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破阴湿首辅面具后》
1. 第 1 章 入狱
贺乘舟入狱了。
听说是因为贪污受贿被同级检举,如今已经入了大理寺狱接受调查。
苏绾缡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她心急如焚,赶紧收拾了一番马不停蹄赶去了大理寺。
贺苏两家早有婚约,只是后来贺家出现变故,苏父又升迁京城,他们二人便就此断了联系。
后来贺乘舟科考入京,中了进士,因着旧情,这份婚约也算是没有作废。
苏绾缡此番入狱探视,也不算是失了礼数。
只是谁知,刚到大理寺狱,就被拦在了狱外。
“麻烦通融一下,我只见一面。”
苏绾缡有些着急。
“苏小姐,不是我们不帮你,林大人之事非同小可,这是上面下了死命令的,不准任何人探视。”
狱卒有些为难。
“那能否把这些伤药带给他。”
苏绾缡也不愿意为难下面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
“苏小姐不如再等一等。今日萧首辅会来大理寺处理齐王旧案,小姐若能得萧首辅首肯,小的自然愿意放你进去。”
看苏绾缡这样着急的模样,狱卒终于还是想了一个法子给她。
听见这样一番话,苏绾缡一下像是看见了希望。
胤朝首辅萧执聿,乃传奇人物。
七岁作诗,十一岁中秀才,十七岁高中状元,成为胤朝史上最年轻也是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如今,萧执聿更是以从龙之功,位列首辅。
如果有萧执聿的点头,苏绾缡想要进大理寺狱自然易如反掌。
苏绾缡向狱卒道谢,立马去了大理寺外等候萧执聿。
苏绾缡敢向萧执聿请求,除开他的权势以外,更是因为萧执聿此人,是从底层出生,在位其间,廉政奉公,宵衣旰食,是真正在为民谋利。
此外,萧执聿的性子更是清润温雅,毫无一点官架子。
因此百姓若有难处,多愿向首辅请命,收获了一片民心。
还有……芳心……
·
苏绾缡在看到萧执聿的第一眼,才终于明白,为何整个京城的世家女子都对萧执聿趋之若鹜。
平心而论,萧执聿长了一副好容貌,五官立体分明,第一眼就给人直击心脏的惊艳。
身量颀长,配上凌厉硬朗的五官本身应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可偏生又因为那双含情一般的桃花眼又多了几分柔和。
两者相得益彰,意外得融合。
抬眼看过来时,微微上扬的眼角给人莫名的信赖依恋感。
苏绾缡鼓起勇气,立马上前跪在地上,拦住了萧执聿欲踏台阶的脚步。
她行了一个大礼。
“臣女苏绾缡,请首辅允我入狱探望贺大人。”
大理寺门前的侍卫被这突然的情况吓到,立马就要持刀上前,却被萧执聿抬手止住。
他看着低下的女子,因为紧张,肩颈略微有些发抖。
怕成这样,还敢来求他?
“贺乘舟?”萧执聿开口。
“是。”
“你和他是何关系?”
苏绾缡心咯噔了一声,“臣女与贺大人有婚约在身。”
“那就是非亲非故了。”
萧执聿下了定义。
婚约在身,就是还没有成婚,未过官府文书,可不就是非亲非故了。
不是说,萧首辅一向很好说话吗?
苏绾缡咬了咬唇,所以,还是不行吗?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空气静默了良久,苏绾缡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萧执聿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撂下了这句话,大步从苏绾缡身侧路过,入了大理寺。
苏绾缡没有一刻停留朝着大理寺狱奔去。
身后,一道浓烈的眼神盯着苏绾缡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苏绾缡的开心在见到贺乘舟以后,便消散了不少,她没有想过贺乘舟竟然受了如此重的伤。
虽然用刑是查案的常用手段,可是苏绾缡在看到贺乘舟身上的伤口时,还是情不自禁掉下了眼泪。
“绾缡,别哭了,我不疼。不过是走走过场,他们没有对我下死手。”
贺乘舟宽慰道。
看着她的眼泪,他抬起手背想要擦拭,可是目光落到自己手上结痂的血痕时,又默默落了回去。
“你放心好了,没什么事,大理寺一定会还我清白,你在府里好好的,等我出来,就向苏伯提亲。”
他故作开朗道。
许是害怕苏绾缡难过,他不再提眼下的困境,不动声色将话题揭了过去。
果不其然,苏绾缡连带着耳根都红了起来。
“谁要嫁给你了。你要是不能好好出来,我就嫁给别人。”
说着,故意加重了手上上药的力度,引得贺乘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你倒是下手狠,比那些狱卒的手劲还大。”
·
天边云卷云舒,时间如指缝流沙,苏绾缡不得不离开大理寺狱。
贺乘舟看着苏绾缡离开的背影,“绾缡,娘身体不好,此番我入狱,她一定很难过,绾缡,你若有空,就替我去看看她吧。”
苏绾缡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出了大理寺狱,天色已经不早,因方才哭得狠了,眼睛无可避免得有些红肿。
苏绾缡看着台阶的眼神都有些发昏,猝不及防得脚下一歪。
眼看着立马就要摔了下去,下一瞬,腰间传来一道有力的触感,将苏绾缡捞了回来。
苏绾缡心魂未定,抬眼才瞧见扶着自己的人是萧执聿。
男人的手掌温热粗砺,带起后腰处一阵轻颤。
她迅速后退,拉开了双方的距离,“多谢萧首辅。”
看到她如此快速的反应,萧执聿唇角轻扯,“苏小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指的是她差点摔倒的事。
“天色有些暗了,臣女没有看清。”
“是有些不早了。”萧执聿抬头看天,顺着她的话说,“长青街处于城郊,这个时辰少有马车。苏小姐便同本官一起吧。”
话落,也不管苏绾缡是否同意,先行踏脚下了台阶。
身后轻尘抬手为苏绾缡指路,“请吧。”
这架势哪里像是在请人,分明是命令。
苏绾缡知道拒绝也没有用,只能跟上。
况且萧执聿说得也不错,这个时辰的确很难找到马车,怪她太急,出了府就直奔大理寺狱,也没来得及叫府里备马。
掀开车帘,萧执聿早已经入座,他抬眼,礼貌得为苏绾缡倒了一杯茶。
苏绾缡接过,“多谢大人。”
刚一落座,马车外猝不及防打了一道响雷,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倾盆而下。
苏绾缡心惊了一瞬,还好有萧执聿在,否则,今夜她怕是回不了苏府了。
“贺乘舟的案子,本官也听说了。大理寺一向明察秋毫,若是他无罪,定会释放了他。”
听见贺乘舟的名字,苏绾缡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了萧执聿的眼里。
他的瞳色很深,望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柔和。
苏绾缡立马移开了眼神,萧执聿是看到了她哭红肿了的眼睛吗?
她低下了头,“多谢大人,臣女明白。”
想起贺乘舟那般模样,苏绾缡心里有些刺痛,“只是大理寺的刑法未免太过严苛,如今尚未定罪,便将人随意处置,即便知道日后是被冤枉的,可是人若废了,不知应是谁的责任。”
苏绾缡说着就不禁有些怨气。
贺乘舟的为人,她最是清楚,他从小就正直善良,旁的男孩如他一般的年纪还在上树打鸟,欺负同窗。
可是贺乘舟却一向知书识礼。
他最大的抱负不过就是考取功名,报国为民。
他怎么可能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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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污受贿的事情。
大理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萧执聿将她的愤懑尽数看进了眼里,黑色的瞳仁愈染愈黑。
“苏小姐是在怪罪大理寺了?”
萧执聿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指骨缓慢地摩挲着茶杯的岩壁。
“臣女不敢。”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萧执聿看她神情却分明没有一丝不敢的意思。
他轻勾了勾嘴角,有点气性。
“臣女只是关心则乱。”
话一出口,不知是否是苏绾缡的错觉,她感觉马车外的风雨好像更大了些许。
苏绾缡偏了偏头,借着车窗帘被掀开的空隙望了一眼车外,雨夹雪似乎来得更大了些。
等会不知道萧执聿会将她放在哪里,周边是否有伞肆,伞肆是否还在营业。
苏绾缡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男人幽暗的眸光。
好一个关心则乱……
他盯着苏绾缡白净的下颌,捻了捻指腹,有些烦躁的转过了头。
萧执聿将苏绾缡送到了苏府,苏绾缡还来不及疑惑萧执聿怎么知道她是苏成的女儿,轻尘就已经递给了她一把雨伞。
雨势实在有些大,饶是已经入了家门,回到小院里也免不了淋雨。
而且,她不想惊动父亲。
苏绾缡思索了一番,便也没有拒绝。
道过谢以后,便进了府门,哪知管家已经侯在了此处,叫她去正厅见苏成。
“去哪了?”
一踏进正厅,苏成便问道。
“大理寺狱。”苏绾缡没有隐瞒。
“胡闹!”苏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圣上初登大宝,贺乘舟就敢行贪污受贿。这个时候,你往大理寺狱去,是要将我们整个苏家赔上吗?”
“贺乘舟不是这样的人,如今只是在调查,父亲为何就觉得贺乘舟一定难逃此劫。父亲与贺叔乃是故交,如今他唯一的儿子入狱待查,父亲此时撇清干系,不怕被人说不近人情吗?”
“孽女!”
苏成气得一巴掌扇在了苏绾缡的脸上,将她打到在地。
“你懂什么?贺乘舟此事牵连甚广,出事以前,他就与齐王旧部来往紧密,如今,他贪污受贿的钱去哪了?”
“搞不好,贪污受贿事小,逆党余孽才是真!”
“你以为大理寺为何要羁押他,这是圣上要除掉他,贪污受贿不是死罪,但是斩草除根,齐王旧部一个都不能留,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苏成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牙齿间滚出。
可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却是清晰无比得落进苏绾缡的耳中。
她跌落在地,突然想起离开大理寺狱前,贺乘舟的最后一句话。
“绾缡,娘身体不好,此番我入狱,她一定很难过,绾缡,你若有空,就替我去看看她吧。”
去看看她吧……
他是知道这其中的关联,所以叫她去看看贺夫人,让她们两个抱团取暖,好好活下去……
苏绾缡猝不及防落下一滴热泪,几乎烫的她心口发疼。
“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苏成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
夜晚,正院卧房内。
林氏看着苏成黑沉的脸色,扭捏着身子落坐在他的身侧为他捏肩,“老爷别气坏了身子,缡儿她眼下肯定明白了,不会再乱来了。”
“她能掀出什么风浪,我只是害怕我们与贺家的婚约……”
苏成提起这事就有些头疼。
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那下一个进大狱的就是他苏成了。
林氏闻言,捂嘴轻笑了一声。
“这还不容易,我听说,程伯侯家的三方庶长子前不久刚死了妻,缡儿过去做了填房,这与贺家的婚事自然不就断了。”
一听这话,苏成立马眼睛都亮了,这倒是个好方法。
只是……
2. 第 2 章 心思
“这贺家才刚一出事,我就急着将女儿嫁出去,这传出去……”
苏成还是有些担忧,苏绾缡说得不错,怕是外人都要说他薄情。
“所以说老爷,这事不能再拖了,要速战速决。这充填房,哪里还需要大张旗鼓。旁人若是问了,就说早就已经办了。”
“好!事不宜迟,明日你就带着绾缡去拜见程伯侯!”
·
苏绾缡本以为自己要被困十天半个月,正想着找个机会偷偷出府。
没曾想到,隔日一早,林氏便来了自己的院子,说要带她出府。
苏绾缡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无论如何,先出府再说。
苏绾缡看着房间内竖着的那把油纸伞,想了想,决定将它拿下。
苏成是绝不会救贺乘舟的,她只有奋力一搏,将希望寄托在萧执聿身上。
从昨日的相处来看,萧执聿的确如传言所说,是个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
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仍由忠臣蒙冤。
苏绾缡将油纸伞紧紧抱在了怀里。
·
程伯侯府。
苏绾缡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成竟然这么急着就将自己嫁出去。
选中的人,还是程伯侯府那三方庶子。
苏绾缡浑身像被冷水泼过一遍,程伯侯府那三方庶子,京中谁人不知,大腹便便,容貌丑陋便就算了,可是为人还品行不端,最爱狎妓,府中姬妾更是无数。
听说他那原配,就是被他喝酒给打死的。
这样的人家,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偏生她的父亲,为了不落人口舌,竟然这样心急,就要将她给推出去。
看着对面的两个妇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再注意到那庶子落在自己身上粘腻的眼神时,苏绾缡只差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当然也就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回程的路上,林氏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苏绾缡板着的一张脸,更是火大。
“苏绾缡,这么好的亲事你就这样糟蹋你父亲的心意,你今日就准备睡祠堂吧!”
林氏狠狠揪了她一把,才算是解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好,母亲怎么不去?”
苏绾缡抬眼,无波无澜望向了林氏。
许是没有想到一向乖巧不予争辩的苏绾缡敢反驳她,林氏不由愣了一番。
待反应过来时,不由怒火中烧。
那三方庶子绕是一个纨绔又如何,苏绾缡不过一个贱人,莫说叫她做填房,就是做妾都是抬举她了。
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林氏越想越气,干脆狠推了一把苏绾缡。
苏绾缡借着这股力道,假意抓扯着什么,将油纸伞给带了出来,就这样直直从马车上滚了出去。
马车还在朱雀大街上行驶,苏绾缡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昨日下了雨,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雪,好在积雪够厚,苏绾缡不至于受太严重的伤。
她故意激怒林氏,就是为了逃开她的视线。
按照她的性格,定然不会下车来寻她,只会叫她自己走路回去。
她趁着这个时间,可以去见一见萧执聿。
苏绾缡撑着双手起身,她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洇湿,脚踝也疼得厉害。
但她不敢停留,她抱着油纸伞,像是抱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往首辅府邸直奔而去。
如今,她全数的希望,唯一的退路,都全系萧执聿一人身上了。
·
“劳烦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萧首辅!”
萧府门外,苏绾缡抱着油纸伞,脸被冻的通红。
冰天雪地里,衣衫被水洇湿后,又在风吹下开始结冰。
苏绾缡觉得四肢都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
“姑娘是?”看门的小厮问道。
“我……”
苏绾缡从小厮眼中看到自己的窘态,她微微移开了眼神,“昨夜与萧首辅在一处,今日特来拜见。”
苏绾缡将伞递给小厮,劳他通传。
见了伞以后,轻尘得到示意,便吩咐下面的人带苏绾缡进来。
棋阁内,一推开房门,一股暖气就扑面而来,叫苏绾缡几乎冻僵了的身体有了些触感。
听见声音,萧执聿头也没抬,他落坐在棋盘边,独自对弈。
“听下人说,你昨夜与我在一处?”
萧执聿单手支颌,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棋应该放在哪里。
苏绾缡脸上闪过一丝耻意,“请大人见谅,臣女只是害怕下面的人不予通传。”
她如今实在过于狼狈,若不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恐怕会被以为是闲杂人等,将伞收走以后就打发她走。
萧执聿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能耐。”
他放下一子,这才转头看苏绾缡。
只见她发丝有些紊乱,衣衫肉眼可见已经有几处结冰,脸颊冻的通红,唇色却发白。
他瞳仁轻颤了一番,语气有些冷了下来,“不过一日未见,苏小姐,竟然叫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是谁干的?
他想问,却强自压了下去。
“大人见笑,臣女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苏绾缡敛眼,压下心间的羞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叫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萧执聿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来,只要她说,他就帮她报仇。
“臣女希望大人能够彻查贺乘舟贪污受贿一事,还他清白!”
苏绾缡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萧执聿眼神迅速暗了下去,他转过头,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比方才还要冷上几分。
“贺乘舟一事自有大理寺处置,苏小姐是不相信大理寺吗?”
“大人负责齐王旧案,就应该明白,贺乘舟与齐王绝无干系,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苏绾缡将话挑明了。
“你倒是清楚。”
萧执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讽刺。
“你既然明白,就应该知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胤朝国基不稳,宁可错杀百个,也绝不会放过一个。”
萧执聿侧头看苏绾缡。
“臣女保证,贺乘舟绝不会与齐王勾结。”
苏绾缡直直迎上萧执聿的眼睛,眼里满是对贺乘舟的信任。
她有些急了,最后一丝信念似乎马上就要崩塌。
看着她急不可耐得为贺乘舟担保,萧执聿心里的火气就更甚。
“你保证,就凭你一人,你能如何保证?若他真是齐王逆党,留在朝廷之中,就是一颗毒瘤。若是他日兵变,尸横千里,苏小姐觉得,你如何为胤朝千千万万的百姓保证?”
“所以大人,宁愿看到忠臣蒙冤,也不愿意赌贺乘舟心间一丝报国真心。”
苏绾缡蹙眉。
“我对旁人的真心不敢兴趣。”
萧执聿无无所谓地抬眼。
“何况这场赌注最后的代价实在太大,若是本官输了怎么办?”
“大人绝不会输。”苏绾缡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脱口道。
萧执聿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苏绾缡跪着双膝上前的一步,轻勾了勾嘴角,“苏小姐怕是不了解赌徒的心理,只有头彩足够有吸引力时,赌徒才会下注。”
话落,他执了一枚白棋落下,棋局瞬间发生转变,因着这一字落下,其他所有白棋都被盘活了过来。
直到此刻再看,才发现,原来,白棋早就布好了局,只待黑棋一步步落网。
苏绾缡眨了眨眼,似乎听明白了萧执聿的意有所指。
她吞咽了咽,望向萧执聿,“大人要什么?”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终于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
他落眼这场已见分晓的棋局,转头看她,漫不经心得将手中所有的棋子尽数扔进了棋罐。
哗啦啦的棋子碰撞的声响在棋阁内响起,远处的炭火燃烧发出“呲”的声响。
窗外所有的风雪声似乎都已停止,只余这室内的动静。
苏绾缡就在那一声声棋子碰撞的声响中听见萧执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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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大人!”
苏绾缡惊呼了一声,迅速从地上站起了身子。
“你逾礼了。”
她面颊通红,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冻得。
相比苏绾缡的慌乱,萧执聿却显得格外镇定。
他轻抬起双眸,望着苏绾缡的眼神无波无澜,像是方才说出那样出格的话不是他一般。
“苏小姐若是不能接受,可以离开。”
话落,苏绾缡没有一丝犹豫得转身。
待苏绾缡离开以后,轻尘才进了棋阁,“大人,苏小姐去贺宅了。”
“嗯。”
萧执聿低头,拾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大人觉得,她会回来吗?”
“她没得选。”
低沉的声音响起,似阁内寥寥升起的檀香。
萧执聿盯着棋盘中被围困的黑子,漆黑的瞳仁诡谲难辨。
苏绾缡出了萧府,就赶去了贺宅去见贺夫人。
贺乘舟入狱,除开她,贺夫人便是最难过的一个人了。
只是她没用,直到现在才知道贺乘舟入狱的消息,却也没有办法能够救他出来。
贺乘舟刚入仕途,且官职不算大,因而还未搬迁,只是在青花巷有一座三进小院。
苏绾缡刚一下车,便听见了小院内传出的哄闹声。
她心里一紧,立马推开房门,只见一伙书生在小院里敲敲打打,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全部碎了一地。
而一旁的林母被推到在地,积雪化开洇湿了她单薄的衣物。
苏绾缡立马冲到贺母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怒火中烧,厉声叱喝,“你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吗?”
书生们见着突然冲进来的苏绾缡也不见一点儿惊慌,互相看了一眼,嬉笑道,“林大人贪污受贿,我们自然是来为民除害的。看看他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胡说,我儿不可能干这种事。”
林母大声反驳道,空气进入喉咙,竟然呛得咳嗦了起来。
“都已经入了大理寺,还狡辩呢?”
“判决文书未下,便不能定罪。你如此言辞凿凿,想必定然知道其中隐情,合该去大理寺狱协助调查!”
苏绾缡轻拍林母的脊背,帮她顺气。
她斜睨一眼,已是气势十足。
众人被她唬住,一想到可能要进大理寺立马噤声。
“等着吧,等判决文书一下,林大人掉了脑袋,有的你们哭的时候,我看到时候,你们还如何狡辩!”
书生撂下狠话,大声喝道,“我们走!”
一行人耀武扬威得离开,走得时候,还不忘踢一脚院中被砸碎的桌椅花瓶。
苏绾缡心里团着一口气,还想要上前叫他们理论,却被贺母拉住了手臂。
她眼睛已经红肿,一脸苍白病态。
苏绾缡一时眼眶也不由发酸。
“贺夫人……”
“苏小姐,我们乘舟绝无可能做那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事啊!你一定要救救他!”
贺夫人说着,推着苏绾缡的双手,就要跪下去,双颊上落满了混浊的眼泪。
苏绾缡忙拉着她,阻止她要下跪的举动,无奈贺夫人下跪的决心太甚,苏绾缡只能顺着贺夫人的力道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何尝不想救贺乘舟呢?
若她有法子,她自然愿意。
可如今,是陛下不愿意放过贺乘舟,父亲还要将她许给程伯侯府的三方庶子。
陛下登基以前,与齐王是斗个你死我活。
齐王一案,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贺乘舟与他牵连上关系,这条命算是要交代了。
可是……
苏绾缡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流下,眼眶酸得厉害。
他努力了十几年,不应该官途止步于此。
“贺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救贺郎的。”
苏绾缡睁开了眼,紧紧握住了贺夫人的手,眼里显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3. 第 3 章 成亲
萧府。
苏绾缡再次站在了棋阁内。
萧执聿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双眸微闭。
听见了声响,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开口,“来了。”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了一步,“大人,真的有法子能救贺郎?”
萧执聿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叫人一眼沉溺,却望不到底,看得人不自觉心里发怵。
“过来。”萧执聿开口。
苏绾缡紧紧掐了掐掌心,才缓缓走向萧执聿。
风吹动,月门处重重纱帘轻拂,叫视线都朦胧了几分。
阁内寂静无声,苏绾缡只觉得心跳的异常。
她停在了离萧执聿不远处的地方。
脚下还未站定,下一瞬,一个宽大的手掌覆下,拉扯着苏绾缡猛地向前一扑。
冷冽的雪松香袭来,苏绾缡几乎是扑倒在萧执聿的身上。
后腰处的掌心滚烫,苏绾缡心滞了一拍,连忙就要起身,挣扎间,撞上了萧执聿的下巴。
“别动。”
头顶处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轻颤,又带着些许哑意。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乖乖地躺在萧执聿的身上。
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止,此刻,连带着耳根子都在发烫。
萧执聿环住她的腰身,掌心炙热。
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缓缓蹭了蹭,连带着呼吸都沉了几分。
他闭上了眼睛,抱着苏绾缡的手臂紧了紧,眉眼间显出几分踏实餍足。
“先睡一会儿。”
他声音轻柔柔的,似是诱哄。
苏绾缡跑了两天,风霜雪地里,冻的几乎四肢僵硬。
此刻,屋内暖气横生,苏绾缡开始回温,眼皮也不禁有些重,竟然真的就入了梦。
听着怀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萧执聿微微低了低头,瞧见苏绾缡纤长的羽睫。
他抬手拨弄,指拇下滑,落到她白净已显红润的面庞,缓缓摩挲。
漆黑的瞳仁似深渊巨蟒,裹挟着万里黑云,他轻勾了勾嘴角。
绾绾,我们来日方长。
·
苏绾缡醒来时,已经是戌时。
她被安置在了画堂春。
“醒了。”
听见萧执聿的声音,苏绾缡迅速回神。
她坐起身来,瞧见萧执聿就落坐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他单手支颌,好整以暇得望着她。
“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救贺郎?”
苏绾缡避开他浓烈的眼神,起身下床,来到了他身前。
“这要看,苏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萧执聿抬头看她。
闻言,苏绾缡心颤了一番,长睫扑闪。
她望着萧执聿,紧紧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兀自镇定了下来。
苏绾缡抬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绦带,外衫顺势而落。
她接着就要解开第二层,却突然被萧执聿按住了手背。
苏绾缡不解抬眼。
“苏小姐,恐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萧执聿眼神无波无澜。
“我要,你和我成亲。”
成亲一词在苏绾缡耳边炸响,惊得苏绾缡迅速后退,她低头,“臣女不敢高攀。”
“是不敢高攀,还是不愿高攀?”
萧执聿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倒是会做买卖,只一夜就要了断他们二人的关系。
为救贺乘舟,她竟然可以牺牲到这种地步。
她凭什么认为,她失了身,贺乘舟还会要她!
他们就如此相爱!
萧执聿转了转大拇指的玉扳指,眼神下藏着惊涛骇浪。
苏绾缡屏了屏息,喉头有些发酸,“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喜欢绾绾。”
萧执聿站起身来,抬手抹了抹苏绾缡的眼泪,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冷寂得可怕。
苏绾缡当然不会相信萧执聿的话。
什么喜欢,不过是对待玩物罢了。
·
苏绾缡是在第二天回到苏府的。
失踪了一整夜,苏成没有想到,苏绾缡如今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竟然连家都不回了。
前厅之上,苏成冷眼盯着堂下这个女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扇了上去。
“孽女!”苏成气得胡子一撇。
“这程伯侯府三房,你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吃里扒外?”苏绾缡冷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里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不过也是承袭父亲的风采。毕竟没有母亲,父亲谈何今日的成就?”
苏绾缡缓缓从地上站起,嘴角高高肿起,流下来一行血丝。
“过河拆桥,父亲也是练得炉火纯青。”
她讽笑道。
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寒凉得可怕。
瞧着苏绾缡这副模样,苏成第一次愣了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般……
严冬腊月,鹅毛般的大雪纷飞。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呼出的寒气在空中打着璇儿飘忽,似乎下一秒就能变成冰棱。
苏绾缡跪在雪地里,双手已经冻成了紫色,她的小腿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脑袋胀疼得厉害,只能麻木得用手撑在雪地里,才不至于晕了过去。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因为顶撞苏成被罚跪在院子里。
大雪纷飞,几乎不能视物,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啸着剐蹭她裸露在外的双颊。
天地间一片雪白,只有苏绾缡身上斗篷的一点粉红。
大雪压弯了她的睫毛,朦胧视线中,她似乎瞧见了一道人影信步走来。
苏绾缡眯起了双眼,额头的高烧叫她有些神智昏沉,直到头顶的飘雪骤然停下,她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
萧执聿执一素伞,低头看着她,身披的白色狐裘似将他与天地融为一色,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潋滟漆眸在一片雪海之中自带悲悯神性。
苏绾缡禁不住想,是神来救她了吧。
“想好了?”萧执聿开口。
声音温润,在寒天雪地里给人如沐春风之意。
苏绾缡眨了眨眼,瞬间清醒过来。
喔,不是神。
她低眸,敛住眼底的自嘲。
苏绾缡一直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能够嫁给贺乘舟是她最好的结果。
可是如今,贺乘舟入狱,苏成为了撇开关系,竟然不惜将她嫁给程伯侯府那三房纨绔。
即便今日她能够逃过,他日,苏成为了利益依旧会让她与旁人联姻。
她的结果不会比嫁给那三房庶子好。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找最好的那一个。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首辅。
是她最后能握住的救命稻草。
她抬眼,眸中猝然多了几分坚定。
她抬手,毫不犹豫覆上了萧执聿的掌心。
从此,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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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掌中雀。
·
萧首辅成亲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整座上京。
娶得是苏家嫡女,苏绾缡。
婚期便定在一月之后。
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酒桌茶楼,街市坊巷,不绝于耳。
品茗阁内。
萧执聿轻捻茶壁,好整以暇得望着楼下讨论的客人,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
“绾绾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可以告诉轻尘。”
他说完转过头来,望着苏绾缡,伸手将她拉到了怀里。
几日不见,怎么瘦了。
他抬手想要捋过苏绾缡耳颊边的青丝,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大人决定什么时候重审贺乘舟一案。”
他手僵硬在半空中,最后又落了下去。
“我说过,绾绾什么时候履行承诺,我什么时候重审。”
他轻靠在软枕上,身姿慵懒,眼里始终含着笑意,像是没有发觉她的抗拒。
明明是具有胁迫性的话,却像是在与她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平常。
“还望大人遵循承诺。”
苏绾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懒得与他周旋。
此人心机深沉,她斗不过他。
萧执聿盯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她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婚礼。
她来找他,只是为了贺乘舟一事。
除开贺乘舟,她眼里就再也见不得旁人了!
萧执聿烦闷得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苏绾缡回到了苏府,待嫁之前,她都要一直住在苏府之内。
好在自从那日萧执聿亲自入了府,提了求娶一事,苏成如今对她的态度用奴颜婢膝来形容都不为过。
倒是林氏,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哟,苏大小姐回来了,今日是去见了你的新婚丈夫还是你的老相好啊?”
林氏见着苏绾缡,扭着腰就要上前找茬。
苏绾缡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她身上浓烈的香气袭来之前,就转身从另一处长廊处离开了。
只余身后气得直跺脚的林氏。
·
一个月过得极快,眨眼之间,便到了婚礼之日。
苏绾缡一早便被拉起了身准备。
沐浴,焚香,绞面,上妆……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苏绾缡身着逶迤拖地的暗金绣凤嫁衣,手执风头衔珠却扇走向了府外。
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幻想过对面的人。
可是没有想到,命运弄人,她最终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人。
苏绾缡抬眼,望着眼前身着正红婚服的萧执聿。
他惯常喜好素色,常见他着月白锦衣,如今倒是难得见他穿如此亮色的衣服。
他五官本就生的凌厉,如今着正红色婚服,竟然将他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狷狂邪魅。
硬生生将平素里的温润雅致压了下去。
只一眼,就叫人惊艳得几乎停下了呼吸。
怪不得,能使上京城中众世家女子倾心。
萧执聿抬眼,眸光落在苏绾缡的身上,正好对上她由于却扇遮挡只露出的一双眼睛。
漆黑瞳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将他身上的冷气恰到好处的中和。
一瞬间,耳边嘈杂的乐声,人声,似乎全部消失,像是海水倒灌,将一切都淹没了下去。
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
像是他们爱了很久很久……
4. 第 4 章 婚礼
苏绾缡心迅速漏了一拍。
好在唢呐新起,高昂的调子将苏绾缡的魂唤了回来。
她迅速低眼,掩盖自己晃神的事实。
望向了萧执聿伸出的掌心。
思索了片刻,微微抬手,覆了上去。
二人一同走出了府门,长街之上,满是前来喝彩沾喜气的人。
胤朝首辅成亲,娶的还是小小员外郎之女,足够万人空巷。
·
戌时末。
苏绾缡在房间内等待,按照礼制,萧执聿此刻应该还在酒席上应酬。
百无聊懒,她轻轻抬眼,望向了这座婚房。
一日下来,苏绾缡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真的嫁给了萧执聿,这个胤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
这个与她仅仅不过数面之缘的人。
而她与贺乘舟,从此,就真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
幼时他们就知道两家互有婚约,后来长大后又意外重逢。
苏成并没有作废这桩婚约,苏绾缡自然也没有想过,日后还会嫁予旁人。
如果不是这场贪污案,或许,她眼下嫁的人就是贺乘舟了吧。
苏绾缡敛眉,掩藏下眼底的落寞。
有缘无分,念着想着,不过徒生烦恼罢了。
正想着间,突然,门外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刀刃碰撞,铮铮作响。
在寂静的后院,听得人心惊胆战。
丫鬟连枝迅速挡在苏绾缡的身前,戒备地望着房门的方向,凌厉气质骤显。
苏绾缡看了看连枝横在自己面前的素手,发现她的虎口处略有薄茧。
原来是个会武的。
“萧执聿,你强娶民女,何担首辅之位!”
门外,一道怒声响起,声音隐隐有些熟悉。
苏绾缡还来不及回忆这道声音,下一瞬,她便听见了萧执聿的声音响起,如山涧清潭。
“贺司封才刚出狱,就来参加本官的婚礼。好生让本官感动。”
“唰”的一声,苏绾缡迅速从塌上起身,再也坐不住了。
是贺乘舟!
贺乘舟来了!
顾不得什么礼制,苏绾缡扔下却扇,提着冗杂的衣裙匆匆奔向了门外。
速度之快,就连连枝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将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贺乘舟单膝跪于堂下。
四周是手拿长剑指着他的萧府守卫。
贺乘舟以手执剑,钉于地面,堪堪稳住他摇摇欲晃的上半身。
衣衫被血水打湿,脊背上的旧伤重新渗出了鲜血,顺着晚风袭来浓烈的血腥气。
听见声响,贺乘舟转头望来,发丝紊乱,唇色被血染红。
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苏绾缡一瞬间红了眼眶,立马就要冲下玉阶,奔到贺乘舟面前。
连枝适时出现,拉住了苏绾缡的手臂,“夫人,先进屋吧。”
“萧执聿!他是朝廷命官,你怎敢如此!”
苏绾缡失了理智,红着一双眼望向正对面站在院门处的萧执聿。
他一袭正红婚服尚未褪下,因喝了酒脸色更染上几分绯红。
平素里漆寒的双眸此刻在满院红绸的照耀下添的了几分暧色。
原本点缀着喜意的眼神在碰上苏绾缡的眸光时,却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夫人恕罪!夜色难辨,是属下没有看清人。”
轻尘急忙收剑,面向苏绾缡跪地抱拳。
“属下奉命守卫清竹院,见有人靠近,行径鬼祟,属下以为是贼人潜入,欲要对夫人不利。所以出剑捉拿,不知是贺司封,还请夫人饶恕!”
这话一出,苏绾缡便知道是自己误会萧执聿了。
一时愣在了原地。
“贺司封乃朝廷命官,真伤着了,你有几个命可赔?自个儿去领罚。”
萧执聿从后缓步踱来。
挟着一身寒凉。
轻尘抱拳,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苏绾缡看着他走近,眼神不由躲闪。
贺乘舟今日出狱,自然是要回府养伤才是。
可他不仅出现了,还出现了他不敢出现的萧府后院。
如今伤着了,只能自认倒霉。
而她,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质问萧执聿。
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有什么话就说,我等你。”
萧执聿走进,侧头撂下这一句,抬步进了房内。
并没有将苏绾缡的误会当回事。
苏绾缡回首,萧执聿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屏风处。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愧疚。
“绾缡,你跟我走,我带你走!”
贺乘舟撑着长剑起身,踉踉跄跄朝着苏绾缡跑来。
他一把抓住苏绾缡的手,拉着就要离开。
“贺司封!你喝醉了,该回府了。”
苏绾缡甩开贺乘舟的手。
“绾缡,你……”贺乘舟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
苏绾缡被他的眼神刺伤,偏开了头。
她压住心底滴血的痛意,强忍着才不至于让眼泪落下来。
“贺司封,我如今已嫁作他人妇,还望大人依礼法唤我一声萧夫人。”
“萧夫人?”贺乘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绾缡,你不是真心要嫁给他的对吧。明明我们才是有婚约的啊。”
他伸手拉过苏绾缡的手,将她扳正了面向自己。
“婚约不过当年父辈玩笑话,如何当真。敢问贺大人,可有婚书为证?”
苏绾缡强迫自己看向贺乘舟。
“司封怎知我不是真心嫁给萧首辅的。萧大人乃人中龙凤,上京城中众女子心向往之,我亦不能免俗。”
“此番司封入狱,连自己都不能得救,倒叫我看清了现实。不过区区从八品的官,如何予我幸福,予我荣华!”
字字诛心,却声声泣血。
苏绾缡努力逼回眼中的热泪,强装作冷情的模样。
只盼贺乘舟从此能够放下她。
“绾缡……”
贺乘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的模样。
“你我缘分已尽,还请大人莫要多做纠缠!”
苏绾缡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害怕,再慢一点,她的伪装就会尽数崩塌。
贺乘舟还要上前,却被轻尘拦下。
他脸色黑沉,看着贺乘舟吐字冰冷,“属下,送贺司封离开。”
苏绾缡推开了房门,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离,就在她要滑下去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穿过她的腰间,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绾缡抬眼,撞进萧执聿染着星火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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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许是因为满屋红绡,亦或是饮了酒的缘故,萧执聿面色泛着红晕,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绯红。
长眸微敛,迷蒙神色中摇晃着几点星火。
他将苏绾缡放在了塌上,转身去了净室,不过多久又折返了回来。
他走到苏绾缡面前,蹲下身子,用手中湿润的帕子缓缓擦拭苏绾缡的手心。
微凉的触感自手心里缓缓拂过,又落到指间上。
他低着头,模样虔诚。
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手上的血迹逐渐淡去,腥气不再,只余下淡淡的清香。
“很难过?”
擦拭完以后,萧执聿抬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红红的鼻尖,心都揪了一分。
苏绾缡偏开头,“没。”
话虽是如此,声音却是瓮声瓮气的。
难不难过,不言而明。
萧执聿低下头,喜烛燃烧落下的阴影追着他低头的动作将他侧脸一整个落入阴霾。
随着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他眼中的神采也在渐渐陨落。
苏绾缡的一切情绪都应该属于他才对!
“刚刚,对不起。”
苏绾缡咬了咬唇。
萧执聿抬起头来看她。
“还有,谢谢你。”
放贺乘舟出来。
“他不适合你。”萧执聿站起身来,高大身影挡住了大半的烛火,黑压压的影子尽数扑在了苏绾缡身上。
无形的气压裹挟着苏绾缡,叫呼吸都紧了几分。
萧执聿垂眼看着身下的人儿,螓首蛾眉,明眸皓齿。
在红烛帐暖的映射下,双颊的红晕透着别样风情。
红着一双眼眶抬眼瞧着他的模样怯生生的。
想要欺负她,想要她哭……
他伸手扣住苏绾缡的下颚,迫她仰头,逼她直视。
高大的身影逐渐落下,红烛燃烧的更加热烈,跳动的火苗将空气急速升温。
热浪翻滚,旖旎的气氛逐渐漫开。
萧执聿侧眼看着苏绾缡紧紧揪住身下被衾的拳头,再看她双眸紧闭的模样,便知她有多不愿。
他站直了身子,“早点休息。”
说完,人入了净室去。
苏绾缡睁开了眼,长舒了一口气。
亥时末。
苏绾缡躺在床榻上,她微微侧头,望了望屏风外,萧执聿就睡在那处之后的美人榻上。
他肩宽腿长,要蜗居在那里,属实是委屈了。
苏绾缡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烛火微弱,微敞的窗棂外送进几道微风,摇晃的红绡帐微浮。
此一夜,总算过了去……
有人酣睡,亦有人无眠。
贺乘舟被赶出萧府,并没有急着回贺宅。
他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得在街上行走。
夜黑风高,吃过萧首辅酒席的各宾客皆已经离去,浩浩汤汤惊艳了一整个上京的婚礼总算落下了帷幕。
贺乘舟听着周边散场的人对萧苏两家联姻的赞美,心像是在滴血似的。
不过短短数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绾缡怎么就嫁给了萧执聿?
贺乘舟想不明白。
他仰头喝下最后一壶酒,只想喝到个地老天昏,最好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好。
突然伸出的手,大力拽过他手中的酒壶,狠狠掷远了些。
5. 第 5 章 出府
贺乘舟抬起朦胧的双眼,看到了一位老妇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乘舟啊!你这是做什么!”
贺母这些时日来为着贺乘舟的事情,一天好觉都没有睡到。
整日以泪洗面。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贺乘舟被放出来,结果他呢?
竟然跑去大闹萧首辅的婚礼。
萧首辅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去得罪的吗?
好在萧首辅没有与他计较,否则,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出了事,她可怎么办啊!
“娘,我这里好痛。”贺乘舟看清了眼前的人,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裂开。
“儿啊!怪只能怪你们有缘无分。”
见着儿子流泪,贺母也绷不住了,只身上前抱住了贺乘舟。
“你不过入狱几日,她就转身嫁予了旁人。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等待。”
“听娘的话,忘了她吧。”
“是我来晚了,若是我早点出狱的话,她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贺乘舟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远不及心里来得疼。
她为什么会嫁给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乘舟不信苏绾缡会这样冷血。
“是苏伯父!”
“是他!”
“他见我入狱,前途未卜,便将绾缡嫁给了萧执聿。”
贺乘舟眼神一下变得清明,像是终于在纷乱中抓住了一点线索。
父命难违,他入狱的那段时间,绾缡定然顶着巨大的压力。
他必须救绾缡出来!
“乘舟!你又要去哪!你快回来,不要再去找她了!”
贺母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得在后面呼唤。
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只能眼睁睁看着贺乘舟消失在黑夜里。
她的呼唤根本唤不回贺乘舟一点儿神智。
真是作孽啊!怎么就被这样的女子给索去了魂啊!
贺母狠狠地在原地跺脚。
·
萧执聿早年父母双亡,亲戚友人大多断联。
如今身居首辅要位,身边竟也无一贴心长辈。
是以,大婚第二日,苏绾缡也不必早起向公婆敬茶。
一觉睡到自然醒,苏绾缡起身见萧执聿已经离开。
连枝顺着苏绾缡的眼神望去,促狭道,“大人一早便起了身,叫奴婢不用叫醒夫人,让您多睡一会儿。”
“待夫人醒了,便可去前厅用膳。”
苏绾缡点了点头,任由连枝扶着自己起身。
收拾好以后,苏绾缡便去往了前厅。
刚一走至院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道轻咳。
紧接着,便是轻尘的声音。
“大人为救贺司封,不眠不休了数日。想是那几日,夜里受了凉。如今,圣上体恤,许大人休沐,大人还是莫要再案牍劳形了。”
“如今积雪已化,大人不如和夫人一起去街上走走。”
“她未必愿意和我一起。”
萧执聿复又轻咳了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连枝抬眼轻瞥了瞥身前的苏绾缡,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侧颌,辨不清表情。
苏绾缡抬脚,迈进了院内。
听见声响,轻尘侧头看来,见是苏绾缡,低着头便退到了一边。
“大人。”
苏绾缡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听见她的称呼,萧执聿眼神淡了一瞬。
“昨夜睡得可好还好?一切习惯?”
“臣女……”话落,像是骤然意识到什么,苏绾缡下意识抬眼,正好瞧见萧执聿望来的眼神。
她复又低头,轻轻点了点头,“都好。”
“若有不习惯的,大可吩咐连枝,连枝做不好的,就来找我。”萧执聿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趁热吃。”
萧执聿站起了身,“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罢,朝着院外离去。
轻尘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人是已经用过膳了吗?”苏绾缡问道。
连枝摇头,也有些困惑,“大人平常也是这个时辰用膳。”
“今日或许是没有胃口吧。”
苏绾缡看着桌上的饮食,无一不是她喜欢吃的。
她一向畏寒,冬日里早晨更是没有什么胃口。
唯有这百合莲子羹,喝了倒是令人舒坦。
苏绾缡轻搅羹汤,“吩咐厨房,再做一份。”
桌上分明有两份饮食,他应是原本在这里等自己一起用膳。
许是见自己不自在,所以先行离去了。
书房内。
禀事的下人离开,轻尘忍不住皱眉。
“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在婚礼之日放了贺司封,白白让他来搅了大人的新婚之夜。”
“今日,竟然又惹出这样的事情。”
轻尘眉眼间止不住的厌烦,最怕的就是这种蠢人。
大人才将他从牢狱里捞出,他这会儿倒是又重新躺了进去,真是白白为他废了心思。
“要属下说,这次不如就多关他几日。省得叫夫人与大人生隙。”
“本官就是要他来搅局,最怕他不来。”
相比于轻尘的忿忿不平,萧执聿倒是冷静得许多。
他轻笑了一声,捻起茶杯细细品茗了一番。
贺乘舟倒是一颗好棋,如今,又要为他添一把火。
萧执聿侧头望向了空窗外,如今积雪消融,窗前的合欢树隐隐发出了几朵新芽。
这个时辰,她应该要来了……
轻尘听不明白萧执聿的话。
不过既然是大人吩咐,那他照办就好了。
当下便出了书房。
却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看见了苏绾缡。
轻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大人可在?”苏绾缡问道。
“在的在的。”轻尘忙让开了路,好让苏绾缡进去。
穿过屏风,还不见其人,苏绾缡又听见了一道低咳声。
她不由走快了几步,绕过隔扇,见那人脸色似比早晨时还要青白几分。
听见声响,萧执聿抬头,将唇边作拳的手放了下来。
眼里闪烁着几缕喜色光芒。
连带着,双颊都红润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绾缡今日听见大人咳嗦了几声,便差厨房做了这羹汤,润肺止咳,大人尝尝?”
“好。”
萧执聿弯了弯嘴角。
饮完汤羹,眼见萧执聿又要批阅公文,苏绾缡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劝道,“大人日夜案牍劳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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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暂且休息一日吧。”
毕竟,他是因为贺乘舟一事才受了凉,昨日蜗居软榻上,怕是又给病情雪上添霜。
苏绾缡不是铁石心肠,无论如何,萧执聿救了贺乘舟,也救了她。
“听闻你素日最爱听戏,梨园近日新出了戏本子,我带你去看看。”
萧执聿长眸微眯,眼底经年不化的浓雾似乎拨开了几分,荡漾起点点涟漪。
也泛起人心底的湖漪。
“你怎知我爱听戏?”
她虽然爱戏,可是平素里哪里有机会能出府。
闺阁女子,最忌抛头露面。
就算有面巾可覆,林氏的唠叨也不会少。
久而久之,苏绾缡便也不看戏了,不如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来得清净。
萧执聿此刻已经站在苏绾缡的面前,他低头看她,抬手欲要将她耳颊上的碎发别过,却在将要碰上时停住了手。
苏绾缡抬头看他,他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落寞。
再回看她时,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垂下手来,“我说过,我心悦你。”
·
初春渐至,积雪消融。
路面上的薄冰一一被铲除,萧府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之上。
远处,日头已经升起,暖黄色的光晕铺满了上京城半片天空。
藏了一整个冬日的太阳,今日总算是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真容。
照得人身上也暖洋洋的。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看戏不过。
突然,一个妇人骤然冲向马车,将萧府的马车横街拦下。
苏绾缡一个趔趄,差点飞出马车。
好在萧执聿眼疾手快,长臂一揽,将苏绾缡拉了回来。
只是由于惯性,苏绾缡一下倒进了萧执聿的怀中,冷冽的雪松香袭来,属于男性的气息将苏绾缡团团围住。
叫人呼吸都滞了一拍。
“发生了何事?”
萧执聿将苏绾缡扶起,才掀帘问道。
“回大人,是一妇人。”
当街拦下首辅的车,在上京城中并不罕见。
大多都是向首辅请命。
苏绾缡只是常常听说,倒没有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能够得见。
她抬手,欲要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子,却猝然听见外面妇人的声音。
“绾缡啊,求求你救救乘舟吧!”
贺夫人!
苏绾缡揪住了车帘,贺乘舟又发生了何事?
“让她进来。”
萧执聿看了一眼苏绾缡,朝着马车外道。
“绾缡啊!你救救乘舟吧,乘舟都是因为你啊!”
一进了马车,贺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跪了下来。
马车内很大,以至于贺母根本没有发现一旁还坐着一个人。
她如今,救儿心切,哪里还有精力观察四周的情况。
“贺夫人,发生了何事?”
苏绾缡搀扶着她的双手,就要拉她起身。
“乘舟昨日喝了酒,我要他跟我回去,他就是不肯!”
贺母每说一句话,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我本以为,他就是心里难过,想找一个地方醉酒,便由着他去了。”
“可……可谁知道!”
贺母一想起这茬,一下就哭得放开了声,“他竟然去了苏府,找了你父亲!”
6. 第 6 章 京兆府狱
说到这里,贺母也顾不得什么了,再次撇开苏绾缡的手,就要往地面上叩头。
“绾缡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求求你,跟你父亲说一说,不要治罪乘舟好不好,他也是因为你啊!”
“贺夫人,你先起来,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乘舟他大闹苏府,被苏大人以擅闯私宅,交由京兆尹给关了起来!”贺母哭着道。
“什么!”
苏绾缡这下是真的心慌了。
贺乘舟在大理寺狱的伤还未愈,昨日又添了新伤,眼下喝了酒又在狱中待着,冬寒未退,身子怎么吃得消。
“大人……”
苏绾缡蹙眉,转头望向坐在一侧的萧执聿,神色间略有为难。
她今日答应了萧执聿一起去看戏,可是眼下,怕是要爽约了。
萧执聿抬眼看她,漆眸里一片平静。
虽说,他早已经料到了眼下局面。
可是当真的要面临苏绾缡在他与贺乘舟之间抉择时,他的心还是不由抽痛了几分。
他还是输给了贺乘舟那个废物!
萧执聿偏开头,覆于膝上的手紧拽成拳。
才勉强压下了心间的暴戾。
想要毁掉点什么……
最好叫苏绾缡永远待在萧府,想将她困住,想叫她永远不能出来。
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人能来碍她的眼,有什么事来扰她的心!
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全部都应该属于他!
属于他萧执聿一人……
听见苏绾缡的话,贺母这才发现马车里竟然还有一人。
且还是权倾朝野的萧首辅。
当即吓得膝盖一软,“噗”得倒在了地上。
她也是在萧府后门处听见说今日,苏绾缡会出府去梨园看戏。
所以才在这去梨园的必经之路等着苏绾缡。
她虽然心急儿子,可是也明白,如今苏绾缡已是萧首辅的妻子。
她自然不敢贸然上门叨扰。
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苏绾缡要出府,这便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可是,为什么,萧首辅竟然在车上!
“大人……民妇……民……”
贺母结舌了,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眼下的情况。
他们贺家有几个脑袋,敢跟萧首辅抢人的。
她方才还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我和你一起去。”萧执聿没有理会贺夫人,轻开口道。
苏绾缡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一次人情。
苏成以擅闯私宅的名头将贺乘舟关了起来,无非就是要巴结萧执聿。
饶是她亲自去了,也没什么用。
不如萧执聿出面。
苏绾缡没有拒绝。
·
京兆府衙。
有萧执聿在场,苏绾缡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大牢。
贺乘舟靠在墙头,衣衫上的血迹已经结成了块状,寒硬得贴在身上。
他的脸颊上又新起了几道红痕,想来应是昨夜擅闯苏府,被府中的下人打的。
苏绾缡红着眼眶走进。
她何时见过贺乘舟这般狼狈模样。
从来,贺乘舟都是一袭青衫的儒雅书生模样,虽会一点拳脚,可身上从来没有武生那种强硬。
她见到的贺乘舟永远是一副温润亲和的模样。
可是如今,躺在大牢里的贺乘舟,周身狼狈,鬓发微垂。
苏绾缡蹲在贺乘舟面前,轻轻将他脸颊上的发丝别开。
感受到脸上温润的触感,贺乘舟睁开了眼来。
目光在触及苏绾缡的那一刻,眼神骤然变得清明。
他一把将苏绾缡揽进了怀里,像是抱紧最后一丝梦境一般,害怕下一秒,苏绾缡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苏绾缡仍由他抱着自己,环于他腰身的手犹豫了几瞬,还是伸手触上了他的脊背。
感受到身后的触摸,贺乘舟心境难得平复。
他哑着嗓音,“绾……”
还未完全开口,苏绾缡的声音先一步打断了他。
“贺乘舟,你要好好的。”
贺乘舟将苏绾缡抱得更紧了些,“我会好好的,绾缡,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你为何还是不明白?”
苏绾缡摇了摇头,推开贺乘舟。
她静静凝望着对面这个人。
这个从前给过她承诺,给过她安全感的人。
如今,她也希望能够护他平安。
希望他能够成熟一点。
苏绾缡如今是将局面看得透透的了。
若说昨夜,她还有心思想要离开,与贺乘舟在一起。
今日,便是什么心思都歇了。
在这上京,唯有权力才能不任人宰割。
贺乘舟没有自保的能力,她亦没有。
就算没有贪污一案,未来,还会有其他案子,其他状况。
贺乘舟没有强硬的家事做支撑,她没有一心为她的父母为后盾。
无论朝堂,还是后宅,他们都是为人鱼肉的棋子,只能仍人挑选,待价而沽。
在这权势滔天的上京,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制之下,
他们,都没有选择……
可是偏生,绝境之中让她踏出了一条生路。
她遇见了萧执聿。
贺乘舟贪污一案得以重审,还其清白。
她不用被迫嫁于纨绔,蹉跎半生。
胤朝首辅,仅仅一句话就可以将贺乘舟从牢狱里捞出,让她进京兆府狱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她成为了堂堂首辅夫人,他的官途亦得见天日。
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结局,这就够了。
这一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天旋地覆,让她一夜之间成长。
她不应该做什么一心一意一双人的美梦,不应该以为苏成会为她做打算。
她以为偏安一隅,就能半生得偿,可是命运弄人,叫她既定轨迹全部被打乱。
她怨吗?
她当然怨。
可是除开怨,她也感谢山穷水尽处,还有萧执聿为她引出一条峰回路转。
萧执聿只要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如果她真的与贺乘舟走了,不仅是对萧执聿承诺的背叛,也是重新将他们二人拉下地狱。
她不能如此。
否则,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她认清了现实,也希望贺乘舟也能认清现实。
“绾缡,你真的忍心从此与我再无干系?”
贺乘舟听出了她的决心,心脏麻木的抽痛。
“贺乘舟,放下吧。”
苏绾缡别开眼,没再多言。
他们之间,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
苏绾缡离开了,贺乘舟眼神紧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出牢门,走出甬道,从此走出他的视线。
其间没有再回头……
“儿啊,你放下她吧。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苏绾缡走后不久,贺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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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了进来。
她一下冲到贺乘舟的面前,看着他魂不守舍,呆滞得望着苏绾缡离开的方向泣不成声。
“京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何苦执着苏绾缡一人!”
“你一表人才,谁家姑娘不喜欢你。你相信娘,娘一定给你找一个比苏绾缡那个女人还要好的人。”
“你听娘的话,好好的啊!”
“怪只怪我们没能力,若是你父亲还在,贺家也不至于这般败落,他们怎敢如此欺负我们!”
“苏绾缡那个女人也不会见你入狱,就一心想要攀上高枝,成了首辅夫人!”
贺乘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贺母的话,眼神一如既往的浑浑噩噩。
只在听见苏绾缡的名字时,眼神闪动了刹那。
是了,在这上京,唯有权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绾缡说的没错,他们没有的选。
所以,他要往上爬,他要位极人臣,他要世人匍匐。
他要苏绾缡!
·
一踏出京兆府狱的大门,苏绾缡就瞧见了站在外面等她的萧执聿。
初春的上京依旧寒凉,尤其眼下天色渐晚,日头早已经落了下去,寒风又开始裹挟着尖刺的痛意迎面扑来。
风声呼啸,席卷着这座威严的皇城,从京兆府狱的上空刮过,尽数集聚于狱门之处,犹如恶鬼哭啸,剧烈的穿堂风而过,俨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萧执聿就在这狂风之下,缓缓转身。
猛烈寒风,撩起他雪白的衣袍。
身后天高广阔,灰蓝的天幕之下,他长身玉立,外罩银色狐裘的毛领翻飞。
寒天雪地之下,自有遗世独立之风。
那双漆眸似藏着千万种情绪,雾霭沉沉,一眼望进,落不到底。
可在触及苏绾缡身上时,浓雾消散,冰河乍破,泄出潺潺春意。
他笑看着苏绾缡走进,目光落在她身前衣衫的血迹上时,神色僵了僵。
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只伸手暖了暖她的手掌。
“可安心了?”
他看着苏绾缡微红的眼眶与鼻尖,心不由又揪了起来。
他应该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断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如此,苏绾缡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谢谢。”
苏绾缡轻启朱唇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而是感谢他能让她去见贺乘舟。
安心了吗?
或许没有。
可无论哪种回答,都不会是萧执聿爱听的。
安心?
她已经是萧执聿的妻子了,还能对着别人安心?
不安心吗?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还要如何才能安心。
苏绾缡选择不回答,不跳进这火坑之中。
“谢我什么?”
罕见的,萧执聿没有绕过这句话,直问了出来。
她对他,只有谢谢吗?
苏绾缡咬了咬唇,好像,情况并没有好很多。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似乎很执着这个答案,没有轻易叫苏绾缡能够绕过。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耳边不住呼啸的穿堂风,声音洪亮厮耳。
越是安静,耳边的风声似乎就越大,黑漆沉木大门亦被刮得嘎吱作响。
萧执聿目光沉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苏绾缡低垂的眼睑上。
他握着她的手,袖摆处的衣物浮动,粉白二色纠缠,难舍难分。
7. 第 7 章 深闺夜话
半晌,他终是败下阵来。
萧执聿轻叹了一口气,拉着苏绾缡的手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牵着苏绾缡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身上,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紧紧贴向了自己。
萧执聿轻轻蹭了蹭苏绾缡的发顶,贪婪得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呼吸才渐渐稳了下来。
“绾绾,我们回家。”
他开口,嗓音比之刚刚还要低哑。
他不逼她了,总之,他有的是时间。
他会让苏绾缡眼里心里,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苏绾缡轻轻环抱着他,感受着萧执聿身上的温度,轻轻点了点头。
被风吹得久了,他身上的温度似也在消散。
·
回到萧府时,天色已完全暗沉了下来。
本是说今日去梨园看戏,也没有看成。
她原是想叫萧执聿休息一日,自己和他一起去看戏放松。
可谁能想,竟然还是叫他又忙碌了一日。
苏绾缡心里只觉得愧疚。
到了夜晚,见萧执聿入了净室里去。
苏绾缡趁着这个功夫,赶紧收拾好美人榻,将自己的被衾放在了榻上。
今日,就要她睡在软榻上吧。
也不知道萧执聿今日在狱门处等了她多久,可别叫他的风寒更严重了。
萧执聿出来时,只着一袭素白里衣,他发尖微湿,几缕黏在青筋分明的脖颈上。
夜色渐浓,萧执聿眼神亦沉沉。
他眸光落在坐在妆奁前的苏绾缡背上,肌肤赛雪,红色丝带挂在她的双肩上,隐入她斜半褪至腰间的白色里衣。
帷幔浮动,分明冬日的夜晚,竟然也如此的燥热。
苏绾缡一向畏寒,沐浴完以后,只想赶紧擦拭好香膏,最好趁着萧执聿出来之前。
可哪曾想到,在镜中瞧见自己肩后处,竟然还有一处淤伤。
想来应该是走出牢房时,心不在焉撞上了墙壁导致的。
苏绾缡只能又拿出药膏擦拭。
药膏微凉,但好在味道清香,不至于浓烈。
苏绾缡涂上,也不会叫萧执聿发现。
她粉白指尖轻匀一点,正要涂上时,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似有一道灼热视线。
苏绾缡疑惑回头,眸光还未落定,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萧执聿的大手正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就着她指尖上的药膏,轻轻落在了她的琵琶骨上。
挟着滚烫的指间落在右肩后,灼意从琵琶骨处开始蔓延,像是吹落的蒲公英,迅速引起全身一阵酥麻。
苏绾缡不可抑制得浑身一颤。
羽睫轻轻柔柔得在萧执聿掌心扫动,有些痒。
他眼神暗了下去。
如游蛇一般,从她微曲的脊背上游走,看着她因颤栗撑起的蝴蝶骨,红色鸾丝圈住她的细腰。
许是揉搓淤痕有些痛,她咬着下唇,克制着呼吸。
顺着纤长脖颈向下滑,胸前雪色隐隐绰绰,伴随着她压制的呼吸起起伏伏。
想要欺负她,想要她哭……
这样的想法又一次冒了上来。
像是蚁虫,一股脑涌上了他的头皮,细细麻麻地啃噬他的神智。
静谧的室内,静可闻针,苏绾缡极力放轻着呼吸。
可时间越久,肺腔内的空气便越稀薄,呼吸也就不自觉沉重了起来。
连带着心跳都开始加快。
耳边是一声又一声有力的震动,缠绵着一圈又一圈的呼吸。
她好像进入了云端,头脑有些发昏,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清,那滚烫的心跳来自何处。
视觉被剥夺,触觉便越变得敏锐。
右肩后的指尖,挟着滚烫的热意在肩胛骨处流转,轻揉,慢碾。
明明药膏微凉,可指尖却是那样滚烫。
苏绾缡如入冰窖,可又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酥酥麻麻的痒意逐渐漫开,携着滚烫的灼意,引起心底深处的某种渴望。
想要他重一点,想要再疼一点……
“大人……”
苏绾缡开口,嗓音干涩得厉害。
恍若喉间滚出一般,瓮声瓮气的软糯。
她瞬间清醒,连忙闭上了嘴,耳尖迅速一红,她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萧执聿漆眸里燃起欲色,他垂眼看着她身上缓缓漾开的一层绯红。
不自觉滚了滚喉咙。
第一次,觉得“大人”这个称呼也不是那么刺耳了。
“怎么伤了?”
萧执聿开口,故意引导她说话。
他还想要听她的声音。
“我……狱中太过昏暗,撞上了。”
苏绾缡简单说了一句,显然不想提起。
究竟是太过昏暗,还是太过伤心。
是心不在焉,无暇顾及脚下的路吧。
像是被突然泼了一身冷水,萧执聿瞬间清明。
胸腔内开始生起浓浓的妒意,翻搅着充斥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几乎痉挛。
他讨厌苏绾缡受伤,更讨厌苏绾缡因为别人受伤!
萧执聿撤开了挡住苏绾缡眼睛的手,另一手替她拉拢好坠落的衣衫。
苏绾缡得见光明的一刹那,只见萧执聿已经站在了距离自己三尺之处。
他看着苏绾缡,脸色与平常一般无二,“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他说罢,转身撩过帷幔往外走去。
苏绾缡知道萧执聿是又要睡在软榻上,赶忙跟了出去。
萧执聿瞧见软榻上属于苏绾缡的被衾,有一瞬间惊异。
他抬眼看向苏绾缡,眸色询问。
“你风寒还没有好。今夜,我睡软榻吧。”
苏绾缡关心道。
萧执聿眼里薄雾荡开,滑过缕缕喜色,知道关心他?
他偏开头,佯装无异,“不必。”
“可是清竹院本就是大人的,大人不居于卧榻,反倒叫我占着。我实在……”
“你我是夫妻。”
苏绾缡话还未说完,就被萧执聿打断。
他声音又变得冷硬,似有些生气。
话落,喉间的痒意涌上,他偏开头右手虚握成拳头咳嗦了几声。
苏绾缡立马上前为他抚背,帮他顺气。
“大人,你风寒好像又严重了些。”苏绾缡更加担忧了。
无论今日说什么,她都不会叫萧执聿睡在这窄窄的美人榻上。
萧执聿看她,他哪里是风寒严重了,分明是被她气的。
苏绾缡,你能不能看看我,能不能再靠近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苏绾缡不知道萧执聿在想什么,只是回看着萧执聿一双比夜色还深的眼睛,想要继续劝说他。
“我去书房。”
终还是萧执聿败下阵来。
至少她担忧自己的身子,这是好的开头。
萧执聿劝说自己道。
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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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虽已经出了日头,可是傍晚时分,温度还是降了下来。
如今已是更深夜重。
萧执聿才盥洗好,此刻再出去吹一阵风,岂不是叫风寒更加严重。
眼见萧执聿已经快要走出房门,苏绾缡张嘴,情急之下喊住了他。
“大人今夜不如和我先睡在一处!”
话一出口,不止萧执聿,就连苏绾缡自己也愣了愣。
她慌忙低下了头。
萧执聿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本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再看她紧咬着下唇的模样,眼神躲闪,便知,方才说话的就是她。
在萧执聿直白露骨的凝视中,苏绾缡偏开了头,掩住自己发红的脸颊。
她转身,抱起自己的被衾,迅速冲进了里间。
萧执聿笑着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将方才手上抓起的外衫搭在了一旁的桁架上。
随着她的行迹入了里间。
新婚之夜挂上的红绡帐还没有褪下,轻纱薄缦,缓缓浮动,像是爱人之间的低喃。
萧执聿走近,撩开纱帐,苏绾缡已经裹进被衾里,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平素里明亮漂亮的双眸此刻却是紧紧闭着,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在装睡。
萧执聿嘴角勾了勾,明亮的烛火晃进他的眼睛。
他看着这一幕兀得心里生出满足感,盯着苏绾缡看了许久。
才熄灭了房内的烛光,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苏绾缡从来没有与人同榻而眠过,尤其是与一个男人。
明明昨日一个人睡时是那么空荡,今日却觉得分外拥挤。
夜,静谧无声。
苏绾缡恍惚中又听见了那道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阵一阵,蓬勃地震动。
她又开始辨不清那道心跳来自哪里,是不是自己的。
苏绾缡放缓了呼吸,害怕叫萧执聿发现自己的异常。
于是,呼吸一点点放低,肺部的空气又变得稀薄。
燥热开始蔓延,呼吸又开始不自禁粗重。
愈是压制,就愈是疯狂。
后背渐渐泌出一层薄汗,苏绾缡身子都僵硬的发麻。
黑夜里,耳力格外敏感。
她听见萧执聿平缓的呼吸,感受到身侧人传来的温度。
苏绾缡微微睁开眼,悄悄偏头望了望萧执聿,他似乎已经入眠。
帐子里面,温度一直在上身,方才那股燥热又迅速席卷了苏绾缡全身。
她索性假意翻身,借着这个空挡将双手从被衾里拿出,好让自己凉快一点。
可下一秒,萧执聿的大手伸来,在黑夜中稳稳抓住了苏绾缡的手。
苏绾缡心猛得跳了一拍,耳边传来萧执聿低缓的声音。
“小心着凉。”
声音里似乎裹着笑意。
萧执聿将苏绾缡的手放进被衾里,并替她捏好了被角。
苏绾缡脸又烫了起来,听话得陷进柔软的被窝里。
她想了想道,“明日我会让连枝为我收拾好一处院子。”
话落,空气中似乎又静默了下来。
久等不到萧执聿的回答,苏绾缡以为他睡着了。
正要闭上眼睛,耳边又传来了萧执聿简短的一声回复,“嗯。”
辨不清情绪。
苏绾缡没有多想,他同意,想来也是愿意的。
苏绾缡裹紧了紧身上的棉被,沉沉睡去。
8. 第 8 章 郡主
竖日一早,苏绾缡醒来时,毫无意外的,萧执聿已经不在了房间。
苏绾缡已经习惯。
今日天光大好,仿若昨夜的狂风根本不存在一般。
阳光来得比昨日更加耀眼。
苏绾缡坐在廊下看书,日头透过枝干投射在书卷上,将字迹晃得斑驳。
她一袭水绿色长裙,将肌肤衬托得更加雪白,波光粼粼的缎面在阳光下似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整个人美好的似一副画卷一般,叫人不敢轻易打搅。
连枝静静站在苏绾缡身后,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突然,苏绾缡从手中的书卷上抬头,微微侧了侧身子,吩咐道,“连枝,昨日那身衣裙染上了血迹,你记得叫人分开浣洗。”
血渍融水,别叫到时候染上了其他衣物,叫浣衣的婢子增加了清洗难度。
话落,连枝身子一僵,方才还一脸痴迷地盯着苏绾缡背影的双眼忙不迭转了几个圈。
她呐呐点头,“是,夫人。”
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苏绾缡转过身来,仔细瞧着连枝。
问道,“怎么了?”
连枝慌忙跪下,“回夫人的话,夫人昨日的衣物……”
连枝咬了咬唇,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大人叫奴婢烧了!”
今日连枝本是收拾着苏绾缡褪下的衣衫,准备交给下面的人送去浣洗。
可谁知,碰巧撞上萧执聿出门的步子。
冲撞了大人,连枝慌忙跪下。
若是平常,萧执聿根本不会将这些当回事,大步一跨,旁若无人地离开。
可是今日,萧执聿却站在原地一直没走,眼神似有实质一般落在连枝身上。
盯得连枝心惊胆战,一直在回想自己近日可是做错了事情。
外界都言,首辅大人光风霁月,温润雅致。
可是侍奉他的人,也知道,大人藏于骨子低下的冷漠疏离。
平素里不说话的模样,更是不怒自威。
连枝心跳达到了顶峰。
“拿去烧了。”
意外的,萧执聿只不痛不痒地撂下这句话,径直离开。
连枝困惑极了。
大人是叫他把夫人的衣服烧了吗?
连枝想不明白,可是大人的命令却是一定要遵守。
可没有想到,这么快,夫人就问了起来。
烧了?
苏绾缡有些惊异。
萧执聿好端端烧她衣服干什么?
转而又想到,那衣服上沾染上了血迹,萧执聿一大早撞上,恐怕是觉得不吉利吧。
他们这些位高权重者,尤其是到了萧执聿这个位置上,最是忌讳这些了。
苏绾缡也理解。
她叫连枝起身,“我知道了。无事,你不必如此小心,动辄下跪。”
苏绾缡宽慰道。
连枝点头。
话刚一落,院门处传来动静。
主仆二人皆是闻声望去。
院中的常青树长势良好,枝干葱茂。
苏绾缡借着葱茏绿荫的缝隙,瞧见一片皦玉色的衣衫飘过。
微风拂过,晃动的枝叶簌簌作响,将阳光也切割得隐隐绰绰。
追随着那片皦玉,那道身影逐渐变得明晰,在穿过长廊之后慢慢停在了自己面前。
苏绾缡看着突然回来的萧执聿,将书卷放到了美人靠上,站起了身子。
“大人。”
她屈膝,刚要行礼,就被萧执聿扶住了双臂。
“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疏?”萧执聿垂眼看她。
方才分明走近时,眼中细碎的阳光此刻却是骤然消散,雾霭沉沉。
“我……”
苏绾缡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索性萧执聿也没有非要她一个答案,眼神复又落到她身后放在美人靠上的书册上。
“在看什么?”
他走向她身后,弯腰轻轻一勾,那书卷就落到了萧执聿手上。
清白素手,指骨分明,勾起书卷时,手背上浮起的青色筋脉蜿蜒,与近乎冷白的肌肤相得益彰,像是扬州最好瓷窑烧就的上等瓷釉。
叫人挪不开眼睛。
“闲来无事,不过一些杂书罢了。”
苏绾缡移开眼神,对上萧执聿的眼。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他点头,随意望了一眼院内的风景,状似无意道,“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苏绾缡想了想,昨日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去成梨园,反而叫萧执聿又劳累了一日。
她心里本就是愧疚,又不敢轻易打扰,害怕自己误了他的正事。
如今萧执聿主动说要出去走走,苏绾缡自然却之不恭。
况且今日阳光实在不错,若是一直待在府里,也实在无趣。
苏绾缡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听话,萧执聿轻挑了挑眉梢。
“不问去哪?”
“大人想要去哪?”
苏绾缡问。
“金玉楼如何?”萧执聿给了她一个提议。
“大人要买什么东西吗?”
“嗯。”
萧执聿不置可否。
他看着苏绾缡,院中枝叶打碎的阳光似乎落进了他的眼里一般。
·
金玉楼是上京城中最大的一处商楼,里间奇货百居,琳琅满目。
钗环罗裙,胭脂水粉,文房四宝,鞍鞯辔头……
一应俱全。
是上京城中豪掷千金的存在。
达官贵人,商贾名流,往来不息。
能在金玉楼消费的人,皆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门上的牌匾砸下来,一准拉一个起身,都是五品官员往上。
人们早已经见惯不惯。
可是当萧府的马车稳稳停靠在金玉楼门外时,还是迅速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
车帘被掀开,萧执聿率先走出。
谁能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首辅大人,有一天竟然会亲自入金玉楼采买。
众人惊异。
接着又见萧执聿没有立马下马,而是转身,扶住了帘后伸出的一双柔荑。
众人屏住了呼吸,待瞧清了帘后女子容貌时,才恍觉。
喔,首辅大人成亲了。
苏绾缡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亲自扶自己下车,她本以为外面站着的是连枝。
可是手已经覆上去了,只能任由着他牵着自己下车。
金玉楼掌事早已经在此处等候,就待首辅大人与夫人亲至,引领他们入厢房。
二人正要踏入,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带着女儿家的娇俏。
“执聿哥哥!”
苏绾缡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正站着一位少女。
她一手牵着罗裙,一手拿着绢帕在空中奋力挥舞着。
似乎生怕萧执聿瞧不见她似的。
待瞧见萧执聿转过了身,那女子立马兴奋得下了马车,直直奔了过来。
女子身着一袭鹅黄色长裙,同色系的发带绾在她的少女髻上,随着她散在肩上的长发纷飞。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连风都格外偏爱她一般,扬起的衣衫勾勒出少女身形的曲线。
明艳动人。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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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间含着浓烈的笑意,远远看来,像是一朵蝴蝶一般。
“执聿哥哥,好巧,你也来了金玉楼。”
女子唇边扬着一抹欣喜的弧度,看着萧执聿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郡主。”
眼看女子要冲到萧执聿面前,拉上他的衣袖。
萧执聿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态度有礼却分外疏离。
郡主?
苏绾缡听见萧执聿对那女子的称呼,转眼落到了方才女子下来的马车。
只见那檐盖上挂着的旌旗上分明刻着“程”之一字。
再看那图腾,苏绾缡了然。
原来是程伯侯府的姑娘。
再瞧这女子与萧执聿的亲密劲儿,不难猜想,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程伯侯的嫡出女儿,程清渺。
程伯侯早年战功赫赫,程清渺不过刚一出生,先皇就特别嘉赏,封程清渺为安宁郡主。
侯爷的女儿被封郡主,这在胤朝是头一份的存在。
因而程清渺可以说是携着万千宠爱而降生。
苏绾缡还在闺阁时,便听说了程清渺与萧执聿的事迹。
听说当年萧执聿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程清渺就对其一见钟情。
而后无论是朝臣私宴,还是皇家廷宴,有萧执聿的地方就一定有程清渺。
就连圣上都说,难为郡主一片痴心,萧首辅不如即日迎娶。
坊间百姓亦将此传为佳话。
可是谁能想到,一转眼,萧执聿毫无预兆得娶了一个小小员外郎之女。
提亲到成亲,不过短短一月。
给所有人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程清渺也没有想到,半路之中竟然会杀出一个苏绾缡。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及笄,马上就可以嫁给萧执聿。
毕竟就连圣上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程伯侯嫡女,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
怎么看,都比苏绾缡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的般配。
初初听闻萧执聿要成亲的消息时,程清渺满脸惊愕,二话不说就要冲到萧府去问。
却被程伯侯拦下,足足禁了她一个月的足。
如今,她总算能够出府,没曾想到,竟然就在此见着了她思念了一个月的人。
程清渺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可是再见到萧执聿这般冷淡的态度时,程清渺初见萧执聿的欣喜又犹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叫她浑身淋得湿透。
虽说她一直知道,萧执聿性子冷清。
以往,都是她没脸没皮地跟在他身后,萧执聿许是因为程伯侯的面子,亦或是碍于君子礼仪,从未对她说过重话。
甚至是客气有加,可是其中夹杂的浓烈疏离淡漠,却是不加掩饰。
偶尔程清渺抬头,似乎都能看见他眉眼间的冷恹。
但是程清渺不会放弃,她只当萧执聿性子就是如此。
可是刚才她在马车里,分明瞧见萧执聿望着身侧那人时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眼睛。
他伸手牵着那女子下车时周身温润亲和的气质。
那都是程清渺没有瞧见过的萧执聿。
如今,他见着自己,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来,他不是本性如此,而是面对着她不是那样温柔的模样。
程清渺心里有些难过,眉眼一下耷拉了下来。
萧执聿究竟喜欢的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究竟哪里比不上!
她将眼神移了过去,想要瞧清那女子的模样。
只这一眼,就叫程清渺几乎看失了神。
9. 第 9 章 金玉楼
她自认为自己的容貌已是上乘,可是待瞧见萧执聿身侧这位女子时,却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失了上风。
女子眉目秾丽,一双杏眼犹如潺潺春水,抬眼望人的时候自带柔情,似将人裹进了三月暖阳里。
高挺小巧的鼻尖,中和了杏眼的圆钝,显出几分妩媚几分清丽。
虽然矛盾却异常融合。
流畅线型画就紧致的下颌线,唇不点而红,齿如瓠犀,颜如舜华,整个人透着近乎张扬的欲。
媚而不俗,妖而不艳。
此刻站在萧执聿身边,两人无疑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当真是金童玉女,天作地设。
怪不得,一下车就吸引了金玉楼外所有人的视线。
初见的惊艳消散,程清渺心里头一回涌出自卑,她自诩上京第一美人,可此刻却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卑还未彻底冒出头来,程清渺强行将它压下,内心又猛地升起浓浓的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女人能够嫁给萧执聿!
明明她才跟萧执聿是最配的人!
她乃程伯侯府嫡出小姐,与胤朝首辅当之无愧是最般配的人。
无论家世还是容貌,亦或是上京城中的名誉。
她都是最该站在萧执聿身边的人。
她能给萧执聿带来仕途的助力,她能给萧执聿满心满眼的爱!
可是凭什么叫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得女人捷足先登。
程清渺是越想越气,再见她模样,更是厌烦。
狐媚子!
“执聿哥哥,今日你陪我一起逛金玉楼好不好。”
程清渺不甘心,复又上前了一步,想要挽上萧执聿的手臂。
萧执聿单手背于身后,眉眼滑过冷恹。
“多谢郡主邀约,不过今日,臣与夫人已有约。”
程清渺没有忽略萧执聿眉眼间滑过的那道冷恹,本就苦涩的心更是直直坠了下去。
萧执聿态度转换的太快,分明在苏绾缡面前是那样温润。
可是面向她时,却只有不耐。
可无论再如何厌烦她,萧执聿都永远恪守君子礼仪,从不叫她难堪。
这就是萧执聿。
温文尔雅是他的表象,冷漠才是他的底色。
虽然外界传言,萧执聿是胤朝不可多得的礼贤下士的谦谦君子,可是程清渺却能看出他表面下的淡漠。
她自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萧执聿了。
可是今日才知,原来冷漠也不是他的底色。
而是他的温柔从没有给过她。
程清渺心里酸得厉害,她看着萧执聿牵着苏绾缡的手心。
心里的不甘心又冒了出来。
“那,我下个月的及笄礼,你一定要来!”
像是害怕萧执聿会拒绝,程清渺语速极快,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地盯着萧执聿,眸子里盛满了希冀。
“郡主的及笄礼……”
“夫人可愿意来参加清渺的及笄礼?”
眼见萧执聿没有要同意的样子,程清渺立马将目光落在了苏绾缡身上。
只要苏绾缡来,萧执聿不可能不一起来。
苏绾缡万万没有想到,事件转折竟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愣了愣。
她看着程清渺微红的眼眶,瞧着似乎要哭了出来。
“此事,还是要看……”
苏绾缡话还没有说完,又迅速被程清渺打断。
“采儿,快把请帖拿来给夫人。”
程清渺吩咐道。
苏绾缡,“……”
拿了请帖,这是不去也得去了。
何况萧执聿是当朝首辅,程伯侯若是宴请了诸朝臣,萧执聿不去,岂不是不给程伯侯面子。
如今她成为了首辅夫人,自当也要为萧执聿做打算,打理好各家族之间的关系。
这也是女子在闺中时学着打理中馈习得的三从四德。
萧执聿不好意思,不方面做的事情,苏绾缡作为后宅妇人自然要为他维持体面。
从前就算了。
如今,萧执聿成了亲,自然就不一样了。
虽说他们二人成亲,是萧执聿强求来的。
可是萧执聿的确帮了她很多。
苏绾缡自认自己还是需要帮这点忙的。
至少她在的时候。
“那就多谢郡主了。臣妇届时一定携礼而来。”
苏绾缡收下请帖,微福了福身。
见此,程清渺眉眼间的阴霾总算一扫而空。
她笑着移开了眼神,看向了一旁的萧执聿。
只要苏绾缡答应,执聿哥哥也一定会来的。
萧执聿垂眼看着身侧的人,眯了眯眼。
他牵着苏绾缡的手不由重了重,显示出自己几分不满。
苏绾缡难道不知道程清渺的心思吗?
她这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推着自己往别人身边去?
萧执聿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火。
事情聊完离开,转身的那一刹那,苏绾缡靠近了些萧执聿。
她微低着头向萧执聿凑了过去。
萧执聿鼻尖突然涌进一股清香,像是初夏带着露水的栀子花。
一下浇灭人心中所有的躁热烦闷。
苏绾缡压了压嗓音,“大人放心。及笄礼由绾缡前去,外人便不能说什么闲话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低着嗓子时带上了几分软糯。
不自觉叫人亲近。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二人衣料摩擦带动簌簌的声响,明明没有肌肤相触,可是摩擦的那处却还是升起了一阵酥麻。
蔓延一整片手臂,带着半边身子都发麻。
苏绾缡说完,就要抬头。
预感到她的动作,萧执聿自然偏开了头。
压住自己轻勾的嘴角。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方才心底的闷气一扫而过,心间滑过的只有丝丝密密的甜。
眼见萧执聿牵着苏绾缡进入了金玉楼,程清渺站在原地望着萧执聿的眼神也没有移开。
站在萧执聿身边的那个位置,本应该是她的。
是她的才对!
程清渺狠狠踱了踱脚,不甘心地踏入了金玉楼。
·
在掌事的引领下,萧执聿与苏绾缡进入了三楼厢房。
房内早已经站好了一排又一排的婢子。
个个手上都端着黑漆描金漆盘。
里面盛放着的,则是各式各样的衣衫罗裙,钗环头面。
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房内的右侧,站着一排绣娘,是替苏绾缡量体裁衣的。
而其中有一名女子,瞧着身形与苏绾缡略有相似。
掌事的介绍,若是夫人累了,此人便可以替夫人试穿。
苏绾缡被这周到的服务弄得有些发懵。
她转头看向萧执聿,“不是大人要买东西吗?”
萧执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示意那些物什,“喜欢的,就都带回府。”
话落,掌事的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攀着苏绾缡的手臂将她带到了第一排的婢子面前一一介绍。
“夫人可以瞧瞧,这些都是上京城中近来最流行的款式。”
“夫人气质出尘,这件月白双绣流云纹绫衫最衬夫人。”
“再搭上这三缕金线串南海珍珠流苏,定然叫人挪不开眼睛。”
“……”
掌事的云娘,不亏是能管理偌大金玉楼的主事。
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三两句将人夸得晕头转向。
苏绾缡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能频频点头,偶尔侧过头,略带求救的眼神望着萧执聿。
萧执聿坐在罗汉榻上,皦玉色长衫垂下,他修长指骨执着一方茶壶缓缓浇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慵懒闲适之风。
感受到苏绾缡的视线,萧执聿抬眼望过来,平素里黑沉冷肃的眼眸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像是暗夜的萤火虫,虽然微弱,却也足够让人惊异。
侍奉的金玉楼婢子,纷纷低下了头。
暗叹首辅与夫人果然伉俪情深。
眸中露骨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光是瞧见萧首辅的眼神,她们这些外人都觉得脸颊发烫。
偏生首辅夫人却恍若未觉一般。
想来也是因为首辅夫人在府中的时候见的多了的缘故吧。
萧执聿知道苏绾缡不习惯这样的热情推销。
他开口,声线冷淡,“你先下去。”
那模样,与方才瞧着苏绾缡的样子哪里像是同一个人。
云娘得了令,笑意盈盈向着萧执聿行了一个礼,“妾身这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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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转而望向了苏绾缡,“夫人若还有吩咐,可尽来唤妾身。”
说着,带着自己身边的丫鬟退出了房间。
“怎么?没有你喜欢的?”
萧执聿坐在帷幔后的主位上沏茶,见着苏绾缡从隔了一个月门的外间进了来问道。
“随便几件衣物就好,我也穿不了那么多。”
苏绾缡摇了摇头,坐到了罗汉榻的另一侧。
“你不是要去参加郡主的及笄礼?”
“那也不用如此……”
“程伯侯嫡出的女儿,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她的及笄礼,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世家大族亲临恭贺。你确定不用好生打扮一番?”
“你也说了,那是郡主的及笄礼。我若穿的张扬,岂不是喧宾夺主。”
苏绾缡没有被萧执聿饶进去。
萧执聿指腹轻捻了捻茶壁,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微侧过身子,就势将茶杯放在了小几上,抬眼便撞进了苏绾缡的眼里。
他弯了弯眼角,平素里淡漠的眉眼此刻也染上了柔和。
“绾绾不打扮也是清丽脱俗,绝世佳人。”
他说着,脑袋又凑近了几分,彻底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声音低缓,带着性感的磁性,明明是青天白日,可偏生听着这话却格外暧昧。
像是夫妻床底之间才会有的呢喃。
房间不算太大。
加之室内安静,萧执聿的话分外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苏绾缡一下就红了脸。
知道这是萧执聿在故意打趣她,目的就是想叫她买下这些东西。
苏绾缡害怕自己若再不同意,指不定萧执聿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的就开始挑选了起来。
一点也没再手软。
胤朝首辅,难不成这点东西还能吃垮了他?
瞧着苏绾缡总算放下心来,毫无芥蒂地买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花着他的钱。
萧执聿心里渐渐升起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明明花钱的人是他,却像是他捡着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终究还是拿人手短,苏绾缡还是没有彻底狠下心来。
偶尔拿不定主意时,还是会转过身请教萧执聿。
萧执聿不喜欢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站起身来,走到苏绾缡的面前。
随手接过苏绾缡手上的鸢尾钗,顺势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都好看。”他笑道。
狭长的双眸弯了起来。
如此直白的夸赞,让苏绾缡脸又不由红了起来。
她似乎听见耳边有婢子轻笑的声音,更是觉得脸颊发烫。
她错了,她不该问萧执聿的意见。
“都要了。”
萧执聿嗓音微微提了提。
虽说他连眼神都没有从苏绾缡脸上移开,可是在场的婢子们却也知道,这话是对她们说的。
于是微微福身,一个个按照着顺序一一退出了房间。
一出了厢房。
盛着漆盘的婢子们就散成了三三两两。
有几个感情好的聚在一起,立马开始了交谈。
“首辅大人对夫人可真好。”
“这是恨不得将整个金玉楼的珍宝都捧到夫人的跟前。”
“是啊,我在里面瞧着,脸都快烫熟了。首辅大人的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夫人身上呢!”
“首辅大人一表人才,对夫人又这样情深义重,好生羡慕。”
“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这样好的如意郎君啊?”
“你想嫁人了?那叫云娘早早将你打发了,你回去嫁人。”
另一个女子忍不住打趣,推搡了搡说话那婢子的手臂。
“你少来!”
那女子嗔怪地打了回去。
一行人嬉笑着离开三楼。
这边人刚一下了楼梯,那边的一处厢房的房门便立马被打了开来。
程清渺眉眼间含着怒气,愤恨地望着离开的那一行婢子的背影上。
她甩了甩衣袖,作势空中打了一拳,“这些嚼舌根的婢子,不好好伺候贵人,反倒一天竟说些胡话!”
什么嘛!
她才不信,执聿哥哥会那般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
他性子冷清,绝不可能像她们描述的那般!
10. 第 10 章 私塾
厢房内,只剩下苏绾缡与萧执聿二人。
气氛一下凝滞了起来。
察觉到二人之间距离实在太近,苏绾缡退后了一步。
率先打破了沉默,“接下来去哪?”
萧执聿垂眼看着苏绾缡拉开的距离,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要搬离清竹院?”
“啊?”
“嗯,是。”
话题转得实在过快,苏绾缡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待明白他说的是何事以后,轻轻点了点头。
“为何?”
“不喜清竹院的布设?”
不等苏绾缡的回答,萧执聿就先替她想出了一个回答。
紧接着又是一个解决方法。
“可以重建。”
苏绾缡眨了眨眼,看萧执聿的模样,似乎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她忙摇了摇头,并非是因着这个原因。
相反,清竹院的布设很好,物什家具的摆放都是按照她的习惯与喜好陈设。
院子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比她在苏府的院子还要好。
更重要的是,清竹院内有一处四敞的水上书斋。
长廊水榭连接湖上心亭,清幽雅致。
周边所种植的植株花卉都是她喜欢的品种,有几株甚至是宫内培植的上品。
植株花卉交相辉映,将书斋隐匿其中,自有世外桃源之风。
只是,清竹院再好,那都不是她的院子。
她如何能够鸠占鹊巢。
“大人救我水深火热,我感念大人恩德。如何再能恬不知……”
“别说。”
萧执聿打断苏绾缡的话,他不想听见她妄自菲薄。
“你住清竹院,我搬出去。”
萧执聿说道。
苏绾缡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那模样,就像是费尽心思要离开萧执聿的视线。
萧执聿眯了眯眼,察觉到她心里的那点小心思。
他轻点了点头,带着看透一切的从然,碾着脚下的步子上前。
那股熟悉的威压感像是粘腻的影子一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升起,团团笼罩,铺天盖地的将苏绾缡淹没。
她不自觉的就退到了台柱上,直至退无可退。
萧执聿低眼凝视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眼睑,纤长的羽睫轻颤。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留在清竹院。”
他吐字恶劣,脚下的步子又拉进了几分,“和我在一起。”
明明是亲近的情话,从萧执聿的嘴里说出来却好似变了一个味道。
像是恶魔低语。
苏绾缡被吓得面色苍白,她迅速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眼里的惊吓还来不及消退。
“我不搬就是了。”
苏绾缡垂着眼,一副受欺负的小白兔模样。
萧执聿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间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早就知道她故意装乖,早就知道她一直防备着自己。
所有的看似听话,只是为了营造相敬如宾的假象,只是为了不惹怒他。
只是为了不让他碰她……
他可以给她时间,可以等她。可是要走近她的心里,到底还需要多久!
萧执聿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想过为他敞开一点点心扉。
一点点都没有……
萧执聿敛下眼,他转过身,眉眼耷拉着,看着很是疲惫。
“若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拆了重建。一切按你心意。”
他说道,踏出了房门。
萧执聿一走,苏绾缡僵直的脊背立马脱了力般松懈了下来。
脊背处都已渗出了薄薄的一层密汗。
萧执聿不愧是胤朝首辅。
她的这些伎俩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他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给看透。
倒是难为他,还陪着她演了这么多天的戏。
苏绾缡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她承认,萧执聿危难之间曾对她施以援手,是她无路可退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应该感谢萧执聿。
可是她也明白,萧执聿亦不是无辜之人。
他挟恩图报,强娶自己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他对自己再好,苏绾缡都不能接受。
她会想办法,想办法离开!
离开封闭空间的萧执聿,也并没有因为长廊上的穿堂风而消减半分心间的烦闷。
苏绾缡不信他,苏绾缡怕他。
想起苏绾缡方才的模样,萧执聿就觉得心间胀疼得厉害。
所有一切的乖巧,听话,所有一切的接触,亲近,都是因为怕他而竖起的伪装,从而达到对自己的保护。
她为什么会怕他?
他是首辅,她怕他会对贺乘舟不利?
害怕他会她不利?
害怕她触到他的麟角以后,会对她下手?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胀疼的心脏一角猝然破裂,涌出的苦涩蔓延流进四肢百骸。
他得重新想个法子,降低她对自己的防线。
·
从金玉楼回来以后,萧执聿便搬离了清竹院,入住了画堂春。
二人一如既往得相敬如宾,仿若那天的插曲根本没有存在一般。
在府中待了多日,苏绾缡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坐软了。
于是这天一早,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了府去。
苏绾缡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
父亲的官职不高,又是地方上来的,苏绾缡在上京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世家女子。
而林氏,恨不得众人根本不知道苏绾缡的存在。
自然也就不会带她出门。
所以平素里那些宴会根本邀请不到她的头上。
苏绾缡最大的消遣,便是趁着林氏与她的女儿出门宴会的时候,从后门悄悄离开,去城外的私塾里授课。
身处闺中,闲来无事,苏绾缡最爱习书写字。
林氏还没有入门时,苏绾缡也曾有一段时间过着千娇百宠的生活。
苏成什么都会答应她。
即便官职不高,俸禄有限,还是会为苏绾缡聘请全林州最好的教书娘子。
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苏绾缡都没有落下。
只要她喜欢的,感兴趣的,苏成都会满足。
是以如今,苏绾缡闲暇时候还能去城外私塾做个教书娘子。
和孩子们在一起,短暂得丢下冷清,感受一点点生活的闹腾。
各村庄紧密相连,最好的私塾设在城镇。
苏绾缡不喜欢城镇私塾的氛围。
那里有官场间的逢高踩低的味道。
能在镇上私塾念书的人家,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差。
甚至还有员外的孩子。
带着铜臭的腐气,一个劲儿得欺负旁的孩子。
偏生私塾的掌事,最后还要强拉着被欺负的孩子去道歉。
苏绾缡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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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了员外,私塾便会办不下去。
只有讨好了员外,私塾才有银钱扩大。
于是教书的先生成为了不辨是非的庸才,天真无邪的稚童变成了溜须拍马的奴仆。
苏绾缡不喜欢那里。
于是后来,苏绾缡去了村子里。
即便身处上京城周边,村子还是村子。
与她在林州时的村庄并没有什么两样。
村子依旧落后,甚至破败。
可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即便肤色被晒成了小麦色,即便屋墙剥落,可是只要炊烟升起,那就是指引游子回家的路。
村子里的孩子懂事的很早,但是依旧有属于孩童天真的稚气。
课堂上,往往端正着身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得盯着先生,下了课,又像是翱翔的鹰,自由无畏。
苏绾缡站在私塾门前,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离开。
抬眼看,天边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暖黄的柔光投射,将私塾的影子无限拉长,斜射进了一旁的竹林。
“你近日都没有来,最近很忙?”
徐清正从后面走出,站在了苏绾缡的身侧。
他是这座私塾的创办者。
也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没有人知道徐清正是哪里人,只知道他自几年前来到长崖村,便就此安居了下来。
创办了私塾。
苏绾缡来到私塾教书是机缘巧合。
只是听说长崖村的一名教书先生颇负盛名,便慕名而来。
苏绾缡本以为,这种隐居在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应是一位年过百半的花甲老人。
可是谁能想到,徐清正意外的年轻。
年纪应是只长苏绾缡几岁。
徐清正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了解到苏绾缡的来意,他并没有过问太多,只是考了考苏绾缡的学识。
在了解到眼前的女子的确有学富五车的学识以后,他无波无澜的眼睛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
苏绾缡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赞赏与惊艳。
苏绾缡来私塾教书不为钱财,只是为了找一点事情做。
因为家事的原因,苏绾缡并不能长来长崖村。
可是仅仅只是一月之间偶尔来的几回,就已经足够引起长崖村村人的注意。
而入学的孩子们也大多很喜欢苏绾缡。
徐清正性子清冷,即便是苏绾缡在私塾教书的时间里,徐清正也并没有与她多有交流。
他从不过问苏绾缡的名字,也没有问过苏绾缡的身份,更不打听她的事情。
今日这般主动搭话,倒是让苏绾缡都惊讶了一番。
她摇了摇头,哪里能有什么事。
日子不就是这样过吗?
若非要说发生了什么。
成婚算不算?
苏绾缡想着,苦笑了声。
正说着话,只见刚刚才下了学的孩子们又都跑了回来。
一见着苏绾缡与徐清正,立马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
“苏先生!徐先生!”
一窝蜂的孩子冲了过来,由于跑得过快,个个脸像是红透了的苹果一般。
此刻停在了苏绾缡二人面前,一个个都大喘着粗气。
偶有几个人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带着哭音,人像是被吓哭了一般,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发生了何事?”
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徐清正皱了皱眉。
“前面……前面,有一个死人!”
11. 第 11 章 长崖村
首先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是为首的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
话一出口,孩群又开始了骚闹。
有胆小的孩子甚至立马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们今日本是正常下学。
只是走在路上玩心渐起,于是想要去一旁的林子里面爬树。
可是谁知道,刚踏进林子里面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再顺着味道前去,只见草丛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带我去。”
一听这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正也面色紧绷了起来。
好端端的,长崖村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徐清正大步朝着孩子们的指引朝着林子走去。
苏绾缡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赶忙也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林间。
拨开草丛,只见靠近树干的地方躺着一身穿玄衣的男子。
男子双目紧闭,双颊泛白,嘴唇干裂,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的确像是一具尸体。
可是再仔细看,还能瞧见他胸膛处微弱的呼吸。
苏绾缡从他身上移开,瞧见他身下躺着的地方鲜血早已经将草地?红。
鼻尖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气。
看来此人伤得极重。
“小猴子!去找张大夫。”
徐清正面色凝重。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身来,牵过那男子的手臂借力压在自己的脊背上,将他给背了起来。
小猴子是最初说话的孩子。
他到底年纪大,此刻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听见徐清正的话,立马就转身朝着村子的另一头跑去。
·
徐院。
房间内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好在有苏绾缡在这里,能够搭把手,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张大夫的医术很好,是镇上有名的大夫。
近几日刚好在长崖村义诊,倒也算是这人命大,叫他给遇上了。
命不该绝。
张大夫如是说道。
待看过病以后,张大夫嘱咐了几句,就携着药箱离开了。
“你还没有走?”
事情结束以后,徐清正这才注意到苏绾缡还在此处。
“他还好吧。”
苏绾缡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此刻还心有余悸。
“张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徐清正回答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徐清正一个人,又要上课又要照顾病人,怕是忙不过来。
苏绾缡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不如来帮他。
知道苏绾缡的想法,徐清正没有拒绝。
只是……
“如今天色已暗,怕是没有出村的马车了。”
徐清正提醒道。
长崖村本就偏僻,入镇的马车少之又少,更别提如今天色已暗。
再者,就算是找到了车入镇,恐怕进城的马车也是少之又少。
“不如……”
“徐先生说的对,所以眼下我该走了。”
苏绾缡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动声色截断了徐清正的话。
她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只是,如今她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说她该如何向萧执聿解释,就说她身为首辅夫人,已嫁作人妇。
如此彻夜不归,留宿他宅,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苏绾缡谨小慎微惯了,宁愿麻烦点,也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
她向徐清正告辞离开,一路快走,总算还是遇见了一个好心的村里人,认出她是教书的苏娘子,立马爽快地接上苏绾缡出村。
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误了时辰。
镇内已经没有了入城的马车。
苏绾缡正想多给车夫一点银钱,拜托他能带自己回城。
眼角余光突然瞧见镇门牌匾下,一辆宽敞简约的马车停在那里。
一盏微微晃动的宫灯垂落在马车的檐角,照出马车低调奢华的壁身。
垂落的令牌上赫然印着大大的“萧”之一字。
苏绾缡朝着马车走进,果不其然,马车侧边走出一位青衣女子。
她双手抱腹于前,微微低头,“夫人。”
分明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让苏绾缡心下发凉。
果然,她做什么都逃不过萧执聿的眼睛。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有想到,萧执聿还是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点了点头,提着衣裙上了马车。
车外,夜色已浓。
暗夜笼罩一切,将所有无限放大。
树木参天,在暗夜里张开巨大的密网,轻而易举能够网住所有潜逃的猎物。
苏绾缡去长崖村并没有带上连枝,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出的府。
她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尤其如今入了萧府。
虽说连枝将她照顾得很好,但是她终究是萧执聿的人。
这让苏绾缡总是难以完全对她信任。
好在,去长崖村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是萧执聿问起,便说自己是去了外面一个人走走。
可是谁能想到,第一天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误了时辰。
谁又能想到,连枝竟然等在了镇上。
这说明,她去了哪里,萧执聿全部都知道。
怕是从她踏出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在身后跟着她了吧。
马车行驶到了萧府。
苏绾缡下了马车,便进了清竹院。
如果她没有猜错,萧执聿应该已经在清竹院里等着了。
可谁知,一进清竹院,院内与平常一般无二。
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廊下长灯明亮,与路上所见张开大口的未知黑暗泾渭分明。
苏绾缡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暖与踏实。
她侧头望向身侧的连枝,眸色询问。
连枝上前一步,“大人不是故意要查夫人行踪,只是今日夫人不见,大人担忧。”
“如今夫人已然安全入府,就早些休息吧。”
是这样吗?
是因为找不见自己了,因为担心才找的吗?
苏绾缡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径直入了房间。
另一侧,画堂春内。
得知苏绾缡安全入了府,萧执聿才终于停下了笔。
“你若是还不能得到她的信任,本官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他抬眼,望着不远处垂着头的连枝。
声音分明冷淡的如平常一般无二,可眸光深寒却如刺骨的冰棱从连枝身上一寸寸扫过。
钉入骨髓。
连枝被吓得浑身一抖,呼吸都滞了下来。
她立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请罪。
“奴婢明白!”
萧执聿收回眼神,没再管她。
连枝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麻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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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了出去。
屋内,萧执聿看着桌上的宣纸上被笔墨侵染的一块污渍。
黑沉墨块逐渐晕开,将萧执聿的眼神染的更是漆黑。
竖日一早。
苏绾缡唤来了连枝盥洗,上妆。
她准备出门,去长崖村。
见连枝守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要跟着又不敢跟着的样子。
苏绾缡也不打算为难她,直接开口叫她去备车。
既然萧执聿知道,又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苏绾缡也就不再与他打哑迷,正好,自己来去倒是轻松了。
马车入了镇上,苏绾缡下了车,叫连枝在此处等候。
她并不打算带着连枝去长崖村。
毕竟,苏绾缡是去长崖村当教书先生的,不是去摆谱的。
更何况,她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随意带人去徐清正的院子。
苏绾缡随手路边拦下了一辆马车入了长崖村。
此时时辰虽尚早,但徐清正的院子与私塾并不在一处,是以,苏绾缡不得不加紧了步伐。
入了院子以后,苏绾缡就接手了徐清正没有做完的事情,好让他能够去私塾里上早课。
她在厨房煎药,待药熬好以后,就用漆盘端着进了房间。
男人还在昏睡,唇瓣干裂得厉害。
苏绾缡坐在床边,用汤匙慢慢搅动,待汤药变得温热以后,才一勺勺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一碗药喂完,苏绾缡放下空碗,额上已经渗出密汗。
给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喂药不是一件易事。
她擦了擦男人的唇角,又替他捏了捏被衾。
才拿起空碗,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道禁锢,苏绾缡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吃痛,掌心下意识一松,那药碗便从手中脱落,发出“砰”的声响。
紧接着天旋地转,苏绾缡背部被猛地一撞,跌落到了床榻上。
好在有被衾的阻隔,背上的痛意不甚明显,但也足够将苏绾缡跌得发懵。
她蹙起眉头,抬眼找回视线的瞬间赫然撞进了一双盛满红血丝的眼睛!
男人眉骨深邃,一双红目充满杀意的看着苏绾缡,瞧着像是暗夜里潜伏的恶狼。
“你是谁?”
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可怕,叫人不自觉浑身一抖。
苏绾缡心下猛地跳了跳,一瞬间被他浑身浓烈的杀气吓到。
双手被扼制,痛意转换为麻意。
苏绾缡使劲动了动,却被男人狠狠压制。
心脏跳动得厉害,瞧着男人赤红的眼睛,苏绾缡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答得不对,是真的会被眼前之人迅速拧断脖子!
苏绾缡讨厌这种身处下位的感觉,她这时也冷静了下来。
一双因惊吓而瞪圆了的杏眼此刻慢慢敛起,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公子问这话时,不先看看自己身处何地吗?”
她开口,嗓音也是极度的冷。
任谁救了人还被这样对待,心情也不会好。
男人听完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他抬起疑惑的眼转了转,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
房子不算大,普通的砖房,但胜在干净整洁。
趁着男人打量房间的功夫,苏绾缡猛的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
男人身上本就有重伤,被苏绾缡这样一推,立马牵动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真的叫苏绾缡跑了出去。
12. 第 12 章 争锋 “你要进京?”
“你昨日昏迷在了竹林,是我们把你带回来的。”
苏绾缡脱离了禁制,退出去了老远才站定道。
她冷眼瞧着男人痛得捂住伤口,跌落被衾也没有打算上前为他重新包扎。
待他神智清楚以前,苏绾缡不会轻易靠近。
闻言,男人眼神转了转,似乎是在回忆。
周身浓烈的杀意渐渐消退,唇瓣苍白得可怜。
他抬眼,眸中的红血丝已经褪下,像是发病的恶狼终于恢复了理智。
男人看着不远处的女子,衣衫虽不华丽,却也是上好布料。
满头青丝虽只有一根素钗,看似低调,可男人却认得那是上好楠木。
这样好的木头,居然只是用来制作一根素钗。
此女身份绝对不简单。
“是在下唐突了,抱歉。”
知晓眼前的情况以后,男人开口,微微低了低头,算作道歉。
可是那眼神却是一寸一寸将苏绾缡给全身扫过了一遍。
看似低位,却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慢之风。
苏绾缡没有忽略男人如鹰的眼眸。
此人警戒心极强,下手快狠准,即便是身负重伤,都不愿意轻信他人。
绝非等闲之辈。
右手虎口处指腹处皆有薄茧,想来应该擅长用剑,经常执笔所致。
茧的厚度不一,一双手修长白皙,身上除开眼下的新伤,并无过多疤痕。
不是杀手,更像是上位者。
苏绾缡不动神色收回眼神,“既然公子已醒,小女这就去找大夫。”
说罢,离开了房间。
不顾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早课结束,徐清正总算回了小院。
张大夫已经来看过,惊叹于此人伤势竟然好得如此之快,感叹果真是命不该绝。
苏绾缡待在一边并没有说话,她进屋时闻见了金疮药的味道。
想来还是他信不过他们,自己用了自己带的上好的药。
果然,此人身份绝非寻常百姓。
苏绾缡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念头。
只要此人伤好,一定要让他离开。
否则留下此人,只怕会让徐清正遭受无妄之灾。
“多谢徐兄救命之恩,他日,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不必客气。”
徐清正一贯的冷常。
“伤好以后,离开就行。”
话落,不仅仅是陈诵,就连苏绾缡都震惊了。
没有想到,徐清正说话竟然这样直。
陈诵讪笑了笑,“徐兄说的是。伤好以后我一定离开,不给徐兄添麻烦。”
“只是,还望徐兄能够帮我一个忙。”
“我本是扬州一路北上的商客,谁知路上遇见打家劫舍的匪徒,叫我与我的仆人走散了。不知道,徐兄可能为我寻寻?”
徐清正没有说话,看意思是要陈诵继续说下去。
“在下不才,在上京也是有几处营生安置。不知道,徐兄可否将这块玉佩交给城内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掌事?”
陈诵说着话,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徐清正埋着头处理着他换下来的纱布,闻言,只是轻瞥了一眼。
“我不保证有空。”
“但是我可以问问近日村里是否有人要进京。”
末了,徐清正又补了一句。
“那就多谢徐兄了。”
陈诵拱了拱礼,抬眼间望了望站在一旁打下手的苏绾缡。
眉眼间又哪里见的半分方才的病态,浓黑的眉梢微挑,他轻轻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几乎是充满玩味的一眼。
苏绾缡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眼神。
徐清正不会留他太久,她犯不着与他起争执。
·
苏绾缡虽然是这样想,但是陈诵似乎并不太想这样。
他对苏绾缡不能算作是针对,但是很喜欢与苏绾缡说话。
由于他身中重伤,徐清正又有课要上,于是伺候着陈诵换药吃饭的任务就落到了苏绾缡身上。
“苏小姐似乎对我有敌意?”
在再一次被苏绾缡无视以后,陈诵轻拢上自己腰腹间的衣衫,轻笑道。
“公子说笑了。”
苏绾缡将换下的染满血迹的纱布团做一团,丢进了漆盘里。
她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说话也是淡淡的,充满了疏离。
眼见她站起身来,陈诵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直接走掉,却不想这一次,苏绾缡转过的身子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侧着脸,白皙冷淡的下颌对着陈诵,“只是绾缡一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
陈诵几不可察的手指轻颤了一番,他抬眼,望着眼前素衣而立却难掩芳华的女子。
他轻挑了挑眉梢,轻“喔?”了一声,表示对苏绾缡的话好奇。
“公子说自己是从扬州来的,一路北上来京城做生意。扬州临河,商客最是重利,承包往来船只,是不二之选。运河来往船只众多,不可能出现没有船只的情况。
绾缡有些好奇,陈公子为何宁愿去选择有劫货风险的路运绕这一圈远路,也不愿意坐船只?”
苏绾缡声音很轻,看着陈诵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
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
“喔,也许陈公子晕船?”
好在苏绾缡没有为难陈诵,自己替他想了一个理由。
可话刚一说出,又继续不留情面道,“可是自己晕船,并不妨碍货物上船,陈公子竟然要去上京做生意,怎么还要选择费用更贵,行程更远的陆运呢?
陈公子既然上京已有营生,又为何非要自己亲自护送?”
苏绾缡说着话,一步步靠近床边,身后窗牖洒下的光影从苏绾缡身后投射而下。
随着她一步步走进,那缕射进陈诵床头上的光亮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被苏绾缡尽数遮挡。
陈诵头一次感到压迫,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着的秘密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聪明成这样,仅仅只是从他随口胡诌的话术里就可以找到他的错漏。
叫他原形毕露。
陈诵藏于被衾低下的手悄无声息拽紧了拳头。
苏绾缡继续靠近,声音轻悠悠的,落到陈诵的耳边却是压的实实的。
“要么,货物有问题,要么……你有问题。”
苏绾缡笃定道。
如果陈诵真的如他所说是一名商客,那么从他的行为来看,他很是宝贵这批货物。
甚至不能离开他的眼睛。
而劫匪一般只图财,像陈诵这样重的伤势,下手的人分明是朝着他的命去的。
总之,无论是货物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此人都不简单。
他的存在恐会给长崖村带来灾祸。
苏绾缡并不打算与这样的人多有纠葛。
但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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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正也不愿意惹事。
总归他们二人也算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恩将仇报。
待他伤好,就可以离开。
可谁知,这人一直缠着自己,她不打听这人的事情,他倒是反而旁敲侧击起她的事情来了。
苏绾缡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空气静默了良久,紧绷的氛围从二人之间蔓延。
陈诵待在病床上多日,实在无聊。
苏绾缡就像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打探。
他观察了多日,苏绾缡似乎不住在徐清正的院子里,她每天晚上都会离开,然后第二天出现。
……她与徐清正不是夫妻。
明明是乡野村妇,可是周身的气度,说话的见解,却浑不似乡野之人。
陈诵承认,他对苏绾缡很感兴趣。
于是,病榻无聊,苏绾缡成了他唯一的乐子。
本是想要逗一逗笼子里的小白兔,却不想反而被它跳起啄了手。
毫无抵挡。
鲜血淋淋。
陈诵安逸了这么久,这下心底又久违地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他心里反复出现一个声音,她知道了,她全部都知道了!
陈诵眼里涌现出杀意。
可还未付出行动,苏绾缡猝然站直了身子,后退了一步。
窗牖外的阳光此时达到最大角度,毫无预兆地照在陈诵的脸上,刺得他眼睛疼。
苏绾缡单手抬起,流苏垂下,一块玉佩在空中晃荡。
“公子的玉佩,我会送到公子的人手上。”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言而明了。
她不仅很聪明,也很有警戒心。
她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了。
陈诵紧绷的后腰松懈了下来,他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怎么在你这儿?”
苏绾缡收好玉佩,滑进袖中的里袋。
“村里没有要进京的人。”
“你要进京?”
“与你何干?”
陈诵笑了。
苏绾缡,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她并不打算去官府举报他,也没有要打探他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可她很懂的明哲保身。
反倒是自己,一直在探究她。
方才的话,是对自己的警告。
在成功惹怒自己以后,又立马亮出底牌,警告他遵守承诺。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小白兔,她与他平等地站在竞技场。
动手,只会是两败俱伤。
如今,他们是各取所需。
她要他离开,他要她传信。
可最好笑的是,那张底牌是他亲手给出去的。
陈诵觉得有意思极了,怎么办,他突然不想离开长崖村了。
看着苏绾缡走出房间的背影,陈诵无声勾了勾嘴角。
·
一连几天,陈诵的伤势已经好转不少。
徐清正并没有找到要去上京城的人,无奈,苏绾缡只能自告奋勇接下这门差事。
苏绾缡这段时间出府实在太过频繁,虽然萧执聿并不打探她的事情,可是苏绾缡到底谨小慎微惯了。
萧执聿纵容她,可不代表她能蹬鼻子上脸。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于是这一天,苏绾缡在与陈诵摊了牌以后立马便去了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
将玉佩交给了掌事。
13. 第 13 章 及笄礼
此后几天,便没再去长崖村。
玉佩既然已经交给掌事,那么陈诵应该即日就被绣衣阁带了回去。
自然也就不必苏绾缡帮什么忙了。
时间一晃来到程清渺及笄礼的日子。
苏绾缡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携着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前去。
哪知,刚走到府门口,就见着了一身月白长衫的萧执聿。
他长身玉立,同色系祥云团纹腰封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远远望去,自有清风霁月世家公子的贵态。
苏绾缡加快了脚步,颔首道,“大人。”
“嗯。”
萧执聿看着她周到的礼仪,压了压黑沉的眸光。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交流,苏绾缡每日早出晚归,瞧着比他还忙。
他知道苏绾缡在长崖村当教书先生,他也不愿意将她看得太紧,反倒叫她厌烦。
可是她好像一只纸鸢,只要线放得长,她就会越飞越远。
他觉得好像之前他努力促成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又消散了不少。
她对自己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淡漠。
萧执聿蹙了蹙眉。
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对她太放松了,叫她根本记不起自己这号夫君来了?
“大人也要去郡主的及笄礼?”
苏绾缡问道。
“嗯。”
萧执聿看着她眼角下的一颗红痣,在雪白的肌肤上刺目的亮眼。
一双杏眼微睁,倒平添了几分风情。
苏绾缡没有再说话了。
有萧执聿在场也挺好,至少不用自己去与那些人打交道。
苏绾缡虽然自身身份卑微,但是萧执聿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那些人见着萧执聿的面子,也不会过分为难自己。
苏绾缡惯常会做最坏的打算。
上了马车。
苏绾缡坐在萧执聿的左侧。
平素里分明宽敞的马车,此刻倒显得格外拘谨。
苏绾缡觉得是因为萧执聿坐了进来。
说来奇怪,萧执聿对她很好,从来没有对她横眉冷对过。
就连当日自己执意要与萧执聿分院,他都没有露出过一点情绪来。
整个人似冬日的初雪一般,洋洋洒洒飘落,清冷但是薄薄地附着,不会叫人有刺骨的寒意。
似初雪一般轻柔,有距离但不凌冽得割人。
苏绾缡形容不出具体的感受,但是与萧执聿待在一起不会别扭得难受。
但是只要一入封闭的空间里,苏绾缡就能感受到属于萧执聿浓烈的气息存在。
冷冽雪松香分明淡雅可是却铺天盖地般涌向苏绾缡,将她层层包裹,就像是被标记了一般。
苏绾缡微微侧了侧身,下意识想要逃离这种强烈的感觉。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的举动,话语轻飘飘传进苏绾缡的耳中。
“近日很忙?”
“绾缡今后尽量少出府。”
苏绾缡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连忙保证道。
萧执聿不明白苏绾缡怎么反应这么大,他不过随口问一句,在她的耳里怎么听着像是在问责一般。
萧执聿轻叹了一口气,“不是在问责你。天凉,出门记得多穿衣。”
“是,绾缡明白。”
苏绾缡答应道。
萧执聿怀疑苏绾缡根本没有明白他的话,否则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受教的模样。
他又似叹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去。
他的确是最近对她太放松了,好不容易营造的夫妻之间相处的氛围又恢复了大人对待下属那样公事公办的模样。
萧执聿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答应搬离清竹院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
马车朝前行驶,二人一路无言。
终至程伯侯府,外面传来的人声鼎沸才堪堪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
程清渺不仅仅作为程伯侯的嫡女,更是贵为胤朝的安宁郡主,这及笄礼自然是办的比上京城中其他世家女子的还要盛大。
凡是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来参加这场盛宴的。
萧执聿作为一国首辅,他的到来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看着萧府的马车停下,眼神无一不转至那处。
待见到萧执聿携着苏绾缡的手一同从马车内出现时,众人尽管猜到,也还是惊讶了一瞬。
谁人不知,萧执聿从来不参加宴会,无论何人邀请。
就连国宴,也常常是想着各种法子拒了。
可是今日,竟然带着自己的夫人亲自来了安宁郡主的及笄礼。
可见,这安宁郡主在萧首辅的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
侯府后院。
程清渺一个早上都魂不守舍的,手心的绢帕都被扯得发皱。
待听着手下的人来传,说萧首辅亲临,才彻底展演欢笑。
程伯侯夫人瞧着她这副模样,是说也说不得,笑也笑不出。
“清渺啊,萧首辅已经成亲,你今日一定要注意分寸。”
听见自己母亲这样说话,程清渺刚升起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她盯着镜子里面母亲给自己侍弄发簪,有些不甘心道,“我……可以当平妻。”
“胡闹!”
听见这话,程伯侯夫人顺着镜子对上女儿的视线斜睨了过去。
“你乃堂堂程伯侯府嫡出小姐,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你要给别人当平妻?”
程伯侯夫人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
且不说,萧执聿有没有娶妻,就他白衣出身,再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么比得上她的女儿。
“母亲!”
程清渺转身喊道。
程伯侯夫人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回去。
她平复着心情,努力和颜悦色道,“好了,清渺,马上到吉时了。看我们清渺多漂亮啊。”
她说着话,轻缕了缕程清渺鬓边垂下的金丝步摇,透过铜镜与程清渺在镜中对视。
“今日保证叫上京城所有女子失了颜色,叫那些世家子弟里,眼里只看的到我们清渺。”
程清渺敷衍地勾了勾嘴角。
什么世家子弟,她只要执聿哥哥能看到她就行了。
院外,鞭炮被点响,程清渺由着丫鬟搀扶,去到了前院,正式开始及笄礼仪式。
前院内,众宾客早已坐下,男女分席。
程清渺从照壁后走出,沿着砖面上铺就的红绸一路走向台上的主位。
程伯侯与夫人高坐上首。
她望着前方,唇边勾着一抹恰当好处的浅笑。
一举一动,尽显闺秀礼仪。
路过萧执聿时,程清渺微微瞥了瞥那道月白色身影。
她挂在脸上的笑意在触及上萧执聿的脸时彻底僵住。
萧执聿的眼神压根不在她身上,他透着重重人影,目光直直落在院中另一侧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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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在看谁?
程清渺想自己不用转过头去看都能知道。
方才心里的兴奋劲一下蔫了下去。
后面的司礼在讲什么,程清渺全程都没有注意,只是感觉好像被抽走了一分精气。
明明是这么高兴的日子,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直到被送到后院重新换衣的时候,程清渺都还不在状态。
手下的丫鬟们自然知道程清渺在难过什么,可是这种事,她们也无法安慰。
只能快速为程清渺换好衣服,带着她去前院。
毕竟,及笄礼,她可是主角。
程清渺怏怏地换好衣服出了房门,刚一走至院中,就见着院外突然来了一个人。
“堂妹今日可真是漂亮。”
程诀摇着折扇走进,尽管已经初春,可是空气中的凉气可是半分没有少。
也不知道拿着个扇子扇个什么劲。
程清渺默默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程诀是她父亲三弟的儿子,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
平素里喜欢遛鸟打牌就算了,还喜欢逛窑子,玩女人。
喝醉了酒,连自己妻子都打。
程清渺很不喜欢她这位堂哥。
程伯侯府的面子算是被他都给丢尽了。
可偏生,父亲总说什么血浓于水,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今也没有将三房给分出去。
“你来做什么?”
程清渺不想跟他说话,懒得与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自己的堂妹了?”
程诀走进,说话见作势就要来摸程清渺鬓边的步摇。
程清渺侧身躲过,再没了好脾气,“放肆!”
饶是程清渺已经发了火,程诀也没收敛半分。
他笑着顶了顶后牙,“这么凶。”
“我看到了,你刚刚一直在看萧首辅。”
程诀说着,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那又怎么样?”
程清渺偏开头,不想看他一眼。
“我可以帮你啊。”程诀笑嘻嘻道。
闻言,程清渺低下了头看他,有些不解。
像是他在说什么疯话一样。
程清渺冷笑了一声,“你帮我?你若真能帮我,当日就该娶了苏绾缡!省得叫她嫁给了执聿哥哥,挡了本宫的路!”
程清渺提起这件事就来气,程诀但凡靠谱一点,在外面名声不那么难听的话,今日站在萧执聿身边的人都该是她。
她这个堂哥,除了给她丢人以外还会做什么!
“瞧妹妹这话说的,即便今日她苏绾缡嫁给了萧首辅,你也可以入萧府做个平妻啊,凭妹妹这般容貌,和整个程伯侯府做后盾,要踩在她苏绾缡的头上还不是轻而易举?”
程诀觉得这更本不算一件事。
只是有些羡慕萧执聿。
这萧首辅艳福不浅啊。
不仅有苏绾缡那样的妻子,自己的堂妹也心属于他。
他当日见过苏绾缡,那长得的确是天姿国色。
令他垂涎三尺。
虽说那日她没有给他们娘俩好脸色瞧,可是端看那张脸和那身段。
有点脾气又怎么样。
程诀觉得自己能忍受。
毕竟,有脾气的姑娘才带感啊!
他娶回来,可以慢慢调教。
太乖的,有什么意思!
14. 第 14 章 显朝太子
不过谁能想到,她转眼竟然就嫁给了萧首辅。
程诀本是歇了心思,可是今日又见,他只觉得,这苏绾缡似乎又长好看了。
薄柿色衣裙将她小脸衬得微红,远远看去,凝脂肤色晕上绯红,程诀觉得口渴得紧。
“你若无事,就速速走开,别来这里碍我的眼。”
程清渺不想和他说话,挥手打开他就要离开。
“妹妹,我有一个法子。”程诀眼睛一转,不再绕圈子。
·
席面上,苏绾缡本想低调,可奈何夫君作为一朝首辅,前来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
个个都要前来与她攀谈。
苏绾缡只能举着酒杯浅抿。
可抿得多了,总归会醉。
好在经一旁布菜的侍女提醒,苏绾缡以去后院宽衣为借口逃离了席面。
程伯侯府占地面积广阔,今日又是郡主的及笄礼,前后院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苏绾缡被引领着去了后院一座院子休息,丫鬟上了一盏茶以后便不见了踪影。
苏绾缡不敢再多待,立马就要离开。
哪知人还没有完全站起,头就有一寸发晕。
下一瞬,房间被人打开,走进一位身穿姜色长衫的男子!
男子摇着折扇走进,嬉笑着看着苏绾缡。
“苏小姐,好久不见。”
程诀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绾缡,看着她扶着桌边无力的模样就要上前搀扶。
“程公子!”
苏绾缡迅速后退,拉开二人的距离。
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即便如今头脑有些发昏,但是眼前之人,她还是记得的。
程诀,程伯侯府的三房纨绔。
去年刚打死了他自己的夫人,苏成此前叫她嫁得就是这人。
“苏小姐还记得本公子。”
程诀听着苏绾缡大喝的一声,不仅没有半分退意,反而笑着更走进了一步。
“本公子对苏小姐也是魂牵梦萦啊。今日能够在此处相遇,真是一桩缘分啊。”
程诀摇着扇子一合,步子更加大了几分,几乎是显出几分急迫来。
苏绾缡心里一阵惊跳,到了此刻,她要是还不明白,怕是真的就是个傻子了。
苏绾缡眼角余光瞥向了房间中摆放的香炉。
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苏绾缡冷笑了一声,她是实在没有想到,程诀竟然大胆成这副模样。
平素里欺男霸女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已经嫁给了萧首辅。
他怎么敢!
“程公子!我乃萧首辅明媒正娶的妻子,今日又是安宁郡主的及笄礼,你平素里荒唐就算了,今日就不怕程伯侯与萧首辅怪罪吗!?”
苏绾缡大喝道。
她努力保持着头脑一点清醒,指尖已经深陷进了掌心,靠着那点可怜的痛意才勉强叫自己不至于彻底陷入昏迷。
“那又如何?”
程诀不为所动。
“我今日就是荒唐了又如何?你我本就有婚约,分明是萧首辅横刀夺爱。我如今不过是行驶我作为夫君的权利罢了。谁能奈我何?”
程诀嘻嘻笑道。
一点也没有将苏绾缡的威胁当做一回事。
他如今是色利智昏,眼里只看的到苏绾缡嫣红的小嘴,赛雪般的肌肤。
哪里有什么思考的能力。
苏绾缡越是这般贞洁烈女的模样,他就越喜欢。
程诀觉得喉咙里干燥得厉害,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苏绾缡。
头发被绾成了妇人髻,步摇金钗垂下,将她衬托得分外明媚。
倒真是做了人妻,区别于初见时清丽雅致的少女,如今倒的确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更加迷人,更使人欲罢不能。
想着苏绾缡在萧执聿的身下婉转承恩的模样,程诀就觉得下腹一紧,马上,他也可以叫苏绾缡欲罢不能!
他扔下手上的折扇,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抚摸苏绾缡那似雪一般洁白纤长的脖颈。
“你猜,我要是将你染指,萧首辅还会不会要你?”
·
萧执聿能来参加程清渺的及笄礼,程伯侯是属实没有想到的。
但到底来了,自然这表面功夫就一定要做好。
虽说二人政见不和。
于是前院内,萧执聿被请上座,与程伯侯同席而坐。
程清渺虽说是女眷,可是到底有安宁郡主的身份在,今日又是宴会的主角。
程岩安历来宠她,知晓她对萧执聿的心思,于是也就由着她坐在了萧执聿的另一侧。
对程岩安来说,若是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有两把刷子能够得到萧执聿的青睐,那他自然求之不得。
萧执聿少年天才,眼光独到狠辣,做事老成熟练,高瞻远瞩。
小小年纪,便能以从龙之功高局首辅之位,便知此人绝不简单。
程岩安无数次庆幸,萧执聿是白衣出身。
若他身后有世家依仗,此人他后,定然会是自己极大的阻力。
既然不能为敌,那不如为他所用。
是以,萧执聿即便已经成婚,程岩安也并没有要阻止程清渺的行为。
凭借他程伯侯的地位,程清渺的郡主之位,若真的得到萧执聿的喜欢,不说平妻之位,就是要那苏绾缡自请下堂去,谁又敢多说什么?
程岩安笑着饮下手中的酒水,看着自己的女儿与萧执聿搭话。
席上人潮涌动,来往敬酒的官员,说吉祥话的夫人小姐,传菜的丫鬟小厮。
闹哄哄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萧执聿并没有多少心情去听别人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一直流连在那边女眷席上的某处空位。
已经一柱香了,她去哪里了?
萧执聿蹙眉,心里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摩挲着杯壁的手停下,眼神黑沉。
刚要起身,下一瞬,一道尖利的声音从府门外传了进来。
“太子殿下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的视线都跟着转了过去。
胤朝皇帝尚且年轻,膝下只有一位皇子,还未立下太子。
众人皆知,这是近日来胤朝朝贺的显朝太子祁诵。
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安宁郡主的及笄礼,不仅萧首辅来了,这显朝的太子也来了。
众人心思各异,眼波流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显朝太子来胤,除开朝贺以外,还有一点便是要与胤朝联姻。
怕是这安宁郡主也在联姻考虑范畴之内。
“太子殿下。”
程伯侯作为主人,迎了上去。
“本宫来晚了,侯爷见谅。”
祁诵笑着接过身后仆从递上来的礼,送到了程伯侯的面前。
“这是南海的夜明珠,希望郡主如此珠一般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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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诵笑道。
收到了礼物,程伯侯笑着招呼着程清渺亲自上前道谢。
“清渺多谢太子殿下。”
程清渺施施然站在程伯侯身边对着祁诵行了一礼。
萧执聿懒得站在这里看他们虚与委蛇,他决定趁着这个功夫去后院用做休息的院落找苏绾缡。
人是这样想的,可总有人不愿让他如意。
祁诵看着那道月白身影逐渐远去,适时抬高了声量,“首辅大人留步。”
祁诵三两步上前,走到了萧执聿面前,“见着了本宫,大人怎的就要离去?”
萧执聿拱手行了一礼,面色平平,“殿下多虑了,只是下官需得去寻夫人。”
“萧首辅的夫人,本宫也想见一见。不如一起?”
祁诵笑道。
这话说得实在逾矩,但偏生祁诵说这话时又表现的极为坦荡,倒是叫人不忍心以那样的心思揣度。
只当他是真的想要见上一面。
萧执聿不想浪费时间与他周旋,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程清渺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局面,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方才程诀的话还回荡在自己耳边。
“你只需要将苏绾缡带到后院来,其他的交给我来做就是。”
程清渺并没有将程诀的话当回事,她赶着去前院见萧执聿。
程诀要做什么事跟她没有关系,左右他也不是个什么能做正经事的人。
在程清渺的心里,程诀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程清渺并不寄希望于程诀真的能够帮她做什么事。
但是这人实在烦得紧,一直跟着自己絮絮叨叨。
程清渺无奈,只能随便吩咐一个丫鬟,叫她到时候见机行事,将苏绾缡带到后院。
也算是甩开程诀这个烦人精。
可是眼下回过味来,程清渺后背兀得发凉。
这程诀历来是个好色之徒,他这是要……!
程清渺慌忙扶着采儿的手,连忙趁着这个功夫抄了一条近路赶到后院。
她虽然不喜欢苏绾缡,可是侮人清白这种事,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程清渺脚步迈得极快,她不能叫苏绾缡出事,至少不能叫她在自己的府上,因为自己而出事。
否则她良心实在难安。
入了后院专门用来作为女眷们休息的院落里,程清渺却并没有找到苏绾缡的人。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或许,苏绾缡是被程诀带到其他地方了呢?
她连忙要吩咐采儿去找那带着苏绾缡进后院的丫鬟,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这边,萧执聿与祁诵一起入了后院。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边,是生长得青葱翠绿的罗汉松。
前院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衬得小道上愈发安静。
走出鹅卵石小道,眼前的景象一下开阔,多条路径陈列,祁诵驾轻就熟地往右侧走了过去。
萧执聿停在原地没有动。
祁诵回头看他,唇边的笑意未减,“怎么?”
祁诵是显朝太子,从没有来过程伯侯府。
他不应该如此熟悉。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后院用作休憩的院子坐落在何处。
祁诵拒绝了小厮引路,只是匆匆听过那人几句,就要跟着自己一起来后院。
可是小厮明明说,出了鹅暖石小径,需得左转……
15. 第 15 章 情药
祁诵低眼,轻笑了一声,像是伪装终于被拆穿,笑声里透着对自己演技的失望。
他无奈道,“萧首辅的记忆果然好,是左转。”
“不过……”
他复又抬眼,“院落左转不错,可你想见的人却不一定。”
风声鹤唳。
分明已经初春,祁诵一瞬间如临寒冬。
密密麻麻刺骨的寒气从身后涌上,无孔不入地钻入他每一寸骨髓,尖锐的刺痛传遍全身,叫他连动弹都不了半分。
祁诵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寒气,他看着萧执聿的眼睛,分明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面孔,可是那沉黑的眼睛却似深渊一般拉人下坠。
祁诵心里一阵胆寒。
他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救了她。”
“程诀是什么样的货色你不是不清楚,我的暗卫救了她。”
“至于程诀,看你如何处置。”
萧执聿听完这番话,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迅速朝着右侧走去。
擦肩而过祁诵时,扬起的寒气叫人连呼吸都滞了下来。
祁诵看着萧执聿步履匆匆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他救了苏绾缡,萧执聿就欠自己一个人情。
他在胤朝行事就有了一大助力。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苏绾缡竟然会是萧执聿的妻子。
他猜测过她的身份,什么都想过,却没有想到她已为人妻。
祁诵勾了勾嘴角,那笑意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苦意。
萧执聿大步入了院子,他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香气席卷进鼻间。
浓腻得呛人。
他脸色很是难看,低眼瞧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程诀,眉眼间闪过一丝戾气。
走进里间,转过屏风,萧执聿看见一人站在床前。
绯红的身影伫立,萧执聿一眼认出那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安宁郡主。
萧执聿眸色无波无澜,可是端看那副模样,便能感知到看似平静的冰层下,早已经汹涌波涛的暗流。
“郡主。”
萧执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冷淡之际的语调叫程清渺后背迅速凝结上一层鸡皮疙瘩。
发麻的感觉从头顶落下,瞬间蔓延全身。
程清渺回头,看着萧执聿冷淡的一张脸,分明平静,可是周遭的气流却让人心跳加速。
“……执聿哥哥……”
程清渺差点要哭了。
萧执聿不会以为是自己做的吧。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那样下作的人吧。
“……执聿哥哥,不是我。”程清渺摇着脑袋,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是程诀,是他!我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大胆,敢做这样的事!”
“执聿哥哥,你相信我。”
程清渺看着萧执聿走进,就要去拉他的衣袖。
可端看他浑身的寒气,却再也不敢上前。
萧执聿看着床榻上的苏绾缡,她紧闭着双眼,发白的唇瓣上还有一道血迹。
应该是自己咬的,想以此保持一点清醒。
想到苏绾缡当时有多么无助害怕,萧执聿呼吸都慢了下来。
涩意在心底蔓延,涓涓细流一般通过经脉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弯身,穿膝而过,将苏绾缡抱了起来。
动作轻柔,浑身的寒气一瞬间消融,他看着怀里的人,眼神眷恋地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程清渺从没有见过萧执聿这般模样,这样的萧执聿叫她陌生。
分明一身纯净的月白长衫,清风霁月的疏朗公子模样,可是青天白日之下,程清渺却感受到了一丝鬼魅般的畸变。
她突然有点害怕。
可心脏也像是突然坠到了底般,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她好像明白了,她永远比不上苏绾缡了。
至少,在萧执聿的心里……没有人,比得上……苏绾缡……了……
程清渺失神地看着萧执聿离开的背影,头一次感受到绝望。
·
在程伯侯府出了这样一件糗事,程伯侯脸都快要丢光了。
还好,后院发生的这些事情,前院的宾客都不知道。
萧执聿还算是给他们程伯侯府一点颜面。
对此,程岩安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此三房来向程岩安要人的时候,程岩安并没有太过苛责。
回三房院子的路上,程诀被自己父亲一顿好骂。
不过他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不说他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算真睡了苏绾缡,萧执聿也不能做什么。
他不过一个布衣出身,他能做什么,敢做什么?
就算是首辅,也要看他们程伯侯府的面子。
苏绾缡失了身,他萧执聿的面子算是丢了个精光。
新婚妻子在别人的府上与人厮混,为了颜面与尊严,他都不可能把这件事闹大。
省得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的颜面不说,还得罪了他们程伯侯府。
若是他今日真睡了苏绾缡,说不准,他日萧执聿还要笑着将苏绾缡送到他面前来呢?
如此首辅夫人的位置空了下来,程清渺就能如愿嫁给萧执聿。
因着这一层关系,程清渺也一定会给他求情。
怎么算,他都能全身而退,捡着个大便宜。
只是可惜,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给了他一击,叫他直接昏了过去。
程诀抹了抹自己后脑鼓起的大包,痛得呲牙咧嘴,他一定要将这个人给找出来。
竟然敢吃里扒外,坏他好事!
萧府之内。
苏绾缡身中的情药已经解开。
只是药性实在太强,她又强撑着精神,此刻松懈了下来,就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府医搭过脉以后,开了安神的药,便离开了房间。
萧执聿坐在床边,垂眼看着苏绾缡。
绯红的脸色已然褪下,此刻只剩病弱的苍白。
眉心紧蹙,眼睫轻颤,即便睡着,也并不安心。
萧执聿伸手替她捏了捏被角,修长指骨缓缓向上覆上她的眉心。
轻揉慢抚。
直到那道蹙起逐渐平息,手下的人儿传来均匀的呼吸。
萧执聿才缓缓松开手,借着房中微弱烛火凝视塌上的人儿。
苍白面孔,下唇上一道明显齿痕。
府医把脉时,掌心处一道道指尖深嵌里肉的血痕……
夜晚,孤风难寂。
微弱烛火被吹动得明灭起伏,将萧执聿的影子拉得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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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晃动,硕大身影如深夜巨物笼罩住整片帷幔,黑压压铺天盖地地涌来,叫人一点呼吸都提不起来。
“绾绾,谁也不能欺负你。”
暗夜,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痴缠缓慢,像是游蛇滑过肌肤,粘腻带起一阵痉挛。
竖日。
显朝太子亲临萧府。
萧执聿听说以后,连眼都没抬,直接拒绝相见。
可是轻尘却道,“夫人已经叫太子进府了。”
萧执聿,“……”
苏绾缡得知昨日之事全靠太子相助,心生感激的同时,也不由疑惑。
这显朝太子为何会帮她?
既然他人已亲临,不说为报答这份恩情,单说他是太子,苏绾缡都不可能叫人拒之门外。
是以,萧执聿得知时,人早已经入了府。
“臣妇参见太子。”
苏绾缡入了前厅,站在堂下适当距离行礼问安。
“夫人不必多礼。”
祁诵坐在堂上,他放下手边的茶盏,偏头望了过来。
苏绾缡只觉得这道声音熟悉得紧,抬眸看来,正好对上祁诵含笑的眼睛。
心满意足看到苏绾缡眼底的震惊,祁诵开口,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好像见着苏绾缡吃瘪是一件顶顶有趣的事情。
“夫人看到本宫好像很是震惊?”
他明知故问道。
“太子殿下今日来府,有何贵干?”
苏绾缡没有搭他的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果然如她猜测,陈诵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可是没有想到,饶是猜到他的身份不一般,却也不曾想他竟然是显朝太子这样显赫的身份。
不过还好,自己于他有救命之恩。
即便当日对他态度不敬又如何。
所谓不知者不罪。
这太子来府也定然不是向自己兴师问罪来的,否则,昨日也不会救自己一命。
苏绾缡索性转了一个话题,省得与他周旋。
“夫人还真是薄情寡性,本宫昨日救了你,夫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明白苏绾缡的用意,祁诵有些不满。
他好像又在苏绾缡这里吃了瘪。
“臣妇谢太子之恩,定然不会做出掐着殿下的手腕损害殿下身体的事情。”
苏绾缡不咸不淡道。
话一出口,祁诵算是彻底在苏绾缡这里栽了一个跟头。
好一副舌灿莲花。
无论是陈诵,还是祁诵,他对苏绾缡都毫无压制之法。
祁诵一时之间有些好奇,苏绾缡在萧执聿面前会是什么模样?
还是这样一副呛人的模样吗?
刚一想到此,外面便传来声响。
祁诵偏头看去,只见本该一早迎上来的萧府主人萧执聿,总算是姗姗来迟。
“殿下。”
萧执聿双手微拱,看着礼节是做出了个全,可是怎么瞧着,似乎都有点不太待见的意思。
眼见萧执聿前来,苏绾缡很是自觉地退到了家主的身后。
萧执聿也偏了偏身,将苏绾缡挡在了身后。
祁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是救了苏绾缡吗?
萧执聿应该欠自己一个人情才对,怎么对自己还是这副生冷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嫌弃……?
16. 第 16 章 金銮殿
看着苏绾缡躲在萧执聿身后低眉顺眼的模样,祁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似的,叫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恼怒,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宣泄什么。
祁诵看着萧执聿,微微扬了扬头,“本宫今日来府,是专程来看夫人的。不知,夫人身体可好?”
前一句话是对萧执聿说得,表明来意。
后一句则是对苏绾缡说得,他微微偏了偏头望向了站在萧执聿身后侧的苏绾缡。
话语之间,满是亲近。
像是二人已经相识许久,是朋友一般。
“多谢殿下,臣妇并无大碍。”
苏绾缡答道,语气平淡无波,又将二人之间的亲密无形之中破除。
像是只是因为祁诵自来熟一般。
从前苏绾缡不想与陈诵多有纠葛,现在苏绾缡依旧不想与祁诵多有纠葛。
从前是害怕,如今是敬畏。
她们二人不过就是你救了我,我救了你的关系。
如今,两两相抵,从此再无干系。
可是苏绾缡想要再无瓜葛,有人却不想如她所愿。
祁诵眯了眯眼睛,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
心里生起的无名火更甚,他将折扇一摇,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当日我身中重伤,多亏有夫人病榻扶持,本宫才能大好。”
“后又有夫人携玉佩传信,本宫被安全带回上京,如今才能安然无恙站在夫人面前。”
“昨日之事,还好有本宫的暗卫探查到,才能阻止那恶徒,保夫人身誉。”
“说到底,都是夫人自己种下的善因。”
祁诵说着,又弯眼笑了起来,一副缘分妙不可言的样子。
“太子殿下洪福齐天,遇难呈祥。即便没有内人,也能一路顺遂,平安入京。”
萧执聿偏身,挡住祁诵的目光。
他抬眼望着身前之人,黑沉的眼眸如同三月初雪消融,笑意潺潺,却让人感觉一身凉气。
二人对视,分明初春的天气,空气却似炎夏,下一秒,就有火光乍现。
“殿下,我们该回驿馆了。”
祁诵身侧的岳沉轻声附耳道。
这一声,才算是将祁诵给彻底喊回了神来。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祁诵心惊了一瞬。
他今日来,是要萧执聿记得,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怎么还跟萧执聿干上了?
祁诵认为自己一定是前几日洗尘宴,与胤朝官员周旋累着了脑子。
他讪笑了一声,向着萧执聿拱手,“本宫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
祁诵走后,萧执聿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眸中警惕之色不减。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萧执聿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垂眼看着身侧低眉顺眼的女子,才勉强平复了心间的那股危机之意。
可一想到那一段日子,苏绾缡整日床头不离不弃地照顾祁诵,一股强烈的冲动又立马涌了上来。
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应该关着她!
锁着她!
叫她哪里也去不了!
萧执聿看着苏绾缡抱腹的纤细玉手,她就是用这双手给祁诵解衣,擦拭,上药的吗?
她碰了他,看了他!
萧执聿心间涌上浓浓的妒意,恨不得将祁诵身上所有苏绾缡碰过看过的地方全部剜掉!
厅内,静可闻针。
苏绾缡感受到极强的压力。
四面八方将自己笼罩,几乎叫她眩晕。
萧执聿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绾缡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先走。
她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来,果不其然瞧见萧执聿正垂眼看着自己。
他背对着院外,光影从他身后洒下,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更深了几分。
苏绾缡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他是太子。”
苏绾缡知道,凭借萧执聿如今的地位,若是让人知道他与显朝太子有瓜葛,怕是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可是今日因着自己的缘故,竟然叫祁诵亲自登门。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恐怕萧执聿名声受损。
萧执聿生气也是应该的。
苏绾缡也不知道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心中不由愧疚,“对不……”
“祁诵此人不简单,少与他来往。”
苏绾缡还未道歉完,萧执聿就打断了她。
他不明白,苏绾缡为什么总是在道歉,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样疏离。
他不想听她说那些话。
可是她好像除了那些,就没什么旁的跟自己说的了。
闻言,苏绾缡连忙点了点头。
他看着并没有怪罪她的模样,只是脸色瞧着好像不是那么好看。
苏绾缡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给萧执聿惹麻烦了。
表示自己一定谨记。
萧执聿有些气馁,看出她的不自在,只能先行离开。
书房内。
轻尘跪在地上,后背洇出一身冷汗。
“是属下的错,没有查清那人身份。”
轻尘也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显朝太子。
当日,只当是夫人善心,随意救了一个商客,也没有多管那人的身份,只是暗中派人看着。
毕竟大人只叫他们看着夫人的安全。
所以轻尘并未尽数上报。
“自己去领罚。”
萧执聿垂首执笔,冷淡的面孔没有半分情绪。
闻言,轻尘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面对夫人的事情,大人有多在乎,决不允许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今日,自己能够被轻易放过,轻尘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心下保证日后关于夫人的事情定要事无巨细查清上报。
“将这个传给陆临。”
轻尘正打算起身离开,下一瞬,萧执聿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轻尘忙上前接过,待瞧清上面的字以后,心瞬间漏了一拍,满脸不可置信。
“大人,此举会不会太过激进?”
轻尘此时已经不怕萧执聿会责罚自己,刚消下去的冷汗又马上冒了起来。
大人真要这样做?
仅仅……因为夫人,就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程诀不过纨绔,我替程伯侯除掉这颗毒瘤,有何不可?”
萧执聿轻抬嗓音,冷寒声线带着凌人的杀气。
轻尘知道,大人这次是动真格了。
程伯侯府,累累军功,簪缨世家。
可是三房实在毒瘤,强占地宅,掳娶民女,买卖官职,垄断盐行……
三房敢这样胆大包天,仗的是谁,靠的是谁,为的是谁?
不言而明。
可是萧执聿一直没有动他们。
一来,证据不足,既然无法连根拔起,就不要打草惊蛇,不如等待机会,一举歼灭。
二来,齐王伏诛,朝政绝不会允许再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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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多疑,有程伯侯府牵制,萧执聿这个首辅之位才能坐得稳,坐得长久。
萧执聿这一路走来,身后没有世家依仗,全靠的是他自己。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虽有安国利民之心,却更懂得为官纵横之道。
只有保住自己的地位,稳住自己的权力,才有能力为更多的人做事。
萧执聿一向如此。
看利,更重利。
没有人能够打乱他的节奏,没有人能够值得他撇下一切深谋远虑,长久谋划。
这也是他能够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白衣走向一朝首辅之位的原因。
他比谁都要坚定,比谁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也比谁都更能忍,更能蛰伏。
可是如今,萧执聿居然要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件根本没有成的事情,放弃那么久的谋划,只是为了要让程诀付出代价,要让三房悔不当初。
轻尘不明白。
大人走到如今的地位,一路经历了什么,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如今,大人却做出这样在他看来完全是意气用事的举措。
可是轻尘信他,即便他认为大人如今的决定很不明智,可是他还是照办了下去。
事情落实的很快,不多日,一连串的奏折频频被递送了上去。
市井坊巷,流言叠起。
京兆府门,受过三房荼毒的百姓自发列队,门前锣鼓不停,喊冤声震天。
朝廷之上。
众人屏息敛气,生怕撞上枪口,承受圣上的雷霆怒火。
“程伯侯。”
圣上风玄率先开口,声音由金銮大殿上首传出,带着浑厚的余声传入大殿上每个人的耳中。
敲得程岩安心口一震。
“臣在。”
程岩安走出列队,站在殿中。
“近日坊中关于你程伯侯府的流言,你如何看?”
风玄先不问罪,反而询问起了程伯侯的看法。
“圣上!臣冤枉!程伯侯府冤枉!”
程岩安立马撩开衣袍跪了下去,“臣的弟弟,绝无可能做那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程岩安说道,看似求情,却三言两语就将罪责推脱到了三房的身上。
萧执聿立于一旁,冷眼看着。
果然是个老狐狸。
“是不是陷害,该由大理寺查明定夺。”
风玄显然并不关心,这罪责由谁承担。
他风轻云淡撂下一句,持续了多日,闹得人心惶惶的案子便正式立下。
上面人的随口一句,主宰着多少人的生死。
可底下的人四处奔波,你走我罚,血雨腥风的一番折腾,最终呈上去的薄薄一张陈词,却是压着无数条人命,无数人的利欲熏心。
真相可能会至,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到达。
因为那要多少人的前赴后继,又要牺牲多少条人命。
风玄看着低下跪着的程伯侯,他挥了挥衣袖,表示叫他回去。
程伯侯毕竟身份年龄摆在那里,风玄并没有太过折损他的面子。
众人心思各异,都拿不准圣上的意思。
早朝退了,一行人有序从金銮殿离开。
萧执聿刚出金銮殿门,正要踏上白玉台阶离开,就听闻身后风玄身边的内侍大监唤他,“萧首辅留步。”
萧执聿转头,眸中并无讶异情绪,他微微颔首,算作见礼。
“萧首辅,圣上有请。”
大监弯着身子和气说道。
17. 第 17 章 坊间传言
御书房内。
黑金玄砖地面射出铮亮,鎏金饕餮纹三足铜香炉燃起袅袅云烟,偌大的御书房内,静可闻针。
萧执聿站在堂下,静声矗立,等着风玄落下最后一笔。
“听说,你去参见了安宁郡主的及笄礼?”
风玄落笔,抬头望向萧执聿,似是闲话家常一般。
“是。”
萧执聿答道。
“及笄礼上可有发生何事?”
“安宁郡主乃程伯侯掌上明珠,及笄礼亦被百姓传唱。”
言外之意,谁敢在程伯侯府闹事,若是有事,坊巷怎会传唱。
风玄抬眼看了一眼萧执聿。
“程伯侯一事,萧爱卿可有见解?”
“一切待大理寺查明。”
……
室内安静良久。
风玄再未发一言,萧执聿垂首而立,亦无言。
良久,风玄才轻飘飘一句,“下去吧。”
萧执聿转身离开。
御书房殿门推开,萧执聿走出以后,大监随后而入。
他毕恭毕敬地奉上新茶,继而躬身立在一侧。
“张德海。”
风玄的声音幽幽传来,张德海浑身一震,立马绷紧了身子上前。
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依你看,这件事与萧执聿有没有关系?”
风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浮了浮面上的茶叶。
张德海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显。
“奴才以为,无论有没有关系,程伯侯是该打压了。”
张德海说道,腰身弯的更厉害了。
风玄轻觑了他一眼,“那你以为,萧执聿该不该动呢?”
“奴才不敢置喙!”
张德海“扑腾”一声,立马跪了下来。
玄金地砖坚寒,膝盖上传来的尖刺痛意远不及心上袭来的恐惧。
冷汗从额头上直直滑下,张德海整个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是他一时不察,竟然敢置喙朝廷之事。
风玄轻抿了一口茶,上好的雨前龙井滑过唇齿,久久留香,冲散了批阅了许久奏折的积闷。
他握着茶盏,这才低眼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张德海。
“怎么又跪了,你也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朕不过问你一句,瞧把你吓得。”
“起来吧。”
得了风玄的赦令,张德海这才敢站起身来,可是脚是实实在在麻了。
是啊,饶是他跟在风玄身边多年,也还是猜不透风玄的心思。
萧执聿从风玄做皇子时便跟在身侧辅佐,可以说,风玄能够登上大宝,这一路,萧执聿功不可没。
可是如今,圣上好像变得不太信任萧首辅了。
张德海小动作抹了抹额上的汗。
“当日,朕命他处理齐王旧案,他却一头扎进贺乘舟一事,插手大理寺,不眠不休,不顾朕意,抽丝剥茧也要还贺乘舟清白。”
风玄放下茶盏,边缘的茶渍沁出,洇湿了金丝楠木桌面,折射出缕缕幽光。
“如今,他又全力打压程伯侯府,朕,倒真有点看不懂他了。”
风玄起身,走到雕花窗前。
初春的风带着凉意袭来,风玄负手而立,他徐眯着眼睛眺望这四方划分规整的皇宫。
张德海亦步亦趋跟在风玄身后,眼见风玄站定在了云龙雕花窗前,连忙劝道,“圣上,保重龙体。”
风玄不语。
他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饶是他曾经将萧执聿当做兄弟,可是若是他有不臣之心,他亦能下手。
“今年的春狩准备得如何了?”
风玄问道。
“回圣上的话,一切就绪。”
风玄点了点头。
今年的春狩,是他即位的第一场大型国宴。
显朝也派了使臣前来,这场春狩,不仅是一场国威的彰示,更是一场人心的测量。
谁是豺狼,谁是虎豹,尽可见观晓……
萧执聿出了皇宫,轻尘在宫外候马等候。
见萧执聿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大人,已经吩咐进了大理寺。”
轻尘贴耳密道。
萧执聿点了点头。
此事,由圣上亲下旨意,饶是程伯侯有意维护,也要看有几个人有胆子蒙蔽圣听。
风玄不会彻底铲除程伯侯府,毕竟他还需要程伯侯制衡自己这个首辅。
但是能够借此除掉三房,大伤程伯侯府元气,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萧执聿赌的就是圣上的制衡之道。
只是……
“大人,你如此凸现锋芒,圣上会不会……”
轻尘有些担心。
此前,大人就已经忤逆了圣上一回,执意救下贺乘舟,如今,他又要除掉程伯侯,在圣上看来,会不会觉得是大人在铲除异己。
萧执聿轻敛了敛长眸,他撩开窗帘看向了马车疾驰,两边急速后退的宫墙。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圣上就会对他放心吗?
从来帝王的猜疑之心,只多不会少。
而他,不是要做那什么主见也没有的帝王应声虫,他要权力,不过也是为了要那人……
大理寺的处理效率很快,不过一段时间,便已经收罗到一堆证据。
累累罪证呈上,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程伯侯府三房的罪责。
圣上大怒,三房财产尽数充公,男子流放,女子为奴。
而三房嫡系血脉,一律问斩。
圣旨落下,百姓欢欣鼓舞。
号天恩浩荡,还民公道。
而程岩安眼见圣意已明,此祸难逃。
早在圣旨下达之前,便与三房脱离关系,彻底将他划出了程伯侯府族谱。
仅仅一月,上京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向欺男霸女,横着走路的程诀总算受到了严惩。
而最让人大快人心的是,在行刑的前一天,程诀在狱中遭遇了非人的虐待而亡。
据说死状惨烈,就连常年在刑房给犯人上刑的狱卒都心生胆寒。
但无论程诀死亡得有多惨,对于百姓来说,尤其是曾经受过他欺辱的百姓来说,都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驿馆里。
祁诵听着外面传扬的事情,轻呷了一口茶放下。
他摇了摇折扇,眉眼间的凝重不减。
他没想到,萧执聿竟然下手这样狠。
为了苏绾缡,竟然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
当日,他救下苏绾缡,不过是想要萧执聿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或许他们可以联手。
他帮萧执聿除掉程伯侯,帮他坐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他帮他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回朝。
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下手如此之快,仅仅因为一个苏绾缡,就要对程诀下死手。
不惜得罪程伯侯,以整个三房为代价。
祁诵心下震惊的同时,也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还好,他一开始赌的人就是萧执聿。
否则,他不保证,他能斗得过他。也越来越确定,自己这步棋走的实在是对。
苏绾缡,于他有大用处。
祁诵支开支摘窗,望向了长街上的人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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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京的血雨腥风,他有感,还只是开始……
“殿下!”
房门被推开,岳沉急步走了进来。
“何事?”
祁诵偏头看来,岳沉一向稳重,如此急色,定然是要急的事情。
“坊间传言,程诀一事,为您所为。”
岳沉说着话,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还未等到祁诵的反应,岳沉立马跪在了地上,他抱拳请罪道,“是属下的错,没有做好善后,竟然将事情传了出去。”
祁诵觉得额角突突跳得厉害,他开口,“查清是谁了吗?”
岳沉做事一向稳妥,此次来胤带的人也绝对信得过。
他不信是谁走漏了风声。
岳沉低了低头,半晌,吐出了一个名字,“萧首辅。”
·
“公子,程诀死了。”
轻尘将今日大理寺狱发生的事情告诉萧执聿。
分明昨夜,他们特意留了程诀一命,就是要叫他痛不欲生,却自杀不成。历经身体上的折磨与痛苦,叫他惭悔。
可是今日狱中却传来消息,说程诀死了。
他听闻以后还专门特意又潜回了大理寺狱查看了一番,发现程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比他们昨日走时还要惨,估计是身体受不住,失血过多,人就死了。
“查清是谁做的了吗?”
萧执聿对程诀的死并不在意,从来都寒冰一般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探子来报,是太子的人。”
轻尘压低了声音。
这显朝太子实在奇怪,此前,救了夫人,如今,又帮着夫人惩罚了程诀。
他……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升起,难道,太子也喜欢夫人?
轻尘讶异抬眼,果然瞧见自家大人万年不变的寒冰脸色兀得变得很是难看。
轻尘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萧执聿手上提笔落字的动作一顿,他盯着宣纸上洇开的笔墨,眼神沉冷得厉害。
手上的长毫随意一掷,沾有墨水的毫尖一路翻滚,在雪白的宣纸上射出一连片墨渍,刺眼得紧。
“既然他这么喜欢管闲事,那就让他威名远扬。”萧执聿开口,嗓音低沉,几乎带着咬牙的意味。
“才不算辜负。”
轻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开口,但还是小心提醒道,“可是他,毕竟救了夫人。”
萧执聿冷嗤了一声,长眸里闪过一道暗色,他不屑开口,“他连程伯侯府门都没踏进,暗卫就已经入了后院,就这样巧发现了苏绾缡被人下药?”
萧执聿抬眼,望着轻尘的眸光似有关怀,又带着点白眼。
瞧着像是有点厌蠢。
轻尘被盯得脸色发烫,他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明明大人周身的气压是那样底,叫他直忍不住打寒颤,可是脸上连带着耳朵却在发烫。
他怎么觉得,大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呢?
不过经大人一提醒,他好像的确发现了这其间的漏洞。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这样一来,轻尘立马又想通了。
所以,这显朝太子,不是喜欢夫人。
他是故意想要攀附大人,知道夫人是大人心尖尖上的人,所以,才命人暗中看着夫人。
好让大人欠他一个人情。
而如今,他亲自派人替大人除掉程诀,也是一种示好。
轻尘想明白了,可是又一件事想不通了。
既然,太子不喜欢夫人,要讨好的人是大人,怎么大人还是不高兴呢?
轻尘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18. 第 18 章 春狩
“什么!”
初听闻这个名字时,祁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明明是帮了萧执聿一把,他那么明显的示好,萧执聿难道看不出来吗?
“属下查过了,传出风声的的确是萧首辅的人。”
岳沉肯定了一遍。
祁诵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萧执聿此人了,他所走的每一步棋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端端的,萧执聿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他明明是帮了苏绾缡出气,他该欠自己一个人情才是!
如今,刚一除掉三房,大伤程伯侯元气,他就来对付自己了?!
祁诵仔细回想了一番,思索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挂上钩的,似乎只有苏绾缡……
难道,就因为自己那日显出了几分与苏绾缡的亲密,就惹得他这样不快?
祁诵觉得,萧执聿未免有些小气了。
但同时也气恼自己当日的举动,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跟苏绾缡一般见识,争个长短。
三房一事,除开几个当事人以外,还有一人心里也是极度的不痛快。
程伯侯府上,低压气氛弥漫,府中的下人个个如临大敌,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了家主头上。
书房之中。
散落了一地碎瓷,字画。花盆里的水洇出,将字画上的墨迹晕开,一片狼藉。
程伯侯府管家战战兢兢矗立在一旁,等着程伯侯发泄完满腔的怒气。
“好一个萧执聿,好一个萧首辅!”
程伯侯当然不会傻傻地以为,三房遭此劫难,是自作孽。
凭他如今在上京的地位,家中一女还入宫为妃,谁敢不要命地盯上他们程府。
只有萧执聿,处处与自己作对。
平日里政见不和便罢了。
如今,他这是要将事情做绝,一点儿也没有将他这个侯爷放在眼里!
“区区白衣,妄想蝼蚁撼树,不自量力!”程伯侯气得大喝一声,一拳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他戎马半生,朝堂之上,谁不敬他,重他,畏他!
偏生只有这个萧执聿,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为了自己的女儿,平素里对他也算是做到了有礼有节,也从没说在他面前摆上长者的谱来。
他倒好,平素里对他冷淡也就罢了,官场上与他政见不同他也可以不计较。
可谁想如今,他竟然直接将手伸到了自己府上,硬生生除掉了他的三弟,破了他的财路。
程岩安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无心与他成仇,可是他却偏生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要来折辱他,那他一把年纪了,定然也是要给他一点教训看看。
否则,他程伯侯这么多年,不是白混了!
“侯爷息怒。”
眼见程岩安气似乎越撒越大,管家忍不住劝慰道。
“息怒?”程岩安冷哼了一声,这人都骑在他的脖子上撒野了,如何息怒!
“侯爷,您仔细想一想,萧首辅与您在朝堂上一向平分秋色,可是为何会选择在如今对您动手?”
管家上前一步,开始循循善诱道。
“他明明知道,三房做的这些,根本不能撼动侯爷您的地位一点。”
话落,程岩安很明显地冷静了几分。
他眼睛一转,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管家,“所以,他本来的目标就不是本候?”
管家弯了弯腰,不置可否。
程岩安的气消下去了,可是却也迷惑了,萧执聿费那么大的劲儿,竟然只是为了除掉三房?
冒着被圣上猜疑,被他记恨的风险,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程岩安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很不萧执聿。
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萧执聿了。
想是知道程岩安心中所想,管家继续道,“所以侯爷切勿动怒,莫要上了萧执聿的当。”
如今,侯爷气急,为了挽回颜面,给萧执聿教训,很有可能做出自露马脚的事情,到时候根本是得不偿失。
程岩安背着双手在书案后来回转圈,话虽是这样说,可是他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程岩安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就觉得,萧执聿这样很不对劲。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喜欢一击即中,不给敌人反扑的机会。
可这一次,无论怎么看,萧执聿都是吃力不讨好。
难不成,转性了?
真要成为一个为国为民,清正廉洁的好官了?
程岩安细细想了一番前因后果,发现,事情似乎可以追溯至清渺的及笄礼那日。
程诀起了动苏绾缡的念头……
电光火石之间,程岩安像是兀得参透了一点什么。
他眼里放出精光,随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程岩安笑个不停,唇边的胡须都在忍不住颤抖。
好一个萧执聿!
他当真以为,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原来也逃不过美人关。
“侯爷……”
管家瞧着程岩安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笑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侯爷这是被气疯了?
“老李,你去查一查这个苏绾缡。”
程岩安抹了抹胡须,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这苏绾缡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当日萧执聿赫然成亲,听闻是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员外郎之女。
他当时只道这萧执聿果然聪明,知道圣上不会叫他娶世家之女,于是提前打消圣上顾虑,自请娶了一个小官的女儿。
他虽然知道,程家是绝无可能与萧执聿结亲,圣上是绝不会允许的。
但到底心里还是留着一个念想,想着要是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由头,即便是圣上,也不能平白断人姻缘。
所以,他一直由着自己的女儿缠着萧执聿。
只盼他日,二人真的能够两情相悦。
而当日听闻萧执聿成亲,程岩安为此还好是失落了一会儿。
不过如今来看,若是这苏绾缡真对萧执聿有那么重要的意义,那他就相当于抓到了萧执聿的软肋。
不怕他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消息很快传回,程岩安看着信纸上的内容一目十行。
越是看到后面,他就越是兴奋。
半晌,他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发颤。
“哈哈哈哈,好一个萧执聿,好一个萧首辅。”程岩安再次说道,分明与方才一样的话语,可是转眼间,语调却变了几分味道。
这苏绾缡原本是有指腹为婚的竹马,本应是今年年底便可以成亲。
可是转眼之间,竹马入狱,苏绾缡竟然转身就嫁给了权倾朝野的萧首辅。
这其中的纠葛,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好端端的,贺乘舟为何入狱,苏绾缡为何求到了萧执聿的面前,二人一成婚,贺乘舟为何就立马被放出大理寺狱?
这其中的联系,不言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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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百姓口中,清风疏月,品性高洁的萧首辅,背地里竟然能够干出毁人仕途,拆人姻缘这样巧取豪夺的事情。
若不是确切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程岩安是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是萧执聿能够做得出来的。
“侯爷……”
管家瞧着程岩安眉梢眼角止不住的笑意,不由有些好奇。
程岩安回神,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贺乘舟……”
良久,程岩安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个好苗子啊。”
·
所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画本子的故事里,主角经历这种事以后,往往都会升起满腔斗志,誓要一雪前耻,夺回爱人,从此相守一生,恩爱白头。
但是贺乘舟从不诩自己为主角。
他这一生,也算是经历了大起大落。
幼年时,家道中落,与青梅分割两地。
从此自己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入京为官,本以为能够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却也只得了一个小小司封之位。
即便郁郁不得志,但好歹,与青梅重逢,官场失意,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可谁知,一朝宫变,自己锒铛入狱,青梅嫁于旁人。
贺乘舟自从大理寺狱出来以后,就一直很是颓废,每日酗酒。
人生到了低谷,放眼望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拉他一把。
青花巷的院子,每日门可罗雀,从前那些与他相好的同僚早已经作鸟兽散。
死寂沉沉的院子弥漫着酒气,院中主人的遭遇被刻上晦气,所有人都选择绕道。而这一日,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却猝然停在了院外,因而也就显得尤为突兀……
·
上京冷寒的初春终于过去,熬过了一整个寒冬的长街,积雪早已经消融。
日头缓慢地爬上墙头,将枝干抽出新叶,杨柳依依,春水潺潺。
胤朝新任国君即位,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更加需要一场大型国宴,重整朝心。
一场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春狩终于在这个仲春拉开了帷幕……
苏绾缡一向是个冷情的性子,对于这种大型盛会没有太大的想法。
她本不打算前去,可是奈何圣上天恩,特许朝臣携带亲眷,共赴皇家猎场。
美名共享天人予万物生灵恩赐。
话虽是说准许携带家眷,可是面对圣上的“好意”,谁又敢做那个扫兴的人。
是以,苏绾缡最终还是跟着萧执聿一起去了皇家猎场。
皇家猎场是在驺虞山上,距离京都大约两个时辰的距离。
此次春狩带的人又多,大部队行动更是缓慢。
按照这样的速度,怕是三个时辰都不一定会到达。
上山以后的路并不会好走,即便赶车的人再小心,依旧会触碰到石子什么的。
颠簸是不会少的。
好在萧执聿一早吩咐了要多备些软垫在马车内,苏绾缡才不至于被颠得浑身酸痛。
可是行车的时间终归是长了,坐到后面,苏绾缡肉眼可见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但许是萧执聿与她一同处在一辆马车上,苏绾缡一直紧绷着腰身,即便难受,也不敢轻易懈怠。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轻轻按着自己的后腰,动作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他发觉似的。
可是那小手别着,又能有几分作用。
眼见苏绾缡紧蹙着眉头,似乎越来越难捱的模样。
萧执聿终是忍不住,长臂一揽,将她拉进了怀里。
19. 第 19 章 月事
苏绾缡本是一个人悄悄按着自己的后腰,脑袋里估算着已经走了多远,还要行几个时辰才至。
猝不及防的,一人掌着自己的手臂,天旋地转间,苏绾缡便落入了一个满是雪松香的怀抱。
铺天盖地的冷冽清香袭来,苏绾缡下意识身体紧绷,感受到身后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后颈处,苏绾缡更是紧张得连呼吸都滞了一拍。
她不明白,萧执聿这是要做什么。
苏绾缡赶紧就要起身,下一瞬,温热的掌心触上自己的后腰,引得苏绾缡浑身一颤。
掌心粗砺,却带着滚烫的热意,在自己后腰处摩挲辗转揉搓。
苏绾缡这时才明白了萧执聿的意思。
所以,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小动作?
“大人……”
苏绾缡扭捏着身子想要下去,她想要告诉萧执聿,自己没事。
于是她劝说道,“绾缡无碍。”
可是奈何萧执聿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般,依旧掌着她的腰身慢慢揉搓。
后腰的触感明显,鼻尖围绕着的是男人身上的冷冽清香,稍一挣扎,就能触碰上身后萧执聿硬挺的胸膛。
苏绾缡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具包裹性的姿势。
她脸颊耳尖触不及防飞上一抹绯红,有些羞于这样亲密的姿势。
于是她继续开口,由于情绪激动,嗓音低绵,染上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软糯。
“大人,我真的无事。”
苏绾缡说着微微侧过了身,她微蹙着眉头,潋滟水眸,带着两颊上的飞红,犹如雨后荷花,风吹残落,却别有风情。
萧执聿盯着她的红唇一张一翕,粉嫩的舌头在里间微动,他微垂的眼睑下眼神晦暗如渊。
想让她哭……
萧执聿喉结滚了滚,他撇开头,似是未闻苏绾缡的话一般,视线落到了苏绾缡的后腰上,“放松。不要那么紧。”
他说着,大手隔着衣物照着一个穴位按了下去。
苏绾缡感觉一阵酸麻从后腰处传来,禁不住轻呢了一声,腰身瞬间软了下来,耷拉在了萧执聿怀里。
萧执聿揽过她靠在自己肩头,掌心依旧缓慢地在苏绾缡后腰处揉搓。
温热隔着衣衫传入,酥酥麻麻的触感自尾椎骨腾升而起,挟着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叫苏绾缡冰凉的手心也渐渐回温。
小腹的不适感消失,苏绾缡舒服得眯了眯眼,一直深受其扰的心绪也渐渐松懈,困意席卷上来。
苏绾缡忍不住眨了眨眼,眼皮耷拉了下来。
感受到手底下的人的放松,萧执聿侧头看来,瞧见苏绾缡精致的下颌,羽睫铺散,在下眼睑处凝成阴影。
她耷拉着眉眼,徐眯着眼睛,瞧着像是一只晒足太阳的慵懒小猫,被摸到舒服的毫无芥蒂地露出肚皮。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张牙舞爪地露处浑身的刺。
拒人于千里之外。
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靠近她一点点。
看着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萧执聿揽过她的肩膀叫她面向了自己,靠进了怀里,另一只手继续放在她的腰间替她揉搓。
二人衣衫相揽,散做一处,在车厢里竟然显出几分暧昧旖旎。
心脏处“砰砰”跳动得厉害,萧执聿格外贪恋这种感觉,他拦着苏绾缡的手臂慢慢收紧,似要融入骨血一般,一点儿也舍不得松开。
达到驺虞山时,已是戌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按照礼制,诸位官员皆照品级划分地界。
早在他们达到驺虞山前时,就已经有一批人率先上了山安营扎寨。
圣上体恤大家一路舟车劳顿,并未要求召见。
此刻,只需要各自进入自己的营帐内休息即可。
马车停下,连枝掀开车帘时,苏绾缡还在熟睡。
她正对上萧执聿的眼神,慌忙低下了头,就要退到一边。
可低眼的瞬间正巧瞧见苏绾缡染了血迹的裙摆。
连枝眼里闪过的慌乱并没有逃过萧执聿的眼睛,他顺着那道眸光看去,只见苏绾缡苏梅色衣衫上更深一道的血红。
长眸里暗芒滑过,他想起今日下午苏绾缡那般模样,原来是来了月事。
冷风从外面灌入,苏绾缡也在这时幽幽转醒。
感受到身体的不适,睁眼一瞬间的迷茫消散,她骤然心惊。
“备水。”
萧执聿冷声吩咐道。
大手扯过一旁的斗篷,扬手盖在了苏绾缡的身上,随后穿过苏绾缡的后膝,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绾缡下意识双手挂在萧执聿的肩头,脸颊一片绯红,“绾缡自己走就好。”
萧执聿未发一言,抱着她走出了马车。
轻尘在前面引路,将萧执聿带到他的营帐之处。
一路上,宫女太监,小厮丫鬟提灯穿行,都在忙着布置自家主子的营帐。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嬉笑。听着许是各世家公子贵女在观赏驺虞山的夜景。
山上的冷气还十分的足,苏绾缡蜷缩在萧执聿的怀中,却觉得热得紧。
她双手紧紧拽着萧执聿胸前的衣物,有些羞耻这般亲密落于人前,生怕有人发现了她。
但好在天色已晚,萧执聿又身居高位。
来往的婢子小厮们,皆不敢抬眼。
因而一路走到营帐,萧执聿都未曾因为任何人而停下过脚步。
所以也就没有人发现这场小插曲。
萧执聿将苏绾缡抱到了床榻上,“连枝已经备好水,你去吧。”
知道自己在这里,苏绾缡会不自在。
萧执聿落下这句话径直走了出去。
随后连枝进了营帐,连忙伺候着苏绾缡盥洗换衣,随后将褪下的衣物拿了出去。
一番事情忙完,苏绾缡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反应过来回味。
想起方才的局面,苏绾缡面上一阵滚烫。
她不仅在萧执聿面前露了癸水,还将它弄到了萧执聿的身上!
想起那一日,她去见贺乘舟时穿的那一身衣物,仅仅因为连枝抱着它在早上撞见了他,就被他下令当场烧掉。
可见萧执聿有多么忌讳。
如今,自己实打实的将血弄在了萧执聿的衣衫上,苏绾缡不敢想象萧执聿会有多么生气。
想起方才萧执聿径直离开的背影,苏绾缡懊恼极了,她怎么就那么轻松地就睡了过去。
全然忘记萧执聿在自己身旁。
这边苏绾缡还在懊恼,连枝就又已进了营帐,她手上端着漆盘,内里盛着的是一碗汤药。
“夫人,这是李太医开的滋补的温经汤,山上夜里冷,夫人喝了再睡吧。”
连枝将药碗端出,递到苏绾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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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苏绾缡愁眉苦脸地看着药面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明明还没有喝下,就已经有苦味在自己嘴里泛衍了。
“我不想喝。”
苏绾缡搅了搅药汤,还是没有心情喝下。就要递回给连枝。
连枝苦着一张脸,这是大人给她安排的任务,夫人若是不喝,她该如何给大人交代。
刚要开口劝道,就听见身后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怕苦?”
连枝心生庆幸,有大人在,也不算是自己任务没有完成了。而且大人的话,夫人一定会听。
连忙退了下去。
于连枝来说,此刻听见萧执聿的声音犹如柳暗花明,可是苏绾缡却是心上打鼓。
她放下药碗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就要站起身来行礼。
心里思索着萧执聿是不是来问罪自己了。
“大人。”
苏绾缡开口,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回话。
“很难受?”
萧执聿并不清楚苏绾缡内心的想法,只见她脸色不太好,问道她的情况。
看她双颊泛着异常的红晕,萧执聿有些担忧,是否是山上太凉,苏绾缡又来了月事,所以有些发热。
他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
许是夜间温度太低,萧执聿刚从营帐外进来,携带的一身夜间的凉气还未消退。
苏绾缡感受到一道微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额间,叫自己滚烫的脸颊渐渐回温。她突然生起一股冲动想要蹭一蹭萧执聿微凉的掌心,不想要叫他轻易离开。
苏绾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主动躲开萧执聿的掌心。
果然,人在虚弱时,会果断地依靠身边能够依靠的一切。
但苏绾缡很清醒,她不要对任何人产生依靠,对任何人抱有希望。
否则,贺乘舟一事再度上演,她又将会是任人宰割,为人鱼肉的局面。
“绾缡无碍。只是……大人的衣物……”
苏绾缡努力想要镇定,可是提到那件事,脸颊上还是不争气地迅速升起一片飞红。
咬着下唇的模样瞧着有些羞于启齿。
看着苏绾缡躲避的动作,萧执聿眼眸暗了下来,手慢慢垂落至身侧。
明白她在别扭什么,脸上的红晕不是发热。
萧执聿宽慰道,“无事,已经换下了。”
话落,像是怕苏绾缡有心理负担,他又补充道,“癸水本是常事,你不必自责。”
不想让苏绾缡在这件事上思虑太重,萧执聿说完,弯身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起药碗,递到了苏绾缡面前,“我明日叫他减点苦。”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绾缡也不能不识好歹。
她伸手接过,举头尽数喝了下去。
苦药滑过喉头,落入胃中,苏绾缡紧蹙着眉头,正想要叫连枝拿点蜜饯什么进来,萧执聿就已经将一块饴糖送进了苏绾缡的嘴中。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萧执聿,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唇齿间化开,压下了嘴里那股浓烈的苦味。
苏绾缡渐渐松开了眉心。
“谢谢。”
苏绾缡小声道谢道。
看着她因为一颗饴糖而展颜的面容,萧执聿又想起午后时,她躺在自己怀里垂着眉眼的慵懒模样。
“不用。”
他轻弯了弯嘴角。
随手将苏绾缡手中的药碗接过,唤连枝进来拿走。
20. 第 20 章 同榻
亥时末刻。
万籁俱寂。
灯火通明的驺虞山上,已经有好几处营帐内灭了灯。
苏绾缡困意逐渐袭上,眼看萧执聿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苏绾缡斟酌了一番,旁敲侧击道,“大人,夜深了。”
她想,她这番话虽是委婉,但是以萧执聿的聪明才智,不会听不懂的。
哪知萧执聿只是垂眼看她,轻“嗯”了一声,便再无反应。
苏绾缡心里有些急了,一时之间拿不准萧执聿的心思,她揪了揪掌心的软肉,试探性地问道,“大人,不休息吗?”
“绾绾困了?”萧执聿看她,长眸微扬,眼中似闪过一丝狡黠。
不等苏绾缡回答,他又继续道,“那便就寝吧。”
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了灯架前,作势要熄灯的模样。
苏绾缡瞧着他的举措,有些惊异,甚至来不及掩藏,直接脱口道,“大人今夜是要与我一处?”
话落,苏绾缡才惊觉自己话语的不妥。
其实,在萧府时一开始他们分房而睡,是苏绾缡借口为着萧执聿的身子着想。
可是后来,似乎便成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如今,苏绾缡这般强烈的反应抗拒与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共处一室,对于萧执聿来说,难道不算是一种羞辱吗?
苏绾缡连忙低下了头去,萧执聿即便脾气再好,也容不得她这般三番五次的推拒。
分明当日她答应了萧执聿要与他成亲,就应该要想好所有会发生的结果。
莫说仅仅是共处一室,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又如何。
既已嫁作人妇,这般扭捏作态是怎么回事。
萧执聿愿意忍让她,但不代表苏绾缡可以这样一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惹恼了萧执聿,怕是此前所做的一切妥协,尽数前功尽弃。
苏绾缡心里一下慌乱了起来,寻思着找补的方法。
哪知,意料之中萧执聿的反应并没有到来,他停在树灯旁,转身看她,“负责扎营的是宫里面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们二人……”
萧执聿没有将话说完,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件不便使外人闻之的事情。
他微垂着眼眸,长睫覆下,高挺的鼻梁将跳跃的烛火分割,半张脸都掩埋在阴影之中。
苏绾缡瞧着,竟然觉得站在那里的萧执聿,竟然显出几分无助来。
内心骤然涌上了一阵惭愧。
无论如何,萧执聿是救了贺乘舟,救了她的人。
即便他强娶自己,可是却也实实在在给了她一条生路。
苏绾缡不得不承认,萧执聿是自己的恩人,是她当时险境之中唯一能够握住的救命稻草。
到现在为止,除开迫嫁一事,萧执聿在其他事上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
如今,朝臣皆知,萧执聿娶了她。
若是被人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分房而睡,那萧执聿的名声……
“我明日便吩咐下去。”
萧执聿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句话完整说出来。他喉结艰难地滚了滚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不愿意叫自己为难。
意识到这个想法时,苏绾缡内心的愧疚更甚。
萧执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考虑……
“不用了,这几日,我们就睡在一处吧。”
苏绾缡贴心道。
不过共处一室,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反而若是让旁人知道,萧执聿的名声才是真正受损。
堂堂一国首辅,与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然分房而睡,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大牙。
话落,萧执聿抬头,眼里滑过惊异,像是没有想到苏绾缡会说出这番话。
他开口,嗓音微哑,“你愿意?”
“我愿意。”
苏绾缡说道。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番话实在奇怪。
再看萧执聿微扬的眼尾,烛火映照进他的眼眸深处,点点星光璀璨,苏绾缡似从他眼眸中看到自己发红的面孔。
她别开眼,觉得自己今天应该要早点睡。
一定是来了月事,所以脑袋有些发懵,才会一直脸红。
苏绾缡背过身去,麻溜地爬上了床,在里侧躺了下去。
萧执聿看着苏绾缡脸颊上迅速染上的绯红,看她别开的眼神,看她背过身以后红透了的耳尖,终于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烛火燃烧得肆掠,营帐的缝隙内吹进的清风将火光搅动得破碎。
萧执聿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眼底的笑意清浅,眼尾微扬,哪里还见得了半分方才无助的模样。
他挥袖,顷刻间灭了灯架上的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视觉剥夺,夜间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在耳边放大。
苏绾缡感受到一道人影信步踏至床边,随后,熟悉的雪松香袭来,极具男性魄力的气息瞬间将苏绾缡笼罩。
她又进入了萧执聿的领地里……
除开新婚那两日,苏绾缡与萧执聿二人便再未在夜间同出一室。
如今,已两个多月。
再次睡在同一卧榻上,那股熟悉的紧张感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比白日里同处一辆马车还让人紧张。
苏绾缡心脏“砰砰”跳了个不停,半边身子像是麻了一般,连动都不敢动。
她有意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涤开繁杂的思绪,让自己安睡。
全当旁边并没有人。
山上的温度比上京城内来的更低,夜晚的风也更大。
营帐外,呼啸的寒风刮过,席卷成片的林木,越过山丘,湖泊,送来狂风骤雨一般的巨大声响。
在寂静的夜里,犹如百鬼过境,让人闻之一颤。
苏绾缡下意识瑟缩了缩着身子,不自觉靠近了些萧执聿这边。
驺虞山上不似萧府,清幽雅致,外间还有连枝守夜。
如今夜里风大,这样吵闹的风声,人又身处野外,实在让人胡想连篇。
难免害怕。
可是因着身旁有一人,苏绾缡又不自觉安心了下来。这样看来,好像,睡在一处也不错。
苏绾缡听着风声,胡思乱想着,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听到身侧人平稳有节奏的呼吸传来,萧执聿才终于闭上了眼睛入眠。
半夜。
寒气愈加严重,饶是如今已是孟春,但是山上的温度却比初春还要严寒。
冷风从营帐底部的缝隙传入,丝丝缕缕的寒气若无形之物将苏绾缡包裹。
她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也没有减少半分夜间寒气的侵袭。
苏绾缡的被子早已经冷掉,犹如寒铁一般冰凉。
她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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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打了一个寒颤。
帐外的冷风还在袭卷,呼啸的风声叫苏绾缡最后一点睡意也全部消散。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温度直降,四肢被冻得发麻,腹部的疼痛又升了起来,苏绾缡感受着小腹的绞痛,死死按着那处,痛得蹙起了秀眉。
突然,被衾被掀开,凉气还没来得及钻入,苏绾缡率先就被捞进了另一条锦衾之中。
萧执聿抬手,将苏绾缡身后的被子压实,软乎乎的被子裹着苏绾缡细长的脖颈,只露出一颗浑圆饱满的头颅。
苏绾缡呆愣愣地凭着黑夜里的直觉对上萧执聿的眼眸,即便是在黑夜里一双杏眼也亮晶晶得紧。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最先感受到来自萧执聿身上的滚烫热意。铺天盖地的暖意袭来,叫苏绾缡几乎麻木的四肢瞬间回温。
“大人……”
苏绾缡开口。
“嗯。”
黑夜里,苏绾缡听到萧执聿的回复。
他声音低沉,给人莫名的安心。好像只要喊一声,萧执聿就会在。
苏绾缡张了张嘴,她知道萧执聿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喊萧执聿,喊他要做什么。
是要萧执聿放开她,让她出去吗?
苏绾缡很明显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她不想出去。
她的被子太冷了。
空气静谧,萧执聿没有得到回答,却也没有催她。
他一向不会对苏绾缡咄咄逼人。
萧执聿揽住她往自己怀里更靠了几分,另一只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温热掌心覆上,一阵暖流滑过,小腹间的疼痛立马减轻了几分。
苏绾缡埋着脸在萧执聿的胸膛处,脸颊滚烫。
她推不开萧执聿的手,想要他像白日里按她腰那样,再按一按她的小腹。
似是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下一瞬萧执聿大手果然慢慢揉搓了起来。
小腹不比后腰,苏绾缡对于此处格外敏感。
她忍不住后撤,又被萧执聿徒手按了回来。
“别动。”
黑夜里萧执聿的声音略微有些沉哑,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强硬。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
小腹上的触感明显,萧执聿带着温热的掌心一点点按摩揉搓。
痛意逐渐褪下,苏绾缡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忍不住舒服得嘤咛了一声。
音调泄出,萧执聿揉搓的手掌微微停滞了一瞬。继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以至于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他突然略微粗重的呼吸。
许是因为月事的缘故,苏绾缡浑身酸痛了一整天,此刻躺在萧执聿的怀中得到他的按摩,周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困意又重新席卷了上来。
苏绾缡躺在萧执聿的怀里,双手拽在他的胸膛处,听见头顶萧执聿微沉的呼吸声,想着明日一定要叫连枝准备一些汤婆子,便不用麻烦萧执聿了,渐渐睡了过去。
良久,感受到怀里的人已安稳入眠,萧执聿下颌放在苏绾缡头顶蹭了蹭,他垂眼看着苏绾缡安静的睡颜,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柔。
鼻尖传来她发顶皂角的清香,软乎乎的毛发蹭过他的下颌,痒痒的。
萧执聿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去感受怀中苏绾缡的存在。他从未有哪一刻,希望夜能再漫长一点……
21. 第 21 章 道歉
竖日。
春狩宴正式开始。
苏绾缡一早便起身与萧执聿一起前往了被安置在平地上的宴席。
圣上风玄高坐上首。
淑妃程氏坐于侧首。
由圣上为准,两列分席而下。按照品级依次落坐。
铜锣敲响,宴席正式开始。
朝臣文物百官皆携家眷行礼叩安,驺虞山上声响震天。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随其后的,就是驻扎在驺虞山上的军队,声音更是气吞山河。
一浪一浪的叩安声落下,紧接着的便是节奏有力的锤鼓声。
仪式完毕,丝竹管弦之乐毫无间隙地迭起,宫娥们踩着音乐端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上珍馐佳肴于案。舞女紧随其后,挥舞罗裳,一颦一笑,名动京华。
朝臣女眷举杯言笑,觥筹交错,鼓乐喧天。
胤朝向来男女分席,是以,入了宴席,苏绾缡便与萧执聿分席而坐。
苏绾缡虽说出身低微,可到底夫君是一国首辅,因而在女眷一席也是位列上坐。
右侧便是安宁郡主,程清渺。
苏绾缡端坐案前,抬眼看着场上的歌舞。
她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密友,如今成了首辅夫人,虽有萧执聿的名头在,少不得有人攀谈。
但苏绾缡性子冷淡,不说话时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加之上一次程清渺的及笄宴,这些人也没少在苏绾缡这里碰壁。
是以此次春狩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上前攀谈。
除开这些,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一位……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不敢谈及。
苏绾缡对此也乐得自在。
不必再借口更衣离席,继而又引出一堆麻烦。
可是夫人们好像歇了这份心思,程清渺却又变得格外奇怪。
苏绾缡还没有来得及怎么仔细欣赏一下台上的舞乐,便感到身侧频频有人侧首,在偷偷观察她。
可每当她转过头去时,那人又像是一只十足机灵的泥鳅,一溜烟就转回了头,竟然半点痕迹都抓不到。
再经过如此反复几次试探落空以后,苏绾缡有些被气笑了。
这安宁郡主是什么意思?
跟她玩你躲我猜的游戏?
于是,苏绾缡假意侧头,做了一个假动作。
果不其然,下一瞬程清渺的脑袋就转了过来,直直与苏绾缡来了一个对视,眼里的惊慌都来不及躲藏。
这下避无可避了。
苏绾缡歪着头看她,也不说话,似在让她先解释解释。
程清渺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一时之间,脸上变换了无数个神情。
苏绾缡有些妥协,“郡主……”
“我是想说,及笄礼那日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不知道程诀会做那样的事。”
苏绾缡刚开一个口,程清渺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垂着脑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话落,她才敢微抬起头观察苏绾缡的反应。
苏绾缡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她,见着程清渺抬头瞧她,她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迷茫,“什么?”
苏绾缡压根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程清渺愣在了原地,她想过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但显然没有料到眼下的局面。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苏绾缡居然没有听清!?
程清渺霎时觉得要晕厥了过去。
对于及笄礼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程清渺其实一直都有些别扭。
那一日以后,她一直都想要找一个机会,向苏绾缡道歉。
即便她不是罪魁祸首,可是也差点成为程诀的帮凶。
即便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的行为却的确差点给苏绾缡造成伤害。
程清渺一直都很内疚。
可她向来都是掌上明珠,一生下来就是被人捧着,哄着,呵护着。千金之躯,从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要她给别人道歉,程清渺觉得这种事实在丢脸极了。
可又架不住心里的疙瘩,于是一来二去,纠结之间,便也就耽搁了。
后来又出了程诀的事情,程伯侯府上下人心惶惶。
程清渺便将此事彻底拋在了脑后,如今又见着了苏绾缡,程清渺自觉应该将那件事说清楚。
本想随便开个口,这件事便算是翻篇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
以她这种身份,肯因为这种事与苏绾缡解释,也是苏绾缡沾了光。她该偷着乐去,更甚至,自恃惶恐。
可因着自己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作态,反倒叫自己陷入了被动的那一方。
倒显得当日那件事,她错得多厉害似的。
程清渺脸红得更彻底了,要不是因为宴上乐曲声过大,周遭又有人闲话家常。
程清渺自知自己声音含糊,否则就真要以为是苏绾缡故意找茬,给她难堪。
她索性一闭眼,声音抬高了几分,一口气叽里咕噜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吐了出来,“及笄礼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被他缠得烦了,就随意指了一个丫鬟叫她把你带走。”
“不过还好你没事!我也不是故意的……”程清渺又补充道。
这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故意在苏绾缡面前挺直了直腰身,端着姿态睨眼瞧着苏绾缡。
那模样瞧着不像是在向苏绾缡道歉,倒更像是在让苏绾缡给她道歉一般。
可是躲闪的眼神,紧扣着掌心的微颤的手却能看出她的狐假虎威。
苏绾缡没有想到,程清渺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谈及笄礼那一日的事。
她其实一直没有将那件事记在心里。
她也没有想过,是程清渺在后面使坏。
程诀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能不清楚。
即便引路的丫鬟是程清渺指给的,可程诀到底是程伯侯府的人,难道程清渺不找一个人,他就找不到吗?
更何况,如今,程诀已死,苏绾缡不想再追究任何人,任何事了。
其实关于程诀的死,苏绾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
初闻消息时的解恨并没有持续多久,涌上来的又是一片唏嘘。
她当然知道,程诀这样的恶霸死不足惜,三房这样的毒瘤落得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三房落败得如此之快。亲眼见着一个显赫家族的衰落,朝生暮死,只在顷刻之间,苏绾缡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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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上京,有多少人,一夜踏上青云梯,又有多少户,一夜落败。
天子脚下,千门万户却犹如蝼蚁,生死只在上位者转念之间。
钱财,名利,生死,不过雨后秋叶,随风零落,过了就再无人问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世家贵族,高门显赫,累累功绩堆就的名声威望,顷刻间便可做空中楼阁,化为泡影。
世人都想来上京,见证繁华,从此踏上青云路,可是这条路,却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走。
自己的父亲失了本心,娘亲含恨而亡,贺乘舟因不慎纠缠进皇子夺嫡的局势里遭受无妄之灾,而自己的人生也猝然转了一个方向,踏进了另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苏绾缡兀得觉得心里有些压不透气来。这世间之事,谁能说得好,谁又能说得准……
程清渺,堂堂郡主,能够做到这个份上,能够跟她说这些,苏绾缡觉得,她并非是一个坏心的人。
也没有理由再与她交恶。
其实换位想一想,苏绾缡还挺能理解程清渺的。
自己年少就喜欢的人,看着他一步步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最后却只娶了一个小小员外郎之女。
此女貌不出众,才不出众,于他仕途更无助力。
程清渺觉得不甘,替他不值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苏绾缡不仅给不了萧执聿这些,便是他要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她亦是给不了。
只能相敬如宾。
苏绾缡扯了扯嘴角,想么多做什么。她捻起桌上的酒盏,微微侧身,颇有一醉方休的意味,“既然郡主这样说了,那就一杯泯恩仇?”
苏绾缡歪了歪头,眼角眉梢微挑,带着杏眼的弧度弯长了起来,一双水眸铮亮地望着程清渺,眼底似最澄净的湖泊。
她勾着眼尾轻笑道,似行走江湖的侠客,带着一股子风流倜傥,春日枝头里盛开的桃花都比不上她此刻眼底的明媚。
程清渺看得脸红,比起她的扭捏作态,苏绾缡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颇有名门之风。
豁达洒脱,有容人之襟。
不像她,因为她与萧执聿成亲,而一开始就用异样眼光看她。
程清渺微微垂了垂眼,有些惭愧。可是一想到她是萧执聿喜欢的人,程清渺心里又堵上了一口气。
狐狸精!她就是这般勾引执聿哥哥的吗?
程清渺怒极抬眼,再看她笑容,只觉得刺眼得紧。
谁要跟她一笑泯恩仇啊?
她们还是情敌!
程清渺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你配不上执聿哥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要你清楚,及笄礼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不是我做的。谁需要你的原谅。”
说完,就侧过了身子去,一副不准备再搭理苏绾缡的模样。
苏绾缡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别扭模样,轻轻笑了笑。
她举着杯子,自顾自得抿了一口,颇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郡主说得对。”
程清渺觉得苏绾缡在讽刺她,这次是真的。
她偏过头看去,果然看见苏绾缡眼角眉梢的笑意。
她狠狠地转过头,心里暗道,好讨厌的女子。
22. 第 22 章 教习
萧执聿自入座以后,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害怕苏绾缡又像上一次一样被人攀扯灌酒,神志不清又被有心之人引走。
但好在今日,各朝臣夫人都极为有分寸,并没有来打扰苏绾缡。
萧执聿觉得给那些官员的警告总算有点作用。
只是,看着苏绾缡一个人坐在案前,其他周边的夫人小姐都有人说话,萧执聿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她会无聊吗?
会觉得委屈吗?
会难受吗?
想到这些,萧执聿心脏涩疼了一下。
他突然就要站起身,往苏绾缡那里走去,顾不得礼法,他想要陪着她。
可是人还没有站起,萧执聿却见苏绾缡似与程清渺玩起了游戏。
看着她像逗孩子一样抓住程清渺的马脚,看着她近距离地与程清渺说话,最后再看到她流露出那样狡黠肆意不防备人的微笑,萧执聿还未平复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拍,紧随其后的,是犹如涓涓细流一般涌出的酸涩胀意。
那样明媚的笑容是她在他面前从未展颜过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客气疏离的。
萧执聿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堵着。
酸涩胀意席卷着满心满肺的嫉妒,齐齐涌上他的大脑,渗进他的眼眸。
他死死盯着那处,森寒的眸子似雪地里的饿狼,暗中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你不知道它还有多久的耐心,还甘愿蛰伏多久。不清楚什么它就能猝然奔起,一击致命咬断猎物的脖子。
萧执聿冷白指尖慢悠悠敲打在桌面上,一声一声的叩响犹如催命的亡符,叫人脊背发寒。
有那么多话讲吗?
在讲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说?
萧执聿蹙起了眉头,耐心似乎即将告罄。
宋先禾是最先感受到萧执聿的变化的人。
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案后,觉得这歌舞实在无趣得紧。随手捻起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顺着萧执聿的眸光看了过去。
从一入座,眼神就没移开过。
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这副模样?
宋先禾看了过去,轻乐了一声,“怎么,这么久了,新婚劲儿还没有过去?”
“不过就是跟旁人说句话,还是女子,你瞧你什么样?”
宋先禾啧啧出声,大有一副要对萧执聿这般不成器样子的捶胸顿足之势。
萧执聿不说话,也没有转头要看他的意思。
一向习惯了萧执聿这副寒冰模样的宋先禾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忍受萧执聿这般无视他,想起昨日夜里他跑来自己营帐里沐浴的事情,宋先禾决心呛一下他。
于是很不客气,大有伤在哪儿,盐就往哪撒的架势说道,“怎么?昨日和尊夫人吵架了?”
话落,萧执聿终于有了反应,他侧头望来。
那双幽寂的眸子里泛出渗人的寒光来,隐有杀人于无形的意味。
如果说方才瞧着苏绾缡的眸光是带着诱捕的心思,那么此刻便是彻底想要撕碎眼前之人。
宋先禾被盯得后背发凉打了一个寒颤,暗悔自己为何要多这一嘴。
他立马坐直了身子,笑得谄媚,“大人与夫人自然是恩爱有加,艳羡常人。怎会吵架?”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这嘴,该打!”
萧执聿盯着他,不为所动,他目光幽幽从他身上扫过,最后又转过来头去,落下一句,“你没成婚,自然不懂。”
回答的是方才宋先禾询问的第一句。
不懂?
不懂!?
宋先禾觉得萧执聿这是在侮辱他。
他,宋先禾,翰林院编修,上京城中有名的风月才子。试问整个上京城,有多少女子不败在他的文采之下。
秦楼楚馆,市井坊巷,无论是歌伎乐工,还是下里巴人,谁不传唱他的作词?
他会不懂?
宋先禾不知道萧执聿有什么好得意的,成亲了又如何,人家心在他那里吗?他就炫耀。
不过这话,宋先禾是万万不敢直接说出来的。
他气闷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再写两篇诗词大力传唱!
难捱的宴席终于结束,萧执聿立马起身大步朝着苏绾缡那边走去。连身后的宋先禾都顾不上。
拥挤如潮的人群里,萧执聿准确无误抓住了苏绾缡的手。
“去哪儿?”
他睨眼瞧着她,眸光如炬地盯着苏绾缡,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回营帐。”
苏绾缡低着头,说话温声细语,如同上京城中所有世家礼仪规戒出的贵女一般,僵硬得没有灵魂,哪里还见得了半分方才在程清渺面前的模样。
萧执聿眼眸暗了一瞬,涩疼地扯了扯嘴角。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她怕自己。
“去骑马吗?”
萧执聿再抬眼,眸色恢复正常,就连嗓音也如平常一般清倦淡雅。
·
宴席散场,也就代表着春狩宴首日的集体活动结束。
圣上仁厚,叫众人不必拘束,只管自个儿去玩便是。
于是偌大的驺虞山,众人三三两两散开,有的回了营帐歇息,又的入了林地探查地势。
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贵女,则相携着吟诗诵唱,持笔作画这大胤美景。
而萧执聿则带着苏绾缡去了平地上骑马。
春狩宴毕竟是一场狩猎,世家贵女也少不得上场,即便只是射中一条兔子,亦能被京中传唱。
萧执聿倒不是要苏绾缡为他长脸什么,只是,想要寻着一个由头和苏绾缡待在一处。
否则,每日案牍劳形的萧首辅哪里有时间愿意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骑马。
苏绾缡从来没有骑过马,但好在萧执聿为她选的这匹,是一头刚成年的雌马,很是温良。
通体雪白,只额头上一点梅红,好看得紧。
萧执聿牵着马在苏绾缡面前站定,“它叫踏雪。性子很好,你摸摸它。”
萧执聿松开轻拍踏雪头的手,微微侧身让开位置给苏绾缡,示意她可以顺着它额上的长毛摸一摸它。
苏绾缡抬手,试探性地抚摸上,踏雪像是有灵性似的,立马弯下了自己的脖子,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好叫苏绾缡能够摸得更顺手。
苏绾缡被这样的举动一惊,立马又升起欣喜,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瞧着踏雪这样听话的模样,唇边忍不住扬起笑意。
萧执聿看着她这副模样,唇角轻弯了弯。
平素里漆寒的眸子此刻如同破冰的河面,露出里面涓涓流淌的细流。
“它很喜欢你。”
萧执聿说道,声音不自觉都轻柔了几分。
苏绾缡闻声抬头,她看着萧执聿点了点头,眼底的喜意还未散去,明媚生动的模样就这样第一次展露在萧执聿面前。
萧执聿看着她,方才对程清渺的嫉妒总算是消散了一点。他不贪心,至少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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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瞧见了苏绾缡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他面前,她终于不是刻意的拘谨,保持着疏离的模样了。
“要不要坐一坐?”
眼见一人一马彼此已经适应得差不多,萧执聿提议道。
苏绾缡抬头看着萧执聿,眸里有跃跃欲试,可也带着些许胆怯。
她真的可以试一试吗?
萧执聿看着她,狭长的眸子微扬,眼底快速滑过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再看时只一双黑漆的眸子透着一股让人不自觉安心的信服,“放心,我在。”
·
苏绾缡是被萧执聿抱上了马,天旋地转只一瞬之间,苏绾缡就平稳地落坐在了马鞍上。萧执聿坐在她的身后,滚烫的胸膛烫得苏绾缡立马僵直了脊背,坐正了身子。
“大人,不是我自己骑吗?”
苏绾缡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跟萧执聿一起骑同一匹马,还挨得这样近。
她不自在极了,浑身绷直得像块木头。
萧执聿垂眼看着身前的人,“你自己骑,要学到猴年马月?”
苏绾缡被说得脸红,她扭了扭身子要下去,“那我不学了。”
萧执聿眼神沉了沉。
“嘶!”突然,马儿发出嘶鸣,一个扬蹄,苏绾缡浑身不稳,顺着重力往后倒了过去,彻底撞进了萧执聿的怀里。
冷冽雪松香袭来,男人温热的气息包裹,即便是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苏绾缡心漏了一拍,却也下意识觉得安心。
萧执聿轻扯缰绳,马儿听话地落蹄,稳稳立在了地面上。
“早叫你抓稳了。”萧执聿垂着眼看她。
苏绾缡被这话斥得面红耳赤,是她不该乱动。“是,大人。”
苏绾缡这一次不再扭捏,她伸手握住萧执聿圈着她的手臂上的衣袖,拽得紧紧的。
只是身子还是崩得直。
刻意和他拉开着距离。
萧执聿轻扯了扯嘴角,笑意透着凉薄。他手上拉着缰绳的手一弯,马蹄骤然加速,苏绾缡猝不及防得又跌落进萧执聿的怀里,撞得人生疼。
“别动。”
头顶处传来萧执聿的声音,清冽嗓音落耳,激起一阵酥麻。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仍由萧执聿缩小了臂圈,将自己怀抱在内。
苏绾缡想,自己还是不要给萧执聿惹麻烦得好。
见着苏绾缡终于乖巧地窝在自己怀里,不再故意拉开距离,萧执聿微勾了勾嘴角。
他轻勒缰绳,马蹄在原地浅浅踱了踱,就着青草地,缓缓上前。
他看着前方,从未觉得骑马是一件这样美妙的事情。第一次体会到诗词中所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是何滋味。
饶是当年高中状元时,他也并未有今日这般想要“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畅快。
驺虞山上,视角广阔,重山叠嶂,连绵万里。
太阳直挂九重霄,射破云层,直射下万道霞光。
树影摇曳,却挡不住太阳,远山之间云雾飘渺,彩色金光将树尖渡上一层金色,随风晃动间,像是打碎了星河。
苏绾缡从未想过,原来坐在马匹上,或者说,原来抬起头来看,见到的是这样的风光。
即便是孟春,太阳依旧不甚炎热,春风拂面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它卷过万重山,踏遍悬崖地,路过山涧河流,挟着微微的湿气与青草的味道袭进苏绾缡的鼻尖,叫她不自觉眯了眯眼,彻底放松了下来。
全然忘记了身后贴着的滚烫的人。
23. 第 23 章 心魔
程清渺站在远处,看着那二人一马的身影在自己眼前远去。
阳光似乎都格外偏爱那二人,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狐媚子,竟然缠着首辅大人教她骑马!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啊,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管叫自己丈夫与自己享乐,却不懂得劝诫夫君以政务为重。”
“就是,那般勾栏做派,我们这些名门贵女可是做不出来的。”
“乔姐姐,你以后可要引以为戒,万不能学了这一出。”
“要我说,还是咱们安宁郡主和首辅大人最是相配。那个什么,苏……绾缡,怎么比得过!”
“就是就是,安宁郡主才貌无双,与首辅大……”
“你们能不能闭嘴!”
终于,在身后不断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攻击之下,程清渺实在受不住转过身,大吼了一句。
她摆手挥了挥衣袖,绦带舞起,显示出她全身的抗议。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敢出一声响。
程清渺被这些贵女吵得头疼,她本是瞧见萧执聿那般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心情就不是很好。
再被这些挑拨离间的声音吵得更是心烦。
程清渺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好像有些低落,但又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难过。
明明平日里这些人最是喜欢附和自己,她自己也听得开心。
可是今日听着她们这般编排苏绾缡,程清渺心里却没来由得觉得烦躁。
她们懂什么,她们了解苏绾缡吗?就这样胡说八道。
别人本身就是夫妻,怎么就狐媚,怎么就勾栏做派了?
程清渺看着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模样,突然想起宴席上坐在自己身侧的苏绾缡。略施粉黛便已见倾城容姿,唇边扬起的笑容似枝头寒梅绽放,连春日里百花盛景都比不过的明媚。
她是那样肆意耀眼的存在,活该执聿哥哥会喜欢她……
程清渺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想见着这群人,听她们的声音,也不想叫人跟着,于是挥了挥手,自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就连采儿也被她落在了原地。
程清渺一个人失神地走着,等到再回过神时,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来。
她抬头四周看了看,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从营帐后传来。
她巡着声音走去,越近,那道声音便越是清晰。
“祁铭,你该知道,你来胤朝的目的是什么?”
程清渺站在另一处营帐后,将自己身子挡了一个大半。
祁铭?
程清渺喃喃了一番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
再听说话那人的声音……!不是显朝太子祁诵吗?
所以,这个祁铭应该就是随祁诵一起来胤的七皇子。
“父皇叫你跟随我一起来胤,就是叫你听命于我,你要是做不好,我不介意告诉父皇,你是如何拖我的后腿,如何挡显朝的大计。”
祁诵说话很不客气,声音比之往常在宴席上时的风度翩翩显得更加阴鸷。
程清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皇兄。”
祁铭的声音响起,比起祁诵来听,此人声音却显温和。
像是一副常被欺负的模样。
听着祁铭面对祁诵这般不顾颜面的话,程清渺有些为祁铭打抱不平,都是圣上的孩子,就因为他是太子,就这样目中无人?
这祁铭也不知道反驳一句?
祁诵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祁铭,并未因为他此刻表现出的温顺,而对他放下芥蒂。
父皇的孩子有很多,无论是有野心的,还是混吃等喝的。他都能猜透他们的心思。
可是这个祁铭,却怎么也让他看不透。究竟是真的没有心思,还是藏得太深……
看不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这一次,特请父皇叫祁铭跟着他一起来胤朝,若有机会,他会叫这个祁铭永远回不了王朝。
是了,一个宫女生下的贱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祁诵轻蔑地瞧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落在原地的祁铭,依旧垂着脑袋,从程清渺的角度来看,阴影落在他的侧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良久,祁铭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抬起头,似有所感一般望向了程清渺这边。
一瞬间,心跳加速,程清渺迅速撤回了身子,躲到了营帐后面。
心跳“砰砰”跳个不停,一股偷窥别人的刺激感急速上升。
她没有被发现吧……
想着,程清渺突然反应过来,她干嘛这样害怕?
被发现了又怎样,她光明正大地走到这里,是他们要在路边说这些话,又不是她故意偷听的。
她可是安宁郡主!
程清渺立马挺直了身子,又拿出了往常一贯的娇纵模样。
她理了理自己臂弯间的披帛,又顺了顺颈边的长发,高昂着头转过身子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却发现,原地早已空无一人……
·
今日骑马,成效显著。
苏绾缡学得认真,不过短短半日,就能不靠萧执聿,自己扯着缰绳策马。
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是对于一个新手来说,苏绾缡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萧执聿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自己的教习生涯一开始就遇到这么聪明的学生,他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见着苏绾缡非要自己一个人骑马尝试,将他抛在身后,他就觉得他应该再教慢一点才是。
但又在瞧着苏绾缡自己策马时唇边扬起的真心笑意时,萧执聿又觉得值得。
入夜。
苏绾缡躺在木桶中沐浴,她轻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水面下自己红肿的大腿内侧。
今日骑马过于兴奋,到了晚间,才惊觉内侧的痛意。
她扬声唤了连枝进来,叫她去找太医拿一些药膏。
连枝不敢耽误,连忙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帘帐又被掀起,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苏绾缡只当连枝回来,“连枝,你给我就好,我自己涂就是。你退下吧。”
苏绾缡到现在依旧不太能习惯旁人的伺候。
“你受伤了。”
身后萧执聿的声音响起,惊得苏绾缡迅速回头。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想来是在门口遇见了匆忙的连枝。
“大人……”
瞧见萧执聿出现在帐内,苏绾缡迅速低下身子,将自己淹没在水面之下。
打湿的发尾贴在苏绾缡的颈边,热气腾腾的水汽将她的脸庞?润得发红。
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像是林间奔逃的小鹿一般,不安地望向萧执聿走进的步伐。
“还有哪里伤着了?”
萧执聿走进,垂着眼眸看着她。
平素里一贯清冷的嗓音此刻带着些许沉意,像是在恼她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只知道逞强。
一双黑漆的目光犹有实质一般落至她的全身,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澄澈的眸光不带一丝杂质。
似是真的只是在关心她还有哪里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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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缡不安地躲在木桶中,莹白肌肤不知是被水汽所蒸,还是如何,全身泛起可疑的绯红。
她双手攀移在木桶边缘,脑袋低垂着,一双眼睛胡乱转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落在何处。
苏绾缡咬着下唇,红唇像是要滴血了一般,那抹飞红一路攀衍,升上耳尖,又红又烫。
明明萧执聿是这样正直,关心她的身体,可是苏绾缡却罪恶地升起一些胡思乱想。
苏绾缡羞耻于自己的那些想法,颇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
再看萧执聿,就觉得更是惭愧了。
“多谢大人关怀!我……没事。大人能帮我叫连枝进来吗?”
苏绾缡决定不要坐以待毙,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去,直视萧执聿的眼睛。由于语句急促,呼吸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喘意。
萧执聿仔细看过以后,发现苏绾缡确实只有大腿内侧有些红肿外,其他地方并未受伤。一颗提起的心才稍微落了回去。
他其实是有些恼自己,明知道她来了月事,却心生卑鄙希望能够多跟她待在一起,而要教她骑马。
因为她给的一点点甜头,就食髓知味,什么都顾不得,只想见着她唇边扬起的笑意。却忘记了她身体是否吃得消。
看着苏绾缡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萧执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
知道她那句话是在委婉提醒自己应该离开,萧执聿偏开了眼神,“不要逞强,叫连枝好好给你上药。”
他说道,转身踏了出去。
离开雾气腾腾的营帐,凉风扑面袭来,才叫萧执聿昏乱的思绪缓缓回笼。
他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重山,在黑夜里犹如庞然大物张开巨口一般,轻易能吞噬掉一切。
明明她已经在自己身边,明明他已经娶了她,明明他们应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
可是她却总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她总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模样,总是将自己当做外人……
她害怕自己……
萧执聿不是第一次升起这样的念头,但每一次叫他愈加笃定这个事实时,他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凌迟了一般,一刀一刀剜得他血肉模糊,一次次念头的浮现就是在一遍遍重复告诉他,苏绾缡不爱他,不可能爱他,也不会爱他!
疼得他呼吸不畅,四肢痉挛……
明明这个时候,他比谁都想要陪在她身边,他要她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要她只能依靠他一个人,就像他只在乎她,只要她一样。
萧执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的耐心似乎即将告罄。
他本就不是一个翩翩公子,清风朗月的人。可是为了她,他愿意去学。
愿意将自己变成如同贺乘舟那样一般的人。
穿浅色长衫,待人温和,只要她喜欢。
他把自己变成一个谦谦君子,让自己走到首辅之位,让自己成为上京城中的择婿典范,让自己成为百姓口中的清廉好官。
他做这些,只希望她眼里能够看得到他……!
可是没有,他等来的是,她不日要与贺乘舟成亲的消息,等来的是她要为旁的人生儿育女,与旁人相携一生!
面具带得久了,不一定就能完美无瑕得与自己的脸连在一起。极端冷静自持的面具下,隐藏得可能是极端的毁灭……
萧执聿能够清楚感受到,越是压抑对她的那些念头,他就越是疯狂!
占有犹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与日俱增,将他死死缠绕,谁都不能解脱。
无论是自毁还是他毁,都足够拨乱原本的轨迹,叫全局颠覆……
24. 第 24 章 不对劲
连枝拿的是上好的消肿药膏,味道清雅不刺鼻,但是效果却很显著。
涂上以后冰冰凉凉,不会叫人觉得难受。穿上衣衫以后,也不会叫人格外关注那处,不会撕磨到里衣上。
萧执聿再次进来时,苏绾缡已经上好了药。
此刻已坐在铜镜前擦拭香膏。
即便已经孟春,但是山上夜间的温度依旧寒凉,皮肤也就相应有些干燥。苏绾缡还需要涂抹香膏润肤。
她香肩半裸,指尖轻捻一团玉容膏,沾在自己肩后,正顺着那团力道缓缓揉开。
雪白肌肤,因苏绾缡指尖揉搓,浮现出一团粉雾来。
萧执聿进来时便恰巧看见的是这般场面。
他停在原地,眸光落在了那团红晕处,萧执聿突然发现,苏绾缡的肌肤好像格外敏感。
稍一使力,就会留下痕迹……
他走上前去,指尖抚过那点未完全乳化的香膏,就着她雪白的后背大面积揉了开来。
灼热掌心覆上,苏绾缡后背骤然像是被燎烧的火线一般,就着蝴蝶骨处迅速蔓延,窜起全身颤栗。
苏绾缡显然没有想到,萧执聿居然这么早就折返了回来。
昨日里,他不是大概亥时才回来的吗?
否则苏绾缡也不敢这么样大胆,在这里解衣擦拭。
她慌忙就要转过身来,却被萧执聿单手压住了肩膀。
“还痛吗?”
萧执聿问道。
“大人给的药膏很好,已经不痛了。”
即便连枝不说,苏绾缡也知道,那药膏定然是萧执聿交给她的。否则,就凭此地距离太医院的距离,连枝往返哪能如此之快回来。
苏绾缡顺从地坐回矮凳上,回答着萧执聿的话,仍由他为自己抹背。
新婚后的那一日,不是已经抹过了吗?
苏绾缡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扭捏作态。
更何况,单凭自己,的确擦不到后面。
苏绾缡盯着铜镜里的萧执聿,他微垂着眼睑叫人轻易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只端看他周身,瞧着似乎不太高兴。
“以后不骑了。”萧执聿开口。
他睨眼盯着苏绾缡弓起的蝴蝶骨,烛火照不透他脸上难辨分明的情绪。只声音清棱棱的,叫人无端发凉。
所有会伤害苏绾缡的东西,他都会为她解决。
萧执聿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那怎么行!”
闻言,苏绾缡脱口而出,情绪激动得连身子都不由下意识转了转。
感受到肩上的压力,苏绾缡才猛然反应过来,又小幅度侧回了身子,装作自己像是从来没有转过去一般。
她声音小了几分,有些闷闷的,“都听大人的。”
萧执聿觉得这话格外刺耳,耳边像是有一击闷雷敲响,轰隆隆地传进他心里,一声一声震得他心口发麻。
他知晓她很喜欢骑马,可是因着自己的话,她连为自己争取一番都不愿意。
她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谨小慎微!
萧执聿心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不想叫她骑马受伤,可又害怕看到她失落的模样。
萧执聿觉得,他对苏绾缡好像总是没有办法。
朝政大事上,他一向运筹帷幄,信手拈来。无论什么抉断,做了便是做了。他比谁都理性,千万个选择里,他只会选择那个最优解。
可是一遇到苏绾缡的事,他却常觉束手无策,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良久,萧执聿像是叹了一口气,他微垂着眼皮,似有妥协道,“别逞强。”
苏绾缡抬眼,正对上铜镜里萧执聿递过来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萧执聿居然会为她妥协。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以后,苏绾缡忍不住欣喜,方才以为再也不能骑马的忧伤顿时荡然无存,唇边渐扬起一个笑容,“多谢大人!”
·
戌时,该是入睡的时辰了。
苏绾缡去了外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正抱着一个东西。
萧执聿坐在床头看书,闻声抬眼望去,只见苏绾缡手上的是一个汤婆子。
那汤婆子似还发烫得紧,苏绾缡只敢小心翼翼得将它抱在怀里。
她走进,瞧着萧执聿盯着自己怀间的物什。
“我叫连枝为我准备了一个汤婆子,这样夜间就不会冷了,也就不用叨扰大人了。”苏绾缡主动解释道。
萧执聿没说话,他眼神移到苏绾缡的怀中,半晌,轻“嗯”了一声。
他将书扔到了一旁的小几上,起身去灭了灯。
苏绾缡脱鞋上塌,她跪在床尾,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将怀中的汤婆子放在了床尾。
那模样,瞧着像是在藏宝似的。
似有所感一般,萧执聿回身望去,苏绾缡正将被子盖上,慢慢爬回了床头,如绸缎一般顺滑的长发从她肩头倾斜而下,分列在她耳际两边,垂至胸前。
黑亮的长发在空中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间或露出她瓷白的侧脸。
眼见她终于钻进了被衾里,萧执聿弯了弯唇角,转身灭了琉璃灯。
此一夜,苏绾缡睡得比之昨夜好上太多。
只是睡至半夜以后,汤婆子无可避免得凉了下来。
苏绾缡再次被冷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一旁的萧执聿,被衾里的僵寒让她有些怀念萧执聿被子里的温暖。
苏绾缡竟然没骨气地升起了一股想要钻进他被子里的荒缪想法。
甫一意识到,苏绾缡吓了一跳,连忙打住。她蜷着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企图让自己回温。
可最终也只是杯水车薪。
苏绾缡踢了踢脚边的汤婆子,果不其然像是一块石头一般,半点暖意都没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脚趾已经被冻得发麻,神智越来越清晰,苏绾缡脑袋里思绪转得厉害,思索着要不要出去营帐,自己去柴房烧一点热水。
神智飘忽间,身侧的萧执聿突然翻了一个身,他长臂一揽,在黑夜中准确无误得将苏绾缡捞进了自己怀里。
铺天盖地的暖意袭来,比之惊吓,身前人温暖的胸膛率先叫苏绾缡下意识做出反应靠了上去。
没有过多挣扎。
“大人,是我把你吵醒了吗?”苏绾缡问道。
是不是她的动静太大了?
萧执聿抱着她,将她身后的被衾压实,避免冷风从她背后涌进来。
“没有。是我也冷。”萧执聿回答道。
“那……”
“现在不冷了。”
萧执聿知道苏绾缡想要说什么,定然又是一些客气疏离的话,说不愿意叨扰自己,不如她出去之类的话。
总之,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苏绾缡闭了嘴,没有将那句不中听的话说出来。
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出去,但是一想到萧执聿也冷,自己还把冷气全部带给了萧执聿,又不由心生愧疚。
她想了想,说道,“等今晚,我叫连枝也给大人烧个汤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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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萧执聿胸膛起伏了一瞬,只觉得,这汤婆子怎得如此碍眼!
他开口,“夜晚太凉,汤婆子管不了多久。”
“那总比什么都没有。”苏绾缡声音有些闷闷的。
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吗?她天生畏寒,汤婆子至少能为她管上前半夜,叫她好眠。
萧执聿体温这么高,要是再有汤婆子,即便后面冷了,应该也能叫萧执聿好睡一整个晚上。
苏绾缡决定再劝一劝他。
刚要开口,头顶处又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现在不是很好?”
萧执聿睁开了眼皮垂眼瞧着怀里的她。
为了避免她再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他决定自己先循循善诱。
“……”苏绾缡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们本就是夫妻,好像睡在一张被衾里,也不算是什么事。
倒叫苏绾缡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脑海里各种思想交织,搅得她头有些发昏。
突然,寂静的夜里似乎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苏绾缡的思绪瞬间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她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那道压抑哭泣的声音,神色逐渐变得严峻,“有人在哭?”
苏绾缡说完,就要从萧执聿怀里起来。
还未有动作,她感受到萧执聿浑身一僵,继而若无其事将她按了回去。
“没有。睡吧。”萧执聿滚了滚喉咙,开口时嗓音微哑。
苏绾缡寻思着是夜太深,萧执聿已经困了。
她不好再打扰萧执聿,于是紧绷的神经松懈,重新窝在了萧执聿的怀里。
可是,那道低声哭泣的女声似乎越来越大,女子好像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几次粗重的呼吸都被打断。
苏绾缡睁着眼睛,仔细辨别着那道声响究竟是从何处传来。
好端端的,这大晚上为何有女子在哭?
苏绾缡沉思着,下一瞬,一双温热的掌心触及到自己的长睫。
萧执聿的声音再次传来,“睡吧。”
苏绾缡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有些疑惑萧执聿为何知道自己没睡。
只是耳边那道破碎的女音,隔着飘渺的夜空从营帐外面传来,叫苏绾缡心里有些难安。
她想着,觉得不能这样。万一是有麻烦呢?
否则,天子行伍,谁敢这样半夜装神弄鬼。
苏绾缡坐起了身来,决定出去看一看。
她刚要跨过萧执聿离开,一双滚烫的手骤然拉住自己的手腕,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萧执聿异常的体温。
苏绾缡抬眼,透过营帐外/射进的朦胧月色,望向了那一双比夜色还深的沉黑双眸。
像是深渊一般拉人下坠,沉溺……
苏绾缡心漏掉了一拍,她觉得今夜的萧执聿很是不对劲,苏绾缡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
“……大……人,奴婢……不……行了。嗯啊……!”
冷寂夜间,苏绾缡听见那一声似压抑到极致从唇齿间泄出的呻吟,断断续续拼凑出事件原本的真相。
心犹如雷鼓一般“砰砰”跳个不停,那一阵一阵有力的跳动将血液从心脉穿向四肢,在百骸里跳跃沸腾,烧得她面红耳赤。
苏绾缡迅速躺回原位,用被子遮过了头,声音从被衾里面传出,略微浑厚,“睡吧,大人。”
萧执聿看着身旁鼓起的幅度,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女声听得他一阵烦躁。
他望向了那声音的来处,眼神晦暗不明。
25. 第 25 章 密林
萧执聿这一晚过得实在难捱。
直到天边青色渐起,才虚眯了两眼。
又因今日是春狩正式开始围猎的第一日,需要准备的事宜众多。
不过卯时萧执聿便又起身,仔细看眼下已经升起乌青。
遇见宋先禾的时候,只见此人比之萧执聿来说,也并未见得有哪里好。只是精神气瞧着比萧执聿足。
但眼下的青色,一看便也是没有睡好。
宋先禾瞧见萧执聿这般模样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萧执聿平素里不说话的样子已经够可怕了,如今眼下乌青,再耷拉着一张脸,就更加吓人了。
“萧大人,你这昨日……”宋先禾有些狐疑地盯着他看。
萧执聿这是一晚上没睡?
他认识的萧执聿,不可谓是对自己不狠的,严以律己说得就是他这种,已经达到一种近乎自虐的自律。
怎的还有他值夜的时候?
瞧着宋先禾不断打量自己的眸光,还越凑越近,萧执聿面露嫌恶,他盯着宋先禾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痕,语气沉冷得紧,“你能不能注意分寸?”
宋先禾顺着萧执聿的眸光看了过去,轻乐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怎么?嫉妒我能得美人芳心?”
“你别说,这一次的小美人儿是尚舞局新捧的角儿,那滋味,当真是……”
萧执聿懒得听他废话,抬脚迈了出去,将宋先禾扔在了身后。
·
作为春狩的第一场重头戏。
一连串的仪式完毕以后,只待吉时,各朝臣官员,世家公子便可以踏马而入。
今年的春狩比之往年来说并无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若非要说,便是今年,圣上会与诸位同乐,共赴密林围猎。
君臣同乐,自然是一桩雅事。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底下的人要更加费尽心思,排除好一切意外。
是以,今日的驺虞山不仅有御林军护卫在营地,山下还有京畿营驻扎,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不为过。
程伯侯已过不惑之年,虽仍旧身强力壮,却也不愿意与小辈争锋,便留在了营地,也算是留下来一个主心骨。
密林之内,多有猛兽,女眷并不入内。若要打猎,可在周边活动。
是以,苏绾缡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入密林。
她站在人群之中,望向了那以圣上为首的行列。
萧执聿居其左后侧。
今日因要入林,萧执聿摒弃了往日惯常的的浅色云锻锦衣,身着一袭暗紫水波纹半甲劲装。
他墨发银冠,眉眼间是藏不住的英气逼人。
萧执聿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清晨的阳光虽不刺眼,却也能照透大地,阳光从四面八方洒下,投射在他手腕间的玄色护腕上,因他勒扯缰绳的手微微移动,又发出铮亮的光芒射出。
苏绾缡从未见过萧执聿这般模样,她所见着的萧执聿,是永远清风朗月的谦谦君子模样。
他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无论面临什么,都永远一副运筹帷幄的笃定模样。叫人不自觉安心。
苏绾缡想起初见萧执聿时,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下颌角分明。
抬眼望过来时,是叫人呼吸都会滞掉一拍的惊艳。
那个时候,他着一身月白锦衣,分明凌厉张扬的长相却因着这一身硬生生压了下去,多了几分柔和。上挑的桃花眼自带温情,叫人不自觉产生依赖信任感。
苏绾缡想了想,也正是因为萧执聿给人的第一印象太好看了,所以才让她不自觉卸下防备,向他求救。
她本以为,那就是原本的萧执聿。
可是今日再看,分明这样硬挺的装扮,萧执聿扮上,依旧合适得紧。
像是骤然换了一个人一般,抬眼望过来时,不再是如积雪消融一般的春风拂面,那双本就沉黑的眸子,似乎藏了万千情绪,黑压压将人裹挟进去,吞拆入腹,能叫人半点反抗都没有。
周身凌厉的血气怎么也止不住。
苏绾缡心口一滞,在那双眼睛即将将人拉扯沉溺的前一刻,赶忙偏离了视线。
这样的萧执聿,好像压迫力更强了些……
苏绾缡长睫轻颤,直到箭晌划破长空,雷鼓敲响,众人骑马进入了密林以后,苏绾缡才缓缓吐了一气。
午上三竿,密林之内依旧无甚反应。
按照往年春狩的情况来看,起码要酉时才会有人相继出来。
苏绾缡便想趁着这个时间骑着踏雪去密林周边溜达溜达,射几只小兔子什么的。
轻尘闻言,赶忙去马厩献宝似的牵出了踏雪。
苏绾缡瞧着,上前摸了摸踏雪额上的鬃毛,顺了顺。
继而正要上马时,抬眼瞥见了踏雪背上的马鞍处放置的一张狐裘软垫。
“这是大人吩咐的,夫人坐上就不会磨伤了。”轻尘见着苏绾缡瞧见了那软垫,连忙邀功似的儿说道。
大人这般在意夫人,得让夫人知道才行。
苏绾缡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会这般细心。
仅因为她腿侧受伤这种小事,就为她打造了一块软垫。
可是分明昨夜,他还叫自己不要骑马了……
苏绾缡心里升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像是一个从来都可有可无的边缘存在,突然有一天被人发现,被人记住,被人在乎了起来。
心间似有一道细流滑过,苏绾缡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哄闹。
众人的视线皆被吸引了过去。
“救驾!快救驾!”
密林之内,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不过几步,便彻底栽在了地上。
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救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小兵趴在地上,喉间像是吞了火炉一般难受,身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随着他在地上的爬行,落下一连串的血迹……
值守的士兵是最先发现这里的异动,连忙上前查看。
见来人身上穿的乃是御林军的服侍,不禁骇然。
御林军乃是护卫圣上的军队,若是御林军出事,岂不是代表圣上……!
士兵不敢耽误,连忙差人去唤了程伯侯来主持大局。
苏绾缡赶过来的时候,程伯侯已经带领军队入林。
从那小兵的嘴里得知,密林内不知从那里涌现了一批刺客,围剿圣上。
风玄身边所带御林军,尽数殒命!
他是拼着一条命,由着兄弟们以死相护才能出林报信。
消息带到以后,便因失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苏绾缡偷偷在营帐外看了一眼,血水一盆盆端了出来,可见林内是一场怎样的恶战。
她心里焦急难安,一阵颗心都提到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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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入了刺客?
御林军为护圣上尽数殒命,那萧执聿呢?
他还好吗?
他一介文臣,虽会君子六艺,可遇到实打实的刀剑,又能抗住几回?
他能活着出来吗……?
……
苏绾缡急得在营帐内来回走动,她越想越难安,顾不得什么,连忙就要往营帐外跑。
却在刚踏出帘门的时候被连枝给拦了下来。
“夫人,外面危险,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连枝,你说,他会不会出事啊?”
苏绾缡现在急需要有人来安慰她,告诉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萧执聿能够活着平安地出来。
“夫人,你放心。轻尘已经跟着程伯侯一起入了密林,相信一定会带着大人平安回来的。夫人切莫担心。”连枝扶着她往里间走,一遍安慰她,一遍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此次事件实在凶险,御林军尽数殒命当场,可见来者绝不是泛泛之辈。
连枝心里亦是难安。
终于,戌时至。
深蓝色的夜幕缓缓褪去,黑夜犹如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的血口,将这重山团团围裹。
夜风穿林而过,将这密林吹得树影晃动,簌簌作响。风声席卷带起剐蹭的落叶草根,在暗夜里一切未知的因素尽数放大。
点燃着人内心的恐惧。
诡谲静谧的林间,来回摇晃斑驳的树影像是鬼魅一般,谁也不知道潜伏着怎样的危险,只是每一步都俨有催命之势。
终于,一点火光亮起,像是迷路的人看到了北极星。
紧接着,便是一大串火光升起。
“是圣上!圣上回来了!”
外间传来哄闹的声响,召回了苏绾缡一点神智。
连枝连忙出去瞧了瞧动静,再回来时,满面愁容已不见,唯有两腮上堆起的酒靥,“夫人,他们回来了!”
苏绾缡听着这一声,连忙奔了出去。
营帐外,火光冲天。
扑面而来的热气中携带着的是浓浓的血腥气。
圣上风玄已经坐在白日宴台的上首,他垂眼凝视着下面的人。分明无甚表情的面孔却是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
狭长凤眸扫视一干人等,似有扛鼎拔山的重量落在每个人身上。
台下,三三两两的人散开,受伤的朝臣公子,士兵亲卫各自被搀扶着安置回了营帐里疗伤,余下的人,谁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人群减少了以后,场面更是冷寂得可怕。
苏绾缡站在远处,从望着一对对相携着离开的身影,到终于把目光投射到了宴台上。
在一群乌泱泱的人中,寻找着萧执聿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眼神落在了台下正中间那个跪伏于地的人身上。
男人身上鲜血淋漓,乌发散乱,他跪在台中,胸腔间的起伏很大,似在忍着剧痛。
苏绾缡皱眉,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几步,微微侧了侧头,想要从人群里的夹缝里看得更清楚些。
似是试探,似是证实……
男人侧了侧脸,苏绾缡从人影间隙处赫然瞧见那张她熟悉之极的面孔。
适时,圣上风玄沉冷缓慢的声音传来,一字不差砸进了苏绾缡的耳中“贺乘舟,你可认罪?”
26. 第 26 章 戾气
……!
内心震煞,苏绾缡急速上前,脚下的步子都乱了分寸。
她拨开人群,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出自本能的要奔到贺乘舟身旁去。
她不管不顾得往前冲,眼见终于要近到贺乘舟身侧,突然手腕上一紧,苏绾缡被带着侧身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来不及心惊,冷冽雪松香率先袭来,叫这个几乎被血腥味填满的夜晚里,片刻安抚了苏绾缡的心,叫她冷静了下来。
她推开萧执聿,眼神望向了正中间那道身影。
贺乘舟开口,声音似来自九霄云外,飘渺得紧,似乎下一刻就能被风吹散。
“微臣无罪。”
“无罪?”风玄凤眸微敛,他看着跪在台下的贺乘舟,周身的压迫又无端释放了一些,“你既说你无罪,那你如何解释你知朕有危险,如何解释你如此恰如其分地赶到?”
“臣只是刚好在那附近。”贺乘舟气息愈加微弱,每一个音节的吐出都让人怀疑他还能否坚持到这场审问结束。
风玄坐在上首,他冷眼瞧着贺乘舟,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眼神如同鹰犬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说,他有的是时间与贺乘舟慢慢耗。
“话说,这围猎场,是程伯侯在负责的吧。”
在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倒是显朝太子祁诵突然扬声了一句。
今日入林,他也遭遇了刺杀,不过好在那些刺客不是朝着他来的,倒是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此刻还能在这里观戏。
此话一出,瞬间便矛头对准了程岩安。
程岩安本本本分分地待在一旁,今日他也算是救驾有功。
只是贺乘舟这事,略微有些棘手,正想着法子怎么帮贺乘舟洗脱嫌疑,这边祁诵便将矛头直指到他的头上。
程岩安瞬间心惊,连忙躬身上前掀开身前锦袍,朝着风玄跪了下去,“此次是臣失察,还请圣上降罪!”
程岩安率先请罪。
这围场出现刺客,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程岩安今夜又救驾有功,此刻率先请罪,也算是以进为退了。
祁诵看着这个老狐狸,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折扇,一副庆后余生的口气,“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如何降罪你程伯侯又能有什么用呢?还好圣上没有出什么事。否则,程伯侯这侯爷位置怕是坐到头了。”
祁诵说完轻笑了一声,像是随口玩笑一般,倒不能叫人轻易与他见识。
程岩安听着这一番言论,是怒气横生,偏生天子脚下,又不能显露半分。
打碎了牙齿都只能和血往肚子里面吞。
“话说,这齐王旧部怎么就那么容易就进了这驺虞山?程伯侯,确有松懈之嫌。”祁诵收了收折扇合拢,打在了自己左手手心上。
他朝着程伯侯微微弯了弯头,语重心长道,“程伯侯,你该服老了。”
“太子殿下!”程岩安侧着身子瞪了一眼祁诵,唇边的胡须被气吹得颤抖。
这祁诵今夜是摆明了跟他作对。
他这番话,不就是在说他程岩安与齐王旧部有勾结吗?
什么请不请罪,不如直接解甲归田,才算是真正全了他的清白!
祁诵这话,是将他以进为退的后路都堵死了。今夜这场刺杀案,他必是要担责给个说法。
程岩安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会叫人暗中放针,惊扰那野兽,再叫贺乘舟斩杀。如此,便能以救驾之名,扶贺乘舟青云直上。
可是谁能想到,密林之内竟然出现了刺客,还是齐王旧部。
齐王生前与圣上斗得有多激烈,朝野谁人不知。
凡是遇到齐王的事情,圣上就不会轻易放过。
他本还想着该怎么解除贺乘舟的嫌疑,如今,竟然连自己也要落入这审讯之中!
“圣上,臣绝没有与齐王有所勾结啊!”程岩安转身朝着风玄重重叩首,直接将祁诵的言外之意挑明,表演自己的一腔忠心。
他哭得老泪纵横,直言自己一心为胤朝,为圣上,决计不会做出那等吃里扒外,不忠不贤的事情。
“今日害得圣上身陷囹囵,是臣之过。臣万死难辞其咎,却也只能以一条贱命相抵。”程岩安哭得痛心疾首,他说完,立马站起了身来,脸上显出一种果决,猛地就冲向了一旁的树干上。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吓,纷纷吓得脸色煞白。
千钧一发之际,守卫在一旁的侍卫立即冲了上来,挡在了程伯侯的面前,叫他生生撞在了侍卫的肚子上。
附近的朝臣见状,连忙上前拉住还要再寻死的程伯侯,一口一句地劝着。侍卫则被扶着下去养伤。场面混作一团。
风玄冷眼看着这只老狐狸的戏码,可又不得不阻止。
他提声喝道,“够了!”
风玄吐出一气,语气和缓了一些,但听着却有些僵硬,“刺客一事,也怪不得侯爷身上。所谓防不胜防,他们有心要朕的命,总能找到法子。程伯侯不必自责。”
风玄捏了捏额角,只觉得脑仁子疼得厉害。
“臣多谢圣上体恤。”程岩安总算安静了下来,躬身朝着风玄鞠礼。
苏绾缡手心不断搅着手帕,着急万分地望着台上这出闹剧,只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
贺乘舟的伤势如此严重,应该赶紧找太医!
他们这般自导自演,将贺乘舟晾在一旁,他如何撑得住!
苏绾缡眼神落在台上那个跪坐在地上的身影。
夜灯摇晃,将他的影子搅动得破碎,血液犹如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涌出,就连地上的青草都被滴落的血滴打湿了腰身。
贺乘舟脊柱被撑得凸起,单薄的背影透着秋日一般的萧凉孤寂。苏绾缡眼看着他胸前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急得眼眶湿红。
她说过,她希望贺乘舟能好好的。
可是上一次见面,他沦为阶下囚,浑身是血地靠坐在京兆府衙的牢墙边,眼神灰寂得毫无光亮。
她以为下一次见面,谁都能释怀。
她还会再见到贺乘舟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浅衣白衫,侧眸望来,一如当年。
可是,眼下,伤口沾着黏土,粗砺的石子附着,深可见骨的伤痕流出肮脏浓稠的鲜血,他浑身上下连一块好肉都没有。
苏绾缡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出来。
眼下,所有人都忙着问罪他为何会出现在密林内。
他用生命去营救圣上,却被所有人怀疑是居心不轨!
猝不及防,苏成的那一番话又浮现在她耳边。
“你以为大理寺为何要羁押他,这是圣上要除掉他,贪污受贿不是死罪,但是斩草除根,齐王旧部一个都不能留,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所以,今日借此机会,圣上还是会除掉贺乘舟吗?
无论贺乘舟为何会出现,是居心谋划,还是意料之外,圣上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苏绾缡心猛得跳了一拍,骤然抬眼望向了那个位居上座的男人。
贺乘舟不能出事!
“贺乘舟,朕再问你一边,今夜之事,可是你有意为之?”
因着程伯侯这样一闹,风玄似乎已经耗尽所有的耐心。再开口时,嗓音也沉得厉害。
贺乘舟抬起沉重的眼皮,额头上一滴鲜血适时顺着眼睫滑落,“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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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砸在地上,“圣上若有证据,可直接处死微臣。”
“放肆!”
风玄重重拍响几案,紧绷着下颌凝视。
贺乘舟犹如一个木偶人,半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风玄的震怒,依旧一副视之生死于度外的模样。
场面沉硬得可怕,空气中像是有一条火线,亟待点燃。
一旦火势蔓延,今夜,将是伏尸百万……
所有人噤若寒蝉,埋着脑袋,就连呼吸都刻意压了下去。
程岩安瞥眼瞧着贺乘舟,心里暗骂,这死倔驴子,这个时候倒显示出他的文人气节来了。
敢跟圣上叫板!
贺乘舟死了不要紧,大不了他再换颗棋子,不过就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可是今夜若是圣上执意要寻找证据,查到那老虎身上的银针,牵连出他来,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苏绾缡揪着手帕,只差没有将那帕子扯烂。贝齿紧紧压着下唇,就连出了血都没有发觉。
萧执聿冷眼瞧着身侧女子煞白的脸,眼睑微抬,斜睨向了台中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子,眼里萌生出杀意。
后背上的伤口猛烈作痛,鲜血洇出外衫,顺着袖口缓缓流淌,嘀嗒滴落在地上。
她浑然不见,满心满眼全然只有那一个废物!
眼见苏绾缡猛地上前要冲到贺乘舟身前,萧执聿抬手骤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猛得一拽强硬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他低头,凑到苏绾缡的耳边,低沉的嗓音似裹挟着万里寒冰,落下的瞬间砸得人脊背发凉。
字节从他喉间滚出,压得人心直直下坠。明明是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他用着几乎只有彼此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可每一个音符却都像是催人性命的恶鬼,“你要是敢去,他就得死。”
苏绾缡心口滞了一瞬,全身犹如被泼了一盆雪水一般,直直从她头顶淋下,叫她熄了所有的情绪。
整个人像是落入冰湖之中,僵硬发麻到连呼吸都是痛的。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所认识的萧执聿。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任由手中的丝绢滑落,僵硬到全身都不能动弹。
眼前的萧执聿叫她陌生,她丝毫不怀疑,她若是此刻不管不顾地冲上台,即便圣上饶过贺乘舟,萧执聿也不会放过他。
他真的会杀了他!
意识到这样的想法,苏绾缡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鼻尖突然涌进来一道浓烈的血腥味,苏绾缡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觉得想要呕吐,生生从胃里面逼出来的恶心。
萧执聿轻抬眼皮,从她耳边缓缓移开,他对上苏绾缡那双恐惧,警惕,甚至有些憎恶的双眸时毫不意外。
他微扯了扯嘴角,眼底是化不开的寒冰。一双漆眸难辨情绪,犹如午夜的大海漫无边际,窥不见底,落入其中,溺死方休……
他早猜到了不是吗?
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本性,她就会后退。
她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心口像是插上了一把尖刀,刺不透也拔不出。
他忍不住会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尤其是当他见着她为别的男人担惊受怕时,他就更加难以忍受释放自己浑身的戾气。
他无法装模作样一辈子,可明知道她不会爱这样的他,他也做不到放手,叫她与别的人双宿双飞!
萧执聿大手从揽住她的后背缓缓上移,从她纤长的脖颈游移,滚烫指尖撩起一阵颤栗。
他伸手,缓缓抹掉了她下唇处的血渍,满眼爱惜。
继而扣住她的后脑直直压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要看她那双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惊吓,后怕,噙泪的眼睛……
27. 第 27 章 疯子
台上,风玄的声音传来,“萧卿,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他瞥眼瞧着人群中的萧执聿。
今日之事,可是他这个首辅搬弄是非,铲除异党的好时机。
难道不出来说一句话吗?
苏绾缡浑身一僵,圣上这是将贺乘舟的生杀大权交给了萧执聿……
萧执聿不着痕迹收回看着怀里的人的眼神,抬眼对上风玄的眼睛,眼底深埋的刺痛转瞬即逝,只余常日里的疏离淡然。
“圣上恕罪。夫人担心臣的身子,缠着臣回营。”
萧执聿颔首,侧面拒绝了加入这场闹剧。
风玄的意思他很清楚,无非就是要让他来唱这个红脸。
得罪了程伯侯,他乐见其成臣子之间互相撕咬的局面。
苏绾缡轻吐了一口气,萧执聿没有要贺乘舟的命。
感受到她僵硬的身子放松,萧执聿垂眼睨着怀里的人,脸色沉得吓人。
苏绾缡还来不及庆幸,就被萧执聿强硬地揽在了怀里带走。
风玄眯着凤眸盯着萧执聿远去的背影,搭在扶手上的掌心渐渐收紧。
好啊,他这个首辅当真是当得好啊!
“贺乘舟,打入大牢,明日再审!”
风玄起身,一挥衣袖,撂下这句话径直离开。
朝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躬着腰身让开了一道路径。
场上的人渐渐散去,火把随着人影攒动明明灭灭,夜风送来,寒意从膝盖处钻入,倒叫几乎因失血过多要昏厥过去的贺乘舟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他转头望向苏绾缡离开的方向,一双被血迹糊满的眼睛了无生气。
“夫人担心臣的身子,缠着臣回营。”萧执聿轻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
他们二人很要好……?
贺乘舟被侍卫穿过腋下架起,饶是他有救驾之功,可也深陷勾结谋反之罪名。
因此侍卫的动作并不能算是轻柔。
贺乘舟因失血过多,如今已经是筋疲力尽,他身上半分力气也提不起,几乎是被拖着离开,草地上洇出一路血痕。
程岩安此刻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冷眼瞥着地上拖拽出的一地鲜血,混浊双眸里满是厌弃。
这个蠢货,差点将他拉下马!
程岩安想起方才的局面都还心有余悸,如今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想起风玄方才的话,明日还要再审贺乘舟,程岩安深觉不安。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遣他身边的人上前,附耳了几句。
“侯爷放心,属下这就去。”来人听命,立马抱拳退了下去。
程岩安点了点头,挥手叫他行动快点,莫要留下把柄。
这边下属刚一离去,只见远处营边又急速奔来了一道人影。
来人猛地往地上一跪,膝盖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侯爷,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
萧执聿将苏绾缡安置在了营帐内。
他身上披着刚出密林时轻尘为他准备的玄色披风,将后背处的肩伤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此刻,他垂眸望着坐在塌边埋着脑袋的苏绾缡,看她指尖深陷掌心,眸中不可抑制地滑过一抹轻讽。
她在怕他……
颀长身形挡住帐内烛火,投射下的阴影将苏绾缡尽数包围,像是被辖制在了他的领域内。
压迫力重重涌来,争抢着占领逼仄的空间,将空气都尽数剥夺。
苏绾缡眼睫颤动,感受着头顶上愈加浓烈的灼热视线,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今夜的萧执聿让她陌生,陌生到让她觉得害怕。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萧执聿太过温柔,温柔到她忘记了萧执聿是一朝首辅,忘记了他强娶自己的事实,忘记了他需要妻子的忠诚……
“大人……还有何吩咐吗?”
苏绾缡开口,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却不可遏制地泄出颤音。
她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旋儿,却倔强得不肯掉落。
萧执聿睨眼瞧着苏绾缡这般模样,未曾愈合的心口像是又被人重重捅上了一刀,血肉横飞,痛到痉挛。
她果然怕他……
萧执聿偏开头,胸腔忍不住起伏,他竭力压制喉间的那抹腥甜,嗓音艰涩得厉害,“你好好休息。”
话落,萧执聿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帐外,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最先涌出的是一道强烈的压迫气息,连枝颤颤巍巍地低垂着头,受不住扑面而来涌来的沉峻气压,“砰”的一声匍匐在了地上。
“奴婢有罪,没有看好夫人,还请大人降罪!”
连枝脊背发颤,后背上洇出的密汗被夜风吹得透凉。
她属实没有想到,今夜贺乘舟会出现在此处。
当她想要拦住夫人时,夫人已经入了现场。
她实在来不及阻拦。
而且,夫人之所以出营帐,也是因为急着寻找大人。
她也没有理由阻拦。
但是连枝不敢说,此刻只道自己失职严重,等着萧执聿降罚。
“看好她。”意外的,萧执聿没有罚她,只撂下这一句,就径直离开了。
声音中似乎满含疲惫。
空气中,隐隐有一道浓烈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连枝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呼吸,直到那道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
腿脚被吓得发麻,连枝心有余悸得望向那道远去的背影,余光中瞧见青草地上反射的荧光。
她偏了偏头,伸手去触,指尖却骤然染上一抹腥红……
另一方营帐内。
太医正在为萧执聿上药,沿着右肩处往后,延伸上一整片后背,一条狰狞的刀伤贯穿。
足见伤势之重。
可是萧执聿从密林里出现以后,一直一声不吭,倒让人误以为他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太医为他上药时,一直紧皱着眉头,出于医者仁心,即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也忍不住叮咛了一句,“大人,您受这样严重的伤势怎么能不及时处理。刀口如此锋利,再深一点,怕是伤及前胸心脉!”
萧执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垂头,眸光不知落在何处,对于太医的话全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看着萧执聿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太医觉得自己一腔关心像是对牛弹琴一般,唠叨到最后,也只能一边上药,一边不住叹气。
宋先禾在一旁站着,频频回首,他紧皱着眉头,看着轻尘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气。
他一介文人,平日里就连被书角划伤了手,都忍不住嚷嚷。
萧执聿这样的伤势,该是如何撑到现在。
宋先禾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今夜萧执聿那小娘子去凑了圣上亲审贺乘舟一案的热闹,被这小子瞧见了。
所以伤势也不管了!
宋先禾摇了摇头,急得一拳捶在了自己左掌心上。真是个疯子,连自己命都不顾了!
眼见太医已经包扎好伤势,宋先禾仔细听了一番医嘱后,送他离开。
转身,连忙坐在了萧执聿身侧。
“你说你,明知道她与那贺乘舟郎有情妾有意,是你硬拆人姻缘,你现在在较什么劲?”
宋先禾忍不住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育道。
他实在不明白,萧执聿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不就是一个女子吗?
分明已经得到了,也明明就知道苏绾缡喜欢那小子,有什么可生气的?
为此竟然能够做出仅仅就为了将苏绾缡从现场带走,而不顾自己伤情的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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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欠得如此之久,不怕没命吗?!
想起方才见着在萧执聿怀里煞白着一张脸的苏绾缡,再看到萧执聿那张沉黑落满冰霜的脸,宋先禾就知道,这人定然是没忍住将人给吓着了。
眼下,萧执聿坐在塌边,营帐内的烛火照射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漆黑双眸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辨不清情绪。他不发一言,眸光不知落在何处,神思也半刻没有回旋。
烛火消融,光影跳跃着将他围拢,萧执聿周身陷入阴翳,良久,紧绷的下颌微动,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眸间滑过一道狠色“他早该死了。”
“呲”的一声,烛芯爆开,宋先禾眼皮一跳,被那烛火晃得眼疼。
他看着萧执聿,一时忘了呼吸。
半晌,宋先禾咽了咽唾沫,开口找回自己声音时整个喉腔都在发颤。
他安抚萧执聿,企图唤回他一点理智,“你别忘了,她嫁给你是为了谁,他若死了,你就栓不住她了。”
宋先禾这话说得不错。
他没有忘记,他是如何用卑劣手段引她入局,他是如何逼迫她嫁他为妻,他又是如何伪装良善蓄意引诱!
萧执聿胸腔间堵着一口气,像是一拳锤在了棉花上一般无力。
后背上的伤口贯穿,远不及心尖上的鲜血淋漓。
他做了那么多,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那个废物!
他只要出现,苏绾缡的眼里心里,就只能看得到他!
沉黑漆眸笼上一层层浓雾,苏绾缡方才的模样再次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她素眉冷眸为了旁人染上湿红,看见她瓷白双颊滚上泪珠,看见她下唇洇血,紧扣掌心的指尖被绷得青白!
她在他面前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她待他何曾有过半分真心!她对待他永远客气疏离,就算再明媚,再如何展颜欢笑,都不是因他而起!
嫉妒犹如潮水漫过他的胸膛,逼出他肺部所有呼吸。血液一股脑涌上头部,叫他理智全无!
他转头看向台上那个人,充血的眼眶浮上杀意,红血丝一圈圈蔓延,他牙间忍不住发痒,思考着应该将他怎样凌迟!
所有占据苏绾缡心间位置的人,所有牵动她情绪的人,都该死!
所以,他忍不住,忍不住释放自己浑身的戾气,忍不住将她扯过叫她只能看到自己。
如他所愿,她终于短暂地忘记了贺乘舟,噙泪双眸里只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这样就够了,他告诫自己,这样就够了……
他不能贪心。
可见她惨白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心里突然升起另一道声音……让她看见原本的自己吧,让她发现自己本来的模样吧。
反正无论她是惧怕,还是厌恶,你都不会放手。
让她只能看见你一个人,让她以后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让她只属于你一个人……
无论她喜不喜欢,就这样,生生纠缠,至死方休……
“萧执聿!”
宋先禾眼看他双眸愈加猩红,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疯子!真是个疯子!
难不成,他还要再做出那强取豪夺之事,将苏绾缡关着,做他的金丝雀,不许她见任何人,日日夜夜只能与他贴面相对!?
萧执聿抬头看他,那双如深渊一般幽黑的眼睛并未因为宋先禾的呵斥而有半分神智清明之相。
那眼神,好像直直透过宋先禾的眼睛落到了他的心里,猜透宋先禾全部的心思。分明无甚变化的眼神,却好像升起了点点笑意,似在讽他,有何不可?
宋先禾摇了摇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跟这个疯子说话。
一定是伤口发炎,烧着了脑子!
他得再去找章太医来!
28. 第 28 章 亲吻
宋先禾猛地转身,毫无预兆地瞥见月门处站着的一道倩影。
苏绾缡静静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眼见宋先禾瞧见了自己,苏绾缡微微弯了弯膝,行过一个见礼,“云杉说我可以直接进来。”
苏绾缡解释道。
宋先禾愣了愣,思考着苏绾缡方才听见了几分他们的谈话,但看她眉目平静,想来应该是没有听见什么的。
宋先禾微微吐了一口气,属实没有想到,苏绾缡竟然会此刻来他这营帐。
不用想,自然是为着萧执聿来的。
只是今夜萧执聿分明将她吓得不轻,她怎会在此刻前来?
宋先禾有些不可置信,他转头回望了望萧执聿,只见后者也如他一般,眸里渗出惊异。
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绾缡,眸中雾色渐散,方才如深渊巨蟒的眼神此刻倒多了几分懵懂意外的纯良。
瞧着终是恢复了一点神智。
宋先禾松了一口气,苏绾缡来了,这厮倒有个人样了。
他走上前去,弯身行了一个拱手礼,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萧执聿瞧着站在月门处的苏绾缡,她一袭淡绛色长裙,是烛火夜帐里唯一一抹亮色。
潋滟水眸穿透帘穗而来,似梦似幻,萧执聿呼吸急促了几分,几乎以为眼前之景不过是他的幻像。
他指尖轻颤,压抑着自己心间升起的缕缕喜意,她是来看自己的吗?
风打帘穗,苏绾缡眉目含怯,一瞬间清晰无比落入萧执聿眼中,叫他瞬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熄灭了心中全部喜意。
怕成这样,还敢来?
“大人的伤势如何?”苏绾缡上前了几步站定。
她咬了咬下唇,率先打破沉默。
萧执聿轻抬眼睑,眸光从她上前了几分的步子射向了她紧绷的身形。眼神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一寸寸梭巡。
“很严重。”半晌,萧执聿缓缓开口,声音轻幽幽的,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儿飘进苏绾缡的耳中。
“那……再传太医?”苏绾缡有些磕巴,尾音带着询问的意思。
她显然没有料到萧执聿会这样回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章太医才刚刚离开,这个时候还需要再传吗?
萧执聿没有再说话,空气一下又静谧了起来,那道沉重的视线又开始在自己脸上游移,如同游蛇一般从自己脸上寸寸碾过。
苏绾缡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大人既然伤势严重,还需早些休息。绾缡来接大人回去。”终于,苏绾缡鼓起勇气,她顶住头顶处那道沉重的视线,抬头迎了上去。
萧执聿看她,沉黑双眸如同夜色之下的群山,辨不清本来样貌,只如同庞然大物一般铺天盖地黑压压地涌来,叫人心里忍不住打颤。
苏绾缡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她指尖死死嵌入掌心,才忍住了想要匆忙逃离的举动。
瞧着她故作镇定站在自己面前,长睫在眼下打出的阴影都在不住发颤,她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萧执聿忍不住轻扯了扯嘴角。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照耀下影子被拉扯膨胀了数倍。
无形的压力变成了具体的影像,苏绾缡低着头,眼看着那道阴影触碰上脚尖,一点点攀附,犹如藤蔓一般蔓延缠绕,裹挟她的五脏六腑,勒得她呼吸凝滞。
萧执聿垂眼看她,感受到她竭力遏制发颤的身体,唇边弧度愈加寒凉。
既然怕他,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还是……因为那个人……!
失控的情绪再度涌上,血液从全身开始倒流,猩红爬上他的眼尾,将他重重雾色掩埋下的瞳仁衬得深不见底。
他睨眼看着苏绾缡埋头露出的一节雪颈,只觉得刺目得紧。
萧执聿舌尖顶了顶里侧的尖牙,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出自野兽猎物的本能,下意识的,大手抚上了苏绾缡的脖颈……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上如玉雪肤,他感受着手底下的肌肤颤栗,指尖重重磨了磨颈侧的蓬勃跳动。
苏绾缡忍痛轻呼了一声,下一瞬,被迫仰头对上了萧执聿的眼睛。
“轰”的一声,耳边好似打了一道惊雷,又像是幻觉一般。
苏绾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陌生可怕得紧。
如果说今夜在宴台上的萧执聿叫她陌生害怕,眼下的萧执聿更是让她觉得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如渊巨蟒一般的眼神本是沉静无波,可是此刻,像是一粒石子丢入了万年寒潭,荡起一圈圈涟漪。潜伏在暗的野兽终于被惊动,伸展它的四肢,摆动它的长尾。
它磨动着前爪,对着早已伺机良久的猎物露出獠牙,一口毙命之下,鲜血染红它发着幽光的眼睛,血液使它兴奋……!
粘稠的沼液沿着脚尖开始攀衍,天地顷刻消散不见,苏绾缡整个人都被席卷进了那一双漩涡一般的眼睛。
胸腔间的呼吸被剥夺,粘稠的血腥气在鼻尖蔓延。
苏绾缡忍不住蹙起眉头,眼泪倔强的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萧执聿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般,一双眼睛沉黑得发亮,犹如一块黑曜石一般,泛着隐秘的幽光。
他低着头,鼻尖擦着苏绾缡的鼻尖滑过,在她脸侧反复流连,像是猛兽在嗅闻自己的猎物一般,带有极强的侵占意味。
苏绾缡眼眶发红,她感受着那道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贝齿死死咬着自己腔内的软肉,祈祷着萧执聿能够恢复一点理智。
萧执聿还在嗅闻,鼻尖总是若有似乎地触着苏绾缡的脸颊,撩起一阵颤栗。最后轻轻落在了苏绾缡的鼻尖点了点,几乎是带着一种亲昵的意味。
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顺势落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
萧执聿不动了,他盯着那处嫣红良久,最后才慢慢轻抬了抬下巴,碰上了那点柔软。
奇异的触感传来,他瞳仁微微发颤,又退了回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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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初尝肉食的幼狼,带着一点试探,尝到一点好处,他复又凑了上去,却在离唇不过一毫之处被苏绾缡偏头躲了过去。
唇瓣擦过脸颊,萧执聿落在她的左侧,眼神变得黑茫茫的。
苏绾缡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恐惧,害怕,委屈,愤懑一齐涌上,苏绾缡终于忍不住落泪,憋闷已久的情绪似决堤的洪水涌出,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齐齐滚落。
大颗大颗砸在了萧执聿的手背上。
湿润化开,顺着手背晕染,滚烫泪水让他指尖一颤,萧执聿眸中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感受到手背上不断砸下来的泪珠,心里愈加沉了沉,涩意在心里不断蔓延,渗进骨髓,无孔不入倾轧他所有神智。
他看着苏绾缡耳垂上的一颗红色小痣,茫茫暗影里,他突然无声地笑了笑,眼底下的悲寂一闪而过。
萧执聿倾身上前,唇瓣擦着她的下颌滑过,声如鬼魅,带着蛊惑之意,“我会为他传太医。”
话落,手下的人身子骤然一僵,剧烈起伏的胸腔一瞬间都静止了。
他冷眼凝视着她的变化,眼底霜色愈染愈重。
萧执聿手渐渐松力,放开了对苏绾缡脖颈的挟制,整个人都缓缓退开了几分,垂眼对上了苏绾缡询问的眼睛。
似在确定,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萧执聿瞧着她在这个时候忘记了害怕,还有功夫思量自己话的真假,心间忍不住发涩。
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贺乘舟吗?
他倒要看看,她为了贺乘舟能够做到哪一步?
时间一分分流逝,他看着苏绾缡频繁眨动的眼睫,看着她眸里透出的挣扎,看着她下定决心,视死如归一般闭眼双手攀上自己的双肩,抬头吻了上来……
心间最后一丝希冀烟消云散,犹如城池崩塌,满天羽箭,他无路可逃,输得彻彻底底!
萧执聿止不住想要发笑,可是眼眶偏生又热得厉害。
他垂下眼看着身前的人,她死死闭着一双眼睛,被打湿的睫毛根根分明,挂着的雨珠随着她的颤动抖弄。
涩意褪下,一腔怒火犹如潮水一般涌来,一瞬间烧的他理智全无。
他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恶劣般地迎头重重加深了这个吻。
突然的相撞磕得苏绾缡唇瓣发疼,他趁着这个时机长舌灵活地钻入她的口内,轻易撬开她的防守,攻城掠地。
一手掌着她的腰身,迫她更加贴向自己。萧执聿轻抬下颌,□□着她的上颚,她愈躲,他就按得愈重。
苏绾缡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唇齿间泄出的嘤咛尽数被他吞进。津液顺着嘴角流下,他描摹着她的唇形,一遍遍碾过,带着十足的发泄意味。
苏绾缡眼眶通红,双颊上不知何时也已染满绯色,一路延伸至耳后。
这个吻吻得漫长而又狠戾,他重重碾磨着她壁内的伤口,吞进她所有的呻吟与痛苦,潜藏的是他多年的执拗,不甘,怨怼,侵占,嫉妒和无处可诉的思念……是他辗转反侧的夜夜难眠……
29. 第 29 章 指尖
驺虞山上搭立营帐,并没有大牢修筑。
贺乘舟此刻被关在一处内里由木桩子围成的营帐内,外面是一队侍卫看守。
戌时末刻。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首辅大人竟然会亲自携着太医前来,要为贺乘舟这个深陷谋反罪名的牢犯就诊。
但是无论看守的人如何感到震惊,既是首辅开口,这些侍卫自然不敢置喙。
亲自打开了营帐,将人引了进去。
营帐内光线黯淡,夜色并不能透过厚重的帘帐投入,昏暗的视角下,只有那道浓烈的,粘稠的血腥味昭示着帐内的严峻情况。
“呲”的一声,火苗跳跃着涌出,侍卫点燃了帐内树灯,一瞬间,亮如白昼。
贺乘舟靠坐在墙边,感受到眼前的亮光,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人长身玉立,玄色披风上似还裹挟着夜间寒气。
贺乘舟费力睁眼,缓了好半天劲,才给自己脑袋传达出一个信息,眼前之人,是胤朝首辅,萧执聿。
贺乘舟轻笑了一声,仰躺着又重新靠了回去。
他说话很是费劲,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首辅大人有何贵干?”贺乘舟的声音喘得厉害,说完一句话,胸腔带起了巨大的起伏。
痛得他咬紧了后牙。
“贺司封伤势严重,还是莫要乱动的为好。”萧执聿垂眼看他,阴影在下眼睑处投射,辨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章太医此刻跪坐在贺乘舟身侧,正在为他擦拭伤口。
话落,像是有意印证他的话一般,贺乘舟骤然痛得惊呼了一声,胸腔间的起伏更甚。
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瞥眼瞧了章太医一眼,后者依旧低垂着脑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贺乘舟咬牙,侧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萧执聿,忍不住讥讽了一声,“首辅大人当真好心。”
“程伯侯许了你什么好处?”
萧执聿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一点儿也没有将这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上。
闻言,贺乘舟眸色微闪,掌心不由自主地蜷紧了几分,“臣不知大人什么意思。”
他说道,重新抬起眼来望向萧执聿,下颌也不由自主轻抬了几分,瞧着十分笃定的模样。
像是自己在给自己灌输什么信念。
相对于贺乘舟严防死守的状态,萧执聿倒显得平静得多。
对于贺乘舟的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副压根就没有打算能够从贺乘舟这里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的模样。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贺乘舟,撂下了一句,“贺司封好好修养,明日,还有得戏看。”
出了营帐,寒风扑面袭来,耳边是夜风穿过山林的呜咽呼啸,在寂静夜空里,像是幼婴的啼哭。
萧执聿迎风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眸色似比夜色还深。
章太医提着医箱出来,站定在萧执聿的右后侧,低声为他禀明着关于贺乘舟的伤势。
待得了示意以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萧执聿转头,凝神望着那一方营帐,漆黑夜色里,唯有那一处烛火萦绕,成了暗无天日里唯一馈慰。
可是,那盏烛火,摇曳盼归的究竟是他,还是他带来的消息……
萧执聿轻哂了一声,笑声似从胸腔内发出,一阵一阵的,犹如鼓鸣。
明明这样寒冷的夜里,他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
萧执聿回了营帐,他撩开帘门,眼神像是被锁定了一般,直直望向了那个坐在塌边的人影。
烛火已将燃至尾芯,摇晃着闪烁在塌边人的身上。
她垂着眼睫,神思不知道早已经飞到了哪里去。
听见声响以后,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湛然不动的身影在触及他目光的一刹那骤然僵直了脊背,一张小脸也变得煞白。
十足一副见到了鬼的模样。
萧执聿忍不住想要发笑,他伪装了那么些时日,终究还是败在了这一晚。
她见到了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也就全然忘记了他所有的热情示好。
在她心里,他是强娶她为妻的权贵,是逼迫她就范的纨绔,是浪荡的登徒子,是卑鄙小人!唯一不是她的夫君……
萧执聿压制着发颤的指尖,紧紧蜷拢,强行压下他心间的涩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来。
就像往常一样,就像今夜的龃龉都不复存在一样,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他还可以伪装成翩翩君子的模样,一步步诱她上钩。
她还是会信任他,靠近他,像以往的每一个夜里一般,钻进他的怀里,心安理得无所顾忌地入睡。
会的,一定会的!
萧执聿看她,漆黑眸光里渗出希冀,一切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的,她还是会依赖他,以后,也还是会喜欢他的……
烛火摇曳,愈是至尾芯,就愈是黯淡。
萧执聿的眼里出现龟裂,那点希冀一点点消散,如掌中流沙,须臾之间,消失不见。
苏绾缡的脸色煞白得厉害,萧执聿愈是靠近,她就愈是忍不住发颤。
她竭力压制自己浑身的退意,可眼见他愈是走进,她就愈是脚下发软。
方才消下去的恐意又齐齐涌了上来,哪种强烈的窒息感紧紧包裹着苏绾缡。
叫她牙齿都在不禁打颤。
萧执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像是被撕成了碎片,想要抬手揽住她肩膀的手也无力垂了下去。
如果这个时候抱她,会把她吓哭吗?
会让她恨他吗?
萧执聿耷拉下眼,他在苏绾缡这里,永远都是进退两难的局面。
“早些睡吧。”
萧执聿说道,转身要入净室,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苏绾缡隐含颤音的唤声,“大人!”
萧执聿停下了脚步。
室内光线愈加灰暗,他沉黑漆眸里滑过一丝凉意。
人像是站在了悬崖边,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生路。
而苏绾缡就是那个握着他生死线的判官。
他明明知道苏绾缡要问什么,可他却想听她亲口说出来,头顶上悬着的闸刀,究竟是会叫嚣着挥舞下来,砍破他的头颅,还是会悬而未决,叫他日日胆战心惊。
“他……还好吗?”
苏绾缡掐着掌心,问出了这一句。
她之所以等到这么晚,不就是为了要知道贺乘舟的情况吗?
她之所以要吻自己,不就是为了要他给贺乘舟诊治吗?
她之所以会嫁给自己,不就是为了要救贺乘舟出狱吗?
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萧执聿突然觉得自己做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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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笑,明明知道答案会让他痛苦,可他还是想亲口听她说出来。
仿佛只要她不说出来,他就可以骗自己一般。
闸刀挥舞而下,他决绝闭眼,感受着骨髓撕裂之痛,纵身越下了悬崖。
摔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萧执聿掌心蜷紧,他倒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胸腔间几欲毁灭的失控。半晌,声音飘渺得几乎苏绾缡以为那是她的错觉,“给他看过了,都是皮外伤,死不了。”
尾音打着旋儿飘进苏绾缡的耳里,在接收到“死”之一字时,猝不及防使她打了一个寒颤。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入了净室的背影,绷紧的身子骤然放松,脚下忍不住一软,跌坐进了被衾里。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萧执聿的猝然改变让她束手无策,根本招架不住。
苏绾缡躺在塌上,用被衾紧紧裹着自己,她感觉止不住的疲惫,眼睛无神地盯着帐顶,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萧执聿出来时,烛火已经燃透。
他走至塌前,睨眼瞧着塌内最里面蜷缩的人形。
这么怕他,还睡得着?
萧执聿躺上床,长臂一伸,将苏绾缡直接给捞了过来,入了自己的被衾里。
借着夜色,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脸颊忍不住蹭了蹭她的发丝,平素里冷寒双眸里染上浓浓眷恋,带着缠绵悱恻的情意,粘腻浓稠。
沉沉夜色里,萧执聿的声音轻幽幽的,带着纠缠至死的执拗,“绾绾,我才是最爱你的。”
他伸手,指尖缓缓抚过她发红肿胀的唇瓣,上面血痕已经结痂。
他看着那道痂痕,指尖一遍遍临摹,碾过,沉黑双眸愈加深幽。
他想起苏绾缡红彤彤怯生生的眸子,想起她一声又一声发颤的喘息,想起她揪着自己衣领时反抗的那几声嘤咛……
指尖不受控制地游移,他抚过那道结痂的伤口,重重按了下去。
苏绾缡吃痛,唇齿间还未泄出音调,萧执聿长指便已经灵活钻入了进去。
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内里,指尖泛上麻意,一种隐秘的情绪从心间开始游荡,一圈一圈荡涤开来,酸麻的触感生生从指尖涌上了头皮!
叫他沉黑双眸骤然泛起幽谧的绿光,胸腔忍不住起伏,席卷着整个五脏六腑的刺激兴奋!
他想起自己吻她的情形,指尖便顺着自己方才所到之处一点点游移。
他听见她不耐地呻吟,听见她喉间吞咽的水声,眸中幽光愈深,明明灭灭,像是暗中伺机已久的狼犬,早已经磨好自己尖利的獠牙,轻易停不了手。
指尖的力气忍不住加重,他两指搅动着她的口腔,虽极力压制,喉间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声低哑的喟叹,带起胸腔间一阵阵起伏,如同野兽的低鸣。
寂静夜里,皓月当空,清冷月色撩动纱帘,纤尘不染。
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心怀龌蹉,做着世间最肮脏下流之事。
他垂眸,心间缠绕的种种卑劣涌上,理智与情感双双将他束缚,叫他如登九重霄,神思几乎被分裂!
他突然不再满足,想要的更多。
眸中浴火更甚,他掌心轻抬她下颌,指尖深入的愈近。
如果她醒过来了怎么办?
他恶劣地勾起了嘴角,肆意搅动着她的口腔。
那就醒过来好了……
30. 第 30 章 上药
苏绾缡这一晚睡得并不算好。
在梦里,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她拼了命地奔跑,大喊,可还是躲不掉那东西,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听到她的求救。
夜间的山崖上,风大得厉害。
苏绾缡站在重山之巅,天地广阔的似乎只剩她一个人。
无边的寒意与恐意涌上,苏绾缡像是溺水的人儿一般,只能哭喊着不停躲避身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追逐,喉咙眼被风呛得生疼。
她难受极了,手掌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脖子,却不知被什么力道束缚,将她反手压制在了身后。
突然不知从那里窜出来一条巨蟒,颤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上,压得她胸膛都喘不上气来。
苏绾缡被吓哭了,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可那巨蟒一点儿也没退却,吐着信舌竟然就这样舔舐掉了苏绾缡脸上的眼泪。
想象中粘腻冰滑的触感并没有传来,反而裹挟着滚烫气息,在漆黑寒夜里,竟然让人不住想要靠近。
苏绾缡跑不动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她感受着那道温热一遍遍碾过自己的眼泪,游移到自己的脖颈,为她驱散了呼啸寒风,忍不住抱紧了那点温柔……
苏绾缡竖日醒来时,已是辰时末刻。
她迷茫茫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帐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明明睡了一晚上,却觉得周身甚为疲惫。
苏绾缡撑着双手起身,刚要开口,只觉得喉咙处疼得厉害。
她忍住吞咽的动作,准备自己下床唤连枝进来。
却被人按住了掀开被衾的手,她抬眼,毫无预兆撞进萧执聿沉黑双眸,心里下意识发毛。
萧执聿只看了她一眼,一向清寒的眸子从她身上滑过,顺势落坐在了她的身边。
“先喝点。”萧执聿抬手,将自己手上端着的青玉碗递了过去。
苏绾缡低眼,鼻尖隐隐传来一缕缕甜丝丝的味道。
这好像,是蜂蜜水……?
苏绾缡看向萧执聿,眸里渗出惊异,他怎么知道自己喉咙痛?
萧执聿没管她眸底的惊诧,轻轻用汤匙搅了搅,看架势是要亲自喂给她喝。
苏绾缡顾不得多想,忙慌伸手接了过来。
她声音很小,却依然能够听出其中暗藏的哑,“多谢。”
萧执聿没说话,他垂着眼眸看着苏绾缡,眸光落在她下唇上的结痂,看她轻启檀口,青玉碗沿挡住风光,他眼神遂移至她下垂的眼睑,看到她根根分明挺翘的睫毛扑闪。
眸中墨云翻搅。
苏绾缡仰头喝完,喉咙中的酸胀算是好了很多。
她抬眼,看见萧执聿正漫不经心从她脸上移开眼神,落到她手中捧着的青玉碗上。
苏绾缡思索着是要将碗递给萧执聿,还是待会儿自己放回去。
萧执聿已然起身,从她手中顺势接过。
他看她,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
说罢,便离开了。
“大人!你的伤……”眼看萧执聿将要走出里间,苏绾缡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唤道。
其实昨夜,她问出那一番话,也不全然是为贺乘舟一事。
她去宋先禾营帐找他,也因为连枝告诉她,大人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心里着急,一面为贺乘舟,一面也为他。
她本想关心一下萧执聿,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顺便,希望萧执聿能够给贺乘舟派一个太医。
她卑微势弱,偌大胤朝,萧执聿是唯一她能够求助之人。
也是唯一会对她伸以援手的人。
出了事情,她本能的就只能想到萧执聿。
可是却忘记了自己所做之事,会对萧执聿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是胤朝首辅,圣上倚重,朝之重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她昨夜却在那么多人面前,为贺乘舟担惊受怕。
如果自己真的就那样冲上台去,苏绾缡不敢想象,不仅仅是萧执聿,还有贺乘舟,他们三个人会遭受怎样的流言蜚语。
且贺乘舟一事牵连齐王旧部刺杀一案,他又有前科在身,萧执聿保下过他一回,若是次次不问缘由为他作证,圣上又会如何作想!
朝野众人都对此唯恐避之不及,她却屡屡将萧执聿卷进其中。
如今一夜过去,苏绾缡显然已经冷静了很多。
昨夜是她太过冲动了。
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绾缡能够感受到萧执聿并不是个坏人。
他虽然常常一副疏离淡然的模样,但是苏绾缡却能感受到他内里的温柔善良。
他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
否则,从前不会捞贺乘舟出狱,昨夜也不会为他派遣太医诊治。
虽说昨夜发生的事情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萧执聿的猝然转变更是让她惊慌失措。
可即便那样生气,萧执聿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其实仔细想来,除开他强娶自己这件事,其他事情上萧执聿从来没有逼迫过她。
她有自己的院子,她可以去长崖村教书。府中的下人都尊她,重她,他对自己一直恪守礼仪,甚至连管家之权都交到了她手上。
可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对他付出过同等的回应。
可即便这样,萧执聿也从没说要从她这里讨回什么,更别说露出昨夜那般失控的模样。
是她将他给逼成了这样……
苏绾缡过了一晚上以后,想通了很多事情,是她从没有站在萧执聿的立场考虑过。
如今再看萧执聿为自己熬蜂蜜水,心中愧疚也就更甚。
她揪着身下的被衾,连眼皮都不敢抬,“还严重吗?”
萧执聿自她喊他那一声,便停下了脚步,等着她的后话。
此刻听见她的关心,他耷拉着的眼睑轻颤,眸中滑过惊异。
他本以为,经过昨夜以后,苏绾缡会怕他很久。
就连方才她初初醒来时,他也没有错过她抬眼望向他时眸底的惧意。
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压下心间缕缕缠绕的涩意。
他早已经做好了会被苏绾缡害怕,憎恶的准备。
他可以重新来过,重新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接近她,得到她!
他不怕久,只要她会喜欢他,他可以慢慢一点点学……
丝丝缕缕喜意破开冰层,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他迫不及待要开口,想要说“没事”,脱出口的话却在嘴边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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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打了一个旋儿,变成了一句淡淡的“严重”。
苏绾缡心间又升起了愧疚来,她掌心紧紧揪着被衾,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一句话,有什么意义。
她能做什么呢?
苏绾缡抬眼,看着那道颀长的背影,眸光落在他的右肩。
他方才接碗的动作有些僵硬,那里,定然很痛吧……
“大人换药了吗?可需要绾缡?”苏绾缡掀开被衾,跻上了鞋自荐道。
她欠萧执聿的,好像总是越来越多。
萧执聿转身看她,一双漆眸沉沉落在她身上,眉目如往常一般冷淡。
那模样像是在思考她的话有几分真心,是又想从他这里来换取什么?
苏绾缡看出他眼里的犹疑,生怕他误会了自己,连忙直了直身子,“大人帮了绾缡,绾缡已经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吗……?
萧执聿眼睑低垂,掩下眸底滑过的一缕暗色。
他微扯了扯嘴角,可他所求的很多,怎么办呢?
“好。”
萧执聿抬眼,眸中暗色不复存在,一汪清眸里只盛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清隽淡雅。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模样,似冰雪消融,前尘往事尽散,她微微松了松一口气。
好在,萧执聿,比较好哄……
·
苏绾缡知道萧执聿的伤势严重,可是当真正看到后背上那一道蜿蜒可怖的伤口时,才惊觉,原来连枝一点儿也没有夸张。
可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势,萧执聿却还在彻夜为贺乘舟一事奔波。
苏绾缡心间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她看着那道蜿蜒纵横的伤痕,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她害怕自己一个手力不稳,反而将萧执聿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
苏绾缡一只腿半跪在塌边,低头仔细清理着伤口边缘沁出的血痕,再蘸上伤药,轻轻涂抹。
动作温柔,小心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萧执聿绷着肩背,感受着后背上那道轻轻柔柔的触感,分明伤药冰凉,可萧执聿却觉得后背被苏绾缡触碰过的地方都升起了一团火。
心中没来由得升起一股燥热。
苏绾缡的指尖像是羽毛轻拂一般,在自己背上缓缓擦过,如雁过留痕一般,留下一圈圈蜿蜒涟漪。
她秀发垂至两肩,低头时,发尾垂落在他裸露的肩背上,萧执聿不自觉就绷紧了身子,若有若无滑腻的触感似被放大了数倍,鼻尖是苏绾缡身上传来的清幽雅致的兰花香气,中和了帐内浓烈的药味。
分明淡雅的味道却让他觉得更是燥热,从身体深处窜起来的火焰,让他想要发泄。
发丝不住在自己肩头穿梭,背上那指尖轻柔拂过,一阵阵酥麻的感觉涌上头皮,萧执聿觉得自己频临失控的边缘。
他眸色晦暗,脑海中不自觉想起昨夜,记忆中的触感传来,他捻了捻指腹,再如何忍耐,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听着他突然加重的喘息,苏绾缡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弄疼了萧执聿,连忙侧过身子,弯腰查看萧执聿的状态。
“大人,是我弄疼你了?”
苏绾缡看着他垂着眼睑,长睫投射下一圈阴影落在他眼下。
他下颌紧绷,看着似在极力忍耐。
31. 第 31 章 打搅
“大人,很疼吗?”苏绾缡有些不敢再动了。
这样严重的伤势,血肉还没有长好,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没有想到还是弄疼了萧执聿。
苏绾缡看他脸色这般不好,实在不敢再揽这活,叫萧执聿凭白受苦。
她连忙道,“我去找章太医。”
话落,苏绾缡便要离开。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萧执聿抓着手腕扯了回来。
苏绾缡低头,看他垂着脑袋,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哑,“继续。”
苏绾缡咬了咬唇,再看他伤势,才上了一半药就走,好像的确不好。
于是不再挣扎,继续上前为萧执聿上药。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柔。
清雅兰香拂面,萧执聿胸膛微微起了一息,他偏头望去,见着苏绾缡未着脂粉的瓷白小脸,满头青丝垂至两肩,比之她往常簪发的模样多了几分温婉。
香鬓松散,唯夫可见……
他喉头滚了滚,心间骤然升上一阵满足。
沉黑双眸雾色越染越深,他眸光游移到她嫣红的唇瓣上,觉得口渴得紧。
想要压着她,想要尝一尝,想听她哭,想舔……
萧执聿胸腔浮动,长睫微颤,不动声色偏过了头去。
理智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今日不怎么怕他了,他莫要再将她给吓着了。
“上好了?”萧执聿清了清嗓子。
“嗯嗯。”
苏绾缡重重点了点头,呼出了一口长气,总算是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连忙拿起手边的纱布为他缠上。
苏绾缡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男子裸露的身体。
方才因为要上药,苏绾缡的视线都被那道蜿蜒可怖的伤口吸引了过去。
生怕因为自己,而叫萧执聿伤势更加严重。
可眼下为他缠上纱布,一圈圈紧缚下,萧执聿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凸现。
他肩背流畅,手臂上虬起的青筋脉络分明,整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不彰显着属于男性的强烈压迫。
苏绾缡一下红了耳尖,连眼神都开始飘忽了起来。
她指尖落在上面,只觉得发烫得紧,像是被火星撩过一般,一股麻意阵阵涌上。
苏绾缡屏住了呼吸,动作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纱布缠绕至萧执聿身前,苏绾缡不可避免要走到萧执聿面前。
她蹲下身来,将纱布穿过他的腰身,指尖避无可避落到萧执聿的腰腹上,轻柔指尖拂过,刮蹭到他紧实的肌肉,一瞬间叫他绷紧了身子,呼吸更重了几分。
感受到萧执聿的变化,苏绾缡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沉黑如渊的双眸。
此刻犹如暴雨前夜风起云涌,又如暗中窥伺猎物的野兽,总之,危险得紧。
苏绾缡眨了眨眼,立马重新垂下了头,她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缠绕纱布上,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萧执聿腰腹间一条清晰纵线上,眸光顺着那道线蜿蜒深处……
苏绾缡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连忙穿过纱布起身,又在萧执聿身后缠绕。
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只想着赶紧缠完离开,索性就没有再绕路走到萧执聿身后。
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前向后饶一圈。
她弯身,几乎像是给了萧执聿一个拥抱。
由于心中有事,苏绾缡自己也没有发现,他们这样的距离有多亲近。
肩上的发丝低垂,落在萧执聿裸露在外的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轻柔柔滑动。
鼻尖再次涌来那股熟悉的兰花清香,方才被压下的燥意又重新涌了上来。
萧执聿偏头,看见苏绾缡瓷白下颌在自己左肩头来回,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在他耳廓扫过,他清晰地看到苏绾缡脸上的细小绒毛,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垂上那一颗红痣……
指腹有些发痒,他忍住想要捻一捻她耳垂的动作。
见她侧眸望来,又不着痕迹转过头去。
终于最后一圈,苏绾缡重新蹲下身来,在萧执聿腰间打了一个结。
萧执聿睨眼看她,漆黑眼眸犹如被泼上了一台浓墨,雾霭沉沉。
要结束了吗?
她要离开了吗?
她要去找贺乘舟了吗?
她也会给贺乘舟这样上药吗?
指尖忍不住轻抬,心里的声音不断放大,呼啸着卷入他的脑海里。
一圈圈妒意涌上,猛烈拍打他早已自我建设好的门窗,只差一点,就能毁掉基柱。
拉住她,留下她,叫她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叫她只能看得到自己……!
最后一步落尾,苏绾缡抬头,想要告诉萧执聿好了。
可对上他眼眸时却骤然僵在了原地。
像是世间最幽黑的深潭,窥不见底色,透不进光亮。
苏绾缡常常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即便那双眼睛里含着笑,却也像是与所有人都隔了一层厚重的冰层一般。
可那双眼睛却能如沼泽一般,你看不透他,但却能够被带着沉沉下坠……
又是昨夜那样的眼神!
苏绾缡瞳孔一滞,昨夜那种铺天盖地让人几欲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像是一张密网一般将她层层束缚,网罗在独属于萧执聿的气息下。
心跳无端加快,舌根不自觉开始发麻,壁腔内的伤口似又在隐隐作痛。
苏绾缡脑海里浮现出萧执聿昨夜的模样,她拼着力气喘息躲避,却被他压着上前,被迫承受他渡过来的每一寸呼吸。
那个陌生的萧执聿,那个并不算温柔的吻,莫名的,清晰的,再次涌现……
萧执聿眼神一寸寸梭巡,如有实质一般的眸光撩起她每一寸皮肤的颤栗。
他抬手,忍不住捧起她的下颌,如获至宝一般虔诚,指腹缓缓摩挲她的侧颌,激起她一阵痒。
他喉间不由滚了滚,慢慢倾身……
“萧执聿,外面都闹得天翻地覆了!你在里面躲清闲?”
突然,一道突兀的声响从外间传来,下一秒,人便已至帐内。
旖旎气氛瞬间被打破,苏绾缡立马回神,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迅速起身离得萧执聿老远的距离。
她眼神频繁眨动,整张脸红得如同火烧云一般,看着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地里。
宋先禾愣在了原地,怎么也没有想着帐内竟然是这般情形。
这……还是大白天吧……
宋先禾有些汗颜,萧执聿这么急不可耐?!
“宋大人既有要事,绾缡先行告退。”苏绾缡呼吸急促,脑海里疯狂想着说辞。
话的尾音还未消,便见她立马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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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屈膝,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跑了出去。
宋先禾甚至来不及阻止。
他……什么时候说有要事了……?
宋先禾收回僵硬在空中欲要拦住苏绾缡的手,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跑那么快……
刚一转身,宋先禾猝不及防感受到一阵寒意袭来。
他抬眼,只见落坐在塌边的萧执聿眸光似刃,像是要将他一片片凌迟一般。
宋先禾有些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这里面是这样的情况啊!
他讪笑了一声,“哈哈哈,你们兴致挺好。”
“你最好有事。”萧执聿睨了他一眼,低头拢上自己散开的外衫,似在等着宋先禾给他一个合理解释。
宋先禾手扶了扶额,暗自咬牙,自己怎么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打扰了不该打扰的。
宋先禾此刻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也好过被萧执聿折磨。
他脑袋灵光运转,将自己收集来的信息一股脑道了出来。
“我们的人去查了,那剑柄上,确是齐王旧部的符印。”宋先禾一本正经道。
萧执聿抬眼,眸里毫无波动,等着他的下文。
显然并不买账。
宋先禾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我们在林中还发现了程伯侯的人,在我们的人去之前,他们从那老虎的尸体上找到了银针。”
这一次不等萧执聿的反应,宋先禾就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扶着这只手的手肘,在月门处来回踱步,做沉思状。
“看来,这老虎突然发威是程伯侯推贺乘舟上位的跳板。这程岩安怎么就看中了贺乘舟?”
宋先禾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转头看向萧执聿,想从萧执聿这里问出一个答案,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骤然想通了一切。
宋先禾弯了弯嘴角,乐了一声,“看来你棒打鸳鸯散的事,是被程岩安知道了。”
有意思……
宋先禾自动吞掉了最后一句话。
但是即便如此,宋先禾还是无可避免地得了萧执聿几记眼刀。
他轻咳了咳,不自在地耸了耸肩,终于正色了起来,“程岩安扶贺乘舟上位,分明是冲着你来的。你与他有夺妻之恨,这朝政之上,除开程岩安,贺乘舟一定是最恨你的人。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说他贺乘舟不成气候,可难保今后不会给你使绊子,不如眼下,就断了他的打算?也给程岩安一点苦头?”
宋先禾知道,凭借萧执聿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更何况,如今贺乘舟还深陷齐王旧部刺杀一案,有了这个罪名,程岩安就算最后能够脱得干净,也得惹上一身骚!
贺乘舟……?
萧执聿轻喃了喃这个名字,唇边滑过一道讥讽,“圣上不会轻易对程岩安下手,他乐见其成臣子间互相斗法。贺乘舟……我还大有用处。”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动他了。
宋先禾有些震惊,萧执聿何时这般好说话了?还是对着苏绾缡心尖尖上的人?
再看他眸底的玩味,宋先禾瞬间了然,不禁为贺乘舟打了一个寒颤。
落到萧执聿的手中,还不如此刻被圣上处置了的好。
看来,以后还有得闹……
“还有一个事情,安宁郡主昨夜失踪了。”
32. 第 32 章 归来
宋先禾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萧执聿,“如今,营地内几乎传遍了,但没有人敢大张旗鼓说些什么。圣上还亲自派了自己身边的人去寻。”
萧执聿蹙了蹙眉,有些没料到这步棋的走向。
宋先禾倒对此没有太当回事,看萧执聿眉头紧锁,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忍不住又要上前鼓舌,“所以,你们刚刚……”
宋先禾现在还记得他方才进来时的情形,苏绾缡蹲在萧执聿的面前……萧执聿好像捧着她的脸……
宋先禾觉得鼻间有些充血,大白天玩这么刺激?
萧执聿还有这癖好?!
宋先禾还来不及燃烧熊熊好奇之心,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就被萧执聿黑着脸提溜着扔了出去!
他一介文臣,整个人用弱不胜衣形容都不为过,此刻轻易就被萧执聿给扔出了营帐,还来不及喊冤,萧执聿就已经撂下帐帘,绝情离去。
于是,胤朝最是温润雅致的首辅大人,竟然被人气得做出直直将人从营帐里丢出来的事情顷刻之间传遍了整座驺虞山。
不少人暗地里猜测,这宋编修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然触怒了那么好脾气的首辅大人。
宋先禾向来也算是风流人物,从来都是被人圈在话题中心的人。
他一向习惯了这样的风头,也享受这样的风头。
可是如今,这样被萧执聿生生从营帐里面丢出来的风头,他可不要!
这一次算是脸都丢尽了!
宋先禾对此是恨得牙痒痒,为了一个苏绾缡,他连兄弟友情都不顾了!
可恶!
苏绾缡自出了营帐,就赶去了太医蜀,一来是为萧执聿煎药,二来也是借着这个名头询问一下章太医关于贺乘舟的伤势。
萧执聿竟然派章太医为贺乘舟诊治,那想来,这人定然就是他的人。
苏绾缡倒也不怕会传出什么闲话。
“贺大人的伤势不算严重,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流血得厉害,上好药,好好修养几日便可恢复。”章太医如实禀报道。
看苏绾缡脸上的担忧逐渐落下,章太医微微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不过,萧首辅的伤势倒是有些严重,还需要夫人好好照看。”
话落,苏绾缡脸腾得一下就烧了起来,章太医这番话,她岂会不明白。
身为妻子,不关心自己丈夫的情况,却反而关心起了其他男子来。
苏绾缡屈膝,“多谢章太医嘱咐,我会注意的。”
她端起煎好的药放进了食盒里,离开了营帐。
路上,看着一队队人马出动,苏绾缡不禁好奇,她偏头问连枝,“发生了何事?”
“夫人,听说安宁郡主昨夜一夜未归,似是失踪了。”连枝上前了几步,压低着声音道。
“程伯侯的人找了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今日,圣上也派了人去寻。”
苏绾缡蹙眉,好端端的,程清渺怎么就失踪了?
她是程伯侯的女儿,会不会是……被昨日那些刺客掳了去?!
“大家都在传,安宁郡主或许是被昨日那些刺客掳走了。”像是印证苏绾缡的话般,连枝立马接着道。
“她是程伯侯的女儿,那些人定然是要用安宁郡主的性命和程伯侯,甚至是……圣上谈条件。”连枝前倾了倾身子,在提到“圣上”二字的时候,声音更低了几分。
安宁郡主失踪,若真是被刺客掳走,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此次密林刺杀一案,确与程伯侯并无关联。
如此,贺乘舟就成了唯一一个疑点重重的人。
圣上作为皇子时,就一向与齐王不对付。
如今齐王伏诛,可是曾经追随过他的那些旧人却是依旧不肯向他投降。
圣上对此一直心里都有一根刺。
此次贺乘舟饶是救了圣上,可是他本身出现在那里实在奇怪。很难不让人设想,这是贺乘舟的自导自演。
就连此刻,苏绾缡也不得不怀疑,贺乘舟怎么碰巧就出现在圣上身侧,为他挡了突然发飙的猛虎,恰巧还碰见了齐王旧部的刺杀。
密林那么大,圣上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就让贺乘舟插空救下了圣上呢?
他的功夫苏绾缡不是不清楚,勉强保护自己可以,但是若要再救一个人,实在捉襟见肘。
贺乘舟,你到底要做什么……
“按理来说,昨日就该派人搜山,驺虞山上的军马如此多,若是早早告诉了圣上,定然立马就能找回郡主。如今一夜已过,竟然还秘而不宣!无非就是害怕郡主失踪消息走漏,一夜未归,败了女儿家的名声。可是,名声就这么重要吗?连人命也顾不得了!?”见苏绾缡没有反应,连枝继续自顾自说道,越说心里越来气。
她皱着一张小脸,“若是被刺客掳去了还好,可要是是一个人走丢了,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
“别胡说!”苏绾缡听得害怕,连忙打断了连枝的话。
想起程清渺那轻抬下颌的娇贵模样,无论是被刺客掳走,还是一个人走散在了山林,恐怕都有的她的罪受。
苏绾缡心里有些难过,只能祈祷程清渺能够平安归来。
主仆二人叹了一口长气,朝政大事是男儿家的大事,可是利益纠葛,福祉纷争,却少不得将女儿家给拉入。
二人情绪都有些低落,踩着不平的石子路返回,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不远处一道马儿长鸣。
众人都被吸引了视线望去,只见一辆高头大马上,程清渺稳稳坐在了上面,她双手扶着身前的马鞍,一如既往高昂着头,眉眼间露出几分矜傲。
只是或许头顶的太阳略微有些耀眼,照得她眉目有些睁不开。
一夜过去,她身上并未显出任何狼狈,衣服如新,就连发髻也并未散乱多少。
那模样,哪里像是失踪了一整夜,倒像是刚从马场上回来一样。
而就在她的身下,马腹侧前,一位男子正牵着马儿的缰绳往这边走来。
瞧着像是她的马夫一般。
“七皇子?”连枝疑惑出口。
看苏绾缡向她望来,连枝连低声解释道,“这位七皇子,唤祁铭。是跟显朝太子一起来的胤朝。只是生母位卑,大家都忙着巴结太子。再加上他为人也低调,没什么存在感。”
七皇子……祁铭……
苏绾缡闻言重新望了过去,这才仔细瞧了瞧那人。
方才之所以将他认作马车,倒不是因为此人其貌不扬。
只是因为比起程清渺,这位七皇子实在狼狈。
衣袖边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隐隐能够看出里间翻出的血肉。衣摆处也撕烂了好几处,脸颊上更是染上了细灰,仔细看,侧颌处还有一道横裂的伤口,似在渗血。
想来,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郡主回来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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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禀明侯爷,郡主平安归来了!”有人在看清来人以后,连忙喊道。
刚出动的军马也停了下来。
程清渺下了马,被采儿服侍着进了自己的营帐里梳洗,而七皇子也被自己的属下领走。
“这七皇子怎会和安宁郡主待在一块儿?”连枝疑惑出口。
“我们回去吧。”苏绾缡无意掺和这件事。
总归,程清渺平安归来就好。
苏绾缡端着煎好的汤药回了营帐,萧执聿此刻正坐在案后处理事宜。
看见苏绾缡回来,他眼神不动声色落在了她手上端着的漆盘上。
“大人先喝药吧。”苏绾缡将汤药端出,放在了萧执聿手边。
“你去太医蜀了?”萧执聿放下手中狼毫,抬眼望她。
“是。”苏绾缡点头,“章太医说,大人的伤势很严重,需要好生将养。”
萧执聿眼神下滑,落在手边一碗浓黑的汤药上,浮动水面倒映着苏绾缡平静脸庞。
他凝视着那碗药看了半晌,终于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多谢。”萧执聿放下碗,他看向苏绾缡微微笑了笑,眸光温柔。
“这是绾缡该做的。”苏绾缡微垂眼睑,躲开他的眸光。
“那以后,还要多麻烦绾绾了。”萧执聿轻弯嘴角,话语里含着呢喃。
那声“绾绾”缠绵稠扬,像是耳边细语一般,落进人的耳中撩起人一阵酥麻。
苏绾缡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明明离得这样远,可萧执聿的声音就像在自己耳边呢喃一般,她甚至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温热呼吸洒在自己耳廓。
“大人公事繁忙,绾缡就不打扰了。”苏绾缡拿走青玉碗放进了漆盘里,迅速端走。
看着苏绾缡逐渐远去的背影,眼见着她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处,萧执聿眼眸里的笑意渐渐冷淡了下来,直至无波无澜。
他开口,嗓音像是冬月的寒冰,不轻不重却带着凌冽的压迫力,“轻尘。”
“去太医蜀唤章太医。”
一刻钟以后。
“夫人,找臣打听了……贺司封的伤势。”章太医弯着腰身,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禀明了实情。
他额上冷不防冒出冷汗,在说出这番话以后,明显感受到帐内的空气更凉了几分。
萧执聿坐在案后,他长眸微眯,良久,似轻轻哂笑了一声,那从鼻尖溢出的冷哼,轻的在空气中还来不及打一个旋儿就瞬间消散。
却依旧压得在场的二人喘不赢气。
送走章太医以后,萧执聿问道,“她人呢?”
她现在是不得了了,懂得拿自己当幌子了……!
眼下不见人影,是去贺乘舟那里了?嗯!?
萧执聿忍住胸腔间的戾气,有点想毁掉点什么!
“夫人在安宁郡主处!”未免萧执聿误会,轻尘连忙说道,避免萧执聿先行发火。
程清渺……
萧执聿蹙眉,他抬眼望向轻尘。
她什么时候与程清渺这般熟悉了?
别人才刚回来,她就迫不及待的去看别人了?
“是安宁郡主唤的夫人!”
察觉到萧执聿的戾气似乎并没有减少,轻尘赶忙补充道。
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有什么好看的!?
轻尘发了一个抖,怎么感觉大人情绪好像更不好了,他说错什么了吗?
33. 第 33 章 揣度
苏绾缡也没有想到,程清渺回了营地,竟然第一件事就是召见自己。
听说所有来看她的世家贵女,朝臣民妇通通被她拒在了门外。
她只想要见自己。
苏绾缡觉得奇怪,但郡主召见,又不得不去。
入了营帐,苏绾缡上前,只见程清渺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坐在床榻上,满头青丝垂落,像是才刚沐浴完不久,一副将要休憩的模样。
抬眼见着她来了以后,一张皱着的小脸瞬间展开了来。
见她欲要行礼,连忙跳下床阻止了她。
“大家都来看我,你为什么不来?”程清渺拉住她的手臂,一双眼眸里带着盛气凌人的质问,可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仔细看,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委屈。
苏绾缡眨了眨眼,她与郡主的关系……好像没有……
但到底苏绾缡没敢说,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绾缡不敢叨扰。”
程清渺看着她这般做足了礼数的模样,听着她客气有加的话竟然一时没有找到可以反驳的话。
她怎么会不懂苏绾缡眼里的惊异,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召见苏绾缡。
明明她们根本不是好友,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而且她讨厌死苏绾缡了,讨厌这个抢了她的执聿哥哥的人!
可是眼下,她却只想见她,见这个她讨厌死了的女人。
“我不想见她们。”程清渺放下了拉着苏绾缡的手,脸上的骄矜退下,逐渐显出了愁容。
她慢慢转过了身子,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安宁郡主,此刻背影却出现了几分无助与彷徨。
她口中的她们……应该指的是上京城中的各家贵女。
“郡主为何不想见?”苏绾缡问道。
“她们如今来,不过是想看本郡主的笑话。我失踪了一整夜,此事一旦彻底传开,名声定然受损,上京城中没有几户好人家会要我。她们表面说心疼我,背地里,心底指不定怎么舒坦。”程清渺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常见的矜傲消散,隐有几分不符她年纪的成熟。
像是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苏绾缡愣在了原地,听着程清渺这番话,心里泛起一股涩意。
她本以为,按照程清渺这种性格,她不会在意这些。
可是她却忘了,程清渺才刚过及笄之年,即便再如何高傲,她也是女子。
亦跳不脱这世俗对女子的规训……
“你又怎知,我不是这样想的。”
苏绾缡垂下了头,心尖的涩意愈加膨胀。
她不想骗程清渺,她虽同情她的遭遇,愤慨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程清渺亲口说出来这番话时,伴随而升的还有一丝丝隐秘的,可悲的,难堪的喜悦……
好像,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人不仅仅只有她自己,原来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也与她一般,进退维谷,受制于人。
程清渺转过了身来,看着她,模样难得认真,“这就是你与她们的不同。”
苏绾缡瞳孔微颤,心上好像有一道鼓在敲,隆隆的鼓声中她听见程清渺的声音清楚无比地传来,“你会承认,会直面自己,比起那些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人来说,苏绾缡,你比她们更真诚。”
“郡主……”苏绾缡睫毛轻颤,好像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苏成说她性格执拗,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氏说她木雕泥塑,是个触人霉头的麻烦精。
《中庸》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
她承认,她不是一个什么完美的好人,也不是什么知礼仪的大家闺秀。
她也会有委屈,有难过,有愤慨,有阴暗的心思……
她也常常在想,为何命运如此弄人,为何要叫她经历这些,为何叫她生为女子却要面临种种不公她还要强颜欢笑感恩这世道予她容身之所!
为何她还要谨遵什么所谓的女则女训,去打造一副完美的躯壳!
去迎合,去规训,去麻痹……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对她说。
“苏绾缡,你比她们更真诚。”
程清渺看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个从来都不可一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安宁郡主,竟然有一天也会不吝啬自己的喜欢。不吝言词地夸奖她。
苏绾缡微垂了眼睫,轻轻眨了眨。心间的涩意退去,一股暖流从心间滑过,温温的,柔柔的。
她抬眼,从来水光潋滟的杏眼此刻更是明亮,仿若满天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笑道,“郡主爽朗,绾缡也喜欢。”
苏绾缡轻挑了挑眉梢,一股灵动的狡黠涌上,眉眼间的明媚连最灿烂的春光都比不上。
程清渺看呆了眼,再听到苏绾缡这一句直白毫不掩饰的喜欢,一张粉白小脸骤然红透。
她猛地扯过了头,下颌高抬,眼睛咕噜噜乱转。
苏绾缡在说什么啊!不害臊!谁喜欢她啊!
“郡主先坐下吧,小心脚下着凉。”苏绾缡看着她圆溜溜的后脑,轻弯了弯嘴角提醒道。
闻言,程清渺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她就说今日怎么这般冷。
连忙拉着苏绾缡一起坐到了塌上。
她钻进被衾里,将整个被子裹在身上,颇为神秘兮兮道,“你觉得,七皇子他人怎么样?”
七皇子……?
苏绾缡挑了挑眉梢,脑海里浮现出今早营外牵马的那道身影。
远远望去,那人与祁诵倒是有几分相像。
平心而论,苏绾缡对祁诵的印象不好,她没有忘记初次见面时祁诵眼中的杀意,一醒来便是直取她咽喉。
后来虽说是救她免于程诀之手,可亲自登门,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差点让她失栽于萧执聿面前!
自然而然的,苏绾缡对这个七皇子也不太喜欢。
但是比起祁诵来说,这个祁铭好像确实要顺眼得多。
眉眼间更多的是属于书生的儒雅之气,瞧着像是和贺乘舟属于同一类人。
不像祁诵,眉目狠戾,笑与不笑,都让人觉得能够将人算计的脱一层皮下来。
跟这样的人相处,苏绾缡只觉得累,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下一步要如何应对,才能不掉进他设下的陷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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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怎么关心起了七皇子来?”苏绾缡看程清渺看她,连忙回神。
“出了这样的事,为了程伯侯府的名声,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将我嫁给七皇子。我可不能随便就嫁人,自然要暗地里先观察观察,如果不行,我安宁郡主是一定不会屈服的!”程清渺坚定道。
“郡主既然这样问,想来,自己有答案吧。”苏绾缡轻笑了一声,看穿了道。
果不其然,程清渺骤然红了脸颊,但还是嘴硬道,“他……他人还行吧!就是太弱了些,那么一些刺客都打不过!”
说起这件事,苏绾缡正色了起来,“你昨日怎么遇见了刺客?”
“我听说密林内出了事,就想着去看一看,于是自己骑着马儿就入了密林。”程清渺说道,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或许是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又向来是被人捧着宠着的,因此并不知道外界有多凶险。
于是满腔孤勇,毫无顾忌地冲了进去。
只是,到底是闺阁女子,进去了以后就后悔了。
可是密林这样大,哪里是容易走得出来的。
于是一路莽莽撞撞,就彻底迷了路。
途中,还遇见了落荒而逃的刺客,但好在恰巧遇上了七皇子,虽说他武力不算好,又带上她一个拖油瓶,但是途中,他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后来,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他也一直保持着君子礼仪,并未对她造次。
第二日,还为她打水洗漱。
总之,这个人,好像还算不错。
“所以,你们是被刺客追杀,在密林里躲了一个晚上?”苏绾缡说道。
程清渺点了点头,眉眼间又染上一抹愁容,像是有些愧疚的样子,“他昨日为了护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后半夜甚至还发起了高烧。我们实在害怕刺客要是还没有处理干净,又碰上了怎么办,所以在林子里躲了一个晚上。”
程清渺进入密林,是小兵拼死出来报消息以后,那个时候刺客已经和圣上的人交锋,程清渺进入密林的时间大抵应是和程伯侯带人进去的时间不相上下。
程清渺说,是在密林里面迷了路,后面才遇见的刺客。
那应该是程伯侯带人围攻,刺客四下逃窜的时候,逃命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对程清渺穷追不舍?
圣上营救出来以后,在外驻扎的士兵也大批进入了密林搜索,可这样广泛的人马都没有人找到刺客的踪迹,很明显是有人其中接应……
苏绾缡抬眼,望向了一旁满含担忧的程清渺,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自己的猜测坦言。
七皇子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了那里,还撞上了程清渺……
昨日那批刺客,个个都是高手,圣上身边的御林军都尽数殒命,可是七皇子却只是受些不痛不痒的伤,与萧执聿,贺乘舟的伤势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
若说这批刺客已经忙着逃命,没空对他们赶尽杀绝,那么七皇子带着程清渺四处躲藏就不能被力证,那么在外藏身一整个晚上就不能算是权宜之计,而是……
蓄意为之!
34. 第 34 章 试探
苏绾缡一下头皮发麻,若果真如她猜测一般,那么这个祁铭远比祁诵还要可怖。
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阴森可怖。
“绾缡,我想去看看他。”程清渺这个时候突然拉着苏绾缡的手,仿佛是在从她这里找到某种力量一般。
她本身就与七皇子一起失踪了一个晚上,眼下应当避嫌,可她又实在担忧。
他毕竟是为自己受的伤,如若她不闻不问,是不是有点薄情寡性了。
程清渺这样安慰着自己,也希望能从苏绾缡这里找到一点支持,她眸中出现希冀,期待苏绾缡能够给予她一点力量。
苏绾缡会懂她的。
可是意外的,苏绾缡摇了摇头,“郡主如今还是先好生休息,养好精神。七皇子那里,自有显朝臣子看顾。”
“可他生母位卑,没有人会将他看做皇子的!你是没有看到他……”在祁诵的面前有多卑微……
程清渺垂了垂眼,到底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她想,他已经够可怜了,她还是要为他保留一点颜面。
“郡主,不止女儿家的名声重要,男子亦是。郡主既也说了,他生母位卑,没有人看得起他,可是郡主身份尊贵,你若亲自前去,说好听了,别人会说生死之交,郡主与他都是豪爽之人。可若是说难听了,别人会污他心思不正,有攀龙附凤之嫌。”
苏绾缡委婉了一番劝阻道。
既然程清渺在意他,那苏绾缡就先从程清渺在意的点下手。
闻言,程清渺果然冷静了下来,她立马变得蔫巴巴的了,“好吧。那我派人去看看他总行了吧。”
“郡主不如让我去?”苏绾缡提议道。
“你?”
·
七皇子营帐内,苏绾缡奉郡主命,亲自携了太医来瞧。
在望见苏绾缡的刹那,祁铭眼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缕惊诧,在知道她是奉郡主的命令前来时,眸中更是出现了一瞬的失望。
但他一直掩藏得很好,只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苏绾缡对此倒是尽收眼底。
果然,他是冲着程清渺来的。
祁铭皮肤白皙,此刻受了伤,脸色更是苍白,半身坐在床上有种病弱的美感。
趁着太医把脉的功夫,苏绾缡仔细瞧了瞧祁铭。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一番猜测造成的心理原因,此刻再看祁铭,苏绾缡却找不见半分方才在营帐外时的儒雅模样。
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阴冷感。
他与贺乘舟,绝非同一类人!
“有劳夫人亲自来看,在下已经上好药,并无大碍。有劳告知郡主,不必挂心。”待太医把完脉以后,祁铭收回手说道。
适时的,太医也简单交代了一番祁铭的伤势,确实如他所言,并无大碍。
苏绾缡听后,淡淡转回眼,唇边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殿下的话,绾缡自然会带到。殿下与郡主都是有福之人,定然不日就会痊愈。”
“昨日遇上刺客的,大多都当场毙命,殿下武功卓绝,护郡主平安归来,这些都是郡主该做的。”
苏绾缡客气说道,语气轻柔柔的,笑意确是渐渐浮于表面。
听着这番暗藏玄机的话语,祁铭一开始还虚弱对不上焦的眼睛,此刻倒是突然黑亮了起来,与苏绾缡的对视里潜藏着一缕幽光。
二人唇边皆是含着得体的笑意,可是眸底的惊涛骇浪却是一览无余落入对面人的眼中。
良久,祁铭轻笑了一声,不说整个显朝,便是连这大胤,谁不知道他祁铭是个花拳绣腿。
苏绾缡这番话,倒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怪不得,萧执聿,祁诵,都将她当块宝……
祁铭眼底透过一丝玩味,声音如常温润,可是此刻再听,却是多了几分诡异的轻扬,“夫人谬赞。”
“既已看过,殿下还是好生休息,绾缡先行告退。”苏绾缡屈膝,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既已试探过,便不必多留。
祁铭,绝对有问题!她要去告诉萧执聿!
“听说今夜,圣上要重审贺乘舟一案?”
就在苏绾缡要掀开月门处的帘穗离开时,祁铭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
声音比之方才提高了几分,语气幽然,像是在平静水面里投进的一粒石子。
似乎笃定苏绾缡会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他适时侧头望来,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
在对上苏绾缡惊异警惕的眼眸时,更加扩大了几分。
“刺客还没有抓到,贺司封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祁铭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唏嘘的模样。
“殿下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苏绾缡垂下眼,竭力压制自己满脸的不自然。
贺乘舟是近年才来的京城,他们二人的婚约在上京城中没有几人知道。
就连苏成也没有专门提过这一回事。
祁铭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苏绾缡这般模样,祁铭眼里几乎透着一股胜券在握的惬意,他懒懒靠在床头,“夫人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昨夜看到夫人好像很关心贺司封的样子。”
!
他看到了!
苏绾缡没有想到,这么黑的天,这么多人,居然会有人在看着她和萧执聿!
果然,这个祁铭,不是池中之物!
苏绾缡僵硬在原地,唇边刻意维持的假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冷冷看着祁铭,等着他的下文。
看到苏绾缡这副模样,祁铭眼底的亮意愈甚,没有想到,这苏绾缡竟然真的如此在意贺乘舟。
他昨夜在暗处看到时,就觉得奇怪,如今来看,他们二人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萧执聿知道吗?
那可就有意思了……
“夫人不是真心嫁给萧首辅的是吗?”祁铭试探地问了一句,眼睛犹如恶狼一般不放过苏绾缡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实在太聪明了,仅凭着昨夜宴台上的场面,竟然就能够猜出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句句踩中要害,击得苏绾缡防不胜防。
苏绾缡感觉到了很强的威胁。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脸上僵硬的笑容也随之化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
“萧首辅到!”
营帐外突然响起太监通传的声音,下一瞬,声音似乎还未落地,帐内便已进了一道人影。
萧执聿踩着大步走进,眼神从苏绾缡回头时来不及撤回的惊慌的双眸中滑过,落在了床上的祁铭身上。
“殿下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萧执聿说着这话,眼神从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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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移,落到他受伤的手臂上,沉黑眼眸似落珠一般碾着他的伤口滚过。
那眼神似能直直透过他的伤势看到他受伤时的场景,程清渺不懂招数,可不代表萧执聿不懂。
祁铭被这眼神盯得不自觉就有些心慌,脑袋里不断思考自己是否有何处露出过马脚。
“看着严重罢了,叫大人和夫人费心了。”祁铭笑道,黑沉沉的眼珠子里映出笑意,旋即落在了萧执聿身后的苏绾缡身上。
一声夫人,听得苏绾缡心惊肉颤。
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从黑白无常的嘴里喊出一般,即便是笑着的,也让人心里发毛。
祁铭的这一番表现,着实刻意,似乎有意要引走萧执聿的全部注意力。
叫他自顾不暇,看好自己的内宅,别把眼睛放在他的身上。
祁铭认为自己这是好意,他是在提醒萧执聿。比起调查真相看着他,不如关注一下自己妻子
别为了查案,一腔大义,放走一些绊脚的人,叫自己的妻子魂都跟别人跑了。
贺乘舟死了,于他们二人都百利无一害。
祁铭以为,萧执聿是个聪明人。
可是没有想到,萧执聿并不买账。
他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挡在了苏绾缡面前,彻底隔绝了祁铭投递过来的别有用心的眼神。
视线受阻,祁铭从他玄色的衣襟上抬眼,对上萧执聿那双不知道谁欠了他八百年银俸的眸色,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女人罢了,有必要吗?
“殿下无碍便好。那刺客真该庆幸没有伤着了殿下,否则,便是今早给救活了,眼下也是要被剥皮抽筋的。”萧执聿睨着眼看他,话听着像是关心,可是那语气却带着三分凉意,叫不知情的,还以为要剥皮抽筋的是眼前之人。
祁铭黑亮的眸子凝滞,有些僵硬道,“刺客……救活了?”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萧执聿这才正眼看他,“殿下不知道吗?”
一句话呛得祁铭心口堵塞,他敢肯定,萧执聿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一个苏绾缡,内宅妇人,都能猜到他的身上,胤朝首辅萧执聿又怎会不知?!
可笑他竟然还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还指望着将矛头对准到苏绾缡身上,叫他们夫妻二人离心,哪里还有功夫管得到他身上来。
哪知,他们夫妻二人个个心如明镜。
哪里是萧执聿前来抓包异心的妻子,他看,今日这场戏分明是他们夫妻二人自导自演,目的无非就是试探他,诱他上钩,叫他自乱马脚!
偏生他一开始还未看透,还在沾沾自喜。
好啊!
好一个萧执聿!好一个苏绾缡!
祁铭这边怒火冲冲,偏生还不能发作,只能尽量稳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装作一副松一口气的模样。
“那实在太好了。”祁铭努力勾了勾唇角,堵着一团气的胸膛叫他发出的声音也气若游丝,像是一点劲儿也提不起的模样。
好在他如今本就卧于病榻,声音气虚了几分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只是因为伤情羸弱。
萧执聿离开了,带着苏绾缡一起走了。
一进营帐,苏绾缡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涌来的强烈压迫,将密闭的空间挤压的更加逼仄。
苏绾缡不自觉便放缓了呼吸。
35. 第 35 章 求他
营帐内静可闻针。
萧执聿背对着她,分明高大挺拔的背影却好似有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他。
苏绾缡从他的背影居然看出了几分疲意。
她好像,又给萧执聿惹麻烦了。
“大人……我……”
“你为什么去见祁铭?”苏绾缡刚一出声就被萧执聿打断,他转过身来,沉黑漆眸落在她的身上,如有实质一般压得她呼吸骤然屏住。
苏绾缡咬了咬唇,她为什么去见祁铭,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怀疑他!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他就是救贺乘舟的关键!
“说话。”萧执聿看她,冷然声调落下,带着不容人抗拒的迫力,显然这一次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苏绾缡。
“他有问题。”苏绾缡咬了咬下唇。
“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他就是在密林内接应齐王旧部的人。”
“你怀疑?”萧执聿冷哼了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哼出的音节轻易就消散在了空中,却重重压垮了苏绾缡的脊背。
萧执聿这话,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文不值,无理取闹!
她承认,她的确是揣测,所以她才更要亲自前去试探打量,如果祁铭真的有问题,那他就是救贺乘舟唯一的突破口,她不可能放过!
所有人都想要贺乘舟的命,可她偏要为贺乘舟博一条生路,即便她只是区区女流!
“是!我怀疑!大人不也怀疑吗?否则为何会出现在七皇子营内!”苏绾缡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头一次语气这么强硬地回怼了萧执聿。
萧执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挺直了脖子直视他的苏绾缡,明明眼睫都在发颤,却还非要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好像这个样子就能赢过了他似的。
萧执聿简直要被这副样子的苏绾缡给气笑了。
他为什么去七皇子营内?她难道不清楚吗?
她以为他真的关心是谁在接应齐王旧部吗?那些事情与他何干!
风玄的生死与他有什么关系!刺客的下落又管他何事!
他在乎的,关心的,想要的,从来不就只有一个她吗?!
偏生她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贺乘舟,她眸光可有偏袒过他半分!
她就不能相信他一回吗?就不能依赖他一回吗?
为什么为了贺乘舟总是做这样凶险的事。
祁铭心思如此之重,她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如果他今日不来,她会如何应付祁铭呢?会为了贺乘舟同意一些他的什么莫名其妙的条件吗?会什么都信吗?
她不是一向最懂得明哲保身吗?不是一向对于旁人的事情都不在乎吗?
她总是这样好骗,为了贺乘舟,一次又一次叫自己深陷险境。
从前,为了贺乘舟求到他面前来,如今为了贺乘舟又亲自入了祁铭的营内!
下一次呢?
她又要为贺乘舟做到什么地步!
萧执聿升起满腔愤懑,眼尾克制不住染上猩红。可他强逼着自己才没有发作,他不敢想,若是他再也克制不住下去,苏绾缡会有多怕他……
可他明明那样嫉妒,那样生气,却还要保持着好脸色,哄着她,诱着她,告诉她,她还有他,他会救贺乘舟。
凭什么!凭什么苏绾缡的心思全部要系在他的身上,一个废物罢了,值得她一次又一次为他……?
他该死……!
萧执聿碾进一步,高大的身形将苏绾缡团团覆盖,那种窒息的感觉又重新铺天盖地向苏绾缡涌来。
他大手掌上她的下颌,捧着她的脸庞,带着玉扳指的大拇指轻轻搁置在她的侧脸上,玉质触手生凉,落在苏绾缡的脸上冰凉滑腻。
他带有薄茧的指腹剐蹭起她脸颊一阵微刺。
萧执聿这时好像平静了很多,明明内心已经升起惊涛骇浪,可面上却非要装作平静无波。
好像黑夜海上航行的帆船,前方潜藏的风浪究竟有多大,便是连舵手本人都不清楚。
萧执聿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装到什么时候……
他捧着苏绾缡的脸慢慢贴近,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鼻尖传来熟悉的兰花香气,他微虚着眼眸在她脸颊处轻轻蹭了蹭,幽幽的声音响起,尾音轻扬,像是带着无尽亲密呢喃,可吐出的每一个字节却又残忍得可怕,清晰无比落入苏绾缡的耳中,讥讽一般地嘲笑她的天真愚昧。“绾绾,即便七皇子是接应刺客的人又如何呢?圣上会处置他吗?”
他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侧,更加贴近了她的耳边,一声声极缓的嗓音像是黄泉路上奏响的唢呐,每一声的吹奏,都无不在宣判死亡的进行。
“昨夜之事势必要一个替罪羊。而贺乘舟,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犹如敲响的钟声那般一圈圈回荡,这样无情的四个字眼在苏绾缡耳中形成一道道回声,一遍遍传远,又像是碰到了什么屏障,被一遍遍送回。
萧执聿轻抬眼睑,黑沉眼眸毫不意外地将苏绾缡僵直的反应映入眸中,他唇边轻掀一抹弧度,几乎是带着令人舒心的畅快。
好像是在向苏绾缡宣布一个什么好消息似的。
半晌,苏绾缡总算回神,她猛地推了一把萧执聿,情绪几乎有些失控,“贺乘舟不能死!即便是圣上,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苏绾缡顾不得什么了,转身就要往营帐外跑,却被萧执聿扯着手腕拽进了怀里。
“绾绾,你该听话些。”萧执聿垂眸望她,黑漆漆的眼眸里辨不清情绪,只沙哑的声音昭示他平静表面下的心酸涩意。
苏绾缡红了红眼眶,她心里也很委屈。她只是不想贺乘舟死罢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逼她接受,一定要失去贺乘舟的痛苦!
她已经放下他了,如今只是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为什么还是不行!
苏绾缡噙着一双泪眼望着萧执聿,声音里含着委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尽数希望尽付于萧执聿一人身上,“大人,求你了。”
求?
求他……?
萧执聿紧紧看着她,像是在确认方才的话是不是从苏绾缡嘴里说出来的一般,在确认无疑后,一双黑眸却是沉到了谷底,连带着一整颗心都落了下去。
沉得无声无息……
为了一个贺乘舟她又在求他?
就像初见之时,她冒着风雪入了萧府,即便对于他这个人丝毫都不了解,她却能保持着一腔的天真走进她根本不知道是怎样的深渊。
就像今日她又为了贺乘舟踏进了祁铭的营帐!
他突然好像明白,他不是苏绾缡唯一的依靠。
任何能够救贺乘舟的机会,她都会不计后果地抓住!
还真是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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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情深啊……
萧执聿轻嗤了一声,唇边逐渐扬起一抹冷笑,他看着她,慢慢松开了辖制她的手,眼底越来越凉,一副对苏绾缡十足失望的模样。
那双桃花眸里洇出一片猩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去,苏绾缡垂着眼不敢看他,直到耳边似乎听见了一道压抑到极致的倒吸气,抬眼才瞧见他整个脊背都在发颤。
萧执聿好像被她气得不轻……
苏绾缡心间又涌上了密密麻麻的愧意,刚想要开口,就听见萧执聿冷冽的嗓音响起,“轻尘,看住她。”
说罢,抬脚迈了出去。
这话,就是要将自己关在营帐内了?
苏绾缡觉得不可置信,萧执聿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赶紧上前了两步,却比不上萧执聿长腿一迈,生生被落在了后面,直到走出营帐,都没有追上。
轻尘适时挟着一抹讪笑出现在营帐门口,挡住了苏绾缡欲要离开的步伐。他躬腰驼背,十足点头哈腰的模样,可是对于苏绾缡要出营帐的行为却是拒绝的强硬,一点儿可能的希望都没给苏绾缡。
苏绾缡气极,再看他脸上的笑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可也知道轻尘只是奉命行事,也不愿多加为难,转身重新入了里间。
·
“你这小娘子果真不错,竟然就凭郡主三言两语就猜出了祁铭有问题。比我们暗探还机灵。”宋先禾知晓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道,对于苏绾缡也开始心生敬意。
可见萧执聿的模样,却好像不是很高兴。
他知道今日下午苏绾缡自己单枪匹马进了祁铭的营帐,就凭他对苏绾缡的占有欲,看他这副模样,不难猜测,这厮肯定又发疯了。
眼下,怕是二人又闹了一个不欢而散。
宋先禾忍不住摇了摇头,想起昨夜自己离开营帐,本是想着为他们二人留出一个好说话的空间,可哪知这个疯子当晚把人吓得不轻。
苏绾缡出营帐时,整张脸都是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萧执聿吼哭了。
今早再看,又好像把人哄好了。
眼下一日还未过去,竟然又将人给惹火了!?
“这显朝遣使来胤的心思果然不纯粹,竟然敢勾结齐王旧部。”
宋先禾知道萧执聿心情不好,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端看昨日祁诵那番表现,似乎是有意构陷程伯侯,他这是,在向萧执聿投诚?
“看样子,这显朝太子,有意要拉拢你啊。”宋先禾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
他这一招着实高,与齐王旧部联手,圣上若真的出了事,胤朝必乱,他们则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没有,则可构陷于程岩安,向萧执聿表诚心。
看来,这祁诵来胤,想要的远比明面上的更多……
只是,好好的一盘棋,却偏生出了漏洞。
“安宁郡主此次失踪,成了程岩安打翻身仗的最有力证据,力破昨夜祁诵的那番揣测。即便银针之事暴露,便是因着郡主这一遭遇,圣上都不会多加斥责程岩安。更别提,程岩安这个老狐狸还可以将罪责尽数推到贺乘舟身上。刺客虽说已经醒来,但是圣上为了两朝和平不一定会动祁铭,加之圣上早就对贺乘舟心中有刺,这一次,怎么看,于他贺乘舟来说,都是一场死局……”
宋先禾盯着酒盏里晃动的水波,脸色难得正色了起来,他抬眼,有些担忧地望向萧执聿,“你当真要救他?”
36. 第 36 章 重审
要他说,此局他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看着程岩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祁诵定然不会叫那刺客活着走到圣上的面前,而程岩安也不会轻易叫那刺客死去。
况且只是一个小小刺客,能知道多少机密呢?
只凭他口说,是力证不了祁诵一行人在其中起关键作用。
就看最后谁沉不住气。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牺牲一个小小的贺乘舟罢了。
无论这场戏怎么演,如何演,都凭白送了他们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看。他们乐得自在。
可若是萧执聿非要搅进这场局里,那么,这盘棋要重新考量的因素就太多了。
于萧执聿来说,救下贺乘舟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惹上一堆的麻烦。
宋先禾觉得犯不着,也觉得萧执聿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可是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执聿在此刻总算是开了口,他黑沉沉的眼眸微微转动,眼底似笑非笑,一脸玩味地看向了宋先禾,“为何不救?”
宋先禾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明明眼下太阳还未落山,可是宋先禾却觉得寒夜已然降临,刺骨的凉气直直从脚底钻入,一股脑地冲上他的后背。
他没来由有些紧张,“你想做什么?”
“程岩安精心设计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捧贺乘舟这个角吗?我怎么能够让他空手而归,什么都捞不到呢?”
“萧执聿……你……”
宋先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脏突然跳动得厉害,脑海里隐隐有一个念头浮起,他好像猜到萧执聿要做什么了。
“我不仅要救他,还要送他青云直上。”
一瞬之间,天地骤然暗沉,日薄西山似乎仅仅只是眨眼间的事。
灰暗的营帐内,萧执聿缓慢低沉的嗓音清晰无比传进宋先禾的耳中,他抬眼瞧见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沉沉的发着隐秘的幽光,摄人心魄。
疯了,绝对是疯了!
宋先禾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萧执聿吗?
一个从来步步为营,锱铢必较的人,如今为了一个苏绾缡,他萧执聿便连自己的前途也不顾了吗!?
扶持贺乘舟上位,于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只是让苏绾缡感激他吗?
贺乘舟与他有夺妻之恨,如今显然成了程岩安手下的一颗棋子,他扶持贺乘舟上位,不就是在为自己埋下祸根吗?
而且上一次他就已经不顾圣意执意救下贺乘舟,圣上心里定然对他有了埋怨,眼下,贺乘舟处于进退维谷,在劫难逃的境地,萧执聿还要救他!
绝对是疯了!被美色昏了头!
“你如何救他,圣上会同意吗?”宋先禾重重吐出一口长气,胸腔间的那团郁气也没有被抚平。
“贺乘舟本就有救驾之功,圣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都不会做出赶尽杀绝之事。更何况,若是让他知道贺乘舟与我有仇怨,他自然乐见其成。”
萧执聿满不在乎地说道,显然早已经想好这一步棋的走向。
他执杯,看着盏中酒水冷笑了一声。
对于人心,他一向谋划算无遗策,却也觉得虚伪疲惫,圣上如今仰仗他,却又忌惮他。
他不做纯臣,既然圣上要行纵横之术,那他也愿意给贺乘舟这样的机会。
宋先禾叹了一口气,萧执聿说得不错。
帝王之心,向来如此。
若做纯臣,又有几个能得好下场。
想起昨日林内的惨状,若是真的出事,胤朝定然内乱。
但好在风玄身边能人众多,又有萧执聿护在身侧,也算是他命大。
宋先禾眼神落到萧执聿的右肩上。
圣上需要能人辅佐,但并不需要通才。他身边可以有很多能人,但不能有一个什么都能的人。
否则能文会武,经纬之才,只会引起他的忌惮……
宋先禾此时倒有些理解萧执聿了。
只是,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招揽贺乘舟的事,不也没有后面这一切烂摊子吗?
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苏绾缡吗?
宋先禾忍不住呛了一句,“我看,最重要的还是你要靠着救他,来讨好你家那位祖宗!”
话落,宋先禾就立马接受到了一记眼刀,吓得他立马噤声,偏过了头去。
萧执聿黑沉锋利的瞳仁从他身上移开,眸光不知落到何处。他轻勾了勾嘴角,黑沉沉的眼眸逐渐泛起幽光,透着野兽看猎物挣扎的玩味。
他给贺乘舟青云梯,就是要他往上爬。
他最好不要辜负他。
戌时,贺乘舟一案再度重审。
风玄营帐内,程岩安率先跪地,先发制人,“圣上,昨日之事,是臣之过!若是臣能够再谨慎一些,也不会叫那歹人潜入围猎场,叫圣上遭此劫难。幸好圣上无恙,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如今,臣的爱女也差点落入那歹人手中,失踪了整整一夜,幸而上天垂怜,叫小女能够平安归来。”
“但是那歹人,臣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对围猎场能够如此熟悉,撤退的又这样快速,定然有人暗中相助!那刺客如今已经醒来,臣以为一定要对他大刑伺候,才能叫他吐露实话!”
程岩安老泪纵横,一番哭诉无非是在向圣上传达一个意思,他绝无可能和齐王旧部有所关联,否则,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失踪整整一夜。
毕竟谁会拿自己女儿的清誉做局。
哭过以后,程岩安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将话题引到了那刺客身上。
像是全然忘记,今夜是主审贺乘舟。
“程伯侯这番话属实揣测。既知道刺客是齐王旧部,对围猎场熟悉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齐王从前没有来过驺虞山?这春狩是圣上首创?”
祁诵摇了摇折扇,轻嗤了一声。
“太子殿下。”程岩安唤了一声,听着是有些生气了,“此乃我胤朝内事,殿下过问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本宫只是以为,有人在顾左右而言他,掩耳盗铃。”
“是不是掩耳盗铃,将那刺客唤上堂来一审便知,天子脚下,他不敢不招供!”程岩安死死盯着祁诵,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相比程岩安,祁诵倒显得平静得多,他依旧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唇边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和煦微笑,“只怕,是屈打成招。”
“你!”
“够了!”
风玄沉声一气,看着堂下的两人,只觉得眉心疼得厉害。
这两人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清楚。
“今日是审贺乘舟一案,程伯侯,你的罪责日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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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玄睨了他一眼,见他乖顺地站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了站在堂下一侧一直未发一言的萧执聿,眼神沉沉落在他的身上。
“萧卿,你以为呢?”风玄开口询问道。
闻言,萧执聿出列,站在了堂下,“回圣上,臣以为……”
·
苏绾缡在营帐内待得心急如焚,外界的一切消息都传不进来。
今夜,圣上将会重审贺乘舟一案,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苏绾缡越想越心急,耳边又回响起萧执聿的那番话。
“必死无疑”四个字争相恐后钻进她的耳中。
苏绾缡腾的站起了身,顾不得什么了,她必须要出去!
刚一冲到营帐门口,猝不及防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黑沉沉的天际映入眼帘,重山威压之下,萧执聿的影子宽阔,犹如藤蔓一般从外面倾泻而入,将苏绾缡迅速一整个笼罩。
像是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口一般,苏绾缡对上萧执聿的眼睛,呼吸凝滞。
她心虚地别开眼睛,将手藏在了身后,低声唤了一句,“大人。”
萧执聿轻‘嗯’了一声,像是猜到了她的举措,知道她不会乖乖等在营帐里。
他情绪平稳得紧,对于苏绾缡藏在背后的发簪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天色晚了,明日再去吧。”萧执聿走进营内,语气也很是温和。
苏绾缡不解地抬眼,下一瞬,就见他走进,弯身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拿走了她手心紧攥的雕花发簪。
他看着那枚底端尖利的银质发簪,眸底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冷笑,快的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
面上是一览无余的平静无波神色。
苏绾缡本是见着被他发现,有些心虚,正打算解释,她不会伤害轻尘,只是想要吓一吓他。
可见萧执聿这般平静模样,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拿出发簪的用意,倒让她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就这样直愣愣站在了原地看着他。
“圣上已经查明,刺客一事与他无关,如今已派人将他从牢内提出,你……”萧执聿艰涩地滚了滚喉咙,继续道,“明日可以去看他。”
话落,他呼吸重了几分,像是再也无法直视苏绾缡的眼睛一般,迅速转过了身去。
他将发簪好好放在了苏绾缡梳妆的铜镜前,步子缓慢沉重,瞧着像是一座随时会被压垮的大山。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是他吗?
他又帮了自己,帮了贺乘舟。
她,好像总给萧执聿惹麻烦。
“大人……”苏绾缡唤了一声。
她低着头,半晌呐呐了一句,“谢谢。”
好像除了这一句,她也不能再给萧执聿什么了。
萧执聿偏着头,等待了良久,也只等到了这一句回应。
他轻扯了扯唇角,昏暗光线下,这样的自嘲一闪即逝,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及抓住。
他轻捻了捻指腹,眸中滑过一丝幽光,继续朝着里侧走进。
寂静营帐内,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撞声,紧接着便是萧执聿从喉间溢出的闷哼声。
苏绾缡被这声巨大的撞声吓到,她连忙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萧执聿撞上了一侧的柱子,正巧对上了他的右肩!
37. 第 37 章 哄他
“大人!”
苏绾缡迅速上前,稳稳扶住萧执聿的手臂,一手圈在了他的腰身上,扶着他坐到了床榻上。
“大人,你流血了!”苏绾缡松手,看着手上殷红的血迹,心里发惊。
手掌忍不住颤抖,她抬眼看向了萧执聿的右肩,烛火夜色下,即便穿着的是玄色长袍,也能看到溢出光亮的鲜红。
那一下,撞得不轻……
苏绾缡不是没有见过萧执聿右后肩上的那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这才只过了一天,怎么又遭受这样严重的撞击。
苏绾缡蹙眉,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多掌一些灯,为什么只点一盏!
导致营帐内光线黯淡,本是想着趁着昏暗或许可以有机会与轻尘一搏,却没有想到反而叫萧执聿看不清路。
苏绾缡心生愧疚,赶紧转身要去拿药。
突然,身后萧执聿牵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拉住了苏绾缡要离开的步伐。
苏绾缡转身,有些不明白萧执聿要做什么。
她低眼望去,正好对上他适时抬头送过来的湿漉漉的眸子,昏暗光线下,十足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像是苏绾缡是个什么抛妻弃子的渣男一样。
苏绾缡眨了眨眼,很有耐心道,“我去拿药,马上回来。”
萧执聿依旧没有松开手。
“我……不见贺乘舟。”苏绾缡想了想,试探着说道。
话落,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松了松。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见他别开眼神,一副心思被人拆穿的心虚模样。
他松手,开口的声音有些哑,“好。”
说罢,才敢正眼看苏绾缡。
方才神情间破碎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向光风霁月,让人高不可攀的首辅大人,此刻竟然显出几分温顺,好像眼下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样子。
苏绾缡看得心软软,萧执聿何时在她面前有过这般模样。
她想,萧执聿对她这样好,她理应要给予同样的好给他。
她总是将他陷入险境,可是萧执聿又总是这样好哄。
苏绾缡看着他,像是给他下定心丸一样,语气坚定,竭力保证道,“等我回来。”
闻言,萧执聿湿漉漉的眼底滑过一丝惊异,还没有反应过来,苏绾缡已经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看着苏绾缡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方才还下垂略显无辜的眼尾慢慢狭长了起来,湿润的眸子在灰暗的营帐内发着暗沉的,隐秘的幽光。
他微微歪了歪头,阴影打在他的侧颌上,将他下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勾起的唇角悄无声息。
·
祁诵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萧执聿竟然会帮贺乘舟说话。
他费劲心思安排这一出,就是在向萧执聿投诚。
虽说祁铭那个废物是露出了马脚,可这也是他向萧执聿表诚心的最佳时刻。
刺客醒了,他算是彻底得罪了程伯侯。
萧执聿理应没有后顾之忧,不加怀疑的与他合作。
可是谁能想到,萧执聿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重创程伯侯,居然还反帮着贺乘舟说话?
疯了吧!
祁诵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萧执聿这个人了。
难道他真的与百姓传言的那般,是个公正为民的人?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祁诵长长吐了一口气,可恨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全被祁铭这个狗东西给毁掉了。
祁诵是气不打一处来,从风玄营内一出来,就马不停蹄的去找了祁铭算账,管他是不是卧病在床。
“七弟,这么早就睡了?”一踏进营帐,祁诵就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早说过,这个七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不,轻而易举就毁掉了自己的计划,坏了自己的打算。
“皇兄。”祁铭此刻半躺在床上,正在看书。
见着祁诵进来,将手边的书放下,尝试着从床上下来。
祁诵看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要死模样就来气,他不耐烦挥了挥手叫他躺好,忍不住淬他,“留着这副力气给郡主看吧。”
祁诵捏住被角欲要掀开的动作止了止,他眼睑微垂,有些抱歉道,“是我没用,没能帮到皇兄。”
祁诵沉沉冷笑了一声,他碾进了一步,冷眼盯着床榻上看似弱不经风实则心机深重的祁铭。
“是吗?你是太有用了。”祁诵意味不明说了一句,深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算计了那么久,竟然被他瞧不起的宫女之子给摆了一道。
“我让你接应好齐王的人,叫你善后,毁掉踪迹,你倒好,和安宁郡主待了一个晚上?”祁诵挑了挑眉梢,眼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我只是恰巧遇上了。”祁铭垂眼,为自己辩解道。
“恰巧?”祁诵轻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觉得我会信吗?”
“无论皇兄信与不信,事实如此。”祁铭难得显露出了强硬的一面。
“你!”祁诵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忍气吞声的七弟,竟然敢呛他。
谁给他的胆子!
喔……是安宁郡主……
祁诵想到今日祁铭营帐内层出不穷,如流水一般的补品。
所以,以为这样,就能和他斗了吗?
“你以为,你救了安宁郡主,就能搭上程伯侯这条大船?程伯侯就能站在你这一边?”祁诵走进,上下扫视了一眼卧病在床的祁铭,一眼不屑。
他弯了弯腰,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从胸腔里带出来的声音像是警告,又像是讥讽,“是选一个母家深厚的当朝太子,还是一个宫女生的卑贱之子,是你会选谁?”
祁诵笑着移开眼神落到祁铭的脸上,他现在很想欣赏祁铭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定然精彩极了。
祁诵弯下的半身挡住烛光,祁铭的脸部陷入一片阴暗。
虽然极力忍耐,可是祁诵没有错过他强压抽搐的嘴角。
瞬间心情大好。
“且,你以为,胤朝真的能够插手我显朝的事情吗?风玄会允许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将女儿嫁给敌国皇子吗?”
他拍了拍祁铭的肩膀,终于站直了身子。
脸上的笑意发自内心,不再充满嘲笑讽刺。像是真的在给祁铭什么好的建议,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
“祁铭,我劝你收起你那些可怜的小心思。即便今日安宁郡主待你很好,也不过是报恩之举。你苦心上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就那么肯定安宁郡主能瞧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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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
“安宁郡主喜欢的是萧执聿,你拿什么和他比?”
祁诵睨眼瞧他,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都很不客气。
至始至终,祁铭未发一言,他垂着头,看着像是置身事外那般淡然。
在祁诵终于发泄完全部的怒气以后,才终于开口,语气与平时一般无二,像是真的不在乎一样,“是,皇兄。”
看着他这副模样,祁诵就来气,这个祁铭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死人模样。
不知道是能忍,还是真的不在乎……
如果是能忍,那还真的不简单。
祁诵冷笑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出了营帐以后,岳沉立马迎了上来。
“盯着他。”祁诵侧头,余光瞥了瞥后面营帐内传出来的微弱烛光。
祁铭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只是恰巧遇上了。
毕竟安宁郡主是自己入的林,不是任何人将她绑进去的。
可为什么安宁郡主就会入林呢?
……是那个小兵……?
祁诵顶了顶腮,低头轻笑了一声,这个祁铭,心思果然比他想的还要重。
他故意叫那小兵逃了出去,故意叫他传出消息,也算准了凭借安宁郡主的性子一定会冲进密林……
所以,风玄此次没死不是他命大,是祁铭故意为之。
他不会叫风玄轻易出事,胤朝若乱,他日回朝,他这个太子将会是最大的功臣。
他不会允许自己坐稳这个储君之位。
好啊,野心还不小。
竟是冲着他的储君之位来的。
祁诵眼里闪过一道狠色!
·
春狩本应继续,但出了这么多事,风玄已经无心在驺虞山上停留。
更何况,也不知道何时,齐王旧部又会卷土重来。
所以,风玄下令,明日拔营。
昨夜之事,所有事情都在他预料之外。
显朝的人居然与齐王旧部有所勾结,可仅仅凭借一个刺客的话,为了两国和平他亦不能轻易动祁铭。
而祁诵却一心将所有矛头对准程岩安,两个人不遑多让。
这一场戏,着实是上演得精彩得紧。
可若是没有人将他也给算计进去,他会看得更开心。
谁都不能动,他索性找个软柿子先捏。
可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又帮着贺乘舟开脱。
实在让他匪夷所思!
上一次,清查齐王旧部一案时,他就放过了贺乘舟。
当时他只当贺乘舟是他的人,可是如今再看,却好像不是如此。
贺乘舟更像是程伯侯要力捧的人。
而他也收到消息,贺乘舟与他有夺妻之仇。
他皱了皱眉,实在猜不透萧执聿这步棋的走向。
既有仇怨,为何还要相救,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风玄想不明白,萧执聿此人城府深重,从前为他幕僚之时,他行事便常常出其不意,力破齐王阵伍。
他不是个正常人,风玄觉得他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揣度他。
既然他想要为贺乘舟开脱,那他就遂他的意好了。
他也希望,贺乘舟能够带给他不一样的好戏……
38. 第 38 章 挑衅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程岩安,他怎么算都没有算到,萧执聿竟然会帮贺乘舟开脱。
此次,他已经做好准备牺牲掉贺乘舟这颗棋子的打算了,昨夜,他本想着一举将祁诵和贺乘舟一并解决了。
是他没有想清楚,贸然动了贺乘舟这颗棋子。却忘记了于圣上而言,但凡与齐王旧部有点瓜葛的人都是他心尖的一颗刺。
忙活了大半天,却险些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程岩安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是没有想到,萧执聿却在这个时候找出证据,力证贺乘舟的清白,实在奇怪。
程岩安想不明白,他是实在看不透萧执聿这个人。
他想来想去,甚至觉得,他所得的那些消息是不是都是萧执聿故意放给他的,而贺乘舟是萧执聿派来的人……
程岩安抿了抿手中的浓茶,低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贺乘舟,思考他这番表现,究竟有几分真心。
“微臣谢侯爷此次相救之恩,今后定然为侯爷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贺乘舟重重磕了一个头,仿佛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程岩安挑了挑眼尾,这贺乘舟竟然以为是自己救得他吗?
昨夜风玄堂内,只有他们几个御前大臣和显朝太子。并没有提审贺乘舟。
后来萧执聿力保贺乘舟清白,圣上便直接下令,将贺乘舟从狱中提出。
看来,昨夜营内的情况,他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了?
怪不得今日一早便来了自己这。
程岩安笑了笑,他放下了茶杯,颇有长辈关怀的意味,“贺侍郎先好好养伤。”
·
“贺乘舟进了户部,也是大人的意思吗?”
晨起,苏绾缡又为萧执聿换了一次药。
她方才去太医蜀拿药时,在路上都听说了。
贺乘舟救驾之功,圣上已晋他为户部侍郎。
“你希望是不是?”萧执聿没有回答,反问道。
他低头拢上自己散开的里衣,正在尝试单手系腰间的结
“我希望不是。”因为不想再欠你的了。
苏绾缡说着,弯身接过萧执聿手中的系带,姿势自然又熟稔。
萧执聿抬起眼,直直看着苏绾缡的侧脸,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喉结滚了滚,“那就不是。”
说完以后,他又补充道,“他救了圣上,这是他应得的。”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大人。”苏绾缡系好了以后站直了身,真心诚意的向萧执聿道谢。
“……”
萧执聿从未觉得“谢谢”这两个字是如此刺耳!
“谢?你替他谢?你以什么身份?”
他已经从她嘴里听见过太多回谢谢这两个字了,偏生,还都是为了旁人!
苏绾缡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萧执聿看着她的面色并无变化,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可是苏绾缡却隐隐觉得,其中夹杂着一丝生硬的质问。
可看萧执聿的表情,却又像是真的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般。
苏绾缡抿了抿唇,不禁怀疑是她多想了吗?她该回答这个问题吗?
正想着,营外传来轻尘的声音,“大人,贺侍郎求见。”
苏绾缡走神的心绪瞬间回来,手心都攥紧了。
她眼睫轻颤,努力抑制着心间的不平静,装作一副随意的模样,垂着头拾捡着小几上的瓶瓶罐罐。
可看她僵硬的动作,频频打翻药瓶,导致本就混乱的几面上更加凌乱,就知道她有多心不在焉。
瓶罐撞击的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苏绾缡心口像是被人一把攥住,非常害怕萧执聿发现自己的异常,心里更是紧张,导致越是想要补救,就越是添乱。
萧执聿盯着她的侧脸,没有错过她听见贺乘舟名字以后的所有反应,他眼神不动声色落在了几面上,眸中似凉了几分。
“让他进来。”萧执聿开口,看似淡然的从苏绾缡身上移开了眼神,拢上了自己的外衫。
苏绾缡垂头,匆匆收拾着几案上的药物,大致拾捡好以后,匆忙就要离开。
却不想转身的刹那,却听见身后萧执聿一声沉重的闷哼声。
苏绾缡立马停下脚步,转身冲到了萧执聿身前,“大人,你别动。”
她制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为他拢衣。
昨夜那一撞,实在严重,伤口不仅重新裂了开来,就连边缘的肉都被撞得青紫,一整片后背上,触目惊心的血红与青紫连成一片,实在瘆人得紧。
萧执聿一动手,恐怕就会牵连到伤处。
贺乘舟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苏绾缡背对着自己站在萧执聿侧前方,弯身为他拢衣的时候,两人像是拥抱。系衣的时候,虽退了半步,可姿势却依旧亲密得紧!
他猝不及防心上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银针刺穿,恨不得此刻戳瞎自己的眼睛。
本来,若是他们二人顺利成亲,苏绾缡也会像这般为自己系衣束冠。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贺乘舟心里充满了恨意,看着苏绾缡弯身从萧执聿身后拢上外衫,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靠得有多近。眼神对上了苏绾缡腰间萧执聿那双漆沉的眼睛,浓黑似渊的眸底充满了挑衅,得意,与讥讽。
他看着萧执聿微微勾了勾嘴角,侧头用脸颊蹭了蹭苏绾缡腰间的绸带,那双眼睛犹如野兽锁定了目标直直回盯着他,张扬着示威,叫他离远一点!
空气中,隐隐有剑拔弩张的火味。贺乘舟胸腔间憋着一口闷气,可是苏绾缡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她该是自己的!
“微臣参见大人。”贺乘舟上前了一步,他躬腰行礼,端看那礼节是做足了样子,可那双眼睛却是没有移开半分,弯身的时候依旧没有垂眼。
是挑衅回去的模样。
听见这声熟悉的声音,苏绾缡眼睫一颤,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要赶紧帮萧执聿拢好衣衫离开。
可动作才加快了一瞬,苏绾缡就听见身下萧执聿强撑着的倒吸气,苏绾缡立马又缓了动作。
萧执聿伤势严重,衣物再是如何上好的料子,剐蹭之下,定然也会牵扯到伤口。苏绾缡不敢太过急躁。
“贺侍郎有要事?”萧执聿微勾了勾唇角,语气听起来很是轻和。
与那双眼睛传达出来的感觉似乎是两个人一般。
“微臣来是要多谢大人前夜亲携太医来为臣诊治。听闻大人的伤势也很严重,臣今日特奉圣上之命,遣了孙院判来为大人看诊。”贺乘舟复又拱了拱手,点明来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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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萧执聿看着他,眼神愈来愈黑,唇边的弧度也带着更深了几分。
圣上果然不放心他,这才刚提拔上了贺乘舟,就派他来试探自己了。
“好啊。”萧执聿笑道,眼神落到贺乘舟身后的孙院判身上,眸光温和。
得了令,孙院判就要上前,对上萧执聿那双澄澈不含一丝杂志的黑眸时,脚下突然顿了顿。明明首辅大人这样温和,可是孙院判却冷不防从那笑意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像是初春的井水一般刺人。
孙院判暗自吐了一口气低着头上前,苏绾缡为孙院判让开了位置。
贺乘舟也入月门进了里间,此刻站立在一旁,看着孙院判褪下萧执聿的衣衫,眼神紧紧落在他的后背上。
他倒要看,萧执聿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严重。
想起密林内的场景,那般激烈混战的情况下,萧执聿一介文臣,弱不经风。竟然能够活着从林内出来,虽说刺客的目标主要不在他身上,可他毕竟也是一朝首辅。
齐王会输得这样惨,萧执聿在风玄面前出的招可谓功不可没,齐王的人定然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可偏生,他活着出来了,身上也只中了后背这一刀。他隐隐觉得,萧执聿不像是只会君子六艺那么简单。
趁着重新褪衣的时间,贺乘舟转眼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苏绾缡。
多日未见,她好像比在苏府时更好看了。
束发绾髻,眉目间比从前更加温婉。从前眼底常见的淡然厌倦也消散了不少。
她和萧执聿……很幸福……?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贺乘舟胸腔间突然升起一股怒火,萧执聿能给她什么?他才是能给苏绾缡幸福的人!
萧执聿有的,他今后也会有,他会重新叫苏绾缡回到他身边!
一定!
贺乘舟暗下决心。
萧执聿的里衣被褪开,方才才上好药的后背上,沁出的鲜血又模糊了纱布。
孙院判忍不住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也不由慢了下来,直到将纱布尽数拆开,看到一整条几乎贯穿一整个后背的伤痕时,孙院判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乘舟眼神也暗了下来。
看来,萧执聿的确不会武功。
所以他看到的那些击杀刺客的石子应该不是他掷的,否则也不会叫自己受那么严重的伤。
“大人的伤势很严重,切忌要小心,不能再让它经历第三次伤害了。”孙院判仔细看过伤势,为萧执聿又重新把了脉,细心叮嘱道。
不仅是说给萧执聿听得,也是说给苏绾缡听得。
孙院判下意识就想将医嘱嘱托给苏绾缡,毕竟这是萧执聿的枕边人,当事人可能会有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时候,可是身边的人有的时候反而会比当事人更仔细。
眼见外人看来,已经默认苏绾缡与萧执聿是一处的人,贺乘舟心里泛酸得厉害。
从来他都深信日后一定会与自己在一起的人,竟然就在人生的某一个转折点,突然之间就与之分道扬镳。
他甚至来不及回忆当时最后一次以未婚夫妻名义相处是怎样的场景。
人生,还真是世事无常……
贺乘舟自嘲一笑。
但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弃!
39. 第 39 章 释怀
孙院判叮嘱好一番以后,便提着医箱站定在了贺乘舟身后。
跟随着孙院判身形的移动,这一眼,苏绾缡总算是对上了贺乘舟的眼睛。
那么久未见,触碰上眼的那一刻,一切都恍如隔世。
苏绾缡看到贺乘舟脸上带着血痂的伤势,又想起了前夜贺乘舟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想要问他的伤势如何,可张了嘴,声音却像是堵在了喉间一样,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
最终也只能躲闪开他的眼神,垂下了头,“如此,就多谢孙院判了。”
贺乘舟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要跟自己说,千言万语犹如决堤潮水,刚想要率先开口,就见苏绾缡低下了头,向着孙院判屈膝行了一礼。
贺乘舟一瞬间如鲠在喉,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却碍于身份地位,近在咫尺也只能装作不甚相熟。
他想和她说话,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可又害怕这样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孙院判会看出端倪吗?
他走后,萧执聿会为难她吗?
传出去她的名声会好听吗?
想到这些,贺乘舟硬生生压下了心间那股强烈的欲望,只得转身跟着孙院判离开。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叫苏绾缡回到他的身边。他会光明正大,接受所有人艳羡的眸光关心她,照顾她,爱护她。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与萧执聿对抗,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青云直上!
轻尘进来送二位离开,直到贺乘舟终于转身,苏绾缡才敢抬起头来。
他的伤势还好吗?
会落下后遗症吗?
成为侍郎他开心吗?
苏绾缡看着贺乘舟走路略有些跛脚的身影,忍住想要上前搀扶他的冲动。
她看着贺乘舟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转角,心也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处。
圣上今后应该不会再想着要杀他了吧。
如今,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就这样,挺好。
他们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她再也不用为他担惊受怕了……
身后,一道浓稠粘腻的眼神紧紧落在苏绾缡的后背上,她却恍若未觉,一门心思沉溺在了其中。
萧执聿舌尖轻磨了磨里侧的尖牙,尖利的痛感传来,才勉强压下了他心间不断升起的暴戾。
他没有错过方才她与贺乘舟那番情丝勾缠的眼神传递,当真是情深义重!
就这么在乎?
萧执聿轻扯了扯嘴角,眸底一片寒凉。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情绪转身,眉眼间还未彻底消失的惆怅却在见着萧执聿惨白的面孔时骤然荡然无存,她几步上前,蹲在了萧执聿面前,满脸担忧,“大人,是又痛了吗?”
“无碍。”萧执聿轻轻开口。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沉重的喘息却是暴露无遗。
他看着苏绾缡,眼神似深渊一般,将苏绾缡的倒影落入其中。
“你还……想着他?”萧执聿看着她的眼睛,艰涩得滚了滚喉头。
问出这一番话时瞳仁都在隐隐发颤,看着想要苏绾缡的回答却又害怕苏绾缡的回答。
“你……是不是很恨我……”没有等到苏绾缡开口,萧执聿垂下了眼,又继续道。
长睫在他眼底下映出一片阴影,在苍白脸色上格外瞩目。薄唇毫无血色,吐出的气息也微弱,看着一整个可怜无助的模样。
像是秋叶纷纷扬扬的落叶一般,枯枝败叶,水中浮萍。
哪里还见得方才半分阴晦的模样。
苏绾缡对于萧执聿的感情很复杂。
她恨他吗?
她当然恨,恨萧执聿为什么一定要提出这样的条件,恨萧执聿为什么一定要与她成亲,恨他为什么一定要将她困于后宅。
如果是刚成婚时,他这样问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恨。
她不好过,那么谁也别想好活!
可是眼下,经过了那么多时日的相处,苏绾缡好像渐渐放下了心间的那股恨。
她能够坦然接受当下发生的所有。
好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现在的生活,与她从前在苏府时相比,要好上太多。
萧执聿对她恪守礼仪,除开逼迫她成亲本身这件事,他一直尊她,重她,敬她。
他给了自己全上京最瞩目的婚礼,给了自己正室的身份,给了自己一切作为首辅夫人该有的尊荣。
丈夫温润有礼,夫妻关系相敬如宾,府中下人任她差遣。
萧执聿好像真的给了她一个家。
苏绾缡此刻,倒是突然愿意相信萧执聿求娶她时说得那番话了,他或许是真的对自己有意。
只是用错了方式。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不应该对萧执聿这般苛刻。
区区员外郎的女儿,凭借她的身份,苏成对她的轻视以及林氏的从中作梗,即便当日她有退路不嫁给程诀,但就一定能够如愿嫁给贺乘舟吗?后面的日子就一定会好过吗?她不会再面临作为棋子被人推来送去的局面吗?
说来说去,是她将另一条未曾走过的路设想得太过美好,将所有希冀的没有发生过的好运通通怪罪到了萧执聿的身上去。
可是,萧执聿本身的出现为什么不能作为一种好运呢?
是他在自己无路可退的绝境下给了自己另一条生路的选择,让身处暗无天日围墙内的自己重新拥有了推翻棋局的勇气。
是他给了自己柳暗花明,峰回路转,重新给了自己选择的退路。
一切都是她选的,苏绾缡已经不想去怪任何人,恨任何人。
萧执聿待她很好,她也想试着放下心中的芥蒂去了解眼前的人。
即便她不可能喜欢上他,至少她不应该再去强硬的固执的阻挡他所给予的一切好意。
那对萧执聿不公平。
想着,苏绾缡放在萧执聿手臂上的手慢慢下移,两手汇拢,握住了萧执聿的左手。
手背上传来温软,萧执聿眼睫晃动,慢慢抬起了眼来。
他瞧见苏绾缡一双杏眼投来,没有假意,没有防备,没有疏离,她轻轻开口,“大人,我与贺乘舟自小青梅竹马,虽说后来贺家落败,我随父迁至京城,可几年离索,那份情意却是作不得假。我不能骗大人,我的确,还……想他。”
果然!
萧执聿掌心骤然攒紧,心间压抑的戾气即将决堤而出。
下一秒却又听见苏绾缡温柔的嗓音响起,像是春日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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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面,短暂安抚了他溃决的心,“但是绾缡知道,我与他已再无可能。大人问我可有恨过?绾缡不敢欺瞒,我恨过。恨过大人,恨命运不公,恨为何是我。可是眼下,我一点儿也不恨了,不怨了,也不怪了。绾缡很感谢大人。”
苏绾缡看着他,澄澈杏眸里满是真诚,像是冬日初初凝结的冰晶,内里不含一丝杂质。
苏绾缡知道,自己说的谢谢已经够多了。
多到好像再说,只觉得廉价了。
可是这一次,她还是想要告诉萧执聿,她很感谢他,是真的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感谢他的出现,感谢他的帮助,感谢他所有的退让和关怀。
萧执聿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苏绾缡,手背上的温软传递着柔柔的暖意,他看着她那双似涤荡了世间所有尘埃的一双眼睛,眸底只盛着他的模样。
像是能够将他身上所有的污秽洗净,连同他残缺的,可怖的,腐败的,阴暗的心思通通洗漱。
感谢吗?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有感谢……
龌蹉从心底升起,萧执聿抬手抚上苏绾缡的后脑,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月明千里,不及她眸光一至。
只要能够得到她,他可以是任何模样。
他不需要被洗涤,不需要被拯救,即便是地狱,只要有她在,他也甘之如饴。
萧执聿下颌顶在她的头顶,缓缓蹭了蹭。漆沉的眼眸愈加幽深,他眸光不知落在何处,只是一眼窥不见底。
没关系的,绾绾,我们来日方长。
恶念从心底滋生,疯狂叫嚣着冲破他的五脏六腑,可萧执聿面上看着却是一片平静。
他掌心收紧,缓慢揉了揉苏绾缡的后脑,指腹感受着她顺滑的长发,呼吸间尽是清幽兰花的香气。
他会叫眼前这个人属于自己,全身全心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理智与情感天人交战,他却恋痛一般地享受这一刻的煎熬。片刻云霄,片刻炼狱……
·
从驺虞山上回京不过半月,平静多日的上京城内又送来了林州旱情的消息。
林州城自去年秋月便未曾下雨,如今已是三月。
风玄因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今年是风玄登基的第一年,旱情的可控程度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他作为帝王的威望。
更别提,若是灾情控制不好,引起民愤,再加之齐王旧部从中作梗,刚刚经历新皇登基的胤朝极易民心不稳,动摇风玄来之不易的帝位。
因而关于这场旱灾的解决风玄极其看重。
萧执聿身为一朝首辅,即便驺虞山上受了重伤,依旧被风玄请进了皇宫商讨应付此次灾情的法子。
回到萧府时,已经接近戌时末刻。
清竹院内,苏绾缡只点了一盏琉璃灯,她还没有休息,等着萧执聿回来。
从驺虞山上回来以后,萧执聿便搬回了清竹院,以便苏绾缡贴身照顾。
说来也奇怪,即便苏绾缡已经非常尽心照看,萧执聿的伤势还是依旧反反复复,偶尔半夜还会发热,萧执聿却非说冷,要抱着苏绾缡才能睡着。
经过驺虞山上两人夜夜同衾而眠,苏绾缡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个时候往往都不会挣扎只乖顺地躺在萧执聿的怀里,害怕乱动会牵扯到他的伤口。
40. 第 40 章 施粥
“大人用膳了吗?可要传膳?”听见声响,苏绾缡连忙从贵妃榻上起身。
天色已晚,许是已经沐浴过了,苏绾缡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平素里绾起的发髻也放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微弱烛火跳跃着浮在她的肩头,整个人温婉得如同画中女子。
萧执聿喉头微动,指腹有些发痒,忍住想要抚摸她长发的冲动。
“已经用过了,怎么还没有睡?”他不动声色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顺手脱下外衫挂在了一旁的桁架上。
“大人还没有换药呢。”苏绾缡说道。
“我在书房已经换过了,不用等我。这一段时间应该都会回来得很晚。”
萧执聿走进,鼻尖萦绕着清香淡雅的兰花香气,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顺着苏绾缡的肩头插了进去,将她垂在身前的长发顺到了身后。
苏绾缡站定在萧执聿身前,仍由他隔着秀发轻抚自己的后背。她抬眼看着萧执聿,面含担忧,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样的举措有多亲密。
“此次旱情很严重吗?”苏绾缡问道。
闻言,萧执聿眉目间染上几分凝重,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被苏绾缡敏锐捕捉到。
“没事,你不用担心。”萧执聿又恢复了往常一贯的温和模样,他轻拍了拍苏绾缡的后背,像是给了苏绾缡某种力量一般。
苏绾缡躁动的一颗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即便她知道萧执聿是在安慰她,可是萧执聿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只要他说,就能叫人不自觉信服。
苏绾缡想起自己当初之所以会向萧执聿求救,不就是因为被这样的魔力吸引了吗?
事实也证明,萧执聿的确有游刃有余的能力。
“最近上京城周边不太平,你出去时千万小心。”萧执聿嘱咐道。
如今林州灾情严重,大部分的流民都已纷纷涌向上京,地方见瞒不了了才终于上报,民愤早已积怨,其中又不乏有齐王旧部浑水摸鱼。
如今的上京城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很难说清哪一天就可能爆发动乱。
知道叫苏绾缡成日待在府里不出门是不可能的,萧执聿知道她喜欢去周边村庄授课,所以也只能在尽量保证她的活动范围内叫她小心为上。
暗中再多派遣些人护着她。
苏绾缡知道如今旱情严重,否则圣上不会连续多日召萧执聿进宫。
她也不愿意成为萧执聿的累赘,于是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
深夜,萧执聿又将苏绾缡捞进了怀里。
“大人,眼下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你还冷吗?”苏绾缡埋头在萧执聿的胸膛间问道。
声音里带着睡意的朦胧,听着瓮声瓮气,有些不解的样子。
萧执聿不置可否,“嗯。”
苏绾缡伸手,按在萧执聿胸前的手慢慢下移,环住了他的腰。
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脸庞更加深陷进萧执聿的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明天我问问府医。”
丝毫没有发现萧执聿被环抱时紧绷刹那的身体以及此刻头顶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低沉呼吸。
萧执聿垂眼,凝视着苏绾缡的睡颜,半张脸陷入阴翳中。
·
得了萧执聿的嘱咐,苏绾缡便不再去长崖村了。
她并不能帮到萧执聿什么忙,只希望自己能够不成为他的拖累。
本是打算这几日都待在府内,哪知竖日便得了程清渺的相邀。
约她一起去城外施粥布善。
程伯侯府的施粥棚,周边自然是重重把守,安宁郡主亲自坐镇,府卫也是一等一的骁勇。
绝不会轻易出事。
苏绾缡索性闲来无事,不如去帮忙,于是当下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乘着马车出了城。
施粥棚离得京城并不算太远,苏绾缡一下车,便瞧见了一连片的大棚在平地上被支起,袅袅炊烟送来清甜的大米香气。
流民们被安置在了临时搭建起的大棚里,周边是看守的府卫,倒不会有人敢乱来。
苏绾缡被侯府的下人引着到了程清渺所在的施粥棚内,还未走进,便瞧见棚内的两处大锅前,站着的不仅有程清渺,还有祁铭。
苏绾缡下意识脚步一顿。
像是有某种感应一般,祁铭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眼来,望向了苏绾缡。
与程清渺交流时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消散,他就这样保持着唇边那处恰到好处的笑意凝望了过来,可人瞧着分明是笑着的,可苏绾缡后背却不由发起了冷汗。
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即便是笑着的,也叫人从心底升起胆寒。
感受到身侧人的眼神,程清渺也抬起头来顺着望了过去,看见苏绾缡的刹那唇边的笑意一下扩散得更深,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大勺,朝着苏绾缡奔了过去。
“绾缡,快来。”程清渺笑着将苏绾缡引进大棚内。
“这是七皇子,你们见过的。”程清渺热情地介绍道。
“夫人。”祁铭拱了拱手,眼底的笑意还未消散,盯着苏绾缡的眼神直勾勾的。
苏绾缡绝非是一个喜欢无故揣度别人的人,可是驺虞山上的那件事,关于祁铭实在疑点重重。
且苏绾缡还没有忘记当时营帐内祁铭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他是显朝的人,与祁诵是同胞兄弟,苏绾缡对他本就没有好意。
加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苏绾缡更觉得此人心机深重,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
就像现在,明明祁铭着一袭素白长衫,头系同色飘带,含笑望来,十足一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模样。
可苏绾缡总觉得他笑不及眼底,眼波流转间似乎能将人整个扒得皮都不剩。
绝非善类!
苏绾缡低头,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语气不咸不淡,既将礼仪做了个足,也不显熟稔,距离保持得恰好。
“好了,既然绾缡来了,七殿下去别的地方帮忙吧。”程清渺看他二人好像不太相熟的模样,赶紧打了一个圆场。
祁铭点了点头,笑道,“好。”
看着程清渺的眼神倒是比方才瞧着苏绾缡的柔和一些,只是眼神重新移到苏绾缡的脸上时,又不着痕迹浮上了一层染着笑意的寒冰。
竟然叫人一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接触上祁铭那似善意又非善意的眸光,苏绾缡微微蹙了蹙眉。
祁铭那眼神像是在看同类一般,有种他们二人有事瞒着程清渺,各自皆心知肚明的模样。可苏绾缡自认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似乎很自信,自信自己绝不会在程清渺面前谈起关于驺虞山上的事情,于是很坦然洒脱得将这个地方留给了苏绾缡与程清渺二人。
转身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回到上京已经多日,苏绾缡整日忙着照顾萧执聿的伤势,城内又并未传出安宁郡主要成婚的消息,竟然叫苏绾缡差点忘了这一号人。
忘了叫程清渺小心此人!
可如今来看,程清渺似乎和他相处的甚好?
苏绾缡眉心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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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思绪还没有从中抽回,就被程清渺塞了一把长勺在手中,将她推到了灶台上的大锅前。
“在想什么呢?怎么心不在焉的?”程清渺搅动着锅内的米粥。
热气腾腾的雾气叫人眼前模糊得几乎不能视物。
苏绾缡张了张嘴,想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她毕竟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她的揣测,怎能做出这样背后嚼人舌根的小人行径。
苏绾缡有些气馁,祁铭果然会勘破人心。
想他就是这样抓住了自己的弱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在自己面前暴露那般模样。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他?”
所幸,程清渺倒是心细如发,她看了一眼苏绾缡,就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轻笑着回了一句。
“七殿下人还不错,今日我们是碰巧遇见的,并非一早相邀。他正巧无事,便来搭了把手。”没等苏绾缡应声,程清渺自顾自解释道。
“那你对他……”苏绾缡闻言,也没有立马松一口气。
又是碰巧?
“他就是一个木头,谁会喜欢一个木头啊。”程清渺笑道,像是压根没有将这件事当作一回事。
眼见锅中的大米熬制得差不多了,也不再于此事上多作纠缠,立马唤人可以排队取饭了。
苏绾缡见此也不好再多说。
木头吗?
她看未必,此人精着呢。
可是偏生瞧着程清渺似乎喜欢得紧,这让苏绾缡有些头痛。
可她并无证据,贸然揣测,也不好。
更何况,即便有证据那也只能证明祁铭就是联系齐王旧部的人,并不能说明祁铭不是真心喜欢程清渺的。
毕竟林中相救是事实,若真是一段良缘,那她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散的那个人?
一日过去,施粥将至尾声。
程清渺还在棚内清点大米,就听见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从明日起,上京城将会关闭城门。
只需出不许进。
这也就意味着明日程清渺就不能再出城施粥了。
“绾缡,你先回去吧。我还需要处理这里。”程清渺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决定先留下来,将这刚搭建好的大棚后续事宜处理好。
至少安置好这些流民,将剩下的大米尽可能公平的分发。不至于叫他们打起来,伤了老弱病残。
苏绾缡知道,程清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事,自己留下来只会添乱。
于是先行一步。
连枝去了前面牵马,苏绾缡则站在了路口等待。
却不想,这一等,便又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城门一闭,这些流民的死活便不会有人再顾了吧。”祁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走到了苏绾缡的身后。
他看着苏绾缡挺直的脊背,缓缓踱步走到了她的身侧。
苏绾缡侧过身子,对着祁铭屈膝行了一礼,“七殿下。”
装作一副没有听见祁铭方才言论的模样,似不想与他多作交谈。
可祁铭像是没有发现苏绾缡的刻意疏离一般,继续自说自话道,“可怜这些流民了,大老远从林州来到上京,本以为天子脚下能得一碗饭苟活,却不想皇城竟然将他们拒之门外。”
祁铭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唏嘘,像是朝廷是放弃了这批深受春旱影响的灾民任他们自生自灭一般。
可是能够做出决定的不就是上层吗?
风玄日日召萧执聿进宫商讨赈灾之法,结果只是不痛不痒地关了城门。
祁铭这话,暗讽的是谁,不言而明。
41. 第 41 章 互称
眼见马车还未至,此番交谈避免不了,苏绾缡落眼于路口对面的竹林,云淡风轻道,“关城门只是避免皇城内部失序,并不代表圣上放弃了他们。七殿下身为皇子,从小学习经世谋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初听着礼貌,似全了祁铭的颜面。
可仔细一品,便可以听出苏绾缡的意思。
他若明白则是在讽刺他明知故问,他若不明白则是不学无术。
听闻苏绾缡这番隐隐夹枪带棒的话,祁铭轻挑了挑眉尾,他侧过头,终于正眼瞧了瞧苏绾缡。
“夫人好像对我有误会?”祁铭这一次选择不跟她打哑谜,直接笑着问了出来。
苏绾缡微蹙了蹙眉头,这个祁铭比起她想象的还要难缠,脸皮还要够厚。
“殿下何出此言?”苏绾缡依旧没有移开眼神道。
她觉得这两兄弟也是够有意思,一个说她对他有敌意,一个说她对他有误会?
有没有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苏绾缡还是好脾气地说道没有,并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
“那夫人方才怎么见着我就要走?在躲我?”
祁铭主动提起了方才苏绾缡向程清渺告辞后,转身撞上在另一间施粥棚的他的眼神时,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直直就带着随行的丫鬟离开的事。
苏绾缡能够感受到身侧祁铭打量的眼神,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一次不再回避,转身对上了祁铭的眼睛。
他眼底含着不解,像是真的有些不明白苏绾缡为什么要躲他一样,一副若是苏绾缡敢说她就是在躲,他就能立马露出委屈的模样。
“天色渐晚,绾缡只是赶着回府,没有瞧清是殿下,不曾在躲。”
苏绾缡不明白祁铭怎么可以这么自来熟,她自认她不曾给过祁铭这样的错觉,可是话上倒还算客气。
闻言,祁铭深以为是点了点头,像是信了苏绾缡这一番说辞。他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那就好,我还害怕是因为驺虞山上的事情,叫夫人对我不喜呢?”
听他主动提起驺虞山上两人见面那番心口不一的不能称作愉快的见面,苏绾缡手心骤然攒紧。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
“夫人当真心善,竟然愿意舟车劳顿来这城外施粥,与萧首辅当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毕竟胤朝百姓谁人不知,萧首辅最是宵衣旰食,勤政爱民,素来最爱为百姓请命,不愿忠臣蒙冤。贺侍郎能有如今倒真应该感谢萧首辅当日力保之恩。”
苏绾缡抬眼望向祁铭,看着他那双分明含着笑意却平静无波的眼眸。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在试探她对贺乘舟的态度,想要打听他们二人的关系。
苏绾缡不明白,她与贺乘舟的关系不是他直接派人就能查到的吗?
为什么祁铭却孜孜不倦的要来试探自己呢?
说个话,明明彼此都心照不宣,可却还要装模作样做尽礼仪,在肚子里转个九曲十八弯才能吐出,苏绾缡觉得好笑得紧。
他究竟是查不到?还是来自己跟前确认?
苏绾缡想不明白,但是也不打算让他轻易如愿。
无论哪种原因,只要她保持镇定,祁铭都只会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苏绾缡轻轻弯了弯嘴角,眉眼舒展,笑得坦然大方,“夫君一向如此,我自当习之,才不至于丢了夫君颜面。”
她四两拨千斤,轻轻揭过这番话,并未将重点放在贺乘舟身上。
“如今天色已晚,七殿下是要与绾缡一同回京?”
苏绾缡看着祁铭眼底的笑意冷了下来,装作没有看懂他的脸色继续问道。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自然不开心。
“多谢夫人,我在此等候就好。”祁铭重新扬起了嘴角,却显得格外僵硬。
苏绾缡行了一礼,并未强求,眼见马车已经停在路边,她搭着连枝的手上了马车。
扬长而去。
马车一路疾驰,扬起的尘土还漂浮在半空中。
隐隐中,祁铭似还能听见马车夫扬鞭的空灵声响,随着竹林一阵阵传进耳中。
他看着苏绾缡马车消失的地方,眸底神色越来越凉。
好一张伶牙俐齿!
他那一晚绝对没有看错,苏绾缡绝对是在为贺乘舟担忧。
他们二人关系绝对不一般!
可他派人去查,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一片空白。关于苏绾缡和贺乘舟的关系更是一无所获。
他又各自分别调查了苏绾缡和贺乘舟。
发现二人更是毫无交集,关于他们,他只能得到所有人都众所周知的信息。
苏绾缡是员外郎苏成的女儿,贺乘舟家道中落,近几年才通过科举入仕。
太干净了,太简洁了。
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一些至关重要的节点,看似天衣无缝,可却反而叫人生疑。
祁铭深觉,自己看到的绝对不是全部的信息。
可是是谁抹去了这些痕迹呢?
既然要抹去,那一定是至关重要。是萧执聿吗?
他为什么要抹去呢?
如果苏绾缡与贺乘舟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他为什么要掩藏呢?
或者说,为什么会娶苏绾缡呢?
苏绾缡明明那么在乎贺乘舟,怎么就嫁给了萧执聿呢?
他方才暗中指摘萧执聿,她为什么又要极力为萧执聿开脱呢?
如果苏绾缡真的那么在乎贺乘舟,驺虞山上,二人为何又要装作不熟呢?
如果不在乎,萧执聿又为何会救他?
一连串的想法冒出头,祁铭翻来覆去都想不通他们三人的关系。
但他莫名有一种直觉,只要掀开他们三人的面纱,一定会有一个人为他所用!
风过林稍,竹林被吹动得晃动,茂密的林叶遮挡了大半的天光,风声簌簌,四方摇动犹如鬼魅。
既然从她嘴巴里撬不出什么,那不如就让他眼见为识……!
·
经过连日来的商讨,对于此次林州城的旱灾,总算是有了一个万全之策。
好在,林州城的春旱持续时间不算太长,只要各方统筹,稳步推进,还是能够解决当下困境。
后续,再注重灾后百姓安置,水利修建,这场旱灾的影响不会持续太久。
于是,经过连续几天的直至深夜才结束的商议,在今天终于早早的结束了。
一出文华殿,萧执聿就连忙备车要赶回萧府。
偏生程岩安像是看不懂萧执聿脸上的急色一样,像是故意整他似的,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贺乘舟作为新任的户部侍郎,又得了程岩安刻意提携,此次亦参与了灾情商议。
他落后了几分,这个时候出来,恰好瞧见了站在文华殿石阶处的程岩安和萧执聿。
萧执聿本是有些不耐烦,可余光瞧见殿门处走出的贺乘舟时,感受到他明晃晃的直视,萧执聿倒难得给了程岩安几分好脸色,他轻勾了勾唇角,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够叫周围的人听清,“夫人叫我早些回去,改日再与侯爷闲聚。”
萧执聿拱了拱手,礼数做的周全,程岩安倒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加之周边的大臣也在这个时候加入笑谈,“首辅与夫人当真鹣鲽情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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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安自然不能再做那个扫兴的人。
萧执聿眉眼含笑,一袭彰显规制威严的朝服在他面色柔和的映衬下也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味道。
整个人如沐春风,平易近人,让人莫名心生信任和好感。
可侧身的瞬间眼神从贺乘舟身上游移,唇角勾起的笑意一如既往,却悄无声息滑上一抹嘲讽的得意,眸中似看一滩烂泥一般的不屑。
贺乘舟僵硬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厉害,绾缡……在等他回府?
即便已经接受苏绾缡已经嫁予旁人为妻的事实,但是贺乘舟还是不能忍受,更加不能想象苏绾缡与旁人举案齐眉的模样。
他看着萧执聿离开的背影,风似乎都格外偏爱他,扬起他金丝绣制的朝服衣摆,背影都透着一股子的意气风发。
他不甘心地紧紧握拳。
绾缡不可能喜欢他的,和他只是逢场作戏,一定是的!
他必须得加快行动!
·
上面的命令一下达,城门口的官兵就迅速开始在布署排查,即将封索城门的消息如乘东风传进了使臣驿站里。
“好啊,既然这么快就关闭了城门。”祁诵坐在支摘窗边,看着街上三三两两收拾着货物准备归家的商贩。
城外流民乱成了一锅粥,这城内倒还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那我们……”岳沉低着头,等着指示。
他们想过胤朝会关闭城门,却不想竟然如此早。
齐王旧部还没有尽数混进城内,兵器也在城外,如今,城门关闭,仅凭城内这一部分人如何能挑得起大的风浪。
静谧的室内,还未点燃烛灯,天色黑得极快,似乎就在眨眼之间。
支摘窗外送进一缕微风,祁诵的声音就随着这道微风轻幽幽地落入岳沉的耳中,“城门关了,他们进不来。但不代表,里面的人,出不去。”
“殿下的意思……”闻言,岳沉微微抬起了头,隐隐是猜到了一点。
“他们不是要往林州城送赈灾粮吗?”祁诵转过头来,背后微弱的天光映衬在他身后,他面色陷入一片阴影中。
岳沉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感觉他是轻笑了一声,“传出消息给齐王旧部。”
“可是上一次驺虞山,风玄就已经怀疑我们了。这次……”岳沉虽然觉得这法子可行,可还是不由有些担忧。
他害怕,他们做这些若是被风玄知道,怕是对他们不利。
虽说显朝国力并不输胤朝,可毕竟他们如今尚在胤朝域内,还是皇城脚下。
若是真出了事,把兔子逼狠了,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比起岳沉的担忧,祁诵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着长街对面那片深蓝到发黑的云团,风似乎比之方才还要更大了几分。
“此次旱情,出现在风玄初登大宝的第一年,民间早已有天变示警的谣传。若是此次赈灾粮再一遗失,加之齐王旧部混在百姓中拱火,林州城内定然大乱。届时我们在上京的人再一哄抬市价,风玄想要从商贾身上打秋风解燃眉之急,只会更加逼急这些人。如此,不仅林州大乱,上京城内更是一片狼藉。”
“风玄自顾不暇,哪里还管的了本宫。怕是真到了无路可退之时还要向我显朝求助。”
祁诵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殿下此招果然高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岳沉听后,眉眼间的凝重骤然消散,心里跟着也是一阵舒坦,弯身拱了拱手道。
“此事,你秘密去做,切忌,防着祁铭。”祁诵吩咐道。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叫这个蠢货搅了自己的局!
42. 第 42 章 补药
天色渐黑,苏绾缡刚一下车走到府门,身后便传来一串铃铛轻响的声音。
轻轻扬扬随着晚风送来,叮铃铃的意外悦耳。
苏绾缡回头,便见着萧执聿的马车稳稳停在府门正中间,车帘被掀开,萧执聿从中走出,抬眼的一瞬间,二人眸光恰好对上。
天边夜色暗沉,萧执聿眼神亦沉沉,却在瞥见苏绾缡的刹那,深沉眸色沁出光亮,连带着周身冷硬的气质都温和了起来。
“大人。”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走进,低头欲要行礼,还未屈膝,就被萧执聿扶住了双臂。他手下移,握住了她贴于腹部的双手,发现她的手心有些发凉。
“去哪了?”萧执聿问道。
他抬眼望来,就势牵着苏绾缡的手入了府,面上一片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随意话家常一般。
苏绾缡也就没有发觉萧执聿语句里的打探。
她实话实说道,“安宁郡主今日邀我去城外施粥,有程伯侯府的人看守,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苏绾缡没有忘记昨夜萧执聿的叮嘱,连忙保证道,不会给萧执聿添乱。
“关闭城门只是缓兵之计,不日便会解决好流民生计问题。若是无聊,可以去藏书阁,我会早点回来。”
萧执聿捏了捏她的手心。
萧执聿的手掌温热,只这一会儿,苏绾缡的手心便暖和了起来。
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困惑,萧执聿真的怕冷吗?
想起这一茬,苏绾缡顺带着又记起了今早吩咐府医的事情。
于是用完膳以后,苏绾缡并没有立马回房,而是陪着萧执聿坐在膳厅,等他的药来。
浓稠苦涩的汤药一端上来,空气像是被罩在了密网中一般,铺天盖地全是苦味。
萧执聿偏头看了一眼苏绾缡,见她还没有要离开的征兆,便知今夜是躲不过了。
他心中狐疑,难道她知道自己偷偷将药倒掉了?
心里思量着,面上却是不显。
他端起药碗,瞥眼瞄了一眼苏绾缡,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着似非要看到他喝了药才算数。
萧执聿只得认命喝下。
可不想,才将一碗饮尽,苏绾缡像是变戏法一般似的不知道又从哪里端出来了一碗新的浓稠的泛着苦味的汤药。
光是闻着,喉间才强压着咽下去的苦意又泛了上来,萧执聿抬眼,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难得沁出惊异。
没有错过萧执聿眼中的抗拒,苏绾缡自认为很是贴心的又将药碗往萧执聿面前送近了一些,“大人,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我向府医特地为大人调制的汤药,大人喝下就不会怕冷了。”
像是萧执聿在耍什么小性子一般,苏绾缡表现得一副很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甚至着重了一番箴言。
萧执聿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拒绝的话,比如,他身体很好,不用喝药也行这种,可是在对上苏绾缡充满耐心的哄意和眼中的期许时通通偃旗息鼓。
萧执聿最终什么也没说,伸手端起了青玉碗尽数喝了下去。
苏绾缡终于弯起了嘴角,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深夜,本以为终于能够各自安睡的苏绾缡再次在睡意朦胧时被萧执聿捞进了怀里。
苏绾缡这个时辰一般正是正困的时候,脑袋也就因为睡得昏天黑地而几乎停止了运转。
她埋在萧执聿的胸口,驾轻就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迷迷糊糊道,“大人,你还冷吗?”
萧执聿没多说话,只轻“嗯。”了一声。
“看来那药没什么作用。”苏绾缡眉头轻轻皱起,睡得迷糊依旧不忘操心萧执聿的身体,“明日再叫府医改进改进。”
萧执聿闻言,只觉得五脏六腑升起的燥热燃得更加旺盛,烧得他越来越清醒,他抿了抿唇,尽量叫声音听着平和,“不必。”
“那怎么行?大人后背的伤势这样重,怕冷或许就是当日在驺虞山上时没有好生处理留下的后疾!”
苏绾缡睡意一下清醒了不少,像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萧执聿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的不满,蛄蛹着身子就要爬起来。
“才喝了一副,哪有那么快。”萧执聿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像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般,又提醒道,“早点睡吧。”
萧执聿这话说得在理,哪里有这样的神药能够立竿见影。
听萧执聿也没有要拒绝喝药的意思,苏绾缡也安心了下来,又顺从的重新趴回萧执聿的怀里。
安心睡了过去。
竖日,萧执聿晨起时,苏绾缡发现萧执聿的眼底染上了一抹青色,瞧着像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苏绾缡忍不住关心道,“大人昨日睡得不安稳?”
萧执聿缠好腰封,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床榻中央的苏绾缡,眸里似有幽怨滑过,他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道,“还好。”
可是看那眼下的乌青,哪里是还好的模样,分明是一宿没睡。
知道萧执聿讳疾忌医,苏绾缡也没有拆穿,堂堂首辅竟然害怕喝药,传出去岂不是笑掉人大牙。
苏绾缡能够理解萧执聿好面子。
眼见上早朝的时辰将至,萧执聿出了房间,苏绾缡也没有再继续睡,收拾着就去了府医住的院子。
前往皇宫的路上,轻尘照例为萧执聿禀报着下面跟着苏绾缡的人传来的消息。
听闻昨日在城外发生的事情,萧执聿脸色并不太好看,这个祁铭果然是太闲得慌。
可听闻苏绾缡因此唤了他夫君,萧执聿脸色又立马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个祁铭还算是有点用。
前后情绪的转变实在太快,倒一时叫轻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是那些话触动了萧执聿。
下了朝以后,萧执聿回到萧府与苏绾缡一起用膳,他的心情在今日听见苏绾缡在旁人面前唤他为夫君以后,兴致都颇高。
以至于膳后,面对又要喝下那两碗浓稠苦涩到极致的汤药时,萧执聿没再犹豫,端起青玉碗一口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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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没有发现今夜的药被换过了……
·
萧执聿觉得今天格外的热,起初以为是自己太过兴奋,后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明显感受到身体里的热比之昨夜更是有种烈火焚身的感觉。
如今已是三月,本就日益上涨的气温就已经叫萧执聿有些不适,今夜喝下了这药以后,萧执聿更觉得从五脏六腑泛起的潮热似乎要将他淹没。
偏生表面上身体的温度却是正常,只是内里像是一团团火焰滚过,烧得他坐立难安。
萧执聿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缠枝花纹,呼吸越来越重。
苏绾缡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一般,她翻身趴在萧执聿身侧,用手肘撑着身体观察着萧执聿。
“大人,你今夜还冷吗?”
苏绾缡看着很是关心萧执聿的身体,一副要是萧执聿还要说冷,就会自己立马乖乖地爬进萧执聿的被衾里的模样,不叫他自个儿掀开被角捞她,以免灌进冷风再次受凉。
萧执聿看着她的眼睛,很想违背心理说冷。
可是从五脏六腑升腾上来的热意像是一把把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般,燎起的火焰游走在四肢百骸,顺着经脉血管燃烧到他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头脑。
呼吸越来越粗重,他闻见属于苏绾缡身上那股清幽的兰花香气,无形之中,飘飘洋洋,如丝如线勾缠着他神智也起起伏伏。
他看着因为她动作而微微扯开的衣领,露出的一节雪色肌肤如连绵冰川,沟壑纵深,隐匿深处。
他忍住蜷缩发颤的指尖,眸色随着她的声音落到她一张一翕的红唇上,粉嫩舌尖偶尔探出头来,他倏得又想起来驺虞山上的那一晚。
滚烫指尖上似又裹上一片水渍,温热软糯的触感激起指尖痒意,蔓延得他一整条手臂倏然发麻。
胸膛忍不住剧烈起伏,从某处升起的渴望像是蚁虫一般在密密麻麻啃噬他的理智,一点点叫他分崩离析。
沉黑漆眸里燃起浴火,愈是幽深,那点火焰就烧得愈旺。
身体源源不断升起的热意让萧执聿根本无法思考,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得想要靠近那点白的晃眼的冰川,期待抚上冰凉能够磨平他心中燥热。
他抬手,滚烫掌心按上苏绾缡的后脑,借着这股力道,迎了上去,埋在了苏绾缡纤长白皙的脖颈间。
一瞬间,犹如久旱逢甘霖,沙漠的人终于找到泉眼,饥肠辘辘的人终于等到愿意施舍他吃食的好心人。
萧执聿如愿触碰上冰川寒玉,他克制不住在她脖颈间蹭了蹭,凉意顺着脸颊沁入内里。
没有得到释放,他却反而想要的更多。
于是,他偏了偏头,想要更大范围得触碰寒玉,追寻清幽兰花香气的源头。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像是初生的幼崽,只能靠着口鼻去寻找方向。
高挺鼻尖若有似乎触碰,灼热呼吸喷洒在苏绾缡的颈侧,带起一片潮湿,似觉得受阻一般,他轻扬了扬头,挟着滚烫灼意的薄唇就覆了上去。
苏绾缡彻底僵硬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