到体力正在慢慢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若荣语冰能够拥有旁观视觉,就能清楚地看到,那张网上有一个个的小针,那些尖锐进入荣语冰的皮肤!
顷刻间,荣语冰周围的皮肤就变得青紫一片,无力感遍布全身,甚至连心力都慢了许多。从身体到大脑,突然陷入麻痹,动弹不得,思考不能,像是一个活死人!
荣语冰忍不住惊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噗嗤——”一声,荣语冰被雪或隐赶来的利刃穿喉而过,滚滚血液流出,荣语冰再不能说出一句话,被这利刃钉倒在地,不能动弹分毫。
但却没死。
荣语冰眼睛睁着,里面漏出一抹迷茫,像是陷入了某种迷雾。
雪或隐两人飞掠至屋顶,只见荣语冰周围慢慢被淡粉色液体包围,她躺在屋顶,瓦褐色的瓦片在她周围,大部分被她的下坠砸成了碎片,碎片上沾着血迹,触目惊心。
不过一招而已,看起来拥有极强能力的荣语冰就这么躺在了血泊当中,再没有一丝反抗能力。只有雪或隐一人,她无法做到,但是有胥九欲在身边,两人配合默契,这点小三尸还是手到擒来。
荣语冰的眼睛无法对焦,雪或隐垂头看她,她如今像是真正的人类一样,忍不住抽搐,嘴唇上下动作,像是在说些什么,但是雪或隐没有听到。
外面连绵不断的雨停了。
那些修士们死里逃生,全都倒在地面四处巨声咳嗽着,趴在地上,似要将自己全部的胆水吐出。哀嚎着,痛哭着,为自己的死而复生庆幸着。
雪或隐没有看那些修士一眼。
她垂眼看荣语冰,手中微动,那把插在荣语冰脖颈的长刃就重新回到了她手中,她表情漠然,手臂抬起,心中是对这次宁山之行的厌倦。
她不想再和荣语冰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本以为高阶三尸神能给她带点有趣的东西,结果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她有些失望。
正要再次往下刺,突然——
四周寂静,世界暂停。
雪或隐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拿着剑的手无法再动分毫。
整个世界像是被冻在了当地,细雨停在半空无法降落,修士的哭喊也戛然而止,在这一瞬间,雪或隐与胥九欲也停了,连带着底下眼神涣散的荣语冰。
滴答——
伴随着要雨滴下落的声音,一阵脚步声响起,越来越靠近,而又越来越远。
一瞬而已——
“哗啦啦——”大雨瓢泼。
石子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下落,将将砸到那些倒在地面不断哀嚎的修士身上,激起更严重的哀嚎声。
而在胥九欲布置的屏障中,没有了任何人影,雪或隐、胥九欲、荣语冰与公霖儿全都不见踪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大雨哗啦啦地落,冲散了屋顶上的血迹。
*
雪或隐再次睁眼时,就看到自己一身大红衣裳,面对正对着一张铜镜,她的容颜出现在铜镜当中。
她穿着喜服,一身新娘装扮,外面传来嘈杂人声,密密麻麻敲在雪或隐面前的窗户上,是人间在办婚宴。
雪或隐微微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看向一边,碎刃正在脚下,她松了口气,伸手将碎刃背在背上。
她如今在一个布置妥当的婚房当中,四面都是大红色,床上摊满了干果桂圆,桌上摆着还未饮尽的合卺酒。
神念一动就去找胥九欲和公霖儿,慢慢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明明正要杀荣语冰,马上就要得手了,为什么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雪或隐尝试联系两人,但尝试了许多次,都无法和胥九欲取得联系,甚至无法感知到那两人的位置。她直接起身,伸手将脑袋上繁重的首饰都拔了下来,步摇金簪一个不落,脑袋上只留了自己的季玉簪。
大力推门,尝试了几遍,却发现她根本就推不动这房门,整个房门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外面紧紧抵住,为的就是防止里面的新娘离开。
尝试推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雪或隐心中泛上不耐烦,直接一个后退,蓄上力道,“砰”的一声,门摇摇晃晃承受不住雪或隐的力道,被踹倒了,荡起阵阵尘土。
雪或隐冷着脸创了出去,正巧碰上端着盘子走过来的丫鬟们,不过惊异的是,这些丫鬟们都没有一张脸。那张脸全是白的,没有一个五官,就是一张平铺的白纸,连一张说话的嘴巴都没有留下。
“看”到雪或隐从新房中闯了出来,她们齐齐停下了脚步,啪嗒一声,将手中端的盘子摔倒在地,发出了巨大的声音。这一下,雪或隐明显感受到在不知名的暗处,霎那间多了好多双盯视她的眼睛,阴涔涔的。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特殊的动作,只是用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盯着雪或隐,但是雪或隐就是从这没有一丝表情的表情中察觉到了强硬的态度。
雪或隐不信邪,抬脚就要朝前走一步。但刚抬起脚,天摇地晃,轰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从天上掉下来尘土,雪或隐被激的四处摇晃。
晃动的动作直在雪或隐收回了那双脚之后才停了下来。
啧。
雪或隐不信,又在四处动了动,每次当雪或隐想要离开这地方时,整个地表就会剧烈地晃动,势必阻拦雪或隐的行动。但当雪或隐不表现出离开的倾向时,整个环境就又恢复了平常。
“……”
不得已,雪或隐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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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返回。
她想她或是掉进了荣语冰的幻境中,三尸在消散的前夕也会生成幻境,无差别地将身边的人拉入幻境。因为是“死前”的回想,故这些环境一般不会对来着造成伤害,亦不会主动攻击造访者。
但是荣语冰这次又有些不同,那一刻出现的存在始终让雪或隐担心。这幻境到底是荣语冰的还是别的……
若雪或隐这次被拉入的是荣语冰死前的幻境……雪或隐又看向镜前那唇红齿白的模样,想这应该是荣语冰嫁人时候的情景?
可是……雪或隐又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传言荣语冰成亲时是在京城,成亲的也是大家弟子,但……雪或隐穿着的,以及看到的,都只像是普通家庭的娶亲画面,先不说房间内部的摆设,单是新娘首饰匣子里的首饰——看着也不多么贵重。
难道,荣语冰生前并没有想象中过得那么好,还是说……这就不是荣语冰的幻境?
信息太少,雪或隐得不出结论。
她又想,胥九欲去了哪里,还有公霖儿,他们如今没事吧。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暗了下来。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来人像是被逼无奈,不想见到里面的新娘却又耐于强权不得不赶了过来。
哪怕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雪或隐单从这脚步声中就能听出来来人是多么烦躁。
对方的身影倒印在了门上,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看着很有压迫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雪或隐悄悄掐上了诀,慎重等待着。
但是当她一看到来人,瞳孔忍不住颤动两下,那捏着决的手也散了,竟然是胥九欲。
来人显然也没料到门后的人会是雪或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转过身看了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们,那些仆从也没有脸,身形体壮,像是一个个人猿泰山,轻易就能倒拔垂杨柳。
胥九欲道:“好了,我已经到了,你们不用监视我了吧,怎么,还在这站着,难不成你们还想看我入洞房?”
到了最后,他提了音调,那些仆从们沉默一瞬,真的听了胥九欲的话,转身离开了。胥九欲将门关上,这才走回雪或隐身边。
问:“你没事吧。”
雪或隐对他摇摇头,而后将两人身边布置了个结界,防止两人说的话传出去。
她问:“我没事,你怎么样?”
胥九欲愣了一下,而后摇头,“我也没事。”
雪或隐又道:“你见到霖儿了吗,我无法感应到你们的位置,如今也没有得到霖儿的消息。”
“你别担心,我们两个都没有问题,想必霖儿也入了某人的身,现在在某个地方安全地待着。”
胥九欲道:“我到这边的时候倒是看到了整个园中的布置,这就是一家普通富户的婚宴,周围没有特别强的能量波动,你不要担心。”
雪或隐听了胥九欲的话,心下稍安。
想到什么,她突然问:“那你感应到荣语冰了吗。这该是她的幻境,但如今却不见她踪影。”
“荣语冰太过狡猾,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迟则生变。她如近濒临死亡,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你说得对,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幻境可能不是荣语冰的。”
胥九欲突然道,他看了雪或隐一眼,继续解释:“这地方和荣语冰没有任何关系。你还记得吗,我们杀荣语冰的前一秒,有一个‘人’出现了暂停了空间,救了荣语冰,然后我们就到了这里。”
“我猜,这个幻境,很有可能不是荣语冰的,……若是那人的——我们只会更麻烦。”
能暂停时间的人,不会是个简单存在。
雪或隐皱眉。
15. 可奈何(二)
外面的嘈杂声停了,窗纸上流连的身影也没了。
雪或隐与胥九欲两人各自穿着婚服,像是真的新婚夫妇一样,在黑夜到来的时候被关在同一房间内。
可惜的是,他们不是真的新人。
正事很少,再怎么说也说不满一个夜晚,这之后,两人对着沉默。
看如今的情形,不能闯出去,不能动用法力,他们似乎只有等待,等待下一秒未知的事情。
突然就剩他们两个人了,之前有公霖儿在身边,雪或隐尚且有个安慰人心的借口。可如今夜色昏暗,两人对站……
雪或隐心中染上几分烦躁,刚一抬头就和胥九欲对上了视线。两人均像是被烫到了,有些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雪或隐抿了唇,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胥九欲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坐下吧,休息会儿也好。”
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住在一个房屋中,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穿着大红喜服在一个房屋。
喜服总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对面站的是胥九欲。
雪或隐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烦躁,也有一些慌乱。
胥九欲的话并不能让她感到自在,但这样站着的确有些傻,于是她没说话,沉默着按着胥九欲说的话坐下了。
胥九欲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环绕了一圈周围,发现除了那个圆桌前的几把凳子,就剩下一张铺满桂圆花生的大红床铺可以坐。
那大红床铺似是烫到了胥九欲的眼,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躲过了。
垂头看自己的衣袖,发现自己衣袖如今也是红色的,他心中一惊,又抬头去看周围,发现这房间内部到处都是红色的,胥九欲被红色闪得脑袋有些晕。
在这特殊的环境中,胥九欲竟然有一种胆怯的感觉,他有些不敢坐在雪或隐身边。
但他看向雪或隐,就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疑惑,胥九欲顿了下,大踏步也坐在了凳子上,不过离雪或隐八丈远,伸开胳膊碰都碰不到。
“……”
他这动作倒是让雪或隐没那么紧张了,抬眼看了胥九欲一眼。
其实胥九欲非常适合红色,红色显得他模样妖艳,虽他如今的面容不是他本身的,但这身红色喜服让雪或隐想到胥九欲平时的模样。
巫山胥九欲最喜欢穿红衣,和他在洞庭时候穿衣风格完全反着来。
一袭红衣,卷发半拢,杀人的时候将绑发的红色发带接下拢在眼前,不看自己杀戮的场面,似乎这样就没有动手。
雪或隐每次看到时候心中都会涌上一个词,那个词叫“自欺欺人”。
明明都选择走了这条路,却还不能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遮盖住,视为不见,自己就会安心。
雪或隐不觉得这是好事,修士该修的就是心安理得,不为自己所行的路感到困惑,坦然面对一切。错误也好,正确也罢,既然已经选择了走这条万古长夜之路,就该瞄准最终的目标,不为半程而疑惑。
但胥九欲总是心软。
但也是因为胥九欲的心软,他们之前才会有关联。
虽然不可置信,但胥九欲在洞庭的时候,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直到当胥九欲被赶出洞庭,自己的父母死后,他手上才染上真正的血腥。
换句话说,是洞庭改变了胥九欲的一生。
雪或隐和他不同,雪或隐在来到青城山之前手上就有了鲜血,直到得到太霄真人承认,自己的天赋被人发掘,她手上才再不染血腥。和胥九欲完全是反着来的。
如今和胥九欲坐在一张桌子上,两人坐在离对上最远的位置,这让雪或隐想到两人的从前,——之前,他们也是这样。
在人间的小院里,在一间简陋甚至是贫苦的茅草屋内,在一张四方木桌前,一个坐在这边,一个坐在那边,中间放着盛满凉白开的茶壶,和如今这场面一模一样。
想到之前,雪或隐的眼神发生了改变,胥九欲似是也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怔愣。
他们真的很久没有像这样,就他们两个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管,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享受着无聊单调的日子。
即便相对而坐一句话不说,那也是轻松惬意的。不像这十几年来,每次见面……
雪或隐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杂念抛去,不再细想。
黑夜宁静,烛台昏黄,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地面被拉长。两人对坐着,一声不响。
……他们都在等待幻境中发生的下一幕。
胥九欲在心中对自己道,他们如今就应该等待,不应该多说,多说多错,他不该和雪或隐多聊。
胥九欲如今是蓬莱少主郁祯,来青城山是有事情要做。
郁祯和雪或隐之间没多少故事,也没那么多闲话可说。
但……胥九欲转过视线看向雪或隐,他和雪或隐很久都未见过了,更何况,她不久后又要和李玉乾结契。
距上一次见面,已有了一年多的时光,在此期间,他们甚至都没有通过信。
雪或隐需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她慢慢高升的路上,他也已经越发帮不上她什么忙了。她已经快要接近她的目标,也没多少人能够阻挡她的脚步。
换句话说,她可能再也不需要他了。
胥九欲心中泛上一丝苦涩,他虽然早就料到最终的结果,但如今越来越接近最后的陌路,他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他知道如今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但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雪或隐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犹豫几遍,心中几番挣扎,又对自己说: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吗?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永远问不出口了。
“我听说,你和……你快要定亲了。”
他说这话故意装的轻松,像是随便聊聊,但是话语刚落,他自己就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喉结翻滚。
雪或隐顿住了,抬头看向胥九欲,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
其实她有猜过为什么胥九欲会来到青城山,也猜过会是这个原因。但他在这之前表现的一直很正常,雪或隐说实话是松了口气的,没想到,这气松的却有些早了。
他还是问了。
胥九欲僵了片刻,他能感受到雪或隐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点点麻麻的疼。
他知道他如今不该说这些话,他想:她如今会如何想他,会认为他还是太意气用事吗。还是说,这种事和他无关。
但是他还是抬头和雪或隐对视,温和笑笑,带着点潇洒的味道,“我听说是李玉乾?你们准备定亲了。”
雪或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胥九欲说不出来心中的感受,只觉得有些麻木,他又笑道:“……也对,你们的确挺配的,‘金童玉女’……不是么。”还未笑到最后,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脸上的潇洒也装不下去,面无表情。
最后他不知道是说给雪或隐听的,还是给他自己听的。
他突然后悔问雪或隐这种问题了,恨不得穿到几秒前,摁住自己心中的意气用事,给他留一个体面,而不是像如今这么尴尬。
他问她是为了什么,是期待能从她口中得到否认的答案吗?还是说希望雪或隐给他一个解释,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这些和他有关系吗?雪或隐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吗,雪或隐和胥九欲能有什么关系吗!
可是这个问题憋在他心中太久了,当他听到传闻的时候就想去问雪或隐,理智阻止了他,他不能,也不敢。
他以什么身份去责问她?朋友?合作伙伴?交易者?
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责问的理由。
——还是说,暗恋者?一个卑微的求爱者?
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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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放手。
一个巫山走狗,一个修仙界冉冉而起的新星,修仙界的中流砥柱。
他们天壤之别。
见不得人的交易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但如今,雪或隐已经不需要同他做交易了,也不需要让他去给她清理路上遇到的障碍,若非出现重大意外,她的未来一片灿烂,他对她已经没用了。
哪怕是垫脚石,她也不再需要,因为雪或隐已经即将“登天”。
胥九欲没有告诉雪或隐的是,这次来青城山是他主动向巫山老匹夫请的。
巫山每次都会借助修仙界门派中的交流机会派入巫山奸细潜伏在里面。这种事情不需要胥九欲来做,潜伏这种事,虽然不简单,却也难不到让巫山的胥九欲出马。
但胥九欲还是来了,为了什么,他说不清,也不想说。
外界传言,金童玉玉,本就是天生一对。
胥九欲有些害怕。
雪或隐认出他的时候,他很开心。她没有赶胥九欲走,这也让他很开心。
但除此之外,某件事情他心中压着,像是一座大山,随着和雪或隐相处,这种压力越来越大。
他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出口,胥九欲为此急躁也为此庆幸。
他还在犹豫。
他知道他不该,但在今晚,但在这个特殊的场合,这个好不容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即便很快又后悔了。
胥九欲垂头看向罩着红布的桌面,心思发散。
她没有否认,她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她没有否认……
他不敢去看雪或隐如今的表情,只是看着这张红色的桌布,想:他们之前在人间的时候,桌面上有桌布吗?如果有是什么颜色的呢?
……他怎么记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蛙鸣声消失,进入了深夜。蜡烛持续燃烧,蜡油顺着往下滴,在烛台上凝固而聚集,细微的“噼里啪啦”声音在胥九欲耳边竟有些聒噪。
雪或隐吸了口气,盖住眼中的复杂。
在她听到胥九欲说话的时候,说实话,她心脏猛地一跳,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解释的话,她甚至有些说不清楚原因的慌张与惶恐。
但她还是忍住了,理智出现了。
她不用对胥九欲解释这件事情,他也一定明白。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不是吗,这有什么值得解释的吗,这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吗。
李玉乾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不是吗。
他能帮上她很多。性格也好,长得也好,法术也高,玉树临风,君子之姿,待人和善亲切,哪怕在修真界对修士都诸多挑刺讽刺的地方都有极好的名声。他有什么缺点吗?
雪或隐在心中问自己:李玉乾有什么缺点吗?
他待她很好,非常好,为人也好,完美到不可置信。他有什么缺点吗?
他法力高强,在青城山的名声甚至比雪或隐都好,太霄真人欣赏他,这是很不容易的。雪家的剩余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难得不讨厌他,——甚至雪饮章,她的那个兄长,极为吹毛求疵的人,也对李玉乾红不起来脸。
和他结成道侣,是她最好的选择。他有什么缺点吗?
啊,对了,如果有一个,那就是他是从人间来的,身后并没有什么大家族依仗。和他结成道侣,她不能得到来自他家族的支持……但是,但是……李玉乾靠自己已经走到这种地步,这种位置,这算是缺点吗?这种缺点能成立吗?
雪或隐忍不住问自己,李玉乾有什么缺点吗?
有什么,能够让她放弃的缺点吗?
他有什么缺点吗?!
有吗!
但是……
可是……
“我……”她开口,声音凝固在喉间,她发不出声。
16. 可奈何(三)
“……算了,你不必说了。”胥九欲阻止雪或隐将要说的话,扯了下唇,突然不想再说些什么了。
聊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吗,全是废话不是吗,她也不能正面回答。
胥九欲说完这句话就扭头看向一旁,明显一副拒绝和雪或隐沟通的模样。
见此,雪或隐张了张嘴,看到胥九欲在昏暗灯光下的侧脸,灯光打下的光影显得他的轮廓更加锋利,下颌紧绷的样子让雪或隐知道这人心中绝不是口中说出的那么不在意。
但是,雪或隐沉默半晌,最终却将嘴中的话咽了下去。
她皱着眉头,只觉得烦躁,说不上的烦躁。
她不喜欢胥九欲这样,也不喜欢胥九欲问她这样的话,他们之间应该很有默契的。
他为什么要问她这样的话,和李玉乾结为道侣是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他不可能不清楚。
她已经是青城山的亲传弟子,并且得到了太霄真人的重用,只差一个好的伴侣,她说不定就能登上掌门之位了。
不和李玉乾结成道侣也会和旁人结成道侣,李玉乾是她目前而至最好的选择,李玉乾是她的师兄,能力也强,更何况,他心中也怀着和雪或隐一样的激情,相似的报复,他们合作,是双赢。
况且,她又不能和胥九欲结为道侣!永远不可能。
从最一开始胥九欲就应该明白这件事,他们都明白这件事,雪或隐注定是要往高处走的,而这高处,绝不能是胥九欲在她身边!
更应明白的是,只要胥九欲在雪或隐身边,不用光明正大,只需有一丝联系,就是她身上的污点。
可她不能有污点!决不能!这件事胥九欲应该也清楚,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她已经孙子似的走到了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曙光了。
胥九欲为什么还要问她这种问题,是想要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卑鄙无耻吗?
可是当初他们之前也没定过不能与旁人结成道侣的契约!
胥九欲不知道雪或隐心中的想法,即便知道也只会笑笑,他明白雪或隐的意思,不过雪或隐自己不明白罢了。
他未尝没有站在雪或隐的角度上看问题。
他毕竟是巫山的人,再怎么帮她,也是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就爆了,尽管爆了胥九欲也能保证不会将碎渣溅到雪或隐身上,但这总归是一个隐患。
更何况,胥九欲知道雪或隐的全部过往,不光彩的,狼狈的,卑劣的,阴暗的,无助的,绝望的……这些或许会让雪或隐感到不安。
但……胥九欲也没说会用巫山的身份和她在一起。
他这次来用的是蓬莱少主的身份,蓬莱,四大家之一,能够给雪或隐更多的助力。如果雪或隐愿意,他也愿意永远做另一个人,这本就是他擅长的不是吗。
蓬莱真正的少主郁祯是个向往自由的人,胥九欲已经和郁祯达成了交易,只要雪或隐愿意,或者说雪或隐需要他,他就愿意成为蓬莱的少主,永远。继续为雪或隐解决后顾之忧。
这不也是两全其美,一箭双雕的美事吗?
重点从来都是雪或隐愿不愿意,他也没有逼迫雪或隐的意思,这次来,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但是……罢了,其实也是他想要的太多,太贪心,最开始的时候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其实只要雪或隐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不是吗,何必那么苛责。
她一路走来那么艰辛,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将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僵。即便……胥九欲偷偷看了一眼雪或隐,她眉头紧锁。
即便……胥九欲自己也不知道,雪或隐究竟什么时候会和他彻底断绝关系。而他也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胥九欲遮住自己眼中的失望,再抬头时就变成平时镇定的模样,他问雪或隐:
“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李玉乾吗?”
雪或隐愣在当地,看着面前的桌子,眼中有些迷茫,她有些僵硬地笑:“你问这个问题作甚,……他人很好,对我们颇为照料,你遇见过的,他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胥九欲点头,没听雪或隐连绵不断的话,又道:“行,那我换一个问题,你是自愿和李玉乾结成道侣的吗?这次不要再拿‘我们’说事,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一个巫山走狗也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他更不会是我什么好的选择!”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快,是同他平时不一样的情绪,雪或隐能够感觉到胥九欲话语中传达的愤怒与烦躁,愣了一下,少顷,她抿唇,还算平静:“他很好,是我自愿。”
这话说完,胥九欲再没别的可说,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异常凝塞紧绷,像是极寒腊月,冰封千里,草木枯萎,生机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胥九欲轻声:“……好,我明白了。”
他知道雪或隐的意思了。他也不用将自己来时候的计划告诉雪或隐,不用将自己那腔看着好笑的真心送给她随意玩弄。他该松一口气的。
雪或隐垂眸,手指掐自己手掌,掐出一片白。她听到胥九欲的话,眼睫微颤,但却没有再说什么话。
胥九欲像是想通了什么,再开口时就恢复了平静,他道:“你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我,没有异议,……你也可以放心,我们之前的约定还做数,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帮你。”
他再看向雪或隐时,眼中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没有一丝异样,他将情绪隐藏在眼眸深处,无人能够看到。
雪或隐沉默半晌,点头道:“……好。”
她这么说着,但两人都知道,雪或隐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有拜托胥九欲做事了,未来……还会用到吗。
但胥九欲点头。道“行”。
他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他问过了,雪或隐说“愿意”。
两人无话可说。
*
外面的天亮了。
胥九欲坐在凳子上,胳膊放在桌面上支撑着自己的脸,看着慢慢爬上窗棂的晨光,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也像是什么都没有。
大红床榻上,雪或隐面朝墙面侧躺着,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睁着,里面一片清明,没有一丝困倦。
她清醒地躺了一夜。
雪或隐眨着眼睛盯着那墙面一角,上面一片白,没有黑点也没有大的裂缝,雪或隐在数墙面上的纹路,一圈两圈……
她尽力不去感受身后的人,将自己的心脏放空,也不去想别的事情。只是偶尔想到,她们这次来是来收三尸神的,霖儿还不知所踪,她该为此而费心力。
胸前来自公霖儿的魂叶没有灭,看起来也健康,说明公霖儿还活着,并且没有受什么伤,雪或隐不担心她的性命安全,只是找到公霖儿的迫切程度更加高了。
她知道自己这种急切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她有些不想再和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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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欲单独在一起,她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躲避。
身后的突然传来凳子移动的吱呀声音,雪或隐一颤,心脏缩了一下,随之蹭的一声就扭过头去看胥九欲的方向。
他高大的身材站在那里,垂眼望着她,眼中情绪淡淡的,他没有对她笑。
胥九欲语气平平:“有人来了。”
雪或隐愣了一下,而后眼神看向门口,果真感受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不过这脚步声与常理不同,是由近及远的。
雪或隐起身下床,将心中的杂念抛去,看了胥九欲一眼。
这时,门外有了人影,站在那里朝内部喊:“少爷,少夫人,奴进去了。”
说完就打开了门,直接进来。
那人仍旧没有面部五官,看到隔着老远的“少爷”“少夫人”也没什么异常,直直进了房间,将手中的水盆放在屋子里面,而后对两人道:“少爷少夫人,洗漱完老夫人有请。”说完对两人行了一礼,又这么出去了。
在此期间,雪或隐与胥九欲均一言未发,隔着老远的距离沉默地看着这丫鬟走进来又走出去,目不转睛,连姿势都没变,像这没有脸的丫鬟是一个多么引人注目的存在。
待人完全离开,雪或隐这才又偷偷看向胥九欲,就发现他正看着从外面漏进来的光。
雪或隐顿了一下,带着些试探,轻声问:“我们出去看看?”
胥九欲转过了头,看了雪或隐一眼,点头,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雪或隐哑舌。
她直接硬着头皮抬脚离开了这个地方,在前面走的飞快,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雪或隐这才真正看到这院子是什么情况,大致来说,这就是看起来很新的园子,像是刚搬进来。
雪或隐在前面走着,边走边看周围的环境希望能够找到公霖儿,但她不知所踪,气息也感受不到。
胥九欲在雪或隐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隔着一定的距离,终于,两人到了这家“老夫人”所在的地点。
还未到地方便闻到了香火味,这家老夫人似是礼佛。
雪或隐进入屋子之后才发现,原来这老太礼的不是佛,而是一个仙人。
房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画像,那画像有些粗糙,不过墨水勾勒出形状,点点几笔便能画出。
但当雪或隐看着这张画像,整个人一顿脚步停止定在那里。
画虽仅几笔,但是却将画中人的神魂表现了出来。
画中人半倚靠在树干,席地而坐,弓着腿仰头饮酒,脚边放着两把巨型重剑,一身道袍随风飘扬,几缕卷发挂在脸颊,而两边眉弓上方各有一个红色圆形印记,像是胎记又不像。
整个人身上显露出安然自得,潇洒恣意的气质,像是万事不留心,死生皆由命的淡然。
凡人可能看不懂这两个东西是什么,但雪或隐来自修仙界,她一眼就看出来。
这两个红色的圆形“胎记”根本就是封印,一种对堕仙的惩罚,那是“黥罚”。
红色黥刑印记,使得整张原本仙风道骨的画像变得妖邪。
而画像,雪或隐再熟悉不过,因为这就是雪或隐自己画的,而画中的人——这人就是胥九欲。
可他的画像怎么会在这里,平常百姓家,又有谁敢供奉一个巫山的堕仙!这异端的行为会将这家人拉入无尽的深渊,若是被发现,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17. 可奈何(四)
雪或隐正在盯着那画像发愣的时候,胥九欲站在了她的身边。
显然,他也看到了墙壁上的画像,眉头皱了起来。
他环视周围,在记忆中寻找可能相似的地点,但是毫无线索。他根本不记得有关这里的一切,也不明白这里为何会有雪或隐给他画的画像的拓印。
旁边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将要孝敬的茶递给了雪或隐,低眉垂首道:“少夫人,请给老祖宗敬茶。”
雪或隐看了一眼手中茶,又看面前这个面容都看不清的和蔼老太,她像是在笑,很是期待这盏茶,雪或隐身体一顿,手中的茶有些送不出去。
胥九欲显然注意到雪或隐的犹豫,他冷冷道:“这里是幻境,不是真的。”
至于什么不是真的,——胥九欲认为雪或隐哪怕在幻境中也排斥和他演这么一场成亲敬茶的戏码,他心头一股无名火。
雪或隐意识到胥九欲在生气。
她本想解释的,但下一秒还是觉得算了。
是又怎样,她就是犹豫,就是不愿意和胥九欲站在这里敬茶。
哪怕是假的她也想竭力避免,怎么地了!
生气?就你会生气?雪或隐心中腹诽,狠狠捏了下茶盏边缘。
但她还是乖乖向老太太敬了茶。
待对方喝了茶,雪或隐这才问道:“老祖宗这墙上敬的可是谁?”
她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回答她的话,但她还是想问一下。胥九欲听见了雪或隐的问话没有阻止,面无表情,似是说的不是他的事一样。
那老太听了雪或隐的问话,先是顿了许久,像是没有感应到,良久才反应过来。
她笑了,嗬嗬地笑,笑得很渗人,笑得褶皱很深。
老太颤巍巍道:“这个……这个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们要永远供奉仙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家……”
“这画像可是仙人留给我等的,是神迹,是我们该代代相传的传家宝,未来我们离开,这东西也就交给你们新人了……你们可要好好照看……”
这倒是出乎雪或隐意料,正当她要再细细问去的时候,外面砰的一声,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轰隆隆的,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剧颤,整个房间都四摇八晃。
老太经不住就倒下地去,雪或隐条件反射地接着那老太,没想到那老太却直直穿过她的臂弯,“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雪或隐皱眉,又尝试去扶老太,但是手掌穿过了老太的身体,不能够碰到老太。
外面传来怒吼:“大胆刁民,竟敢无视仙人忠告,仙人来此,蝼蚁们还不赶快出来迎接!滚出来受死!”
又是几道巨大震颤,外面青光频闪,而后便是一阵哀嚎,似是有人在痛呼,被来人的法术打中。
雪或隐和胥九欲不再犹豫,齐齐朝外面赶去。
他们刚一出门,就看到从外面急速略过来一个人影,雪或隐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多年的经验她得知有危险,正要躲避,但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无法动分毫!
她的腿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让她表现出没有反应过来的错觉。
“额!——”雪或隐痛呼出声,脖颈传来疼痛,她被人掐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她尝试使用法力,——没有反应,她的法力被封了!
又尝试抬脚去踹来人,也发现自己的腿脚不能移动分毫,她像是被粘在木板上的死鱼,除了乖乖受死没有别的选择。
真的像是个普通人类在法术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胥九欲在那人来的一瞬间也想用法力,但是和雪或隐一样,他的法力也被封了,不仅如此,他的反应也慢了许多许多。
在他眼中,他似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只蚂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闯了过来,直接掐向雪或隐的脖子,顷刻间,雪或隐的脸上泛出青紫,眼眶爆出。
变故突生——
“噗嗤——”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像是捏爆了某种液体,爆出黏腻的水声。
扑通——人倒在了胥九欲的面前,胥九欲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人。
雪或隐满身是血,方才那个要掐死雪或隐的人被她一手捅穿了心脏,血液迸发而出,溅了她满身。
下一刻,就在这人倒下的那一刻,地动山摇!
从上方碎成了一个大的裂缝,而后整个空间噼里啪啦地像是镜子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片片碎裂!天从上方塌了下来,一时间如同天灾将至。
“噗嗤——”就在天空碎裂的那一瞬间,又是一口血喷出,但是这次吐血的人不再是别人,而是雪或隐。
她似是受了重伤,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或隐!”胥九欲紧忙抱住了要倒下的雪或隐,眼中看不到正在碎裂的空间,他只能看到在吐血的雪或隐,这一刻,他慌了。
不管不顾强行冲破自己的那道封印。
他能感受到肝脏碎裂的痛苦,万蚁噬心的震颤,胥九欲咬住自己的牙,将体内的法力输给雪或隐。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就这样突然吐血了!
雪或隐瞪着眼,看着胥九欲,嘴张开还没说什么话,眼前倏地一黑,昏了过去。
又是巨大的震鸣声,像是在发出什么警告。碎裂的空间渐渐蔓延在胥九欲和雪或隐两人身边,胥九欲只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痛的。但好在他向来耐痛,虽然觉得难以忍受,但还是咬牙顶了下来。
“噼里啪啦——”从地面开成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似要将这一切都吞下去!裂缝雷电一般狰狞着呼啸向胥九欲和雪或隐的方向,势不可挡,眨眼间就到了胥九欲脚下!
就在这一刻,胥九欲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道赤红色的光,这光张牙舞爪围绕在胥九欲身上,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也噼里啪啦爬到雪或隐身上,就在这一刻,——整个空间黑了。
突然就黑了。
像是万物初始的混沌状态,什么都感受不到,没有天地,没有方向,只有虚无……
*
“胥九欲——胥九欲——你醒醒——”由远及近的声音响起,而后慢慢清晰,带着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胥九欲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雪或隐。
他猛地睁眼,蹭地一声直起了身子,“咚——”下一刻,只听见一声闷响,他脑袋巨疼。
“嘶——”是雪或隐的痛呼。
胥九欲睁开眼,的确是睁开眼,就看到面前雪或隐捂着脑袋,脸皱成一团,显然是疼的不轻,但是人是活的。身上也没有伤,嘴角没有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胥九欲看到此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他用余光看周围,便发现他们如今还在最初的婚房中。他方才趴在桌子上,似是睡着了,身上没有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封印没有被强制冲开,难道……那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那种噩梦,只是一场梦?
雪或隐捂着头,看到胥九欲的疑惑,啧了一声,揉了揉脑袋,将手放下来,对胥九欲道:“方才你看到的不是梦,我们又被传回来了。”
胥九欲扭头看她,雪或隐继续道:“刚醒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明白,这不是梦。”
死亡前的窒息感是如此逼真,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梦,只可能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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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幻境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残忍。
说到这里雪或隐眼神复杂,想来他们之所以被传回原地,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两个太冲动。
如果胥九欲没有强制冲破自己的封印,如果她雪或隐没有一掌戳死那个“仙人”,让整个空间随着破碎,他们或许就能看到不同的故事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两人都太怕死了,不能忍受自己像个身无保命招式的凡人。谁受到攻击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击呢?
要说,这幻境也真的奇怪,雪或隐第一次见这种幻境,没有任何攻击形式。
就如同方才那样,她和胥九欲明明均受到了反噬,结果到了如今却没有一丝伤。这幻境甚至比青城山内部的幻境试炼都温柔。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墙面上为何挂着胥九欲的画像,为何会让他们进入这个幻境,他们甚至到如今都没有看到荣语冰的影子。
他们是来找荣语冰的,但是这幻境却没有荣语冰的任何线索,这幻境看似和荣语冰没有任何关联。
这印证了胥九欲之前的话,这幻境不是荣语冰的。
——如果不是荣语冰的,又会是谁的?
相较于荣语冰,这个未知的存在更让人紧张。如果不是荣语冰,会是救走荣语冰的那个“人”吗?
换句话说,这宁山镇还有别的高阶三尸神?对幻境有这种掌控能力的绝不会是普通的三尸神。
“是‘回溯’,”胥九欲突然开口,“这是巫山的手段。”
回溯是时间倒流的禁术,但他和雪或隐遇到的这个是低阶的“回溯”。不会倒流时间,却会将发生的幻境覆盖重铺,删除时间线,在人进入幻境的时候再重新开展。
这种禁术对人消耗很大,是以生机为代价的,用了这种禁术,个人的寿命将会在短时间内骤减,直至死亡。
非一般情况下,没人愿意使用。况且,巫山的法术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学会的,必须有巫山的人指导,否则反噬死亡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这背后的人又是怎么学会这种禁术的。
胥九欲料想,若是没有被排斥出幻境,按照两人的做法,他们就能见到幻境后面的主人。
强制破坏虽会对自身造成损害,却不失为一种方法。
但是他们被排斥出了幻境,又进了这间房,看样子是要重新开始。
这也意味着,背后那人还有能力去发动这种禁术。
雪或隐猛地看向胥九欲,“你的意思是说,荣语冰背后有人在帮她?”
胥九欲点头,道:“在杀荣语冰的前一秒,我们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最大的嫌疑。
雪或隐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若真是那个人……我们对他没有任何了解,他和荣语冰什么关系也不清楚,能力如何也不知道……”这很棘手。
胥九欲看雪或隐真的没有受伤的样子,心中的大石头放了下去,听到雪或隐说的话,接腔:“以不变应万变吧,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们这次可能要在幻境中‘死’上一次了。”
雪或隐和胥九欲对视,像是从他眼中看到什么,浑身一顿,眼神忽闪,而后笑了,道:“你说的有道理,的确是该“死”上一次,不能一直回溯。”
这话说完,两人对着微微一笑,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不见踪影,两人又恢复了原本的正常状态。
一个青城山的师姐,一个来自蓬莱的小师弟。
再无其他。
外面响起了声音:“少爷,少夫人,奴进去了。”
语罢,不等里面人反应,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18. 可奈何(五)
进来的丫鬟和上一次一样。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走到里面,没有理会雪或隐与胥九欲,像是事先被设计好的傀儡,只按照设计的动作运行。
丫鬟将水盆放在屋子里面,对两人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有请。”说完对两人行了一礼,又这么出去了。
雪或隐和胥九欲对视一眼,这次不再犹豫,跟在那丫鬟的身后就去到了老夫人所在的住所。
墙上的画,老夫人的笑容,行礼敬茶的流程,粘贴复制,毫无变化。
这次雪或隐仍旧问了老夫人一个问题:
“老祖宗,这画可是哪里来的?为何被我们家供着?”
老祖宗思考良久,道出了和上次询问不一样的答案:
“这画……是恩人留下的,恩人离开前,只留下了这幅画。”
“老身还记得那时候,我记性还没这么差,很多事情都能记得清楚。你知道的,我们凡人没有修仙的天赋,但却羡慕这些能腾云驾雾的仙人。我们家在供奉这位仙人之前,一直供奉着别的仙人,但是一遭家中出了变故,来帮我们的不是我们供奉的那个仙人,而是这个——不知名的角色。”
说到这里,老祖宗爽朗一笑:“如今我们知道了,这画像上的仙人的确不是藉藉无名之辈,而是一个堕仙,但我们家遇到劫难之时,我们又怎会在意他是仙人还是魔头呢,只要能救我们性命,都是我们家的恩人。”
“是他救了我们,给我们家留了一条命啊。”老祖宗顿了一下,又道:“说来可笑,我们家遇到的那场劫难,却源于我们信奉的那位正统仙人。我们被他抛弃,想要将我们喂给秽气!”
老祖宗情绪突然变得激动:“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都是些伪君子!苍天无眼以万物为刍狗!我们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咳咳咳!——”老祖宗剧烈地咳嗽起来,雪或隐赶忙去扶,但还是穿体而过。
一旁干看着的丫鬟见此代替雪或隐,将老祖宗扶了起来,并喂了她热茶,缓了一会儿,这才好些。
“你们要好好供奉他……”老祖宗喘着气重复道。这下不像是给雪或隐说的,反倒是自己自言自语,坠入魔怔,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似是成了一种执念。
雪或隐见此沉默片刻,轻飘飘看了身边的胥九欲一眼,那眼神中不知是什么情绪,她问:“这件事……你可有印象?”
若是他记得这一段经历,对于他们遇到的这场幻境便能有更深一步的了解,对于那背后之人,也会多知道一些信息。
但胥九欲眼中情绪淡淡,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太久了。”
他在人间害的人不少,但救的人也不少。
实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害了多少人,又救了多少人,即便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他也没有半分印象。雪或隐想从他这里得到某种消息的打算扑了个空。
雪或隐又问:“那幅画……”她其实想问,这幅画是否是胥九欲给的。
她为胥九欲画过很多副画,但这幅她记得很久之前就消失再也找不到了,本以为被胥九欲损毁了,没成想却在这个地方看到这幅画。
这是一个拓本,但毕竟是幻境,难保在现实中,这画是真品,雪或隐自己的笔迹她还是能够认出的。只是不知这画到底是从何而来。
胥九欲这次仍旧摇头:“我不记得了。”
雪或隐分不清,他到底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说。
这时,外面震天响。
那修士来了。
带着雷霆怒火的炸响,飞掠进入这屋内,地动山摇,带着惊天海浪的气势,似是招惹了天灾。
这次雪或隐与胥九欲两人并没有主动外出,反倒和那老祖宗一样待在了屋子中,耐着性子等待修士的下一步。只听见外面哭声不绝,利器划破□□的声音响起,而后一道身影便闯了进来。
这次,雪或隐才看清了对方的大体模样,这修士身着洞庭道袍,整个人也没有五官,只漏出来愤怒的情绪。
进入这大厅,对方没有寻找什么,目的性强地直勾勾盯着墙上的那副画像。
待看清之后,整个人身上的愤怒情绪更加明显,像是画像这人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将剑上的血腥甩入地面,而后恶狠狠地道:“果然是这厮,你们倒也大胆,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挂在墙上,也不怕招了秽气!”
他似是环视了一圈周围,这才将眼神盯着正被丫鬟们扶着、不输气势地瞪视着他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道:“仙人大驾光临,未能迎接,还望见谅。但仙人这滥杀无辜的习惯,难道还没改吗。老太婆虽不才,但也听闻过,贵界近来发生了一些事,仙人不可再在人间取凡人性命,仙人这样做,难道不怕自己遭到报应?!”
说到最后,老祖宗突然厉声质问,那修士闻言不仅没有被吓到,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将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丢下地面,咣当一声摔在冰冷的石砖上。
那修士这又道:“区区蝼蚁,你以为自己是谁,即便不用剑,我也能手将你们杀死。难不成你们真以为这规定对我们有用,简直可笑至极!我看正是这墙上的妖邪浸入了你的心,你的脑!让你胆敢违抗仙人的仙令,甚至转而走上邪道!家中竟敢供奉这等魔头!犯天下之大不讳!本大仙今日来就是来纠正错误的!”
说完,手中直接掐诀,就见一道紫光闪出,直直撞向屋中的全部人!
那修士道:“今日既是你们府大喜的日子,那我就直接送你们白头到老!都去死吧!”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突然闪过,直接将那修士的攻击挡掉,砰的一声在空中炸出火花。修士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只退到屋门口才堪堪停下,“眼睛”直勾勾盯向雪或隐这边的方向。
雪或隐单手一动,方才那道金光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原来是碎刃。
这幻境并不允许使用法术,但使用碎刃这种神兵却不需要自己动用法力。
“你是谁!竟敢攻击仙人,找死!”说完那修士就又朝雪或隐攻击而来,雪或隐身体不动,只见碎刃破空而出,直接向那修士掠过去,“砰——”的一声,那修士摔出了屋子,在院里的地面拖拉出一大长的痕迹。而后撞到一棵大树上,再也动不了了,在原地呻吟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
雪或隐与胥九欲两人一起离开屋内。这屋中的一切似乎真的像是傀儡,眼前这修士被轰出屋中,他们却丝毫没有露出惊慌或别的情绪,面无变色,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头人。
雪或隐两人走到院中,就看到那修士像是条毛毛虫一样在原地挣扎,雪或隐伸手将那修士揪起,看不到那修士的五官,她问:“你是谁,这幻境的主人在哪里?”
修士脸上挂上疑惑,听了雪或隐这话像是什么都不懂,懵懂无辜。雪或隐正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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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些什么,就听见身后胥九欲喊道:“小心!”
雪或隐条件反射拿出碎刃,正准备防御自身,却发现自己竟和那个身体分开了,魂魄飘出,那□□还留在原地。噗嗤一声,□□被那懵懂无辜的修士一把穿透了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再被他甩开。
那修士又重新站了起来,身上的伤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飞一般又向胥九欲奔去,又听见穿过□□的声音,胥九欲所在的那具□□也被这么穿胸而过!
“砰——”的一声,被甩到地面。
胥九欲的魂魄和雪或隐一样,均离了身!
这幻境的主人似是知道他们的打算,因此并不给他们使用法术的机会,直接将他们的魂魄与这□□分开,只想让他们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这幻境中发生的一切。
她皱眉看向这失神的修士。
此时的院中,横倒着凡人,一个又一个,血流当场。雪或隐和胥九欲静静地看着这修士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一般,在这院中大肆清理,像是在清理垃圾,毫不留情,似乎杀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大群浩浩荡荡、侵害世间的蝗虫。
雪或隐和胥九欲以魂魄的方式存在时,只能看着这一切,却不能再阻止分毫。
到了最后,他们看到修士放了一把火,整个院落噌的一声窜起熊熊火焰,将这院子燃成废墟。
而那修士手中却拿着一件东西,雪或隐看出,是那幅画。
火光让整个空间亮度大增,灼热的气浪将人头发燎飞,噼里啪啦地和那燃烧着的木头一起张牙舞爪。
悄无声息的,在这院子的院墙上,站了一个身着洞庭道袍的男子。那男子背后背着一把剑,冷冰冰地看着院中正想办法损毁画像的修士。
“师兄!”修士看到墙上站着的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几个头,那被称为是师兄的人才让他起身。
“师兄”道:“烧了吧,变成废物的已死之人,不配留下画像。”
面对熊熊大火,“师兄”习以为常道:“你这次做的不错,凡人就应该有统一的信仰,信奉一个妖邪算什么东西,死有余辜。喝个孟婆汤,下辈子好好洗洗脑子。”
“是,师兄说的是。”那修士对这“师兄”极为仰慕,自那墙上出现这么个人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极为狂热,像是面前的人是他的神。
他听了“师兄”的画,直接将手中那副胥九欲的画像丢在了火焰之中,跟上了“师兄”的步伐,将整府的人命留给大火,自己跟着离开了。
人间突起一场大火,整个府中未能逃出一人,别人都说,这是信奉妖邪的报应。
雪或隐看着那离开的“师兄”眉头微皱,又看向胥九欲,问:“你不觉得这人看着眼熟?”
胥九欲眯着眼,想了想,道:“是眼熟,洞庭老匹夫的儿子,……不过如今被我杀了。”
被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老匹夫的儿子和他父母的死亡有关。
“所以说……这幻境主人的经历,竟和我是这么相关的。”
当初的一个善念却得到了这种结果,不得不说是命运的玩弄。
那幅画被火焰吞噬——
离开的修士没有回头看,自然没有注意到,他丢入火堆中的画像并没有被大火损毁,反倒被一个人从火中捡起带走了。
这个人一身黑衣,将全身围的严严实实,像是个游走血腥之地的亡命徒。
19. 可奈何(六)
雪或隐和胥九欲还没来得及将这黑衣人的身份看清,又是一阵头昏脑涨,眼前一黑,面前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整个幻境全都化为碎片,在两人面前瓷器般阵阵碎裂。
雪或隐两人一直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攻击,但直到幻境破碎,他们都未受到来自幻境主人的袭击。
在视线陷入黑暗之前,雪或隐忍不住疑惑:这幻境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杀他们,反倒给他们看了一场戏。
——但,为何要给他们看这场戏?
*
雪或隐这次还未睁眼,就听见一阵阵嘈杂的吵闹声,叽叽喳喳地,恍若进了盘丝洞。
“少夫人不会真的要不行了吧,都看了这么多大夫,连仙人都请了,还不见好——”
“哎,谁说不是呢,为这事儿,少爷都变得神思恍惚。好好一个俊俏儿郎,生生变成那副憔悴模样,真是天公不作美。你说,少夫人才嫁给张家多久啊,三年而已——”
“我可听说,上次请的那个仙人还特地问了阴间官差,唉——都说少夫人这遭是躲不过了,阳寿尽了,就算大罗金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
“你们可小声点,让少爷听到了,少不了一顿骂!少夫人如何可是我们能议论的,吩咐给你们的活都干完了吗,都在这里躲闲!——”
“喂,那谁,赵小青!你怎还敢在这里睡觉!赶紧起来,小心我罚了你的俸禄!”
这是个大嗓门,声音一落,雪或隐就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咣当一声正中脑门。
雪或隐睁开了眼,就看到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女子手指着她,正对着她严厉指责。
雪或隐低头一看,脚边一个竹编球球,圆滚滚地躺在地上。这人口中所说的“赵小青”显然就是她,雪或隐愣了一下,而后直起身,环顾周围。
这是丫鬟们躲闲的房间,她方才正躺在一个竹椅上休息。
她这是又到了另一个幻境中,这次又是什么故事?
那妇女一看雪或隐被砸了还是一脸懵的表情,忍不住赶了过来,撸了下袖子,直接上手将雪或隐揪了起来,道:
“就你爱睡觉,夜里睡觉,白天睡觉,就这么困?!你是睡神转世?快起来,时辰到了,你要去给少夫人喂药!要是迟了少爷大发雷霆谁也救不了你!被赶出府了,你老爹把你卖到怡红院我看你怎么办!”
雪或隐跟着站了起来,从这人口中知道她如今是这家的丫鬟,这家的少夫人是京城贵胄,因为其相公的偏好来到这个地方躲闲。
少夫人这几年怪病缠身,请遍了大夫却不见好转,如今正在焦头烂额,是这赵府中最大的事儿。
雪或隐联想:这故事听起来耳熟,生病的夫人会不会就是那个荣语冰?同样是京城贵胄,同样来到别的州域躲闲。
雪或隐跟在那婆婆后面,去了厨房拿了药,而后跟着一群人后边去了少夫人的院中,在路上,雪或隐一直在探查胥九欲,但这府中却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
边走边听两边丫鬟仆役们的闲话,这才确定了她如今所在的地点就是荣语冰生前的那个赵府。——看这样子,应是荣语冰得重病还没有死亡的那段时间。
荣语冰的丈夫赵纯正为她的病情而四处奔波,渴求能够找到治疗之法。只不过,结果不尽人意,荣语冰的身体还是一日日衰落下去。
不知道胥九欲去了哪里,在路上没有看到他。
这地方比上一次幻境真实了许多,这里面的人都有了具体的面容,一个个活灵活现的,表情动作都不僵硬,很是灵活。
“好了,在进去之前我要再提醒你们一遍,在少夫人面前一定不要和她说她的情况。若是少夫人问起,就说一切都好,听明白了吗……少爷在外面正在为我们少夫人奔走,我们受赵府的恩,一定不能不懂得感恩,不能让少夫人情绪起伏太大。……少说多做,再说些不靠谱的闲话,小心出来我罚你们俸禄!”
这老婆子不知是谆谆劝导还是狠心威胁,总之这话出来之后,雪或隐所在的这群各拿着汤药的人都缩了脖子,齐声回答“知道了”。
雪或隐在队伍中央,她跟着进了屋中,还未进去就能闻到屋中的药味儿刺鼻,甚至比雪或隐手中拿着这盘汤药的味道都要浓重。像是整个屋子都是用中药泡成的,都浸透了,露着苦味儿。
雪或隐闻到这味道,一时不知道该是可怜还是佩服。
进了屋中,里面传来孱弱却温柔的声音,雪或隐听见,是在问那个赵纯的。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她几乎无法将这声音和记忆中那个活泼跳脱的任檀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音色相同,她甚至以为这是两个人。语调的不同竟会造成这么大的差距。
雪或隐看到了荣语冰,她并没有注意到雪或隐,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似乎没有成为三尸后的记忆。至少雪或隐从她那张虽苍白仍旧国色天香的面庞中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他们这帮人端来的汤药很多,但荣语冰还是面不改色地将全部的药都吞了进去,熟练的模样让人相信这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习惯。
待药尽了,荣语冰这才开口:
“这次的汤药比前几天浓了。”荣语冰将药盏放下,拿起一边的手绢擦了擦唇角,又道:“到了溽暑,这几日的大雨尤其地聒噪,哗啦啦响个不停,天气还潮湿闷热,这药味也就越发明显了,我喝起来都有些反胃。晚上再送,记得给我拿上几颗麦芽糖来。”
“是,夫人。”
荣语冰一顿,又道:“你们这群人,真是不多说一句,看你们戒备的样子我都淡了说话的心思,我是生病,却还没死。……罢了,这药我也喝完了,能不能活也听天由命,你们走吧,我一个人休息会儿,等到纯爷回来了,你们再来叫我。”
“夫人!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老婆子正要说些安慰的话的,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荣语冰伸手制止了,她没看这个老婆子,手指向门外捣了空气几下,显然是不想多听让他们走。
老婆子又劝了几句,荣语冰还是一副淡淡样子只让她走,老婆子无法,只带着雪或隐几人离开。
正要离开,荣语冰突然又发话了。
“等会儿,赵小青,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其他人就先走吧。”就当雪或隐准备跟人走的时候,就被荣语冰喊住了,让她留下。
雪或隐一顿,转过头偷看荣语冰,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和这赵小青之前是认识吗。
老婆子并没有惊讶,乖乖让雪或隐留下了,走之前偷偷拍了拍雪或隐的胳膊,显然是一种无声的提醒。至于提醒什么,自然是方才说的话,不让雪或隐多说。
雪或隐上前跨上几步,行了个礼,道:“少夫人……”她对她这个新身份适应习惯,这说出来的话也十分颤巍巍,胆怯的模样学的八分像。
荣语冰笑了,她对雪或隐招招手,让雪或隐坐下了,道:“行了,被我留下就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荣语冰顿了一下,道:“你是我买回来的,伺候我这段日子,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实诚的,你的话我能信几分,……小青,你可知我留你下来做什么?”
雪或隐摇头:“奴婢不知。”
荣语冰笑了:“不知?……不知便罢了。我就同你直说,——你且告诉我,赵纯去了哪里?”
雪或隐一顿,又摇头,“……奴婢真的不知,少爷去哪里奴婢也不敢问,少爷也没说。”
她是真的不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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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怎么知道这赵纯去了哪里?方才旁听到的消息,只说这赵家少爷去为荣语冰求药去了,至于去哪里求,她实在没听到,那些丫鬟们也没说。
荣语冰手支着额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雪或隐。雪或隐没有抬头去看荣语冰,却能感受到荣语冰投在她身上的眼神,淡淡的,透露着某种空洞与茫然。
像是迷失在大雾中不知何处去的游人。
“罢了罢了,我为难你做什么,你才刚来没多久,我也不能强迫你说不知道的话。”
说着说着,她又呐呐,像是自言自语:
“他执念太深,你说,他会不会做出什么错事来,……他已经离开有一个月了……”
*
胥九欲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走,跟在一个人身后走。
面前这人步伐匆忙,像是在与时间赛跑,透露着时间不等人的焦急。
胥九欲步伐不停,注意到自己的打扮,是一个普通仆役,腰间挂上有一把剑,像是个护卫。
身前那急着赶路的男子,虽然浑身被一张黑色披风盖的严严实实,但是从走路间露出来的布料可以看出,这人身份不凡。
至少和周围这地址荒芜、残垣遍地的环境格格不入。
前面这人走得很快,不知走了多久,这人进了一个小巷子里,而后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木门面前,动作谨慎地看了一圈周围,对胥九欲道:“革青,你去看看周围,是否有闲人存在,不要让人发现我们。”
这下胥九欲知道这个身份名字是“革青”。
他没有犹豫,乖乖应了是,而后一个飞身就从原地跳到了一旁的屋顶上。他在确认自己的能力在副身体上能够使用多少,结果表明,只是普通剑客水平,就是个普通护卫。
他没有感受到雪或隐的气息,她如今在哪里?
他如今又是什么身份,跟着的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
跳回原地,胥九欲道:“周围没有人,我们很安全。”
男人没有细究为何原本叫他少爷的人这次却什么都没有喊,只是点点头,神情焦急却充满担心地推开了面前这道木门,率先进去了。
胥九欲跟在身后,随手将门关闭。
院中长满了杂草,结满了蜘蛛网,墙角摆满了没用的木器,织机或是破旧的桌椅。就连屋子的窗户上都结满了蜘蛛网,薄薄的窗纸被风稍微一吹就能吹破,一点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那人进屋去了,留胥九欲在外面看门。
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仙人,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已经试过许多许多的办法了。大夫也找了,旁的仙人也找了,人间的药试过,仙人给的丹药也试过了……但是……但是,内子的身体还是每况日下……我实在是没办法,不然也不会来找您。
“您知道那么多法术,仙界的很多珍品我也是从您这里得来的,您看看您手中,您看看……是否存在一种可以延年益寿的仙器,能够让内子在这世上活下去!
“我什么的都愿意做,全部身家,您看需要多少,即便是以命换命我也愿意啊!……”
溽暑的空气很燥热,这栋院子里也没有一棵足以遮挡阳光的大树,胥九欲站在阳光之下,被刺得双眼眯起。
他站在门口,抱着胳膊静静听着里面的谈话,眼中并无情绪,心中却泛起了波澜,轻轻地急速地跳动了一下。
这波澜不是为猜出了里面是荣语冰的丈夫,而是他那句“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这词胥九欲熟悉,却是禁术。会使用这禁术的人极少,因为代价很大。
——胥九欲不才,他刚好就会。
不过从没用过。
20. 可奈何(七)
胥九欲还听到苍老的声音,像是被风雨侵蚀几百年后形成的湿软朽木。
那声音道:“生死有命,仙人尚且沦为尘土,何况单薄之身的凡人,你妻子的寿命已到了尽头,强求不得。”
那青年又道:“仙人,我知您口中的道理,但凡情之事,岂能是我能控制得住的。……我知我所求有违天理,但敝人已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是生是死,……是善是恶,我都愿意承担,——还望仙人给敝人指条路!”
这话一落,便是良久的沉默,胥九欲能听到里面两道呼吸声,一道平缓,一道急促。
不知这场景中什么细节牵动了胥九欲的心弦,他凝神去听。
瞬息似乎过了千万年,终于,那被称为仙人的人发了声:
“几年前到我手中一幅画,最终被你求走,你可还记得这幅画?”
赵纯似是疑惑,但却坚定回:“……敝人记得。是一个仙人,但是邪气。您说要我谨慎保管,不可随意拿出来。我听从仙人指引,将东西好生保管着,如今正在敝人院府。……仙人说这个,可是为何?我记得您曾说,这个东西不能被旁人知道,否则便会为敝人招致祸患。”
那道人道:“你说的没错,但这是平常。如今你遇到的事情,事关生死,非这人不可实现。……你可曾听说过巫山?”
“仙人,巫山可是魔教,一直被修仙界所不齿,修行的法术也是些腌臜之物,您提到它是为何?难不成,敝人内子的病……巫山能治?”赵纯说到这里,似乎激动,由原本的排斥,一下子变成了欣喜。
“能治,但也不简单。其中的关窍就在这幅画上,你可听说过胥九欲?”
赵纯不知,诚实叩请:“还望仙人指引。”
那老道道:“这胥九欲本是洞庭的仙人,整个修仙界炙手可热的天才。那等风姿,老朽有幸见过一面——念念不忘。你们这辈人只知平日里在人间见到的那些仙人,知道他的少之又少。”
“能够唤出几滴细雨在凡人眼中便已然了不起,但这些凡人眼中天神一般的仙人,在胥九欲面前却是平庸之辈,草木之姿。呼风唤雨,劈石开山,这种力量在他眼中可谓平平如常——”
赵纯被那老道说的话唬住,接着老道的话问:“这么厉害的仙人,怎么就沦落成了巫山的魔头?又怎么会帮我救内子?我又怎能将他请出?”胥九欲听到了叩头声。
老道默了片刻,叹道:“此中详情,岂是我们可以知道的?究竟为何沦落入巫山,这种事情还要本人说才有用,仙界修书多本,但哪有一本是真实记载的?不过是应和之语,当不得真。”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今日提到他也不是为了教授。我从仙界被驱到人间,这么多年多得你照料,对老朽也算是有恩,修士不欠因果,这时告诉你,便结了你我之间的因果。……我可以告诉你,那副画像上的人物就是胥九欲。”
“……竟是他,那我——”
“他虽入了巫山,但能力却不减。你妻子的病普通修士是束手无策了,但若你能够将这人召出来,说服他出手,你妻子的命尚可有一线生机。”那老道这样说。
里面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口中谈论的那个仙人,如今就在这扇门的外面,正靠着墙听他们交谈。只是隔着的岂是薄薄的一道门,更是无法重回的时空。
那时的胥九欲绝不会像今日的胥九欲一样,听到这里的交谈与请求。
胥九欲对他们口中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有些玩味。他没想到他在人间竟成了这种不可提及的存在,起死回生这种禁术都能想到他。
可他记得,他不过是被动地将修仙界搅了个天翻地覆而已。不过若是过得舒心,谁乐意搞这么大幺蛾子,搅得修仙界腥风血雨又不是件值得一说的伟绩。
关于那老道说的故事,他的确可以解答。
他原本也是个守规则的修士,不说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但也可以说上一句在职履责,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可就是为了一个天赋,为了一个前程,为了一个还未发生过的担忧与恐惧,洞庭的这帮人,将他和他的家人全都驱逐出洞庭,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驱逐出修仙界,甚至还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想到这里,胥九欲眼中划过一道暗光,他可还记得,自己的父母被这些人设计绞杀的场面,这中仇恨,怎能不让他返回报复?
可是这种行为本就犯了天下之大不讳,他胥九欲报了仇,也随之无处可去。
修仙界中的记载胥九欲大致也知道,不过是些添油加醋的话语,将他描述成一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魔头。恨不得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都用在他身上。
他胥九欲是魔头不假,但变成魔头的原因却从没有人真的敢说。
没想到这人间竟还有这么一个老道,敢和“正统”唱反调,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和“正统”唱反调,这老道才沦落到了人间。
里面的声音又响起:“那我怎么才能请他现身?他又想要什么东西,我该准备些什么才能打动他?”
胥九欲一听这话,身体站直了些,将方才心中扬起的暴戾拂去,眉头微微皱起。
赵纯想要召唤他,不用往下看,胥九欲就知道他最终失败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被赵纯召唤出来过,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记忆。
但若是没有见到他,赵纯又唤出了谁?
吱呀一声,门被里面被打开了,赵纯面带潮红跑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薄薄的包裹。
胥九欲从外面看去,感觉里面的东西像是一本书,他眼睫微垂没有阻止赵纯的行动,也没有出声提醒赵纯,跟在他身后朝外走去。
在离开的前一秒,胥九欲扭回头看了屋内一眼,这屋中一片漆黑,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存在的痕迹,也没有别的气息。
方才听到的对话更像是梦中的场景,是他的臆想。
啧,胥九欲忍不住腹诽,这幻境的主人仿的真严,一点多余的消息都不愿意泄露。
跟在赵纯的身后,胥九欲想,这个幻境算是“有头有脸”,若是没猜错,这幻境就是赵纯的幻境,此外,他还有个更大胆的猜测,——那神秘人或许就是赵纯本人。
不过却需要更一步的验证。
他眼神又瞟向赵纯怀中拿的那个包裹,不用想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靠谱。
既没有召唤出胥九欲,那最终结果就是召唤出一个赵纯自己控制不住的灾难。
场景一变,胥九欲就站在了一座府门前,上面标着“赵府”两个大字,身边的赵纯兴致勃勃,抱着怀中的包裹就朝府中赶去,胥九欲赶忙跟上了他。
到了里面,还未走几步,胥九欲就感受到了雪或隐的气息。她如今在这里,胥九欲说不出的放松。
赵纯在前面紧急跑着,路过府中的丫鬟仆役们都对他行了礼,随后跑的比赵纯都快,就朝府中一个方向跑去,胥九欲发现,这仆役奔跑的方向和赵纯前去的方向相同。
这时赵纯有些严肃地警告胥九欲:“革青,我们现在去看少夫人。你记得,在少夫人面前什么也别多说,只说好事,其他的即便少夫人问,也一个字不许多说,不许将我们去了哪里告诉少夫人,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胥九欲答应了。他想,这少夫人应该就是荣语冰本人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赵纯给他们看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路前行,胥九欲他们很快就到了一个院落中,赵纯马不停蹄地朝屋中走去,而胥九欲停在了院中,眼睛看着一个方向。
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雪或隐乖巧地站在一群丫鬟中央,垂着头乖乖当一个无害的小丫鬟。
感受到一股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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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的眼神,雪或隐猛地抬起了头,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当看到是胥九欲之后,眼中的狠厉立马消失,随之漫上来的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胥九欲偷偷朝一边指了指,那时让雪或隐移步的意思,雪或隐点头。
院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雪或隐正等待着胥九欲的到来,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了头,看到熟悉的人脸,一上来就问:“你是跟在赵纯身后的,可发现了什么?”
胥九欲已经习惯雪或隐这一上来就问正事的行为,颇有些无奈道:
“赵纯去找在人间的散修,寻找能够延长荣语冰寿命的方法。我觉得奇怪,心中有个猜想,不过有待印证。——你这边呢?可还顺利?”
雪或隐微微皱眉,道:“我这边也还好。一直跟在荣语冰身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她不像是拥有强烈活下去愿望的存在,她对死亡看得很开,并没有想尽一切方法留在人间的某种执念。”
荣语冰没有足够的执念留在人间,却成功变成了一个高阶三尸神。
雪或隐猜测,荣语冰是被旁人变成的三尸神。
听到雪或隐的猜测,胥九欲笑道:
“我的猜测和你相同。你还记得我们先前所说,这幻境背后的主人可能不是荣语冰,……若之前是猜测,那我现在可以肯定,这是事实。这幻境的主人的确不是荣语冰,并且,极有可能是这个赵纯!”
雪或隐:“赵纯?荣语冰的丈夫?可他怎么有控制幻境的能力,他也只是个普通凡人。”最多算是个沉迷修仙的普通凡人,没入仙门,哪来这么强大的法力。
“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凡人。但你忘了?凡人才最有可能迷惑人心。”胥九欲幽幽道。
雪或隐一愣。
这个赵纯深爱荣语冰,他会不会为了留荣语冰在世间,不惜使用禁术,将荣语冰困在人间,变成一个和他一样三尸神?
他们都知道,荣语冰的生死是赵纯的执念。
若荣语冰成了赵纯手中的一个傀儡……
*
屋中。
荣语冰正剧烈地咳嗽,赵纯正扶着她为她拂背,眼中闪着疼惜的光。
他不忍心看到荣语冰变成这副模样,又喂了她喝下一口水,将荣语冰安顿好靠在床头,这才开口道:“这药的疗效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偌大的地界竟没有一个能够治愈你的,全是些废物。”
说到这里,他似乎被自己给说生气了,整个人眼神都变得有些阴鸷。
荣语冰笑着咳嗽,伸手轻轻拍了拍赵纯的肩膀,道:
“你瞧你说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我这病又不是小病,奇怪非常,人仙人都说世间罕见,难以治愈,治不好也是正常的,你何必动这么大气。”
赵纯沉默,“你净在这儿装洒脱,岂不知我为了让你活下去耗费了多少心力?当初我们许下诺言,说要一辈子在一起,白头到老,可这不过几载时光,你就在这边劝我放下?真不知是该说你宽心还是狠心。”说到最后,他竟有些怨气。
荣语冰无奈又悲伤地看着赵纯,温柔道:“我又何尝不想活下来,所以这么多年来都事事配合。你看你帮我找的这些药,苦的也好,涩的也罢,还有些腥的怪味儿的,我不都一点点咽下去了,哪有拒绝的……”
荣语冰语气一顿,眼中似是不忍心,但还是说了出来,“但你看,都这样了,我们都这么努力了,但还是这个结果。我就在想……我们何必再折腾下去呢?我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出过赵府,没有好好地看过一场日出日落了,每日面对的不是药就是这方狭小的空间。”
“就连你,原本你那么喜欢修仙,那么崇敬得道飞升,如今不知多久没有去过道观参拜仙人了。”
“……纯哥,我觉得这样的终点,没有意义了。”
赵纯猛地咬紧了牙,手绷得瓷白。
21. 可奈何(八)
“什么是没有意义,在人间陪我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话音刚落,赵纯似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缓了语气,垂下了头,强逼着自己将心中汹涌而上的情绪咽回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些控制不了我自己。”
荣语冰脸上挂上悲哀的神情,直起了身,轻轻拢住他,两人拥抱在一起,像是两只互相缠绕的患难鸳鸯。
荣语冰带着叹息的声音道:“没事,我怎么会怪你。”
赵纯咬紧了唇,紧了手中怀抱荣语冰的力度,此时屋中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淅沥沥又下起了大雨,厚重的雨滴溅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赵纯和荣语冰一起躺在榻上,荣语冰躺在他的怀中,静静听外面雨落的声音,雨打芭蕉的韵律,荣语冰在韵律中入眠。
就在她陷入梦境的前一刻,赵纯开了口:“我找到了一个方法,说不定可以让你永远留在人间,……冰儿,你愿意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吗?”
赵纯问的紧张,从他的话语中能够听出他很忐忑。他不确定荣语冰是否愿意答应他,陪他在人间,赵纯不知道那时候两人是什么模样。
荣语冰只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间听到赵纯的问话,没有听清赵纯在说些什么,但是下意识地应好。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赵纯在听到她回答之后很是高兴,她也很开心,勾着唇进入了梦乡。
雪或隐和胥九欲在大雨的时候就躲进了屋檐之下,这雨冒着雾气,发出刺鼻的味道,雪或隐闻出来,这是荣语冰屋中的草药的味道。
站在屋檐下躲雨,雪或隐出于好奇,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个草团球球,将东西丢入了暴雨之中,只见“刺啦啦——”的声响中,整个草团球球被暴雨燎成了一团黑炭,眨眼间又被融化了。
——这雨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但却只对幻境外部的东西有作用,而幻境内部的树木花草,一切存在,在夏季暴雨的浇灌下变得更加娇艳欲滴,清脆如翡。
雪或隐皱眉。
胥九欲见此道:“这幻境开始变得有攻击性了,它在排斥我们。”
最开始的时候,这幻境对他们没有一丝的恶意,直到如今这幻境背后的主人才开始向他们展示他身上的利刃。
从始至终,幻境的主人都没有在他们面前露面,他或者是她到底想干什么。是真的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还是在谋划着其他的目的。
雪或隐似是看到了什么,猛地指给胥九欲看:“你看那里,那间房子内部!”
他们守在赵纯和荣语冰的房间外,但这么久了,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胥九欲顺着雪或隐的动作看去,只见远远的地方,冒起一股浓重的黑烟,像是某间房屋着了巨大的火。
但如今正在下暴雨,按理说这火不该这么大,也不会像这副模样越烧范围越大。
燃烧的区域一点点地朝外蔓延,很快,整个空间内部都布满了烧焦的味道。
雪或隐两人意识到什么,扭头对视一眼,而后齐齐闯进了身后的这间房屋。
“砰——”的一声破窗而入,但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方才还在这屋中交谈的荣语冰与赵纯都不见了踪影,而这原本作为休憩的房屋又变成了一个承装杂物的地方!眨眼之间,他们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雪或隐与胥九欲正要离开,从那堆茅草之中突然听到一阵呻吟与挣扎的声音。于此同时,雪或隐胸中的那块石头发出灼热的温度,雪或隐动作一凌,猛地扭头看向那茅草堆,那茅草堆中是个人。
意识到什么,她又看向胥九欲,胥九欲一愣,对她点点头,而后整个人气质一变,又变成那股意气风发无甚在意的公子模样。
他几个跨步就朝那堆茅草堆中走去,动作利落地将里面埋的人提溜了出来。
果真是公霖儿。
她呜呜地叫着,被人提着后脖领的不安全感让她发疯,她忍不住动作剧烈地挣扎起来。就在这时,胥九欲将她口中塞的那个白布团揪了出来,公霖儿这才得以发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有本事我们单挑!——”而后身上的束缚一瞬间被解开,公霖儿下意识向后面那个提溜她脖颈的存在攻击而去,但是下一刻就被人见招拆招,一下都没打到!
“霖儿,是我们!”是熟悉的声音,公霖儿闻言动作一顿,而后慢半拍地转身,就看到身后那个正眯着眼坏笑的胥九欲,还有他身边正担忧看着她的雪或隐。胥九欲松了手,公霖儿脚得以碰到地面。
一见到他们,她脸色猛地一变,道:“师姐!是你们!你们也进了这个幻境,……我不知怎么回事儿,我一睁眼就被人被绑到了这里,身上的法力也全都用不出来!我还以为我怎么了,师姐你们怎么样了,……你们还好么,有遇到什么么,那个荣语冰抓到了么——”她有些口不择言,也很激动,激动中又夹杂着一些委屈。
这委屈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的无用。
哪个修士连三尸神是谁都没看清,醒来就被绑成这样,被丢到茅草堆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自己师姐给救出来的?
——想想都令人伤心,加上之前轻信任檀的事情,公霖儿现在只觉得自己真是蠢,宁山镇和她八字不合。
雪或隐和公霖儿相处良久,自然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二话没说,直接隔空给公霖儿喂了一颗丹药。这丹药有安心的效用。
丹药入口,公霖儿不再说话,情绪也淡定了些许。见公霖儿冷静下来,雪或隐上下打量一圈她的身体,并未受伤,她心中石头放了下去。
外面震颤不止,情况紧急,这时候来不及和公霖儿叙旧,雪或隐和胥九欲对视一眼,直接对公霖儿道:
“霖儿,这幻境背后的三尸神要出来了。为了安全,你在这边帮我们掩护,我和你郁师兄去将三尸斩了,——后背就交给你了,记得不要让别的修士闯进来。”
他们在和三尸神打斗的过程中,定会引得整个幻境发生剧烈的波动,如果这时候不加以控制,外面的那些低阶修士十有八九会被卷进来。
雪或隐还记得,他们在入这个幻境之前,周围围的全是修士,还是被荣语冰献祭到半路的修士。
幻境内外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雪或隐不能保证外面那些修士在这段时间内全部离开,保不准就有“幸运”的被幻境中的波动带进来。
她这次来宁山镇主要是为救人除三尸,若是一个人没救得了那她这次来的任务就算失败了。
交给公霖儿这个任务,她很安心。
更何况,接下来和赵纯荣语冰两人的交谈,公霖儿不能在一旁听。
公霖儿一听雪或隐交给她任务,赶忙调整了状态,伸手将脑袋上的茅草摘了下来,对雪或隐道:“师姐放心,我肯定完成任务。”
又看向一边自始至终都抱着手臂淡笑看着她的胥九欲,犹豫一瞬,又补充道:“……郁师兄也安心。”
胥九欲挑眉,淡淡嗯了一声。
*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召唤出来,你是谁,胥九欲呢,胥九欲呢!我唤的是胥九欲!”
赵纯似乎有些疯癫,满脸阴鸷地看着眼前在上空飘着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不清神情,只是飘在上空,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下方癫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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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纯,像是个无悲无喜的木偶。
“胥九欲?原来你想唤的是胥九欲,倒是有胆量,……不过我看你现在的模样,应是唤不出来了。”
黑衣人本来对赵纯不在意,但听到赵纯口中的胥九欲,他突然又对下面这个凡人有了一丝兴趣。这时候,凡间竟然还有人敢召唤胥九欲,一听就是巫山走狗的好苗子。
他轻飘飘落在屋顶上,隔着整个院子的距离看向那边的赵纯。
赵纯正站在那里,脚下是用血绘出来的法阵,而在阵法的中央,显然是那副画着胥九欲的画像。画像上粘上了赵纯的血,却没有召唤出赵纯想要唤出来的人。
赵纯在听到黑衣人说他永远见不到胥九欲之后,脸色竟一阵扭曲。
但他没有再出言说些应激的话,敏锐地注意到黑衣人口中对胥九欲的熟稔,猜测这黑衣人应是认识胥九欲,他道:“你认识胥九欲?”
黑衣人道:“是又如何,你要再召唤一次?我是没办法帮你见到胥九欲,但或许能够大发慈悲帮你传一下遗言。”黑衣人语气甚是戏谑,赵纯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可供玩乐的人偶,在他无聊的时候用以解闷儿。
赵纯并没有因黑衣人的话而动怒,只是幽幽地盯着黑衣人看了许久,而后道:“你既是巫山的,就应该知道些禁术,你可知道活死人肉白骨的禁术,……又能否帮我救一个人。”
黑衣人没想到赵纯上来就向他说要求,觉得他胆子大,而他欣赏胆子大的人,因此对赵纯言语中的冒犯也就不怎么在意。
对赵纯的兴趣浓了几分,逗弄心思更严重:“知道又如何,巫山的人从不做善事,你要用什么来交换?你又有什么筹码可交换的?”
他眼神转向赵纯身边的那幅画,这幅画,他记得明明到最后到了青城山的一个打扫弟子手中,他和对方交易的时候明明说过要让他好好保管,这时却出现在了人间。……难不成是那个下等弟子出了问题?
“……不过,你这幅画我倒是挺感兴趣,若是你将拿到这幅画的经历告诉我,并将画转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种蕴含着本人气息的画,交易的时候必须自愿赠与,否则,真被夺去最终也只会为自己招致祸难。
赵纯凝眉,黑衣人对他的态度很随便,像是在逗弄一只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他的不屑。黑衣人高高在上,的确是他无法动分毫的。
只是……赵纯眼睫微垂将其中的阴冷埋藏在深处,不让黑衣人察觉到异样。
——他现在只需做一件事,就是让黑衣人对他放松警惕,最好当他没有任何威胁的废物。
赵纯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黑衣人戏谑开口:“怎么,不愿意?想要救人竟连代价都不愿意付,我很怀疑你的真心。倘若就这点觉悟,我劝你还是早些放弃,别说救人了,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好!我给你!”被黑衣人一激,赵纯咬牙就道。他像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垂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卷,犹豫几遍,道:
“不过为保证你说话算数,你要在我面前立誓,我怎会知道你真心还是假意!这幅画是我救人的唯一凭仗了,若你骗我……即便化为三尸,化为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见赵纯这副护食小狗的阴狠样,黑衣人又觉得有趣,没有早些结束这场游戏的想法,伸手真的立了个誓,笑道:“我巫山做生意,向来不喜欢强逼,如今我已立誓,该你履行诺言了。”
见他真的立誓,赵纯将画像推给黑衣人。
可就在这时,“锵——”的一声,破空炸响!
长刃划破寂空,朝两人飞掠而来!
22. 可奈何(九)
“谁?!”黑衣人被长刃击中了手,那副画像咕噜噜就摔在了地上,被丢到很远。
男子长久在死亡边缘打滚的经历救了他,一个斜身就躲过了这长剑,眼神凌厉地朝长剑划过来的方向扫去。
就见雪或隐与胥九欲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那屋顶上,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和底下的赵纯。
赵纯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似是不懂为何雪或隐和胥九欲这两个陌生人会到这个地方。
但看懂了他们两人的装扮,赵纯明白面前这两人也是仙人,是他不能触及的存在。
“仙人?”赵纯惊异。
仙人怎么这时候来到这里?他心中又犯上一丝恐慌来,难不成是为了阻止他要实施的禁术?还是说知道了他的计谋?
自这有腐蚀性的雨开始下落,雪或隐和胥九欲身上的禁制就被放开了,幻境的限制一瞬间都没了。
两人能够使用自己的法力,那腐蚀性的雨甚至不能落在两人身上,滴滴答答像是个描边高手,在大雨中将两人的身形描绘出来,却不能伤害两人分毫。
从雪或隐两人的视线看过去,赵纯身上冒出一片又一片浓重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围绕在赵纯身边,像是护卫又像是害人的妖邪,而赵纯似乎并不能看到。
他们两人面容已经复原,赵纯根本不会知道这两人之前还是他赵府的丫鬟与护卫。
雪或隐手指一动,那落在地面上的胥九欲的画像便飞到了她的手中。但不幸的是,这画像一接触到雪或隐的手指下一秒便化成飞灰散在空中了,雪或隐连个灰烬都没落到手。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雪或隐眼中闪过一缕寒光,随之攥紧了拳头。
——她为胥九欲画的画有很多副,但很久之前,雪或隐要求胥九欲将其全部毁,那时胥九欲答应了,但如今却仍旧存在,世间尤有残留。
对此,雪或隐有些庆幸,庆幸什么,她也说不清,但或许能想清,但她不愿意去想。
这些画像是她和胥九欲少数的关联之物,之前因为避嫌,她必须让这些证物损毁,但如今看到这或许是躲过一劫的画像,她又有一些隐而未见的欣喜。
眼下她想碰这画,却无法做到,还没碰到就化成了灰烬。在她眼前四散开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在心中燃起。
胥九欲能察觉到雪或隐的情绪,或许也明白雪或隐这种情绪的症结,但他只是沉默看着雪或隐,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两人相识良久,之前还差点做夫妻,他对雪或隐的想法知道的很清楚。
但他不打算戳破雪或隐,毕竟,她已经要和青城山的李玉乾结成道侣了不是吗?和他胥九欲也没了什么关联,甚至还阻止他问任何关于她私事的问题,想到这里,胥九欲就想冷笑,自始至终他都是有怨气的。
他看着雪或隐那偶然间表露出来的迷茫,心中泛上淋漓的痛快,隐秘却真实存在,呼啸着漫了他整个胸腔,他甚至能尝到这种情绪的真实味道。
雪或隐只允许自己的情绪暴露出那么短暂一段时间,不过眨眼她便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抬眼看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不知为何,看到她身边的胥九欲似是僵住了,一瞬间愣在原地,就连最基本的警惕都没了,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人物。
“胥九欲?你怎么在这里?!”黑衣人惊呼出声,随后就要朝胥九欲这边来,但是看到胥九欲身边的雪或隐,又止了步,疑惑问:
“你怎么会和青城山的弟子在一处,还是……玄素仙子?你们怎会走在一处?!”
黑衣人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这话不仅将雪或隐从方才的情绪中拉出来,也将胥九欲从方才的情绪中拉出来。
他眼神一暗,仔细瞧过去,瞧了许久,像始终没有忆起眼前这人是谁。
黑衣人有些激动,一把将围在身上的黑衣掀开,将面容暴露在胥九欲面前,他道:“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
胥九欲看到他的面容,沉睡的记忆这才苏醒:“我记得你,……尼烛。”
尼烛的笑容还没扬起,就听到胥九欲的下一句话:“真可笑,不久前死在人间的人如今竟能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幻境的主人拥有偷窥人记忆的能力?”
尼烛的笑僵在脸上。
胥九欲看到尼烛惊讶却僵硬的表情,反应过来。
看了一眼低下呆萌的赵纯,又看了一眼尼烛,有些玩味:“……看来你是尼烛的真正意识,原来你是这么死在人间的……”最后一句,他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尼烛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虽对胥九欲不了解,但因为同在巫山,故对此的性格又有浅知。
胥九欲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人,如果胥九欲没说错,那他的确就是被杀死了,很大可能是被下面这个人类杀死的。
尼烛眼神冷冰冰地看向赵纯,里面的欣喜一扫而光。
若是胥九欲说的是真的……
“我死了?”尼烛沉默半晌问道。
“或许?这里是幻境。”胥九欲道。
胥九欲这样解释,尼烛就明白了。
修士死后不会变成三尸神,一般情况会直接入轮回。他若是他死了,却没有入轮回,只有一个原因——下面这人禁锢住了他,将他困在幻境中不得解脱。
下面这人在过去的某个日子将尼烛召唤出来,但不知用什么方法,将尼烛彻底留在了人间。
他尼烛被一个凡人所杀?真是荒谬。
胥九欲和尼烛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故事,他只是在胥九欲去到巫山之后认识的巫山魔修。
巫山分为两帮派,一帮是胥九欲这种堕仙,一种就是巫山土生土长的魔修,在胥九欲到巫山之后,两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尼烛是土生土长的魔修,对胥九欲的观感好奇却又警惕。
因此当他明白胥九欲说的话之后,态度是变得慎重,但却没有立马反过来去杀向赵纯。
杀一个凡人对他来说很简单,但是他却后知后觉对胥九欲生了警惕。
方才的话只是胥九欲的一面之词,他又怎么知道这不是胥九欲的陷阱?胥九欲的个性向来不可捉摸,他无法感受到自己的生死,也无法完全相信胥九欲说的话。
于是他进退维谷,呆站在那里。
胥九欲见此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一边看似无辜的赵纯。
赵纯身上的血还在流,面色苍白,像是要支撑不住,一直朝四方歪斜,看起来凄惨不已,很是狼狈。
他看起来一点没有要展现某种特殊能力的意向,仍旧像个真的的羸弱的凡人,凄风苦雨。
然而,就在下一瞬,变故突生——
赵纯口中不知念了什么咒语,尼烛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体膨大,像是个吸足了气的青蛙,鼓成一团,而后就朝胥九欲雪或隐两人攻击而来!
胥九欲看到尼烛眼中的诡异红光,那是被控制的象征!他猛地低头看地面的赵纯,不知什么时候赵纯躲到了阴暗角落,背对着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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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在做些什么。
雪或隐本来想要迎战,将这黑衣人一巴掌甩出去,但是下一秒却被胥九欲搂着腰跳开了,躲开那黑衣人的攻击。
雪或隐被胥九欲这一动作弄得一愣,就这么乖乖被他给顺走了。
他们不常有身体接触,胥九欲这个动作堪称是罕见,雪或隐感受到胥九欲手掌碰到她腰间的温度,似是被灼伤了,身体僵硬。
他们跳到另一个屋顶上,胥九欲意识到雪或隐的注视,看到她眼中的震惊以及疑惑,这才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按在雪或隐腰间,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却没有将手掌拿下来,抿唇轻声道:“……我们再等等。”
“等等?等等什么?”雪或隐脑袋有些乱。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为胥九欲的画像而默默动怒,如今真人在自己面前,还离她这么近——她甚至能够看到他面上的细小绒毛。
说实话,她脑袋有些转不动,也不再那么灵光。
雪或隐稍显呆愣地问了那个问题。
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等的,人都在这里了,幻境的主人是赵纯。
而这赵纯一看这模样就又是在做些小动作,如今他们修为已经被放开,为何不抓紧时间赶快收了这些三尸神,还犹豫些什么?
“等荣语冰来,他们的故事总该有个结尾。”胥九欲解释道,将手掌从雪或隐腰间拿开,“赵纯给我们看这些故事,我们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唱戏的人还没完全出现,不着急动手,总要看看赵纯和荣语冰两人在玩什么把戏。两人一起出现才好杀。
他远离了雪或隐,雪或隐感受到腰间手掌的离去,松了口气。
脑袋又重新启动,被胥九欲这话点了一下,脑中闪道灵光,原本的一切都串成一团,她明白了胥九欲的意思。
她张唇正要说什么,突然又被胥九欲带着又跳上了另一个屋顶,而原本的那个屋顶被尼烛一个大力又撞倒了,墙体轰然倒塌。
雪或隐看向那黑衣人,黑衣人像是没了意识,只顾着攻击雪或隐和胥九欲。
被控制的尼烛最多发挥出他的五分功力,而这五分在凡人眼中的惊天伟力在雪或隐和胥九欲面前根本就不痛不痒,但两人为了等荣语冰的出现,还是在拖时间。
他们不能将赵纯打断,雪或隐在躲闪的间隙中看向地面的赵纯,偶然间和他那狂热的视线对上,他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以一种诡异的热烈到极致的眼神看着她和胥九欲,像是在看什么香饽饽或者绝世珍宝。
他没有听到胥九欲和雪或隐两人的交谈,也不懂为何尼烛突然将黑袍摘下来漏出真容,——他还没恢复记忆,此时的他或许还是一个简单的为妻子生存奔波的凡人。
雪或隐一直心存疑惑,为何他们遇到的那些幻境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一点攻击性。
从第一个全府被屠到如今的为情奔波,他们并没有受到伤害,反倒被限制住修为,像个凡人一样在这些幻境中生存,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一生中短暂的片段。
全府被屠的或许就是赵纯的上几代家人,到由于某些原因,他的长辈得以幸免,并且来到了京城经过积累成了京城中有名的新兴望族,如今在他们面前的是他和荣语冰之间的故事。
赵纯为何偏要将这两个故事给两人看?
越是没有攻击性的东西最终造成的破坏力可能越大,雪或隐隐约知道,或许赵纯所求不小。至于到底求的是什么,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
23. 可奈何(十)
尼烛的意识仿佛只清晰那么短暂时间,不过说了几句话,这时候整个人就变成了只会蛮干的傀儡。
雪或隐和胥九欲两人既不将尼烛整个人降服,又不去阻止赵纯的动作,只在上空默默观察赵纯。
他身上的黑雾又浓重了一些,在角落中背对着他们,偶尔扭头偷偷看上方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又转头继续面对角落,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走火入魔的模样。
再次转头的时候,雪或隐看到他脸裂了,皮肤龟裂,鲜红的血沿着脸颊往下滴落,交错的裂痕趴在他脸上,双眼赤红。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传来簌簌的树叶声响,雪或隐低头去看,果真看到一个女子扶着墙慢慢走进这个院子中,身边一个人没有,柔弱的模样似要随风刮走,不是荣语冰又是谁。
她看到背对着她的赵纯,还看到了空中四处乱飞的尼烛,整个院中蔓延着惊恐的氛围,黑暗又压抑,像是在举办什么邪恶阵法。
荣语冰眸中泛上担忧,但她没有贸然接近赵纯,只是又环顾四周,四周的墙被尼烛推倒了许多,像是康健之人遭受了某种罹难。
她终于移动了脚步。
“纯哥——纯哥——”她喊赵纯。
赵纯突然急速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震颤着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面,在地上微微抽搐着,根本没有能力扭头去看荣语冰,也没有能力去回复她。
荣语冰不知道为何赵纯会变成这样,他们方才才见过面,怎地这时候赵纯就这种走火入魔的模样了?她心中焦急,顾不得上方直勾勾盯着她的尼烛,提起裙摆就朝赵纯奔去。
“纯哥——纯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纯哥!——”荣语冰步履匆匆接近赵纯,脸上的惊恐仿佛要窜出身体。
可就在这一刻,变故突生——
尼烛突然改变方向,刺目的红光闪过,迅雷似的裹着浓浓黑雾袭击向荣语冰!
他速度很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雪或隐和胥九欲就这样看到尼烛将荣语冰一掌穿了心。
“噗哧——”一声,从背后穿透了心房,荣语冰前进的步伐生生停在半路,连呼出求救之声都来不及,就这么倒了下去。鲜血氤氲了大片地面,荣语冰瞳孔涣散,死之前仍旧看向赵纯的方向,可赵纯,自始至终都没能转过头来。
这一刻,四周寂静,又像是被某种存在暂停了时间。
尼烛保持着手臂穿透荣语冰身体的姿势站在原地,眼神空茫,荣语冰躺在地上,彻底没了呼吸。
天上飘下来的雨停止在半空,显示悬浮在空中的透明水晶,反射出或红或或绿的光影,耀眼夺目。
雪或隐和胥九欲站在屋顶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眼球微动,看向了赵纯。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只有赵纯身上的黑雾还在持续涌动,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活物”,它持续不断地从赵纯身上涌出,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雪或隐道:“……所以说,荣语冰是被尼烛杀死的,而不是自然死亡。”
这样或许就能理解,荣语冰的执念来自何方,只是……雪或隐看向赵纯,他还在地上躺着,只是不再抽搐,身上的生命力急速衰败。
不过顷刻之间,他身上的生机竟已经消逝大半,像是个年入近百的垂暮老者。
“更精确些,不是被尼烛杀死的,是被赵纯杀死的,”胥九欲轻轻开口,他道:“他控制不住尼烛,被反噬了,尼烛又失控杀了荣语冰……”
*
赵纯最开始只是想要召唤胥九欲,想要让胥九欲来帮他,帮他救自己的爱人,至于说服胥九欲的理由——
其实他们家和胥九欲有很大的渊源。
他的长辈因为信奉胥九欲而遭受了屠杀,全家几十口人因为信奉的不是正统仙道人士,被那些修士清理了门户,几十口人啊,就这么葬身火海中了。
那时赵纯的父亲刚好进京赶考,幸而免了杀身之祸,保了赵家的一根独苗苗。
赵纯的父亲运气很好,去京中了探花,本该是衣锦还乡敲锣打鼓庆祝的喜讯,因为胥九欲,因为那些屠杀他全家的修士,变成了赵纯父亲不能提及的过往一章。
或许是上天想要补偿赵纯的父亲,他虽然没了家人,但在服丧之后收到了皇帝的重用,娶了宰相的女儿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新兴权臣,赵纯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赵纯父亲对修仙之事,对修士向来厌恶,不假辞色,杜绝家中崇尚修士的可能,但可惜的是,赵家孩子很多,赵纯又是个例外。
因为自己的父亲,他没去求仙,但又因为自己的天赋,他又没放弃修仙。
自小他就喜欢研究这么玄而又玄的东西,赵纯的父亲每每都要打上他一顿,但赵纯又屡禁不改。他喜欢修仙,而且修仙似乎也喜欢他,赵纯享受和天地混为一体的感觉。
然而,即便他再叛逆,他也知道自己父亲的逆鳞,那就是胥九欲这个巫山的堕仙。
“胥九欲”是赵家的禁词。
他赵纯可以崇尚全天下任何一个仙人,是正统也好,巫山的也罢,赵纯的父亲虽然厌恶,但至少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为净的程度,但唯独不能是胥九欲。
赵纯对胥九欲的态度好奇中带着排斥。
所以在离开京城来到宁山镇后,他才会看到老道手中那幅画后动了求过来的心思。
但他将画拿到手后,甚至没有看上一眼,就将东西封在了绝密的地窖中,地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是赵家的禁地。
赵纯抱着复杂又忐忑地心情存放着胥九欲的画像,没供着,但也没有像是对待普通珍宝一样随意陈放。
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对这幅画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他父亲已经死了,赵纯也不知道自己拿这幅画像是为了什么,——这副给他们家带来巨大灾难的画像,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说不清。
后来荣语冰生了病,得了绝症,老道说胥九欲能够救她。
又是胥九欲。
赵纯觉得这个世界真小,难不成修仙界就没有别的人能够帮他?除了胥九欲外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胥九欲!
于是他擅自改了老道给他的咒语,堪称是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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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动,赵纯也说不清那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做出了这种疯狂的事,明明一不小心,自己的命就会没了,禁术岂能是说改就改的?
但或是上天也觉得赵纯命不该绝,他没死,不仅没死,还成功了。
他唤出了尼烛,不是胥九欲。
但尼烛不愿意帮他,不愿意帮他救荣语冰,不仅如此,他还感受到了胥九欲的画像,想要抢胥九欲的画像,……赵纯也说不清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说是上天不愿意看他死,他又侥幸活了,但尼烛却死了。
赵纯家境富裕,能够和仙人称兄道弟,他出了很多钱财买那些修士的真经,也知道不少修仙界的事情,他看到尼烛的尸体,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
——他想将尼烛练成傀儡。毕竟尼烛已经死了不是吗?
傀儡的好处有更多,他可以知道傀儡的记忆,知道傀儡生前的一切。
换句话说,只要尼烛成了赵纯的傀儡,赵纯甚至可以以尼烛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的存活,不会引起天道的警惕或者铲除。
他可以有双重身份,也可以自己进巫山,更甚至,他可以以尼烛的身份去巫山,去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包括荣语冰的存活方法,亦包括胥九欲本人。
但尼烛岂是好收服的?赵纯被反噬了。
——又是在这时候,荣语冰巧合般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巧合般地,尼烛突然恢复了一瞬的自我,巧合般地杀了她。
因为担忧赵纯,荣语冰摆脱赵府的看守们,偷偷来到这里寻找赵纯。或许是爱人之间的感应,她来的正是时候,赵纯的确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她出现的又不是时候,被发狂的未被赵纯彻底驯化的尼烛杀死了。
一掌穿心,当场死亡。
充满戏剧的结尾,赵纯觉得上天是在耍他。
*
静止的空间又重新流动了起来,具有腐蚀性的雨下着,哗啦啦冲刷着地面,将荣语冰漫在地面上的血洗刷干净,稀释而后彻底消失。
雪或隐和胥九欲对视一眼,她看到胥九欲眼中的无奈情绪,她很少在胥九欲眼中看到这种情绪,只有个别时候,在胥九欲感到悲伤的时候。
他在悲伤,是为了赵纯?
地上的赵纯突然动了,他扶着墙体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佝偻的身形始终无法站直,那弯曲的背脊像是固定成了那副模样,赵纯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他没有回头看,双手支撑着墙体。他虽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头靠在墙上,极速喘息着,喘息着,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一头老牛,在临终的前一刻绝望地呼吸,绿色锦服穿在他身上,这样佝偻着,像是被大雨打残败的芭蕉,支撑整个植株的枝干突然断了。
最主要的枝干断了,剩下的也只能任由暴雨侵打,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喘息声被淹没在如瀑布的大雨中,屋顶上站着的雪或隐和胥九欲静静地看着他,因为雾气朦胧,没人能够看清他们两人眼中是什么情绪。
绿,是这黑白空间中残余的亮色。
24. 隐形人(一)
赵纯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转过了头,看到了地上的景象,尼烛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和先前生龙活虎不同的是,他如今双眼迷失,瞳孔中没了一丝神采。
——事实上,在杀了荣语冰后,他彻底没了自己的意识。
赵纯看向荣语冰的方向,没有说话。
眼神空茫,像是没有看到那里的人一样。
雪或隐和胥九欲从屋顶上跳了下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赵纯,他似是注意到了两人,但也没有任何反应。
赵纯本来想让荣语冰活着,用尽一切方法最终却亲手将荣语冰害死。——这种怨恨,足够形成某种诅咒,将荣语冰彻底困在宁山镇这个地方。
赵纯的怨恨可以供养荣语冰,他也有能力去这么供养荣语冰。而赵纯……或许也在这种过程中变成了活死人。
如今这故事已经到了结尾,再看下去也没了意义,只是……为何赵纯到现在也没能恢复自己的意识?
能看出来,眼前这个赵纯仍旧是过去的赵纯,那个没有宁山三尸霍乱记忆的赵纯。
他的眼神仍旧空茫。
他们该唤醒赵纯,该和赵纯摊牌了。
荣语冰的手指突然动了,沾着雨水的手指在积水的地面上弹了一下。
木然地,她从地上直挺挺站了起来,僵硬的模样像是一只被人控制着的傀儡。
这时,她的脸庞慢慢地旋转到身后,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下而上地看着雪或隐两人,眼中一片赤红。
一阵疾风吹过,凉气扑面而来,雪或隐猛地睁大双眼:“小心!”说着脚尖踏地,和胥九欲一起跳了开来。
“咚——”的一声,就在雪或隐和胥九欲落脚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巨量的石子四溅向周围,雪或隐和胥九欲跳开,一左一右落在院中还完好的屋顶上。
荣语冰将歪斜的脑袋转正,笑盈盈地看着两人。她在坑中直起了身,手掌还是血肉,手掌砸到地面被撞骨折了,软趴趴歪在那里。
她又动,整个身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磨碎骨头一样。
像是有无数的利刃从身体内部朝外面戳去,像个刺猬似的,但那些骨头只能在荣语冰的□□内部四处乱动,皮肤被戳得像是沸腾的水,咕噜噜的上下翻滚。
又是一阵风,荣语冰一句话没说,眼中赤红,直直地攻击向雪或隐。
“砰砰砰——”雪或隐将碎刃展开,爆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两人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纠缠在一起。
雪或隐间隙注意到胥九欲想过来帮他,她大声道:“别过来!你去将赵纯唤醒!”
——赵纯想干什么,他如今到底是生还是死?给他们看这些幻境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所求为何。
——以荣语冰之口说出来的道河,他到底又知道多少?
幻境是他的,外面的那些低阶三尸也在他的控制下,只有见到真正的赵纯,才能杀了他,才能将宁山镇的三尸霍乱彻底铲除!
雪或隐见胥九欲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停止,又走向赵纯,定下心思专心和眼前这个满眼赤红,明显处于发狂状态的荣语冰打斗起来。
“荣语冰!你醒醒!你不想见到赵纯了吗?!”
雪或隐在打斗中尝试和荣语冰沟通,希望能够唤醒荣语冰那残留的一丝清明,但是荣语冰毫无反应,仍旧是那副发狂姿态。
“锵——”的一声,雪或隐将荣语冰的攻击挑开,抓住这个空隙和她拉开了距离。
手中结印,只见碎刃发出震颤,化为碎片将荣语冰环绕,形成一个淡金色光球,荣语冰向光球四周猛烈撞击,但每每就被光球震荡回去,她不能挣脱这光球,只能在这方寸之间发出非人的怒吼。
荣语冰暂时被控制住了。
雪或隐见此,松了一口气。
这边荣语冰被控制住,雪或隐转眼看向了那边的赵纯。
赵纯明显是陷入了某种梦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是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脚底生了根系没入深地。
而胥九欲只是看着赵纯,却没有动作,他似在沉吟。
见此,雪或隐心中咯噔一声,不妙的情绪传来,微微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雪或隐想到之前胥九欲的眼神,难不成他真的被赵纯的故事打动,他心软了,他想放过赵纯?赵纯的故事让他想到了自己?
是有这种可能。
胥九欲的父母也是被洞庭的那些人杀死的,他……或许可以这样说,从父母死去之后,也是在为别人而活,一直在为别人奔波,奔赴向一个没有光明的黑暗未来。
那个人越成功,胥九欲自己就越接近地狱。
而这个别人……雪或隐一直知道,就是她。
她不是自恋,也不是幻想,胥九欲的确是这样做的。
不然她原本一个青城山天赋平庸的废物,为何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如今炙手可热的掌门候选人,赢得了修仙界大多数人的赞誉与羡慕,难不成真就是靠她自己?
她雪或隐真就那么有本事?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怎可能前十几年在青城山中默默无闻,还被人叫废物。
雪或隐有自知之明,她没有这种本事。
若没有胥九欲,她已经死了好几次,就连全尸都留不下。
想到这里,雪或隐眼睫飞快扑闪几下,她心中突然泛上一股苦涩味道,恐慌情绪。
她不敢深想,将方才这种想法从脑海中扑灭,默默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中的动摇已经没有了。
她……和胥九欲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谋划了这么久,就要看到曙光了,她绝不能动摇,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她已经等待了太久,久到她几乎以为几十年前的经历只是她的一场梦,是她的幻想。
谁都不能阻挡她,她不允许。
赵纯必须死,他们知道道河,就必须死!
胥九欲也不能阻止,他该知道这个!
雪或隐将眼中的那抹冰冷隐藏,面色如常地走到胥九欲身边,问:“怎么了,可有什么异常?”
胥九欲闻言一顿,转过身看向雪或隐,仔细打量了好几秒,看得雪或隐心急速跳了好多下,她就要以为胥九欲看破她的想法,语气如常地问:“怎么了?”
胥九欲摇头,轻声道:“无事。”
继而回答雪或隐方才问他的那个问题:“我只是在想,赵纯给人的感觉很熟悉,你不觉得吗?”
说这话的时候,胥九欲一直看着雪或隐,注意着她的表情,不想错过她面部表情的丝毫变化。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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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雪或隐开口回答,他也没能在雪或隐脸上看到什么异常,就像他方才感受到的冷意是他的错觉。
雪或隐道:“是很熟悉,他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很像你。”像的有些过分了。
她没打算和胥九欲隐瞒,直接将其挑明。
在胥九欲面前隐藏事情是不明智的,尤其两人都互相了解对方,只要一个表情变化彼此都能猜到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况且,赵纯的这个故事指向十分明显,就像是专门为胥九欲量身制作的,不让人联想到胥九欲也是一件难事。
雪或隐伸手将胥九欲肩上的乌发拨到身后,而后无甚异样地将手放下,像是没有做这个发生在雪或隐身上堪称奇怪的动作。
胥九欲扭头和雪或隐对视,看着雪或隐在说:“所以将他唤醒,我们才能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和胥九欲对视,看出他眼中的怀疑,但她语气寻常:“不是吗?”
胥九欲微微皱眉,没有回答雪或隐的话,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他像是明白了雪或隐到底是什么意思,严肃的表情瞬时消散,发出荒谬的笑声,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雪或隐,顿了许久,这才冷笑道:“……你认为我会因为这种相似而对他手下留情,有害于你?”
他注意到雪或隐因这句话而发生变化的表情——那是心思被识破后的微讶神情,见此,胥九欲心中挤压的怒火蹭的燃了起来,一瞬间拉开和雪或隐之间的距离,像是在甩开雪或隐。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可真行,玄素仙子——我竟不知你心中究竟信谁!你是不是谁也不信,任何风吹草动你都想斩草除根!”
他又道:“如果我真的不杀赵纯,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翻脸?!”
雪或隐闻言一顿,只是抬眼淡淡地看他,胥九欲见此,彻底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雪或隐凌空打了一巴掌,脸上狠辣辣地疼。
他们相识了几十年,胥九欲自认为是互相了解对方的。
前十几年中的互相配合,让他知道两人是有默契的。
一个提供消息,一个付出行动。
他们两个互相配合完成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们的默契像是与生俱来,不用多言就能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真实意思,胥九欲以为这次也一样。
——或者说,胥九欲以为在雪或隐和李玉乾定下婚约之后也一样。
他们即便不能有别的关系,至少在她愿意的情况下,他们之间仍旧能保持着简单的合作关系。他们仍旧是理解对方的,但如今看来——他大错特错。
雪或隐竟对他起了戒心。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要和李玉乾订婚了?就因为他这次冲动来青城山找她让她感到不安全?
可她明明知道,不,可她明明该知道,他是不可能对她有害的!他怎么会!
即便赵纯的故事和胥九欲再有重合的部分,但他究竟不是胥九欲。胥九欲知道雪或隐如今的情况,他站在雪或隐的立场上就绝不会帮赵纯。
但是雪或隐似乎并不这么想。
雪或隐开口道:“他们知道道河,无论事实如何,他们必须死。”
“……如果不想功亏一篑的话。”
25. 隐形人(二)
的确,荣语冰先前提到过道河,这个地方是最不能被人知道的地方,他和雪或隐大部分的秘密都是从这地方开始的,那里也埋藏着他们不能为人道的坟墓,——不能为人道也!
胥九欲了解雪或隐处理麻烦的惯常手法,上等“化敌为友”,次等“同台竞争”,末等也是他们大多时候必须要用的手法——那就是“杀人灭口”。
而消除危险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就是将人灭口,毕竟暴力手法简单粗暴,虽没有美感可言,但大多时候总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胥九欲承认他过激了,毕竟雪或隐这段时间给他的回应很不稳定,他有些摸不明雪或隐如今对他的看法到底是什么,是敌是友,还是要除去的麻烦?
他不希望是最后一种,那也是他最为畏惧的。
他风声鹤唳,她又何尝不是。
李玉乾的存在已成为两人之间最大的变数与隔阂。
空中的荣语冰还在挣扎,嘶吼的声音荡入人耳,但雪或隐两人没心思听。
她又继续道:“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人从你身世入手攻你心房,但都没有成功过,这次……你不用反驳,我能看到,你的确犹豫了。你动了恻隐之心,……我担心你会想要帮他们。”
经历相似倒也罢了,让雪或隐担忧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
……若赵纯的故事是真的,那赵纯就是胥九欲的因果。虽不是胥九欲主动招致的,但赵纯一家死亡和胥九欲也脱不了关系,功德簿会将因果归在胥九欲身上,修士修行,欠人因果就要偿还。
何况百般计谋,攻心为上,胥九欲最是重情,她担心赵纯会利用胥九欲重情义的死穴,而胥九欲又会答应赵纯的提议,中了赵纯的计。
胥九欲闻言沉默良久,他扭头看向雪或隐,眼中已经没了最开始的激动,像是被雪或隐的话语说服。
只是他自己心中明白,并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突然不想说话罢了。
他难道真的这么糊涂?
即便他被赵纯打动了心弦,却不代表他就会帮他们。
他早已不是最开始那个同情心泛滥的修真界少爷,也不再天真充满善意,他跟着雪或隐踏上这条路,最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条孤绝之路。
他不会帮赵纯。清醒条件下的雪或隐也不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但如今雪或隐不仅问了,还信以为真,就像他真的会这么做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胥九欲有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她在紧张。
雪或隐毕竟是要和李玉乾结契的,在这个档口上容不得出差错,胥九欲这时候又来青城山寻她,她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胥九欲的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几息时间,他便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毕竟眼前这人是雪或隐,他和她生气做什么呢,他们两个之间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想通之后,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方才是我过激。你放心,我心中有计较,再糊涂我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也不要过于紧张。”他垂头看了一眼地面,像是在做心理建设,而后又道:“我这次来青城山不是别的,只是想见你一面,……如今话说开了,我心中重担放下,你也大可放心,不必因为我的到来感到压力。”
他顿了片刻,还是道:“我永远不会害你。”
雪或隐没想到胥九欲会突然提到这个,整个人一愣,眼中因为胥九欲的话闪过一丝迷茫,想否认,或者狡辩,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闭嘴了。
其实胥九欲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为这事儿感到紧张。或许一段新经历的开始,总是要战战兢兢的,她到底没有经验,在面对胥九欲未明说的挽留而百般为难。
当初听到太霄真人和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心慌,心慌因这个消息出现的胥九欲。
如今被胥九欲点出,她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泛上说不出的感受,酸酸的,软软的,像是泡在棉花堆里。
她苦笑一声,道:“好。”
风大了起来。
“噼里啪啦——”一道清脆的破裂声,随后便是一道疾风朝雪或隐背后袭来,雪或隐只感觉身后一道阴冷的风,多年的生死经验让她拉起胥九欲就跳向一边,没来得及将赵纯带上。
糟糕!
意识到自己失误的雪或隐睁大双眼,猛地回头,就见荣语冰突破雪或隐围成的那道屏障生生闯了出来!
她全身被碎刃划出鲜血,密密麻麻的像是遍布皮肤上的红色纹身。
荣语冰直直朝赵纯那边涌去,在靠近的前一秒伸开了双臂明显是要抱赵纯,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就在双臂合上的那一瞬间,雪或隐猛地喊“去!”
又见碎刃突然加快速度,在空中划出一连串的残影就朝荣语冰和赵纯的那个方向奔去,“噗嗤——”荣语冰的双臂被利落砍下,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这发生的一切就在一瞬间。
荣语冰因为剧痛脸色巨变,但是朝赵纯扑的动作不停。她像是献祭的蝴蝶,不管双臂的伤痕,一心只想飞蛾扑火。
那双臂又肉眼可见地弥合长了出来,下一秒荣语冰就吸附上了赵纯的身,像是吸食人血的蛭紧紧扒在赵纯身上。
在荣语冰完全覆上赵纯之时,他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噗嗤嗤——扁了起来。
身上的血液隔着虚空不知用什么方式自动涌入荣语冰的身体,如涓涓细流入了人身,荣语冰的脸色立马红润了,就像是吸饱了鲜血的白骨精。
“哈哈哈哈哈哈哈——”从荣语冰口中爆发出一道放肆的长笑,她娇艳欲滴,如同被浇灌后的牡丹花,身形柔软,长条条一个缠在赵纯身上,活像一条艳丽食人的美人蛇。
“仙人真是对我们放心,在这时候还在谈些闲话,莫不是看不起我们?不过也多亏了仙人的慷慨,我荣语冰又活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又爆发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似要捅破天际。
荣语冰歪下脑袋,在赵纯有些干枯的毛发上蹭了下,柔声道:
“真是辛苦你了,我的相公,醒来吧——”
荣语冰呼出一口白气在赵纯的干瘪的头上,气体卷着就入了赵纯身体,下一刻赵纯的眼睫颤巍巍,随后便睁开了。
他们看向雪或隐两人,脸上漏出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尤其瘆人。
只见赵纯睁眼之后,身上又冒出一道浓黑雾气,很快就将赵纯整个身体包围住,顷刻间,赵纯整个人就变了。
他像是加速步入了衰老,皮肤像是久历风霜的陈果,从果皮开始腐烂,变成一滩浓臭的液体,软肉挂在白骨之上,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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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被雨水冲刷出血水,滴滴答答的看着恶心。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根绷带,那绷带足有几十米长,以迅雷之势一圈又一圈地围在赵纯身上,很快就将他恍若木乃伊般的身体彻底缠绕起来。
那一刻,赵纯变成了骆淳。
是那个在进入幻境之前碰到的虚弱人类,半死不活的干瘪“人尸”。
“多谢两位仙人不杀之恩,方给了我们一丝喘息时间。”骆淳笑眯眯对雪或隐两人道,边说边对两人行了个礼。
这不杀之恩,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他们的优柔寡断。
雪或隐眉头已经皱起来了,手中还攥着胥九欲的胳膊,闻言忍不住用力攥了一下,她没收力,这一下力道不小。
胥九欲浑身一顿,表情微变,轻轻将胳膊从雪或隐的毒爪中拯救出来,这才皱眉看向骆淳。
和雪或隐交谈了那么一会儿,这时心中那抹对赵纯的同情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余的全是冰冷的打量与衡估,大脑转动,将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雪或隐感受到手中空了,顿了一下却没有扭头看胥九欲,只是手指又不自觉抽搐下,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手放下,贴在长袍的衣缝之处,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骆淳两人身上。
看到骆淳,雪或隐只能感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今看来,当初给他们说的故事真假参半,不是荣语冰杀了赵纯,而是赵纯失控杀了荣语冰,这种荒谬的悲剧也是赵纯的执念。
只是,赵纯是人,荣语冰是三尸,他要荣语冰保持意识清醒,定是用了很大力气。
——身上的回魂香,暂停时间的法术,巫山的回溯,宁山镇这么大的道场,供养的这么多其他三尸……以假乱真,主次错位,传出的消息竟还没有半分提及他,他就是宁山镇背后的隐形人。
也是宁山镇真正的主人。
赵纯还活着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的确是个修仙天才,不世天才。
若不是时机不对,雪或隐甚至想叫一声好。
“客气。”雪或隐道:“不是我们‘不杀之恩’,是赵公子演技卓绝,我们自愧不如。”
骆淳身上死气很重,虽说暂时是人类,但距离死人也不远了。
“赵少爷奔波这么久,还给我们看了这么一场大戏,难不成就没有别的目的?”雪或隐试探道。
骆淳笑看了雪或隐一眼,也没和他们再演戏,笑眯眯承认:“仙子说的是。”
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胥九欲,开口道:“鄙人的确有所求,不过,敝人想单独和择修尊者说上几句话。”他朝胥九欲行了一礼,礼貌请示:“不知尊者可否赏脸?”
雪或隐迟疑一瞬,这才看向一边的胥九欲。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很是唬人,凤眼淡之后就凌厉起来,轻轻瞥向一个人就会传播出一阵刺骨的寒气。
他淡淡道:“有什么话在这里就说,不想说那就闭嘴。”
骆淳没想到胥九欲这么不赏脸,闻言顿了一下,和荣语冰对视一眼,直起了身,又笑了起来,道:
“尊者说的是,那敝人就直说了。敝人和内子想要您手中的回魂器,为了报答您,我们会告诉尊者道河的消息。”
胥九欲道:“回魂器?”他双眼微眯,语气莫名,“……你们倒是敢要,只怕你们没命享受。”
26. 隐形人(三)
骆淳垂眼,没有因胥九欲这句不留情面的话语而动气,低首笑了一下,又道:
“尊者说的是,单凭敝人的浅薄能力的确没命享受,您也看到了,我已行将就木,如果您不帮我,我可能过段日子就死了,也就谈不上和您说话。”
又道:“只是胥尊者来到了这里,这就让鄙人生了一丝多余的希望。”
说着,他看向了雪或隐,雪或隐在旁边警戒着,却始终没有动手。
骆淳对玄素仙子也是常听闻,有自我意识的三尸神圈子就这么大,修仙界也就那么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难免熟悉了些。玄素仙子手起刀落的办事风格在圈子里倒是鼎鼎有名。
他第一次同她接触,本以为雪或隐会直接攻击他们,从最开始就不给他们设计的机会,但如今看来,这玄素仙子也并非入传闻那般“不近人情”。
想到什么,他又笑道:“之前听闻您在年少之时去过青城山交流,如今看来,想必您是在那时候和玄素仙子相识的。这么多年了,若不是亲眼所见,鄙人定是不敢相信您和玄素仙子关系还能如此融洽。”
雪或隐在人间的名声是好,她也的确偏向普通凡人,但是对待其他同门,或是修仙界其他修士,雪或隐却称不上那么友善,至少不能说如同圣人一般好说话。
胥九欲是被修仙界驱逐出去的仙人,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依雪或隐的性子,两人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实际上,表面上的确如此。
玄素仙子和巫山的胥九欲的确泾渭分明,如若亲眼所见……赵纯也不会相信,两人竟然能够像如今这样和谐相处。
他这话一出,胥九欲凝了视线,雪或隐默默将手背在身后,手中掐了个决。
赵纯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空气的凝滞,忙不迭摆手道:“不过尊者和仙子放心,敝人也不过是惊诧,绝不会将这消息传播给外人。”
他顿了一下,又道:“您也看到我现在的情状了,在您两位面前,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敝人和内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穷途末路,再没有变化只会化为一抔黄土……”
“灵力稀缺,才能不足,能够将内子的意识保存到现在,敝人已经尽了全力。但同师父所言,生死之事,岂能强求,不过是无可奈何。”骆淳摇了摇头,这时缠绕在他身上的荣语冰蹭了蹭他的脑袋,像是一种安慰。
自骆淳睁开眼之后,这荣语冰就又恢复成了平静模样,也没有了方才的疯癫,乖巧待在骆淳身边一声不响,只是眼神一直紧紧盯着雪或隐和胥九欲。
骆淳苦笑一声,再次看向胥九欲,道:
“尊者能够来到宁山镇,是我们没能想到的,也是鄙人和内子的机会。从内子认出您身上的回魂器之后,敝人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让尊者帮我们。但尊者您站的太高了,想来想去,除去唤起您的善心,得到您的垂怜这个法子,敝人竟想不到更好的。”
“于是便强拉着您和仙子看了这样一场戏,为的不是旁的,就是为了告诉两位,鄙人和内子对两位没有恶意,不过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但毕竟是自救之举,期间多处冒犯还望尊者和仙子莫要怪罪。”
说着又对两人行了一礼,毕竟之前是大家公子,这样标准的礼节行出来,弱化了他身上的那抹死气。
雪或隐听到这里却满心怀疑,赵纯说的理由实在是过于离谱。
这样听起来,他赵纯倒像是个穷途末路的正人君子,倘若真如此,她雪或隐又怎可能出现在这里?
宁山镇死去的可不是虚数,而是实打实的人命。
巧言善辩,口若悬河,却全是谎话!
却听胥九欲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彬彬有礼,我就要相信你的确是‘好心之举’了。”
“你不用多言,我只问你,你给我们看的那些故事,可是真实?你家人的确是为我的画像而遭受飞来横祸?”他表情严肃起来,盯着骆淳问。
雪或隐手指微动,心脏突地跳了一下,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的胥九欲,传音道:“你问这个作甚。”
这岂不是故意给骆淳机会卖惨?
胥九欲没有扭头看她,传音给她道:
“我需要知道故事是真是假,骆淳是在说谎,还是真是那户人家的子嗣。……这是我的因果,若故事是真实的,……我就要换个法子处理这件事。演戏演全套,且看他如何应招。”
因果这种事最难处理,倘若处理不好甚至还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胥九欲身上诅咒不少,且还入了魔道,堕仙最是招致天道注视,他不得不慎重处理骆淳这种沾有大杀孽的因果。一不小心,骆淳身上的杀孽甚至还会归置到他头上。
他还想在人间多活一会儿。
雪或隐闻言垂下了眼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
胥九欲说的没错,但帮又该怎么帮,这其中的度又该如何把握?又不能为了还这份因果真的助纣为虐,或者真的帮荣语冰“起死回生”。
她将要吐出的话咽回去,歇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
方才已经和胥九欲闹了不快,再说下去,恐又要惹他伤心。
骑骡子还知道在前方挂个胡萝卜钓着,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她和胥九欲相处,也不至于一直激他刺他,他们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
况且,平时做事,闹归闹,她还是信胥九欲心中有计量的。
骆淳叹道:“敝人所说均为事实,我对尊者您坦诚,……说来惭愧,敝人翻遍记忆,似乎这有这一条才能得到尊者的垂怜,用这种方法来祈求,实为无奈之举。”
他又是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被逼无奈,那满是沧桑苦历的身子让他这句话的信服力又高了些。
胥九欲重情义,却吃软不吃硬,骆淳若是上来就用这个因果威胁胥九欲,让他去救荣语冰,胥九欲只会随手将他灭了。
他虽重情义,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要挟的怂包。自打出生起,他就不吃道德捆绑这一套。
骆淳说到这里,空中突然多出来一卷画,胥九欲见此眼神微变。
这是那副画像,那个雪或隐给胥九欲画的,也是带给赵纯无数痛苦的画像。
——这幅画像让他从赵纯自愿变成骆淳,也是这副画像,绕了一大圈,如今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骆淳也看了手中这幅画像良久,这才道:“……只能说,命运如此。尊者看看这幅画像,或许就全明白敝人所讲是真是假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画像抛给胥九欲,胥九欲伸手一抓,就将这幅本该早就消失的画像拿到手中。
雪或隐身形不动,却盯着那副画像。
——的确是那副画像,那副在胥九欲遭受诅咒后,他们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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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相处之时,她偷偷给胥九欲画的画像。
胥九欲脸上的红痂如今就在他这幅面皮之下,若是去掉伪装变成他真正的面容,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这个红痂,为这个诅咒,胥九欲每动用法力的时候都像是被白蚁噬身,万剑穿体,痛不欲生。
这次这画像是真的,雪或隐看得有些呆。
但胥九欲只是随意看了一下,就将这画像丢给了雪或隐,像是丢给她一个烫手物件似的,在他手中滚两圈就拿不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连回看雪或隐一眼都没有,直接问骆淳:“你方才说的交换条件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骆淳闻言,自知成了大半,对着胥九欲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多谢尊者,敝人想要求您帮内子的残魂归入紫金莲中,紫金莲敝人已经备好,就希望尊者能够使用回魂器帮内子‘重生’。”
神话中哪吒重生到底用的哪种莲花,距今已不可查,也早已找寻不到,唯有同效用的紫金莲暂可充当神藕一用。
骆淳自荣语冰死去那日就知以三尸神形态存在是不能长久的,这么多日子里一直在找寻别的帮荣语冰“复活”的法子。
但已死之人,魂魄也早归入阴府,残留人间的残魂怎可能轻易长久留存?若真实现,也必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骆淳不管,让荣语冰在人间活着似乎已成为了他的一个执念。
况且,还真让他找到了这个紫金莲,不过却需以回魂器搭配使用,而回魂器……这等神器,只有胥九欲一人才有,他也只能祈求胥九欲。
若这次胥九欲不来宁山镇,或许等不了多久,他骆淳就会主动去找寻胥九欲了。不过那时候,他付出的代价定会比眼下要高的多,可以料到,骆淳是万分珍惜这个机会的。
说到这里,骆淳又郑重保证:
“尊者放心,若是事成,敝人和内子定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够找到敝人。尊者的消息敝人也会咽在肚子里,永不会冒出。宁山镇的事,就算是鄙人死,敝人也不会说出一个字,若说出去,那鄙人便不入轮回,永在阿鼻地狱,不得好死。敝人和内子也将永生不得重逢!”
说着,他自己划破了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腕,三指成形对天起誓。
不多的鲜血流出来,只见红光一闪,天边闪过一道闪电,红血融入嘴边,闪电过后,骆淳嘴边便形成一个红痣般的印记,那是他方才立下的口誓。
——若将在宁山镇中发生的事说出去,他就如同誓言那般,永不得好的结局。
雪或隐低头看手中这个烫手山芋,听着那边正进行的交易,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的具体想法。
骆淳立的是毒誓,在他们这些修士眼中,来生和今生是同等地位,在某种程度上,来生甚至比今生更为重要。
——他们修今生,大部分就是为来生。
雪或隐知道,她该杀了骆淳。
骆淳知道道河,还将此联系在雪或隐身上,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雪或隐和胥九欲一起出现。若是事发,他就是证人,他就是隐患。
可她就是站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做,静静地听着胥九欲和骆淳之间的交谈,捻着手中的画卷,沉默地当一个摆设。
或许是因为,她相信胥九欲。
她相信胥九欲永远不会违背他们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