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坏鬼!》
1. 01
晚上八点钟刚过,小公园里就逐渐“热闹”了起来,四月的天气既不太冷,也不会太热,很多人吃饱饭后,就会到这个邻近市中心的小公园里散步,又或是慢跑。
昏暗的路灯安插在草丛中,照亮曲曲折折的石板路,现下正是黄花风铃木开花的季节,金灿灿的花朵挂满枝头,也落了满地。这是一种花期并不长久的花朵,若是遇上大风大雨,便会凋零得更快。
一团黑影从花林里慢慢飘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来这里散步的人类,先是在灌木丛里蹲了一会儿,直到一群人从他身前走过,走远,他才飘上石拱桥,岸边灯带围了一圈,水面暗影浮动。
他没有停留,径直飘向自己常去的那把长椅,眼看着长椅愈来愈近,而那上面恰好就坐着一对热谈中的小情侣,宿亭云不由地眼睛一亮,他化作人形,快步跑了过去。
由于跑得太急,他没注意到一个孩子正拽着气球四处跑,他们险些撞在了一起,幸好宿亭云及时刹住脚,孩子堪堪从他身前跑过。
路过的鬼大妈们短暂停下脚步,向他投来担忧的视线,“小云,你要小心一点啊。”
闻言,宿亭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乖乖点头,“我会注意的。”
他看了一眼四周,确信不会再有人突然冲出来后才奔向长椅,选了左侧的位置蹲好。
结果他才刚刚就位,小情侣就起身离开了原位,他什么八卦也没听到,失落地眨眨眼。
宿亭云双手环住膝盖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等待下一对“客人”的到来。他面前的石板路上,鬼大妈们结伴散着步,路线十年如一日地不曾改变,鬼大爷们则多聚集在石桌石椅那一块,看别人下围棋,他们路过宿亭云时,大多会礼貌地询问一句,“小云,吃过饭了吗?”
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这句问候就像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开场白,而每一次宿亭云也会很捧场地回上一句,“吃过啦!”
要是碰上有鬼坏心眼地追问一句“吃的什么呀”,宿亭云就摸一摸空瘪的肚子,委屈巴巴道:“西北风。”
“哎呦呦,小可怜。”
这些鬼往往逗他一两句就会离开,不会多停留。人一旦成了鬼,就很容易机械地重复着某件于他们很重要或是习惯了的事,这是宿亭云切身体会过后得到的经验。
就像他定时定点地出现在这张长椅旁边一样,其余的鬼也有他们要去的地方。
宿亭云等了很久,都没再有人坐在这张长椅上,往日抢手的位置,如今冷冷清清地立在光与影的中间,右侧的路灯发出轻微的滋拉声响,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离公园关门的时间还早,公园里的人却少了一大半,他们只零零散散聚在光亮更盛的地方,并不来宿亭云这儿聊天。
宿亭云不高兴地抿了抿唇,将脸埋进两膝之间。
他好想吃冰淇淋……
念头刚落下的瞬间,宿亭云难得地感觉到自己周身一寒,他已经很久没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了。
或许是危机来临之前总有那么一点预兆,宿亭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就要跑开。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人拽住,冰凉的指尖触及他颈后的皮肤,就像是触发了某种神秘开关,宿亭云忽然动弹不得。
他被人提了起来。
作为鬼,他本身是没有什么重量的,将他提在手里,不比提着一只鸡一只鸭更重。
宿亭云转动着眼珠子,想要向平日里十分热情的大妈大爷们求助,结果他们一个个都不见了鬼影。
公园静悄悄的一片,耳畔只余鞋底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宿亭云看不到提着他的人,安静又诡异的环境,让他不由地颤了一下。
似是感觉到他的惧意,这人停住脚。
这时,宿亭云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便立马道:“放开我!放开!”
可他的身体还是动不了,也没办法化作小黑团逃跑。
抓着他的人沉默良久,到了最后也并未开口,反而是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即将踏出公园的大门,宿亭云急得简直要哭,声音里带着哀求,“我不要离开,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只要让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答……”
宿亭云的话还没说完,那人的长腿就已经迈了出去,顷刻间,石雕的大门就已经在他们身后。
某种束缚在宿亭云身上的无形的线团仿佛被人扯落在地,脑海里那种“我要回到长椅旁守着”的念头也不复存在。
头顶的人开了口,声音飘散在风里,听得不甚清晰,他对宿亭云说:“别怕。”
然而宿亭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公园外的那家奶茶店,清楚地看到那门口摆放的招牌上用蓝色的粉笔写着——甜筒2元/个。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可惜鬼吃不了冰淇淋,他身上也没有两块钱。
意识到这一点的宿亭云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蔫头耷脑地由着这位陌生人把他带离公园,带回了家。
那一声“别怕”,宿亭云听进了耳朵里,也奇怪地放下了一些警惕心。
反正他都是鬼了,再糟能糟糕到哪里去?
当房门合上,灯光亮起的一霎那,提着他后领的那只手松开,宿亭云得了自由,落地后细细打量着他的四周——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各种八卦镜、符纸、桃木剑随地乱放,墙上还挂满很多刻着奇怪符文的武器,宿亭云一瞧见它们就胃痛,更别提那间紧闭的房门里还传来阵阵凄厉的尖叫声,宿亭云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说的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这个该死的捉鬼师!杀千刀的!”
“我要杀了你!!鹤延!放我出去!”
“鹤延——我要杀你全家!哈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全家!鹤延——”
一张符纸从鹤延手里飞了出去,贴在那道房门之上,惨叫声戛然而止。
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宿亭云双腿一软,直接跪趴在地,整个鬼如遭雷击。
完了,他要被超度了!
鹤延困惑地看向倒地之后就干脆趴着的宿亭云,他试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
结果他的手指刚动,宿亭云就立刻化作一团黑气在客厅里四处乱撞,寻找出口,偶尔不小心撞到那些捉鬼工具还会“嗷”地叫唤一声。
最后,发现自己实在逃不了的宿亭云干脆缩进柜子底,只露出一点点飘荡在外的黑气。
鹤延怔在原地,“亭云……”
“呜呜呜呜呜!”
“其实我……”
“呜呜呜呜呜!”
“那个……”
“呜呜呜妈妈!爸爸!”
算了,还是让他先冷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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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吧。
鹤延担忧地看了一眼露在柜子外面的一点点黑气,也不知道宿亭云撞伤了没有,但显然他一靠近就会吓到宿亭云,倒不如先用别的东西放松对方的警惕。
鹤延看了一眼家里的工具,大多是为了镇压恶鬼而摆放,部分不能移动,他将其余能够移动的全塞进木箱子里。
做完这件事情后,鹤延又一次看向柜子底藏着的宿亭云,后者不再呜咽大哭,但似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一条“小尾巴”,立马团巴团巴把自己往更里面塞了一些。
鹤延轻笑出声,转身去做饭。
过了一会儿,察觉鹤延并不在自己附近,宿亭云小心翼翼地从柜子底下探出一点点身子来,一团黑气形态下的他有两颗黑豆豆一样的眼睛。
他眨了眨这双豆豆眼,趁鹤延不备,一个滑溜,窜进沙发底下,接着又一个丝滑平移,挪到了玄关的位置,离房门仅一步之遥!
豆豆眼立刻睁大。
黑乎乎的小爪子试探性地伸向门缝。
宿亭云摸到一层无形的屏障,任凭他尝试了各种角度,从门底一路上飘,直到门顶,怎么都出不去。
最后他只好生气地踹了门把手一下,给门把手造成了零点伤害。
餐桌上,黑色火焰升腾,鹤延将刚做好的饭菜连带着盘子一起放进了火里,下一秒完完整整的三盘菜出现在了另一张餐桌上。
他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放进了火焰里。
奇怪的力量瞬间笼罩住宿亭云,他被迫化回人形,与此同时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鹤延刚刚烧来的那一套。
鹤延示意宿亭云,“过来吃饭。”
宿亭云往后退了退,紧贴着房门,死死地盯着那几盘看起来很香的饭菜,“我才不……”
话还没说完,分泌过多的口水就呛住了喉咙,宿亭云咳了好几声,尴尬地咽了咽口水,不复方才的气势浩荡,只弱弱道:“我……我不吃!我不要上路!”
说完这句,他的胆子又大了一些,当即挺直腰板,微微仰着脑袋,“我不怕你!!”
鹤延向前走了一步。
宿亭云抖了一下。
于是鹤延又向前一步。
这回不等宿亭云瘫软在地,鹤延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鹤延神情复杂地看着宿亭云,问出了自一见面起就想问的问题,“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可惜宿亭云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一概都想不起来。但看鹤延的眼神,宿亭云意识到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可能会关乎到他怎么上路,什么时候上路,还能不能转世投胎。
宿亭云立刻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时不时抬手摸一摸下巴,打量鹤延一眼,表示自己真的很认真地在回忆。
浪费了十分钟后,宿亭云认了命,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能试探着问道:“……你是?”
果不其然,捉鬼师的脸色一沉,“你的前男友。”
听到这个回答,宿亭云肩膀一垮。
——合格的前任果然像死了一样。
这话不假,搬用至今,甚至没有“像”以及“一样”三个字。
他仿佛看见了咕噜咕噜冒热泡的岩浆正在向他招手,看守地狱大门的使者分站两侧,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说:“你好,请往这边死。”
可他不是一只坏鬼啊!
他应该……不是吧?
2. 02
许是宿亭云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宛若绚烂多变的烟火,鹤延稍稍敛了神情,并试图挤出一个笑,展露出温和的眼神。
总的来说,更恐怖了。
宿亭云战战兢兢地飘到餐桌旁坐好,脑海里闪过千万般思绪,小公园里的鬼不少,鹤延却偏偏只抓了他一个。
这说明该捉鬼师目的明确,就是直奔他而来。他在小公园里也曾看到好几对小情侣闹矛盾,说分手,无一不是转过身后就咒骂对方烦人、去死。
综上所述,人类没有和平分手。
分手后的前任只有死路一条。
宿亭云稍稍伤心地低下头,握住了碗上搭着的筷子,这一试,把他惊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能握住筷子后,又试探性地去夹菜,然后送入口中。
豆腐嫩滑,咸淡正好,带着丝丝辣味,完美符合宿亭云对它的期望,因而他惊喜地微微睁圆眼,如墨色浸染的黑瞳里泛起星光,他又伸手夹向另一道菜,全然忘了前任该死不该死的事情。
鹤延就这样坐在宿亭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两年未见的前任。
虽说是两年未见,但鹤延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宿亭云的动态,他的相册里满满都是宿亭云的照片,有些是从宿亭云的社交账号上保存而来,有些则是从宿亭云朋友的账号那里保存,无论是正脸、侧脸,还是背影,哪怕宿亭云只有一缕头发丝出现在镜头里,他都能精准捕捉。
日思夜想的人,又一次坐在了他的对面,巨大的惊喜伴随着深切的落寞一同涌入鹤延的胸腔。
低头专心吃饭的宿亭云只留给他一个毛绒绒的发顶,浓密的黑发柔顺而蓬松,周边泛着一圈灯光落下时的细碎光泽,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掌心搭上去时,会是怎样的柔软。
片刻后,宿亭云忽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乌黑的发丝轻晃,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好像装着一片夜空,既有漆黑的夜影,也有皎洁的月亮,宿亭云的半边脸颊微鼓,好像偷藏食物的小仓鼠。
“你不一起吃吗?”宿亭云问他。
鹤延愣神片刻,下意识看向厨房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一星半点的食物,他把做好的饭菜全烧给了宿亭云。
但大概还剩一碗白米饭。
他沉默地收回了视线去看宿亭云的眼眸,不复刚才的警惕和害怕,那双清澈动人的杏眼里满是关怀和邀请,邀请他陪自己一起吃饭。
鹤延不知该怎么回应,但又不想叫宿亭云失望,于是默默起身,到厨房去盛了那最后一碗米饭,然后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包榨菜,倒进碗里,重新坐回宿亭云的对面,他一边无情地往嘴里扒饭,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宿亭云看。
宿亭云:“……”
这目光怎么感觉他很下饭似的?
宿亭云把嘴里的饭菜嚼了嚼咽下肚子里,美味的食物当即又麻痹了他的脑神经,桌上香酥里嫩的鸡翅更是馋得鬼直流口水,他又努力干起饭来。
怕他噎着,吃到一半的时候,鹤延又烧了一杯可乐给他,还是加了六块冰的可乐,一口冰凉的气泡喝进肚子里,让宿亭云惬意地微微眯起眼睛。
等到吃饱喝足后,宿亭云悄悄地打量了对面的鹤延一眼,捉鬼师碗里的白米饭还剩下一点点,目光倒是短暂地从他身上挪开了。
宿亭云趁机化身灵活的小黑团,一溜烟又钻进了令鬼安心的柜子底,这一回,他连小尾巴也藏得很好,绝不叫捉鬼师看到一点点。
鹤延:“……”
鹤延不得已放下手里的碗筷,来到宿亭云藏身的柜子前,半趴下来,温声道:“我不会伤害你,我们聊聊。”
宿亭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往柜子深处缩了缩。
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鬼,深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绝不轻信。
见宿亭云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鹤延往后退了一点,干脆就坐在地上和宿亭云聊天,他先就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开口道:“宿亭云,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黑色豆豆眼不解地眨了一下。
鹤延于是又问道:“流珠手串呢?”
小黑团往外探了一点点,将豆豆眼里的疑惑精准地传达给鹤延后,又迅速缩回阴影里。
显然这个问题宿亭云也回答不上来。
鹤延深呼吸一口气,神情无奈,“你为什么怕我?”
柜子底下安静了好一会儿。
宿亭云措辞良久,“我是鬼,你是捉鬼师。你把我捉来,关在这里,你房间里还关着其他鬼。还有……你是我的前男友,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分手只有丧偶,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说到最后,宿亭云声音渐弱,但他大着胆子探出一只小爪子,脑袋凑近柜子边缘,眨巴着眼睛观察鹤延。
看得出来,捉鬼师对他的发言感到深深困惑,似是不明白宿亭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宿亭云不傻,自然也看得出鹤延对他没有恶意,可他不敢就这样放松警惕,捉鬼师家中公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随便一样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他没有亲眼见过别的捉鬼师,但公园里的其他鬼见过,也和他说过,捉鬼师凶残冷酷,见了不听话的鬼便当即抄起武器,直把那鬼打了个魂飞魄散才算完。
捉鬼师的责任就是消灭那些游荡在人世不远离去的鬼魂。
宿亭云收回黑乎乎的小爪子,小心翼翼问:“……我是渣男吗?”
“你不是。”鹤延不假思索答道。
像是怕宿亭云不信,这人很快又补上一句,“你很好,特别好。”
两只小爪子叠在一起,宿亭云黑溜溜的眼睛随着鹤延慢慢地转动,看着捉鬼师从一旁拉来一个木箱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石膏像,明亮的色彩裹满石膏像全身,那是一只彩色小猫咪。
说实话,五颜六色的也不怎么好看,许是放的时间太长,上面的漆淡了一些,有的地方甚至还掉了一块。鹤延宝贝似的将它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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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宿亭云的面前,“还记得它吗?我们一起涂的。”
宿亭云毫无印象。
紧跟着,鹤延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些别的,有他们在娃娃机抓的小白菜娃娃,有宿亭云做的针织小猪,有宿亭云折的千纸鹤,还有大量合照……
每样物品,鹤延都能清楚地说出它们的来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获得的。
宿亭云完全记不起来,但也不妨碍他对此感到很震撼。他试探性地从柜子底下探出一点点身子,确认鹤延身上并没有敌意,才小心绕到箱子的另一边,两只小爪子搭在箱子边缘,好奇地看着里面满满一箱的“纪念品”。
物品的真假无从得知,但合照总不会骗人。
分手了还留着这么多东西,鹤延大概是不恨他的吧?
宿亭云重新变为人形,好奇地指着箱子一角的一只黄色小鸭子,“那个是什么?”
“……”
见鹤延不答,宿亭云心里打起退堂鼓来,他默默缩回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正要转移话题,鹤延就开口为他解了惑,“你洗澡的时候,总喜欢在浴缸里放两只小鸭子……”
鹤延往里翻了翻,找出了另一只绿色小鸭子,有了那个开头之后,鹤延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许多,“你说过它们是你最好的朋友。”
“哦。”宿亭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手指尴尬地挠挠头,脑子一热又问,“我经常在你家洗澡吗?”
鹤延低下头,整理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显然它们并不能勾起宿亭云的记忆,再展示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
并不是每样物品都值得介绍,至少这对鸭子就不是。
他合上箱子,沉默片刻后回答:“……分手后,我从你家里偷的。”
宿亭云:“……”
所以还是恨的吧?!
“宿亭云,你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子急促的奔跑声自门外响起,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汪呜——”,一条白毛带有橘色斑点的小狗冲进门,直奔宿亭云而来,不等宿亭云反应,小狗就直接撞进他的怀里,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扒拉宿亭云的胸口,嘴里汪呜汪呜叫个不停,尾巴更是晃出了虚影。
宿亭云无措地看着眼下异常兴奋的小狗,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和他一样。
这只小狗也是鬼。
“汪呜呜呜!”
被摸摸头之后,小狗更加兴奋,伸长了舌头滋溜滋溜往宿亭云脸上舔,像是要帮他洗脸。
鹤延就在一旁看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箱子上的锁眼,被打断的问题显然没有继续问的必要,宿亭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小公园里。
更不会……
更不会记得,那个小公园,那张长椅,就是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
那时候,黄花风铃木也像这般,金灿灿一片,开得正盛。
3. 03
小白的出现,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宿亭云内心的紧张,就好像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倏然出现自己的同类,这简直很让鬼亲切到想掉下泪来。
他控制不住地再一次变成一团黑气,并团巴团巴把自己塞进小狗怀里,这个姿势让宿亭云很有安全感。
不过一旁的鹤延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许久,似是不赞同他这样的行为。
但最终鹤延也没说什么,这人开始给宿亭云讲述一些除了他名字之外的,有关于他的事情。
首先,“宿亭云”并没有死,在宿亭云的社交账号上,三天前曾发布过一个动态,是一张他拍照,紧跟着鹤延又翻出宿亭云好朋友昨天发布的动态,并在一张照片里指出,角落的那个背影正是“宿亭云”。
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宿亭云”正好好地活着。
宿亭云把两只小爪子搭在小狗的一只前爪上,豆豆眼缓而慢地眨了一下,接着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了鹤延的脸上,“……特别关注。”
“什么?”鹤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而后才反应过来宿亭云说了什么,立刻把手机倒扣在皮制沙发上,眼神里透出一丝欲盖弥彰。
宿亭云没察觉到他的窘迫,只是往前飘了飘,试着用小爪子把手机拨到正面,可惜他做不到,于是又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是你的特别关注哎。”
“……”
“鹤延,如果我过得好。”宿亭云退回小狗怀里,真心诚意地发问,“你是不是会特别特别生气?”
听到这话,鹤延的嘴角不由地抽动了一下,“你在那个公园里都学了点什么?”
宿亭云用爪子戳一戳小狗的爪子,每戳一下就说一个词,“吵架,咒骂,亲嘴。”
鹤延:“……”
以后把公园列为禁区。
这个话题被心虚的捉鬼师跳过,他又说了一些有关宿亭云以前的事,试图以此唤醒宿亭云沉睡的记忆,但效果不佳,这只鬼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并且变得越来越扁,差不多快瘫成了一块鬼饼干。
等到鹤延止住话题,“鬼饼干”颇有一种上课开小差后被班主任抓到的紧张感,一双豆豆眼瞬间睁得圆滚滚,宿亭云左右看了看,“呃”了好几声,好奇地问:“仅凭着那两张照片,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不是我的呢?”
“他的眼神没你的干净。”
“……”
宿亭云忽地有点答不上来,毕竟就单从那张照片上看来,他看不出自己与对方有什么区别,他只好将这一原因归咎于鹤延身为捉鬼师的超强业务能力,并发自内心地称赞道:“鹤延,你好厉害!”
闻言,捉鬼师不自在地将脸偏过一边。
从鹤延将宿亭云带回家,迄今为止约莫过了五六个小时,他的心情许久没有像这样大起又大落,更别提他为了躲鹤延上窜下跳地不知道跑了有多久。
宿亭云困得脑袋往下点了点,豆豆眼半闭着,整团黑气都写满了“我好困”。
这个点也到了小白的休息时间,于是小白嗷呜一声,跳下沙发,钻进自己的狗窝躺好,宿亭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把自己团一团,塞进小白怀里。
鹤延:“……”
鹤延:“家里有床。”
宿亭云勉强睁开一只眼,刚才他观察过,鹤延的家里,凡是带着房门的,除了一个卫生间,就是两个贴着符纸看起来很不宜居的房间,进了玄关后的右手边是开放式的厨房以及两张餐桌,而右手边是一个小客厅,之所以称它为小客厅,大抵是因为沙发与墙的缝隙里还安置着一张床,拉开床边的落地窗,就直面阳台。
小白的狗窝,就在床尾的位置,还留了条一米的过道,避免这房子的主人每次到阳台上晒衣服还得从床上翻过去。
宿亭云拉长声音“嗯”了许久,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嫌弃,“没关系的,我喜欢睡狗窝。”
不睡狗窝难不成睡鹤延怀里吗?
宿亭云用小爪子把小白的下巴抬高一些,然后往狗窝的更里面钻了钻,密不透风且昏暗无光的环境让他感到很安心,至少比睡鹤延的床上更安心。
他没注意去听鹤延说了些什么,又或许这人压根什么也没说,他实在困极,就这样和小白互相依偎着,沉沉进入了梦乡。
宿亭云不太喜欢白天,阳光的照射会让他感觉到浑身都不自在,这个小窝是个很好的掩体,他可以一直待到晚上才出去。
他有心继续藏着,察觉他醒了的小白却立刻扔下嘴里咬着的玩具,跑到小窝前面又蹦又跳,让宿亭云出来陪它玩。
宿亭云抬眼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注意到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而且看小白这个生龙活虎的模样,似乎待在客厅里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宿亭云缓慢地飘了出来,所有会透光的地方都安上了厚厚的窗帘,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外,家里只余一盏小夜灯,不甚明显地照亮这一处空间。
小白冲狗窝的位置叫唤两声,示意宿亭云回头。
只见狗窝的上方贴着一张便签纸,其上写着:
我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桌上有吃的。
——鹤。
宿亭云顺势往餐桌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见上面摆着丰盛的早餐,他化作人形,飘了过去,小白也紧紧地跟着他。
一碗云吞,五块南瓜饼,一个水煮蛋,一个荷包蛋,两根油条,三个包子,还有一杯牛奶。
“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宿亭云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低头看小白一眼,不确定这早餐有没有小白的份。
不确定的事还是先不要做好了。
反正鹤延很快就会回来。
宿亭云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云吞,尽管屋里透光的地方都安上了窗帘,可他心里知道外面是白天,因而很不安。
他控制不住地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就连小白翻个身都能把他吓一跳。
意识到这一点,小白乖乖趴在旁边不再乱动。
宿亭云吃完了一碗云吞后就没再动其他的东西,他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而且烧给他的食物既不会坏掉,也不会变凉,他可以留着中午或者下午再吃。
这房子的主人不在家,他不好到处乱走,就打算回沙发上坐好,路过那两个房间时,宿亭云脚步一顿。
昨夜明明只是贴了一张符纸,现在却几乎贴满了整扇门。
里面难道关押了什么穷凶极恶的鬼吗?
他不敢再停留,生怕自己被门后的生物所蛊惑,然后放出什么不得了的坏鬼来祸害人。
宿亭云飘到沙发的角落,双手环住膝盖坐好,他看到小白慢慢走到狗窝前,一步一望地看着他,好似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吓到他,小白叼起自己原本放在地上的玩具,而后绕过茶几跳上沙发,来到宿亭云身边。
宿亭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小白,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由于鹤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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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鞋子给他,他一直赤着双脚在家里飘来飘去。
但让他感觉奇怪的并非这个,而是小白在沙发上踩出了四个小坑,他坐在沙发上却不并会使沙发陷下去一点。
宿亭云试着伸手,去触碰小白嘴里叼着的玩具,果不其然,他的手指穿过玩具。他又试着去摸一摸小白的脑袋,毛绒绒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大脑里。
——他能碰到小白,但不能碰到小白的玩具。
宿亭云慢慢趴下,凑近小白的位置,细细地嗅一嗅,小狗不理解但很会学,也跟着嗅一嗅宿亭云。
一人一狗对嗅半天,最后以小白伸出舌头滋溜舔了一下宿亭云的脸颊作为结束。
确认过了,小白是鬼没错。
宿亭云刚要重新坐回去,忽然就听到门锁咔嗒的一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整个鬼像个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并迅速钻进床底趴好。
小白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去门口欢迎它的另一位主人回家,然而它围着鹤延转了半天,这人也只是敷衍地摸了一下它的头,比宿亭云坏多了。
鹤延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随后又将视线转到床边,“是我,鹤延。”
依旧寂静一片。
鹤延心里明白需要给宿亭云缓冲的时间,也就没再去打扰,他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面,随后取出工具,开始将它们磨成粉末。
大约过了十分钟,床底才传来弱弱的一声,“我……我要出来了。”
也许是怕突然闪现会吓到鹤延,宿亭云在出来之前,还发出了预告。
鹤延唇角弯起一个小弧度,“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宿亭云从床底出来,看到了桌边立着的那道身影,他迟疑片刻,走了过去,好奇地看着鹤延手里的东西,看到鹤延将磨好的粉末倒入水中搅拌均匀,随后又取出一张空白的可食用黄纸,“你这是在干什么?”
“师门秘法,可以让你不惧阳光,还可以随意触碰这个房子里的物品。”鹤延一边解释,一边用毛笔沾取刚才准备好的水,在符纸上写字。
宿亭云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可是不免地紧张起来,倒不是对即将能见到阳光的兴奋,而是害怕鹤延会骗他,害怕那张符纸一贴到他脑门上,他就会魂飞魄散。
可这符纸压根不是贴的,下一秒鹤延就用黑火把符纸烧给了他,让他吃下去。
宿亭云双手捧着这张符纸,害怕得泪眼汪汪,可是一抬眸对上鹤延的眼神,又不敢开口说自己不要吃,捉鬼师对于鬼来说,仿佛有着天然的血脉压制。
他含泪啃了一口手里的符纸边边,还要捧场地说:“好吃,很美味。”
鹤延咬紧牙关,担心自己会笑出声。
等到整张符纸全进了宿亭云的肚子里,鹤延朝着宿亭云伸出手,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手轻轻地搭在了鹤延的掌心上。
就像两年前他们还是恋人时那样。
鹤延小心地握住宿亭云的手,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情不自禁地开口,“亭云……”
——我喜欢你。
后半句鹤延并未说出口。
鹤延身前的宿亭云忽然惊喜地睁大了眼,不同以往的触碰,这一次他掌心的温度会传达给宿亭云。
宿亭云从他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先是摸一摸墙壁,然后又摸一摸餐桌,满脸都透露着对这一神奇现象的难以置信和兴高采烈,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捉鬼师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4. 04
鹤延并没有直接就让宿亭云尝试着站在阳光下,他先是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而后守在一旁,让宿亭云自己慢慢适应光线,慢慢靠近。
刚成为鬼的时候,宿亭云吃了不少阳光带给他的苦头,自然心生惧意,就算鹤延明确地告诉他,现在阳光已经不会伤到他了,他也还是下意识地警惕。
宿亭云慢吞吞地绕开阳光,挪动到落地窗边蹲下,光线透过玻璃,在地面上落下长长的一道光斑,小白贴心的站在光斑的尽头,又蹦又跳,像在为宿亭云展示“你看,晒太阳真的没事”。
不得不说,小白的行为给了宿亭云一点安慰,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抬头看一眼鹤延,接着才小心翼翼地去戳那光斑的边缘。
“先前……很疼吗?”
倏然响起的疑问,让专心于光斑的宿亭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指尖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温暖的阳光洒落于皮肤表面,“嗯?”
鹤延欲言又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好在宿亭云及时反应过来,他将手掌摊开,让它完全浸在阳光的照耀下,紧接着他又将掌心翻向上,试图“拢”住久违的光,宿亭云看向鹤延,眸中波光微转,笑着答道:“不疼。”
鹤延皱起的眉心未曾舒展半分,“我是问先……”
“不疼,现在不疼,之前也不疼。”宿亭云又答了一遍,接着补充说明,“公园里的爷爷奶奶们帮了我,他们给我选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藏身之地,太阳晒不到我。”
说罢,宿亭云身子一歪,倒在阳光下,他抬眸望着鹤延,长睫也染上了金光。宿亭云唇瓣微启,一字一句慢慢道:“谢谢你,鹤延。”
可还不等鹤延说些什么,一旁的小白就已迫不及待地扑向宿亭云,它在后者的身上蹭来蹭去,大有也要宿亭云谢谢它的意思,等到宿亭云双手抱住小狗,贴着小狗耳朵亲昵且温柔地说上一句“也谢谢小白”,小狗这才心满意足地仰天嗷呜一声。
一鬼一狗就这样在阳光下打闹起来,鹤延默默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内心交战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把小白丢出家门的念头。
等宿亭云彻底适应了在阳光下的生活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宿亭云的身体,好弄清楚现在假扮他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起先,鹤延选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方式去找“宿亭云”,他拨通宿亭云的电话号码试图把人约出来。
宿亭云就蹲在旁边偷看,并注意到鹤延给他的备注是一个云朵表情包。看到这朵云,宿亭云的思绪不免偏了一小下,开始猜测自己给鹤延的备注会不会是一只鸟。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挂断。
气氛变得有一丝尴尬。
宿亭云用余光偷偷看一眼鹤延的脸色,试探性地提议:“再打一次?”
于是鹤延又一次拨打那个号码,这一回对面总算接通。和宿亭云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听筒传了出来,“你好,你是?”
宿亭云迅速凑近偷听,一旁打滚的小白也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我,鹤延。”
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后冷冷道:“有什么事?”
“方便见一面吗?”
一声轻笑传来,对方用着宿亭云根本不会出现的语气,对鹤延说道:“分手了就别见了吧。”
话说到这儿,对面就冷漠无情地挂断了电话。宿亭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这短暂的交谈中他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扮演他的那人好像知道过去曾发生什么,也知道鹤延是他前男友,并以此给出了“拒绝见面”的回应。
难道他们并非和平分手?
难道对于鹤延来说,分手是和平的,对他来说不是?究其根本原因是鹤延甩了他?
想到自己居然被甩,宿亭云生气地皱眉,并试图用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瞪眼去谴责甩了他的鹤延。
但当捉鬼师的视线转过来之际,瞪眼变成了狗狗眼,谴责变成了委屈巴巴,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宿亭云即刻倒戈,“鹤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鹤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开始撒娇,但就以往的经验来说,宿亭云准是干了点什么坏事或者亏心事。
他思索片刻,问道:“你刚才在心里骂我了?”
果不其然,宿亭云先是一惊,随后心虚地用手指抠一抠地板缝,脑袋左右晃得像个拨浪鼓。
被倏然戳穿,宿亭云实在不好意思,何况就鹤延带他回家以后的所做所为,都表明这位捉鬼师待他不薄,“对不起……不过,我们为什么分手?”
“不知道。”
宿亭云不解歪头,“?”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鹤延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宿亭云摸着下巴沉思,最后灵光一闪,推测道:“可能是你拿了我的鸭子!”
“先分手,我才拿的鸭子。”
“那……那分手之前拿了别的吗?”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许久,鹤延原本平静的面容忽地有了一丝裂缝,“……对不起,我好像是个变态。”
宿亭云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掌抬起,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落在鹤延微垮的肩膀上,他大方安慰对方道:“没事,知错就改,还是好人一个!”
鹤延低着头,神情纠结。
显然他对于“改不改”一事并不是那么服气。
直接约出来一事行不通,鹤延就决定去跟踪“宿亭云”,由于经常关注着前任的动态,鹤延清楚地知道前任现在的住址、上班的地方在哪,甚至连出门以及回家的时间都有一个大概。
宿亭云震惊地看着这位捉鬼师列出来的长长一串的时刻表,总觉得鹤延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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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气比他还重。
这人真的没在他身上装摄像头吗?
宿亭云压下心里的震惊,乖巧地跟在鹤延的身后,去蹲点“宿亭云”会经过的地方。
在当天的下午五点,鹤延拦住了“宿亭云”的去路,提出要和“宿亭云”谈一谈。后者似乎早就猜到鹤延会来,上下打量了鹤延一眼之后,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对方甚至主动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地方,悠然地坐了下来。
在人前,“宿亭云”还演一演,对着那些同事会热情地打招呼,而等到周围只剩他和鹤延两个人时,他立刻切换了表情,望着鹤延的神色里总带几分让人不适的嘲讽。
宿亭云隔着一定的距离,好奇地围着“宿亭云”转了两圈,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总难免觉得有些惊悚。
除了鹤延之外,还没有活人能够瞧见他的存在,因此宿亭云才会这么大胆地接近“宿亭云”,他尝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戳“宿亭云”的脸颊。
结果他刚一抬手,“宿亭云”的视线忽地从鹤延的身上挪开,精准无误地对上了他的目光,邪恶“宿亭云”抬起双手,十指弯曲成爪状,向宿亭云比划了一个吃小孩的动作。
这把宿亭云吓得一个激灵,迅速窜到鹤延的身后藏好,只敢探出半个脑袋。
而鹤延不知从哪拔出一柄桃木剑,直指面前的“宿亭云”,沉声道:“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
“我?滚出来?”
“宿亭云”捂着肚子狂笑不止,神情里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等到他笑够了,便一把握住那柄桃木剑,在鹤延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剑往自己的胸口处拽了拽,唇角讽刺的笑意更深。
“鹤延,他难道没和你说过吗?”
“这具身体,可是他自愿献祭给我的。”
鹤延脸色一白。
桃木剑上涂抹了特制符水,对于强占他人躯壳的恶鬼有奇效,在“宿亭云”握住桃木剑的那一刻,鹤延心里的不安就被挑起一缕,而如今从“宿亭云”口中听到答案,更是令他好一阵心慌意乱。
“若非我自愿,他再不会回得来。当然,你要是不乐意我占着他身体,也大可一剑将我刺穿,好处是这样做我能死掉,坏处是他将会彻底失去他的身体。”
“宿亭云”松开握着桃木剑的手,剑尖既没有离他更近,也没有离他更远,只是稳稳地停在半空。
他忍不住又笑了,为鹤延内心的挣扎而发笑,“宿亭云”的视线越过鹤延,停在宿亭云的身上,诚心发问道:“怎么,宿亭云,你又不想死了吗?”
宿亭云抬手攥住鹤延的衣角,下意识地贴近鹤延,整只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鹤延也立刻将他牢牢护在身后,桃木剑往前逼近几分,抵住“宿亭云”的心口,用眼神警告道——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5. 05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宿亭云的预料,对方有恃无恐,任凭鹤延使出各种手段,也无法将那道灵魂踢出他的身体里。
鹤延当然也有更为强硬的手段,可那无一例外会伤害宿亭云的身体,一个弄不好就可能让宿亭云的后半生收获一本残疾证。
自愿献祭的唯一解法,就是让对方自愿离开。
显而易见的是,对方现在压根就不打算离开。
他们此次的谈判以失败告终,宿亭云走在鹤延的身侧,看得出来这位捉鬼师心情不佳。
好像鹤延比他更在意能不能回去这件事。
鬼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知道。
只是对方那个强势的眼神落在宿亭云身上时,竟让他有了一种被直戳心窝的错觉,他不免自我怀疑起来——我真的想死吗?
没了记忆的坏处就在这里,宿亭云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也就无从判断那话的真假。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路,抵达停车的位置,上了车,又沉默地驶向鹤延家,捉鬼师神情凝重,显然一直无法停止思考该怎样替宿亭云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沉默一直蔓延到了鹤延家门口。
宿亭云侧过脸去看着鹤延,看到后者深呼吸一口气,一边拿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边尽可能平静地询问宿亭云,“晚上想吃什么?”
门被打开,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对宿亭云来说,这是很舒适的温度。
他轻轻往前一飘,挡在鹤延身前,随后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鹤延唇角,后者不躲不避,任由宿亭云用手指把自己的唇角扬起一个难看的弧度。
看着这一幕,宿亭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很快他就敛了笑意,凝神注视着鹤延的双眼,神色认真又而诚挚,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什么崇高无尚的神明,而他则是这位神明最忠诚的信徒。
戳在鹤延嘴角的那只手收了回来,配合着他说的话于半空中缓慢地挥舞,“伟大而又善良的捉鬼师啊——”
“您可否伸出援手,帮一帮我这只可怜又弱小的鬼魂,帮我找回我所丢失的全部记忆?我发誓要打败那个邪恶的魂灵——”
“然后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不等鹤延回答,宿亭云又道:“为了表示敬意,我愿为您奉献我的一切——”
“包括我的性命。”
宿亭云站在鹤延面前,那只手随着演讲的结束就这样停在半空,如水般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掺杂着能融化人心的专注和温柔。
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宿亭云总是能够轻易拨动鹤延的心弦,让他逃不掉也不想逃。
比之宿亭云,他才是那个甘愿奉上一切包括生命的人。而鹤延也很清楚,宿亭云说这一番话不过是在哄他开心,自愿献祭的人是不会对自己的身体再有执念的,从他们重逢至今,有执念的始终只有鹤延一个人。
在宿亭云即将缩回手之际,鹤延忽地攥住了前者的手腕,掌心温度冰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鹤延——宿亭云已成孤魂野鬼。他嗓音微哑,不愿松手,“好。”
“我一定会帮你找回丢失的记忆。”
假如真的没办法及时找回记忆,夺回宿亭云的身体,那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宿亭云”,另外再给宿亭云找一具合适的身体。
他绝不允许宿亭云消失。
听到鹤延的承诺,宿亭云不由地一愣,不过比起这句话,更吸引宿亭云注意力的是圈在他手腕的那只手。
活人的体温于他而言有些高,被鹤延圈住的那块皮肤正在微微发烫,存在感极强,热量好似通过相触的地方,在快速地蔓延至他的全身。
这让他感觉有点难受,像是被猛兽叼在口中的猎物。不,更准确来说,他感觉自己被鹤延整个吞掉了。
好奇怪的感觉。
可要直接把手拽出来又显得不太礼貌,宿亭云思来想去,最后干脆“砰”地一下化作小黑团,顺利挣开了鹤延的手。
他故作无辜地抬起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左右瞧了瞧,“啊呀,我没电了。”
鹤延:“……”
这个蹩脚的理由让鹤延感到好气又好笑,最后惩罚似地拿来一个盆,把宿亭云整个盛在里面,故意道:“那你在这好好充电吧。”
小黑团非但不介意,反而惬意地躺下,欢喜应道:“好喔,谢谢。”
鹤延彻底没撤,去厨房里给宿亭云准备晚餐。
吃过晚饭后,拥有极强自我管理意识的小白也从外面浪够回来了,一人一鬼一狗围坐在一张矮桌旁边,神情凝重。
桌面上平铺着除了那个木箱子外,其余有关他们恋爱时的物品,宿亭云的目光一一扫过它们,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那几张便利贴也就算了。
为什么还有5根用空了的中性笔、1根鞋带、2个易拉罐指环、1块绿玻璃碎片、1块纯白色鹅卵石……
还有那几张写着“宿亭云”三个字的小纸片,最好不要告诉他,是鹤延从他的课本上剪下来的。
宿亭云绞尽脑汁去回忆,也实在想不通这些垃圾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
真难为鹤延居然将它们保存得那么好,还谨慎地锁在小铁盒,放在枕头底下藏好。
鹤延铁定是有什么收集怪癖!
宿亭云拿起那块白色鹅卵石细细端量了许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进行研究,并且在十分钟以后,他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原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鹤延,一听到这话,瞬间活了过来,“怎么样,想起什么了?”
趴在宿亭云腿边的小白也配合地叫唤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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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
宿亭云攥紧手里的鹅卵石,“冰淇淋,我喜欢香草味的,就是和这个鹅卵石一样白的香草味。”
鹤延:“…………”
两年的恋爱终究是比不过一个香草味冰淇淋。
鹤延默默地将他这些年收集的宝贝收回铁盒,再放回枕头边,接着又换鞋出门给宿亭云买冰淇淋,眼见着宿亭云要跟过来,鹤延制止了他,“你在家里等我。”
“为什么?”
鹤延沉默一秒,“晚上,不安全。”
门从外面合上,担心宿亭云不听话,鹤延甚至走前还在门上加了一道禁制。
不过他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宿亭云没有要跟鹤延反着来的意思,而是抱着小白坐到沙发上,陪小白玩了一会儿拔河游戏,静静等待着鹤延带着他最爱的冰淇淋回家。
在这期间,宿亭云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分神,他看向那两道紧闭的房门。
——那上面的符纸又多了一些。
他又扫了一眼四周,比之第一天进入鹤延家,此刻的家里显得空旷不少,那些奇怪的木剑、锁链、匕首等等都不见了。
拔河比赛以宿亭云的失败告终,他趴在小白身上,抬手挠了挠小狗的下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鹤延对他好像有一种超过正常值的保护欲。
又过了一会儿,鹤延拿着一盒冰淇淋进了门,吃过那张神奇符纸之后,食物无需再过黑火,而由鹤延亲自交到了宿亭云的手里。
一见到日思夜想的冰淇淋,宿亭云眼睛都亮了起来,不等鹤延给他开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接过,要自己亲手将冰淇淋打开。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与冰淇淋盒子斗智斗勇,一边对鹤延说:“鹤延,我们明天去约会吧?”
闻言,捉鬼师心脏漏了半拍。
“我觉得去以前约会的地方走一走,或许能让我更快地想起来!”
捉鬼师的心脏又落回了原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失落,“好。”
鹤延的话音刚落,宿亭云就正好打开了冰淇淋的盖子,他用勺子挖起一大块递到鹤延嘴边,眼里漾起动人笑意,“第一口冰淇淋给你吃!”
“可是……只有一个勺子。”鹤延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也在疯狂乱跳,他显然忘了自己好歹有个家,而家里好歹还有些餐具。
倒是宿亭云一脸无所谓又把那第一口冰淇淋往鹤延唇边送了送,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共用一个勺子。好兄弟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
鹤延含恨咬住那口冰淇淋,由于太过用力,塑料勺子不幸殒命。
宿亭云怔在原地,握着那剩下的半截勺子柄不知所措,“……”
这就是来自捉鬼师的惩罚吗?
让他吃冰淇淋没有勺。
好坏。
6. 06
第二天早上,恢复了人类作息的宿亭云慢慢悠悠从猫窝里飘出来,鉴于他坚定地不肯睡床,也不喜欢睡沙发,只钟爱小白的窝,于是鹤延就给他买了一个毛绒绒的猫窝,放在沙发上,位置很靠近鹤延的床。
捉鬼师有理有据地说:“两个鬼睡在一个窝里实在太挤,而且这个新猫窝我买都买了也不能退,你进去睡睡看,很舒服,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白敢怒不敢言,无声地朝鹤延呲牙,然后被鹤延一个拖鞋砸中脑袋,老实下来之后,叼起自己的玩具委屈巴巴地趴在一旁。
宿亭云化身小黑团子钻进猫窝里,发现新窝确实更柔软、更舒服,而且还很合适他的大小,他在里面转了两圈寻找合适的位置趴下,一只小爪子搭在猫窝边缘,和鹤延、小白道上一句晚安,随后就一觉睡到天亮。
此刻,他飘到沙发上化作人形坐好,睡眼惺忪地揉一揉眼睛,放空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看着鹤延从他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忙忙碌碌。
卫生间就处在那两个房间的中央位置,是宿亭云不曾涉及的区域,他成了鬼,身上几乎不会有变化,不需要洗漱。
只是想到那两只小鸭子,宿亭云莫名想到水里泡一泡。
看来他大概真和那两只小鸭子是很好的朋友。
等鹤延洗漱完,就开始给宿亭云准备早餐,总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宿亭云也不太好意思,所以一看鹤延进了厨房,他也迅速跟了过去。
他不会做饭,只简单地给鹤延打打下手,然后再把煮好的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餐桌上放好。
吃完早餐,鹤延走到其中一间房的门前开始一张张地揭下那些符纸,宿亭云第一次进到鹤延家里,吵闹的是另一间房,这一间则显得很安静,然而那上面贴着的符纸却比另一扇门更多,要是长时间盯着那符纸上的字,甚至还会让宿亭云感觉恶心想吐。
他好奇地躲远一点,然后伸长脖子偷偷往里看去,只可惜里面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鹤延很快就取了几件衣服出来,重新将门锁好。
鹤延本身穿的衣服都是从阳台随取随穿,洗完澡后也顺手把衣服洗了晒上。从房间里取的这几套衣服,全都是宿亭云的。
衣服一件件摊开摆在沙发上,供宿亭云挑选,鬼还能换衣服这事,是宿亭云当鬼以来所不敢奢望的,如今不但能换,还可以自己选,他自然很兴奋,在里面挑挑拣拣,时不时拿起来往自己身上比划,最终选定一套白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
他将选定的衣服抱在臂弯里,“我以前常常在你家里住吗?”
彻底放飞自我的鹤延答道:“我家住不了人,这些衣服是我们分手后,我从你家里打包带走的。”
“……”
“宿亭云。”鹤延顿了顿,脸上没有反省全是探究,“我吓到你了吗?”
宿亭云怔神片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有记忆的情况下会如何评价鹤延这样的行为,但就以目前来说,他并不觉得讨厌。
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鹤延又没有搬空他家。
他低下头,嗅了嗅手里抱着的卫衣和裤子,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拿的时候,它们应该是干净的吧?我洗过的吧?”
“……是。”
宿亭云松了一口气,抱着衣服飘向卫生间,“那就好。”
直到宿亭云的背影消失在鹤延的视线范围之内,后者这才低下头去,心情愉悦地轻笑一声。
他捻了捻指尖,目光转向沙发上堆着的那些未被选中的衣服。
——偏偏宿亭云选择的是那一套。
正是他们确认恋爱关系的那一天,同时也是他们在公园长椅上接吻时,宿亭云穿的那一身衣服。
鹤延摁了摁心口,在宿亭云换好衣服推门出来时,迅速掩去眸中闪烁着的疯狂占有欲,他看着飘至他面前,张开双手询问他“这一身装扮如何”的宿亭云。
一如四年前那个春日。
他从宿亭云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岁月流失的痕迹。
鹤延伸手替宿亭云抚平卫衣的皱褶处,“很好看。”
听到这话,宿亭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差点没控制住又变成一团黑气。他抬眸看向鹤延的眼睛,注意到对方神情专注,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一人一鬼,再无其他,耳根便红得更加厉害,他立刻挪开视线去看小白,临出门前和小狗互动了好一会儿。
他们遵循就近原则,先来到了一家咖啡馆。
从前宿亭云很喜欢来这儿,倒不是多爱这家店的咖啡,他喜好甜口,不爱咖啡,他很喜欢这家咖啡馆里的甜品,尤其是椰奶冰淇淋。
鹤延一进门,就按照他们从前常点的那几样,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给宿亭云点了一份椰奶冰淇淋和柚子冰茶。
他将椰奶冰淇淋和柚子冰茶摆到宿亭云的面前,一边喝着自己的冰美式,一边对宿亭云说:“从前我们总来这家咖啡馆,你很喜欢这款冰淇淋。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早上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又湿又滑,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害怕会摔跤、会丢脸,还借口说自己是为了保护我才抓着我的手,怕我一不小心就摔死了。”
“我们路过这家咖啡馆时,你闹着要吃一口冰淇淋,我劝不动你,只好陪着你进来点了一份椰奶冰淇淋,你刚吃两口就被冻得直打哆嗦,鼻尖都红了,还嘴硬地一直嚷嚷着‘好吃,绝世美味’。”
“当天夜里,你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我背着你去了医院,打了一夜的吊针,你倚着我的胸口,睡得没心没肺,连做梦都在一直念叨着‘冰淇淋,好好吃’。”
这番“深情”剖白引来了咖啡馆里其他人的注目,暂时没有新单子的店员也不由地竖起耳朵倾听。
在他们看来,鹤延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还给空气点了一份冰淇淋和一杯冰茶,他们很好奇鹤延在做什么,好奇这人口中所述,又是个怎样痴情的故事,但如果鹤延适时地再挤出两滴眼泪来,就更完美了,拍到网上一定能获得大量点赞。
“亭云……”
鹤延的手指摩挲着杯身,冰块浮至美式的上层,因他的动作而撞上杯壁,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无瑕顾及他人投来的目光,一心只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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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宿亭云,“我……”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对面的宿亭云此刻急得团团转,一直伸手试图去拿起冰淇淋杯旁放置着的小勺,但可惜他在除鹤延家以外的地方,无法碰到实物。
美味的冰淇淋就在他面前一点点化开,失去了最佳品尝的时间点,宿亭云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眼见着冰淇淋无法挽救,宿亭云又试图去喝一口冰茶,他试着吸溜几下,冰茶稳坐杯中,丝毫不为所动。
宿亭云生无可恋地倒在座椅上,“除了很想吃这个冰淇淋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鹤延只好带着宿亭云去往别的约会地点,并且走他们从前常走的路,开着车也不忘给宿亭云一一介绍他们曾在这个地点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他们去了常去的餐厅,去了以前去过的超市、甜品店,还去了常去的电影院,甚至在这些地点,还能见到熟悉的员工,他们一见到鹤延来了,就下意识询问上一句:“很久没见到你了,你男朋友呢?”
而后又意识到鹤延与宿亭云可能分了手,尴尬地转移话题后离开。
不管他们走过多少个地方,宿亭云永远只对食物产生极强的亲切感。
食物不会勾起宿亭云的记忆,只会勾起宿亭云的本能。
鹤延就没见过这么馋的鬼。
连电影院的爆米花都能让他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不给买就不肯走。
最后,鹤延拎着大袋小袋打包好的零食脸色铁青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心虚的某鬼就往鹤延嘴里塞了两颗爆米花,同时放软了声音说道:“对不起,鹤延。”
“别生我的气……”
鹤延看着宿亭云化作小黑团,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那桶爆米花,然后用脑袋去顶一顶他的手掌心,试图求一个摸摸头。
很好,小白做错事就撒娇这一套,也是被宿亭云学了个完完整整。
不过有一点,宿亭云弄错了。
他不是生气,是在吃醋,在吃一堆零食的醋。
鹤延无奈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温声道:“我没生你的气。”
小黑团子眨了眨眼,努力地判断着鹤延话里的真假。
最后,确认鹤延真没生气的宿亭云又往鹤延嘴里塞了两颗爆米花,然后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团一团塞进装着饼干和果冻的塑料袋里,打算和他今天打下的“江山”一起度过这个美妙的夜晚。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宿亭云”收到了大学同学秦征发来的一则视频和两条消息。
视频是路人偷偷录制的,内容是鹤延在某家餐馆里对着空气发表的深情告白。
【秦征】:你看到这个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你一个前任吧?
【秦征】:话说得那么伤心,难道你死了吗哈哈哈哈哈。
【宿亭云】:是啊,我死了,现在是恶鬼在和你聊天。
【秦征】:小云,你可真幽默!
“宿亭云”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他在这个世界新学的脏话,“傻叉。”
7. 07
夜幕又一次降临这座城市。
距离他们说要找回记忆,已经过去三天时间,恋爱时常去的地方,常走的街道,他们统统都去了一遍,可宿亭云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对这些地点的熟悉感,甚至还不如那个小公园。
“唉。”宿亭云丧气地叹息一声,这会他的半个身子露在猫窝外面,黑乎乎的小爪子则是搭在浅灰色的沙发表面,叹完气他顺势抻了抻爪子,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时间下来,似乎给了鹤延不小的打击,捉鬼师时常失神地望着虚空,浑身上下透露着浓重的挫败感。
对此,宿亭云感到有些愧疚。
这人不顾旁人目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们的恋爱经历,宿亭云虽然记不起来,但从鹤延描述的语气和详细程度,都能感觉到鹤延对这段关系的在意。
鹤延在回忆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算得上是幸福吗?
可如果他们真的过得幸福,究竟又为什么会说分手?
宿亭云不明白。
而且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他翻了个身,仰天又叹了一口气,小白便是这时跳上沙发,来到他身边,他顺手把自己的小爪子搭在小白的爪子上。
小狗吐着舌头,眼神里透出一丝兴奋,好像在问他:要一起玩吗?
鹤延出门捉鬼去了,并不在家里,这人临走时很不放心地在门上设了禁制,不许他们一鬼一狗四处乱跑,小白憋了两个小时,无聊得快要死掉。
正好宿亭云也想活动一下,于是从猫窝里飘了出来,“一起玩!”
小白兴奋站起,“汪”地叫了一声,接着熟练打开卫生间的门,叼着卷纸一端冲回宿亭云的身边,长长的卷纸落了一地,“汪!”
宿亭云的豆豆眼睁圆,“等等,这个不能玩吧!”
然而在面对宿亭云的疑惑时,小白一歪脑袋,咧着嘴,露出了纯洁又无辜的笑容。
下一秒,小狗从沙发跳上鹤延的床,用爪子在床上刨啊刨,还叼住被子的一角,盛情邀请宿亭云一起撕咬。
宿亭云大惊失色,赶忙伸手去阻拦,结果小白更加兴奋,和他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一鬼一狗从家的这头奔到家的那头,各种叮当咣啷的响声不绝于耳。宿亭云非但没能拯救鹤延可怜的被子,反而被卷纸缠了满身,像只小木乃伊,但又比木乃伊要多两根“仙女的飘带”。
客厅里一片狼藉。
宿亭云认命地躺倒在鹤延的床上,没有重量小狗鬼显然没玩够,正兢兢业业地在他身上蹦迪。
——他累了。
宿亭云总共只摆烂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听到大门处传来“咔嗒”的一声响,他瞬间惊坐而起,望着仿佛被大炮轰过的客厅,整个鬼顿感手足无措。
倒是小白很淡定地往他身后一躲,一看就是个顶级惯犯。
玄关处出现了狩猎归来的鹤延。
捉鬼师目光缓慢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罪魁祸首”们的身上。
“那个……”
宿亭云抬起两只小爪子,他在刚才的追逐过程并不敢做太大幅度的动作,担心会扯断卷纸,从而更加不好收拾。
眼下他艰难地试图把卷纸从自己身上弄下来,但这一动作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卷纸越缠越乱,反而使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床上,本来就没挡住多少、在他身后夹着尾巴一脸无辜的小白在此刻完全暴露开来。
小白低着头,只敢偷偷抬眸心虚地看一眼鹤延,“呜。”
宿亭云放弃挣扎,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对鹤延说:“如果我说我只是很突然地想尝一尝卷纸的味道,你信吗……”
“信。”鹤延没有犹豫,面无表情地走到这一鬼一狗的身前,然后拎起狗,熟练地扔进阳台锁好。
接着他又往宿亭云脑袋上贴了一张符纸。
宿亭云瞬间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看鹤延拿了衣服进浴室里洗澡。
小狗把脸怼在玻璃门上,嗷呜嗷呜地向宿亭云诉苦。
只可惜宿亭云自身难保,就算有心救小狗也无力可施展。
等鹤延洗好澡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小狗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紧接着,他又拾起地上的被撕咬得不成模样的被子,举到宿亭云的面前,顺便揭去宿亭云脑袋上的符纸,问道:“你咬的?”
宿亭云:“……”
这很明显不是吧?!
家里总共就他和小白两个会动的,不是他,就是小白。宿亭云否认,就等于指认小白,即便隔着玻璃和窗帘,宿亭云也实在做不来这事。
憋了好半天,宿亭云一咬牙承认道:“没错,是我。”
鹤延松了手,任由被子掉落在地,对于宿亭云“大方”承认的态度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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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诉求,“你赔。”
一个身无分文的鬼拿什么来赔?
宿亭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好在鹤延很快就替宿亭云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这位捉鬼师先是上床躺好,然后单手拎起弱小无助的宿亭云放在自己的腹部上轻轻拍了拍。
男鬼不明所以,但由着鹤延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横趴在鹤延的小腹上,成为了一块小黑毯子。
宿亭云努力伸长两只爪子,去抓住旁边的床单,好让自己的长度更长一些。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诚实道:“……鹤延,我不暖,也不保温。”
只是鹤延很久都没回答,久到宿亭云几乎以为鹤延已经睡着,才听到这人低声说了一句,“很暖。”
小黑团子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卸了劲,松开床单。他干脆把两只小爪子搭在鹤延的腰侧,困倦地眨了眨眼,宿亭云往床头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鹤延似乎笑了一下。
坏心眼捉鬼师。
明明知道被子不是他咬的。
宿亭云很快就沉沉睡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鹤延的小腹上滑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鹤延搂在怀里的,他先是惬意地睡了一觉,而后慢慢地,他竟觉得很窒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很不舒服——
宿亭云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确实躺在鹤延怀里,但后者的一只手仅是虚虚搭在他的身上,那根本谈不上用力,更何况是挤压他的生存空间。
梦醒了,梦里产生的不适好像也随之消散。
隔着衣服,鹤延的体温并不会令宿亭云不适,但他还是不想就这样继续窝在鹤延的怀里,于是挣扎着脱离了鹤延的手,飘到落地窗前,用脑袋顶开窗帘,两只爪子搭在玻璃上,“小白~”
小狗听到宿亭云的呼唤,立马起身跑了过来,极可怜、极委屈地“汪呜”一声。
它的委屈又引出了宿亭云的委屈,男鬼眼巴巴地看着它,“小白~”
“汪呜~”
“小~白~”
“汪~呜~”
“呜呜呜小白——”
“汪呜呜呜呜呜——”
一直在装睡的鹤延这会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起身看着床尾深情对唤的宿亭云和小白,萌生了强烈的炖狗之心。
8. 08
恋爱两年,这个时间虽然算不上长久,但也绝不能称之为短暂。而分手后的两年,鹤延似乎也从没有过一刻想要忘了宿亭云,他们恋爱时的物品和照片,鹤延全都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
鹤延的箱子里,总共有五本相册,宿亭云取出其中一本,细细翻看着那些照片,发现有一个地点在照片里出现得颇为频繁,鹤延却从没提出要带他一起去。
于是他拿着那本相册,飘到鹤延的床上,跪坐着将手里的相册摊开在鹤延的面前,“想去这里。”
看到那些照片,鹤延眼底闪过一丝抗拒。
还不等到鹤延开口拒绝,宿亭云就合上相册,整个鬼趴在床上,杏眼微微睁圆了些,透出一丝楚楚可怜感,“海边,想去~”
“好吧。”鹤延败下阵来,“明天我带你过去。”
“好~”宿亭云朝旁边一滚,滚到沙发边缘时化作小黑团子,“谢谢心地善良又英俊帅气的捉鬼师鹤延!”
鹤延无奈一笑,把宿亭云落在猫窝外面的小枕头递了过去,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该黑团子的一声感谢。
由于这一次的路程较远,来回就得花上大半天时间,因而他们出发的时间较之前也要早些,还顺便带上了小白。
等红灯的间隙,鹤延转头看了一眼身侧抱着小白乖乖坐在副驾的宿亭云,问道:“会害怕吗?”
“嗯?”宿亭云用手指挠了挠小狗下巴,后者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害怕旅行吗?我不怕。”
这时,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宿亭云扭头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看着晨间如纱的薄雾缭绕在楼体之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他忽地反应过来,明白鹤延口中所说的“害怕”究竟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没了记忆的缘故,他对那具身体没有什么感情,而且鹤延也多次检验过,证明他确实是自愿献祭。
宿亭云听到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路的两旁栽种了高大的树木,在道路投下一片暗影,他感受不到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只能依靠想象。
末了,他转头看向鹤延,认真道:“我不害怕,但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告别。”
鹤延瞬间握紧方向盘,眉心拧在了一起,可他不愿让宿亭云看到他这个表情,因而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将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他试着开口,想要去回应宿亭云的这句话,但话被死死地堵在喉咙里,既上不来,也下不去,令人郁闷。
好在宿亭云也没有非要鹤延回答的意思,他说这句话仅仅是为了给捉鬼师打个预防针,至于要想鹤延接受现实,还需很长时间。
宿亭云将脸颊贴近窗户,怀里的小白轻轻咬住他的袖口玩,时不时抬眸看一看宿亭云在干什么。
林荫道愈多,而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清风拂过道路两侧的绿植,一个又一个小山丘上布满花草树木。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他们曾来过数十次的海边,据鹤延所说,宿亭云以前很喜欢大海,喜欢坐在岩石上,听海浪翻涌的声音。
不单是这片海域,偶尔小长假又或是寒暑假来临,他们就会自驾去到别的城市旅游,如果去了沿海城市,宿亭云一定会去看看。
停好车之后,他们需要往前走一段路才到海边,一下车宿亭云就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他望着远处无限的海平面,几乎恨不得立马飘过去窜入水中。
只是刚一动,宿亭云就想起鹤延不是能飘的生物,他得等鹤延一起。倒是小白一落地就撒开脚丫子狂奔,一口气跑到沙滩上,打了个滚,又重新奔回宿亭云、鹤延的身边,绕着他俩不停转圈,拼命摇尾巴,仿佛在催他们快些走,见两人实在太慢,小白只好又独自冲回沙滩上,一口一个海浪,玩得不亦乐乎。
尽管非节假日时间,这会儿的沙滩上却已经零零散散地有了一些游客,鹤延熟练地带着宿亭云去往另一边,也是他们常常待的地方。
宿亭云没穿鞋,赤着脚踩上一块岩石,随后“哇”地发出一声惊叹,在原地蹦了好一会儿。
鹤延一头雾水地投来视线,“怎么了?”
“不扎脚!”宿亭云兴奋地踩了踩,然后灵机一动,整个鬼往下陷,半个身子插进了石头里,接着仰视鹤延,正色道,“我被石头吃掉了。”
闻言,鹤延伸手把他从石头里拉了出来,并配合着说道:“现在石头把你吐出来了。”
宿亭云捂着肚子笑得在半空打滚。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由鹤延讲述,让宿亭云回忆的办法,而是决定让宿亭云自己在周边摸索,看看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宿亭云在鹤延的四周飘来飘去,从这块石头看到那块石头,在不少石头上看到“某某到此一游”“某某唯爱某某”,无一例外的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某某,都没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他扒在某块石头上看了好一会儿,记得曾在合照里看见过这块眼熟的大石头,为了更好地回忆,宿亭云非常努力,甚至连闻石头的招数都用上了。
小白不懂他们在干什么,见宿亭云一直在闻石头,它也跟着闻,并试图张嘴去衔起一块漂亮石子,想送给宿亭云。
但它衔不起来,努力了好半天后放弃,又四处寻找乐子,最后一头扎进了水里,去咬小鱼玩。
宿亭云被它带偏,看着晃动的海面,也生了跳下去游一游的心思。不过在跳下去前,宿亭云回头看了鹤延一眼,“我能也下去玩一会儿吗?”
鹤延沉默不语,出于某种理由,似乎并不想让宿亭云下水。
可面前的宿亭云熟练祭出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只要鹤延说上一个不字,他就当场泪洒太平洋。
鹤延根本没办法拒绝,只好道:“我陪你一起下去。”
“你没带泳裤,我自己下去就行。”宿亭云拒绝的同时,悄悄地打量着鹤延的神情,从那其中,他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大多事情他都愿意顺着鹤延来,只是唯独现在,他并不想要鹤延陪他一起下水。
“鹤延,我自己可以的。”
鹤延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眼底闪过痛苦之色,只是那情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他的目光落在海里畅快游泳的小白身上,明白他无权限制宿亭云做什么、不做什么,假如他太过强势,只会让宿亭云感到不舒服。
最终,鹤延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他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那些话都没说出口。他将符纸卷好,用红绳系在宿亭云的脖子上,嘱咐道:“万事小心,如果感觉不对劲,立刻回到我身边。”
“好。”宿亭云认真点了点头。
于是宿亭云瞬间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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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姿势,以完美且优雅的动作跃入海中。
由于无法感知到海水正贴紧着身体,在水里游也就和在天上飘没什么区别。在水里宿亭云不需要换气、呼吸,海水不会灌入他的鼻腔,也不会遮挡他的视线,海鱼、珊瑚,一切都清晰可见,很是奇妙。
他看鹤延的反应,原以为自己是不是曾经溺过水,但游了没一会儿,发现自己除了喜欢以外,再没别的感受。
他喜欢水,喜欢大海。
小白蹬着爪子游到宿亭云身边,邀请他陪自己一起咬小鱼玩。盛情难却,宿亭云就陪它玩了一会儿,可惜鱼类不能看见他们,不会躲开,咬起来一点难度也没有。
半个小时之后,宿亭云就没了继续游的心思,他总控制不住地想起鹤延,觉得把鹤延一个人孤伶伶地丢在岸上也怪可怜的,于是干脆向水面游去。
小白同样也游够了,一个猛冲游到宿亭云的前面,给他指引方向。
等宿亭云浮出水面时,小白已经上了岸,趴在鹤延的脚边等着宿亭云过来。
宿亭云停顿片刻,视线远远地与鹤延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捉鬼师正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这个世界再没有其他能吸引去鹤延的注意力。
他慢吞吞地往岸边游去,仍是不明白鹤延原本在担忧些什么。
就在宿亭云离岸边岩石还剩五米时,忽地见到鹤延面色一变,“宿亭云!”
海面涟漪阵阵,一只浮肿的手猛地从水面而起,迅速朝着宿亭云伸来,想要将后者拖回海里。鹤延立刻抽出符纸快速念咒,死死地盯着那只离宿亭云越来越近的鬼手。
咒语毕,他将手中符纸用力挥了出去,正当鹤延准备跳入海里去接宿亭云,就看见那只手快要触碰到宿亭云时,后者“砰”地一下化作一团黑气,灵巧闪到一旁,宿亭云“嗬”地一声发力,一尾巴狠狠扇在那只鬼手上,把水鬼抽得“嗷”地惨烈叫唤一声。
宿亭云一击得逞后也不恋战,一边“啊啊啊”地叫着,一边远离水面,他飞窜着躲到鹤延的身后,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拽住捉鬼师的衣角。
他跑得很快,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符纸已燃去一角,而那水鬼被他小尾巴击打过的地方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水鬼还没来得及冒头,鹤延挥出的符纸就已经贴在了他的发顶,滋拉滋拉的烤肉声响了起来,水鬼痛得大叫,顷刻间便化为了海上的泡沫。
宿亭云探出半个脑袋去看水面,海浪依旧翻涌,海面波光粼粼,水鬼没了声息。
从水鬼偷袭到现在,总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如宿亭云所料,鹤延确有轻而易举摧毁一只鬼的能力。
但试图伤害自己的水鬼消失了,宿亭云还是不免地整个鬼都松了一口气,他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鹤延的腰侧,眨巴着豆豆眼满脸期盼地问道:“鹤延,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勇敢?”
然而鹤延并立马没有回答,他把宿亭云拉至自己身前,在后者化作人形的那一刻将宿亭云用力抱紧在自己怀里,像恨不得把宿亭云揉进自己的骨子里似的。
最后,鹤延温声道:“嗯,你特别特别勇敢。”
宿亭云闭上眼睛,耳朵贴近鹤延胸口,放任捉鬼师的体温隔着衣物将他整个包裹在内,耳畔满是捉鬼师的心跳声,急促又响亮。
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9. 09
他们的海边回忆之旅因这个小插曲而提前结束,尽管在那个拥抱结束之后,鹤延努力摆出一副没事的模样,安慰宿亭云已经安全了,不必再害怕。
但就以宿亭云看来,害怕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鹤延。鹤延在害怕他受伤,害怕他会遇见其他鬼,所以意外发生的那一刻,宿亭云从鹤延眼睛里看到了恐慌,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水鬼,竟会让鹤延感到恐慌。
这实在百思难得其解。
难怪一到夜晚,鹤延就要把他“锁”在家里,不许他出门,哪怕是白天里想要出门,也必须有鹤延陪同才可以。
小白可以自由活动,但他不行。
宿亭云不打算在鹤延开车的时候和对方讨论这件事情,免得让鹤延分心,他不是发现矛盾就要立即争执的性子,等回到家里再和鹤延好好谈一谈也没关系。
何况只要他不表现出异样,鹤延慢慢会冷静下来的。
察觉到车内气氛不太对劲,小白也安静下来,它乖乖地趴在宿亭云的怀里,偶尔舔一舔宿亭云的手指,用脑袋顶一顶宿亭云的掌心,让宿亭云摸一摸它的头。
后半车程,玩累了的小白困倦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它的倦意感染了宿亭云,后者也脑袋向下点了点,很快便进入梦乡。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直行的红灯倒计时显示还有漫长的90秒。这条马路的附近有一个小学,这个点正是下午上学的时间。
周遭喧闹,鹤延下意识地转头,担心杂乱的吵闹声会扰到宿亭云睡觉,于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纸,又从一旁取出笔,写完后轻轻贴在了副驾的背后。
做完这件事,红灯倒计时还剩三十秒,鹤延看着副驾上坐着的宿亭云,后者的黑发稍显凌乱,灿金色的阳光落在脸上,处处透着温暖的气息,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靠近,想要感受宿亭云带来的温暖。
只是一道急促的喇叭声打乱了他的思绪,红灯已经转为绿色,他踩下油门,继续往家的方向驶去。
也直到此刻,鹤延才慢慢冷静下来,为自己刚才在海边的失态而倍感懊悔,明明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水鬼而已,解决起来甚至不费什么力气。
他摆出那副死样肯定会让宿亭云担心。
他太了解宿亭云了,虽然这家伙大多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实际上宿亭云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是不是在难过,宿亭云一看就知道。
如今宿亭云没了记忆,守在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不愿意离去,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他们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宿亭云潜意识里仍是喜欢他的,更何况分手后的两年,宿亭云一直没有新的男朋友,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他难道要又一次……
将他们的关系推回到两年前,即将分手的那个时候吗?
车子稳稳地停在车库里,鹤延双手握紧方向盘,身旁的宿亭云还在睡着,小白却已经悠悠转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作为有记忆的人,鹤延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就算宿亭云没有明说,他也能猜得到。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这样就算日后宿亭云想起来一切,他也能轻飘飘地揭过,当作分手的两年只是一场梦,而他们依旧甜蜜,依旧恩爱。
——他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鹤延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宿亭云,轻声道:“亭云,我们到家了。”
听到这一呼唤声,宿亭云缓缓掀开眼帘,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睡了一个好觉,梦里没有奇怪的窒息感笼罩着他,反而又香又甜,就像是夏日里一口冰凉的气泡水,清爽又泛着甜甜的味道,他简直满血复活。
等到鹤延揭下符纸,宿亭云得以离开这一空间,这才从车子里飘了出来,先是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兴致勃勃地跟着鹤延上楼。
坐电梯时,宿亭云透过电梯内壁,打量了一下鹤延的神情,后者好像完全缓了过来,那种患得患失和不安感褪去不少,整个人柔和下来。
这人比宿亭云想象中的恢复得还要快。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相应的楼层,鹤延先一步迈出电梯,然后回头看宿亭云,仿佛担心他没及时跟上,就会被带到别处去。
宿亭云跨过电梯门,站到鹤延的身边,弯着眉眼笑了一下。
小白早已等不及,站在家门口拼命摇尾巴,不明白它的两位主人在电梯门口磨磨蹭蹭什么。
鹤延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小白迅速窜了进去,他给宿亭云让开路,方便宿亭云进门。
宿亭云不紧不慢地飘了进去,目光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厨房的方向。
在鹤延关门布阵的空隙里,宿亭云化作一团黑气飘向厨房,熟练地用爪子拨开筷子盒,从里面取出两根筷子紧紧握住,再飘回到鹤延身前。
捉鬼师不明白他拿两根筷子要干什么,只是静静立在原地,等宿亭云有所动作之后,再给出恰当的反应。
小黑团子的两只爪子各自紧紧地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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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筷子,豆豆眼下压成了半圆,眼尾上竖,俨然一副凝重的模样。
紧接着,鹤延就看到眼前的小黑团子挥舞着手里的筷子不停地抽打空气,嘴里时不时发出“嗬嗬哈嘿!”的声音,对方用尽吃奶的力气,在为他表演一个说是太极又不像太极、说是耍棍又不像耍棍的小团子武术展。
就这样打了五分钟后,宿亭云以翻跟斗作为收尾,重新停在他面前,高举着那两根筷子掷地有声地对他说:“我也是很强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鹤延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很强”的宿亭云的脸颊,Q弹绵软。
哪怕是石头做成的心脏,都能够被这个小东西软化。
他控制不住弯了唇角,“很强很强的宿亭云,要不要吃提拉米苏?”
宿亭云的豆豆眼立马变得圆溜溜,小弧度地晃了晃小爪子握着的筷子,尾巴尖轻摇,从头到尾都写着兴奋,“要要要。”
另一边,听到有好吃的,小白立刻放下嘴里咬着的骨头玩具,跳下沙发冲到鹤延脚边,“汪!”
捉鬼师淡淡瞥它一眼,“小狗不能吃提拉米苏。”
“汪!汪汪!”
“小狗鬼也不行。”
“……”
*
当天夜里十二点过后。
鹤延洗漱好,躺到床上,他抬眸看了一眼猫窝里的小黑团子,后者把两只小爪子露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按道理来说,这个点宿亭云早该入睡了。鹤延正欲询问,就见小黑团子动了,对方从猫窝里慢悠悠飘了出来,视线与他对上那一刻先是一愣,但还是朝着他飘了过来,宿亭云依偎在他的腰侧,努力把自己团成一团,像一颗黑色小球。
鹤延僵在原处,只觉得腰侧酥酥麻麻的一片,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很满,他张了张口,“亭云……”
而依偎在他腰侧的宿亭云抬了抬眼,小声问道:“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可以。”鹤延试图放缓呼吸的频率,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又重复了一句,“可以。”
于是宿亭云垂下脑袋,抱紧自己的尾巴,慢慢阖上眼睛。
——也许就这样陪着鹤延,能减轻这位捉鬼师心里的不安。
他道:“晚安,鹤延。”
鹤延喉间忽地酸涩,嗓音也变得有些嘶哑,“晚安,亭云。”
灯光熄灭,屋外月色朦胧。
一夜好梦。
10. 10
第二天早上,宿亭云刚醒就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被鹤延抱在了怀里,并且不是黑气状态下的他,而是人形的他被鹤延抱着。
他熟练化作一团黑气,小心翼翼挣开鹤延的手,飘向一旁的猫窝,然后一头栽了进去,只余一条小尾巴露在外面。他还没睡够,鹤延体温太高,他不想在这人怀里补觉。
自从当上鬼以来,宿亭云就没怎么做过清晰的梦境,大多时间对于梦境只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能够分辨这个梦是开心的,还是令人不适的,却不能知道梦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破天荒的,宿亭云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他梦到自己和鹤延、还有另外两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总共四人去到一个山庄度假,也许那地方并不能称为山庄,宿亭云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梦里唯一清晰的,就是那个地方的一个小水潭。
潭水青透犹如一块纯天然的绿色宝石,半面依山,周围的草木繁茂,却修剪得很整齐。那时,宿亭云赤着脚蹲在岸边,用一个小网兜正试图捞些小鱼小虾,而鹤延和其余两人在一旁的空地架起火准备烧烤。
很突然地,网兜另一端传来巨大的拉力,还不等宿亭云发出疑惑声,就这样被猛地拽入冰凉的潭水里,措不及防落了水。
落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的水不算特别深,宿亭云水性也很好,他只需稍稍伸手,就能碰到岸边的石块,爬到岸上去。
可奇怪的拉力不仅是出现在小网兜上,还出现在宿亭云的脚踝处,似乎有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的小腿,在拼命地将他拉至潭底。
很快又“扑通”的一道落水声响起。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鹤延跟着跳了下来,对方朝他游来,并且迅速握住他的手腕,一阵奇异的暖流自鹤延的指尖而起,顺着宿亭云的手臂往下流动,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缠在他腿上的奇怪触感消失了,鹤延将他拉入怀中,往岸上游去。
上了岸后,宿亭云呛咳了好几声,才总算把灌入口鼻的潭水咳出来一些。
等到他缓过来劲,鹤延便紧紧地抱住他,担忧和愤怒的情绪交织着,最终变成了宿亭云无法理解的恐惧。
那时候的他并不懂得人死之后不会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不懂他所看不见的,在鹤延眼里其实一清二楚,他不希望鹤延为他担忧,故而捧住鹤延的脸颊,笑着安慰对方说:“我就是下去潜个水,抓几条鱼给你们加餐,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其实是鹤延把他吓了一跳。
他并不害怕落水,心里清楚地知道不管鹤延在干什么,都会分出一缕心神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一旦出事,鹤延一定是最先发现,并且迅速赶来救他的人。
宿亭云隐去在水底的所有感受,不想大家为他担心,更不想扰了出游的兴致。可是他的安慰并不能让鹤延的脸色好转半分,这人轻轻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水珠,将腕上带着的流珠手串摘下,戴到他手腕上,温声道:“你的小网兜落在水里了,我去替你找回来。”
一个小网兜而已,不重要。
比起小网兜,那个流珠手串更让宿亭云惊讶,他试图拦住鹤延,“鹤延,这个手串我不能收……”
他晚了一步,鹤延跃入水中。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手串应当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可宿亭云完全想不起来,而且他们分手后,鹤延似乎也并未将手串拿回,否则不会在他们刚见面时就倏然问出一句——“流珠手串呢?”
宿亭云睁开眼,转了一圈朝向外,看了一下自己的两只小爪子,自成了鬼后,他的身上就没有戴着任何饰品。
他又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那天和鹤延去找占着他身体的那鬼对峙时,对方的手腕上也没戴着手串。
——希望他没把手串弄丢。
宿亭云软软地趴着,思绪忽地飘远了些。
公园里也有水鬼,他初入公园就曾被其他鬼们提醒,不要去接近那个水鬼的地盘,这些水鬼常年待在水中,“气息”被完全隔绝,再强的捉鬼师也无法在水鬼没露出行踪时逮住他们,更别提他们这些小鬼。
这些水鬼不仅爱拉人当他们的替死鬼,也很喜欢拉鬼下去陪他们玩,稍有不慎就会被拽入水中。水鬼的攻击力不算非常高,但很是难缠。
宿亭云不免地感叹一声——原来他在那么久以前,就遇见过水鬼。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小水鬼,还不是被他的小尾巴抽得嗷嗷叫唤!
宿亭云从猫窝里飘出来,挥动着小爪子先是一个左勾拳,再是一个右勾拳,如此反反复复一路打到餐桌旁边,化作人形乖乖坐好等着早餐进到他嘴里。
从他开始打拳,鹤延就伸脖子看着他,直到此刻才好奇地问上一句,“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宿亭云转身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子靠背,歪着脑袋看向鹤延,眸中波光微微流转,他自豪地说道:“我们打败了一只水鬼!”
鹤延瞬间怔在原地。
阳光从落地窗倾洒而下,将整个客厅都照亮,小白咬着它的玩具,在客厅的空地又蹦又跳,他喜欢的人就坐在餐桌旁,温柔地注视着他,明明他所处的位置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可那种暖意还是顺着宿亭云的目光一同蔓延了过来。
鹤延关了灶上的火,放下手里的筷子,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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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来到宿亭云的面前,后者抬头望着他,纤长睫羽微微颤动。
他盯着宿亭云饱满水润的唇瓣,从前吻过无数次,自是知晓其中滋味,很甜并且很软。
结果他才刚刚弯下腰,还没等碰到宿亭云的唇瓣,他们二人视线倏地拉远,宿亭云化作一团黑气,眨巴着那双豆豆眼,很无辜地望着他。
“…………”
鹤延气得咬了咬牙,却又无可奈何,本来他们就已分手,没有正当的理由去吻宿亭云,偏偏他偷袭还没成功,“你又没电了?”
宿亭云用小爪子抠一抠椅子边缘,抬眸偷看鹤延一眼,又心虚地低头,接着再偷看一眼,如此反反复复了四五回后,他被鹤延提了起来。
小黑团子在半空中使劲扑棱,挣开鹤延的手,飘远了一些,他躲在电视机柜子上摆放着的花瓶后面,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捉鬼师会把捉来的鬼吃掉吗?”
“……”
“张奶奶说像我这样年纪轻轻的鬼,油炸是最香的,捉鬼师闻了都要流口水。”
“……宿亭云,我们不吃鬼。”
“可是你刚刚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难道你们更喜欢生吃吗?”
鹤延干脆挥出一张符纸,将宿亭云定在原地,随后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小黑团子抱在手里又揉又搓。
笨蛋宿亭云。
没失忆的时候笨,失忆了更笨。
等到小黑团子一脸晕晕乎乎,对他的揉面团手法毫无招架之力时,鹤延这才放过他,揭下了那张贴在宿亭云脑袋上的符纸。
得了自由的宿亭云一个没控制住,化作人形,摔进鹤延怀里。他的耳根红得彻底,脸颊更是阵阵发烫,杏眼里泛起水雾,没什么气势地瞪了鹤延一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然而十分钟后——
宿亭云吃完了一盘热乎乎的煎饺,化作小黑团子去蹭鹤延的掌心,并附言道:“鹤延,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吃高兴了,宿亭云自然也就愿意大方让鹤延揉搓揉搓,他趴在鹤延腿上,将尾巴放在鹤延的掌心供对方把玩,自己则是捧着那本相册一张一张地看,选出自己下一个想去的地点。
最后,宿亭云的视线停在相册里那唯一一张,画面里没有宿亭云的照片上——那上面有一堵斑驳的白墙,墙后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绿叶层层叠叠,在墙上投下一片暗影,墙是普通的墙,树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树,宿亭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特别的。
可仿佛无意之中就有某根丝线牵引着宿亭云,他用尾巴尖戳一戳鹤延的掌心,然后小爪子搭上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照片,轻声道:“鹤延,我想去这里。”
11. 11
出发的前一天夜晚,宿亭云把那张照片从相册里小心取了出来,带进自己的猫窝里枕着睡。
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玄学记忆法,试图让照片给他托梦以达到恢复记忆的目的,但显然这张照片拒绝了他发起的交流申请。
第二天早上,鹤延问他和照片交流得如何了,宿亭云尴尬地从猫窝里飘了出来,恢复人形后在沙发上盘腿坐好,手指轻碰鼻尖,“它不太识相。”
鹤延忍着笑意去给他拿换的衣服,“那看来它很坏。”
宿亭云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那扇门上,里面依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鹤延将大部分日用品都放在里面,除了他的衣服以外,这人偶尔也会进去拿一些用完的纸巾和垃圾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型仓库。
但小型仓库需要那么多符纸封印吗?
似是看出了宿亭云的好奇,小白跳到沙发上,先是冲着那扇门叫了两声,随后对着宿亭云拼命摇摇头,示意这个房间不能进去。
这时,鹤延也已经抱着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的基本上都是裤子,上衣则从阳台取来,都是这两天他新购入的。
在宿亭云挑选衣服之际,鹤延开口解释道:“那个房间设了一道入口,可直通鬼界,鬼魂误入会被吸引,从而进入轮回。”
鹤延话音刚落,就见沙发上坐着的宿亭云立刻抱紧小白,后者也十分配合,与宿亭云紧紧相拥,一鬼一狗神情可怜,瑟瑟发抖。
“小白啊——”宿亭云语重心长地对怀里的小白说,“那个房间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进去!”
小白听懂了,仰天“呜——”地一声作为回应。
鹤延:“……”
这一幕莫名让人很不爽。
于是等宿亭云吃过早餐,换上选好的衣服之后,鹤延将小白留在家里,冷漠无情地捏住那张狗脸,“你今天留着看家,再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就送你去投胎。”
小白“呜”地一声,求助地看向宿亭云,然而后者抬头望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也不敢惹他呀”。
求助无门的小白用尽最后一丝尊严,朝着鹤延“汪汪汪”骂了一顿,收获了捉鬼师一个无所谓的冷眼。
家门合上,鹤延带着宿亭云下楼。
宿亭云跟在鹤延身侧,一路坐上副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他们的高中,关于这堵墙的事情,鹤延告诉他的只有那么多,这人放弃了通过讲述而让宿亭云想起的办法,决意让宿亭云自己摸索。
对于鹤延的决定,宿亭云表示赞同,他也很乐意自己去探索,毕竟水鬼那件事,就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只是鉴于那不是一段美妙的回忆,说出来反而会让鹤延感到内疚,因此宿亭云选择了隐瞒,他希望在鹤延看来,他所想起来的第一段记忆是美好的而不是难过的。
不同于对待那些海边照片时的反应,鹤延在看到这堵白墙的照片时,眼中的神情似乎是怀念和期待。
宿亭云猜测,这段记忆对于鹤延来说,应当具有非常意义。
车子缓缓停在目的地附近。
在下车之前,宿亭云双手捂着心口,在脑海里不断自我催眠——死脑子,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长达一分钟的心理建设结束后,宿亭云挺直了腰杆,信心十足地看向鹤延,“我们走吧!”
下了车,宿亭云的目光先是扫视一圈他们的周围,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很多,这个点似乎正是大课间,学校里放着广播体操的乐声。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了一会儿,墙体大概是被重新粉刷过一遍,不复当初的模样,伸出墙外的绿枝更是一年不同于一年。
宿亭云实在找不到那堵墙的具体位置,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身后的鹤延,希望能得到一个提示。而宿亭云也发现,鹤延好像总是在看着他,以至于他每一次望过去,他们的视线总会在半空中交汇。
不用宿亭云开口,鹤延就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于是引着宿亭云后退几步,停在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
如宿亭云所料,实地与图片一样的平平无奇,他站在墙边用心感受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想不起来就算了。”鹤延,“我们还可以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可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宿亭云也不想就这样离开,他向前一步,手掌轻轻贴近墙面,试图用爱感化这堵墙,让它告诉自己些什么。
很显然这是一堵冷漠无情的墙。
宿亭云垮了肩膀,认命放弃,然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墙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得他不由地停下了脚。
他抬眸朝墙上方看去,就见一名身穿校服的男生翻上了墙,利落地一跃而下,停在宿亭云的身后,那名男生见到鹤延,先是一愣,随后发现鹤延并非校内人员,便迅速跑开。
宿亭云怔在原地,一些模糊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他接连后退两步,仰着头看向刚才那个男生翻过的地方。
那道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又惊又喜地看向鹤延,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听到这确切的答案,鹤延也不由地紧张起来,手心冒了一层汗,他问:“你想起什么了?”
宿亭云握紧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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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掷地有声说道:“我以前经常从这里翻墙出来买奶茶!”
“…………”
鹤延这下真有点绷不住要裂开了。
他挪开视线,接连深呼吸好几口气,安慰自己“能吃是福,能吃很好,宿亭云能吃说明宿亭云是个很有福气的人”,然后认命地去马路对面给宿亭云买了一杯杨枝甘露,并找个无人的角落,用黑火把奶茶烧给已经馋得不行的宿亭云。
等他们回到车上时,没心没肺的宿亭云正没心没肺地捧着他那杯杨枝甘露一边没心没肺地喝着,一边不时心满意足地微微眯起眼睛。
好气——
宿亭云喝了一口奶茶,余光瞥向身旁的鹤延,见后者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免一阵好笑。
待他将最后一口奶茶喝光,杯子与吸管化作轻烟随着涌入车里的微风一道散去。宿亭云侧过身去,用右手捧住鹤延的脸,稍加施力便使得鹤延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指腹轻抚上鹤延的左边脸颊,在那上面有一道很浅的伤口,八年时间过去,最初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宿亭云没说错,他确实常从那个地方翻墙出来买奶茶,而其中一次,他拎着奶茶回校的时候,在那堵墙遇见了正往外翻的鹤延。
那时候,鹤延大概16岁,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与年纪相悖的阴沉,鹤延的脸上被划了一道约3厘米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被其不甚在意地抹去。
这本来不关宿亭云的事,鹤延翻完出来,空出了翻墙的位置,就该换他翻进去了,可偏偏他突然心一软,拉住了鹤延的手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撕开后小心翼翼地贴在鹤延的伤口上。
宿亭云将这归咎于他刚好带了创口贴,刚好他“干坏事”被鹤延看见,刚好他又是学生会的人,躲避大课间翻墙出来买奶茶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事他却依旧要做,宿亭云心虚,所以拦下鹤延,用一张创口贴贿赂了对方。
当然,他成功了。
鹤延并没有告发他。
只是宿亭云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过身去时,鹤延手指抚上脸颊贴着的创口贴,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深藏许久的爱意,在这一刻不加以任何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八年后——
宿亭云的手指抚上鹤延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柔声问他:“疼吗?”
鹤延用手圈住宿亭云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里冰冰凉凉的触感,捂也捂不热的温度,他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厉害。
下意识地,他侧过脸去,禁锢着宿亭云的手腕,在对方的掌心之中,落下一吻。
12. 12
回家的一路上,尽管鹤延的神情和平日里一样很淡,但宿亭云还是从其中品出了一丝愉悦,这位捉鬼师在接连挫败数日后,总算获得了一些成就感。
紧跟着,这人更是在进到家门之后就直奔厨房,问他想吃些什么,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提问,宿亭云却忽地一怔,抬眸打量起他的四周来。
起初来到鹤延家住下,有太多事情占据他的脑海,眼下宿亭云才注意到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地方。
从鹤延家里的布局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人并不太在意生活质量,客厅到床的位置都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字——能住就行。
唯独只有厨房,各种烹饪工具一应俱全,空气炸锅、烤箱、微波炉等等,简直和客厅割裂成两个世界。
宿亭云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厨房的方向,不过本能让他先选择了回答鹤延刚才的问题,“蛋挞,谢谢……”
后者唇角稍稍扬起一个小弧度,“好。”
宿亭云本想问一问鹤延关于厨房的事,但在家里憋了一上午的小白一边“呜呜”地叫着一边围着宿亭云不停打转,要宿亭云陪他玩。
小狗太过热情,宿亭云实在招架不住,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去帮鹤延的忙,还是陪小狗玩。好在鹤延先开了口,让步道:“你陪它玩吧,我这一会儿就好。”
“好。”
宿亭云抱住小狗,在地上滚了两圈,搓一搓小狗脑袋,接着又在小狗的盛情邀请下玩起了拔河比赛和丢球游戏。
等到这两个游戏结束,宿亭云化作小黑团和小白在客厅里玩你追我赶,一鬼一狗从地上跳到沙发上,在沙发跑一圈,再跳到地上,就这样反复跑了十来圈,宿亭云累趴在地,瘫成一块小黑饼干。
——好累,玩不过小狗。
只是才刚躺下没多久,宿亭云就听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响,出于对食物的渴求,他艰难地用爪子撑地,慢慢爬了起来,然后飘到餐桌旁化为人形坐好,等待开动。
小狗也馋,但可恶的鹤延只给它吃狗粮,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它咬着玩具钻进狗窝里准备睡个午觉。
蛋挞刚出炉还有些烫,宿亭云等了几分钟才上手拿一个吃了起来,鹤延的厨艺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不管做什么都色香味俱佳。
等到吃饱喝足,宿亭云注意到鹤延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那上面显示来电人名为“秦征”。
宿亭云很少见鹤延使用手机,这人不和别人打电话、也不和别人有来有往地发送消息,甚至也不用手机玩游戏、刷短视频。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鹤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眸看了宿亭云一眼,随后才接通电话。鹤延像是和对面的人不熟似的,说话都显得十分不自然。
“鹤延,你小子还知道联系我们啊?你说说你,和亭云分手就分手了,闹得要与世隔绝似的,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也不接!”
“怎么,两年时间过去,你想通了?知道联系联系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你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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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喂,鹤延!吱声!”
鹤延的目光落在偷听的宿亭云身上,心里恨不得把多嘴的秦征掐死,他麻木地对着听筒另一边的秦征说道:“有空见一面吗?”
“有啊。”秦征干脆道,“就今晚如何?在我们常去的那家烤肉店?”
宿亭云眼睛微圆,重复道:“烤肉店~”
鹤延:“……”
鹤延:“晚上不……”
还不等他说完,另一边的秦征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行,就烤肉店!你小子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就把你拉黑,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语毕,秦征挂了电话,只剩鹤延捏紧手机,想把秦征掐死的想法愈发强烈。
他转头看向半趴在桌面盯着他的宿亭云,后者光滑白皙的脸颊被手臂挤出一小块脸颊肉,黑眸里染着细碎的、纯白色的灯光,纤长眼睫缓慢扇动着——此鬼正眼巴巴望着他。
鹤延忽地起了坏心思,故意道:“出了这道门,你可吃不了东西。”
闻言,宿亭云立刻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委屈,他软了声音唤道:“鹤延……”
坏心思只起了两秒,就被无情扑灭。鹤延趁此机会摸了摸宿亭云毛绒绒的脑袋,“好吧,偷偷用黑火烧给你吃。”
宿亭云眼睛一亮,学着上午鹤延在车里做的那事一样,偏过脸去,感激地在鹤延的手腕处落下一吻。
其无辜又真挚的神情,就好像这种互吻是什么尊贵的社交礼仪似的。
鹤延心痒得厉害。
13. 13
秦征是他们二人的大学同班同学。
不管是任何时期的宿亭云,在人群里都是极受欢迎的存在,他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开朗而有分寸,待人没有一丝攻击性,又不是个空有外壳的美丽花瓶。
鹤延和其余人要是存在联系,中间必然有宿亭云作为枢纽。当宿亭云消失在这样的关系链上,鹤延就很干脆地和其余人断交了。
因而时隔两年,再次和秦征面对面坐下,鹤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奔主题,才不会让秦征摔筷子走人。
宿亭云看出了鹤延的不自在,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你就说‘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记住一定要微笑,向他展示你的友好。”
于是鹤延祭出死亡微笑,还不等他开口,秦征就被吓一大跳,手里筷子都飞了出去。
宿亭云咬住下唇,为了忍住笑意,只能无辜地眨巴眼看向鹤延。
“我说哥们……你不会笑是可以不用硬笑的。”秦征弯下腰去把筷子捡起,放到一旁,随后拿了副新的,这回他握紧手里的筷子,谨慎望着鹤延,生怕这人又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表情来,“也就是亭云和我们打过几次招呼,加上我是个强心脏,不然谁受得了你那个阴森森的笑容?”
一听说可以不笑,鹤延立刻板着个脸,问道:“他和你们打过几次招呼?说了什么?”
“说你只是不善言辞,但实际上心地很善良,待人没有恶意,并且万分可靠,是全球十佳男友榜首。他这人像是生怕我们对你印象不好似的,每次提起你都是夸奖的话。”秦征顿了顿,其实他们全都看得出来,鹤延并非真的不善言辞,这人单纯就是不想和别人交流,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宿亭云值得他去关注。
简直是一对恋爱脑。
令人羡慕之余,内心又不免生出一丝嫉妒。
谁也没预料到鹤延会真的追到宿亭云,而等他们慢慢接受现实,并纷纷送上祝福之际,这对模范情侣又在最恩爱的时候分了手。
他们处的位置是餐厅的二楼,屏风将每一桌隔成了小单间,这个点店里还没完全坐满人,正好他们的四周都空着。
秦征将五花肉放在烤盘上,看到对面的鹤延点的尽是宿亭云爱吃的东西,就连调的蘸料也是宿亭云最爱的口味,又或者更准确来说,自从鹤延和宿亭云谈恋爱之后,这人就一直在把自己的口味调整到与宿亭云一致。
他看得心情很复杂。
更何况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鹤延的脸上竟隐隐地流露出了一种颇为真诚的笑意,看起来居然一点也不恐怖了。
秦征:“……”
原来这人是会笑的。
他叹了一口气,“你找我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和我一起吃顿饭吧?”
宿亭云摆正自己带来的碗筷,抬眼看向面前的秦征,比起对鹤延偶尔会有一丝朦朦胧胧的熟悉感,他对面前的人则全无印象,努力去回忆也完全想不起来。
他听见一旁的鹤延说起自己的目的,一边趁着秦征不注意,把几块烤好的五花肉烧给了他。
碗和筷子都是鹤延新买的,只要在夜里十二点前把它们带回家就不会成为一次性用品。
大概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特殊癖好,鹤延新买的碗有着两只黑粉色的猫耳朵,这双筷子的顶部也绘制了可爱的卡通小猫图案。
——很像是给小孩用的碗筷。
宿亭云等着五花肉出现在他的碗里,一同到来的还有金黄酥脆的鸡翅中,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鹤延开口道:“你还和亭云有联系吗?”
“当然!”秦征的话气里带了点宿亭云不能理解的自豪,“分手的是你们又不是我和他,这两年时间下来我每天都和他保持联系。”
鹤延:“…………”
宿亭云咬鸡翅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感到有点心虚,然而他转念一想,和好朋友每天联系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他又放心地继续吃起鸡翅来。
见鹤延果真一脸醋意,秦征感觉有些好笑,“行了,骗你的,没有天天联系,但时不时会聊上几句。”
鹤延狐疑地看了秦征一眼,“……那他最近还好吗?”
“当然好了,样貌出众,性格开朗,工作顺利,追求者……咳咳,反正就是挺好的。”秦征不敢再开玩笑,毕竟鹤延的脸色已经黑得像他面前烤焦的五花肉一样,“你怎么又问起亭云的事来了,想要重新追求他?”
鹤延“嗯”了一声,没有否认秦征的最后一句。他将刚烤好的土豆片蘸上酱料,烧给宿亭云,后者没心没肺地吃着,好像根本没听见秦征刚说了什么。
“不过……”
秦征沉思片刻,“其实我最近感觉亭云有些怪怪的,消息回复得慢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每次的回复好像也显得……不是那么走心?”
终于逮住机会,鹤延即刻报仇,“可能是觉得你太烦人了吧。”
还不等秦征反驳,宿亭云就先不乐意地看向鹤延,刚准备让这人不许污蔑他,就见碗里又多了几片烤好的牛肉。
其实适当的污蔑也没什么关系。
宿亭云继续低头吃。
“放屁,他才不会觉得我烦人。”秦征伸手准备去夹点肉,忽地发现烤盘上已经熟了的食物统统消失,只剩下一些鹤延刚铺上去的牛肉和土豆、蘑菇。
他一头雾水地看向对面的鹤延,印象中也并没有鹤延嚼食物的动作。
烤肉都去哪了?!
难不成是被鬼吃了吗?!
秦征忽地感觉到一阵恶寒,一边搓着胳膊一边警惕地朝四周张望,正当他巡视一圈后再将视线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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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延身上时,就见这人夹起四片五花肉全塞进了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哦,破案了。
鹤延是真能吃啊!
秦征在心里吐槽了这么一句,继续道:“其实吧,我更倾向于亭云出事了。”
眼见着终于有了些有用的信息,鹤延瞬间敛了神情,“出什么事?”
“具体出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两个月以前吧,他整个人就怪怪的……你也知道的,他属于比较乐意分享生活的人,我们给他发消息呢,他也会回复得很快,就算没办法及时回复,也会在回的时候说一句自己刚才干什么去了。”
“唯独只有那个时候,他不怎么回任何人的消息,动态也发得少了,我听其他人说,他看起来总是心神不宁的……”
秦征忽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一段视频,播放给鹤延看,“你看这个。”
画面里是一次小的聚餐。
宿亭云端着盘子正准备去拿些水果,确实如秦征所说,他看起来心神不宁,甚至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桌角,整个人摔倒在地。
画面到这就变成了剧烈晃动,大家迅速聚往宿亭云的身边,最后结束时仍能听见几句清晰的“亭云你怎么样了?”
鹤延脸色阴沉,“能不能把这段视频发给我?”
“可以。”秦征在收回手机之前,顺手就把视频给鹤延发了过去,“鹤延,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不然怎么刚好就在这个节骨眼来找我聊亭云的事?”
鹤延默了默,最后直言道:“其实我一直在视监前任。”
秦征:“……”
倒也不必这么实诚。
宿亭云吃着碗里的炒饭,他已经习惯了鹤延时不时扔个“炸弹”的行为,甚至在秦征瞠目结舌之际,还插空让鹤延给他烧俩蘑菇。
接下来的对话,大多已经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而随着啤酒一杯一杯地进肚,秦征隐隐有了醉意,不时高喊着——“羡慕啊,鹤延,我真羡慕你啊!你说说你,有亭云那么好的男朋友你不珍惜,你……你居然敢和他分手!虽然这不一定是你提的,嗝!但你……你竟然也不争取争取?!你不要亭云,我要!!”
鹤延气得一个鸡腿塞进秦征嘴里,结了账后又把这人扔上出租车,让司机把这人丢到指定地点,自生自灭。
车子启动前,不死心的秦征摇下车窗,朝着鹤延又大声喊道:“你不要,我要——我秦征!要——”
鹤延:“…………”
原本宿亭云还想感叹“这人真有趣”,结果就见鹤延看了过来,并且眼神里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宿亭云立马眼神飘忽望向虚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最后,宿亭云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的视线重回到鹤延的身上,他实在没忍住,“嗝……”
14. 14
这一声嗝出现的时机很巧,瞬间化解了鹤延身上的所有气势,他一向拿宿亭云没什么办法,只无奈地伸出手小力地弹了一下后者的额头,“走了,回家。”
宿亭云乖乖坐上车。
他很久没在晚上出过门了,因而感觉到晚上的一切都十分有趣,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尤其是高楼间闪烁着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他看着它们一点点描绘出这座城市的轮廓。
可随着车辆驶到车流稀少的地段,一股阴寒之气缠绕在侧,挥之不去,宿亭云转头去看鹤延,就见对方神情凝重,脸色很差。
宿亭云顺着鹤延的视线望去,就见半空中飘着一个蓬头垢面的长发男子,对方飘在马路的中央,并且离他们的车子越来越近。
几经权衡后,鹤延定下了决心,当即一个飘移调转车头,车子如疾风一般行驶在无人路段,窗外的景色都成了虚影。那鬼原本也是在试探着鹤延,如今见到鹤延调头逃跑,瞬间兴奋大笑,在车后穷追不舍。
“鹤延——鹤!延!”
物理意义上的逃跑自然比不上玄学意义,那鬼很快就追上了车子,并绕着车子狂笑转圈,最后,他停留在宿亭云待着的那一侧,漆黑的手掌拍打着车窗,他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是漆黑一色,他贴近车窗细细打量着宿亭云,声音又尖又细,“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车子一个急转弯,驶入小道,鹤延迅速抽出一张符纸,贴在车窗上,那鬼霎时间仿佛被烫着了一般,发着刺耳的惨叫声,“啊!”
这声音实在不美妙,对方扭曲的面容也令人生理不适,宿亭云一动也不敢动,只乖乖地坐在原位上,咬着唇不出声,担忧自己会使鹤延分心。
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衣角,余光注意到那鬼仍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车子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最终稳稳停在一片空地上。鹤延握紧方向盘,冷冷地盯着那只不识好歹的鬼,开口安慰宿亭云的声音却很温柔,“别怕,我来解决。”
那鬼飘至车前停住,车灯穿透他的身体,他的五指不断地向外冒着黑气,伴随着阵阵颤抖,显然他被刚才那一下伤得不清,杂乱犹如枯草的长发之下,那双眼睛墨色更重,任何光都照不亮,他盯着宿亭云看了好一会儿,忽地笑了,“原来是你!哈哈哈!原来是你!”
这话落下的瞬间,宿亭云察觉到自己周围的温度倏降,来源却并非那只鬼,而是坐在驾驶位上的鹤延。
——鹤延很生气。
但这人在转身看向他时,眼底的戾气藏至最深处,对方抬起手掌贴近宿亭云的脑袋,摸了摸,由于他们的体温相差极大,鹤延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宿亭云感到不自在,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鹤延的气息牢牢包裹住,可即便如此,他躲开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别看,待在车里,我很快回来。”鹤延轻声交待了这三句,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外的鬼仍在叫嚣着,似乎与宿亭云、鹤延是旧相识,但宿亭云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看向鹤延的方向,见后者指尖夹着的符纸向半空中一甩,化作烈火。
宿亭云低下头,听话地没有去看,他变成小黑团子,反身滑到了座椅下面,两只小爪子紧紧抓住坐垫,圆溜溜的一双豆豆眼缓慢眨着,试图记起一些什么。
恶鬼的惨叫声愈烈,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每次想说些什么,就会被疼痛打断,最后止不住地向鹤延求饶,求鹤延放过他,捉鬼师一言不发,显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最后,那道惨叫声戛然而止。
想来战局已经结束,宿亭云慢吞吞爬上坐椅,将自己团成一颗黑球。
没了那道叫嚣声,四周忽然安静得让人不适。
他将脑袋埋进尾巴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车门发出一声轻响,鹤延上了车,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坐着。
那只鬼大概已魂飞魄散。
偶尔宿亭云会见鹤延把一些鬼装进瓶子里带回家,锁在那个吵闹的房间里,而这一次鹤延的手上空空如也,没拿任何东西。
宿亭云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鬼自然是很可怕的,可他自己也是鬼,刚开始当鬼的时候甚至会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那他害怕的是鹤延吗?
但鹤延对他很好,好到他但凡有一丝害怕都觉得是在辜负鹤延的好心。分手了还为他的事忙前忙后,鹤延对他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他总不能借口失忆,就一直让鹤延单方面付出。
他突然就理解为什么鹤延不让他晚上出门了。
“亭云,我……”
“鹤延。”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一同响起,而后又由鹤延先补全了那句话,“抱歉,吓到你了吗?”
“没有。”宿亭云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座椅上,脑袋枕着自己的两只小爪子,“鹤延,我们回家吧,我有点困了。”
“好。”
车子平稳向前行驶着,再没有遇见其他鬼魂,宿亭云彻底平静下来,好奇地问道:“能和我说一些关于那鬼的事吗?他好像认识我。”
鹤延似乎并不想提,沉默良久,眉心都拧在了一块儿。可身旁的宿亭云没有一丝要收回问话的意思,他最终只好妥协地说道:“大概在我们恋爱一年又两个月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他几次,他为邪气鬼,是恶鬼中的一种,身上所携带的邪气碰之则会生病,三昧真火可除之。当时我还不能完全掌握三昧真火,总是不能彻底降服了他,他知道我……”
说到这里,鹤延深呼吸一口气,“知道我去赴你的约时,总会心急,不能冷静,便专挑我们约会当天来找我的麻烦。有一次,我确实被他缠住,错过了我们约好的看电影的时间,等我赶到时电影已经将近尾声……”
他赶到电影院,整整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正值冬季时分,外面的风很大,宿亭云却没有上到楼上电影院去,而是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等他,这人的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洁白柔软的围巾里,只剩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见到鹤延来迟,宿亭云既没有责怪,也没有冷脸,他没有选择先问鹤延为什么迟到,而是抬起手来,用袖口小心替鹤延拭去额角的汗。
说不上来当时的他究竟是什么感受,鹤延只记得自己很想吻宿亭云,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宿亭云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好更好,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只会让他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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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越喜欢宿亭云。
他一边吻着宿亭云的唇,一边止不住地道歉,最后实在受不了的宿亭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推远了些,耳尖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周围都是人,不许再亲了。”
紧接着,宿亭云张开双手抱住鹤延的腰,把脸埋到鹤延的胸口,一到冬天宿亭云就很喜欢这样抱着鹤延,他总说鹤延的体温更高,抱起来很暖、很舒服,鹤延也很喜欢他这样抱着自己。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宿亭云才开口道:“罚你请我吃冰淇淋!”
“烤肉行吗?冰淇淋太冷了。”鹤延始终没忘宿亭云吃了一份冰淇淋后打了一夜吊针的战绩,不敢再轻易许下冰淇淋的承诺。
好在宿亭云只纠结了五秒,就兴高采烈地同意了,“行!”
他一手牵着宿亭云,一手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寻找附近的烤肉店并导航过去,大概在便利贴门口等了很久,宿亭云的手很凉,鹤延捂热了一只后又换了宿亭云的另一只手继续捂,“天这么冷,为什么不在里面等我?”
宿亭云一脚踩住他的影子,“当然是为了让你第一眼看到我就很心疼、很内疚,心想——‘啊,我真坏,居然把男朋友丢在马路边吹冷风’。”
等到鹤延的影子“逃开”,宿亭云又追着一脚踩了上去,见鹤延果真内疚到不行,他这才笑着说道:“骗你的,楼上暖气太足了,有点闷,我就下来透透气,也没有在外面待上很久。”
“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但是见到你的那一刻就不气了。你既然是跑着来找我的,就说明不是故意放我鸽子,而连理由都说不出,就代表又是关于你家里的事。”
“理由和态度你都给了我,自然我也就不会生气。”宿亭云扣紧了鹤延的手,另一只手则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不过我的胃可不会放过你,一会儿我要大吃特吃!”
鹤延心下一片柔软,于是不善言辞的他又凑过去亲了宿亭云一口,“好,想吃多少都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不会反悔。”
后来,鹤延花了三天时间找到了那只该死的邪气鬼,没有稳定的三昧真火他无法彻底消除对方,但重伤对方没什么问题。
自那次之后,鹤延再没有见过这只邪气鬼,想来是躲到了某个地方疗伤。
没想到两年半过去,他不去找那只鬼,那只鬼反倒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车子抵达目的地,鹤延转头看向一旁化回人形的宿亭云,“他两年前就做了不少坏事,成为了捉鬼师之间黑名单上的恶鬼,没有进入轮回的资格,遇之可直接清除。”
“像公园里的那些鬼,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捉鬼师大多以感化为主,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伤害他们。”
“至于你这样,阳寿未尽,被恶魂占据了身体的,捉鬼师们一般会……”
宿亭云眨了眨眼,被鹤延的这番话激起了兴趣,“会怎么样?”
“会收费驱鬼。”
宿亭云杏眼微圆,诧异地看着鹤延,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不收我的钱,你是个大大大大大好人——”
某捉鬼师试图压住上扬的唇角,淡淡点头后说道:“嗯,我是个好人。”
15. 15
回到家楼下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宿亭云困得脑袋直往下点,眼尾溢出生理性泪水,他一进门就控制不住地飘到沙发上趴着,眼睛几次阖上,又被强制开机。从睡梦中惊醒,察觉到主人们回来了的小白本能地窜出来迎接了一下,随后又回自己的狗窝里继续睡。
鹤延看宿亭云这幅困得要命还强撑着不睡的模样就一阵好笑,“你先睡也没关系,不用等我一起。”
“我偏要等——”宿亭云勉强坐直,扯过一旁的抱枕搂在怀里,眼眶里有泪在打转,在吊灯的照耀下显得晶莹而剔透,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偏要等。”
犹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鹤延抱着衣服愣在原地,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在公园里寻到宿亭云的那一刻。
那时的画面与此刻的声音归为一处,让鹤延控制不住地想——宿亭云守在公园长椅旁边,也是在等着自己去找他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鹤延用力攥紧怀里的衣服,攥出了皱褶,他胸口尚存着一股郁结之气,不吐不快。
而后,他转身进了浴室,不想让宿亭云等他太久。
他洗好出来时,沙发上的宿亭云已经化成小黑团子,把那抱枕顶在脑袋上,两只小爪子搭在沙发边缘,自然垂下,豆豆眼半闭成了半椭圆形。
鹤延盯着小团子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感觉到不对劲,立刻快步冲了过去,在宿亭云倒栽着掉到地上之前,将小团子接住。
困意实在太强,宿亭云拼尽全力也无法将眼睛完全睁开,只嘟囔着唤了一声,“鹤延……”
“我好了,快睡吧。”鹤延放轻声音说,他在把宿亭云放到床上和自己睡,以及把宿亭云送进猫窝里之间犹豫不决,正当他准备选择前者时,宿亭云直接飘向了猫窝。
行吧。
小黑团子钻进猫窝里抱住自己的小枕头转了一圈,寻找合适的位置后趴好,声音因倦意而显得轻飘飘的,“晚安,鹤延。”
“晚安,亭云。”鹤延回应道。
一屋灯光黯了下去。
第二天宿亭云醒来时,鹤延并不在家里,留有一张便利贴在猫窝外面,写着桌上有早餐,他可能要中午才会回来。
小白早就醒了,这会儿跳到沙发上面,摇晃着尾巴盛情邀请宿亭云摸一摸它的脑袋,而宿亭云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抱着小白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白的头。
这样的温情时刻只存在了五分钟,宿亭云就循着香味来到了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鹤延为他准备的早餐。
吃完早餐,时针刚过九点,宿亭云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宿亭云又陪小白玩了一会儿,然后一鬼一狗坐到沙发上,开始一一翻看那些照片,这成了宿亭云近来的新爱好。
那上面的照片并不全是正常拍摄,偶尔也会有他出现在某个角落里,于是这张照片就被鹤延保存并打印出来。这些奇形怪状的照片都有它们真正的主人公,但这些主人公无一例外都被鹤延用笔涂黑,只留下了宿亭云一人。
更有甚者,照片从中裁去一半,鹤延似乎很讨厌照片上另一个人的存在,哪怕画面里只出现了一只手或者是半边肩膀,都要被涂黑,并且会涂至一丁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鹤延从不提及他的人际关系。
讲述他们共有的回忆时,鹤延总会自觉抹去其余人的存在。就像昨天见过的秦征,鹤延也不曾说过任何一件事关于他与秦征发生过的事,只简短地用一句“是大学的朋友”寥寥数语带过。
只不过,秦征的出现,倒是让宿亭云的某段记忆更为清晰——在潭边遇见水鬼的那一次,秦征也在一旁,后来鹤延跳入水中去除掉水鬼时,就是秦征拉住了他。
宿亭云又低下头,看着那些照片上被严重涂黑的人。
既然那么讨厌,就不会约出来见面。
——看来不是秦征。
照片翻了一遍又一遍,宿亭云都没再找到下一个让他心有灵犀的地方,随着时针一点一点向前,最后停在12的位置,宿亭云对于鹤延出门的原因更感好奇。
这位捉鬼师出门捉鬼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到夜里十二点,这个时间点活人多,恶鬼兴奋,喜欢干些坏事,认真抓能抓一串,全塞进瓶子里扔至鬼界。
而夜里十二点过后,阴气重,行人少,恶鬼要么处在固定地点吓人,要么就是有固定的对象要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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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鬼按区域分配,通知距离最近的捉鬼师前去训服,就最近的一次,鹤延半夜三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
怨气过重的恶鬼不能直接送往鬼界,通常捉鬼师会对其进行一番“感化”,或好言相劝或不时殴打,这两种鹤延都不选,鹤延直接把它们关起来扔在房间里,等对方被关够了,不闹了,就送入鬼界,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就找个时间送给别的捉鬼师教化。
除去一开始的出门购菜,鹤延很少会在白天不带上他就出门。
宿亭云合上相册,无聊地躺下,小白钻进他的怀里,“汪”地低声叫了一下,然后舔了舔宿亭云的手指。
就是这时,大门处传来异响,宿亭云不复当初的宿亭云,不再会被吓到躲进床底,他悠哉悠哉地继续躺着,等鹤延进门后,再一脸无辜地看着捉鬼师,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仿佛在问:你去哪了?
鹤延立在原地,脸色并不是很好。
他无法回应宿亭云的视线,几欲张口,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关于秦征口中所说的“宿亭云两个月前曾出现过异常”,鹤延实在很在意,于是早上直接杀到秦征家里,把宿醉一晚后还不甚清醒的秦征吵醒,让对方把知道的所有信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秦征一脸火大地开始回忆,最终硬生生地又补充了几个细节——
宿亭云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人,那次走神摔倒后,越来越多的人去询问宿亭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们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我没事,真的没事,别担心”。
此后,宿亭云像是正常了一段时间,又开始积极回复好友们的消息,渐渐地,大家也就放下心去。
直到某一天。
宿亭云彻底断联。
当然,宿亭云并没有失踪,而是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没收。据传言,是宿亭云的哥哥宿江林借口“他病了”而将其“关”在家里。
就这样被“关”了七天后,宿亭云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大家打打闹闹。
这便是秦征知道的全部。
鹤延整理了这几件事的时间线,发现宿亭云被宿江林软禁的时间,恰好就是身体被夺走之际。
16.16
宿亭云觉察到鹤延的表情不对,于是抛下怀里的小白,飘至鹤延的身侧,“怎么了?”
听到这声问话,鹤延并未立即回过神来,而是在宿亭云的又一声“鹤延?”响起时,他才倏然回过神,他眼神闪躲着不去看宿亭云的眼,答道:“没什么。”
很明显就有问题。
宿亭云还想再问,就被鹤延的一句“中午想吃什么”打乱了思绪,他竟认真思考起该点些什么菜来,而等最终点完了菜,已错过最佳的时机去问。
鹤延进了厨房忙忙碌碌,小白咬住宿亭云的裤角,要宿亭云陪它玩,小狗经由昨天已经默认鹤延做饭的时间等于宿亭云陪它玩的时间。
玩闹过后便是用餐,餐后鹤延又独自出了门,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而这人一去,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回家。
宿亭云不会感觉到饥饿,按时吃饭的大部分原因是他嘴馋,好在鹤延在家里放了不少零食,他闲着没事干就抱着一袋薯片啃。
天色渐沉,他被关在家里将近一整天时间,实在无聊透顶,就连平日里最爱的薯片吃起来也没滋没味的。
小白似乎看出了他的无聊,在原地蹦了一会儿,邀请宿亭云一起玩,后者叹了口气,并不是很想玩。
于是小白保持着前身下压,尾巴高高扬起的姿势好一阵子,看出宿亭云没心情玩耍后,冲着宿亭云“汪汪”叫了两声,转身去到狗窝与落地窗的相接处,又朝宿亭云叫了两声。
宿亭云困惑地走了过去,还不等他完全拨开遮挡了大半视线的窗帘,小白就已经精准地咬住那半贴在玻璃上的符纸,将其用力撕了下来,然后穿透玻璃,跑出屋外。
这一幕把宿亭云的倦意都吓退了大半,他立刻伸出手想要抓住小白,将小狗带回屋内,结果小狗灵活闪开,往更远处跑去。
“小白!”
宿亭云一急,跟着穿透落地窗,待他站在阳台之际,小白早已飘到了另一栋楼的阳台上,远远地望着他,等他来追。
家里有鹤延留下的平板,密码是他生日,宿亭云打算先用平板联系鹤延,再去把小白抓回来,结果转身就结结实实地撞在玻璃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行吧,只出不进。
鹤延真是位谨慎的捉鬼师。
宿亭云没了办法,只好转身去追小白,结果他一动,小白立刻就逃,显然把这当成了一场追逐游戏,地图从鹤延家,变成了这座城市。
“小白!快回来!”宿亭云拼尽全力去追,却总是和小白隔着将近五米的距离,并且他们越跑越远,到最后视野里已完全看不到鹤延家。
宿亭云回头看了一眼由霓虹灯点亮的城市夜景,咬了咬牙,继续去追小白。
他就这样一路追着小白来到城市边缘,小狗在山角处停下,没再继续往前跑,它等宿亭云来到它身边后,围着宿亭云打转的同时,偶尔朝着山顶叫唤几声,“汪!汪汪!”
“你是想让我上去?”
“汪!”
宿亭云一头雾水,但还是向上飘去,准备直达山顶,结果小白并不同意他这样的行为,咬住他的裤角又把他给拽了下来,小白爪子指向一旁的路,示意宿亭云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虽然不知道小白到底要干什么,但宿亭云还是尊重小狗的意愿,一步步往上走。
山间铺设了环形水泥路直通山顶,两侧栽种了高大的树木,月华从层叠绿叶间落下,于地面上形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晚风一吹,树叶就沙沙作响,间或伴随着虫鸣鸟啼。
宿亭云越走越心虚,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打起了退堂鼓,可低头一看小白坚定的目光,他又不好意思折返下山,只能握紧脖子系着的那颗珠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鹤延交给他的咒语,好在危险降临时能大声背诵出来,然后珠子一甩,送鬼下地狱。
到了半山腰,忽地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到路的中央,小白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声音的来源。
“唰”地一下——
一只白色兔子跳出来,与小白对视一眼,又“唰”地一下跳走了。
小白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正准备让宿亭云快走,就见自己的身后空无一鬼,宿亭云不见了踪影。
它着急地四处张望,最后在一块石头旁边看到了某鬼没藏好的小尾巴。
又过了一会儿,小尾巴也藏好了。
小白:“……”
小白走了过去,用谴责的目光盯着宿亭云看,把后者看得心虚不已。
片刻后,它背对着宿亭云坐下,“汪”地一声示意宿亭云趴到它背上来,它要背着他往上走。宿亭云磨蹭了好一阵子,最终飘了过去,小爪子试图环住小狗脖子,可惜不够长,只能环住一半。
夜里霜重,寒气逼人,林间的寂静带着诡异的恐怖色彩。宿亭云不由地抱紧小白,警惕地望着他们四周,小白走得很慢却很稳,似乎有意要让宿亭云冷静下来,好认认真真思考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带他来这。
又走一段路,树叶稀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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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亭云能够很好地看见夜空,看见皎洁的月光。他终于平静下来,大着胆子微微直起身子,打量四周——小白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他过来,宿亭云稍加思索后问道:“小白,这里和你有关?”
“汪!”
“是我遇见你的地方?”
“汪!”
宿亭云听不懂狗语,但注意到小白在回话的时候尾巴上扬着,那就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小狗带他到这来,是为了让他恢复记忆。
不过宿亭云觉得其实根本没必要晚上来,依他的胆子,大概率生前死后都不会喜欢夜里爬山。
临近山顶,小白的步子放慢了许多,宿亭云更为仔细地去观察他们周围,脑海里竟真的闪过几个片段。
那大概是个严热的夏天,烈日高高悬至头顶,空气里热浪翻涌,将人吞噬其中。树荫虽可蔽日,但热浪无孔不入。宿亭云爬至半山腰,就出了一身的汗,上山的路虽然铺设得很好,可曲曲折折相当于绕山走上三圈。
鹤延便是在这时候问的他,“要背你上去吗?”
听到这话,宿亭云先是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见对方仍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更是在心中燃起熊熊战火,发誓就是爬也要爬到山顶去,“我!不!要!”
话音落,宿亭云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了一段路,而后又在鹤延的连哄带骗下,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子。
等他们再次启程时,宿亭云忽地听见了草丛中传来的异响,他好奇地循着声音来源看去,于一块石头后,见到了缩成一团的小白,小狗的腿上受了伤,鲜血将毛发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那便是宿亭云和小白的初次相遇。
当时他们离山顶只剩不到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两人商量过后决定抱着小狗先到山顶的寺庙里寻求帮助,处理好伤口后再带小狗下山前往宠物医院。
现如今,小白带着他走过熟悉的山路,一步一步踏上寺庙门前的台阶,停在那道刷了红漆的木门前。
由于身形缩小了数倍不止的缘故,宿亭云抬头仰望着这扇大门,望着门上的铜狮门环和整齐排列的门钉,内心不由地被高大的建筑物所震慑而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不过……
佛门净地不太适合他们两只鬼来吧?
宿亭云刚要开口,告诉小白他已想起大半,不需要再进到寺中,忽地眼前的庙门发出沉重的“吱呀”一声闷响,缓缓从里面打开——
小白一咧嘴,摇着尾巴就冲了进去。
宿亭云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17.17
寺中万籁寂静,似乎并未有人意识到不速之客的来临,宿亭云将身子伏得更低些,放轻声音对小白说道:“小白,我们还是出去吧,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对于宿亭云的这番话,小白只听进去了一半,小狗并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它鬼鬼祟祟地往更里面走。
宿亭云拿它没办法,也不想违背小狗的意愿将其强行带离,只能警惕地望风,然后更努力去回想在这儿曾发生过的一切。
这里的每扇门都紧闭着,四处皆昏暗,唯有钟鼓楼留了一盏灯。庙宇殿堂前有一许愿池,池中有石雕刻成的聚宝盆,底下养了不少王八,池底洒满硬币,在月光的笼罩下泛着银辉。
小白伏低身子沿着池边外侧走,到拐角时停住,于是宿亭云便扒着石栏杆探出小半个身子,往大殿处望去。
进门前他就已有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如今更为清晰地想起,当初鹤延单手抱着小白,另一只手牵着宿亭云,上到了山顶,进入庙中。
僧人简单地为小白处理了伤口,宿亭云则守在受伤的小白身边,早已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反倒是鹤延消失了一阵子,直到宿亭云准备抱着小白下山,这人才重新出现。
宿亭云的视线控制不住地从庙前空地转移到大殿右侧,在那里有一道狭小仅供一人而上的台阶,顺着台阶往上再往左,则是一条木头搭成的长廊,廊顶的木条刷了红漆,上面挂满许愿牌,风一吹,木牌便相互碰撞发出响声。
确认四周无人后,宿亭云化作人形,情不自禁飘向许愿长廊,小白则紧紧跟在他身后。许愿长廊里挂着的许愿牌,大多都写着平安健康、考试顺利、一夜暴富,人们的心愿好像无非是求学业事业、求姻缘、求钱财,以及求平安。
走到最里面,则伫立着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榕树,上面挂满红布条,每一根布条上都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有些名字的中间还画上了爱心。
宿亭云想起来了。
当初他拉着鹤延上山,就是为了将他们的名字挂在这棵姻缘树上。当时不过心血来潮,后来忘了也没多在意,他不是真的想要得到姻缘树的庇佑,比起神佛,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也不知道他后来究竟有没有补上。
宿亭云好奇地绕着这棵树飘来飘去,试图借着月光看清这些布条上的名字,找到他和鹤延的。只可惜那上面挂着的红布条实在太多,宿亭云看得眼花缭乱,停顿片刻后,又觉得没必要再找下去。
就算真有,那他们也早就分手,显然姻缘树并没有保佑他们的这段感情。
宿亭云落回地面,抬头望着姻缘树纵横交错的枝与叶,决意离开。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忽地夜色黯淡下来,厚重云层遮住了月亮,唯有树上挂着的一根红布条隐隐泛着微光。
好奇心的驱使下,宿亭云飘了过去。那根红布条在晚风里微微摇晃,随着宿亭云的靠近,它慢慢向地面飘落,最后被宿亭云抬手接住。
月光重新明亮起来,它穿透稀薄的云层,穿透层叠的绿叶的间隙,照亮了宿亭云手里的那根红布条,以至于他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上面写着的——宿亭云、鹤延。
那是鹤延的字迹。
一笔一划都透着虔诚和珍重。
一阵风来,满树的红布条开始轻轻摇晃,这棵承载了无数人的期盼、祈愿的姻缘树在月华的照耀下散发着神圣与庄严。
手心里的红布条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它化作一根无解的红绳缠绕在宿亭云的右手腕上。宿亭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指尖触及腕上红绳时,心情万般复杂,他抬眸望着高耸的树木,而后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为自己先前在心里的失言而道歉。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而低沉的声音自宿亭云的身侧不远处响起,“既然寻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就快回去吧。”
倏然而起的声响把宿亭云吓了一大跳,他接连后退数步,抄起一旁等他的小白。繁茂的枝叶将那人的身形模糊了些许,但从衣着上不难看出这是寺里的僧人,宿亭云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抱紧小狗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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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就走。”
这一次,宿亭云并未走寺庙大门,而是直接往寺庙朝向城市那一面飞去,以最快捷的路径离开寺庙回到鹤延家。
夜空中很快就再也看不见宿亭云的身影,那名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而在他的身后,又另外站着一名僧人,声音沙哑而深沉,语气里带着一丝淡然与从容,“无妨。”
“缘分未尽,日后自会再相见。”
*
宿亭云一路逃命似的抱着小白掠过城市上空,飘回鹤延的家,落地阳台时,鹤延应该刚到家不久,脸色阴沉沉犹如暴雨将落的天空,捉鬼师的手里还攥着那张被小白咬下的符纸。
一鬼一狗忽地心虚垂下了眸,不敢去看鹤延那仿佛要吃了狗的凶恶眼神。
捉鬼师将落地窗打开。
宿亭云慢吞吞地挪了进来,他遵照鹤延的指示放下怀里的小狗,后者夹着尾巴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心虚加上刚才在寺庙里受了惊吓,宿亭云一个没控制住,化成一团黑气,和小白并排罚站。
鹤延将那张被咬出两个洞的符纸举至小白的面前,后者更加心虚,眼神止不住地闪躲。可还不等鹤延开口质问,一旁的宿亭云就先弱弱地举起了小黑爪子,“是……是我咬的。”
捉鬼师看了过来,“你长尖牙了?能咬出两个大洞来?”
宿亭云无辜眨眼,不语,只一味地指了指鹤延放在角落里那一床“被他咬坏”的被子。
那上面有着更多的洞。
鹤延哽住,疑似被回旋镖打中眉心,但要就这样放过小白,他实在不甘心,提起狗后颈皮扔到阳台,又贴了两张符纸在阳台上。
接着他回到屋内,握住宿亭云黑乎乎的右爪,指着那上面的红绳问道:“这是什么?”
宿亭云“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红绳,又看了看鹤延不大好的脸色,沉思数秒后,他试探性地回答道:“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爱的结晶?”
鹤延:“?”
18.18
宿亭云的模糊视线没有成功,无情的鹤延并未看在爱情结晶的份上,就此放过私自外出的他们。
在阳台教训完小白后,鹤延又一次把“主动”承认是自己咬下符纸的宿亭云提溜到床上,成为一块小黑毯子。
宿亭云一边尽职尽责地盖住鹤延的小腹,一边将寺庙的事告知鹤延,说自己原本坐在家中安分守己地翻相册看,后突然灵光一现,无形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于是他咬下符纸,抄起小白离家前往城市边缘,他走过当年与鹤延一同走过的路,回忆起了见到小白的那一幕,还在寺中的姻缘树上,找到了鹤延当年写下的红布条,红布条化作红绳缠绕在他腕上,目的达成,他便又抄起小白回了家。
宿亭云说完,小心翼翼地挪动视线去看鹤延,后者在身后垫多了一个枕头,半躺半坐着看向宿亭云,两只眼睛都写着“编得挺好”。
“所以你是说……”鹤延眉心微微下压,问道,“你刚好知道我在那个窗帘一角之下贴了符纸,知道揭了之后就能出去,你们还去了寺庙,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僧人,然后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托这一形态的福,宿亭云觉得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心虚,“对啊。”
他把自己瘫得更扁些,虽然这会儿离他睡觉的时间还有点早,但宿亭云觉得自己闭一闭眼睛说不定也能睡着,于是干脆地阖眼,“困了~”
鹤延:“……”
三秒钟后,鹤延试探性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黑团子,后者不满地哼唧了一下,眼睛闭得紧紧的。
鹤延无奈失笑,也不管宿亭云究竟是在装睡还是真睡,直接将小团子揽进怀里,演都不演了,而小团子也如他所料,并未做无用的挣扎。
他有些睡不着,几次阖眼又忍不住睁开,目光精准落在宿亭云身上,看着那道红绳牢牢地圈着后者的小爪子。
——很懂事的爱情结晶。
鹤延忍不住弯了唇角,又将小团子搂得更紧了些。
他抱着宿亭云轻轻翻了个身,掀起窗帘的一小角,借着月光看到了阳台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白。
宿亭云大概是没想起后续。
当日,他们带小白下山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宠物医院,在那里他们给小白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结果很不好,多器官衰竭。
不到一个月时间,小白就去世了。
根据小狗的意愿,鹤延把它留了下来,此后的一年半时间,小白常常跟在他们的身后,他看得到,宿亭云看不到。
而后分手的两年,他没再去打扰宿亭云,也不许小白去。他们的靠近只会给宿亭云带去麻烦。
小白不能去见宿亭云,又很想念宿亭云,所以时常会守在山角和宠物医院门口,等待宿亭云出现。
可它一次也没等到,这两个地点都不是宿亭云常出现的地方。
*
次日。
宿亭云从床上醒来时,鹤延已经到厨房去做早饭了,大概是被抱着的次数多了些,他竟慢慢习惯了鹤延的体温。
他飘至床尾,隐隐在空气中闻到了海鲜面的香味,宿亭云只犹豫了不到三秒钟,就化作人形走向厨房的位置,“我来帮忙。”
宿亭云到的时机很巧,海鲜面只差盛出端到桌上这一步,鹤延把碗交给他之前,不住交待道:“小心烫。”
“好。”宿亭云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到餐桌旁放下,厨房和餐桌的距离并不远,在海鲜面的热度传至碗壁之前,他已稳稳将碗放下,然后转头看向厨房里依旧不能放心的鹤延,眉眼带着浅浅笑意,“不烫~”
鹤延被这笑意所感染,眼神又柔和了几分,他将第二碗面捞出倒入碗里,被积极的宿亭云接过,又稳稳放到餐桌上。鹤延没忍住,轻声说了一句,“真棒。”
“鹤延……”宿亭云拿出两双筷子摆好,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鹤延低头轻笑一声。
他的嘴角还未落回原处,就被某鬼的指尖轻压住,时光在这一刻好像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的宿亭云和现在的宿亭云一样凑近他的面前,那双眼睛还是这样温柔,眸中微光好似水中明月。
宿亭云对他说道:“多笑笑,很好看。”
然而也是有不同的。
当年的宿亭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凑近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宿亭云和他一样,都不是吝啬于用亲吻表达爱意的人,但宿亭云的吻比他的含蓄得多。假如他是侵略,是占有,那么宿亭云就是珍重,是温柔。
眼下的宿亭云在说完那句话,就迫不及待地坐下,手里握紧筷子,等着开动。
鹤延无奈放弃了那点邪恶的小心思,坐在了餐桌旁,“吃吧。”
闻言,宿亭云即刻动筷,吃下第一口之后还不忘给出评价,称赞鹤延的手艺很好,他超级喜欢。
鹤延在一声声夸赞中彻底迷失自我,决定早餐过后再为家里添点烹饪工具。吃到一半,鹤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故而放弃。
吃饱后,鹤延去拉开窗帘放阳光照进来——
阳台上,小白幽怨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鬼,越想越气,低垂着尾巴摇来摇去,嘴里“汪汪汪”地骂得很脏。
鹤延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他忘了把小白放进来。果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难怪他会忘记。
他将落地窗打开,把小白放进来。鹤延自有一套治狗之法,直接把咬坏的符纸举到小白面前。
小狗鬼立马夹紧尾巴,心虚地挪开视线,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撒娇似的嘤嘤声。
宿亭云抱起小狗坐到沙发上,一套摸摸头加柔声道歉,把小狗哄得止不住地在他怀里打滚。
安慰完小白,鹤延从手机里翻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宿亭云,“你对这个人,会感觉到熟悉吗?”
在宿亭云仔细观察照片的同时,鹤延也在仔细观察宿亭云,当时那缕恶魂所说的话他不会忘,心里也隐隐担忧宿亭云要是想起一切,会再一次寻死。
可身体被长久占着,对宿亭云来说有害无利,无主之魂不在阴间簿上也不在阳间簿,他保住宿亭云的魂魄不散,至多六个月。连他都只能保住六个月,其余人只少不多,何况他昨天下午经由其他捉鬼师之言,已证实了这一点。
他需要通过其他途径,让宿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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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快想起来,而意外发生的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宿江林。
宿亭云放下手机,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他怎么了吗?”
鹤延将自己从秦征那儿获取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宿亭云,“眼下看来,宿江林很可能和你身体被夺有关。”
“我和他……”宿亭云低下头,看着照片上那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鹤延的话让他感觉到很不适,好像心里很排斥这一说法,可那只是一种极模糊的感觉,他说不清所以也难以反驳,“我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吗?”
“从外人眼里看来,确实不太好。宿江林这人不好亲近,对外经常冷脸,尤其……是看到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鹤延顿了顿,注意到宿亭云的脸色不太好,于是半跪在宿亭云的身前,安慰地握住了后者的手,“他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的生母因病去世的第二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因此,他十分厌恶这个后母。现如今‘你’上班的地方,也正是他所开设的公司。”
“以上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其余不知真假的消息说出来可能会对你造成误导。从外人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好,但是……”
“但是什么?”宿亭云忧心地问道。
“但是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很喜欢宿江林这个哥哥。”话说到这,鹤延眉眼间也染上了忧虑之色,就他认识宿亭云那么久以来,还没见宿亭云说过讨厌谁。
——万一不讨厌不是真的不讨厌,那么喜欢会是真的喜欢吗?
鹤延叹息道:“你说宿江林对你很好,并非是别人眼里看来的那样。”
宿亭云沉思片刻,开口道:“鹤延,我想去见一见他。”
“好,我们……”
不等鹤延说完,宿亭云又道:“我想一个人去。”
鹤延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察觉到宿亭云反握住他的手,眸中透着恳切之色,几欲张口,又哽咽在喉。
他似乎预料到了宿亭云此刻想要说的话,惊慌失措之余,下意识垂眸避开了宿亭云的视线,可过了很久很久,那些听起来可能会很残忍的话都并未被宿亭云说出口。
他总不可能一直关着宿亭云,一直把宿亭云困在自己身边。
——宿亭云不喜欢这样。
鹤延内心挣扎着,既无法拒绝宿亭云的请求,也说不出口自己不同意,喉咙仿佛堵了异物,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这时,宿亭云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鹤延下意识地想要去追回,却发现宿亭云并不是躲开他,而是改为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会注意安全,准时回家。”
“珠子的咒语我背得很熟,绝不会忘,那次在海边没用完的符纸,我也有好好地收在衣服口袋里,恶鬼近不了我的身。”
“鹤延,让我自己去,可以吗?”
最终,鹤延还是妥协了。
只是在开口同意之前,他起身将宿亭云抱在自己的怀里,感受着宿亭云的体温,眸中闪过一丝怨气,却被这一拥抱掩藏得很好。
他道:“好。”
内心却控制不住地想——他该如何跟踪宿亭云,而不被发现。
19.19
宿亭云斜挎上鹤延给他准备好的小布袋,耐心听着捉鬼师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解里面的符纸都是什么作用,又该怎么去使用。
他不是非要独自一人去见宿江林,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向鹤延表露他的想法——或许他确实不够强,胆子还有点小,可他不想被关在家里,不想去哪总是要鹤延陪同,分明在鹤延没来找他之前,他在小公园里也能过得很好,也能保护好自己。
此行他不仅拒绝了鹤延的跟随,就连小白也没带上,他在鹤延的目送下,从阳台飘了出去,无需像人类那样按照特定路线七拐八拐地前往目的地,宿亭云直接以直线距离飘向宿江林的公司。
宿家的生意近几年才好起来,宿江林从宿父那获取了一些本金,开了这家互联网公司,主攻软件开发、网页设计。在临出门前,鹤延给宿亭云看了公司外貌,并为他指明方向,说清公司的楼层,因而宿亭云出门后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他飘至八楼的窗前。
整层楼都是宿江林的公司,宿亭云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宿江林的办公室,他穿透玻璃窗之前先打量了一下宿江林的神色,确认对方看不见自己,这才绕到离办公桌的最远位置,进到屋内。
此刻办公室里气压很低,宿江林坐在黑色皮制转椅上,脸色肉眼可见的差,甚至于宿亭云都不太敢直接靠近这人。
他躲在会客用的长沙发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张望着宿江林所在的方向,后者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照片,眉心紧紧皱在一起。
从外貌上看,宿江林与他确实有三分像,最像的地方便是那双眼睛,可宿亭云的眼神一向柔和,宿江林的眼神却十分锐利,就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凶,可莫名地,宿亭云心里产生了一丝亲近感。他下了决心,慢慢朝着宿江林的位置飘去,他刚准备探出身子想要去看清宿江林手里那张照片,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宿江林将相框反扣在桌面上。
另一陌生男人敲门走了进来,停在办公桌前,支支吾吾地说道:“宿总……呃,亭云他去厕所了,不在位置上。”
“又去厕所?我每次找他,都在厕所,一上厕所就是两三个小时,他人难道长在厕所里了吗?!”宿江林冷声道,目光凌厉,把面前的人吓得一哆嗦。
宿亭云也不由地离远了一些。
“算了,你先出去。”宿江林摁了摁眉心,眼眸森然,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抚上桌面倒扣着的那个相框,眼神变得怅然而不解。
宿亭云小心翼翼地靠近,每挪动一点,就要抬眼看一看宿江林的神情,确认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看到宿江林拿出手机,点开最近联系人发来的一张图片,上面有一个地址,他看着宿江林捏紧了手机,眉心又皱在了一块儿,宿亭云看得很想伸手去替这人抚平紧皱的眉头。
就这样坐在原位沉思了很久,宿江林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宿亭云下意识想要跟上,又忽地顿住,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相框,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想要将其拨到正面,然而他的指尖不出所料地穿过了相框,无论怎么使劲也动不了它分毫,宿亭云只好放弃,转身飘了出去,跟上宿江林。
电梯停在负一层,门打开的瞬间,宿江林走了出去,宿亭云隔着一米的距离跟在这人的身后。没走几步,宿亭云感觉到一个黑影窜过,可他凝神去看,又未见异常。
随着他们临近宿江林的车子,宿亭云不由地思考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该坐在宿江林车上的哪个位置?
他作为一个鬼,坐在车里好像不太好,万一宿江林撞邪,突然能看见他了,就会发现自己车内一闪一闪地坐着个可怕的男鬼。
但他要是坐在车顶,万一叫别的捉鬼师看见他,肯定以为他是骚扰人类的坏鬼,会把他捉了,超度或者油炸。
这时,宿江林已经上了车,宿亭云立刻化身一团黑气,钻进了后备箱,他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四周,确认就算宿江林撞邪也看不见他,碰到捉鬼师也不会暴露,非常安全。
而且宿江林的车子打扫得很干净,宿亭云干脆趴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腕处的红绳,这东西会随着他的大小变化而变化,不能自然解下,要想取下似乎只能用剪刀剪断。
车程比宿亭云想象中的还要长许多,期间他飘至车窗的位置向外看了一眼,发觉他们已驶入郊外,房屋建筑稀少而绿植成倍增多。
他默默又飘回原位趴好,困得打了个哈欠。
又过了一个小时,车子行驶过一段稍显颠簸的路,才终于停下,宿亭云等了几秒,小心地从后备箱里钻出来。
这里三面依田,一面傍山。更远处有着较为聚拢的房屋,一幢接一幢,大多是两三层的自建别墅,唯有眼前的木屋,破败不堪,散发着腐朽的木头的气味,围住院子的木墙尽是各种划痕和霉斑,宿亭云看得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宿江林时,发现这人的眉头比他皱得还要更紧。
眼前这扇院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黑色墨汁歪歪扭扭地写下——算命、驱邪,逆天改命!!
宿亭云:“……”
宿江林:“……”
宿江林立在门前,似乎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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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三个半小时车来到这种鬼地方,并决定回去之后就把地址推给他的那人大卸八块。
可既然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眼,更是浪费时间。宿江林抬起手,选了个更干净些的地方,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了动静,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只黑色的边牧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宿亭云的错觉,门开的瞬间,边牧率先看向的,是他。
可那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边牧就转向宿江林,“汪”了一声后,便给宿江林带路,示意这人跟上。
宿亭云心里打了退堂鼓,停在门口不敢进去,这里住着的人,业务就是算命和驱邪,对于活人来说,他这样的鬼魂就是邪祟。一方面他对里面未知的情况感到害怕,一方面他又觉得宿江林来这里的目的,和他有关。
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宿亭云低头从布袋里翻找了一下。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鹤延的身份证,不然他就能把身份证挂脖子上,证明自己是鹤延家养的男鬼,是纯天然无公害的可怜鬼一枚。
最终,宿亭云还是飘了进去。他看到边牧带着宿江林进了东南角的小屋子,此刻门未关,他远远地往里面瞧去,只能看见立在原地,脸色依旧很难看的宿江林。
离得太远,他根本没法听清里面说了些什么,那只边牧带宿江林进了屋子后就离开,它径直从宿亭云身旁走过,熟练地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然后把地上的狗圈咬起来套到自己脖子上,趴坐下来,盯紧未关的院门。
宿亭云抱紧布袋,慢吞吞飘进了那个小屋子里。
屋内只有一张矮木桌,和两张软垫,墙上贴满了这两年半以来的日历纸,每一张上面都用红色笔墨写着——诸事不宜。触目惊心犹如血字,看得人心不适。
坐在其中一张软垫上的,是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身着灰色麻布衣,眼角耷拉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见男人对他的到来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宿亭云松了一口气,他钻到门的背后,两只小爪子搭在门板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宿江林,因而他全然没注意到门外原本盯着院门的边牧,不知何时已将视线挪开,它将脑袋搭在前爪,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宿江林上前一步,受矮桌的限制,他只能跪坐下来,才能与这个男人更好地谈话。
宿亭云往上飘了飘,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更广,他看到宿江林将一个小纸包摆在桌面上,然后将纸张展开,露出了那里面散落着的珠子。
总共二十八颗,一颗不差,正是当年鹤延送给他的流珠手串。
20.20
宿亭云担心是自己花了眼,认错了珠子,便不由地飘过去,仔细看看,发现这些珠子确实与他恢复的那段记忆中的手串高度相似。
而后宿江林的话也证实了手串的来源,“这手串是我弟弟的,我曾尝试过把它们串起来,可不论我用上多牢固的线,不过一个小时时间它们又总会再次散开。您有没有办法可以……修复它?”
“让我看看。”
那男人捏起其中一颗珠子,放到灯光下细细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放了回去,接着依次拿起另外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打量。
宿亭云两只爪子扒着桌子边缘,豆豆眼睁得圆圆的,一开始他还没发现什么,但当男人看到第五颗珠子时,他忽然发觉放回去的珠子似乎长得不太一样了,因而再一细看,才发现这人每次将珠子放回时,都找好了角度将其藏在手里,另有一颗珠子从袖口处掉出来。
宿亭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把二十八颗珠子全部调包,气得他飘过去左勾拳右勾拳,“坏家伙!坏家伙!把珠子还给我哥!”
可惜他是一只鬼,对于宿亭云的话,男人无动于衷,宿江林也完全听不到。
男人调换完所有珠子后,老神在在道:“这共有28颗珠子,寓意着‘四方护佑,解厄延寿’,而如今绳断珠散,没了法力,不过是一堆普通珠子。”
宿亭云攥紧小拳头,怒气冲冲道:“如果是普通珠子,你为什么调包?!”
见宿江林眸光一黯,那男人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嘛,要修复也不是完全不行,可是你知道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宿江林不假思索道:“多少钱?”
“我这不收钱。”男人笑了笑,故意停顿许久吊着宿江林的胃口,等到宿江林耐不住性子再次发问,他才接着说下去,“以物换物,要想修复这流珠手串,你就必须拿出更有意义的东西给我才行。”
这回,宿江林沉默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宿亭云左右看了看,并不能读懂这期间的沉默代表了什么,最后,他气恼地冲到该男人身边又是一套零伤害挥拳,“把珠子还给我哥!”
长久的犹豫后,宿江林终于下定决心,抬手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翡翠,放至桌面,“这个行吗?”
生怕男人又调包这块玉,宿亭云干脆飘到桌面上监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他看到这人又同样地把玉放至灯光下细细打量,“雕刻成如意状的玻璃种翡翠,是你生母在你出生那一年所赠,陪伴你三十余年,倒确实价值不菲。”
见那男人将玉放回桌面,没有调换,宿亭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又看向一旁的宿江林。
宿江林对这男人的话有些诧异,他不常与人谈及自己的私事,哪怕身边朋友知道他常戴着这块玉,也不会知道是他生母在他出生那年所赠,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玉是我出生时我母亲赠予我的?”
男人仅是笑了笑,未作答。
散珠与玉平放在桌面,男人先指向那块玉,“已逝的生母所赠。”
又指向珠子,“还活着的前男友所赠。”
“究竟哪个更珍贵,明眼人一看便知。你确定要用这玉和我交换?”
听到这里,宿亭云气得直打滚,“不许换!不许换!我不同意!”
他飘到宿江林的头顶,试图揪住宿江林的两缕头发,“我不同意!”
见宿江林完全听不到,宿亭云顿时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说男人是骗子。
宿江林置于桌子底下的手紧攥成拳,眼前之人不仅知道玉的来历,就连这些珠子源自谁手都一清二楚。
他深呼吸一口气,“假如这个手串修复如初,我弟弟能恢复正常吗?”
此话一出,宿亭云立刻怔住,他转道去扒拉骗子的两只小爪子就这样僵在半空。
宿江林又道:“我不确定珠绳断裂是不是导致我弟……变得不正常的原因,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他’并不是从前的他。”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前男友问个清楚?”男人饶有兴致地问,“手串是他送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宿江林抿紧了唇,对这一主意抱有极大的不满。
好不容易熬到宿亭云和鹤延分手,要是他现在拿着珠子去找鹤延,让鹤延“医治”宿亭云,那医完之后呢?两人会不会又旧情复燃?
他宁愿先死马当活马医一下再说。
不等宿江林开口,男人就把玉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弟弟如今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但即便将这条流珠手串修复好,他恢复正常的概率也不过五成。”
“你不必现在就与我交换,他的事着急也无用,你先将这玉拿回去,过两日再来。”
宿亭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宿江林,迟迟不愿将玉取走,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见状,男人又道上一句,“成与不成,两日之后才是关键,你若是乐意,在这里住上两天也无妨。”
“……”
下一秒,宿江林收起那包珠子和玉,“多谢大师,我两日后再来。”
宿江林就这样离开了木屋。
但宿亭云并没有立刻跟上,他心里还挂念着骗子把珠子调包了的事,于是在桌面上趴了一会儿,研究着该怎么钻进这人的袖口,该怎么把珠子夺回来。
至于宿江林的车子,他是记得车牌的,一会儿再去追就好了。
他正准备行动,就忽地听见“砰”的一声响,门竟自己合上了,宿亭云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撤离桌面,飞向窗户的位置,可有一样东西比他还要更快,不等宿亭云穿透纸窗,一张符纸便贴了上去。
这一幕实在太眼熟,宿亭云都不需要问,就明白这人和鹤延的身份一样,都是捉鬼师。宿亭云撤离至房门的位置,尽可能地拉远自己与捉鬼师的距离,同时飞快地思索着鹤延给他的布袋里,有什么是能够伤害捉鬼师的。
那人似乎也不急着动手,对方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白瓷盘,正一颗一颗地把调包而来的珠子放进去,珠落瓷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宿亭云立刻抽出对应的符纸,念动咒语,用力朝那人挥去。
符纸势如破竹,猛地飞出去一米距离后,于半空中悠悠打着转,在一人一鬼的注视下,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宿亭云:“……”
千算万算,没想到挥纸一招没学会。
宿亭云不多犹豫,一个猛冲,从地上拾起那张符纸团巴团巴弄成小纸球用力砸向那名捉鬼师。
捉鬼师灵巧一躲,结果不成想,那纸球砸向墙面反弹回来,竟刚好砸中了他的后背,尽管揉成纸团导致符纸的效力变低,但仍存有一丝灼痛感,不由让他“哎呦”了一声,呲牙咧嘴道:“你个小东西。”
眼看着宿亭云又揉好了一个小纸球,他赶忙抬手,“停停停——我……”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宿亭云再次扔出纸球的同时,化作人形扑向那白瓷盘,端起来就要往自己嘴里倒——
可惜宿亭云还没成功,一张定身符就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男人从他手里夺过那个盘子,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怕消化不良?”
宿亭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试着动了动唇,发现自己能说话,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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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道:“我是鬼我才不会消化不良,你快把珠子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
“这么凶,就不怕我把你超度了?”
宿亭云立怂,泪眼汪汪道:“求你了,还给我吧~”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且还有收不住笑的迹象,宿亭云又气又急,偏偏还拿这人没什么办法,只能趁人不备,再多瞪一眼,然后对方一望过来,立马变得乖巧。
“定身符我给你取下,别再乱跑,我们聊聊。”男人伸手准备去揭下定身符,结果看到宿亭云一脸预备要跑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他这回笑了好一阵子,才敛了笑意,“我认识鹤延,也知道你的身份。”
定身符被揭下。
宿亭云惯性地往后飘了一段路,又立马刹住,他看一看面前的捉鬼师,又看一看桌面的白瓷盘,大有不记教训要再一口闷的冲动。
“这珠子你拿回去给鹤延也没用,他这些年光打架精进,修复流珠的事并不在行。”男人自顾自地说道,“而我并不想要你哥的那块玉,之所以调包珠子,不过是为了还给你。”
接着,这人又取出一个小塑料袋,把珠子一股脑倒进袋子里,封口打个结,就扔进宿亭云怀里,后者懵懵懂懂地接着,“可我能把珠子带出去吗?”
“我倒忘了,你等等。”
男人挥出一张符纸,半空燃起了一团黑火,宿亭云看着那黑火愣神片刻,打开塑料袋上的结,先取出一颗珠子放入黑火中,下一秒那颗珠子回到了他的掌心,宿亭云这才放心把所有珠子过一遍黑火,再小心翼翼地把珠子放进布袋里装好,“谢谢。”
道完谢之后,宿亭云飘到了那个空着的软垫上,乖乖地坐好,“大师,您贵姓?”
捉鬼师张口就来:“哦,我姓李名三。”
“李大哥,你好。”
捉鬼师:“……”
怎么还真信了。
宿亭云身子往前倾了倾,好奇地问:“李大哥,你和鹤延很熟吗?你们是好朋友吗?”
“不熟,不是好朋友。”李三有些受不了这样真挚的目光,扯着自己的坐垫往后挪了挪,几乎要贴着墙,他很纳闷地问,“你刚不是还很怕我吗?”
宿亭云毫不含糊立马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没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就对你摆脸色。”
李三摆摆手,单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揭开窗户上贴着的符纸,在宿亭云愕然的目光下坐回原位,他道:“行了行了,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早点回家,免得鹤延担心。”
可宿亭云并没有如李三的愿,就这样离开木屋,他在脑海里仔细斟酌着李三的这番话,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免得鹤延担心。
他觉得李三和鹤延并非真的不熟。
见他不肯走,李三又问:“你有问题想问我?”
宿亭云用力点了点头。
李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吧,问完了就赶快走。”
于是宿亭云沉思两秒,开口问道:“两年前,鹤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不一定就是整整两年时间,也可能是……”
说到这儿,宿亭云忽地一顿,他的目光落在了满墙的日历纸上。
——也可能是两年半之前。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李三脸上,注意到后者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神情既阴郁又愤怒。宿亭云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不妥,想要收回,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李三倏然笑了,不是前两次那种笑,而是掺着些许悲哀,不像是笑,倒更像是哭。
李三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真想知道?”
21.21
宿亭云穿透木墙,离开了那个房间,他抱着那个临行前鹤延给他准备的布袋,他用上了一些东西,也新获得了一些东西,很珍贵的东西。
他慢吞吞地穿过院子,在将要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房门,脑海里关于那满墙血红的“诸事不宜”仍挥之不去。
“汪。”
这一声犬吠唤回了宿亭云的思绪,他低头看去,就见自律的边牧又取下了狗圈,来到了他的身边,尾巴左右摇摆。
宿亭云连忙退了出去,“抱歉,我这就走了。”
天护:“……”
天护把尾巴摇晃得更用力了一些,结果眼前的男鬼完全没理解它的意思,跑得更快了。待到鬼影都没了,天护郁闷地将院门关上。
宿亭云抱着小布袋跑了一段路之后,余光注意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去,就见一辆车停在小道上,本来在疯狂尝试倒车,一见他看过去就停住了。
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飘了过去,变成一团黑气趴在窗户,细细地打量着车里坐着的人。
这种能隔绝鬼魂的车窗,他最是熟悉了,鹤延为了防止车开到一半,他和小白兴奋地飘下车去,常会贴一张符纸在车内,这样里面的鬼下不了车,外面的鬼也上不了车。
宿亭云用爪子拍了拍车窗。
被抓了个现形的某人显然还在垂死挣扎,隔了三秒钟才降下了车窗,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鹤延甚至还戴了个墨镜。
宿亭云趴在窗上,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
“来接你回家。”鹤延并不直视小黑团子的豆豆眼。
宿亭云又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鹤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心里不想不回应宿亭云的话,最后只能道:“可能我和你有……心灵感应?”
宿亭云:“……”
宿亭云一副“看透了”的神情,看着撒谎都撒不利索的鹤延,只是再追究下去实在没必要,宿亭云决定暂时放这人一马,松开扒着车窗的爪子,慢悠悠飘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化作了人形。
他才刚化好形,一只手就伸到了他面前,而很奇怪的是,宿亭云也下意识地张嘴咬住了鹤延伸来的手。
宿亭云:“?”
好奇怪,他在干嘛?!
宿亭云立马松口,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他整个鬼如遭雷劈,喃喃自语道:“我竟然开始吃人了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鹤延取下墨镜,握着方向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够了,就给宿亭云解释道:“以前我做错事了,你就会这样咬我一口。”
鹤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久违的咬痕又一次出现在上面,浅浅的,很漂亮,他有一瞬恍了神,情不自禁道:“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这个奖励。”
宿亭云:“?”
宿亭云:“……鹤延,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捉鬼师回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是说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这个惩罚。”
“……”
“咳,我是说我很害怕。”
“……”
宿亭云沉默地看看鹤延手上的咬痕,又看看鹤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他向驾驶位凑近,抬眸看着鹤延的双眼,后者因他的突然靠近而诧异了一秒,待缓过来之后,视线便从他的眼睛,扫至他的鼻子,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宿亭云看到,鹤延的喉头一滚,似乎下意识地想吻了下来。
于是“砰”地一下,宿亭云化作小黑团子坐在位置上,打了个哈欠,柔若无骨地趴下,软绵绵道:“好困哦,我们回家吧。”
鹤延气得牙痒,单手将小团子拎了起来,然而他只对上了一双无辜眨巴着的豆豆眼,后者的小爪子扑腾了一下,似乎在反抗着鹤延的魔爪,可惜这两只小爪子太短了,完全够不着。
小团子停止扑棱,叉腰问道:“你是不是跟踪我了?”
“……”
鹤延老实地把小黑团子放回了座位上,自动忽略这声质疑,他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柔声道:“好,我们马上回家。”
小黑团子用那双没有什么攻击力的豆豆眼瞪了一下这个捉鬼师,哼唧一声后转了个圈,寻找舒适的位置,抱着小尾巴躺好。
车子行驶到半道时,小白拦住了鹤延的车,上了车便摇着尾巴和宿亭云硬挤在一起,被鹤延瞪一眼后夹着尾巴老实去到后座。
跟踪的事当然也有小白的份,事实上宿亭云前脚刚走,小白后脚便跟上了。在鹤延暴露之际,小狗十分不讲武德,当场逃窜,剩鹤延独自一人面对宿亭云的质问。
鹤延当然不肯干这种背锅的事,他仗着小白不会说人话,把责任全推到了小白身上,说小狗不放心宿亭云一只鬼出门,非要跟上,鹤延怕它影响宿亭云的行动,这才不得已跟上。
小白气得用狗语骂骂咧咧,一直朝鹤延呲牙。
等红灯的间隙,鹤延转头用手指着一直叫个不停的小白,“你敢说你没有担心亭云?”
小狗顿时吃瘪地坐下,气得不愿再看可恶的捉鬼师一眼。
看着这一幕,宿亭云不由地失笑,他飘到后座,趴到了小狗的怀里,蹭了蹭。
小白立马用爪子圈住宿亭云,得意地看了气得半死的鹤延。
回到鹤延家后,宿亭云依旧保持了团子形态,他飘向沙发,将小布袋取下,塞在了自己的猫窝里,然后就趴在沙发上,不愿再动弹。
许是看出了宿亭云的心情不佳,一人一狗停止了吵架,纷纷来到宿亭云的身边,鹤延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在……那间木房子里,听到了什么?”
宿亭云趴得扁扁的,轻声说:“我哥似乎察觉到那个‘我’已经不是我了,正在想办法让‘我’恢复正常。”
他话音一顿,抬眸看向身旁的鹤延,“鹤延,你们之前有过节吗?”
鹤延摇了摇头。
接着道:“但如果他真心待你,我想我能猜到他不喜欢我的缘由。”
宿亭云安静地听鹤延说下去。
“上学时,我就经常逃课、违纪,偶尔带着一身的伤,看起来就不是好学生。毕了业后没有正经工作,房子连个好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没办法搬家,鬼界入口必须设在指点地点,也没办法朝九晚五上班……”鹤延顿了顿,另有一些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宿亭云说,最后只能说,“我配不上你,他不喜欢我是正……”
鹤延的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宿亭云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你很好。”
像是怕鹤延不信似的,宿亭云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比上一句还要更加坚定,“鹤延,我觉得你很好。”
气氛浓烈时,鹤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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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控制不住,他握紧了宿亭云的两只小爪子,将鬼压向沙发之际,催动咒语,使宿亭云恢复了人形,他紧紧地攥着宿亭云的手腕,把对方压在身下。
对方惊呼一声过后,似是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便只沉默地看着他。这一幕曾在两年前发生过无数次,他们再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他们本应该毕业后就结婚而不是分手,他喜欢宿亭云,宿亭云也喜欢他,他们的结局不该是那样的。
都怪——
怪他是个该死的捉鬼师!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有没完没了的恶鬼游荡在人间,为什么总是有鬼不肯斩断前缘,老实本分地去投胎?!
为什么……
鹤延低下头,想要去吻住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可偏是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这铃声意味着有强大的恶鬼出现在他所负责的区域里。
他不想去管,只想把没做完的事做完,可就在他即将碰到宿亭云的唇瓣时,后者忽然偏过脸去,避开了这个吻,并说道:“鹤延,你手机一直在响。”
温热的气息落在宿亭云的脸颊上,手腕被捉鬼师攥住的地方阵阵发烫,因而他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似的,难以动弹。
这热气笼罩着他,使他控制不住地睫羽轻轻颤动着,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落。
此刻的鹤延比平时的还要“烫”。
宿亭云难受地呼出一口气,又一滴泪从脸颊滑落,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免地带上了一点委屈,“鹤延,我要被你烫成三分熟了。”
捉鬼师猛地收回身子,松开了宿亭云的手腕,懊恼道:“抱歉。”
脱离了捉鬼师的桎梏,宿亭云不多犹豫地变成小黑团子,委屈巴巴地飘向冰箱,打开冰箱门后,把自己团巴团巴塞了进去。
鹤延立刻跟了过来,但没再上手去碰宿亭云,“受伤了吗?”
“没受伤。”小团子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声音也很轻,“我冰一冰就好了。”
说完,宿亭云将脑袋埋得又更低了些,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变成这个黑黑的样子,应该就不会脸红了吧。
他又道:“你先去忙。”
“可我还没做饭给你吃。”
“不着急。”宿亭云,“我不饿,等……等你回来再做饭也行。”
小团子从旁边拿起一个三明治递给鹤延,等对方接过后,又把小爪子塞到了脑袋下面垫好。
过了好一会儿,鹤延才道:“谢谢。”
包装纸被拆开的声音响了起来,鹤延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转身换鞋出门,“我很快就回来!”
门“砰”的一声轻响被关上。
刚刚还“虚弱无力”的小团子马上飘了出来,窜进自己的猫窝里取出小布袋,然后飘到正咬着玩具甩来甩去的小白身前,不等小狗摆出邀请的姿态,一张定身符就贴在了小狗的脑门上。
小白:“?”
“对不起啊,小白。”宿亭云化作人形,跨上小布袋,紧张地飘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口,从小布袋里取出李三给他的符纸,贴在门上,一阵奇异的风来,吹落了所有鹤延原先张贴的符纸,宿亭云转动把手,将门打开。
房间的正中央,立着一扇奇怪的黑门。
——那便是通入鬼界的入口。
宿亭云深呼吸一口气,打开鬼界入口,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