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残师尊杀气四溢宠徒弟》
1. 师徒初见(一)
天际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地面隆隆巨响,尘土四起。
浩大广袤的阵纹在地面铺陈了十里方圆,其上光芒闪烁,威压赫赫,散发出一股磅礴恐怖的气息,仿佛连整片天地都能镇压。
在这光华璀璨的阵纹之下,隐隐可窥见另一片天地。
漆黑无光,森冷空寂。
一条漆黑如夜的魔龙盘踞在阵纹之下,一眼看过去,宛若一座蜿蜒雄浑的山脉。
他锋利的龙爪深深嵌入阵纹之中,每一次撕扯都激起刺目的金光;粗壮的龙尾狠狠抽击着头顶的阵纹,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狰狞的龙头不断顶撞,迸溅出耀眼璀璨的火花。
他疯狂地挣扎着,仿佛要将这禁锢它的牢笼彻底碾碎。
随着他的攻击,头顶耀眼的阵纹光芒不断闪烁,阵纹中央阵心的部分,一块散发着紫金光芒的白骨逐渐黯淡下来,直至“卡擦”一声,隐隐有崩裂的趋势。
魔龙见状,血红竖瞳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攻击得更加凶猛起来。
就快了!
这束缚他七年的枷锁,终于即将被他冲破,他终于要迎来自由!
他要掀起滔天魔祸!他要让所有人都堕入魔化!他要此界为他所有!他要让那个人付出代……
“轰隆!”
魔龙眼中的狂喜还未及爆发出来,便彻底凝固了。
万钧雷霆从天而降,狠狠击落在阵法之上。
即将崩溃的阵法仿佛获得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之间光芒大亮,一股威严浩荡的气息拂散开来,真如天道亲临,煌煌不可直视。
魔龙瞬间受到重击,如山岳般的龙躯竟被硬生生压弯,鳞甲崩裂,龙爪劈断,漆黑的魔血从伤口中渗出,被光芒一照便蒸腾消失。
他竭力扬起龙头,看着天际那道身影,嘶声吼道——
“谢——天——临——!”
一道紫衣身影飘然落于阵心之处,被烈烈狂风舞乱的青丝飘飘扬扬洒落肩头,露出其后隐藏的面容。
天地刹那失色。
长眉似剑,凤目如冰,鼻若悬胆,唇薄如刃,玉色肌肤下隐隐流转着清冷辉光,峻峭风骨似天边寒月凝聚幻化。
这世间造化所有的钟灵毓秀,仿佛都凝在了这一人身上。
他持剑而立,修长的睫羽一垂,扫向底下的魔龙。
刹那之间,眼神化刃,万剑齐发,只消一眼,便教人魂飞魄散!
偏偏一条淡紫轻纱虚掩双目,将七分凛冽化作三分朦胧。
可即便这漏泄的一线锋芒——
也足以裂胆摧魂。
但是底下的魔龙丝毫没有被吓到,他目眦欲裂地瞪视着他,宛若瞪视着一生的仇敌,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吃。
“谢天临!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
他顶着头顶阵纹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狰狞龙首青筋暴起,獠牙磨出刺耳锐响,“十三次了!每次都在本尊即将逃出封印的时候过来,你真当本尊杀不了你吗!?”
谢天临冷冷地哼了一声,“首先,你要有这个能力走出这里。”
话落,他一抬手,一道浩荡仙光直接落在了阵心的白骨之上。
“轰!”
白骨猛然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连带着整片巨大的阵纹也在瞬间光芒大盛,那浩荡的威压更是强了不止一倍。
本就在强弩之末的魔龙顿时发出一声哀嚎,庞大的龙躯仿佛被一股巨力重重拍击了一下,拍得他龙脊下弯,龙骨断裂,终于强撑不住,轰然一声坠落了下去。
阵纹之下一瞬间空荡荡一片,只有魔龙愤怒不甘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天地之间——
“谢天临!本尊对天起誓,迟早要让你痛失所爱,生不如死!”
阵纹光芒闪了闪,里面的另一片天地慢慢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坚硬厚实的土地,与地面之上闪烁的磅礴阵法。
“痛失所爱,生不如死?”
谢天临慢悠悠收回手,薄唇轻蔑地掀了一下,“天罚者断情绝爱,何来所爱?”
“卡擦!”
阵心位置,那根立了大功的白骨终于承受不住威压,咔咔裂成几片,还未及落地便化成了齑粉消失不见,地面原本光华璀璨的也隐隐有崩裂的趋势。
谢天临剑眉微蹙,自储物戒中掏出另一块白色的骨头,将之抛入阵心之中。
骨头光芒一闪,很快便和整片阵法融为一体,那黯淡的阵纹也迅速恢复了光芒,散发出一股不可直视的煌煌天威。
只是那骨头上下晃动,似承受不住整个阵法的伟力,光芒一闪又一闪,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
谢天临的眉心蹙得更加紧了。
当然承受不住,因为真正的阵心早在七年之前便失踪不见了。
这片封印大阵遍布方圆十里,以神物作阵基,牺牲一条灵脉才成型。
皆因此处乃魔界入口。
一旦魔界裂口打开,源源不断的魔气涌入此方世界,所有生灵都会被迫入魔,成为嗜血好杀的魔物。
此处封印事关一界存亡,至关重要。
只是七年前,这头魔龙自魔界而出,撞破一道封印裂口进入此方世界,妄图引渡魔气掀起魔祸,最终被谢天临打败,在封印大阵上另起一阵锁乾坤,封入其中不得自由。
但临近封印时,这魔龙狡猾地击出一道光,将封印阵心丢入了空间裂缝里,以致锁乾坤一直不稳。
魔龙找准机会试图逃离,一次比一次难缠,每次都要耗费一块骨头才能勉强压下。
他不自觉抬起手,摸了一下后背的位置,本就冰冷的眼神更是如刀剑交击,碎魂裂魄。
这魔龙与魔界天道共生,杀也杀不死,骨头有限,撑不住他肆意破坏,这样下去终有逃脱的一天。
必须要找到失踪的阵心石,彻底稳固锁乾坤大阵。
只是阵心失踪已经七年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找起来又谈何容易。
谢天临目光沉沉地盯着这片灵光闪烁的封印大阵看了好一会,心情已是沉到了谷底。
他转过身去,徐徐往外飞去,一边飞一边思索着如何尽快找到阵心石。
那等神物,所在之地应当有异象伴生,可寰天界异象之地都找过了,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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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处禁地没去过,可有几个地方他不太方便去。
还能有哪里……
忽而他眼神一厉,陡然抬手,精准又迅速地捏住了一只即将扑到面上的红色火鸟。
“唧!”
火鸟惨叫一声,“别别别!你怎么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是有事找你!”
谢天临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一扬手,火鸟便被他扔到了一边。
“三句话,”谢天临道,“说不清楚,你这分.身也不用要了。”
火鸟身上的火焰顿时噼啪炸响了下,小眼睛里似有万千怒火喷薄欲出,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神奇地压下了。
他抬头挺胸,嘚瑟地哼了一声,“你真的舍得灭了这身体吗?我这里可是有你最想知道的消息哦。”
谢天临道:“一句。”
火鸟一滞,瞪了瞪眼睛道:“你就不能问我一句吗?我保证你听了这消息会感谢我的!”
谢天临道:“两句。”
话落,他已经抬起手,指尖闪烁着一抹电弧,似乎随时能将这火鸟给劈碎了。
火鸟简直要崩溃了,尖声道:“谢天临!你是这辈子都不想好好和我说一句话吗?我为了这消息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就想你问我一句话而……”
眼见着那带着天雷的手指临近眼前,火鸟突然闭上眼睛,迅速且利落道——
“找到阵心石下落了!”
电弧最终没有落到身上。
火鸟颤颤巍巍睁开眼,就见面前空空如也,那恐怖的天雷已经被收了回去。
谢天临微微眯起眼,冷声道:“阵心石在哪?”
火鸟见他终于正色,又是得意又是不甘,愤愤道:“人界太子离不厌,七年前出生时伴有龙吟金光异象,阵心石本身就是神胎龙壳所化,这东西可能转生为生灵了。”
谢天临挑了下眉,神态也有些许惊讶,“竟是如此。”
阵心石存世多年,之前一直在灵气浓郁的地方放着,也未见其有任何化形的趋势,突然之间化了形,还是在灵气禁断的人界,实在是稀奇。
怪不得他们没有任何消息。
“别高兴的太早了。”
火鸟眯起小眼睛,哼哼一声道,“我来时得知,人界烨王率二十万兵马逼宫皇城,所过之处无人生还,看这架势是要来个屠城了,你再晚点去可就来不……”
及了。
话音还没落,人就消失不见了。
火鸟愣了愣,突然委屈地垂下脑袋,头上的翎羽都蔫了。
亏他兴致冲冲,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报给他,原以为至少能得到一两句好言好语,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太难了。
他唉声叹气,收拾好失落的心情,看向谢天临离开的方向。
算了,时间确实很紧凑,也不怪他走得这么急。
阵心石在灵气禁断的人界化身为人,一定用尽了本身储存的所有灵气,那小太子现在相当于是个石灵。
石灵一死,灵气必散,阵心石也就彻底无用了。
希望还能来得及。
2. 师徒初见(二)
离不厌正在疯狂地逃跑。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奔跑的脚步声,铠甲的撞击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在杀人,血肉白骨并着淋漓鲜血漫天飞洒,汇聚成一股尖锐的恐惧朝他扑杀而来。
“太子在那里,追!”
“烨王有令,杀一个皇族赏十两黄金,杀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离不厌脸色惨白至极,几乎要忍不住嘶声嚎啕。
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因为皇帝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自小被立为太子,养尊处优,受尽宠爱。
在今天之前,他的生活一片平定安乐,身边仆从成群,往来车马簇拥,衣食住行无不金贵挑剔,稍微一个不顺心,就有大片仆人想尽了办法哄他,将他视为整个世界的中心。
那真真是在最柔软金贵的窝里娇养出来的富贵人儿,一丁点风雨都没经历过。
可今天一早,三十万黑煞军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皇城外,不过半天就攻破了城门,冲进了皇宫里。
他们见人就杀,屠刀起落,眨眼就将整座皇城变成了一片血色地狱。
平静骤然打破,就是如此狠毒残虐的风暴。
娇贵的小嫩芽失去了庇护的大树,扎根的土壤也被染上了毒药,甚至还有火焰狂涌而来,想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害怕极了,只能拼了命的奔逃。
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他一个人在偌大的皇宫里四处乱窜,早已迷失了方向。
见弯就转,见洞就钻,见人就躲,见血就避。
但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又怎能逃得过那么多人的追捕?
包围圈越来越小,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他急得额头冒汗,却无计可施,奔逃已久的腿也越来越软,喘气声越来越重,几乎快要窒息。
逃不掉了吗?
他真的要死了吗?
他的眼中控制不住露出绝望。
他是人界太子,未来的人皇,一国之主,他理应万人跪拜,坐拥万里疆土,如此光明辉煌的未来,就要这么葬送了吗?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甘……
“嘭!”
慌乱中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本就酸软的双腿支撑不住,顿时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重重撞在了一面冰冷的东西上。
他喘息着抬起头。
周围追堵他的人齐齐围了上来。
一重又一重黑色的铠甲,上面挂着尚且还温热的鲜血,手里提着的刀鲜红一片,随着他们的走动,沿路滴落着浓稠的罪恶。
屠夫终于将疲累的猎物重重包围,提起手中的屠刀,狞笑着缓缓靠近。
离他最近的士兵满脸嘲讽,“一个小孩,还真以为能逃那么久,不过是让你自投罗网罢了,有没有很惊喜啊?”
离不厌下意识扫了眼四周,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刚刚跑的慌不择路,压根没看清哪是哪,这会儿再看,竟是到了穹天殿殿前。
这里是皇帝上朝的地方。
是人界皇宫权力最高之地。
宫殿里躺着几十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每一具都是皇族亲贵,有前天才见过的二皇叔,有昨天还一起读书的堂哥,有早已嫁出去的长公主姑姑,有年迈几近入土的皇族宗老……
所有人都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竟是全被虐杀而死,场面惨烈到不忍直视。
“呕——!”
离不厌喉头一动,猛地侧过头去干呕了一声,强烈的恐惧和噬骨的仇恨在胸腔里沸腾翻滚,将他的脑海都激得一片空白。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明明一天之前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忽而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厌儿……”
“嗤!”
随即是一声利刃入体的声音,以及一声痛苦的闷哼。
离不厌猝然抬头看去,就见在丹陛帝座之上,他的父皇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一柄鲜红的利刃正从他的大腿上缓缓抽出。
离不厌目眦欲裂,“父皇!”
他要站起来,他要冲上去,却在双腿撑起的一瞬间又跌落在地。
刚刚跑得太过激烈,双腿使用过度,现在还在不断痉挛颤抖,压根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只能趴在地上,竭力向丹陛上方伸出手,嘶声道:“父皇!不要杀父皇,不要!”
那利刃的主人提起滴血的长剑,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好啊,我先不杀他了。”
离不厌哆嗦了一下,视线抬起,终于落到他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金色铠甲,容貌俊朗,身形挺阔,苍白的皮肤上溅着点滴血珠,显得眉眼越发阴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森冷之感。
烨王,离辰轩。
也是此次发动叛乱的人。
他慢条斯理甩了甩剑上的血,一步一步走下丹陛台阶,停在离不厌面前。
他长剑一抬,指着离不厌,微笑道:“听说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我的好侄儿,你说,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他会有多痛苦?”
离不厌看着那滴滴答答落着鲜血的长剑,瞳孔剧烈颤动,又是恐惧又是恨怒,却又倔强地不肯哭出来,只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像头被逼入绝境,意图拉着猎人同归于尽的小狼崽。
离辰轩对他的警惕不屑一顾,只冷笑道:“昔日,我不过是杀了一个不长眼惹到我的弟弟,就被我父皇下旨严惩,所有兄弟皆落井下石,任由我被贬谪边疆,恨不得我永远回不来。”
他蓦然一挥剑,抖落一地血珠。
“但我偏偏就回来了,我不光回来,还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皇帝捂着流血的大腿痛苦地喘息着,怒骂道:“你……你个畜生!屠完那么多城还不够,还要屠灭亲族,畜生!”
是啊,黑煞军不可能无声无息出现在皇城门口。
除非路过的所有地方均已无一活口。
离辰轩却不怒反笑,笑容森森带血,“皇兄既然骂我畜生,那我总是要做点人干不出来的事……”
他转头看向离不厌,缓缓抬起长剑,“就比如,送我的好侄儿下地狱,如何啊?”
离不厌猛地往后缩了缩,过大的动作让身后紧紧靠着的东西轻微晃动了下,发出一声不稳的哐当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声音吸引看了过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人形铜像。
目如铜铃,嘴生獠牙,身材粗胖,光脚敞怀,形貌如地狱恶鬼般狰狞丑陋,但那怒瞪的眉目间竟透出一股凛然威严,仿佛审判天地的神明,让人不敢直视。
底座之下有字迹镌刻,只能看到“天”字,另外大半边都成了废墟,以至底盘不稳,被离不厌一靠就前后晃动。
这是……
离不厌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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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罚者!”
丹陛之上的皇帝似乎终于找到了阻止的办法,嘶声吼道:“离辰轩!你若继续作乱伤害厌儿,天罚者一定会来审判你的恶行的,你逃不了的!”
离辰轩眉头皱了下,很快又松开,嗤笑道:“审判我?”
“哗!”
血红剑光一闪而逝,铜像不稳地晃了晃,终于向旁倒去,落地时竟“咚隆”一声断成了两半。
离辰轩轻蔑地哼了一声,“且不说天罚者从不管人界之事,就算他来了,在人界也施展不出任何仙妖手段,是龙也得给我趴下了!”
他一指地上劈成两半的铜像,“敢审判我,就和这铜像一样的下场!”
离不厌像是吓坏了,竟凑到那铜像跟前摸了摸裂口,红着眼抬头道:“你……你这个疯子……”
离辰轩竟然点了点头,“对,我是个疯子。”
“现在,”他举剑,”你要被疯子杀了。”
皇帝绝望道:“厌儿……不……”
剑落。
人……
离不厌就在这时突然扑了上去,手中一道碎金光芒瞬间射出,直逼他眼睛而去。
那竟是一块铜像碎片。
他刚刚去摸铜像,就是去捡了一块可以反击的锋利碎片。
离辰轩猝不及防,下意识撤剑回挡。
离不厌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嗷呜”一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就算要死,他也要咬下他一口肉!
他堂堂太子岂是那么好杀的!
“找死!”
离辰轩瞬间大怒,另一只手拿过长剑,一剑砍向离不厌的脖颈,竟是要直接断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天际炸响一道雷霆!
“轰咔!”
雷光轰击而下,贯穿屋顶后一击落地,在地面迸溅开大片刺眼的亮光和磅礴的风浪。
离不厌被一点溅落的雷光击中,顿时浑身一麻,晕头晕脑地松开手,“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刚刚好和砍向脖颈的长剑擦肩而过。
他摸了摸还连着脑袋的脖子,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还活着。
谁救了他?
他抬眼看了过去。
被那风浪推到了一边的离辰轩也同时看了过来,随即“嘶”一声抽了口气。
丹陛上的皇帝也同时瞪大了眼睛。
殿内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一袭清贵至极的紫衣,眼覆紫纱,头戴紫金冠,便是看不清眉眼,一眼看过去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美感。
这是个美到了极致的人。
男人。
但所有人都不敢心生任何觊觎之心。
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冷……酷了。
不是那种冰冻三尺的冷,而是从千万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杀伐决断的冷。
每一根发丝飘扬起的弧度都仿佛利剑起舞一般,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就连一旁一日内杀了太多人,早已对杀气麻木的黑煞军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握住兵器的手忍不住频频颤抖。
离辰轩紧了紧手中长剑,眯起眼道:“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侧头,紫纱下一双眼淡淡扫了眼地上断成两截的铜像。
那一眼冷冽至极。
他的声音也冷冽至极。
“你刚刚,不是说要让我趴下吗?”
3. 师徒初见(三)
剑拔弩张的宫殿因为这句话的落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向了地上那被劈断的铜像,一个身份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临天之巅,掌天下刑。
天罚者谢天临。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随之而来的兵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方才还嚣张狂傲的黑煞军脸色煞白一片,有的人甚至恐惧到直接跪在了地上。
天罚者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若说仙妖飞天遁地的力量让凡人视若神明,天罚者就是凌驾于仙妖之上,让整个寰天界都震悚颤抖的存在。
其名谢天临,意如天亲临。
那是天道亲自承认的代天行刑者。
身份高高在上,实力天下第一,性子更是冷酷无情,出世三千年,手中刑天剑下不知染了多少血腥。
那是真正的,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杀神。
凡人之所以尊崇他,是因他逢魔必杀,逢恶必除。
他们在某些严肃的场合为他塑像,如刑堂或是朝堂,望其可以明辨是非,审判善恶。
因不知其貌,只闻其行,便根据自己的想象将他塑造成这样狰狞凶恶的模样,只一双眼威严肃穆,如刑堂之上高悬的神明之眼。
普通人尊敬仰望,恶人避之不及。
对于黑煞军这样双手沾满累累血腥的人而言,更是宛若看到了天敌,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
离辰轩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无论他刚刚多么霸气地看不起天罚者,将他的铜像一劈两半,鄙薄他是条龙也得给他趴下,那都是人家不在的情况下。
现在当着这人的面,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是深深地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的瞳孔都不自觉地战栗着。
相比于他的恐惧,殿内唯二的受害者在一开始的震惊后,却瞬间激动起来。
离不厌趴在地上,瞪大眼睛道:“……你……真……真的是天罚者?”
谢天临低头扫了眼他一眼,那双眼眸被半透明的紫纱蒙覆,其间的冷意还是能清晰浸透出来。
只是一眼,离不厌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看透了似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这是什么眼神?为什么紧盯着他不放?
简直像猎人盯上猎物一般要将他扒皮拆骨,甚至连灵魂也吞噬殆尽。
好……好可怕……
“尊……尊敬的天罚者大人……”
这时候,台上的皇帝终于也反应过来,勉强坐直身体,颤声道:“朕……我是人界人皇,他是我唯一的孩子离不厌,这些疯子今日闯进皇城肆意屠杀,我整个皇族都被杀尽,他们还想杀我的孩子,请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谢天临转头扫了眼四周鲜血淋漓的尸体。
或许是已经看惯了这种场面,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身周的气息更加森冷。
“烨王,离辰轩。”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犯下如此滔天杀孽,你好大的胆子!”
如一声惊雷猛劈而下,离辰轩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脚踩到了地上碎裂的铜像碎片。
他低头看了眼那铜像,又看了眼谢天临,眼神阴晴不定变换片刻,忽而仰头大笑了起来。
“天罚者,好一个天罚者!”
他一边笑一边嘲讽,“天罚者出世三千年,从不亲临人间,你说你是天罚者,谁又能证明得了!”
他一指地上断成两截的铜像,“你和这天罚者铜像一分相似都没有,我看你就是冒充天罚者前来捣乱的!”
谢天临垂眸瞥了眼地上那丑陋狰狞的铜像,轻轻扬了一下眉。
众人也看向地上那破碎的铜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对啊!
天罚者只是一个传说,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也许这铜像不是他的真容,也许面前人也只是个假冒的。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也……
“就算你是真的,又能如何?”
离辰轩嗤笑一声,“人界禁断一切仙妖手段,任你拥有翻天覆地之能,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普通人,而我有二十万黑煞军,一人一刀也能将你凌迟处死!”
在场人勃然变色!
他身为一个犯人,竟要将行刑者凌迟处死!
何其荒谬绝伦,倒反天罡!
皇帝和离不厌是惊惧又绝望,黑煞军本来绝望的眼底却隐隐亮起一道光。
王爷这做法真是秒极了,管他是不是真的,将人杀了,他们就死不了了。
离辰轩显然察觉到了逐渐变化的士气,狞笑一声,厉声道:“给本王刮了他!”
黑煞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底自然还是有恐惧蔓延的,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尤其这决心被极度的恐惧一催生,更加汹涌蓬勃了起来。
不是他死,就是他们死。
拼了!
“去死吧!”
随着第一个人站出来,更多的人紧随其后。
他们挥舞着刀剑,狰狞又凶煞地朝着谢天临扑杀了过去。
离不厌惊惧地瑟缩了一下,心里已经对这次能活下去不抱什么希望了 。
就算是真的天罚者,在什么能力都用不了的人界,仅凭他自己又怎么可能灭得了二十万的黑煞军呢。
皇帝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 。
但现实并没有往他们猜想的方向发展 。
谢天临只是简简单单提步上前,抽剑挥出。
“锵锒!”
地面眨眼多了一地断成两截的兵器,以及……
“噗嗤!”
从身体断裂口喷涌而出的大片鲜血。
黑煞军呆滞地睁大眼,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纷纷倒在了地上。
眨眼之间,地上已经躺了二十来具尸体。
在场的三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离辰轩立在原地,身上被泼洒了大片的鲜血,瞳孔不稳地剧烈颤抖。
皇帝父子俩呆呆睁大眼 ,一时被惊得表情都空白了。
还没来得及冲上来的黑煞军们也都被惊得呆待在了原地。
谢天临持剑往前走去,他的剑甚至都是雪亮干净的,如他的人一般,一滴鲜血也没溅上。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冷冽道:“烨王离辰轩,指使手下二十万黑煞军诛杀生灵七百万三千四百零三人,业障深厚,罪恶滔天,按刑天宫律,该受火海炙烤三百年,雷刑八十一道,直至魂飞魄散方消,并剥夺其转世权力。”
他停在离辰轩面前,手中长剑一指他:“你,当诛。”
被这柄杀伐过重的刑天剑剑尖指着,离辰轩头皮都快炸开了,强烈的危机感席卷全身,让他的心脏激烈地跳动。
这人竟真的是天罚者本人!
但真假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以及足够的心狠手辣!
“来啊,你杀了我啊!”
他不避不闪地站在原地,甚至往前站了一步,咧嘴笑道,“杀了我,我二十万大军顷刻将整座皇城全部屠尽!”
谢天临挑了下眉。
离辰轩得意地仰起头,猖狂大笑,“你是天罚者又怎么样,在人界的地盘,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而已,你能阻止得了十几二十个黑煞军,但你能阻止得了十几二十万吗?你能吗!?”
身后本来被谢天临那一剑之威吓到的黑煞军们一听他的话,顿时又重新拾起了气势,手中武器往地上重重一顿,颇有种一往无前的赫赫杀威。
谢天临眉目不动,只是神态颇有些嘲讽。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生活在池底的浮游,总是妄图以自己所见揣测神明的能力。”
离辰轩笑容一滞,莫名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谢天临收剑入鞘,淡淡道:“我为天罚者,承天之意,替天行道,除仙妖手段外,天道,亦是我实力的一部分。”
他怜悯地看着他,“人界禁仙妖,不禁天道。”
离辰轩的脸色顿时变了。
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就见谢天临抬起了手,放到了脑后蒙住眼的紫纱系结上。
这一刻,离辰轩脑海里突然闪过关于天罚者的一句话。
紫火伴惊雷,睁眼断善恶。
没人知道什么意思,记录这句话的古籍早就残破不堪,世人只当它是个传说。
但现在,这个传说即将降临。
一股莫大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离辰轩有种强烈的直觉——
这眼纱一定不能摘下,不然一切都会彻底覆没!
他蓦地扑了上来,他想要阻止他,想要拿剑刺向他,想要不顾一切打断他的动作。
谢天临只是身影一闪,重重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安静!”
离辰轩“嘭”一声狠狠摔到了墙边,全身骨头瞬间断了大半,嘴角哗啦啦涌出大股鲜血,再也无力动弹一分。
他眼睁睁看着谢天临摘下了那条半透明的紫纱,缓缓露出了底下被遮挡的眼眸。
那是一双黛紫色的眼。
仿佛有星辰在里面流转,有大道在其中生灭,生死轮回,善恶是非,都被那一双眼包裹在内。
所有看到那一双眼的人,都被瞬间定在了原地,只觉魂魄在那浩瀚大道中轮转起伏,神思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随着那双眼眸的睁开,谢天临雪白的额间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朵紫色的火莲神纹,真如神明降临一般,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他淡淡一抬眼,黛紫色眼眸看向不远处剩下的黑煞军,眼底倒映出一片漆黑到几乎化成实质的滔天业障。
他缓缓地,说了几个字:
“我宣判,黑煞军,有罪。”
“轰咔!”
天际突然炸响一道点亮黑夜的惊雷!
宫殿外还在厮杀的所有人齐齐一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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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动作顿时停了。
蓦地一声惊叫声响起:“他们!他们起火了!”
还在四处逃跑的宫人们,以及在拼命抵挡黑煞军攻势的护卫们看向周围,就见刚刚还一副凶悍狠戾恨不得屠尽所有人的黑煞军们,此刻身上无一不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火焰呈紫色,有人身上汹涌可怖几乎将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有人身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火苗。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皇宫里到处都是一个个滚滚燃烧的火球,他们四处拍打爬滚,甚至跳进水池里妄图灭火,但奇异的是,这火只在他们身上烧,滚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引燃其它东西,就连水也灭不了。
宫人侍卫们无不惊骇,待确认这火焰完全不伤害他们后,又都激动地跪了下来,一个个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一定是老天听到了我们的求救,这是天罚!”
“天罚……天罚者?一定是天罚者降临了!”
“那位不是从来不管人界之事吗?为什么会突然到来?”
“一定是黑煞军罪恶滔天不容饶恕,才引动天罚者降临!”
“恶有恶报啊!老天有眼,光惩治恶人,竟然没有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拜谢苍天!拜谢天罚者!”
整座皇城到处有火人翻滚哀嚎,到处有人虔诚跪拜。
穹天殿内,同样有火人在凄厉惨叫。
刚刚还杀气腾腾企图倒反天罡的黑煞军如今只能在地上翻滚哀嚎,口口声声喊着有二十万大军的离辰轩眨眼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眼里血丝遍布,看起来可怖至极。
“这就是……天罚者的力量?”
谢天临淡淡道:“善恶审判乃天道因果之力,天下无人能躲得过。”
他垂眸看向离辰轩,黛紫眼底森冷无情,“你手下之人屠戮过多生灵,业障太深,我的火焰专烧业障,杀的人越多,烧得越狠,你说,你的黑煞军今天能活下来多少人?”
离辰轩脸色煞白一片。
怕是活不下几个吧。
二十万大军何等威势,一路为了不暴露踪迹,凡遇到的人全都杀了。
城都不止屠过一座。
此刻之前他还在为了这等战绩骄傲猖狂,现在,这些血腥却成了燃烧自己的火焰。
他看着那些四处翻滚的火人,听着他们凄厉的惨嚎声,脸色狰狞扭曲一片。
“天罚者不是从来不管人间事,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他猛地喘了口气,不甘嘶吼道:“我明明都快成功了!为什么你偏偏要来!?”
谢天临突然侧眸看向身后跪坐在地上的孩童。
他转过身来,几步走到了他身边。
离不厌霎时紧张起来,甚至比离辰轩接近的时候还要紧张。
这人刚刚一个睁眼的功夫就杀了二十万人,现在他同样用这双好看的眼眸看着他,是个人都会恐惧地哆嗦。
尽管他杀的是自己的敌人,对于一个杀戮过多的人,本能还是会感到害怕。
何况他刚刚还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过他。
他惊恐地瞪着他,似乎听到父皇喊了句“请您住手”,但谢天临没理会,离不厌也顾不上找他求救。
因为他过于紧张,已经僵硬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人缓缓蹲下身来,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两指并拢落到了他的脖颈上。
离不厌浑身一颤,想躲又躲不开,一时恐惧到瞳孔都微微散了。
是……是不是要死了?
可他刚刚还救了他。
可……可他杀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
正在他脑海里天人交战时,突然感觉脖颈上一抹温热一闪而逝。
面前的人收回了手,指尖还沾着一点猩红血迹。
离不厌呆呆地眨了眨眼,“……啊?”
谢天临淡淡道:“这血再流下去,可是会死的。”
离不厌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受了伤,顿时一惊,连忙抬手摸了摸脖颈。
触手除了血的黏腻,皮肤一片光洁,伤口已经不存在了。
谢天临道:“死了,会很麻烦。”
离不厌彻底呆住。
谢天临处理完伤势,站起身来,终于施舍般回了离辰轩刚刚的问话。
“因为我要一个人,而你差点杀了他,我很生气。”
离辰轩死死地瞪着离不厌,不可置信道:“就为了他?一个孩子?”
谢天临点点头,“是,一个孩子。”
离辰轩被这个答案气到喷出一口血,眼睛瞪得都快脱出眼眶了,实在不甘心他的千秋霸业就为了这么个小破孩子功亏一篑。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骂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离不厌茫然又无辜地呆在原地,喃喃道:
“为了……孤?”
4. 师徒初见(四)
紫色的人形火球烧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陆陆续续熄灭了。
原地只剩下一捧捧白色的骨灰。
宫人们大部分都跪在原地不停叩拜,表情充满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虚脱。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黑煞军莫名其妙突然起火,水扑不灭,不沾它物,就像是上天针对他们降下的天罚。
这世上能和天罚关联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禁军大半已经阵亡,目前官职最大的指挥使周云召集了仅存的禁军,火急火燎地来到穹天殿前,却发现大门紧闭,鲜血如溪水般从殿内汩汩流出,给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先前在其它地方被黑煞军缠住,听说烨王抓了所有皇亲国戚来到穹天殿,包括皇帝和太子都在其中。
如今一看这场面,哪还待得住,就想命人强撞进去。
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拉住了袖子。
“指挥使,冷静!你忘了之前那场火焰了吗?”
“那位很可能就在里面,您想想,那等存在的人找的定然是陛下,若陛下不在了,门也没必要关啊!”
“对啊对啊!说不准他们是有事相商,您贸然进去,不是打扰他们吗?”
“万一那位生气了……”
这话还没说出来,所有人就齐齐打了个寒颤,剩下的话甚至不敢说出口。
周云想起整个皇城里那随处可见的一捧捧骨灰,顿时冷汗出了一身。
虽然那火焰的出现到现在还是个谜团,是不是天罚者降临还是两说,但他到底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样的存在,已经是高到让人连望都不敢望一眼的程度了。
他深吸口气,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想了想,道:“那就等……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若不开门,我们再想办法进去。”
一个时辰,怎么也够里面的人谈完事情了。
禁军们纷纷点头应下。
.
穹天殿。
正殿之内血腥浓重,尸体遍布,显然不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谢天临在火焰燃尽的时候就重新戴上了紫纱,给了皇帝一颗丹药让他治伤,也没管一旁怔愣的离不厌,自行去了偏殿等候。
没多一会,门开了。
走进来的却是离不厌。
谢天临没理会他,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朵紫色的火莲。
火莲里有一缕极其细微的黑气四处游窜,却被火莲囚拢在莲心处逃脱不得,只能疯狂地扭曲变幻成各种可怖的模样,只望一眼就让人心生寒气。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眉心微微蹙起,本就冷淡的面容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离不厌刚要试探着进来,一见他这神色,顿时又缩回了脚。
他摸了摸脖子上愈合的伤口,想了想,又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这次谢天临没反应。
于是他一路慢吞吞走到了谢天临近处的地方,坐到了一把椅子上,捧着脸看他。
那模样,好似谢天临是什么被人观赏的稀世奇珍似的,那双黑眼睛亮晶晶一片,隐隐地发着光。
谢天临眉头抽了抽,冷声道:“看够了?”
离不厌下意识道:“没有。”
片刻的寂静。
离不厌激灵灵一抖,立刻坐直身子,正色道:“你太好看了,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谢天临稀奇似的打量了他一眼,“你不怕我?”
离不厌道:“怕啊。”
不仅怕,还怕得很。
到现在他的手脚都还在忍不住发软。
但……
他摸了摸脖子上愈合的伤口,骄傲地抬起下颌,“但你给孤治好了伤,你不会伤害孤的。”
谢天临挑了下眉,拿过一个茶杯慢悠悠把玩着,淡淡道,“我救过的人不少,没几个敢靠近我的,你胆子很大。”
离不厌骤然被夸,脸颊顿时红了,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他的确挺怕面前这人,任谁面对一个一眼杀了二十万大军的人都会很怕的。
但,这个恐怖的杀神刚刚却很温柔地给他治了伤!
一面是面对敌人的冷酷无情,一面是面对他时的温柔熨帖。
何况他长得这么好看!
这样来自巅峰之人光明长大的偏爱让他头皮发麻心脏战栗,他突然很想,很想靠近这个人。
即使怕的要死,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他羞涩道:“孤……孤的胆子一向很大的。”
谢天临“嗯”了一声,道:“继续保持,不出意外,你之后会过得很辛苦。”
离不厌:“……啊?”
过得辛苦,什么意思?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人界除皇帝外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出行仆从成堆,衣食.精挑细选,生来就是享福的命,什么时候需要吃苦?
还……很辛苦?
莫大的不安突然袭上心头,太子殿下尊贵的舌头不受控制打了个结,“你你你……你要做做……做什么?”
谢天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突然微微弯起唇角,“我要带你走。”
离不厌呆滞地睁大眼,“走去哪?”
谢天临道:“刑天宫。”
离不厌大惊失色,离不厌脸色煞白,离不厌差点原地飞升!
刑天宫!
天罚者谢天临所居之地!
传说里面汇聚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人,有穷凶极恶的罪人,也有比罪人更加冷酷的刑使,还有冻骨冰海,碎体风刃,轰天惊雷,燎原火海,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
没有之一!
最最最可怕的是,谢天临不紧不慢又加了一句,“我只带你一人走,到了刑天宫,你也没有任何仆从伺候。”
他最终用一句话杀死了离不厌。
“我只是通知,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离不厌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泪汪汪,浑身颤抖。
他很想像之前面对离辰轩一样傲气又倔强地反驳回去,但他发现心里更多的竟然是快要把自己淹没的委屈。
明明他之前对他那么好,那光明正大的偏爱让他的心头一直在激昂战栗,现在却要将他推入地狱。
委屈。
快委屈死了。
他颤着声音问:“我们……什么仇?什么怨?”
谢天临慢悠悠拿起桌上的茶杯,眯起眼:“杀身之仇,灭世之怨。”
离不厌身体一颤,差点魂飞魄散。
他他他他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小孩,怎怎怎怎么就和他这么大仇了!?
“啪!”
谢天临猛地合拢掌心,茶杯眨眼碎成齑粉,簌簌从指尖落下。
他淡淡道:“如果你不答应,这就是将来。”
阵心不归,魔龙出世,世界破碎,生灵皆亡,可不就是杀身之仇,灭世之怨。
但离不厌不知道,他只以为谢天临在威胁他,若他不答应去,就将他碾碎了。
他愣愣地睁着眼,只觉刚刚才恢复光明的世界又变得漆黑一片,偏偏带来黑暗的那个人是他奉为神人,从心底里崇敬的存在。
这算什么?毁掉自己的最终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谢天临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微微俯下.身逼近他的脸,轻声道:“现在,还想靠近我吗?”
离不厌倔强地瞪着他,突然慢慢红了眼眶。
谢天临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刚想撤身,衣袖便被一双小手牢牢抓住。
离不厌极力压抑,但还是没压抑住,声音里带出浓浓的哽咽,“你……你刚刚还救了孤,你还给孤疗伤,你还为了孤杀了二十万黑煞军,你明明对孤这么好,你怎么忍心孤……孤……受这么多苦呜……”
说到最后,终于没忍住,一滴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
谢天临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生性冷情,见这小孩不怕死一直靠近他,不耐之下想将人吓走,吓是吓到了,却直接吓哭了。
他没兴趣哄小孩,抽回衣袖就要走人。
……没抽出来。
离不厌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把脸埋进去狠狠擦了一把,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神幽怨又哀伤,宛如看着什么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似的,声音也凄惨极了,“你……你骗了孤的感情……你个坏人!”
被强行加戏的谢·坏人·天临:“……”
他低头看了眼被当抹布的袖子,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下,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忍住没一掌挥出去。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冒犯他了!
敢这么做的人都已经成灰了!
偏偏这小孩,小小一团,软软嫩嫩,娇弱到他轻轻一挥手就可以灭掉,但就因为魔龙的原因,必须得让他活着!
而让他活着,就得委屈自己。
就得忍着!
谢天临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一抬手收回了袖子……
没成功。
因为小孩抓得太紧没松手,收袖子的时候把小孩也收了回来。
收到了怀里。
小孩哼的一声,骄矜地扬起下巴,“就算……就算你抱孤,孤也不会原谅你嗝!”
谢天临:“……”
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想一把将这小孩抛出去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道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
一大一小两人转头看过去,就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口。
离不厌惊喜道:“父皇,您没事了?”
说着,蹦下地就朝他跑了过去。
皇帝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因为遭逢大变,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但模样还是挺威严俊朗的。
他显然是听到了两人刚刚的对话,低头看向跑过来的离不厌,训斥道:“你这孩子,在面对烨王屠刀的时候都没哭,天罚者大人何等身份,你怎能在他面前哭闹?”
离不厌噎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揉了揉眼睛,“孤……孤也不知道……”
可能是谢天临救过他,可能是他刚刚才被他那般明目张胆地偏爱过,骤然被伤害,第一反应竟不是反击回去,而是委屈,委屈到控制不住想哭。
但总归这还是件挺丢脸的事,他心虚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您的伤怎么样了?”
皇帝点点头,道:“已经愈合了。”
他正了正衣襟,走到谢天临面前,拱手抱拳行了个大礼,“多谢天罚者救命之恩。”
谢天临大大方方受了他这一礼,淡淡道:“既然你来了,长话短说,我要带太子走,太子一位,你可以重新选人。”
离不厌顿时紧张地握住皇帝的手,哀声道:“孤……孤不想去……”
皇帝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仰起头,不避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这是救朕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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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谢天临道,“你身上功德深厚,是个好皇帝,人界有你可以保百年太平,就算不为太子,我也会救你。”
皇帝沉默片刻,道:“您要带走的是朕唯一的孩子,朕知道阻止不了您,但请您体谅朕为人父的心情,至少……给朕一个理由。”
谢天临眉梢一挑,“理由?”
他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帝身前。
那笔挺颀长的身姿行走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气势,只是简简单单几步,却仿佛踏在心脏之上,让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沉了下去。
皇帝瞳仁微微颤动,离不厌更是吓到身体都僵直了。
谢天临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忽地一抬手,一手抓住离不厌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抛。
“嘭!”
一声轻响过后,离不厌落在床上滚了两圈,双目紧闭,四肢瘫软,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厌儿!”
皇帝刚要过去,谢天临道:“只是让他睡着了,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合他听。”
皇帝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未及放下,又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品出点凝重的意味,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就见谢天临抬起一手,掌心一朵火莲徐徐旋转,“你可识得此物?”
皇帝盯着那火莲看了一会,正确的说是看着莲心中那团黑色的气息。
他怔了怔,想到什么,脸色微微白了白,“这是……魔气?”
魔气,这是整个寰天界人人惧怕痛恨之物。
沾之心性大变,恶念丛生,最后会被吞噬七情六欲,沦落为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谢天临缓缓道:“黑煞军嗜杀成性,身上业障深厚,且大多数人皆是如此,违背人该有的本性,我以业火焚烧,二十万大军方聚拢了这么一缕。”
他抬眼看向皇帝,“就这一缕,让你差点国破家亡。”
皇帝身形一颤,本就苍白的脸色竟泛起隐隐的青灰。
谢天临道:“这东西一般只在灵气充沛的仙域和妖域横行,人间没有灵气,本不该有魔气出现,可现在,它出现在了黑煞军身上。”
皇帝摇摇欲坠地倒退了两步,“这……难道是魔渊封印不稳了?”
谢天临点点头,“还算聪明,太子和魔渊封印有些关联,此事关系重大,我不便透露过多,他的安危事关整个寰天界生死,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皇帝怔怔地转过头,看向趴在床上睡着的离不厌。
小孩还在安静地睡着,软软嫩嫩一团,安宁又静谧地躺在那里,对外界的纷争毫无察觉。
皇帝的眼神渐渐地柔软下来,喃喃道:“他出生时天降异象,朕就知道他生来不凡,本想让他继承皇位护佑我人界,但没想到,终究是抵不过整个寰天界的生死大义。”
他突然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至少……至少给朕一个保证,给他找个靠山护着他,让他活得痛快一点……”
谢天临没说话。
“他被朕宠坏了,性子骄纵,怕去了刑天宫,惹了祸,没人给他撑腰……”
皇帝声音恳切,“这是朕……是我唯一的请求,求您了……”
谢天临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便是他最大的靠山。”
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笑,“那皇儿以后就托付给您了。”
有淡淡金光从他身上升起,在半空化成一条虚淡的龙形,没入了谢天临体内。
谢天临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一挥手将那朵火莲捏碎,里面的魔气眨眼被火焰焚烧成虚无。
他收回手,淡淡道:“一个时辰后,我要在皇宫门口见到他。”
话落,转身便离开了。
一路来到正殿,踩着满地鲜血,路过无数尸体,来到了殿门之前。
“吱呀!”
殿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缓缓开启,瞬间从缝隙里掉进来好几个身影。
正是周云和几个禁军护卫。
他们见里面一直没动静,又实在担心皇帝和太子,便一个个贴在门上试图窥探里面的情况,岂知门突然被打开,猝不及防便一下摔了进去。
刚刚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紫色眼眸。
虽被紫纱蒙着,但莫名就能感觉到一股冷气兜头袭来,激得几人狠狠一抖,连忙站起身来,冲着谢天临就是一个大礼。
“见见见见过天罚者大人!”
谢天临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往前走去,路过周云时淡淡道:“烨王先关押起来,过后会有人前来接手。”
周云见他竟没反对这行礼的称呼,一时腰弯得更低了,连忙道:“是。”
谢天临一路出了宫殿,最后在台阶之前停下了脚步。
他静静地看着天际漂浮的阴云,半晌才冷哼一声,“老狐狸。”
以退为进,玩的一手好牌。
他面前只有自己一个人,说是要找靠山,不就是让他护着那小太子。
皇帝身负国运龙脉,一举一动关系人界命脉,他要的承诺,因果之力自然也非同小可。
不答应,晾他也不敢做什么。
答应了,报酬也是极为丰厚的。
他闭眼感觉了下.体内,因动用天道之力而躁动不稳的仙力被一道金色龙气勉强压制住,短时间内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这份龙脉之力来得还算及时,他就收下了。
希望他遵守诺言,安安稳稳将那小孩送到他手上。
5. 凤羽花(一)
一个时辰后。
宫门口。
谢天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将密密麻麻的箱笼堆出了几百米的距离。
半个时辰前,离不厌和皇帝百般哀求千般撒泼不去刑天宫无果后,哭唧唧地说了句“孤收拾点行李”。
半个时辰后,宫门口就出现了这堪称壮阔的箱笼行列。
谢天临闭眼深呼吸,“这些都要带走?”
离不厌吸了吸哭得通红的鼻子,哼道:“当然,这已经算是轻装简行了!”
他掰着胖乎乎的手指,一根一根数。
“早上醒来得净面净口,洗漱用的皂具一次就脏了,需要准备好几箱;衣服有睡觉穿的,日常穿的,出席宴会穿的,骑马,玩乐等等,一次就脏了不能穿了,自然得要好几套;还有饰品,和衣服都是一套的,还要预备万一磕碰到后的替换品,也是要好几箱;除此之外,床寝用物,吃食,玩乐,收藏把玩之物……”
他委屈巴巴,“孤的抱枕都没有全部带上呢……”
谢天临越听面色越是冰冷,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下,突然拎起他的后颈转身就走,“你到了刑天宫就用不着了。”
“不!”离不厌惨叫一声,“孤的用物,孤不能就这么离开,孤会死的!”
谢天临冷酷无情道:“没关系,我会教你怎么在刑天宫活下来。”
离不厌陡然打了个冷颤。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就见地面紫光一闪,一柄细长窄剑出现在谢天临脚下,载着两人猛地朝天空飞了上去。
离不厌瞳孔骤缩,“唰”一下转身牢牢抱住谢天临的腰,“啊啊啊啊要掉了要掉了要噜噜噜噜……”
口齿逐渐不清。
谢天临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教训,直接无视了他,自顾自往前飞去。
等他飞出人界范围,来到了灵气充沛的仙域边界,终于施舍般看向身后的离不厌时……
小孩已经蔫蔫一息,出气多进气少了。
眼瞅着一副即将窒息而死的模样。
从没和凡人小孩这种脆弱存在接近过的谢天临:“……”
他颇为纳罕地看着离不厌,搞不懂为什么有人飞个天都能把自己飞死。
他在前边给他挡了一路的风,还能被剩下的几缕漏网风吹到呼吸困难!
这小孩的身体是有多弱!
谢天临在原地无语地沉默片刻,被迫开始找修整的地方。
刚放出神识一扫,便皱了下眉。
这附近的人,未免也太多了点。
人界与仙域交界之地向来灵气匮乏,按理说很少有修者会到这附近来,这里都是没什么灵气的普通绿植,再往前走百公里左右才会陆陆续续出现城镇。
但现在,这里的人流混杂程度堪比一小座城市。
远处时不时还有斗法产生的灵气暴动,以及修士互相对骂的声音,似乎是为了争夺什么东西。
灵气匮乏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忽而蹙了下眉,隐隐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熟悉到让他本能的抗拒。
他面色微寒,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是沉入了谷底,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血色的杀气。
那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本该在仙域中央的朱家吗!?
“轰隆!”
天空蓦地一声巨响,一道火球直直朝他的方向坠落过来,伴随着一道凄厉的惨叫:“接接接接住我啊啊啊啊!”
谢天临一抬手,“嘭”一声将火球砸到了另一个方向。
地面狠狠地震了震,转瞬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坑。
谢天临低头看去。
坑底躺着个容貌堪称艳丽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火焰一般的橘红色华服,其上绣着大片凤凰金丝,扑面而来一股逼人贵气,只是那一脸痛苦狰狞的表情破坏了衣服带来的华贵感。
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脑勺,抬起头来愤怒地瞪着半空中的人,“我这么大个美人砸过来,不接就算了,有你这么无情地砸出去……”的吗?
后面的话顿时被吞了回去。
他呆呆地张大嘴,喃喃道:“乖乖……怪不得不接我,原来是比我还好看……”
而且这眉眼……怎么说呢,好像看起来有点眼熟的样子……
谢天临原本并不准备理会他,目光落到他衣服上的凤凰纹路时微微顿了下,“朱家的人?”
那人咧嘴一笑,一个翻身站了起来,道:“朱家少主朱玄礼,在这附近办点事,不知道友姓甚名谁,是哪家门派?”
谢天临目色沉沉地打量他一眼,“朱明光是你什么人?”
朱玄礼谦逊道:“是家父。”
谢天临眸光一闪,瞬间的恍神,很快恢复。
“不过如此。”
他语气平平的落下一句话,转身就朝神识内一处无人的山洞飞去。
朱玄礼被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见他快要飞远了,连忙跟了上去,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极力试图套近乎。
“道友,听你这语气,是认识家父吗?”
“道友这装扮,莫非也是那位大人的崇拜者?别说,你这一身还挺好看,颇有点以假乱真的意思。”
“不知道友来这里做什么,可也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听我一劝,那东西真不是仙人以下的修士能抢得了的,不过就是那人抛出来为达到自己目的的引子而已,普通修士还是别凑这热闹了。”
“道友?道友在听我说吗?道友?”
谢天临落到山洞里,拂袖一挥,洞口“轰”一声落下一道禁制,朱玄礼猝不及防撞上去,顿时被轰飞出老远的距离。
他摸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忌惮地看了眼那闪着紫光的禁制上散发的淡淡金光,咂舌道:“乖乖,这凶美人竟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仙人……”
他想起那人的容貌,挠了挠头,“我怎么总感觉他的眉眼……和父亲有点相似呢。”
错觉吧,他父亲可没什么兄弟姐妹,一定是巧合而已。
而且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
他静了静,又叹了口气。
“这样的存在,我是该喜还是该忧啊……”
.
“朱家……”
谢天临在山洞里找了个位置坐好,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地上,给他喂了颗丹药。
见他的面色逐渐恢复,这才盘腿坐好,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寰天界分人界,妖域,以及仙域,其中还散落着一些特殊的,继承了神族血脉的神裔。
神族由三族组成,分别为凤凰,龙,以及创生之族,他们早已在上古之时便全部回归神界,此界流传血脉寥寥,各个天赋异禀。
朱家坐拥凤凰血脉,乃仙域第一世家,在仙域中央灵气充裕之地占据了大片地界。
朱玄礼是朱家少主,身份贵重,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灵气匮乏的地方,身边还没其他人相护。
这样的地方,反倒是些被追杀的无路可走之人会经常光顾,就为了逃入人界,利用人界禁断一切仙妖手段的特性躲避追踪。
他想起刚刚感觉到的那股气息,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竟然是凤血石。
此物是凤凰血凝聚而成,可为幻境阵心,也可洗经伐髓,压制走火入魔,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
难不成是有人盗取了凤血石逃入此地,引来朱家追杀?
至于为何来的只有朱家少主,就不得而知了。
本来也和他没有关系。
谢天临清空思绪,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离不厌身上。
神胎龙壳活是活着,只是所有的灵气都用于化形了,离不厌现在就是凡人一个,没有任何力量,无法作为阵心石使用。
必须想办法让他成仙,只有借助成仙雷劫淬炼,阵心石才能真正恢复。
这可能是一个漫长的时光。
正想着,地上突然响起一道咳嗽声。
“咳咳……”
离不厌朦朦胧胧睁开眼,脑袋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叫了一声:“刘安,给孤揉揉头。”
没人应声。
离不厌不满地哼哼一声,原地滚了一圈,手伸出去想捞个抱枕过来抱。
抱的确是抱到了,就是触感不太对。
头顶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手不想要可以剁了。”
离不厌:“……”
离不厌猛地睁开眼,就见面前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端正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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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他怀里,正抱着他一条手臂蹭蹭蹭。
离不厌眨眨眼,随即干笑一声,慢吞吞松开了那条抱着的手臂,一点一点往后蹭去。
“孤……”他骄矜地扬起下巴,“孤只是做了个梦。”
谢天临漠然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建议你抓紧时间睡一觉,一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回刑天宫,路上不会再休息。”
听到“刑天宫”三个字,离不厌脸色顿时又苍白了一点,“孤不……”
“还有,”谢天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在仙域和妖域,你人界太子的身份会被觊觎,如果不想被抓走生炼祭器,最好换个自称。”
离不厌打了个冷颤,眼里已经涌现出了点泪光,“孤……我在人界待得好好的,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带走我?”
“自然有非你不可的理由。”
谢天临冷酷无情道,“现在,闭嘴,睡觉。”
他指尖紫光一闪,离不厌上下两片嘴唇顿时被迫紧闭在一起,身体也自动软倒动弹不得。
离不厌都快憋屈死了。
之前被这人救的时候心情有多激荡,现在就有多愤怒。
为他一眼灭掉二十万大军的人是他,现在强迫他支配他的人也是他。
又强大,又温柔,又铁血,又冷酷。
强势高傲到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怎么就有人让他这么又爱又恨的。
简直恨不得锤死他算了!
他动弹不得地躺在冰冷坚硬又硌人的地上,躺得痛苦不堪,浑身煎熬,非但没休息好,娇嫩的皮肤还被硌得又疼又痒。
于是一个时辰过后,等谢天临打坐完毕睁开眼时,惊奇地发现这小孩又双快死了!
谢天临:“……”
他立刻解了小孩身上的禁制,小孩在能动的第一时间就翻了个身,像是要逃离背后可怕的尖刺一般迫不及待,但翻到一半就无力地停住了,小脸白的都快失色了。
谢天临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怎么了?”
离不厌有气无力地瞪着他,小手紧紧捂着肚子,虚得浑身冒冷汗,“……饿。”
谢天临:“???”
离不厌快哭了,“我六个时辰没吃饭了,我快饿死了,我要喝奶……”
辟谷三千年几乎没有吃饭这个概念的谢天临:“……”
“还有,”离不厌指了指自己的背,“我身上都肿了!再睡下去真要睡死人了!”
在外宿营席地而坐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的谢天临:“……”
.
朱玄礼坐在洞口,正愁眉苦脸地守着面前这强大的禁制。
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但能让他这个大乘境后期忌惮的,也就仙人了。
幸好这灵气匮乏之地仙人从不屑来,这事发生的时间也短,还没什么仙人来得及赶过来。
但偏偏这山洞里就出现了一个!
而且极为神秘,他攀扯一路,一点消息都没套出来。
这对之后的行动极为不利。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至少要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哗啦!”
忽然面前的禁制光华一闪,化成灵气消散于无形。
朱玄礼立刻站了起来,就见里面那让他忌惮的紫衣人抱着个小孩走了出来,一只手还在小孩后背缓缓揉按着。
那动作温和又轻柔,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孩给伤到了。
偏偏他的眼神冷酷至极,浑身都透着一股杀气腾腾的气势,像是要立刻奔赴战场杀个三进三出。
他就顶着这样生人勿近的可怖气势走到朱玄礼面前,停步,站定。
朱玄礼差点被那气势给惊得腿一软跪到地上去。
他以为他在这里惹了这位前辈清净,脑子里一瞬间略过了无数求饶的说辞和逃跑的方式,正要试探性开口,面前的人先一步说话了。
“你身上,有奶吗?”
“……”朱玄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谢天临皱了下眉,身上杀气越发可怖。
“或者你知道,哪里有可以下奶的生灵吗?能喂崽的。”
朱玄礼:“……………………”
6. 凤羽花(二)
一刻钟后。
朱玄礼带着谢天临和离不厌站在了一窝刚下崽的灵牛兽前。
朱玄礼呵呵笑道:“灵牛兽灵力低微,几乎和凡牛无异,它的奶也适合还没开始修仙的人族幼崽喝,可以暂时充饥。”
谢天临瞥了眼面前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灵牛母子们,手一伸,将怀里的崽子扔到小牛犊旁边,“喝吧。”
离不厌要不是饿得浑身乏力,几乎快要跳起来了。
没开智的灵牛兽和野兽无异,刚生崽的窝里到处都是牛毛和杂草的混合物,又脏又臭,简直是在他的底线上疯狂跳舞。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这辈子都没受过这委屈!
更委屈的是,他还得趴一头牛身上喝奶!
离不厌宁死不屈地扬起脖颈,“你杀了我吧!”
“???”谢天临不耐地皱起眉,“又怎么了?”
不是饿了吗?他都把食物送上门了,怎么又作起妖了?
“咳咳……”
朱玄礼尴尬地咳了一声,“是这样的,小公子金尊玉贵,直接喝奶怕是会生病,需要装入容器里熬煮至沸腾,再放至温凉方可入口。”
他捧出一个琉璃盏,“我这里刚好有能熬煮的容器,前辈不妨一试。”
一出生就已辟谷,从没喝过奶并不知道其操作过程的谢天临:“……”
他眉心紧拧,看了看容器,又看了看灵牛兽,深觉此举有碍观瞻,并……不太乐意动手。
养活一个人族崽子怎么这么麻烦?
朱玄礼察言观色,立刻道:“我替前辈来。”
他走上前去,在离不厌感激的目光下用灵力将他托起放到了一处干净的草地上,自己蹲到灵牛兽旁边。
然而刚刚上手,他就沉默了。
半晌,他尴尬地抬起头,小心翼翼道:“前辈可否先离开此处?”
谢天临脸色不太好,“怎么?”
朱玄礼咳了一声,指指灵牛,“您杀气太重,这灵牛太过紧张……不下奶了。”
“……”谢天临看了眼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的灵牛。
灵牛被他这一看,白眼一翻,几乎快要厥过去了。
“噗!”离不厌努力捂着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就被杀气更重的谢天临面无表情地拎了起来,走到了一处草丛之后。
过了不多会,朱玄礼捧着一碗奶走了过来,递给离不厌,笑道:“已经煮过放凉了,我又放了点调味的蜂蜜,小公子可以放心喝。”
已经快饿晕的离不厌迫不及待要伸手去接,却被旁边另一只手抢先接过。
谢天临看着面前这碗散发着腥气的牛奶,眉心紧紧拧着,脸上的表情分外抗拒,但还是凑到了嘴边,勉勉强强地抿了一口。
他的表情更难看了。
实在搞不懂这又腥又甜的东西怎么就能成了小崽子救命的东西了。
离不厌眼睛灼灼地盯着那碗牛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你怎么抢我的奶喝?”
谢天临面无表情的将奶递给他,转身走到了一边。
离不厌连忙接过,饿到极点也顾不得被人先尝过了,迫不及待递到嘴边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入口的味道比他之前喝过的更加鲜甜,让他的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朱玄礼呵呵一笑,道:“小公子别介意,前辈是怕这东西不适合你,先替你把把关,毕竟凡人在仙域太过脆弱,食物灵气过于浓郁都可能爆体而亡。”
离不厌一口呛到了奶,顿时激烈地咳嗽起来。
他红着眼眶瞅了眼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谢天临,心头忍不住有些嘀咕。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上一刻还让他恨得牙痒痒,下一刻又对他这么好。
山洞里强制让他躺地上饿肚子的是他,刚刚给他揉背试奶的也是他。
无情是他,多情还是他。
离不厌很恨地咬了咬碗,强迫自己心狠起来。
这人不过是要让他活着贡献价值,仅此而已。
他是不会感谢他的!
不会的!
一大碗牛奶下肚,离不厌总算缓过了气。
朱玄礼将一个琉璃制的水壶递给了谢天临,又取出一个袋子,道:“这里面还有些剩余的牛奶,我已经调制好,够小公子喝三次了。”
谢天临伸手接过水壶,收入了手腕上的乾坤镯里,又取出一朵灵草扔了过去,淡淡道:“多谢。”
朱玄礼低头一看,“嘶”一声小小抽了口气。
竟然是一株紫光仙草!
此物只有在仙气充沛的顶级洞天才可生长,可助人增长百年寿命,他们第一世家朱家也不过只有三株,这人竟随手就给了他一株!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身怀重宝,修为高强,紫纱蒙眼,气质凛冽……
忽而一个猜测涌上心头,他激灵灵一颤,陡然抬头,却见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谢天临已经带着离不厌离开了。
朱玄礼眼神变幻了一下,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他不远不近地坠在谢天临身后,只是再没了刚刚的谦逊有礼,笔挺的腰身不由自主微微弯着,脸颊苍白一片,额头鼻尖更是渗满了细汗。
这副装扮……难不成真的是那位?
可那位最厌弱者,尤其厌恶小孩,之前听说有些小孩仗着自身天赋超绝企图拜他为师,遭到拒绝后在他跟前哭闹,被他一袖子直接扫地出门。
如此不近人情铁血冷酷的人,怎么会带一个明显没有入道的凡人小孩在身边,还有耐心为他寻找食物?
正常情况不早该将人扔了自生自灭吗?
他刚刚也是凭此才认定这人估计只是模仿那位而已,可能随意拿出一株紫光仙草送人的存在,不可能只是模仿。
他就是那位。
这样的存在骤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越想越是不安,目前这局面本就乱糟糟一片,再加上这位,对他非常不利。
必须……必须要跟着他,只有知道他的行踪,才有可能……
“朱玄礼。”
面前的人忽而停下脚步。
朱玄礼激灵灵一抖,下意识挺直了身体:“是!我在!”
谢天临回过头来,淡淡扫了他一眼,“我不喜欢被人跟着,看在刚刚牛奶的份上,这次只是提醒,好自为之。”
朱玄礼脸色又是一白,“我……我……”
他想说点什么,对上那双凛冽的眼眸,又瞬间失语。
那可是行走在人间的天道本身。
面对这样的存在,所有的阴谋和算计全都是空谈,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
他手指紧握,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最后还是苦涩一笑,掀起衣摆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求您,饶我爹一命!”
谢天临眉梢一挑,“你爹,朱旭言?”
无缘无故求他不要杀一个人,只可能是他见了必然会动手。
他眸光骤然一冷,“他入魔了?”
朱玄礼惊愕抬头,“您不知道?”
他脸色骤然惨白如纸,“那……那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离不厌本还在看戏,听到这顿时不悦了,叉腰道:“我这么大个活人杵在这你没看到吗?他当然是为了去人界找我了!”
谢天临低头扫了他一眼。
离不厌哼地一声扭过了头,别以为他这么说就是原谅他了,他只是不满意被忽视,仅此而已!
朱玄礼目光掠向他,一瞬神思涌动。
凡人,小孩,人界,边界……
他骤然了悟,却已经迟了。
怪就怪他太想保护他成魔的爹,遇到逢魔必除的谢天临,下意识忽略了所有外因,将两者勾连在了一起。
搞了半天,原来谢天临还不知道。
那他这算不算是出卖他爹?
他浑身颤抖,眼里盛满绝望,但已经于事无补。
他只能把姿态放的更低,对着谢天临重重一磕头,哀声道:“求您……求您饶我爹一命,他刚刚入魔,说不准还有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可以把我身上的凤凰血都给您,求求您饶他一命,求您了……”
谢天临淡淡看着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发生了什么事?朱旭言入魔,为何作为他道侣的朱明光不在,是你这个儿子来了?”
他这疑惑很正常,朱家家主朱明光和朱旭言是一对人人称赞的模范道侣,三千年来夫夫之间感情恩爱如初,羡煞了不知多少人。
朱旭言骤然入魔,作为他恩爱道侣的朱明光不在,却只来了他们的孩子朱玄礼,是个人都会疑惑。
朱玄礼神色微变,艰难道:“他……”
话未落,不远处忽而“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血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在冲破云层的瞬间撞入了天空某个巨大的结界上,荡开一层恐怖的光波。
朱玄礼惊呼道:“又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次了!”
“嗖嗖嗖嗖!”
四面八方的遁光都朝光柱汇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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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下子吵闹了起来。
“嗡!”
血光如巨浪拍下,所过之处草木尽数弯腰低垂。
离不厌尚未惊叫出声,便被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谢天临的衣袖翻卷如屏障,将那席卷来的红光隔绝在外,他恍惚听见一声极低的“闭眼”,随即天地倒悬,铺天盖地的失重感奔涌而来。
离不厌下意识手脚并用,抓狂似的紧紧抱住眼前能抱住的所有东西,嘴也大张着嗷呜一口咬住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致!
外面的晃荡持续了大约五息时间,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离不厌颤颤巍巍睁开眼,对上了一截弧度优美利落的下颌线。
是谢天临……
焦躁不安的心顿时沉静了下来。
他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嘴里咬着什么东西,低眼一看……
嚯!
他正死死叼着人家侧颈一块软肉,因为这骤然的惊吓,还下意识舔了一下。
被他抱着的人顿时身体一僵。
离不厌自己也僵住了。
他慢吞吞松开嘴,瞥见那圈泛着水光的牙印,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偏要梗着脖子道:“孤……我只是怕摔……”
可惜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
谢天临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一巴掌将人拍飞,搂着他背部的手直接抬起,拎着他衣领就将人撕了下来。
那真的是“撕”!
因为离不厌之前过于紧张,双手搂着脖子人家还不算,腿还紧紧圈在人腰间,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身上,撕了一次甚至都没撕开。
最后还是离不厌意识到问题,连忙松开手脚,这才被扔到了地上。
离不厌本来被这么粗暴对待还挺气的,余光瞥到谢天临腰间几个眼熟的脚印,又不自在地红了脸,但死撑着面子不肯服软,只是低头拨弄了一下衣角,小小声地说了几个字,小到他自己也没听见。
谢天临深吸口气,掐了好几个清尘决,确认身上没有一点口水和脚印,这才转头看向四周。
入目皆红。
好似眼前被蒙上一条红纱一般,所观之物皆隐隐泛红,鼻端甚至能闻到一股血的腥气,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看到远处那颗巨大的梧桐树时更加旺盛了。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古宅,红玉为地,金琉为瓦,建筑风格极其奢华,比之皇宫都更加辉煌。
在这样的古宅里,一株几乎直入天际的巨大梧桐树就格外显眼了。
梧桐树枝叶茂盛,粗壮的枝干间建着零星屋舍,在叶片之间半遮半掩,一眼看过去有种像是被禁锢的阴森感。
他们就站在那栽种有梧桐树的院落之外,周围有仆人来回走动,但像是看不到他们一般,只各自忙着手上的活计。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身后落下的影子却和他们本身的身形完全不一样,婢女身后有的是雄壮的男人影子,小厮身后有的却是苗条倩影,还有的明明是人,影子身后却长了四条尾巴,看起来有种诡异森冷的感觉。
离不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惊恐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是在哪里?”
谢天临收回目光,声音冷淡道:
“凤血石幻境。”
他见离不厌目露迷茫,想起他之后还要经历一段漫长的修行,知道多一点也好利于保命。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刚刚那道血光是凤血石,乃凤凰血凝聚而成的天材地宝,使用得当,可以将血的主人某一部分记忆重现出来做成幻境。”
离不厌“哦”了一声,突然有些激动,“那我们要怎么做?跟着他们就行?还是破掉阵眼?或者找什么东西?还是听八卦呢?”
他一个凡人小孩,刚到仙域就遇到这样奇幻的事情,自然是好奇极了,反正有谢天临在身边,不会有危险,那还等什么,当然是玩过瘾了再说啊!
谢天临眼皮跳了跳,要不是怕这小孩太过脆弱一下子憋死,真想一个禁言咒丢过去图个安静。
他没耐心陪孩子玩闹,冷声道:“区区幻境,一剑足矣。”
说罢手腕一抬,刑天剑霎时握于掌心,便要一剑将这幻境一劈两半。
离不厌惊恐瞪眼,“等……”
“前辈且慢!”
忽而一道声音焦急地响起。
熟悉的身影从一处假山后跳了出来,着急地喊道:
“这幻境若碎了,里面所有的人都会死!刚刚被拉入幻境的至少有三十多人!”
7. 凤羽花(三)
来人正是朱玄礼。
谢天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下颌轻轻一抬,“说清楚。”
朱玄礼也知道自己这突然跳出来的行为有偷听的嫌疑。
怪就怪他运气不好,被拉进来时正好在假山之后,原以为能避开天罚者的视线喘一口气,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到他要毁掉幻境。
他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凤血石被我爹偷出来后动过手脚,外人一但被拉入就会和幻境融为一体,记忆、身份、样貌都会成为幻境中人的模样,你们现在看到的所有仆人全都是那些修士幻化而成的,他们的影子才是自身本相!”
离不厌下意识看向院子里来来往往穿着仆人衣服的人们。
他们有的端着托盘匆匆而过,有的正在打扫院子,有的在修剪花草,无一不是低眉顺目,有的在小声低语,完全是一副仆人该有的样子。
可他们身后的影子却完全各有特色,有的身材妖娆,有的厚重如熊,有的温润优雅,有的垂垂老矣。
若是这院子里神态垂顺的仆人全都是那些影子所化……
离不厌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这相当于是生生扭转了一个人的性格模样,简直比吃人还要恐怖!
外……外面的世界这么可怕的吗?
谢天临微蹙着眉打量了周围一番。
他其实之前就发觉了这些人是修士幻化,但因为太过了解凤血石幻境,先入为主以为只是普通历练,幻境一碎自然恢复。
现在仔细一感应,这些人的气息竟已经和幻境融为一体了。
若幻境崩毁,他们确实会死。
他虽铁血冷酷,但也不是嗜杀之人,这些修士和他无冤无仇,他没必要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他神色隐有不耐,转头看了朱玄礼一眼,“你为何没事?”
朱玄礼顿了顿,抬起一只手,掌心里正握着一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浅淡光芒的血红色石头,“我身上有父亲给我的凤血石护体,这幻境奈何不得我,但幻境里的凤血石不是这一块,还需要尽快找到。”
谢天临目光一凝,定定地看了那块石头一眼,最后冷漠地转开了视线,没说什么。
朱玄礼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异样,一些之前被压下去的疑惑突然窜了起来,
谢天临似乎对朱明光的事情格外敏感一些,之前他提到他爹入魔,以谢天临逢魔必除的性子却没有第一时间逼问他爹在哪,而是问发生了什么事,他父亲在哪。
而且这两人的眉眼也有些相似。
难不成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想明白,离不厌疑惑的声音响起,“可是我没有这块石头,我也没事啊?”
朱玄礼对上他玉雪可爱的脸,语气一下温软了起来,“因为小公子刚刚在落入幻境的一瞬间被前辈护住了,前辈修为高绝,自然不受这幻境影响。”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不想被幻境吞噬,小公子最好不要离开前辈三步开外。”
离不厌先前还死都不肯服输,一听这话猛地一抖,想也不想就往谢天临身边一凑,两只手牢牢抓着他的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贴上去。
做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妥,又没那个勇气挪开,脸红了红,昂着头道:“我……我这是为了不给你拖后腿!”
谢天临垂目看他一眼,额角隐隐跳了两下,到底还是没抽出那只手。
离不厌虽然被他护着,但他本身没有修为,若待得时间太长,离不厌也会不可避免被幻境吞噬进去,成为这里的某个仆人。
必须得尽快找到凤血石破除幻境。
他深吸口气,带着离不厌朝那梧桐树的方向走去。
离不厌连忙跟上,好奇道:“我们要去哪里?”
谢天临道:“既是凤血石制造的幻境,找到凤血石就可破解,它会幻化为这幻境里的任何一物,最可能在凝出凤血石的主人身边。”
离不厌恍悟了,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看着周围。
这里的建筑风格奢华,颜色也偏向金红亮色,就连植物都是大片灿烂耀眼的金红色,像是一丛丛燃烧的火焰一般,光是看着就感觉身体都热起来了。
本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景色,但也不知是不是离不厌的错觉,他总感觉那些建筑里藏着什么凶煞恐怖的东西,就连脚下的红玉石地面触感都有些不太对。
虽然很硬,但像是踩在硬硬的肌肉上似的,底下好像有什么存在“嘭咚嘭咚”跳动着,让他本能地有些心慌。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离不厌抬头面前紧闭的大门,门后就是栽种那颗巨大梧桐树的院落了。
所谓凤栖梧桐,有凤凰血脉的人应该就在梧桐树上。
岂料还没等他们上前,面前的门轰然洞开,一道身影从里面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落到他们脚边。
离不厌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就见那是个端着茶盘的小厮,身上穿着和外面人一样的仆人衣服,浑身鲜血淋漓,气息蔫蔫,显是受了极重的伤。
还没等离不厌惊骇,那人身上忽而闪过一道光芒,化成了一名穿着道袍的修士模样,接着散为点点光芒,彻底融入空气消失不见了。
地上那摊血诡异地四处流淌,慢慢渗入红玉石中,地底隐约传来某种餍足一般吞咽的声音,越发的诡异阴森。
嚯!
这一惊非同小可,离不厌脸都吓白了,紧紧抱着谢天临的手臂道:“没没没没没……没了!”
谢天临早就察觉到了周围和地底的诡异之处,只是顾忌贸然动手会让幻境崩裂,一直勉强忍着。
这会儿看到这画面,差点直接一剑把这地底给掀飞了!
“前辈冷静!那人还活着!”
朱玄礼连忙开口阻止,“这是凤血石幻境,吞噬生人之血可以增加幻境威力,他暂时不会有事,只要找到凤血石就可以救人出来了!”
谢天临冷哼一声,“值得他们不顾危险进来幻境,看来这幻境里藏着的东西很金贵了。”
朱玄礼僵了僵,“……是。”
他苦涩一笑,“凤血石被我爹分成了七块做成幻境,那东西就藏在这些碎片里,之前已有三次幻境,陷入幻境里的人会被幻境引诱着来到凤血石藏身之地……”
他话音一顿,低头看向那人方才躺过的地方,“只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早就布满重重杀机,只有心智格外坚定之人才能挣脱幻境,找到凤血石。”
离不厌眨了眨眼。
他怎么觉得,这幻境像是吞了一堆硬骨头,消化不良,就诱着这些硬骨头一截儿一截儿到胃里,拿胃酸泼脆了,再一口闷掉。
虽然有那么一两个心智坚定成功拿到凤血石的,但剩下的人都被它吞了,也不知到底搜集了多少生人血。
等等……
离不厌眨了眨眼。
朱玄礼好像说,吞噬生人血可增加幻境威力?
而它刚刚好像又吞了一个人……
“轰隆!”
地面猛地震了一下。
眼前笼罩世界的淡红变得更加深沉了一些,地上那红玉的色泽更是鲜红到快要滴出血了。
幻境的威力在加强。
离不厌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晃动了一下,他缓了片刻,才发现不是世界晃,而是他在晃。
他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奇怪,头怎么有点晕。”
谢天临正打算抬步进门,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忽而瞳孔一缩。
离不厌半只脚已经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红,并且还在不断蔓延。
他正在被吞入这个幻境之中。
朱玄礼也看到了,脸色一变:“糟了,小公子没有修为抵抗,若被完全吞入幻境,会立刻被吸走全身鲜血!"
谢天临骤然一抬眸,犀利眸光荡出惊人杀气,一伸手便掐住朱玄礼的脖子提了起来。
“吞噬一个人绝不可能突然增强如此大的威力,还有其它力量在介入。”
他字句冰冷,含刀射剑,“他吞噬了那么多生人血,除了增强幻境,还做了何用?”
朱玄礼被他突然的变色惊得心脏骤跳,脖颈还被那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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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指牢牢箍住,一时间喘气不能,脸颊青白一片,差点直接厥过去。
他艰难地张开嘴,一字字道:“朱家禁忌秘法……生人血……可逆……伏……伏魔阵……”
只几个字,谢天临却瞳孔一颤,瞬间洞悉真相。
凤血石光柱,天空的结界屏障,幻境,修士,生人血,阵法……
原来如此。
朱旭言入魔,抢了凤血石逃到这里,被他人设下伏魔阵,妄图诛魔。
朱旭言不甘伏首,以凤血石幻境引人进来,掠夺生人血,强化幻境,以幻境做基侵蚀伏魔阵,将掠来的伏魔阵之力反哺幻境。
如此交替,待伏魔阵力量不支,他就将整个阵法掠夺过来成为自己的阵法。
不出意外,被拉入幻境的所有人都会被抽干鲜血而死,成为他改换阵法的祭品!
谢天临剑眉微蹙,杀机凛然。
他不在乎其他人,但离不厌绝对不能出事!
如果说之前最坏的情况,还能不顾其他人生死一剑破开幻境,在离不厌逐渐被吞噬的当下,这已经不可能了。
除非他想让离不厌也跟着死。
“嘭!”
朱玄礼被扔到地上,捂着脖子又是咳嗽又是喘息,眼里犹自惊惧骇然,下意识往远处挪了好一段距离。
离不厌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异状,脑子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天临突然一伸手抱入了怀中。
就这么一会儿,但淡红色痕迹已经蔓延到离不厌的膝盖了。
他一手放到小孩后背,本想直接灌注仙力逼退那淡红色,一丝仙力刚刚渗入皮肤便骤然僵住。
这小孩体内的经脉竟细若游丝,比之正常人要脆弱百倍不止!
贸然灌入仙力,在逼退淡红色之前他就可以殒命。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离不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终于从那巨大的恐惧中回过了神来,他惊恐地抖了一下,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我……我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是不是,我……我……我……”
“没事,有我在。”
谢天临一手按在他背上,镇定道:“杀了想让你死的人,你就死不了了。”
声音冷酷,话语肃杀,明明该是让人胆寒的,离不厌焦躁不安的心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这会儿的神智其实已经开始受幻境影响变得朦胧了起来,脑子转的极慢,抛去那些被理智死撑着后的傲娇后,便格外粘人。
他将头埋入谢天临胸口,委屈巴巴地蹭了一下。
手紧紧地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服。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谢天临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抬步便迈入了眼前的院落。
旁边地上的朱玄礼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虽然他的确很怕这个人,但目前除了他,没有人能破得了眼前这局面,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谢天临身上。
刚刚一进去,他便骤然瞳孔一颤,差点一个腿软直接跪在地上。
他怎么差点忘了,刚刚那人既然是被摔出门去,门后定是杀机重重。
眼前那株参天梧桐的根系已破土而出,虬结的树根如血蟒腾空,在虚空中扭曲盘绕,每一条根须都泛着猩红血光,表面密布着血管般的凸起纹路,轻轻一个挥舞都有磅礴恐怖的风声呜咽响起,甚至连空间都隐隐震颤,难以想象抽到人身上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万千血蟒般的树根在谢天临头顶悬成遮天罗网,最细的一根也比他腰身粗壮,对比极其鲜明。
他却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只垂着眉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我砍了它,幻境会不会崩?”
朱玄礼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谢天临又一摇头,道:“崩就崩吧,在崩之前找到凤血石就行,顺带将这幻境之主也拉进来。”
他一扯嘴角,杀机森然,“正好凑齐,一并杀了。”
话落,他倏然抬手,掌中刑天剑绽出耀眼光芒,对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树根——
一剑劈落!
8. 凤羽花(四)
“轰隆!”
漫天粗壮遒劲的树枝还未及落下,便在那一剑之下化作漫天的火雨,飘飞而去。
“卡擦!”
血红色的天空崩开一道道裂口,大地轰隆震颤,周围的建筑皲裂破碎,整个幻境都像是要崩溃的模样。
谢天临仰着头看向残破不堪的梧桐树,正要一跃而上去找凤血石,却见上方茂密的枝叶微微一颤,一道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他着一身金红华服,容貌绝艳,美到极处透出一种烈焰般的张扬,只是腕间残留红痕,踝上缠着断枝,显然刚从梧桐树的禁锢中挣脱。
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谢天临身形骤停。
一旁还在因为这突发变故犹自惊骇的朱玄礼却一下跳了起来,惊喜道:“父亲!”
朱家家主,朱明光。
也是凝出凤血石的人。
那人只稍稍瞥了他一眼,点了下头,便眉目低垂,望向了谢天临。
谢天临仰首看他。
四目相对,风止云凝。
有某种奇异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那是厚重的时光铺陈而下的斑驳岁月。
直至——
“卡擦!”
梧桐树树干骤然断裂,位置正好在两人之间。
就像他们的过去,被一斩两半,从此各走各路,毫不相干。
忽而,树上的人影跃了起来,就这么飘落而下。
他越过断裂的树干,越过那空缺的岁月,直奔谢天临而来。
他的身形轻薄如风,仔细看去,竟只是一缕脆弱的神识凝结而成,想来是凝练凤血石的时候融入其中,随同凤血石一起落到幻境之中的。
随着他的落下,那抹神识越来越淡,身影也逐渐虚无。
最终到谢天临身前时,已经完全是半透明了。
他一伸手,将一块东西递到了谢天临手里。
那竟是一颗如血般鲜红剔透的石头。
阵心凤血石。
随后他毫不留恋,与他擦身而过,振袖一拂。
本来即将崩裂的幻境突然血光大涨,六道血光从天而降落入幻境,转瞬便将整片幻境修复如初。
天空现出几十道涟漪,随即掉落出几十道血淋淋的人影,有一道正好是刚刚在院门口被吞噬进去的那人。
远处那些原本正在忙碌的仆人也呆呆地抬起头,身后的影子逐渐拉长,变厚,覆盖在仆人身上,最后变成了影子本相的模样。
谢天临低头看向离不厌,就见他已经蔓延到腰间的淡红色停止了扩张,只是也没有彻底退去,本来略显朦胧的眼眸倒是变得清晰了一点。
他眨了眨眼,迷茫道:“我没事了吗?”
谢天临顿了顿,道:“暂时没事,你没修为,抵抗不了凤血石的力量,需要将幕后之人与凤血石的联系彻底斩断才会恢复。”
离不厌失落地“哦”了一声,眼角余光忽而瞥到什么,扭头一看,就见谢天临背后飘着一抹淡淡的虚影。
两人背对而立,谁也不看谁,只有微风扬起彼此的长发交汇在一起。
那虚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淡,变淡,变淡……
直至临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微微侧身,似乎想要往后看一眼,但也只是转了半边便停住了。
那虚淡的嘴唇微微张合,隐隐像是呢喃了两个字——
二哥……
转瞬,即逝。
烟消,云散。
“父亲!”
朱玄礼猛地扑了过来,却连一丝光点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那抹神识彻底化为虚无。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空气,又慢慢把目光落在了谢天临身上。
谢天临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影笔挺又孤傲,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他以行动诠释了“冷酷无情”四个字。
朱玄礼突然就有些愤怒,“我父亲……父亲他刚刚喊你了!”
谢天临冷声道:“他喊了,我就必须回应吗?不过一抹神识而已,散就散了。”
这次别说朱玄礼了,连离不厌都觉得这话太绝情了。
如果他看的没错,好像刚刚是这抹神识帮助他们解决了困境,虽然神识散了不等于人就没了,但这么说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朱玄礼眼眶当即红了,张嘴就想说什么。
却在这时,变故突生。
朱明光神识消失,幻境也开始不稳地震荡起来,周围浓郁的血光渐渐虚淡,幻境里所有的景物像是泡沫一般破碎消失,化成一片片血色光芒汇聚到了天空之中。
此时再看周围,草木蔫哒哒地半垂在地,像是被一场风暴狠狠席卷过,天空伏魔阵的光芒流转不休,修士的遁光来回飞舞,正是他们在陷入幻境之前所待的地方。
随着幻境的消失,修士们也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有人出幻境了?这次人还不少。”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眸中闪着精光,沉声道:“尽快确定谁得了凤血石,一定要想办法抢过来!”
他说着,还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脸上露出一抹肉疼的表情。
上一个幻境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块凤血石,结果刚刚竟无故失踪了,实在是气煞他也!
他身后一个少年仔细搜寻着地面,忽而道:“师尊,你看那些人,那好像是之前三个幻境里被吞入幻境失踪的修士,他们竟然也出来了!”
老者低头看去,皱眉道:“的确是他们,怎么回事?”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了眼四周,忽然见某处天空血光浓郁,打眼一瞧,顿时喜上眉梢,“凤血石?我丢的那块竟然也在!”
众人也都陆陆续续注意到了天空的异样。
六块凤血石在天空中飘飞旋转 ,每一块周围都飘散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血雾,血雾之中隐有画面闪烁不休。
其中一块碎片突然光芒一闪,血雾之中的画面顿时亮堂起来,甚至能听到有声音传出。
那是一场喜宴。
喜宴的双方都是男人,一人艳丽张扬,一人温润俊秀,他们正在拜天地,所有的人都在恭喜他们,他们彼此对视的眸中也都是款款深情。
忽而,那张扬之人一把抱住另一人,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周围响起叫好起哄的声音。
被吻住的人羞涩挣扎了下,便乖巧地不动了,任由着对方加深了这个吻。
朱玄礼眼眶微湿,喃喃道:“父亲……爹……”
离不厌眨了眨眼,“那就是朱旭言吗?看着挺温润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入魔?”
谢天临神色颇为不耐,他对他人之事并不感兴趣,只想尽快找到入魔的朱旭言,好彻底解决离不厌身上的隐患。
哪知神识放出去半晌,并没有感知到任何线索。
周围只有灵气纯正的修士,别说魔修,连一丝魔气的影子都没有。
朱玄礼似乎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本还气他的无情懒得多言,但眼前情况严峻,容不得感情用事,只好闷闷道:“没用的,我爹好歹活了三千年,如何隐藏魔气不被找到还是知道的,不然也用不着布置这伏魔阵了。”
谢天临扫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在半空的凤血石上,眼眸微微眯起,猜测着朱明光那抹神识的用意。
总不会无缘无故将凤血石聚合在一起,他是要做什么?
忽而他目光一凝,落在了刚刚的凤血石上。
那块凤血石在放完这画面之后,身周血雾缓缓消失,剔透的石头中出现了半株花枝。
朱玄礼同样也看到了那花枝,泛红的眼底渐渐涌上一点悲戚,哑声道:“父亲把凤血石里人人都想争夺的那东西唤醒了,只要凤血石碎片聚合在一起,它就会出世,凤血石幻境不攻自破。”
谢天临冷冷道:“那东西?你为何不直接叫它的名字?”
浓黑睫羽唰然一抬,眸底杀机乍然闪现,“凤羽花,还真是好东西,朱明光现在还活着吗?”
朱玄礼被他的杀气一逼,骇然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心里到底有气,不怕死的质问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还不在乎我父亲吗?现在干嘛又过问他的生死?”
“这不干你的事,”谢天临看着他的眼神宛若看着一个死人,“你只需知道,若他身死,我会杀光所有相干之人。”
朱玄礼被这句话狠狠震在原地,眼神颇有些惊疑不定。
这人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怎么情绪变化这么极端?
离不厌左看看又看看,迷茫极了,“凤羽花是什么东西?怎么就和朱明光的生死扯上关系了?”
谢天临冷声道:“凤凰血脉足够浓郁会催生出的半神之物,可助没灵根之人生出灵根,有灵根之人也可让灵根更加纯粹,世上只有朱明光的血脉浓度可以催生出凤羽花。”
他冷冷地看向朱玄礼,“但这几乎会放光他一身的血。”
离不厌震惊地睁大眼睛。
朱玄礼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一直含糊其辞不想说出“凤羽花”三个字,就是这花的存在关乎他父亲性命,只要一想起这花的名字就心里难受,更别提说出来了。
没想到谢天临看一眼就直接猜出来了。
他张了张口,苦涩一笑,“父亲……没死,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天临眸光一闪,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竟然没再问了。
就好像他在乎的只是朱明光死没死,至于他过得怎么样,如今状况如何,他完全不在乎。
这样的冷酷又无情。
像是将朱明光当成了一件达成他未知目的的工具似的。
就在这时,半空中的第二块凤血石突然光芒一闪,一副画面徐徐铺展开来。
朱旭言有事外出,不幸受伤,朱明光神色冷峻至极,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打横抱起,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凤血石里又现出半株花枝,光芒一闪,和之前一块融为了一体。
周围的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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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什么,一个个全都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几块凤血石,但谁也没贸然动手,都在等着这些碎片合二为一的那一刻。
大概是因为聚合了两颗凤血石,剩下的凤血石更想回归本体,接下来的画面越来越快,像是走马灯一般迅速闪过。
第三幅,朱旭言带着一对仆从,将两瓶血倒在了一颗巨大的梧桐神树上,神树发出淡淡光华,树枝的部分缓缓结出了一个果子,里面血光涌动,像是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朱明光及时赶到,盯着那颗果子的眼神有些冰冷,似乎是想要将之毁掉,朱旭言及时抱住了他,一个吻落在他唇上,将暴怒的人安抚了下来 。
半边残花现。
第四幅,某处人来人往的花谷里,朱旭言正在逗弄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那孩子眉眼间有些熟悉,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朱玄礼。
他在教小孩认识面前的虫子,小孩扁着嘴憋着泪努力隐忍,最后在看到一只长满倒刺的虫子时“哇”一下哭了出来。
朱旭言手忙脚乱地哄着,小孩不听,挣扎间一拳头打在了朱旭言脸上,还待继续,就被朱明光冷着脸拎了起来,一巴掌重重抽在了屁股上。
两片叶子缓缓凝聚。
第五幅,朱旭言在雨中前行,身旁朱明光为他撑着伞,周围修士往来间皆是艳羡的称赞。
又是半边破损的残花。
第六幅,缩小版的朱玄礼嚷着要爹爹亲,被朱明光暴躁地一把扔了出去,一旁还有人打趣家主独占欲太重,小少主要受苦了。
半片花瓣出现。
六副画面,铺陈出了一段恩爱缠绵的爱情故事,朱明光的霸道和深情,朱旭言的温润和依恋,深深地印刻在了众人的心间。
这并没有引起什么讨论,这对夫夫的恩爱早在寰天界人人皆知了,众人甚至看得还有些无聊,迫不及待想让这画面赶紧放完。
好在,随着六副画面放完,空中六块凤血石碎片全都聚合在了一起。
剔透晶莹的石头中,一朵红色的重瓣花花枝招展,开得正盛,漫天血光自其间散发,天地灵气蜂拥而至,像是在庆祝一株天地神物的诞生。
但这朵妖艳至极的花,代表花心部分的凤血石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它卡在了融合的最后一步,没有彻底出世。
这一幕也同样将天上虎视眈眈想要抢夺凤羽花的众人惊住了。
老者眼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了,眼看着凤血石即将出世却被迫终止,气得暴跳如雷,“剩下那块凤血石呢!?”
身后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将藏了暗器的手指背在身后,四处查看,想要找到人群里有谁藏匿了凤血石,却并无所获。
凤羽花散发着淡淡红芒,处于将出未出的状态,所有想要争夺的人都密密麻麻地围拢在周围,粗略一看足足有几百人,黑压压一片,将那片红芒都遮得黯淡了不少。
大伙儿剑拔弩张地对峙着,都在怀疑对方私藏了最后一块凤血石,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注意到远处的地面上渺小的三道身影。
离不厌看看天上残缺的凤羽花,又低下头,看向谢天临手中那块眼熟的碎片。
正是之前朱明光的神识交给他的那一块。
这会儿这碎片正嗡嗡震颤,似乎急着想要回归本体,光芒一闪又一闪,不安分极了。
离不厌好奇道:“不让它回去吗?”
旁边的朱玄礼也好奇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天临眼眸低垂,凝视着手中光华流转的凤血石碎片,若有所思。
“那六块碎片的画面都是朱旭言控制着放出来,是他想让世人看到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凤血石光滑的石面,“朱明光消失前,改动了这块凤血石里的画面,他想让世人看到的,一定不是朱旭言想暴露出来的。”
离不厌本就聪慧,一点就透,“所以这块凤血石归位,朱旭言大概会忍不住跳出来!”
谢天临点点头,低头看了眼他被淡红色吞噬的下半身,“到时,你可能会有些难受。”
离不厌顿时惊恐颤抖了一下,不安地攥紧了他的衣服,圆溜溜的眼里水汪汪一片,眼瞅着就要哭了。
谢天临皱了下眉,正想干脆把人拍晕也省得心烦,却见离不厌突然抬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湿漉漉的眼里是满满的依恋和信任。
他颤抖着,小声地说:“你会救我的,对吧?”
谢天临顿了顿,轻轻一点头,“会。”
离不厌像是得到了最安心的承诺,满足地笑了一下,把头埋在他胸口里,闷闷说:“那我忍着,我不会干扰你的,我等你救我。”
谢天临最终没有说什么,举起那枚凤血石,将它往天空一扔。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身周伴随着浓郁的血雾铺天盖地浸染天空,将过去的时空一角水墨画般铺展开来。
天空众人还未及惊喜,便被画面中的内容惊得合不拢嘴。
三观碎裂不外如是。
9. 凤羽花(五)
天空中血雾翻滚,其间画面朦胧闪烁,最后定格成了两个人。
不像其它画面,身旁总有旁的人来来往往,或是下人,或是路人,或是修士,或是朋友。
这副画面里,只有两个人。
两个在吵架的人。
那是在一颗熟悉的梧桐树上,其中一间树屋里。
朱旭言第一次在人前撕开了他温润优雅的表象,他歇斯底里,面容扭曲,他嘶声怒喝,凄厉哀鸣!
“朱明光,你我道侣三千年,三千年了!我三千年无微不至地侍奉你身侧,便是条狗都该有感情了吧,你竟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你口口声声对外人说你爱我,在人前护我,处处照顾我,为我吃醋为我愤怒,将我当成你唯一的软肋,外人都称我们神仙眷侣,但有谁知道,在人后你甚至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我给你做的食物你从来不碰,我送的东西你不屑于收,我服了合欢药箱诱你双修,你却直接将我丢入寒潭,让我寒气侵体卧床一月才好,人前你待我有多好,人后你就有多无情!”
“是,我是偷了你的血,去梧桐神树求来了我们的孩子,但我是太爱你了!我守着这段无望的爱情三千年,我太绝望了,再继续下去我真的要疯了,我只能想办法来改变我们的关系!”
“我以为有一个孩子会让你有所眷恋,但没想到你会更厌弃我。”
他说到最后,潸然泪下,一双水润温柔的含情目里盛满了绝望,“朱明光,你好生无情!”
被他激烈怨怼的人从始至终都高傲冷漠,出口的话语更是冷酷至极,“当初我找你当道侣时就和你言明,你予我道侣身份,我保你朱家地位,这只是一场交易,仅此而已。”
他居高临下睥睨面前绝望含泪的人,金红色凤目宛如凝了一层霜雪,冻得人肌骨发寒。
“是你生了不该有的妄想,不要怨我对你无情。”
朱旭言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惨然一笑,“对我无情,好啊,那我们解除道侣契啊,我们现在就出去和别人说,说我们分开了,你朱明光从此不再爱我,走啊!”
朱明光眼神一沉,“朱旭言!休得胡闹!”
朱旭言厉声道:“胡闹的是你!”
他红着眼瞪着他,一字字道:“你为什么需要我这个道侣的身份?为什么要伪装深爱着我?因为你要借此来气一个人,你怕他知道你只是假装爱着我,心里还在乎他,放不下他,你就是为了他才要和我结成道侣的!”
“够了!”
朱明光猛然大吼一声,冷漠的表情第一次隐隐崩裂,“胡言乱语,无中生有,这就是你作为副家主的气度!?”
朱旭言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赌气成婚,真契假情,这就是你作为一族之主的气度!?”
画面里的人还在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画面外的人却全都看傻了眼。
前边有多无聊,后面就有多刺激。
前边以为这对夫夫有多恩爱,后面对这残酷的真相就有多震惊。
简直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骤然破碎了一般,所有人都懵了。
三千年啊!
修真界活过这个年岁的修士也没多少,这里所有人最大也就一千来岁,相当于从出生开始就听着修真界这对传奇夫夫道侣的恩爱故事长大。
朱明光和朱旭言就像是被所有人自动捆绑在一起,一提起他们,脑海里下意识就会被“幸福”、“恩爱”、“道侣”等词汇塞满。
修真界甚至流传着一句话——
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朱明光和朱旭言也不会分开。
可现在呢?
这对本不该分开,被所有人奉上神坛的恩爱道侣,就这样将血淋淋的真相揭露在了眼前。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三千年的相处,一方动了真情,另一方冷漠如初,积怨已久,矛盾就这样爆发了。
似乎也不难理解朱旭言为何最终成魔。
而直至如今,作为他道侣的朱明光都没有现身。
天边的画面,最终以朱旭言充满愤怒和怨恨的一句话彻底落幕——
“朱明光,你会为你今天的无情付出代价的!”
血雾缓缓散去,众人却久久难以回神,本来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的气氛甚至都有片刻的寂静。
朱玄礼怔怔地仰头看着天空,久久都难以回神。
两位至亲最私密的事情就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无疑是难堪又愤怒的,但他现在已经没精力理会这些情绪了。
他整个人都被天空中那鲜血淋漓的残酷真相撕裂了。
作为朱明光和朱旭言的亲子,他对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早就有所察觉,但也只以为两人感情出了问题。
不曾想,竟一开始就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甚至连他的出生都是一场算计。
怪不得父亲在刚刚凤血石的幻境里,想要将梧桐树上刚刚诞生的他毁掉,原来那不是吃醋,不是嫉妒爹爹又有了一个可以关怀的对象,真正的原因只是不想他出生而已。
因为不爱,所以不期待。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这个儿子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跌坐在地,眼神呆滞,神情空茫,脸上却有两行泪水默然滑下。
离不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难得收敛了一些矜傲,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这真相连他都很震惊,更别说这个亲生儿子了,估计要难受好久才能缓过来吧。
谢天临微微垂着眸,淡紫色的薄纱蒙在眼上,遮掩了底下所有的情绪,一时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他忽而开口:“来了。”
“轰隆!”
一道漆黑森冷的魔气忽而从不远处的地面直冲天际,重重撞上了头顶的伏魔阵。
伏魔阵顿时散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一圈又一圈的光波在阵纹之间起伏滚动,像是在努力压制那股磅礴的魔气。
然而效果并不明显。
作为专用来伏魔的阵法,它在对上魔气的时候甚至有节节败退的趋势,光芒越发黯淡下来。
这骤然的变故也将还在震惊中的众人惊醒了。
并不是让门反应慢,距离画面消失到现在也只过了不到十息,那颗凤血石碎片里,被众人所期待的花心还没完全显形,更别说与其它凤血石彻底融合,让凤羽花出世了。
众人虽沉浸在三观碎裂的八卦里,到底还没忘了正事,就准备凤羽花出世的第一时间冲上去抢夺。
却被那突兀出现的魔气给惊到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变故又生!
那些融合好的凤血石,连着最后一块碎片一起,兀地化作一道血色光华,转瞬消失。
老者眼疾手快猛地扑了上去,却还是抓了个空,气得他大吼,“我的凤羽花!谁把我的凤羽花拿走了,给我交出来!”
少年手猛地一扬,手里攥了许久的暗器蓦然射出,“咻咻”几道寒光闪过,却也只射到了些许残留的尾光。
其他人也都大怒,纷纷顺着红光消失的方向看过去。
竟是那道魔气出世的方向。
凤羽花的血红与魔气的黑色融为一体,让本就森冷的魔气更显一分血腥之气,看得人灵魂都无端发冷。
“竟……竟然是朱旭言,他不是被朱家大长老的伏魔阵牵制住了吗?”
老者向来暴躁阴冷的声音第一次隐隐颤抖,“既然他出世了,那这伏魔阵……”
是的,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朱旭言入魔,且就在附近隐藏窥伺,也知道头顶的伏魔阵。
这件事情说来简单。
朱旭言入魔,想要携凤羽花逃入人界躲避追杀,但当时伏魔阵已设下,他逃脱不得,关键时刻便将凤羽花抛出,吸引了附近很多人前来。
他们当时都看到了和朱家大长老对峙着的,已经入魔后的朱旭言。
接着便是凤血石幻境开启,大量的生人血被搜集,也不知朱旭言用了什么手段,幻境在因生人血变得强大的同时,竟逐渐开始侵蚀伏魔阵,大有要改换阵法之主的趋势。
作为设阵之人的朱家大长老被迫待在阵心之处,竭力维持阵法与凤血石幻境抗衡,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本以为趁着两虎相斗,他们可以趁机将凤羽花夺到手中。
虽然那朱家少主屡次阻止他们进凤血石幻境,但他终究只有一人,阻挡不了这么多人。
却不想,如今竟然是朱旭言占据了上风!
魔气出世,伏魔阵落入下风,极有可能被被幻境侵蚀,改换主阵之人!
老者身后的少年还算镇定,安慰道:“师尊勿急,伏魔阵是强大,但只是被用来对付魔物,我们身上没有魔气,它奈何不了我们。”
“你这小弟弟,见识不多就不要多嘴,哥哥我会忍不住对你下嘴的。”
他身旁不远处,一只有着四条尾巴的红衣狐妖妖媚地朝他抛了个媚眼,染着豆蔻的纤长手指一指头顶,“伏魔阵是魔气的天然克星,就算是一点气息都足以压制魔气,更别说它们之前可是势均力敌,万万没有被魔气轰退的道理。”
是的,这就是他们明明知道幻境在搜集生人血侵蚀伏魔阵,也没有放在心上,还过来凑热闹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
狐妖幽幽抬眼,唇角绽出一抹残酷冷笑,“据哥哥所见,那东西看起来可不像是伏魔阵的样……”
话音未落,天空伏魔阵上最后一点金芒消失殆尽,一道橘红身影从天空坠落而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众人低头看去。
那人一袭和朱玄礼同样的橘色凤凰纹绣袍,半边脸骨相俊美,半边脸戴着银质面具,模样略有些诡异。
此刻他正躺在坑里,一手捂着胸口微微咳着,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唇嘴还挂着一线殷红,显然受伤不轻。
这一砸同样引起了谢天临的注意。
朱玄礼早在刚刚魔气出世的时候就醒过神来,这会儿自然也注意到了坑洞里躺着的人,拍拍衣服站起身来,皱着眉道:“大长老?”
朱家大长老朱旭辰,也是设下伏魔阵的人。
哦,不,如今叫伏魔阵也许不太合适。
谢天临扫了一眼头顶,黛紫眸光冷冽如冰,“竟然是绝杀阵。”
朱玄礼激灵灵一抖,愕然道:“绝……绝杀阵?怎么可能?”
这可是杀伤力极其强大的禁阵,阵法一开,阵法之内所有人都会沦为被攻击对象,叫天无路叫地无门,天上地下,皆为杀招。
因为此阵杀气太重,一旦遇上同样森冷的魔气,很容易就会被对方侵蚀 ,甚至彻底掌控。
所以一般人很少会动用这种阵法,即便动用,也要承受被反噬的准备,更别说在除魔时用了。
谢天临冷声道:“他在绝杀阵之上融合了伏魔阵,一般情况下,足够他在除魔的同时将所有人赶尽杀绝,但是有了生人血,他撑不住了。”
朱玄礼一瞬恍悟,骇然地瞪大了眼。
朱旭辰他……他是想要杀人灭口,顺带将凤羽花收入囊中,事后再将责任推到他爹身上!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伏魔阵的光芒黯淡之后,天空众人也都看清了那阵法的真容,顿时一个个倒抽冷气,骇然至极。
此时绝杀阵阵法已成,结界笼罩了方圆百里范围,所有人都逃不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这阵法的主阵人落入了已经入魔的朱旭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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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时间又惊又惧,又气又怕,怒骂声响彻整片天空。
“朱旭辰,你……你竟如此心狠手辣!”
“朱家……朱家欺人太甚!”
“啊啊啊真气煞我也!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朱旭辰从坑里站起身来,随手理了理衣襟,半边面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无冤无仇?诸位要抢我朱家至宝凤羽花,怎么就无冤无仇?”
修士们一时哑然。
老者瞪直了双眼,梗着脖子道:“凤羽花是朱旭言带出来的,朱旭言既已入魔,就不能算是朱家人,我们争夺凤羽花名正言顺!”
朱旭辰依旧面带微笑,清清淡淡道:“那我要杀你们,也是名正言顺。”
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
众人当即暴怒,想要出手。
却听“轰隆”一声响,那黑红色光柱乍然碎裂成块,漫天黑红光雨从天而降,惊得众人急忙撑开结界抵挡,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看向光柱中央。
就见一道漆黑的身影悬空而立。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身上缠满了一道又一道粗壮的黑红色枝蔓,整个下半身都被枝条包裹其中,直至到了脚下,竟是一朵巨大的鲜红色花朵。
那花朵花瓣如凤羽般绚丽,如鲜血般猩红,就连绿叶的经络上都有丝丝鲜红流淌,周身缠绕丝丝魔气,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彷如从鲜血里浸泡出来的一样,颇有种邪气森然的感觉。
半身为人,半身为花,魔气缠绕,诡异莫名。
“啊啊啊啊——!”
他甫一出世,便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本来温润俊秀的脸上布满道道漆黑魔纹,已经完全被漆黑占据的眼眸里满是嗜血的残忍。
“你们看到了!你们都看到了!”
他崩溃地喃喃自语,身周魔气也跟着起伏涌动,“不!所有人该知道的只是我们之间是怎样恩爱的,你们不该知道真相,不……那不是真相……那只是幻境!真相就是他爱我如命,他朱明光只爱我朱旭言一个人!”
那滔天的魔气散发出铺天盖地般的恐怖威压,将众人逼得往后退了好大一截距离,所有人都面色发白,惊惧难安。
朱旭辰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爹!”
朱玄礼大吼一声,就想要冲过去,一道森冷剑气忽而在他身前闪过,“轰”一声擦着他的鞋尖落在地上。
朱玄礼险险停住,满头冷汗地看了过去。
谢天临一手持剑,一手抱着明显已经开始难受的离不厌,冷声道:“你想死吗?”
他下颌一抬,指了指那巨大的凤羽花,“他反控了绝杀阵,将幻境阵心凤羽花作为了阵中主杀之物,实力已凌驾在场所有人,靠近他的人会被他毫不犹豫的吞噬。”
朱玄礼脸白如纸,想说一句“那是我爹”,可看着那魔气森然的人,这句话又说不出口。
入了魔的人,早已没了七情六欲,满心执念只有他为之入魔的那一人。
就算他是他儿子,也逃不了被杀的下场。
但即便他不靠近,那魔气森然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在那里崩溃地喃喃了一会儿,越是喃喃越是混乱,最后暴躁道:“不管是不是真相,反正都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但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很不高兴……”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森冷地扫视众人一眼,宛若猎人扫视着一群孱弱的猎物,将众人看得不安又惊惧,不由自主又后退了好一截距离。
而唯一没后退的朱旭辰在人群里就显得格外刺眼。
他面色难看至极,露出的半边脸隐隐有些抽搐,大概也是害怕的,但他的自尊又不允许他后退。
他昂起下颌,竭力显示自己的高贵与镇定,冷声道:“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朱旭言歪着头看他一会,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我怎么忘了,我从你手里夺来了绝杀阵,我可以将你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越说越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身周魔气汹涌翻滚,猛地大笑一声——
“杀了,都杀了就好了!杀了你们!”
“轰!”
本来还算安静的凤羽花陡然张牙舞爪地肆虐起来,枝条抽长,叶片舞动,一朵朵带着森森锯齿的血红色花瓣自枝条上绽放,大有要将人卷起来吞吃入腹的趋势。
地上之前那些被幻境吞噬进去作为生人血来源的修士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目无神,全身泛红,拖着满身鲜血淋漓的身体朝众人攻来。
“唔!”
离不厌猛地颤抖了一下,本来停滞在腰上的淡红色又开始上涌,渐渐开始往胸口蔓延,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隐隐有金色的龙鳞纹路一闪又一闪。
那是阵心石本体感受到威胁,在极力与体内的危险对抗。
他痛苦地揪紧了谢天临的衣襟,浑身簌簌颤抖,眼角的泪水一滴滴落下,却没有哭闹着求安慰,只是往他怀里又缩了一下,交付了满满的信任和依恋。
看着格外的让人心疼。
谢天临微微垂着眸,一只手抵在离不厌颈间,指尖和脖颈皮肤紧贴之处隐隐有血光游丝般闪动。
他在将自己的血融入离不厌体内。
这小孩也不知怎么生的,明明是阵心石化作的石灵,本该天赋异禀,偏偏身体如此娇弱,经脉细嫩到甚至不能接受灌灵,只能将他的血融入离不厌体内,另想他法救他。
只是,这需要一点时间。
“再忍片刻。”
他声音轻得似叹息,低若喃语。
随即眼帘微掀,望向远处巨大的半人半花,眼底玄冰乍裂,杀机迸射。
“伤你之人,很快就会付出代价了。”
10. 凤羽花(六)
铺天盖地的魔气全都融入了凤羽花中,将凤羽花刺激得越发癫狂。
狰狞粗壮的藤蔓漫天舞动,被幻境吞噬的活人傀儡四处扑击,还要当心不要被魔气侵入灵台,众人应付得格外狼狈。
很多修为低一些的光是感觉到那股威压就口鼻流血,筋骨颤抖,灵力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抵挡攻击了。
这哪是他们可以应付的力量?
这可是仙人伟力啊!
这世间修炼,分修士和仙人。
修士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大乘,之后成仙。
仙人分三品,灵仙,金仙,帝仙。
便是最低等的灵仙也是万中无一,宗门有一个灵仙便可成为排得上号的大宗门,能在这灵力匮乏之地聚集的人,大多都是些小门小派之人,修为最高就是那个老者,但也只有大乘,还是宗门里的太上长老。
朱旭言活了三千多年,在没入魔之前就已是金仙,入了魔,和绝杀阵阵心凤羽花融合后的现在,他的修为更是已经到达了帝仙!
帝仙啊!
这个世界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各个都是传说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些人能应付得了的?
这里唯一一个仙人也就是……
“嘭!”
朱旭辰刚刚被一株带刺的藤蔓砸到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但更多的藤蔓汹涌而来,将朱旭辰团团围绕。
有冲天的仙光在他身周闪耀,耀眼的火光照亮天际,不断将藤蔓撕扯焚烧,但藤蔓仿佛无穷无尽,烧之不竭,终于瞅准他某一瞬灵力不济,冲上去一窝蜂将他团团缠绕,拖入了林木深处。
半空的众人面如死灰。
也对,就算朱旭言入魔之前和朱旭辰都是金仙,但如今入了魔的朱旭言和绝杀阵阵心凤羽花融为一体,修为早已压了朱旭辰一截,朱旭辰又怎么可能还是他的对手?
完了吗?
真的要完了吗?
半空不住有人被藤蔓抓住,缠绕,圈入其中生死不知。
也有人被那些失了神智作为生人血来源的修士用法术围攻,一时不察中了招数,被卷入了藤蔓之中。
老者青虚尊者刚刚险之又险地躲过一条袭来的藤蔓,捂着受伤的手臂,惊怒道:“这该死的凤羽花,老夫本想以它淬炼灵根晋阶仙人,没想到最终竟会因它而死,老夫不甘啊!”
他身后的少年羽星挥手射出一柄匕首,切断一条细小的花叶,沉声道:“师尊,我还能撑一会,您先逃……”
话还没落,背后风声一闪,迎面一道巨大的藤蔓猛地袭来。
羽星瞳孔一缩,青虚尊者手臂受伤也来不及救援,眼看藤蔓即将落下,忽而一道红艳艳的光芒一闪而逝,眼前眨眼天旋地转。
再睁眼,腰间暖融融一片。
先前嘲讽他的那只四尾狐妖慢悠悠收回尾巴,娇娇一笑,“小弟弟可要小心了,这藤蔓不像我只是吓吓你,它是真会吃人的。”
羽星脸红了红,呐呐道谢。
青虚尊者将少年护在身后,警惕道:“你有何目的?”
狐妖微微一笑,一指某处方向,“我刚刚不巧发现了一处还算安全之地,一起去试试如何?”
青虚尊者低头看去。
那竟是一处十分扎眼的空地,方圆十丈内安安静静,连肆虐的藤蔓都刻意绕道而行,中央正伫立着两道身影,一道陌生的紫衣身影怀里抱着个小孩,另一道正是他们之前才见过的朱玄礼。
青虚尊者顿时就明白了狐妖的用意。
这是觉得那处诡异,想去又不敢去,准备拉着他们去试探呢。
但反正如今也已到了绝境,根本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
青虚尊者一咬牙,“走!”
与此同时,也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那处安全的诡异之地,越来越多的人飞了过来,人一多,他们也顾不上中央那两人危不危险了,纷纷落入了那没有藤蔓肆虐的“安全之地”。
不过一小会儿,本来只有两人一小孩的十丈之地内就站了大几十人,多少显得有些拥挤。
但人再挤,他们却宁愿挨着边缘奔腾肆虐的藤蔓,丝毫不敢靠近中央一步。
更准确的说,是靠近那道紫衣身影。
他容貌俊美惊为天人,身周却自成一派无形气场,浑身上下都在说着“生人勿近”四个字,脚边的草木隐隐泛上一层铁锈般的色泽,微风一吹,一股血的腥气扑鼻而来。
而他的脚边,还散落着一点灵器的碎片。
那是刚刚一个修士落地时没站稳,不小心朝那边退了几步,刚一落到那铁锈色范围,身上的护体灵器便“嘭”一声炸裂成碎片,将那修士骇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也让众人心胆俱裂。
那铁锈般的色泽,便是具象化的杀气。
还是至少屠杀过万千生灵才能染上的,足以让人摧魂裂胆的恐怖杀气。
但凡有这种杀气的,哪个不是屠城灭族,手段酷吏的恐怖魔头?
若不是现在实在无处可躲,没人愿意来这里面对这样的杀气。
众人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一边警惕着外面随时可能攻进来的藤蔓,一边戒备着中央这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魔头”,唯恐他突然出手将所有人都丢出去。
朱玄礼环视了众人一圈,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冷笑。
他实在是对这群人没什么好感,明知凤羽花是他父亲的血化生而成,还要过来抢夺,他这个儿子想要抢回那些凤血石还要被他们联合起来攻击,真是无耻至极!
他冷哼一声,道:“明明享受着人家提供的庇护,又在随时戒备着人家出手,要这么在意,出去不就可以了,做什么还待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面上都有些难堪起来。
青虚尊者老脸一红,但越老越有理,他梗着脖子道:“人家前辈都没说什么,你这个娃娃乱嚷嚷什么?”
确实,谢天临只是自第一人落下来时幽幽扫了他一眼,便垂落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的离不厌,对他们的到来并没多说什么。
只是抵在离不厌脖颈间的手指轻轻一抖,有一缕如发丝般纤细的血丝从指尖分离出来,渐渐在一旁凝聚成滴。
朱玄礼偷偷看他一眼,并没注意到这微小的动作,只是心里发悚,不太敢当着他的面吵架,便只嘀咕一声,“脸皮倒是真厚。”
青虚尊者眼睛怒瞪,还想回点什么,忽而地面那铁锈色的杀气激荡而出,将他一瞬击飞了出去。
“师尊!”
羽星连忙将人扶住,愤愤地抬眼瞪向剑气袭来的方向,却对上了一双九幽寒狱般冷冽的眼眸。
他面无表情扫了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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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微启,只说了一个字。
“吵。”
羽星如被一柄血气森森的剑刺入灵魂,刺骨的寒意乍然迸溅,浇灭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只剩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青虚尊者更是瞳孔微微收缩,浑身抖如筛糠,一副要喘不上气厥过去的模样。
至此,再无一人敢出声。
众人看了看青虚尊者的惨样,再看向谢天临时,眼底的警惕更加浓郁,越发坚定了他“魔头”的身份。
这处地方实在太偏僻了,附近都是些修为低没什么见识的修士,更何况人界之外多被追杀的穷凶极恶之徒,一时没人想到谢天临的身份。
狐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天临,觉得他的衣着有点熟悉,不由又看了眼青虚尊者。
那一击看似严重,但不致命,怎么就一副快死的模样了?
总觉得其中有点猫腻。
不等他想通其中关窍,变故又来!
藤蔓见半天捆不住人,终于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更多的藤蔓往这里奔涌而来。
但这十丈之地仿佛有什么禁忌一般,便是那些藤蔓铺天盖地地轰然落下,但凡靠近十丈边缘,便纷纷僵住,接着又卷着枝条慢吞吞退后,不敢靠近这里分毫。
那模样,竟有些像是面对着比它们更高阶、更本源的存在,本能上的臣服,丝毫不敢冒犯。
远处,被巨大的凤羽花裹缠住的朱旭言歪了歪头,喃喃道:“怎么不进去呢?明明都聚在一起了,更好一网打尽才对。”
没人回话。
朱旭言轻叹了口气,低着头爱怜地抚摸着裹缠在腰间的凤羽花花瓣,轻声细语道:“明光,是你吗?是你不想杀他们?你还是想将我们之间的事情宣扬出去,是吗?”
“啪叽!”
那刚刚还在温柔抚摸花瓣的手指蓦地插入花瓣之中,殷红花汁汩汩流出,柔软的花瓣瞬间僵直,似有有无声的凄厉惨叫尖声响起。
朱旭言咧开嘴角,狰狞一笑,“可我不同意啊,你是我的,我要你永远属于我,不管是在别人口中,还是在任何地方,我都要你属于我!”
他嘶声道:“他们都该死!”
他催动凤羽花,将深深扎根于地面的根系狠狠地拔了出来,巨大的花瓣带着他往那处诡异之地走去。
一步又一步,地面被凤羽花根系轰击出巨大的坑洞,他也距离那处地方越来越近。
一股浓浓的心悸突然袭上心头。
像是前方有什么让他本能里恐惧害怕的存在。
本来张牙舞爪誓要将所有人卷入藤蔓的朱旭言惊疑地停下脚步,歪了歪头,漆黑的魔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但也只是片刻,汹涌的负面情绪又占据了他的七情六欲,让他迫不及待想将面前所有的生灵撕碎吞噬!
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就没人知道真相了,所有人就都会以为他和朱明光是相爱的,他们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道侣!
杀杀杀杀杀杀!
他停在那十丈方圆之外,愤怒地将围着那片诡异之地不敢靠近的藤蔓扯断扔开,双手举起一股浓郁的魔气,就要猛地扔下去!
却对上了藤蔓散开之后,露出的一道熟悉身影。
所有的攻击戛然而止。
朱旭言失声道:“谢天临!是你!”
11. 凤羽花(七)
谢天临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无人不知。
那是高高在上的天罚者,传闻他逢魔必除,杀伐决断,不止修为天下第一,地位更是无人可撼动。
也正因为太过强大,他极少在世间走动,世人只闻传说,不见其人。
那是一位活在传说中的存在。
如今乍然听闻这名字,众人第一时间竟是不可置信。
那等传闻中的存在,怎会出现在他们这群小人物面前?
只有狐妖眼眸一闪,下意识看了眼地上闭着双眼貌似已经昏过去的青虚尊者,顿时恍悟。
这老家伙,估计也是从那一击猜到了这位的身份,这才干脆装晕的吧。
相比起别人的震惊,被叫出名字的谢天临就平静多了。
他掀起眼眸,看了眼外面怪物似的人,剑眉肃杀般蹙起,冷声道:“正好,刚要找你,你便自己送上门了,也省得我过去了。”
朱旭言漆黑的眼眸里,那暗红的光泽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对于天罚者,所有人都有一种本能上的恐惧,尤其他现在已经是魔,此刻更像是面对天敌一般,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底下的人,最后落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小孩身上。
离不厌现在的模样糟糕极了,但浅淡的红色一直在持续往上蔓延,现在已经到了靠近脖颈的地方。
他昏昏沉沉靠在谢天临怀里,意识半醒不醒,只有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脖颈处不断闪烁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细丝,模样看起来有些诡异。
朱旭言眸子里暗红光芒一闪,脸上那极度的骇然消退了几分,嘴角诡异地扬起。
“是你又如何,你怀里那小孩是被凤血石的幻境侵蚀了吧?你在给他融血庇护,可融血期间最忌灵力暴动,你怕是无力来对付我吧?”
他摸了摸身下巨大的凤羽花花瓣,眼里的恶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我见你这姿态,想必挺在乎他这条小命,可你别忘了,作为幻境阵心的凤羽花现在为我所控,相当于那小孩的命就在我手里,你若敢还手,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谢天临眉梢微挑,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他看着眼前由血线缓缓凝聚成珠的血滴,叹息般轻轻喃语,“朱旭言啊,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朱旭言原本还只是试探,毕竟天罚者的冷酷无情天下皆知,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扔下这小孩来对付他,但见他始终未曾动手,心里越发笃定了这小孩对于他的重要性。
他露出一抹猖狂的笑容,“天罚者有了软肋,也不过如此。”
围观的众人本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里,但看着他们这番对话,也慢慢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尽管他们还是怕极了这位铁血冷酷的天罚者,但至少他不滥杀无辜,而且实力天下第一,怎么也能将朱旭言按在地上打吧。
结果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出来,就听到了朱旭言的这番话。
先前因为谢天临身上的气场太强,他们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不敢直视,更别说这种细微的动作,这时候才纷纷去看谢天临抵在他怀里小孩脖颈上的手指。
注意到他正在施展的术法,不由各个脸露绝望。
融血之术是在对方身体极为脆弱,甚至生命垂危,承受不住灌注灵力带来的冲击时才会用的,对疗伤有相当强大的作用。
唯一的弊端就是,因为对方太过脆弱,一旦灵力起伏过大,就会让融入对方体内的血不稳地颤动,严重者会导致经脉爆裂,危及生命。
换言之,谢天临现在不能动用灵力。
那他们这群人……
部分人神情闪烁,不怀好意地看向谢天临怀里抱着的小孩,都在想着要不要劝说天罚者为了大局,舍弃那小孩性命了。
朱玄礼早在看到朱旭言的一刻便情难自抑,只是见谢天临在前边挡着,不好多言,如今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走上前两步,微红着眼眶轻声唤道:“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鸟儿啊,爹……”
朱旭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小鸟儿呀……”
朱玄礼眼里生出一丝希冀,“爹,你记得我,你是不是还没完全入魔,你……”
朱旭言微微笑着,说:“就是因为你,明光才彻底厌弃我的。”
朱玄礼脸上的喜悦蓦然僵住。
朱旭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眉眼越发阴鸷起来,“如果不是你,明光至少还会和我在人前亲密,他不会和我吵架,不会避而不见我,不会日渐冷落我,更不会要和我分居!”
他狰狞地嘶吼道:“都是因为你!要是你没生出来就好了!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朱玄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唰然退去。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锤重击猛然砸在了头上,身形摇晃了两下,宛如随风飘动的落叶一般,无依无靠,无根无系。
那双眼里的光芒渐渐淡去,变成了死灰一般的寂静,眼神空茫茫一片,已映照不出任何存在。
一旁的众人就算还在为怎么逃出去而焦躁惊惧,此时也纷纷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丝同情。
原以为这朱家少主出身大族,又是家主独子,想必金尊玉贵,受尽宠爱,未来家主之位唾手可得。
没想到,竟是个父不疼爹不爱,甚至连出生都被质疑的人。
何其可悲。
朱旭言慢条斯理地握了握布满魔纹的手指,嗤笑出声,“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送你们上路了。”
众人齐齐一惊,就见朱旭言一挥手,身下凤羽花的本体植株倏地拔地而起,那狰狞粗壮生着倒刺的根系宛如章鱼挥舞的巨大触手,带着它几十米高的磅礴本体,连同本体之上的主人一起,轰然朝着这十丈方圆之地落了下来。
所谓十丈之地的禁忌似乎对它影响不大,它轻而易举便突破了这方禁地。
滔天的魔压滚滚沸腾,宛如一座泰山倾压而下,光是那威压就压得人半跪在地喘不上气,更别说还要应付这修为高绝的巨物攻击。
狐妖极力仰起头,四条尾巴撑在头顶,企图最后做一波顽强抵抗。
羽星将所有的暗器都撑在头顶,极力将他和师尊护住,但不断有暗器崩裂成几截掉落下来,很快便漏出一大块空缺。
朱玄礼依旧眼神空茫,只是胸口的凤血石光芒闪烁,自动护住,但撑在上方的结界也崩裂出几道口子。
其他人都在各展手段,却也只是勉力支撑,聊胜于无。
众人眼底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难道这次真的要栽了不成?
却听一声轻叹幽幽响起,像是轻风吹过,却吹得人遍体生寒。
“的确,时间……差不多了。”
谢天临抱着离不厌身体的另一只手缓缓张开,将那滴血珠拢入掌心。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宛如唤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轻声道:
“过来。”
“嗡——!”
一层无形的涟漪自血珠之上扩散而出。
天地霎时寂静。
漫天花枝凝滞。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时光静止,便连风都不再流动。
片刻后,有花枝轻轻颤了一下。
簌……
簌簌……
簌簌簌……
那颤抖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快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疯狂,所有花枝都在半空扭曲舞动,比之刚刚攻击时候的姿态还要张牙舞爪,简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
就在抖动到最激烈的那一刻,所有花枝猝然一停。
接着,竟以极快的速度收缩回退。
最让人震撼的是,紧紧包裹在朱旭言下半身的巨大花瓣甚至也缓缓绽放,将朱旭言这个“主人”毫不客气地吐了出去,本体也开始迅速缩小。
不过眨眼功夫,之前那铺天盖地的花枝便消失不见,半空只剩一株巴掌大小,摇曳着花瓣的柔弱花儿。
和刚刚在凤血石里看到的那花儿差不多模样。
只是花瓣颜色暗红发黑,魔气森森,看上去还是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凤羽花晃晃花叶,悬空漂浮而起,乖巧无比地缩在了谢天临伸出的掌心中,花瓣一展,将那滴血珠吞入花心。
霎时花身上有紫色火光熊熊燃起,花心之处浮现出一个黑红色的契约印记,被火光一撩,“卡擦”碎成了齑粉,原本殷红如血的花瓣变成了堂皇富丽的正红色,看上去终于像是一朵祥瑞圣物了。
只是这朵新鲜出炉的圣花,此刻竟微微低着花瓣,一下又一下轻轻蹭着谢天临的掌心,那动作颇有一点狗腿讨好的感觉。
就像狗狗在讨好自己的主人一样。
所有人简直目瞪口呆。
这还是刚刚那株凶相毕露嗜杀狂暴到让人心生绝望的魔花吗?
不光修士们震惊,朱旭言更是骇然到了极致。
他被凤羽花契约反噬,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鲜血狂吐,浑身狼狈不堪,似乎扑上去随便一刀都能了结,偏偏他身周魔气疯狂暴动,在地上切割出道道沟壑,靠近不了分毫。
这让原本想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其他修士被迫熄灭了心思。
受伤再重也是仙人,不是普通修士可以对付的。
但比起自身受到的重创,朱旭言更多的是无法接受。
他一双漆黑魔眼骇然瞪大,整个人惊惧到了极致,“不可能!凤羽花怎么会听你的命令!?”
谢天临看着掌心狂蹭的凤羽花,淡淡道:“它因我而存在,自然违抗不了我的命令。”
朱旭言浑身都在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死死瞪着谢天临手中那株凤羽花,一把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魔纹纵横的心口之处赫然横亘着一块色泽黯淡的凤血石。
那是蕴养出凤羽花的那块凤血石。
他一把将那颗凤血石挖了出来,带出淋漓的鲜血泼洒而出,他紧紧地攥着它,撕心裂肺地喊——
“凤羽花以血为契,也只会听予它生命之人的命令,它是明光的血开出来的,也只有明光才是它的主人,我便是拿着孕育出它的凤血石才会强行让它听令于我,什么叫因你而存在?你又凭什么可以命令它!?”
“予它生命之人……”
谢天临微微眯眼,垂眸望向他抵在离不厌脖颈的那根手指。
准确地说,是指尖沾染的那缕血丝。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眸色掩在紫纱之后瞧不分明,语调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是啊,整个朱家,偏生朱明光的凤凰血脉独一无二的浓郁,可以供养得起一朵凤羽花。”
朱旭言敏锐地察觉到这话里暗藏的其它意思,顿时更加暴怒,魔气也跟着疯狂涌动,“朱明光可是凤家嫡传子,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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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当然浓郁,你竟然质疑他,你竟然……”
他说到这里又突然顿住,死死盯着谢天临看了一会,魔眼中暗红光芒明灭不定,“不对,你知晓他的身世,你不会说这样的话,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谢天临抵在离不厌指尖的那根手指终于抬了起来,指尖丝丝缕缕的血丝 缓缓收拢回伤口里。
他眼眸一掀,眸光凛冽,杀机森然, “时间到了,该送你上路了。”
他脚边那一层铁锈色的实质化杀气倏然暴涨,如刀一般直劈向不远处躺着的朱旭言。
朱旭言浑身一抖,又是一口魔血喷吐而出,那笼罩全身的恐怖杀意在他骨髓血肉里横行霸道,带来丝丝切骨碎肉般的森寒冷意,也终于唤起了他被暴怒压制的害怕。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谢天临,脑海里疯狂想着脱身之法,视线下意识落在了他怀里的小孩身上。
那淡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脖颈部分,在一片白皙之上格外分明,看上去随时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你真的完全操控了凤羽花吗?可我明明看到那小孩身上被幻境吞噬的部分还没恢复,你就是在诈我,别以为我会上当!”
他不给谢天临反应的机会,猛地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落在手里的凤血石上。
凤血石黯淡的石身微微泛起一丝光亮,谢天临手中摇头摆尾努力蹭蹭蹭的凤羽花也慢慢僵住了身体。
周遭那些被操控的修士本来因为凤羽花魔化恢复而停滞在原地,因为这骤然的变故也缓缓抬起了脑袋,朦胧的眼里重新现出了凶芒。
这让朱旭言更加猖狂,他冷笑道:“若是你敢动我,我现在就将他彻底吞噬!”
话落,他攥紧了手里的凤血石,心念一动,迫不及待加快了离不厌身上那淡红色的侵蚀速度。
毫无动静。
那淡红色还是卡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向上蔓延了一分。
谢天临冷嗤一声。
他慢悠悠伸出手指,在离不厌额间轻轻一点。
“该醒了。”
“哗!”
漫天血色如星光飞舞。
离不厌身上的那层血色就如结成硬块的糖壳一般“卡擦”碎裂,化成点点血色荧光,消失无踪。
他朦胧的眼眸也彻底恢复了清醒,只是神情疲惫,小脸也微有些苍白。
他眨了眨眼,抬起手看了看白皙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漆黑的眼里瞬间亮起点漆般的光芒,唰地转眼看向谢天临,欣喜道:“我没事了!我得救了!我我我……我好了!”
谢天临唇角微微勾起,“嗯,没事了。”
离不厌高兴极了,眼眸亮晶晶一片,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心里某种莫名的情绪几乎快要满涨到溢出来了。
谢天临虽救过他一次,但两人见面还不到一天,按说关系远没有这么亲近,也不会把全部信任交托于他。
危机临身,他绝望,他忐忑,他不安,他快要被那漫天的黑暗彻底吞噬。
举目皆黑,求救无门,只有谢天临朝他伸出的手照亮了一角光明。
他不确定那光明能不能将他拉出黑暗,他只是快要被窒息淹没了,他只能扑腾着,紧紧地攥住那唯一的一点光明,拼命地磨蹭,竭力地讨好,拼尽所有的一切,企图让那光明将自己拉出深渊。
事实证明,他没有托付错人。
谢天临真的……真的将他完好无损地救出来了!
他得救了!
他就这么看了他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害怕在这一刻统统狂涌而上,彻底压垮了他强撑的坚强。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呜……我真的……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呜哇哇……”
谢天临敏锐地感觉到胸口被眼泪洇湿的森凉感,眉头顿时皱了一下。
他不耐烦哄小孩,更不想听着这近在咫尺的尖利哭声,刚要让人闭嘴,离不厌忽而哽咽地唤了一声:“谢天临……”
谢天临一顿。
离不厌一声又一声地唤,“谢天临……谢天临……谢天临……”
他仿佛从这三个字里找到了什么力量,哭声渐渐停了,只剩这喃喃的细语,嗡吟不停。
谢天临到了嘴边的“闭嘴”两字终究没有说出来。
朱旭言看着这一幕,僵了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明明没解除对他的侵蚀……”
他对上他掌心那株娇艳欲滴的凤羽花,忽而顿住,接着恍然。
凤羽花既然会为谢天临的一滴血而臣服,以它为阵心设置的幻境吞噬遇到他的血,自然也会败退消散。
他之前不出手,是因为融血时候不方便。
他看似在和他废话,实则是在拖延时间,让他的血行遍那小孩的全身,届时幻境吞噬不攻自破。
可笑他还以为堂堂天罚者有了软肋,会受他掣肘,进而猖狂地威胁他。
却不想,从头到尾,他都在人家的算计之内。
现在他彻底腾出手,也到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谢天临薄唇一掀,冷嗤道:“想清楚了?”
他手腕一翻,将凤羽花收了起来,低垂的眼睫如寒刃般压下,眸色深沉如渊,声如万载玄冰。
“那么,现在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吧。”
12.凤羽花(八)
朱旭言和谢天临之间有什么账呢?
无缘无故将他卷入幻境。
害离不厌差点身死。
屡次挑衅他威胁他,妄图以凤羽花杀他。
以及……
“嘭咚”一声响,一道身影从林木深处摔了出来。
是朱旭辰。
他那身橘色的长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被藤蔓撕扯的痕迹,脸色苍白无比,像是透支了很大的精气神。
令人惊异的是,他额间闪烁着一抹金红色的凤凰神纹,背后延伸出两只翅膀,只是太过短小,约八寸左右,羽毛稀疏零落,看起来无比怪异。
那翅膀微微发着光,散发出一层浅淡的结界光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以至于他看上去竟没受多大的伤。
谢天临只是瞥了一眼,便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地撇过了眼,脸上露出一抹厌恶的神情。
但其他人完全不这样想。
狐妖毕竟来自妖域,见多识广,很快惊呼一声,“那莫非是……传说中的凤凰开翼?”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就连眼神空茫愣在原地的朱玄礼也缓缓眨了眨眼,愣愣地看了过去。
开翼,对于身怀凤凰血脉者的人来说,是一项很神圣的事情。
那是凤凰血脉足够浓郁,且天赋足够高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传说中,只有朱家家主朱明光一人才可以做到,现如今多了一个朱旭辰。
虽然这翅膀看上去畸形又怪异,但终归还是开翼了,实力在一瞬间增强好几个小境界,无怪乎他看上去仅是形容狼狈,并没受什么伤。
朱旭辰却并没有看他们一眼,他支着那双畸形的小翅膀走到谢天临身前,先是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随即一指地上的朱旭言,义正词严地控诉道:
“天罚大人,此寮绝不能放过,他对家主早就生了异心,此番趁着家主闭关突然闯入意图不轨,以致家主差点走火入魔,他还趁家主虚弱无还手之力,丧心病狂地几乎放干家主全身鲜血,养出这一朵凤羽花企图为己所用,提纯自己的凤凰血脉!”
谢天临眼眸微眯,猛地一挥手,雪亮剑光劈斩而出,“轰”一声落在朱旭辰身上。
霎时鲜血迸溅,惨叫声起。
朱旭辰狼狈地砸落在地上,左肩到右下腹赫然横亘着一道劈筋断骨的伤口,汩汩鲜血流淌而下,很快就将他染成了个血人。
那些所谓来自“开翼”的强大实力,在这一剑面前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双畸形的翅膀更像是遇到了天敌,蠕动着缓缓退回了背部。
众人无不倒吸凉气,一时没反应过来朱旭辰为何突然遭到这般攻击。
“你当我好糊弄不成?”
谢天临手持刑天剑,居高临下睥睨着狼狈不堪的朱旭辰,“朱旭言为爱入魔,我信他会为得到朱明光不择手段,但要说为了提升自身血脉,放朱明光的血养凤羽花……”
他冷嗤一声,“朱旭辰,这倒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
朱旭辰“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瞳孔疯狂收缩战栗,却丝毫不敢表露出一点怒气。
他摇着头颤声道:“不……天罚大人……您听我解释……”
不等他说完,一旁突然响起一道疯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啊!”
朱旭言笑得浑身发抖,癫狂至极,“你当天下所有人都信你那一张黑白颠倒的嘴吗?哈哈哈报应!报应啊!”
朱旭辰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黑白颠倒?我哪里有说错?你敢说你不是没得家主允许擅闯他的闭关之地?你敢说凤羽花不是你从闭关之地里带出来的?分明就是你放的家主的血!”
“我放他的血?”
朱旭言双眼怒瞪,狰狞吼道:“我那么爱他,我怎么可能伤他!我就是伤我自己也不会舍得放他的血!”
他突然诡异地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轻声细语道:“我不过就是……想趁着他闭关,废掉他的修为,那样他就不再总是高高在上了,不再对我那么冷到难以接近了,我们是道侣不是吗,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啊,只要他没修为了,他不就只能依赖我了吗,他不就……只能属于我了吗?”
他说着说着,竟又哈哈大笑起来,“只能属于我了啊哈哈哈哈……”
“轰!”
未完的笑声尽止于一剑。
朱旭言狼狈地滚了出去,“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气息一瞬间衰弱了大截。
谢天临眼神凛冽,杀气滔天,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放任你多活了这么一会,是我的失责。”
他抬剑,对准了朱旭言。
“现在,该送你上路了。”
剑中央一线血红散发出森然煞气,血红光芒渐渐吞噬了整柄剑身。
天罚临剑身,一剑断生死。
剑落,魔陨。
一旁同样重伤倒地的朱旭辰露出一抹畅快的笑容。
只是这抹笑容很快便僵住了。
剑刚落到一半,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朱旭言身前。
谢天临手腕一顿,眯眼看去。
朱玄礼惨白着脸,漆黑的眼眸像是熄灭的烛火,只有未烬的火星零星飘散,整个人说不出的孤寂。
他直直看着面前的谢天临,摇着头,颤声道:“他……他是我爹,我不能看着您杀了他……”
谢天临漠然道:“他入魔了,魔气已入侵灵台,不是你爹,让开!”
朱玄礼固执地摇头,“……不让,除非您杀了我!”
谢天临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吗?”
朱玄礼浑身一颤,险些撑不住跪在地上。
就在这时,朱旭言突然嘶哑地唤了一声,“小鸟儿……”
朱玄礼一愣,眼里的零星火苗微微亮了亮,但他撑着,没有回头去看。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您不是说,我是不该出生的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这么唤我?”
朱旭言温柔地看着他的背影,魔纹纵横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刚刚都是骗你的,我的小鸟儿可是我拿着明光的血,上刑天宫求了很久,才在梧桐神树下求得的一子,是我最喜欢的宝贝,我当然要这么唤你。”
朱玄礼眼里那点未灭的火星“哗”一下便燃了起来,终于忍不住转头,沙哑唤了一声,“爹……”
谢天临看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眼里漠然无情。
“容我提醒,一旦魔气入灵台,可在短时间内吞噬人的七情六欲,故人已非人,只是入魔执念支撑的行尸走肉,他入魔的执念是朱明光,和你无半点关系,你确定还要认他?”
朱玄礼身形一僵。
他想起之前朱旭言漠然无情地否认他这个儿子的场景,眼里那点刚燃起的火星又有熄灭的趋势。
朱旭言突然侧过头咳出一大口血,脸色痛苦至极,沙哑呼唤:“小鸟儿……小鸟儿……”
朱玄礼猛地颤了一下,闭了闭眼,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一抹红芒在掌心里一闪而过。
他迈步走过去蹲下了身,一手抚上朱旭言胸口的伤痕,担忧道:“爹,你怎么样了?我现在就给你疗伤,我……”
他声音一顿。
意外又不算意外。
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颈。
谢天临挑了下眉。
朱旭言抬起脸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掌心里的猎物,笑道:“还真是爹的好儿子啊,我一咳血,你就过来了,不枉费我之前那么疼爱你。”
他脸上魔纹纵横,神情阴冷又冰凉,哪有一分半点的柔情可言!
朱玄礼涩然一笑,“爹……你果真已经不在乎我了吗?”
“在乎啊,”朱旭言提着他站了起来,理所当然道,“你的命可是关系着我能不能逃出去呢,这不是很在乎你吗?”
朱玄礼眼底慢慢积蓄起一层水意,却倔强地忍着,没有让它落下来。
“魔物是没有感情的。”
谢天临冷声道,“在他七情六欲被魔气吞噬的那一刻,你爹就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拥有你爹记忆的魔物躯壳而已,莫要再执迷不悟!”
朱旭言阴紧紧掐着朱玄礼的脖颈,森然道:“不愧是杀过那么多魔物的天罚者啊,最了解魔物的果然是你,那么你就该知道,我对他绝不会留情,除非让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谢天临八风不动,铁血无情,“我不介意除魔时多几个牺牲品,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留手。”
朱旭言咬牙,掐住朱玄礼脖颈蠢蠢欲动,又想下手,又觉得谢天临是在炸他。
万一他还在乎朱玄礼的命,他将人杀了就没人可威胁了。
正在犹豫时,朱玄礼忽而低低地问道:“爹,我帮你逃出去,你给我做一道天蚕雪虫宴好不好?”
朱旭言瞬间大喜,下意识道:“好儿子,只要你帮我逃出去,就是一百道我也给你做!”
朱玄礼却浑身一颤,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终于认清了某个残酷的事实,那滴泪水抖了一抖,自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涩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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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最怕吃虫了啊,爹,你真的已经不是我爹了……”
朱旭言顿觉不好,下意识想用力掐断他脖颈,刚一用力,胸口突然传来一股灼热的痛感,连带着浑身经脉也抽搐了一下。
朱玄礼一掌挥出,轻易挣脱开了他的钳制,摇着头道:“在我刚刚查看你伤口的时候,顺手往里放了一颗凤血石。”
他顿了顿,说:“不是你从父亲身上放血得到的,是父亲给我用来护身的,里面蕴藏了父亲全力一击的力量,你逃不掉了。”
朱旭言闻言大怒,刚想上前,突然“哗”一下亮光一闪,一捧赤红色的火焰自他身上燃了起来。
他惨叫一声,顿时摔倒在地剧烈扭动,然而无论他如何动作都扑不灭那火焰,只能任由火焰越烧越旺,渐渐焚骨燃魂。
就连他始终捧在手心里的那颗凤血石也开始缓缓融化,蒸腾,最后化成一捧烈焰融入了身上的火焰里。
那火焰的威势一下猛烈了十倍不止,烧得皮肉都迸溅出簌簌声响。
朱旭言却愣在原地,竟一时不再挣扎了。
他怔了片刻,突然疯狂大笑了起来,“竟然是朱明光,我到头来还是败在了朱明光身上,哈哈哈哈多可笑啊,我们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但他只是将我当成逃避一个人的工具,一个至始至终的外人,哈哈哈哈……”
朱玄礼神情悲戚地看着他,眼里泪光涌动,却没有再靠近了。
谢天临收回刑天剑,漠然无情地转身。
那人已经必死无疑,他没必要再留下来。
只是临走之前,扫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朱旭辰。
朱旭辰看着已经烧成个火人的朱旭言,嘴角控制不住翘了起来,但眉眼瞧着又有些悲戚的模样,神情一时间极其复杂。
蓦然察觉到谢天临的视线,他的笑容一下僵住,勉力撑着重伤的身体站起来,恭恭敬敬道:“……天罚大人。”
谢天临淡淡道,“十五年后的凤凰台仙境开,我要亲眼见到朱明光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吗?”
朱旭辰咬肌微微动了动,片刻后笑着一拱手,“是,大人。”
谢天临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朱玄礼突然道:“我刚刚,看到您往他伤口里看了一眼。”
谢天临脚步一顿。
朱玄礼道:“您知道我有制服他的手段,所以才不理会我的性命,您……刚刚没想杀我,对吗?”
谢天临淡淡道:“你想多了。”
他抬步要走,朱玄礼又道:“我一直知道父亲心里有一个人,他将爹当成远离那个人的工具,虽名为道侣,实则极其冷漠,连我都是爹偷了父亲的血去梧桐神树强求来的,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您刚刚竟然能操控父亲的凤羽花……”
“我说,”谢天临忽而转身看来,“你想多了。”
他一字一顿道:“我和朱明光,没有任何关系。”
朱玄礼一滞。
谢天临最后看了他一眼,无声说了几个字,便转身凌空一踏,来到笼罩天空的绝杀阵结界前。
他手一挥,凤羽花摇摆着花身飞了出来,红光一闪而逝,半空笼罩着的巨大结界轰然一声巨响,碎裂成片片红色的星光,雨一般洒落而下。
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整个世界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谢天临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离不厌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只是一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一副依恋至极的模样。
这小孩,短时间内经历两次生死危机,无怪乎他会累到睡着。
万幸最后平安无事。
凤羽花摇摆着花身,慢吞吞飞到他身边,狗腿地蹭了下他的手指。
谢天临眸光一闪,片刻后伸出手,不顾凤羽花极力的讨好,冷酷无情地将花收了回去。
只余残留的红芒闪过眼前,似凤凰尾羽划过天空时候留下的辉光。
耳边似乎响起遥远时光之前的欢声笑语。
“二哥二哥,是你的血给了我新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我永远都不会背弃二哥的!”
“轰!”
无情的大火撕裂了欢欣的一角岁月,有人撕心裂肺地朝他大吼:
“别以为我除了你就没人亲近了,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我要和他结为道侣,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我再也不要你了!”
朱明光……
他垂眸看向掌心残留的点星红光,无声一叹。
这就是你要向我证明的,你所谓心爱的人吗?
13.凤羽花(九)
谢天临离开了。
笼罩天空的绝杀阵结界也消失不见了。
那些被凤羽花操控的人相继倒在地上,结界碎裂后的红芒从天而降,丝丝缕缕落入他们身上,让他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红润,气息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朱旭辰看了眼其他人,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众人本就神经紧绷,很快就察觉到这股不善的注视,纷纷扭头向他看来,各个目露警惕。
别看他受了重伤,好歹是个仙人,现在双方撕破了脸,以他心狠手辣的性子,很可能行灭口之举。
岂料对视一会,朱旭辰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众人还有些不可置信。
羽星蹙了下眉,“这么快就走了?”
狐妖娇娇一笑,笑容里却有些冷意,“不走还能做什么?我们都在那位面前露过脸了,他敢动我们,就要承受那位的怒火。”
忽而,有簌簌的声音从林间响起。
一个又一个形容狼狈伤痕累累的人走了出来,竟都是之前被魔化的凤羽花藤蔓捆住后拖入林木深处的人。
聚在一起的众人无不面露惊讶。
狐妖用染着豆蔻的手指挠了挠下颌,眯着眼笑道:“冒昧一问,可是诸位太过厉害,将那凤羽花的杀招挡了回去?”
他容貌美艳,言语带笑,又有意释放自己的魅力,那些人自然一个个抵挡不住。
其中一人道:“道友客气了,那凤羽花确实是想将我等吸干的,我们也抵抗不了,只是那花好似不止一人在控制,吸一会又吐回来,来来回回的折腾,就是难受了点,好歹命是保住了。”
众人闻言,下意识想到了谢天临。
他所在之地十丈方圆,凤羽花不敢近身,莫非他之前也可以操控凤羽花,只是离本体太远,效果不理想,才只是勉强让众人保命?
这么一想,的确很有可能。
狐妖若有所思道:“那位,倒也不似传说中那般冷酷无情。”
羽星皱了下眉,低头看向怀里昏迷的师尊,“他重创师尊,如何不冷……”
青虚尊者忽而“唰”一下睁开了眼,将抱着他的羽星吓了一跳,连忙道:“师尊,您的伤势……”
青虚尊者摆了摆手,慢吞吞站了起来,叹息道:“那位大人没下重手,大概就是嫌我啰嗦,警告了一下……”
说到这里,他老脸一红,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装晕这件事挺丢人的,尤其是在徒弟面前装晕。
好在羽星是个话少稳重的少年,非常给面子的没露出任何异样神情,只是点点头,道:“师尊没事就好。”
狐妖在旁看着,忍不住甩了甩尾巴,毛绒绒的尾巴尖在少年脸颊侧扫过,惹来少年的注视。
狐妖朝他抛了个媚眼,“有个这样不靠谱的师尊,难为小弟弟你能忍得了他。”
羽星面色不变,道:“师尊对我很好。”
是的,有危险师尊会救他,平时受了欺负也会维护他,就算怕死,就算唯利是图,就算不择手段,但只要对他好就是好师尊。
顿了顿,他又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会报答你的。”
狐妖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皆是春情惑意,“那哥哥可太想要你的报答了,我就喜欢你这种人狠话少闷头办事的实干派。”
他舔了舔嘴唇,上下打量着少年的身体,意味深长道:“美味极了。”
羽星呆了呆,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僵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青虚尊者听不下去了,转身护在徒弟身前,怒道:“你个狐妖,都上千岁了,还调戏我家小徒弟,要点脸!”
狐妖哼了一声,甩甩尾巴,道:“行,左右这里也没事了,我就先离开了。”
他最后又看了少年一眼,抛了个妖娆的媚眼,“记得你的恩情,有空哥哥可是会来讨的哦!”
话落,化作一道红芒冲天而起,转瞬便消失不见了,气得青虚尊者差点跳脚,“你个老不修狐妖!休要打我徒弟的主意!”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
青虚尊者临走前看了眼地上那还在燃烧的魔物,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道:
“朱家,要变天了啊。”
所有人相继离开,原地只剩了一只将死的魔,以及一个发呆的人。
朱玄礼背对着朱旭言,不忍去看那场酷刑一般的焚烧,握在袖中的拳头簌簌颤抖,全身都在极尽忍耐。
忍耐伤心,忍耐痛苦,忍耐不舍,忍耐不安。
从今以后,他就没有爹了。
他亲手终结了他爹的性命。
他闭上眼睛,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睫毛,像是一只淋了雨的蝴蝶,狼狈地品味着这孤独一人的寂寞。
就在这片安静之中,身后忽而响起一道柔和慈祥的声音。
“小鸟儿。”
朱玄礼浑身一颤。
这声音不同于刚刚朱旭言唤他时那装出来的温和,而是熟悉的,来自于记忆深处的,从小到大一直唤他的那道,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呼唤。
他怔了怔,正疑心这是那魔试图蛊惑他的手段,就听身后那道声音笑了笑,说:“再不转身,爹就拿虫子放你衣服里了。”
这娴熟至极的,温柔调侃的语调……
朱玄礼豁然转身,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道虚影悬浮在半空,身周飘散着淡淡的凤凰血气,勉强维持着虚影的轮廓。
他站在那里,微笑着看向朱玄礼,脸上干净白皙,没有一丝一毫的魔纹浮现。
“这是我最后一点灵识,一直被你父亲给我的凤血石护在里面,所幸没被魔气污染,维持了这一点清明。”
他温柔地说:“正好,最后再向你道个别吧。”
朱玄礼怔了片刻,眼泪忽然决堤,“爹……”
朱旭言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和你好好叙别,但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
他定定地看向朱玄礼。
“我之所以入魔,是在进你父亲闭关地后被魔气沾染,你父亲他,有危险。”
.
离不厌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怀里。
身上暖呼呼懒洋洋的,浑身都仿佛浸泡在温泉里一样舒适,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醒了?”
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就起来。”
离不厌转头一看,瞧见旁边衣袖流云般层叠起伏,不由心里一动,“你一直用手抱着我?”
谢天临淡淡道:“你被幻境侵蚀,虽已解除,但身体太过虚弱,我的气息可以帮你恢复元气。”
他拎起离不厌的后衣领放到一边,“醒了就坐一边。”
离不厌伸个懒腰,转头看了一圈,确认这是他之前躺过的那个山洞,只是洞里黑漆漆一片,靠着头顶漂浮的一盏莲灯照明一角。
气氛如此安宁祥和,看来不光那个魔解决了,伏魔阵也都解决了。
不愧是天罚者,好强。
他不由自主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
谢天临蹙了下眉,“做什么看我?”
离不厌眨了眨眼,“你又救了我一次,还抱着我睡觉。”
谢天临冷漠无情:“那是因为你有用。”
“什么用?”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离不厌知道套不出他的话,也没继续追问,只执着道:“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吧?”
谢天临闭着眼打坐,没说话。
离不厌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坐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道:“你专程为我而来,千方百计的救我,说明我很重要,你需要我!”
他仰头看着他,信誓旦旦道:“我愿意跟着你回刑天宫,只要我能帮得到你,我一定不会推辞,我这么有用,你也一定会保住我的吧?”
谢天临终于睁开眼睛,低头看向他。
那双眼睛明亮又诚挚,黑幽幽的宛如一汪清澈的泉水,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所有的情绪。
欢喜,依赖,崇敬,孺慕,还有一点隐藏很深的……惶恐不安。
谢天临侧过头,道:“别信任我,也别靠近我,我所作所为只为达成我的目的。”
那双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了。
谢天临又道:“但在那之前,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离不厌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里异彩连连。
这个人这么冷酷又强大,仿佛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关键还长得这么好看。
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神圣尊贵而不可触碰。
偏生对他这么特殊,连续两次救他于危难,甚至为他大开杀戒。
被偏爱是会上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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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被这样强大俊美的神明目张胆地偏爱。
那种于生死绝境中突然天降神明绝处逢生的刺激感,足以萌生出最激烈的情感。
一次尚可用理智控制,两次下来,他已彻底跌入这团名为谢天临的偏爱里。
只是这偏爱降临的突如其来,他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点底线。
就如被云团温柔簇拥在空中的楼阁,因为不知道为何高高在上的云团如此独爱他,会不会某一刻一场雨后,云团消失,他就跌落深渊。
于是想要伸手,抓住一点微弱的保障。
他想了又想,终于灵光一闪:“是不是……我一直有用,你就会一直护着我?”
谢天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
神胎龙壳最大的用处是封印魔龙,只要他作为阵心石的效用一日在,谢天临的确会护他一日。
这说法的确没错。
只是他护的是阵心石,而不是离不厌。
但这暂时没法告诉他。
离不厌却彷如得到了最大的保证,他猛地松了口气,仰起脸笑道:“我一定会努力成长,争取对你更加有用!”
谢天临收回视线,冷声道:“刚进这山洞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离不厌哽了一下。
那时候不是觉得刑天宫很可怕,他还一个人去,肯定会受各种虐待生不如死。
让他死可以,让他受苦是万万不能的。
但现在……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天临,理直气壮道:“你也看到了,我从小娇生惯养,睡不舒服了会死,吃不好了也会死,你这么不想让我死,肯定不会虐待我的!”
谢天临诡异地沉默了。
离不厌得意洋洋,可了劲往他身边凑,“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让我受苦。”
谢天临眉目一冷,“我最后再说一次,离我远点,你会后悔的。”
“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离你远点!”离不厌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不松手,梗着脖子道:“有本事你再虐我啊!”
谢天临猛地一抬眼。
离不厌还真被吓了一跳,却倔强地不肯退后。
但没迎来什么真的暴击。
谢天临转头看向洞口方向,另一只手轻轻一挥。
紫光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被一股风卷了进来。
离不厌惊讶道:“朱玄礼?”
朱玄礼拂着墙壁狼狈站稳,整整衣服,对着谢天临行了一礼,“见过前辈。”
离不厌撇撇嘴,好不容易温馨点的气氛偏偏被这第三者给破坏了,他一时间不高兴极了。
“你来干嘛?”
朱玄礼抬起头来,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不久,声音沙哑道:“前辈临走前让我来老地方找他,我便过来了。”
离不厌看向谢天临,不满道:“还有他什么事啊?我们不是要回刑天宫吗?”
谢天临没理他,伸手点了下面前空地,示意他上前来。
朱玄礼谨慎地走了过来,展开衣摆跪坐在地上,“前辈?”
谢天临伸出一只手,掌心红光一闪,一株熟悉的花出现在掌心。
正是凤羽花。
朱玄礼怔了怔,眼神一时间极其复杂。
离不厌好奇地看着它,忍不住往前探了下身子。
今天所有的风浪皆是因它而起,现在回想起来,幻境里走在地上那诡异的“嘭咚”,以及红玉石地面吞血的声音,好似就是来自于这株花。
之前随意吞人嗜血的魔花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撒娇卖萌的小动物,似乎是知道谢天临要舍弃它,拼命拿花瓣在谢天临掌心蹭啊蹭,花叶抬起,做出一副抹泪的动作,看上去滑稽极了。
离不厌手有些痒痒,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那摆来摆去的花瓣。
还在疯狂扭动身躯的凤羽花蓦然僵住。
它身上朦胧的灵光一瞬黯淡,接着“噌”一下扭动身体避开了离不厌的手,那黯淡的灵光这才又恢复了。
离不厌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怎么了?”
总不能他的手有什么毒,把这花给吓着了吧?
谢天临面色不变,显然早有预料,只是眉尾微微扬了一下。
朱玄礼眼里有一丝讶异,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
“你竟然是……”
14.凤羽花(十)
离不厌一见他这表情,再结合谢天临非要他不可的执念,脑海里顿时闪过无数猜测。
难不成他是什么很厉害的身份?
厉害到可以让凤羽花这样叱咤风云吞人嗜血的存在都害怕躲避?
那岂不是证明他很厉害,稍微修炼一下就可以扶摇直上,届时他的重要性成倍提升,谢天临也会对他更加慎重,甚至每天都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照顾他,宠溺他……
他越想越是嘚瑟,嘴角控制不住上翘的弧度,偏偏话还是谦虚的,“哪里哪里,孤……我也就一普通人,就是比别人厉害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哈哈哈……”
朱玄礼从他的表情就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嘴唇动了动,颇有些欲言又止。
离不厌小手一扬,很是霸气地说:“不用顾忌我的感受,你说吧,我到底是什么?”
朱玄礼看了谢天临一眼,见他眉目淡淡,并没阻止的意思,便深吸口气,道:“你……不能修炼。”
离不厌趾高气昂地一哼,神气活现道:“我就知道我……”
声音戛然而止。
离不厌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信邪地问:“什么意思?”
朱玄礼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顿了顿,先问了一句:“小公子知道灵根是什么吗?”
离不厌茫然摇头。
朱玄礼道:“灵根就是修炼之根本,分天地玄黄凡五等灵根,从天到凡,灵根渐次,修炼渐慢,人数也渐多。”
离不厌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道:“所以,我呢?我是……是什么灵根?”
朱玄礼低头看向凤羽花,道:“凤羽花以血为生,没有血就需要大量灵气补充,对灵气需求很高,它在修士手里能吸收部分灵气,若是遇到普通人,只要有灵根,它也可以通过灵根吸取灵气,除非……”
他微微一顿,似是不忍再说。
谢天临声音淡淡,“你没有灵根。”
以他的眼力,早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将他看透了,对此并不意外。
离不厌的脸色却倏地煞白,仿佛有人当头泼下一桶冰水,连指尖都冻得发麻。
“不可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是太子啊……”
是出生时伴有金光龙吟异象,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人界太子啊!
他如此聪慧绝伦,天赋不凡,甚至让天下第一的天罚者专为他而来。
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个没有灵根的废物!?
他嚯地转头看向凤羽花,几乎是张牙舞爪般扑了上去,嘶声喊道:“是它有问题!它怕我,所以故意躲我!”
凤羽花花叶一颤,“嗖”一下便躲到了谢天临衣袖里。
离不厌这一扑,就扑到了谢天临手上。
他却彷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抱着那只手,抬起眼看向谢天临,哑声道:“是它弄错了,是不是?”
声音颤颤巍巍,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谢天临垂眸看着他,面上神色无悲无喜,“灵根并不受身份地位影响,仙人所生之子亦可能没有灵根,你一介凡人,凭何认为自己一定有灵根?”
离不厌眼角已经有一点泪珠了,却还是倔强地仰起头,“凭我是太……”
对上谢天临那冷硬的眼神,又噤了声。
那隐忍已久的泪水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拼命想把这不听话的泪水憋回去,却越流越凶,泛滥成河。
太丢脸了,他想。
孤可是太子,不就是没灵根么,那又怎么了,将来他还有一整个人界要继承,照样可以登顶人极,统御天下。
怎么就哭得满脸涕泪了呢?
他拼命说服自己,却越说服越心酸,越感觉在自我欺骗。
他没有灵根,没法修炼,注定在仙域就是个最底层的废物,只能依靠他人而活,一辈子仰人鼻息。
这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何接受得了?
最重要的是……
他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面前盘膝而坐的人,心里那股委屈心酸更加浓郁了。
明明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要努力修炼,以后对谢天临更加有用,现在却一棒子落到头上。
他没有任何成长的空间。
他可能……会被谢天临抛弃。
这个念头让他喉咙发紧,突然伸手拽住谢天临的袖子,用力到指骨都微微发疼。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哽咽着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来仙域?”
他崩溃地嘶吼:“我就是一个废物而已,这样的我对你还有什么用!?”
谢天临皱眉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很怀疑他这样哭下去,会不会因为脱水而死。
在刚刚经历过差点睡死,差点被风吹死,差点饿死,差点被幻境吞噬等一系列堪称奇葩的死亡事件后,谢天临现在对这小孩很是敏感,一见他这模样,额角下意识就抽了两下。
他深吸口气,道:“放心,会让你修炼的,仙域并不是没有洗经伐髓生灵长根的办法。”
离不厌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眨了眨眼睛,“生灵长根……”
突然灵光一闪,下意识想到了谢天临之前说过的话。
“凤羽花是什么东西?”
“凤凰血脉足够浓郁会催生出的半神之物,可助没灵根之人生出灵根,有灵根之人也可让灵根更加纯粹……”
他眼睛一亮,嚯地低头看向不知何时又回到谢天临掌心的凤羽花。
凤羽花像是感觉到他的注视,花叶顿时颤了一下,又离他更远了一些,恨不得躲起来不被他看。
朱玄礼暗自握紧了手指,竭力稳住声音平稳,“前辈要用它替小公子生灵根吗?”
谢天临道:“不,它是给你的。”
他伸出一手,在朱玄礼眉心处轻轻一拂,取了一滴血出来,送入了凤羽花的花心里。
凤羽花花叶上闪过一道殷红光芒,最后又蹭了下谢天临的手,化作一道红芒,没入朱玄礼眉心消失不见。
朱玄礼摸了摸眉心,一时愣住。
虽然他是想要将这朵父亲耗费大半鲜血才开出来的凤羽花要回来,但离不厌明明也很需要,以谢天临对他的偏爱,他甚至做好了忍痛出让的准备。
却没想到,谢天临直接便将凤羽花给了他。
离不厌在一旁愕然瞪大了眼睛。
“朱明光的东西,我不想沾。”谢天临淡淡道,“你是他的血脉,这凤羽花由你继承,最合适不过。”
朱玄礼疑惑地看着他,“前辈似乎很不想和我父亲扯上关系,若凤羽花听您的话,凤血石也该奈何不得您,早在幻境开始时您便可以血破开,而不用等到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你问的有点多了。”
谢天临不带感情地扫了他一眼,“我将凤羽花给你是物归原主,不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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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我对你有多大的耐心。”
朱玄礼低下头,心里怪异极了。
这还叫耐心不好,要是真不在意他,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早就把凤羽花给他了,何必用得着等所有人走了,再单独将这花给他。
还不是怕其他人对他不利。
他在这嘀咕,离不厌可委屈坏了。
他震惊地瞪着谢天临,“这花不是你要给我的吗?你怎么把它送人了?”
谢天临瞥他一眼,“我何时说过要把它给你了?”
离不厌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要给我长灵根……”
“是,”谢天临道,“但不是用它长。”
离不厌更加惊讶了,“还有其它的凤羽花?”
一旁的朱玄礼也讶然看他。
众所周知,只有朱家有凤凰血脉,也只有朱明光的血可以开出凤羽花,难不成还有其它的凤羽花存世?
谢天临眼眸一掀,冷冷道:“你再多问一句,这灵根不长也罢。”
离不厌气急。
他不过就是多问几句,怎么就威胁上了嘛!
他知道自己没灵根的时候都绝望地掉眼泪了,刚刚看到个希望就被转手送人,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肯定很不安啊!
这人连句安慰都没有,竟然直接上手威胁!
啊啊啊气死他了!
他抱着双腿往后蹭蹭蹭,最后背对过身体,抱住膝盖“哼”的一声,现场表演了个赌气自闭,并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眼身后的人。
谢天临看都没往他这里看一眼。
离不厌:“……”
啊啊啊更气了!
如果是在宫里,早有一堆人围过来想尽办法的哄他了,也就这个人冷酷无情,竟然完全忽视本太子的情绪!
他又往后退了退,气哼哼地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塞了进去,打算和谢天临绝交一刻钟。
他不来哄他就不理他那种!
朱玄礼尴尬地僵在原地,“这……”
谢天临一摆手,“你可以走了。”
朱玄礼沉默了一会,忽而道:“我想和您求一颗神莲子。”
角落里委屈地抱成一团的某只团子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谢天临眯起眼,“你知道你求的是什么?”
“知道,”朱玄礼无畏地直视着他,“刑天宫里凤凰台,凤凰台上神心莲。”
“神心莲为神祗神心孕育,五十年一开,每次开花都有十枚莲种,可清心明智,也可以唤醒入魔不深的人,是世上人人都想得到的至宝,非凤凰台试炼不可得。”
谢天临道:“你既知道是至宝,就不该开口问我要,莫要得寸进尺。”
朱玄礼执拗地看着他:“我继承了父亲的神族血脉,我愿意以身上所有的凤凰血交换!”
谢天临不为所动,“回去。”
朱玄礼还想说点什么,“前辈……”
谢天临一拂衣袖,“回去!”
一股强猛的风力卷起朱玄礼,将他强制送往了门外。
朱玄礼被吹得头晕目眩,在路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时猛然伸手紧紧攀住。
他竭力看向谢天临的方向,嘶声道;“前辈,非我得寸进尺,若没有这枚神莲子,我父亲就会入魔了!”
谢天临抬起的手微微一顿,席卷而出的风力顿时小了一截。
他蹙起眉,“朱明光入魔?怎么回事?”
朱玄礼稳住身体,连忙道:“是我爹消散前告诉我的……”
15.凤羽花(完)
朱玄礼的记忆回到之前他爹诉说这件事的时候。
“父亲的闭关地怎么会有魔气?”
朱玄礼震惊道:“他身上的凤凰神血很浓郁,神族不是最不容易入魔的吗?”
朱旭言摇了摇头,“此事我也颇为费解,他之前不知收到了何人的一封信,随后便出去了一趟,三天后回来时神色恍惚,身上的气息也起伏不定,一言不发便进了闭关地待了足足三年。”
“因为他一直没有消息,我实在担心他,便打算进去看看情况,谁知一开门就被一股浓郁的魔气袭击了。”
朱玄礼心神一紧。
他爹的情况他知道,因为父亲一直待他冷漠至极,他心气郁结,灵台不稳,这种情况下碰到魔气,很容易就会被入侵。
果然,朱旭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幸中了招,被魔气激发出了心底隐藏很深的一些……不太好的想法,状态非常差,就这样,见到了你父亲。”
朱玄礼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究竟是怎么样一番狼狈状况,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他父亲本就不太待见爹,在闭关状态下看到疯疯癫癫要废掉父亲修为的爹,还被魔气缠绕一副快入魔的样子,父亲没当场杀了爹,算是他手下留情了。
“那之后……很混乱……”
朱旭言不太想多说,一言带过,“你父亲被迫从闭关状态苏醒应付我,最后给了我一颗凤血石,我那时见到他身边还有一颗凤血石以及一株凤羽花,神志不清下便一并抢走逃了出去。”
朱玄礼惊愕道:“还有一颗凤血石?那凤羽花是他自己放血催生的?”
朱旭言点头,“是,凤血石凝结不久,是他闭关时候才放的血。”
朱玄礼不由愣住。
父亲一向以自身的凤凰血脉为傲,从不轻易放血,什么事竟然能让他放这么多血?
朱旭言摇了摇头,“应该是和他出去那件事有关,具体的我便不知道了,你记得查一查那封信的事。”
朱玄礼点应了,又问:“您离开之后呢?没有先把魔气逼出来吗?”
朱旭言眼神一暗,“我一出闭关地便遇到了朱旭辰,他扬言我已入魔,带人追捕我,我不欲和他们纠缠,打算入人界逼出魔气,没想到朱旭辰先一步在此布下伏魔阵。”
“我逃不出去,频繁动用灵气,以致魔气彻底入侵灵台,灵智全失沦为魔物,杀心大起,以凤血石布局反杀所有人……”
他说到这里,虚影摇晃几下,几欲溃散。
显然入魔之后的所作所为,对清醒的他来说几乎接受不了。
朱玄礼目眦欲裂,咬牙道:“朱旭辰……他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朱旭言叹了口气,“可惜我已无能为力了。”
他摇了摇头,问道:“小鸟儿,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朱玄礼道:“我收到父亲的火鸟传信,说您有危险,等我找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大长老追着您离开,我一路追踪来到这里,看到他布下伏魔阵,妄图杀您,也看到您拿出凤羽花,分裂凤血石布置幻境……”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涩然,“我那时候才知道,父亲的情况估计不太好,但他既然有能力传信于我,应当不至于立刻出事,我本想将您带回去和他团聚的……”
却不想,遇到了这么多事情,一再耽搁,差点连自己都没能保住。
朱玄礼叹息道:“也不知父亲现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朱旭言微微失神,喃喃道:“明光啊……”
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竟是那抹梧桐树上的神识。
他无意间在一块凤血石幻境里发现这缕沉睡的神识,用了些手段将他困住,本以为可以像藏一块糖一样藏在身边,算作见不到朱明光本体的慰藉。
却不想,那位破了他的术法将他放了出来,被他一举召唤了所有的凤血石。
那抹神识也因此耗尽力量,最终消泯。
朱旭言闭上眼睛,慢慢收回思绪,叹道:“傻孩子,既然看到我入魔,怎么不先逃,非要留下来做什么?你不知道那魔物已经不算是我了么?”
朱玄礼眼眶微红,哽咽道:“您是我爹,一手教养我长大,我怎么可能抛下您自己走呢?”
朱旭言张了张口,堵在喉咙的话却一时没能说出来。
“您不知道我有多怕……”
朱玄礼声音微微颤抖,“我又怕伏魔阵杀您,又怕您掌控阵法后大开杀戒铸成大错,我拼尽全力阻止他们进幻境,可是不管用……”
他颓丧地垂下脑袋,“他们只当我想要将凤血石抢回去,甚至还联合起来攻击我。”
他当时真的是茫然极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不断进入幻境,他爹眼看着就要搜集到足够的生人血了,阵法也即将逆转,所有人都会死。
于绝望之际遇到了谢天临,见他是个仙人,又喜又忧。
喜的是对方实力强大,应该能破了凤血石幻境阻止他爹,忧的是怕对方和朱旭辰合力杀了他爹。
又希望他留下来,又想他赶紧走,心情不知有多矛盾。
朱旭言心疼地看着他,刚刚抬起手想拍他的肩膀,看到自己虚淡的手臂,动作一顿。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收回手,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别自责。”
朱玄礼还沉浸在那股恨意里,咬牙道:“他没想到他竟还设了绝杀阵,如此赶尽杀绝,估计都没打算留我活口!”
朱旭言毫不意外,“他想提升血脉浓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凤羽花他志在必得,你这个最有资格继承明光凤羽花的亲生儿子自然得死。”
他无奈地看着他,摇头一叹:“若不是那位在,你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朱玄礼想起那道铁血冷酷的紫衣身影,也忍不住沉默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实力不如人,才会处处受制。
他握紧拳头,冷哼道:“幸好他最后自己跑出来倒打一耙指认您,反而暴露了自己,被那位惩治了。”
那画面,真是想起来就很爽。
可惜那位没一剑把他劈死,只是警告了一番,真是遗憾。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朱旭言本就虚淡的身影晃了两下,几近于透明。
朱玄礼神情一震,“爹,我先救您……”
朱旭言收敛神思,一抬手阻止了他。
“时间快到了,别白费功夫,你父亲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应该是在极力抵抗魔气入侵灵台,但中途被我打扰,现在怎么样不好说,你尽快去求一枚神莲子,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他……”
他身影晃动几下,渐渐从脚尖开始消散成虚无。
朱玄礼悲戚道:“爹!”
朱旭言对着他轻轻笑了笑,看着身周起伏飘荡的凤凰血,眸光复杂难言。
“朱明光,我和你道侣三千年,我以为你对我无情无义,只当是一个利用的工具,没想到我被魔气入侵,你竟然也愿意在那样的情况下舍出一颗凤血石救我……”
他伸出手去,凤凰血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如丝温柔,如火炽烈,触之却是一片冰冷。
“明光啊……”朱旭言长叹一声,“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话落,他整个人彻底消散。
即将化作虚无时,那飘荡的凤凰血突然燃烧起来,将他虚弱的灵识整个包裹,化成一束火光落进了地上的凤血石里。
山洞里。
朱玄礼低头看着手里的凤血石,苦涩地笑了笑,“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如果没有神莲子,我父亲他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谢天临沉默了许久,忽而问:“你说,是朱明光自己放血催生的凤羽花?”
朱玄礼眼里升起一点希望。
这人之前就对于他父亲放血催生凤羽花一事几次发问,莫不是真关心他父亲?
他父亲是不是有救了?
他迫不及待地点点头,道:“我爹是这样告诉我的。”
谢天临拧起眉宇,片刻后一摆手,“你走吧。”
朱玄礼神情一顿,眼里那点光亮顿时灭了。
他咬了咬牙,突然双腿一曲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叩首一礼,“您与我父亲既有所渊源,还请您……救他一命!”
谢天临低头看着他,半晌蓦地冷笑一声,“渊源?”
他点了点头,说:“我与他是有所渊源,只是渊源也分好与坏,你不妨猜一猜,我与他是哪种渊源?”
朱玄礼心里咯噔一跳,从这句话里感觉出了一点不太好的气息。
谢天临微眯起眼,一字一顿道:“灭族之仇,杀亲之恨。”
朱玄礼顿觉一股冷气从天灵盖灌下,浑身鸡皮疙瘩纷纷起立!
谢天临居高临下逼视着他,道:“现在,还要我救他吗?”
朱玄礼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谢天临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他情况不好,现在入没入魔还说不准,我看也不用救了,我派个人过去看看,若是入魔了,也好顺手除了。”
他手指一动,掐了个决,一只紫色火鸟顿时显现,朝着山洞外飞了出去。
“不!”
朱玄礼下意识要扑上去抓住那火鸟,却被一道仙力拍开,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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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现在离开这里,你大概还能见到你父亲最后一面。”
谢天临冷酷无情道:“滚吧。”
朱玄礼站起身来死死瞪着他,通红的眼底翻滚着沉甸甸的怨怒恨意,脸色狰狞扭曲一片。
这个人……这个人!!
之前明明还隐约有帮着父亲的倾向,一听父亲可能入魔,又如此翻脸无情!
是他看错了他!
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一甩袖离开了洞府。
谢天临闭上眼,面容平静无波,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那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质问。
“凤家那么多人,那么多条命,都死于你手……”
“你为什么要单单留着我,你干脆也杀了我啊,动手啊……”
“二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我们从此以后,恩断义绝,再无任何干系!”
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大片泼洒的血色闪过眼前,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噩梦般的血红。
角落里。
离不厌转过一点脑袋,偷偷看着不远处坐着的人,莫名感觉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一时也不敢随意发脾气了。
谢天临静了片刻,忽而偏头看向他,道:“你睡吧,睡醒了,我们回刑天宫。”
离不厌瞅了瞅外边的天色,黑漆漆的,估计有个四更天左右,正是夜最深的时候,的确不适合赶路。
他想蹭过去安慰他两下,又记得自己还在和他单方面绝交中,纠结来纠结去,最后磨磨蹭蹭地挪了下屁股。
又挪了下屁股。
吭吭哧哧地挪到他身边。
然后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紧握的拳头,“那什么……你握那么紧,手心会受伤……”
谢天临低头看他。
小太子扭头看另一边,抓心挠肝好半晌,最后大方地一抬下巴,“我不计较你把花给他的事了,你也别气了。”
谢天临嘴角抽了下。
太子殿下自以为大方了一次,还挺得意,便指指地上,颐指气使地命令:“你要我睡,好歹给我铺点东西,这么硬,我的背又得肿了。”
谢天临沉默片刻,拂袖一挥,地上瞬间多了一张柔软的垫子。
小太子戳了戳垫子,软弹软弹,还算满意,便把自己窝了上去,“那孤就先睡了。”
他心绪连番起伏,精神本就不好,闭上眼没多一会就真的睡着了。
谢天临静静看着,心头那股郁气被这一打岔,倒是散了不少。
夜色寂静无声,山洞里黑漆漆的,只有半空飘荡着一盏莲灯照亮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呻.吟打破了这份安宁。
“呜……”
离不厌猛地打了个颤,像是很冷一般抱住四肢,脸色也慢慢苍白了起来。
短时间内过度受惊的后遗症终于体现了出来,魂魄不稳,极易惊梦,今夜难有一个好觉。
谢天临却无动于衷地坐着,似乎没有注意到,连眼皮都没有动了一下。
离不厌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快,牙齿微微磨动,表情异常痛苦。
谢天临依旧没有动。
离不厌嘴唇动了动,模模糊糊地呢喃出一个名字。
谢天临眼帘一颤,睁开了眼。
离不厌睡得朦朦胧胧,总感觉自己在一直往下坠落,坠落,坠落……
四周一片漆黑,冰冷刺骨,下坠带起的风呛得他呼吸困难,隐约好像回到了被幻境吞噬时那濒死时的感觉。
好难受啊……
谁来救救他……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他忍不住哽咽一声,嘴唇一动,呼唤出了心底深处那个最深刻的名字……
谢天临……
“呼——!”
深渊之中突然亮起了一片柔和的紫光。
坠落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接住了。
黑暗被驱散,冰冷被逐离,冷风被吹走,窒息被抚慰。
整个世界明亮又温暖,说不出的舒服。
离不厌忍不住翻了个身,朦朦胧胧睁开眼,视线被一片瑰丽神秘的紫色侵占。
那是一根根柔软漂亮的紫色羽毛。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一起,组成了两扇宽阔的羽翼,将他牢牢地包裹其中,笼出一方温暖安全的小天地。
离不厌眨了眨眼,又闭上了眼睛,心道:
这个梦境可真美啊。
这样漂亮的羽毛,也只有梦里才会出现了。
好温暖啊!
16.娇徒难养(一)
硕大的日轮悬挂天穹,泼洒下大片炽热的辉光。
底下层叠起伏的壮丽云海虔诚地收下了这天赐的福泽,将自己染成了一片灿烂的金色。
连带着云海上飞行的云舟也变得金碧辉煌起来。
这是一艘看起来极其奢华的云舟。
舟身百丈长短,形如翱翔展翅的巨鸟,船体木料隐隐发紫,其上奥妙晦涩的符文流转不休,散发着一股恢宏浩大的气息。
舟体之上矗立着一座座精致典雅的亭台楼阁,琉璃玉瓦,风廊雕画,灵花异植点缀其间,还有一簇簇盛开的紫藤垂帘而在屋檐之间,一眼看去美不胜收。
但就这么一副仙家气派满满的云舟上,偏有人要不太安分地干一些事儿。
离不厌趴在船边上,忍不住扭了扭屁股。
又扭了扭屁股。
然后他干脆爬上了船舷,扭啊扭,扭啊扭,蠕动得像一只得了多动症的虫子。
最终实在没忍住,跃跃欲试地伸出一只脚探向那片云海……
“嘭!”
脚尖紫光一闪,他被一层禁制给挡了回来,摔在了甲板上。
“啊啊啊气死我了!”
他爬起身来,愤愤地踢了脚船舷,“就不能开一点缝隙让我摸摸云吗?”
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间精致的琉璃瓦凉亭,谢天临正坐在里面闭目打坐,闻言淡淡道:“开了是让你跳下云海摔死,还是被风吹死,或者是被天上的日轮晒死?”
死点太多,离不厌简直惊呆了。
他瞪着眼睛,不服道:“也没那么容易死的吧,好歹我还是知道云海不能跳的……”
谢天临冷冷道:“若没禁制挡着,在你刚刚趴在船舷上的时候已经被风吹下去了。”
离不厌一时间无话可说。
但要他离开船舷边上也是万万不能的。
毕竟他是真的很喜欢云海,这里摸不到,至少看得到。
之前被谢天临带上剑时因为他飞得太快太急,那风又大又猛,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实在承受不住,他都没来得及感觉什么就被吹晕过去了。
现在在这平和安宁的情况下,他呆呆站在船边,一时间竟看得目眩神迷。
真漂亮啊,真想进去打个滚。
他又忍不住扭了扭屁股,神思跟着那片壮丽的云海越飘越远,几乎能想象得到那柔软的云团拂过身体的感觉。
“嘭!”
伸出去的作死小脚再次被禁制无情弹回。
离不厌被迫从那渺远的感觉里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禁制,气得指着它吼了一嗓子,“嗷!你就不能放点云进来把风隔了吗,笨死了你!”
谢天临睁眼看了过来。
离不厌身子一缩,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去继续看云。
“切,以大欺小,”他嘀嘀咕咕,咕咕哝哝,哝哝唧唧,“不就欺负我不会飞,等我也会御剑了,看我不在云海里游个十来八回的过过瘾,到时候我才不开这破禁制呢!”
“刑天宫快到了。”
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离不厌一个机灵,“唰”地抬头,就见谢天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他低头看他,道:“你想去云里走一圈?”
离不厌眼睛一亮,“想啊!”
谢天临道:“那就走吧。”
他伸手在他衣领上一提,一跃而出,迎着漫天狂风和骄阳烈日来到了那片金光灿烂的云海面前。
离不厌又是惊讶又是紧张,最后还是对于云海的喜悦占据了上风,他几乎是张开双臂迎向了云海的拥抱,“扑通”一声扎了进去。
然后就被潮湿的水汽扑了一脸。
离不厌猛地打了个哆嗦,感觉全身都在瞬间湿透了,那水汽还在不断往衣服里钻,皮肤凉津津一片,贴着潮湿的衣服难受极了。
谢天临侧头看他,“如何?”
离不厌拧着眉毛,满脸困惑。
总感觉不是这样的。
应该要更自由一点,更舒服一点……
清清凉凉的,慢慢悠悠的,懒倦散淡的,快乐无忧的……
像是午后一个温暖的日光浴,充满了享受和幸福的感觉……
“阿嚏!”
离不厌猛一个喷嚏回了神,抬起手揉了揉被水汽扑得瘙痒的鼻子。
他看着身周起伏的云海,又是贪恋又是难受,眼眶都红了,“怎么这样啊……”
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谢天临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淡淡道:“这世上本就有很多看起来美好的东西,一旦伸手触摸,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离不厌丧丧地垂下了头,整个人都仿佛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的。
谢天临不紧不慢道:“但你若有了修为,就可以将一切你看不惯的东西都屏蔽了,比如这过于厚重的水汽。”
离不厌豁然转头看向他,“你有办法?”
谢天临伸出手,一指点在离不厌额头上。
离不厌身上火光一闪,潮湿的感觉消失不见,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独属于水汽的清凉感,别提有多舒服。
他惊奇地摸了摸衣服,“竟然不湿了?”
“你的凡人体质太过脆弱,承受不住这厚重的水汽,我帮你隔绝了。”
谢天临道:“以后等你有了修为,就不必再依靠旁人,这云海你想来便来,再不惧任何水汽。”
离不厌听得眼睛发亮,“这么神奇吗?那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
谢天临对他这斗志还算满意,一手牵住他胖乎乎的小手,“抓稳。”
离不厌还没反应过来,耳边风声一闪,他已经被带着往前飞了出去。
眼前云海金光璀璨,波澜起伏,扑面而来的水汽清新而凉爽,空气都透着几分沁人心脾的纯净。
风在呼唤,光在跃动,日轮当空,恢宏浩荡。
好一个广阔天地!
好一个自由畅快!
离不厌张开双臂,感受着身边每一缕吹过的风,每一片飘过的云,忍不住张开了嘴,兴奋地喊出声来——
“我飞起来了!”
谢天临侧头看了他一眼,紧握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松开,离不厌完全没有察觉到,还在兴奋地飞着,甚至还快活地转了个圈。
这么喜欢飞么,竟完全没有感觉到害怕。
谢天临若有所思。
果然是神胎龙壳所化,和普通人第一次御剑完全不一样。
他身周紫光一闪,猛然加快了速度,轻易将某个小孩甩在了身后。
离不厌凄惨的叫声很快响起,“啊啊啊你为什么松手我要掉掉掉……唉?我没掉!?我没掉!”
声音随即又转为高兴,“我会飞啦!”
谢天临目不斜视,继续往前飞去。
在离不厌一口气扎到第八十八个云团里,三百六十度螺旋转圈,摆出无数个奇葩的姿势,终于不情不愿地从云团尾巴部分钻出来时……
他被一片浓郁的仙光闪瞎了狗眼。
眼前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漂浮在云海之上的仙山。
中央一座仙山占地千多亩,山势奇高直入天穹,山体正中“刑天宫”三字铁画银钩,行字干脆利落,恢弘大气,尽显凌绝天下的霸道之感。
整座山体仙光璀璨,仙植遍地,有祥云缭绕山周,更有鸾鸟盘旋长鸣,精致典雅的亭台楼阁点缀在山间,其间还不时有灵兽奔走穿梭,灵动优美,云蒸霞蔚,宛若一副出尘绝世的仙家画卷。
在中央的山峦周围,还漂浮着大大小小很多座山,其中有四座最为特殊。
一座赤炎烈烈,一座雷光电闪,一座冰山雪顶,一座风声幽鸣。
有很多人在各座大小山间来回飞行走动,有的御剑,有的坐舟,有的乘兽,有的干脆自己飞。
各人忙忙碌碌,却自有一番秩序,说笑打闹声隐隐传来,仿佛一个独居于尘世之外的洞天桃源。
离不厌呆呆地睁大了眼睛,惊叹道:“好美啊……”
和他想象中森冷铁血的刑天宫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惊喜地喊了一声,“神曜仙尊!”
这四个字仿若打碎了什么平静一般,所有人的动作“唰”一下停住了。
无数火热的目光看了过来,眼里饱含崇拜,敬仰,孺慕,疯狂,以及深深的畏惧。
他们齐齐拱手,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恭迎仙尊回山!”
谢天临淡然自若地往前一踏步,转瞬落到了中央那座仙山的山脚处。
半空仙光一闪,有两人当即落下。
一人一袭黑金锦服,眉眼桀骜,气质张扬,腰间挂着副金色的小算盘,一副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刑天宫罚恶使,墨玄。
一人一身白衣,温润柔和,嘴角带笑,见之如见一捧白莲,纯洁又无害。
刑天宫赏善使,白莲。
两人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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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谢天临拱手一礼,“见过仙尊。”
谢天临轻轻一颔首,问:“魔渊情况如何?”
白莲笑道:“一切如常,很稳定。”
墨玄皱眉,“那魔龙拿尾巴砸了一百零八次地面,拿爪子挠了六百五十七次封印,很不老实!”
白莲摆摆手,好脾气地笑,“正常正常,他平时也这么闹的,很稳定。”
墨玄冷哼,“迟早有一天砍掉他的爪子和尾巴!吵死了!”
谢天临淡淡道:“会的,那一天不远了。”
白莲想起什么,笑道:“仙尊此次出去,可找到对付那魔龙的办法了?”
谢天临“嗯”了一声,“有点眉目了。”
两人都目露惊喜,还没追问,突然天空一大团白云坠落而下,直直朝着谢天临砸了下来。
白莲下意识要挥出一道仙力拂开那朵云,谢天临抬手一挡,“无碍。”
接着他平平伸出一只手,轻描淡写一接。
捞住了一只从天而降的灿金色团子。
团子兴奋极了,脸颊红扑扑一片,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往他身上蹭,仰头看着他笑,“我好高兴啊,我真的好高兴啊,我飞得好爽啊!谢天临,我太喜欢你了!”
旁边两人顿时一脸惊骇地看着那小孩。
神曜仙尊有多冷酷他们还是知道的,尤其不喜欢别人靠近,普通小孩被他看一眼都会做噩梦,这小孩不光不害怕,竟然还直呼他的名字,更如此亲近地往他身上靠!
最重要的是,仙尊竟然没有把他摔开!
尽管脸色是不好看了点,但比起以往被人近身后的杀气四溢,那是温和到了不知哪里去!
谢天临拂开他身上的残云,冷着脸将人放到地上,“站好!”
离不厌见身边有人,“噢”了一声,乖乖站好,但还是不自觉往他身边靠,眼里满满都是依恋。
两人啧啧惊奇的看着,白莲实在好奇,问道:“这孩子是?”
谢天临道:“人界太子,离不厌,”顿了顿,又说,“是我此次出行的目的。”
两人顿时恍悟!
仙尊此次出行是为了解决魔龙的事情,既然带回了这孩子,想必他就是魔龙之事的关键所在了。
当着孩子的面不方便明说,两人也没挑明了。
白莲问道:“不知仙尊对他有何安排?”
离不厌仰头看着谢天临,眨巴眨巴眼,满眼的期待。
谢天临没有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两人,“白莲,墨玄是你带大的,你带孩子应该很有经验。”
墨玄敏感的神经一瞬被挑动,下意识一抬下巴,骄傲道:“师尊将我带的很好!”
白莲笑眯眯道:“算是有点心得,仙尊……”
他笑容一僵,看向离不厌,“您该不会……”
谢天临道:“我要去闭关,白莲你负责带他三天,三天后,我要见到一个完整无缺生龙活虎的他。”
白莲呆在原地。
墨玄震惊地瞪大了眼,“要师尊带他!?”
谢天临看向他,“不行?”
“当然不……”墨玄还没说完,白莲猛地一拉他,“可以!”
墨玄更加震惊地瞪着他,“师尊!”
白莲对着他摇了摇头,“这件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怕出问题,只是三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墨玄气得红了眼角,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谢天临见他们同意,也没多想,转身便要走。
离不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谢天临说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眶都红了,“你要把我丢了?你不管我了!?”
明明刚刚还带着他在云团里畅快的游行,怎么现在说放手就放手了?
之前的偏爱都是假的吗?
谢天临回头看他,道:“只是三天,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暂时顾不上你。”
他脚步一踏,化成一道紫光转瞬消失。
只剩两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墨玄阴森森一笑,“带崽啊,好,我帮师尊带,保证三天后你还是生龙活虎完整无缺!”
白莲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收起你那些坏心思,这孩子身份贵重,容不得马虎!”
离不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最后面朝着谢天临离开的方向,“哇”一声哭了。
谢天临离开后不到一盏茶,小太子又差点死了一次。
委屈死的。
17.娇徒难养(二)
“轰隆!”
随着石门落下,洞府里外所有的禁制全部开启,将整座闭关地防守得滴水不露。
谢天临一拂衣袖,坐在了中央的玉床上,终于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他心安理得地抛弃了某个累赘,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他找离不厌,只是为了用神胎龙壳封印魔龙。
神胎龙壳目前没灵气,必须修炼以后,拥有足够的修为才能派上用场。
在此之前,他得确保他活得好好的。
此前多番迁就,只是因为这小孩太容易死了,他又没带娃的经验,怕哪里出错又危急小孩性命,只能事事顺着他。
隐忍一路,如今回了刑天宫,见到了带娃更有经验的白莲,自然便将小孩托付出去了。
三天一过,待他闭关出来,便会带他洗经伐髓生灵长根。
修炼之后,灵气入体,皮糙肉厚,生命力也会顽强不少,到时就可以下手狠狠调.教了!
不听话就开揍,不想见就让滚,往身上贴就踹开,一开哭就训斥!
哪来那么多娇娇弱弱的臭毛病。
惯的他!
谢天临淡定自若地将小孩以后的路都安排妥当,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从此以后,终于不会有某个吵吵嚷嚷的小孩整天围绕在身边不能打不能训躲不开只能忍了。
“呼!”
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谢天临没当回事,继续淡定打坐。
用那天道手段果然还是有些代价,体内仙力动荡不稳,之后又解决幸而被一道金色的龙气强行安抚住了大半。
那是皇帝给他的那道,用以保护离不厌的龙气。
他是他在刑天宫里最大的靠山。
只是这靠山没说不能自己动手揍人。
谢天临想起日后的平静生活,心情舒畅地进入了闭关状态。
出关之后,他就可以见到一个生龙活虎完整无缺的,被其他人直接带到第三天的离不厌了。
甚好。
.
“阿嚏!”
离不厌没精打采地躺在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椅子上,望着谢天临飞走的方向怔怔出神。
白莲手里拿着一份散发着香气的桂花羹,极尽一生的语言天赋努力诱惑面前的小孩。
“此羹所用之水是来自冰狱山巅的雪水,冰狱你知道吗?就那座结了冰的山,上面的水是世间第一纯净,用它做的食物自带一分清香,你确定不尝尝吗?”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离不厌撇了撇嘴,哼道:“什么冰狱,一听就不吉利,孤非早晨第一滴露水做的食物,不吃!”
白莲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桂花羹放下,又从旁边臭着脸的墨玄手里接过另一碗面。
“这碗面的高汤炖了足足有三天了,飘香十里,闻者生津,你就吃一口吧,就一口,保证鲜到让你回味十足!”
离不厌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嫌弃道:“才三天,高汤这东西,在东宫时没有一年都不好意思端上孤的饭桌。”
白莲挫败地放弃,又从咬牙切齿的墨玄手里接过一碗蛋羹。
“这蛋是刑天宫特有的紫鸾鸟下的,除了这里,别处可是吃不到的,平日里甚至有人百万灵石欲买一颗蛋都不可得,你确定不试试?”
离不厌听到鸟这个字,耳朵敏感地动了下,下意识想到了昨晚梦里那片漂亮的紫色羽毛。
他疑惑道:“紫鸾鸟?”
白莲见他似乎终于有了点兴趣,微笑着解释道:“鸾鸟为凤凰附属族裔,地位高贵,一般常见青红二色,但只有刑天宫才有紫色的鸾鸟,是鸾鸟王者血脉。”
他一指不远处一棵树,“那儿正好有一只。”
离不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一只紫色的鸾鸟张开羽翼,拖着长长的华美尾翼飞过高空,那姿态优雅又高傲,说不出的好看。
离不厌只看了一眼,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不是那只鸟。
梦里那羽毛可比这只鸟的羽毛漂亮多了。
想起梦里那华贵绚丽又暖融融的羽毛,离不厌心情好了点,总算稍微提起了一点吃饭的兴致。
他赏眼看了那蛋羹一眼,道:“试过了吗?”
白莲一愣,“试什么?”
离不厌一抬下巴,“端到孤跟前的食物,都是要经过试吃验毒的,之前在路上,谢天临都给孤亲口试过牛奶和水果,确定没有灵气才给孤的,你们不知道吗?”
他是这么说着,却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脸上的每一个小表情都赤果果的充满了炫耀。
白莲嘴角抽了抽。
墨玄已经忍到了极限,这会儿终于炸毛了,猛一下站起来,指着离不厌的鼻子恶狠狠道:“敢让师尊试吃?我都没让他试吃过!你到底吃不吃?不吃信不信我给你强灌下去!”
离不厌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突然一捂胸口,一脸痛苦道:“你吓到我了,我快喘不上气了,我要死了!”
墨玄满腔气势陡然一滞。
白莲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拍拍徒弟胸口,安抚道:“不气不气,乖徒弟,你先在一边待着,别靠近他。”
然后又转身给离不厌顺气,“好了好了,他就是吓吓你,有我在这里,他不敢欺负你的。”
好话说了一堆,见离不厌总算不再捂胸口了,又笑着道:“你要试吃是吧,我现在就给你试。”
离不厌翻个身,哼道:“本太子没胃口了,不吃了。”
墨玄差点气到冲上去灭口。
白莲再好的脾气也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小太子到他手里已经六个时辰了,算上在路上的时间,他已经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
自从谢天临走后,小太子就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刑天宫乃寰天界唯一悬浮在云端的仙山,是世人仰慕却不可去得的仙人居所。
普通人要是来到这里,第一时间肯定是要四处好奇地逛一逛,尤其是那风火雷冰四座天狱山,因为里面关押着世间很多传闻中的恶徒,堪称刑天宫地标建筑,来者必会远远围观。
可这小太子只是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就随意找了个舒服的椅子窝着,然后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就这么窝了足足六个时辰。
七岁的小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对食物的需求极大,也比成年人更经不得饿。
白莲站在他身边,都能听到他肚子震天的咕咕响,但无论他以何种美食诱惑,这小孩都一副挑剔到了极点的样子,死活不吃一口。
只是愣愣地盯着谢天临离开的方向,黑幽幽的眼眸像是枯井一般翻不起丁点波澜。
像是谢天临的离去,也将他的魂儿一并带走了。
白莲头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仙尊抛下你这件事很不满意,但他确实有事要办,将你带在身边总是不妥的。”
离不厌听到这个名字,眼眶立刻就红了,“那他都不问问我,也不说点好听的,就把我丢给你自己走了,他当本太子是随意可以丢弃的垃圾吗?”
……那你对他来说确实可能是个垃……咳,累赘。
白莲心里无奈地想。
面上还得好声好气地哄他,“行,算他的不对吧,那你也得好好吃饭,这样他三天后出关,你才能有力气质问他不是吗?”
离不厌哼唧一声,抱起手臂,“别想哄骗本太子,他才不在乎孤是高兴还是失望,他只在乎本太子的命,既然如此,本太子就要掐住他的要害,让他后悔丢垃圾一样抛弃本太子!”
白莲:“……”
墨玄:“……”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那么点微妙。
要是以往有人敢这么对谢天临,别说说出这句话了,可能刚刚有这么个意思,就被谢天临一剑给劈了。
但这小太子就是能一脸嚣张地说出来,偏偏还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谁让人家身娇体弱,凶一凶都能被吓到喘不上气,更别说真正上手了。
万一死了,魔龙破封而出,无人对付得了,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恃命而骄,说的就是他!
偏偏他有骄矜的资本,只能顺着他来。
墨玄想一想就觉得梗得慌,看着师尊百般哄他更是火冒三丈,恶声恶气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仙尊是不可能给你请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说个别的我们能答应的条件!”
离不厌抬起下颌,傲然道:“孤除了他,什么都不要!”
墨玄感觉心里那捧火突地窜上脑袋,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我……”
白莲一个眼神瞪过来,墨玄刚刚举起的拳头顿时一僵,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离不厌哼哼唧唧地扭过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边逐渐下沉的日轮。
夜幕逐渐笼罩天空,整个世间都安静了下来。
有晚风徐徐吹来,带着一丝夜里的寒凉。
他摸了摸手臂,将自己抱紧了一些。
有点冷了。
想回家。
但他还在和谢天临赌气……
一旁的白莲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心思,扔下徒弟走了过来,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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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也晚了,你赌气不吃饭是一回事,但不可能在外边过夜,刑天宫的晚上可是很危险的,到处都有行走的兽类,你也不想半夜里醒来和一嘴獠牙面对面吧?”
离不厌想了想那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莲从善如流道:“我带你回宫殿里住吧,明天再来这里坐着,你看怎么样?”
离不厌蔫蔫地点了点头,“行吧。”
白莲连忙在地上放了一小舟,离不厌慢吞吞地挪了上去,小舟徐徐浮起,舟头一动,竟飞往了他之前所望相反的方向。
离不厌顿时怔住,“这是要去哪?我们不是要去谢天临的居所吗?”
白莲一顿,讶然道:“去仙尊的居所?你确定?”
离不厌理所当然道:“他把本太子带回来,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本太子,自然要住他的地方,不然孤住哪?”
白莲一时间被这诡异的逻辑说服了。
他忍不住道:“可仙尊的居所有禁制,闲人不可进入,他给你开禁制的仙力了吗?”
离不厌想起云海之上他往自己身上落的那一道仙力,顿时又骄傲了,“当然给过,本太子屈尊跟他来刑天宫,他岂能将本太子拒之门外!”
白莲侧脸看了眼墨玄,略显讶异。
啊这……
仙尊这是有多宠这小孩,那紫云阙一般人轻易不得靠近,就连他们都要征得允许才能进去一小会,这小孩竟然可以无视禁制直接进去?
墨玄显然也很惊讶,他阴森森地看了眼离不厌,冷哼一声:“别是骗人的吧!”
离不厌愤怒地瞪他,“本太子从不开玩笑!”
眼看两人即将吵起来,白莲连忙道:“好了好了,能不能进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俩别争了。”
他一挥手,小舟舟头一转,往山巅飞去。
两人这才各自扭头罢手。
被夜幕覆盖的仙山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有很多仙植在夜色里也散发着朦胧的仙光,大大小小的光晕交织堆叠,将仙山装点得亮丽又绚烂,别添一分神秘的气息。
可能是将到谢天临的居所了,离不厌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一路看得目不转睛。
直至小舟飞到山巅。
入目是一大片闪着紫光的熟悉禁制。
和在云海上时笼罩着云舟的那禁制一模一样。
透过禁制,里面的景物朦胧不清,仅能看到大片深浅不一的紫,像是隔了一层模糊的水帘一样。
白莲飞在小舟旁边,不太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仙尊的居所,我们没有允许都不得靠近的,你确定仙尊真的给你进去的仙力了?”
他又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仙力分好多种的,他给你仙力也不一定就是可以进这禁制的,你……”
“就是进这里的!”
离不厌不耐地打断了他,“他那么怕孤死,孤初来乍到,一个人住万一哪里不习惯死了怎么办,他肯定不放心的!”
他挥挥手,“快点过去呀!”
白莲无奈地拂了下衣袖,小舟以极慢的速度徐徐往前靠近。
眼看离禁制越来越近,离不厌心情颇好,几步走到飞舟边缘,一脸自信地往前一伸手,“看孤……”
“嘭!”
——他八爪鱼一样撞在了那片绚烂的禁制结界上。
脸都差点给怼扭曲了。
白莲“嘶”了一声,捂着脸道:“我怎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呢……”
墨玄幸灾乐祸地大笑出声,“哈哈哈果然是骗人的的哈哈哈哈,让你显摆炫耀,这下子终于吃到苦头唔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白莲捂在了嘴里。
离不厌静静地趴在那,彷如没听到一样,动也不动。
白莲觉得不太对,“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撞晕了?”
他推开墨玄,飞过去一看。
就见小孩趴在结界上,眼眶通红一片,嘴角抿得紧紧的,小脸簌簌抽动。
没晕,还醒着。
白莲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撞疼了?”
离不厌转脸看看他,又看看底下的结界。
突然一张嘴——
“哇——!”
一声嚎哭惊天动地!
他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受尽了天下最大的委屈,眼泪哗啦啦而下,将脸都哭花了。
“原来你一直都当我是个垃圾,把我带回来随便一扔,甚至连家都不让我进呜呜呜……”
“我讨厌你呜呜呜呜……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我要饿死我自己报复你呜呜呜呜呜!”
18.娇徒难养(三)
谢天临闭关闭的安安静静,洞府里一片岁月静好的安宁。
全程没有任何不想听的杂言杂语,也没有任何不想理会的上蹿下跳。
说来也奇怪,带那小孩只过了不到两天,他却感觉度日如年,时间格外地漫长,光要忍着脾气应付那小孩的各种无理要求就耗费了他大半的耐心。
如今乍一安静下来,还有点不太习惯。
但也只是开始而已,入定之后就好了很多。
直至三天过去,他终于稳定了躁动的仙力,从闭关中苏醒后,已是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衣摆长袖如流云般层层叠叠铺展而下,将他修长的身体衬托得匀称挺拔。
他微微抬起下颌,被紫纱包裹的眼底漠然无情,映照不进世间任何柔软的东西。
三天一过,他又是那个铁血冷酷,不近人情的天罚者了。
他缓缓迈步,往洞府出口走去。
随着脚步落下,洞内紫光频频闪烁,一层层禁制徐徐张开,恭迎着主人离开这里。
一路来到洞府门口,石门轰鸣着缓缓升起。
谢天临一手负于身后,姿态高高在上,洞府外吹来的扬起他的衣摆和发梢轻轻飘扬,将他衬托得宛如凌绝天下的天上仙人,神圣尊贵而不可亵渎。
他微微地眯起眼,漫不经心地想起闭关前的事情。
三天了,那小孩应该也适应了刑天宫的生活,出去就可以给他洗经伐髓生灵长根。
自此之后,他就没那么容易死……
“仙尊啊!”
一声饱含着深深绝望的呼唤响在门外,“小太子快死了,您快救救他吧!”
谢天临表情裂了。
高高在上的仙人姿态转瞬分崩离析。
他一掌轰出,将开启得过慢的石门直接碾碎,踏着漫天烟尘一步跨出,裹挟滔天杀气立于阳光之下,一字一顿杀机森寒:
“怎——么——回——事——?”
不远处白莲双膝跪地,脸色颓丧灰败,“他三天滴水未沾,现在已经很虚弱了,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谢天临眼帘一落,视线如利剑般射向白莲,“滴水未沾?”
墨玄连忙闪身挡在白莲面前,解释道:“他过于在意您,自从您离开后他就赌气不肯吃东西,晚上又非要进您的居所睡觉,但被您的禁制挡在了门外,伤心欲绝下就绝食了,无论我们怎么喂都喂不进一滴水!”
“去我的居所?”谢天临眼神一沉,”你们不知道紫云阙外有禁制吗?”
墨玄滞了一下,心虚道:“他说他身上有您为他落下的仙力,可以开启紫云阙的禁制……”
谢天临猛地一拂袖,浩荡仙力透体而出,将两人生生推了一丈多远。
“胡闹!”
那仙力烙印是为了让他在天上自由飞行才落下的,本就和居所禁制没有关联。
何况既交给白莲带了,刑天宫那么多能住的地方,怎么就非要去紫云阙了?
还被拒之门外就绝食三天!
之前那么娇贵,饿十二个时辰就要死要活找他要奶喝,现在三天都能忍下来滴水不沾,倔得像头牛一样。
这小孩怎么就这么难养!
他放出神识四处一扫,很快便知道了离不厌的位置,一步踏出,下一瞬人已不见了踪影。
墨玄连忙过去将白莲扶起来,“师尊,你还好吗?”
白莲摇摇头,“没事,没有完成仙尊托付的任务,不怪仙尊生气,我们跟过去看看。”
.
时隔三天,谢天临再次见到离不厌时,险些没认出人来。
小孩孤零零坐在他的居所之外,愣愣地看着面前这片闪着紫光的禁制,黑幽幽的眸子里一片死水无波,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还在证明他的确还活着。
他周围放了很多桌子,桌子上满满都是各类鲜香的饭食,有素有肉,有冷有热,离他越近温度越高,他手边一碗面条还散着淡淡的白气,可见是刚出锅不久。
白莲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
可某个倔强的小孩硬是能当做没看到一样,眼神都没给一个。
三天前还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孩,三天后枯败瘦弱,生气全无,几乎都快萎了。
谢天临看得眼角一抽,快步走上前去,往他面前一站。
大片阴影投落下来,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离不厌双目无神,只嘶哑着声音道:“……拿走,我不吃。”
谢天临问:“为什么不吃?”
日思夜想的熟悉声音突然响在耳边。
离不厌无神的眼眸微微动了动,瞳孔缓缓聚焦,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谢天临居高临下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吃?”
离不厌怔怔地看着他,嘴角一扁,似乎要哭。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眼眶微红,哑着嗓子道:“你不要我了。”
谢天临蹙眉,“我没有不要你,只是让白莲暂带你三天,三天过后,我也准时来了。”
离不厌抬起瘦弱的手臂,一指面前闪着紫光的禁制,“你……你都不许……”他极力压制住到口的哭声,“……不许我进你家里!”
谢天临顿了顿,道:“……只是忘记了。”
离不厌倏地瞪直了眼,控诉道:“你就是不要我了!哪有你这样把人带回来,不征求我的意见,随意把我一扔就跑了的?”
他哽咽了一声,“扔了就算了,还不给我你家的钥匙,把我关门外,让我连家都回不了!”
谢天临:“……”
这紫云阙明明是他的家,什么时候成了这小孩的家了?
可能是他的困惑有点明显,离不厌顿时更委屈了,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了,哗啦啦就落了下来。
“你果然是没准备让我去你家,你一开始就想把我丢了,明明是你要带我走,明明是你说要保护我的,可现在不要我的也是你……”
他伤心地抹了把眼泪,“我再也不信你了,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呜呜呜呜……骗子……”
谢天临额角抽了抽,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抑下了心里窜上来的暴躁感。
他深吸口气,忽而一挥手,一片仙光落到离不厌身上,在他眉心凝成了一点紫色的火苗印记,一闪就隐没了。
“现在可以进去了,”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除了一些危险的禁地,你可以在紫云阙里任何地方行走,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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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禁制都不会拦你。”
离不厌哭声一停,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打下打量了眼自己,最后坐起身,试探着摸了摸面前的禁制。
一触而过。
像穿过了一层水帘一样。
禁制没有再拦他了。
离不厌紧皱的小脸总算稍微松了松。
谢天临问:“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离不厌收回手,轻哼着扭过了头,“这算是我强求来的,你原来还是打算不要我的,我生气了,吃不下!”
谢天临感觉自己的耐心濒临临界值。
他忍了又忍,努力平和了声音,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吃?”
离不厌眼珠一转,瞅了眼周围花花绿绿的各色吃食,突然灵光一闪,“我要吃你亲自做的饭。”
谢天临沉默了。
离不厌半天没听到回音,好奇地转过头一看。
谢天临端着手里不知何时端了一碗蛋羹,目光一会儿在碗里流连,一会儿又落到他喉咙上,似乎在寻思着就这样强灌下去的几率有多大。
离不厌:“……”
离不厌顿时炸毛,捂着嘴缩到椅子角落,怒道:“你你你你别乱来……我我我告诉你……我我我真的会死的!噎死的……呃……”
他的身体真的太虚弱了,情绪激动下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白眼一翻,还真有要晕厥的趋势。
谢天临眼角一抽,连忙放下碗走上前去,手在胸口轻轻拍抚了两下,离不厌那口气总算缓过来了。
他瞪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睛又慢慢红了,“你都抛弃我三天了,还不让我进你家,我不过就是想吃你做的东西而已,有这么难吗?”
他委屈地扁扁嘴,眼泪哗啦啦决堤而下,“你怎么就这么坏呢,就欺负我一个小孩无依无靠,你明明说好要保护我的呜呜呜呜……坏人呜呜呜……”
他哭得伤心又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大有要把自己哭死的趋势。
谢天临僵硬地抱着他,额角突突直跳,忍了好半晌,终于艰涩地开口,“你要吃什么?”
离不厌哭声顿时一停,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他,“你会做什么?”
谢天临僵着脸沉默。
离不厌看了他半晌,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你……不会做饭?”
谢天临不想说话。
离不厌也沉默了。
在他眼中,谢天临就是高高在上,尊贵强大,可以为他荡平一切阻碍,将他护的滴水不露的神。
神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做饭这种事自然也是小事一桩。
他想了又想,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好像高高在上不染尘世的神,和厨房的灶台油烟等杂物,的确是……不太搭哦?
那他这个要求好像应该也许大概……是有点无理?
怪不得他刚刚都想强灌他饭了。
离不厌挠了挠脸颊,难得有了点窘迫感。
但要求已经提出来了,要他收回来也是不成的,更何况谢天临都已经答应了!
能吃到谢天临第一次做的饭还是很让人期待的。
他最后仰起脸来,提出了一个还算正常的要求。
“能吃就行,你随意做。”
19.娇徒难养(四)
刑天宫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神曜仙尊从外边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凡人小孩。
没灵根没资质,脾气还娇贵倔强,很不好惹。
仙尊一回来就将人托付给了赏善使白莲仙尊照看,自己去闭关,那小孩一连三天都待紫云阙外边寸步不离,一副不进去誓不罢休的样子。
谁不知道紫云阙是仙尊居所,平时从不允许人靠近,但凡擅闯者几乎都成一捧骨灰了,众人平时都只敢远远看上一眼,路过那附近都要绕一大圈。
也就这小孩,几乎贴着那禁制待了整整三天。
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孩必死无疑了。
果不其然,仙尊出关后杀气腾腾杀去了紫云阙,没多久又杀气腾腾地杀出来了,一看就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那小孩肯定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风言风语传了没多久,刑天宫某处忽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
“轰隆!”
整个中央仙山紫云山都震了一震。
所有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惊奇地看了过去。
就见山腰某处有滚滚黑烟升腾而起,还有紫色的火焰一闪而过。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那不是紫云山的厨房吗?还有那火焰,好像是仙尊的紫薇天火吧?”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古怪。
……紫薇天火?
……厨房?
一个灭魔诛仙的神物,一个油烟滚滚的俗物。
这两个东西好像怎么都扯不上关系吧。
绝对是他们看错了!
.
紫云山的厨房是一个二层小楼。
因为这里大部分人都辟谷了,楼里平时很少人来,只有一个仙侍随时待命。
只是此时此刻,这仙侍几乎快把自己的胆儿吓破了。
他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看着面前轰飞了半边屋顶的厨房,上下牙不断打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莲站在一旁为他挡住了面前的视线,无奈道:“都说了回去就行,真不是你的错,就是仙尊突发奇想想做个饭而已,不要想多啊。”
那仙侍战战兢兢道:“一定是我我我我没做好,仙尊才会亲亲亲自来的……”
墨玄看得不耐,一挥袖子把他扫到了外面,“碍眼。”
白莲叹气,“也不怪他,毕竟就是咱俩刚刚也吓得够呛。”
面前脚步声响起,白莲抬头看去,谢天临手持刑天剑走了出来,剑尖上挑着一只黑漆漆的火鸡,脸颊沾了点黑色的灰,长发也凌乱地飘着,难得有点狼狈的样子。
但两人一点也不敢笑。
因为眼前人的气势实在是太……恐怖了。
那周身飘荡的杀气,将地上都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足以见得他心情有多么暴躁。
谢天临淡淡扫了白莲一眼,声音冷得人脊骨战栗,话却带着点温度。
“再给他做点其它吃的送过去。”
话落,他提步一跨,转瞬消失。
白莲猛地松了口气,喃喃道:“乖乖,竟然用紫薇天火烤鸡,用刑天剑挑鸡,也就仙尊能干得出来了……”
那可是能诛杀仙魔的天地神物啊!用来烤鸡怎么看怎么奇怪!
墨玄沉默片刻,道;“那就是随意拿了厨房处理好的一只鸡用火烤了烤吧,果然是仙尊的风范。”
他评价,“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从进到厨房到出来,全程不超过一盏茶。
白莲仰头望天,感叹道:“有生之年我竟然见到了仙尊进厨房亲自做饭,那小孩还真是厉害。”
厉害的小孩此刻正一脸惊骇地瞪着眼前凄凄惨惨的碳鸡。
他拿筷子戳了戳,一块黑色疙瘩整个掉下,散落一地黑灰。
离不厌噔噔噔连退好几步!
谢天临八风不动,平静无波,“吃中间的。”
离不厌咧了下嘴,不太想靠近,但想起这是谢天临第一次给他做的饭,又忍着嫌弃走过来,拿筷子扒拉扒拉,最后在最中央挑出来一块还没完全碳化的肉……丝。
离不厌震惊极了,“就这一点?”
谢天临手指一动,灵力化刀飞出,切了一半肉丝飞到自己嘴边,张口一咬。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一点头,“能吃。”
离不厌瞪着剩下的一星肉……沫,瞳孔骤缩!
本来就少,现在更少了!
他欲哭无泪地抽了抽鼻子,颤颤巍巍把肉沫送入嘴里,一咬。
“咯嘣!”
离不厌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眼里的泪水“啪嗒”就掉了下来,一股子要哭不哭的劲儿。
谢天临只以为他是被碳味肉沫的味道呛哭了,便没太在意。
他说的能吃,是吃了死不了,味道不负责。
他语气平静道:“我做的你也吃了,白莲一会会送食物过来,你这次要乖乖吃饭。”
离不厌顶着一眼眶泪水眼泪汪汪看着他,“呜……”
谢天临蹙眉,“听话。”
离不厌惨兮兮地张开嘴,露出一嘴惨烈的殷红,以及一颗可怜巴巴落在舌头上的牙齿。
他哽咽道:“我牙崩了!”
谢天临:“……”
被一点指甲盖都不到的肉沫崩碎了牙。
谢天临再次被这小孩的娇弱刷新了三观。
明明在他看来那肉沫只是稍微硬了点,用点力就可以咬碎了!
这么想着的他完全忘了他的身体经过灵气劫雷几番淬炼有多强悍,便是一块金子也轻轻松松就能咬碎,哪能同一个凡人孩子比!
之后又是一番忙碌,谢天临化出清水帮他漱口,敷了点灵药止血,好在牙齿脱落只会疼那么一下,过后就基本没什么感觉了。
谢天临本以为这小孩这么难伺候,借着牙崩的机会指不定又要怎么哭闹,正自心绪烦乱,没想到小孩这次倒没闹脾气。
他伸出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小小声道:“……我吞下去了,没吐。”
谢天临一怔。
离不厌有些不安,又重复了一次,“你给我做的火鸡,我吞下去了。”
谢天临眉眼间的不耐微微僵住,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离不厌见他一直不说话,眼里的水汽又浓郁了一点,声音急促道:“我……我不是故意崩牙的,只是没想到它那么硬,一时用错了力道,我……”
他憋了又憋,好容易憋出一脸诚恳,说:“我觉得很好吃,我下次还要吃!”
亲自尝过一口炭味肉沫的谢天临:“……”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某些烦乱的心绪,冷声道:“没有下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做,下不为例。”
他拂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一会乖乖吃饭,别闹脾气,听到没?”
离不厌本来是想生气的,但余光瞥到桌上那团炭烤火鸡的残骸,生到一半的气又突然泄了。
这个人不会做饭,做的这么差,还是给他做了。
气不气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垂下脑袋,丧丧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谢天临紧拧的眉心微微一松,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夸奖两句,忽而一声清丽悦耳的禽鸟鸣叫声响彻天际。
“唳——!”
谢天临到口的话一顿,转头看去。
云端彼方,一艘巨大的云舟缓缓显露出行踪,舟头站着一仙风道骨的老者,身旁围绕着几个六七岁的孩童,模样各个玉雪可爱,和离不厌几乎不相上下。
谢天临微微眯起眼,道:“我有点事要处理,先离开一会。”
离不厌也看到了那几个孩子,本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们来做什么?”
谢天临大致有所猜测,低头看了他一眼,“和你有点关系。”
离不厌疑惑地挠了挠下巴,“我?”
谢天临道:“你吃完饭,我允许你过来听,先在这里等白莲过来。”
他抬步一踏,刚要离开,想了想,又问了句:“知道了吗?”
离不厌眼睛一下亮了,乖乖道:“知道了!”
谢天临点了下头,身上紫光一闪,转瞬化光离去。
离不厌看着他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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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嘴角越弯越大,最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总算知道问我了,这一顿饿没白挨。”
.
来人的身份在仙域是数一数二的贵重。
仙域第一宗,太虚宗宗主,太虚仙尊。
实力为帝仙,和谢天临同样阶层的修为。
这样跺一跺脚就要让仙域震上一震的大人物,来到刑天宫也是规规矩矩。
他先是将仙舟停靠在漂浮在最外围的一座专用来放仙舟的青客峰上,又召出一片浮云将那五个小孩捎上,这才一踏步,不疾不徐地跟着仙侍的指引来到了紫云山的中央宫殿——天相殿里。
殿内早已有一道身影静候多时。
太虚仙尊抚了抚胡须,带着一群孩子踏入殿内,笑道:“上次一别已有百年,神曜仙尊的风采还是一如往昔啊。”
谢天临坐在主位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有事说事,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客套。”
他说话如此不客气,太虚仙尊好似已经习惯了,胡须都没抖动一下,笑呵呵道:“就连脾气都和以往一样冷酷啊。”
谢天临眉宇微拧,“太虚,我今天没太多耐性和你周旋,十息之内你若不说清楚,我即刻送你出刑天宫。”
太虚仙尊笑容一僵,片刻后嘀咕一声:“说错了啊,脾气不是和以前一样,是更差喽。”
谢天临微微眯起眼,只说了两个字:“太虚。”
太虚仙尊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听说你带了个孩子回刑天宫,还对那孩子百般宠溺,和以往冷酷的性子大不相同,老道寻思着,你也许脾性有所改变,开始喜欢孩子了,于是……”
他手中拂尘一扫身后五个孩子,“寻了几个年岁模样家世根骨都不错的孩子来给你解解闷。”
他身后那几个孩子又是紧张又有点期待,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上方坐着的人。
谁不知道刑天宫乃整个寰天界最强大的势力,所有人提起都会目露狂热。
执掌整个寰天界的生死审判,这样大的权力,谁人不渴望?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面前这个人——
神曜仙尊,天罚者谢天临。
他是寰天界天下第一,他的权柄无人可僭越,实力无人可超越,就算他的出现往往带来死亡,世人还是忍不住心生向往。
如果能被他收在身边,就算做个洒扫童子,也足以让人羡慕到发狂。
太虚仙尊微微一笑,“都是些不成器的孩子,你随意挑,挑剩下的我带走就是。”
他嘴里的不成器,却也都是天灵根。
每一个放出去都是让各宗各派疯狂争抢的人才。
谢天临坐在主位上,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孩子,最后微微抬起眼,落在了不远处一脸惨白的另一张脸上。
离不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呆呆地看着大殿里衣着华美的小孩们,嘴角还残留着几粒蛋羹屑,嘴里鼓囊囊一片,明显是刚刚吃完就迫不及待赶过来的。
比起大厅里各个粉雕玉琢精致可爱的孩子,他不光没有灵根,饿了三天的脸还枯瘦一片,性子更是娇纵到让他时常暴躁,甚至刚刚还哭闹着让他下过厨。
每一处都比不过他们。
糟糕到了极点。
谢天临招了招手,说:“过来。”
离不厌愣了愣,连忙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了过来,一路穿过大殿里的众人来到他身边,伸出小手紧紧攥住他一角衣袖,像是只怕被抛弃的小兽,眼里满是惶恐不安。
太虚仙尊打量了眼离不厌,疑惑地皱起眉,“这就是你带回来那小孩?怎么没有灵根?”
其他孩子刚刚还充满敌意的眼里顿时露出一丝鄙夷。
谢天临慢条斯理伸出一根手指,在离不厌眼角轻轻一擦,指尖落了一滴剔透的泪珠。
他蹙眉,“都哭了,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离不厌眼巴巴看着他,小声问:“你……你要收其他小孩了吗?”
谢天临问:“你想我收吗?”
离不厌立刻摇头,“不想!”
谢天临一指底下,“那就去替我拒了他们。”
20.娇徒难养(五)
谢天临要拒了他们!
谢天临不会收他们!
离不厌被这个惊喜砸得眼睛一亮,蔫哒哒的小身板立刻支棱起来了!
他挺起小胸脯,信誓旦旦道:“包在我身上!”
谢天临点点头,“那就去吧。”
离不厌兴奋地应了一声,转身面向底下众人,下颌一抬,小手一挥,傲然道:“听到没有,他说了不收人,只要我一个就够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那小模样骄矜又嘚瑟,宛如得了志的小人恃宠而骄,看得底下一众小孩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巴掌。
但谢天临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反驳。
太虚仙尊上下打量着离不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由疑惑道:“你没有灵根,为何他会收你在身边?”
离不厌哼道:“灵根算什么,就算我没有,他也会帮我长出来的,他都准备给我洗经伐髓生灵长根了!”
这话一出,底下众人神色各异,眉目之间皆有些嘲讽。
离太虚仙尊最近的那小孩突然“嗤”了一声。
离不厌看了过去,一瞬瞳孔地震。
那小孩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红痣,目秀神清,玉雪玲珑,一袭精致的雪白衣裳将他衬托得尊贵又冷傲,活脱脱画像里走出来的仙童。
他轻飘飘瞥了眼离不厌,没有抬下巴,没有挺胸膛,只是那样清淡的神色,便将“高傲”两个字镌刻在了骨子里。
离不厌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叫自卑。
他只是将下巴抬得更高,声音也提得更高,借此来壮大自己的底气。
“你笑什么?”
那小孩声音淡漠,“你不知道,没有灵根的人就算长出灵根,最高也只到玄灵根吗?何况还比不上天生的玄灵根。”
离不厌傲气的小表情微微一滞。
那小孩踏上前一步,道:“我乃天下第一宗,太虚宗宗主嫡孙,江以宁,天灵根,天生金丹,如今七岁已至元婴期,你又是何门何派?”
离不厌不甘示弱道:“孤乃人界太子,人皇唯一嫡子,离不厌!”
江以宁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凡人世家,没有修仙资源。”
离不厌顿时瞪直了眼睛。
其他小孩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着红衣的小孩上前一步,手指一搓,指尖顿时迸射出一个巴掌大的火焰小人。
“我乃仙域第二宗门,天阳宗大长老重孙,姬扶光,天灵根,天生火体,已得天地异火烈阳真火认主,今年九岁,金丹中期。”
又一个一身蓝衣的小孩上前一步,冷冰冰道:“寒月宫宫主之子,秋映雪,天灵根,天生寒冰灵体,体质纯澈无杂质,修行一日千里,十岁,金丹后期。”
太虚仙尊满意地抚了抚胡须,骄傲地抬起头。
他既然将这些孩子送上了刑天宫,自然有把握让他们留下。
这些天之骄子,可是仙域最出色的一批孩子了。
至于那小孩……
虽然在人界是尊贵了点,但在仙域……估计都没进他们宗门的资格。
着实不够看了点。
他抬头看向离不厌,叹息着摇了摇头。
唉,一个没灵根的凡人……
离不厌绷着身子站在那里,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拳头握得紧紧的,呼吸都沉重了许多。
这些人一个个的,不仅都是天灵根,身份也都金尊玉贵,还有什么特殊天赋,他虽然不懂,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和他们一比,他简直都摆不上台面。
他的目光一一略过那三个孩子,落到剩下两个孩子身上。
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对双胞胎。
只是一人眼瞳碧绿,服饰上有花草点缀,气质清新柔和;一人眼瞳棕褐,身着土黄色轻甲,气质稳重如山岳。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绿衣孩童道:“我们乃天下医修汇聚之处,神农谷谷主之子,我是哥哥青禾,他是弟弟坤宇,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天灵根,今年十岁,筑基巅峰。”
离不厌微微松了口气,眼里有了些希冀。
总算还是有不那么优……
“只是,”哥哥青禾眨了下眼睛,表情灵动又可爱,“我们身上都有三神族之一的创生之族血脉,我属木,弟弟属土,木遇土则焕发生机,可以最大程度激发血脉,只要我们合力,可治天下任何病症!”
离不厌猛地倒退一步,脸色瞬间苍白无比。
最先开口的江以宁淡淡看着他,道:“你不过区区一个人界太子,在人界地位尊贵是不假,但在仙域,你没有任何根基可言,况且身无灵根,没有天赋,此生已注定走不远,你让我们走,你自己又有何资格留在仙尊身边?”
红衣小孩姬扶光抱着手臂,一脸不服道:“对啊,凭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比你优秀得多,仙尊没理由不选我们,就选你一个废……没灵根的!”
其他小孩也都不满地怒视着他。
离不厌愣愣地看着底下这五个金尊玉贵的小孩,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乃人界太子,除皇帝外最尊贵的存在,就是皇帝都格外宠溺纵容他。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堪称唯我独尊,目空一切。
他从不懂低人一头的滋味,从不理解自卑是什么情绪,从来只有他垂眼看人,没有他仰人鼻息的时候。
可来到仙域就不一样了。
这里有很多身份更加贵重的人,他们天资超绝,他们养尊处优,他们耳濡目染,他们见多识广。
样样都比他优秀很多。
而他还没有灵根。
论起来,他能留在谢天临身边,真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谢天临看重他什么?
他不知道。
他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周围多得是五光十色灿烂耀眼的珍宝,唯有他被主人捧在手心百般珍视,心里高兴之余不由惴惴不安,总觉得是主人眼瞎了才会挑中了他。
会不会……会不会他某一刻清醒过来,突然发现他挑错了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去选一个更加出色更加耀眼的人到他身边?
他越想越是惶恐,脸色都慢慢青白起来,浑身簌簌颤抖,眼看就要摔倒……
“呼……”
一片柔和的紫光飘过,身体随之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凭我乐意。”
四字一出,满室寂静。
刚刚还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气势瞬间消散,徒留一地名为骄傲的碎片四散零落。
五个小孩脸颊发红地站在那里,又是不解又是不甘,脸色格外难堪。
离不厌却被这从天而降的甘霖淋得恍惚失神。
一缕漆黑的发丝忽然从头顶垂落下来,柔柔地搭在了他肩上。
像是一抹温柔的抚慰。
他听到那人不悦的声音响起,“不是刚刚还说包在你身上吗?你就是这样赶人的?”
离不厌眨了眨眼,怔怔地抬头看去,撞入一汪被紫纱包裹着的,朦胧神秘的海洋。
他缓缓伸出手,抓住那缕黑发,颓丧道:“可他们说得对,我没什么比得过他们的,我连灵根都没有,就算长出来,最好也只是玄灵根,在所有人里,我是……”
他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出了这个他不想承认的事实,“……我是最差的那个。”
谢天临淡淡道:“他们说了,你就信?”
离不厌一愣。
谢天临低头看着他,道:“我不远万里亲自去人界将你寻来,自然是有非你不可的理由,至于资质……”
他眼尾轻轻一扬,眉间顿生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意。
“其他人只能生出玄灵根,那是他们没本事,我若要你成天灵根,你便只能是天灵根,洗髓之后,你会比他们所有人都出色。”
离不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底下众人也面露惊愕。
太虚仙尊若有所思。
没灵根的人天资有限,就算强行生出灵根,最多到玄灵根已是极限,一般不可能打破上限到达天灵根。
他不怀疑神曜的能力能做到这点,但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小孩大费周章,不是他的脾性。
除非这孩子不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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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思片刻,眯起眼看向离不厌,眼底道法金芒微微闪烁。
那是道法修炼到极致才生出的道眼,可追根溯源,看清本真。
道眼一开,周围五彩斑斓的颜色立刻消失,整个世界都被一片绚烂灼热的紫色火海包围了。
火焰烈烈燃烧,霸道地将所有一切都排挤出它的世界,唯有中央一角灿烂耀眼的金芒不受影响。
那金芒原本伏在地上静立不动,这会儿像是感觉到了窥视,光芒微微闪了闪。
接着,它缓缓抬起了头。
原本融成一片金芒的身体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那竟是一条金光璀璨的五爪金龙!
三神族之一的龙族真身!
太虚仙尊猛然捂住眼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脸色唰一下白了。
其他孩子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他。
“仙尊/祖父……”
太虚仙尊摇了摇头,“没事。”
他抬头看向离不厌,眼里的骇然还没散去,“竟然是……”
谢天临淡淡一眼扫了过来。
太虚仙尊连忙闭嘴。
离不厌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旁的暗流汹涌,他这会儿才慢慢回过了神,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
他站直身体,欣喜地问:“我真的可以比他们都好?”
谢天临瞥了他一眼,“不要怀疑我的能力。”
离不厌“嗷”了一声,蔫哒哒的小身板再次支棱起来了,灿烂一笑,道:“我这就帮你赶走他们!你的身边只能有我!”
他转过身来,这次底气十足,霸气四射,连话都不客气了。
“走,都走!这里不欢迎你们,天赋好又怎么样,谁也没我靠山大,本太子没天赋照样能靠靠山比你们都强!”
孩子们死死瞪着他,眼眶都嫉妒得发红了。
姬扶光怒道:“你……你就是仗着有仙尊撑腰……”
“对啊,本太子就是有他撑腰,”离不厌得意洋洋道:“有本事你们也让他给你们撑腰啊!”
姬扶光气得狠狠跺了下脚,“你到底走的什么狗屎运!”
离不厌叉腰嘚瑟,“本太子的天赋就是这好运气,你管得着!”
他不耐烦道:“你们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喊人来赶人了!”
他刚要作势大喊,太虚仙尊长长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们走。”
江以宁震惊地看向他,“祖父……”
太虚仙尊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离不厌,“你们的确比不上他,别争了,走吧。”
这里最尊贵的血脉也就拥有创生一族血脉的双胞胎兄弟了。
他们只是有点微末的神血,离不厌那就是神物化身的生灵!
世间修为最高为帝仙,神乃天降祥瑞,有哪个生灵比得上神尊贵?
怪不得谢天临非他不可,谁都不要。
也的确用不着了。
他拂尘一扫,微风吹过,卷起五个孩子便向外边飞去。
离不厌刚刚大发神威,现在还有点热血上头,激动道:“我看着他们走,一定确保他们乖乖离开刑天宫!”
说完,他蹦跳着欢快地离开了,转瞬便出了大殿消失不见。
谢天临静静站在高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过了好半晌,忽然道:“人都走了,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片刻的寂静。
“呼!”
一捧明亮赤红的火光突然在大殿中央燃烧起来。
火光之中有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啧啧啧,难得看到你为谁出头,你对那小太子真的上心了?”
谢天临眸光一闪,下意识要否决,眼前忽而划过离不厌惴惴不安握着他衣袖的模样。
明明那么爱哭,刚刚竟然没无理取闹嚎啕大哭,只是眼巴巴瞅着他。
像只怕被抛弃的,软乎乎的小兽。
一句话便能主宰他的生死。
弱死了。
他目露嫌弃,嘴唇动了动,到口的话语又吞了回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的东西,还轮不到他人来轻贱数落,即便要教训,那也只能我亲自来!”
21.娇徒难养(六)
太虚仙尊带着一群孩子意气风发地来,又灰头土脸地走了。
出了大殿,一群孩子们还都没从这巨大的落差里回过神来。
临近离开紫云山时,太虚仙尊看了眼身后的孩子们,摇头叹了口气,“这紫云山难得来一次,到处走走看看吧,一炷香后我们就出发。”
话落,他甩着拂尘慢悠悠离开了。
孩子们对视一眼,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了下来。
姬扶光气得浑身冒火,火焰小人都跟着噗噗炸火苗,“这不公平,我们到底哪里比他差了?怎么就他被仙尊选中了!”
“没什么不公平的,”江以宁脸色微沉,淡淡道:“运气本来也是实力的一种。”
姬扶光转头怒瞪着他,“你还帮他说话!”
江以宁神色不变,“只是事实而已,是你还没认清现实。”
姬扶光微微红了眼角,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扭过了头去没说什么。
他知道是这么个理,只是情感上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们这么优秀,是仙域万年也难出的绝世天才,在外面有多少人疯狂争抢他们,可到了这里,不被仙尊看中也就罢了,到头来越过他们的,竟然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小孩!
而且那骄横任性趾高气昂的小人模样,真是看了就来气。
其他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秋映雪不喜欢说话,坤宇不擅长说话,性子灵动的青禾摇了摇头,道:“江以宁说得对,事实如此,仙尊既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也没必要怨气满腹,这样闹下去会很难看。”
姬扶光脸色阴沉沉的,一字字道:“离不厌是吧,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记住孤做什么?等着以后被孤教训吗?”
背后一道懒洋洋的,带着欠扁意味的声音响起来。
所有人转身看了过去。
大殿门外上,离不厌背着小手,迈着八字步,一步一晃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那小模样,活脱脱一只得了主人奖励的小兽趾高气昂向其他被冷落的崽子们耀武扬威一样,每一个小表情小动作都是满满的春风得意。
孩子们脸颊同时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好气之余还有点好笑。
江以宁蹙眉道:“离不厌,你别太过分了,我们虽没被选中,但身份和实力在这里摆着,不是你一个凡人可以随意挑衅的。”
离不厌撇撇嘴,“说得好像谁想搭理你们似的。”
姬扶光气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离不厌哼了一声,收了那副一看就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做派,正色道:“孤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被谢天临挑中,留在他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江以宁脸色微变,“你竟直呼仙尊名讳?”
离不厌不以为意,“孤一直就是这么叫他的,他也没有不允许啊。”
孩子们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微妙。
江以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他还没说为什么要带你回来了。”
一个具体的称呼都没有,直呼其名,如此随意,好像根本没打算给他什么身份。
离不厌敏锐地察觉到点异样,“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姬扶光眼珠一转,笑了,“当然是想被收为徒弟了,神曜仙尊举世无双,身边却连一个承接道统的徒弟都没有,天下谁人不觊觎这个位置?”
他看着离不厌,哼笑道:“我刚刚以为仙尊那么看重你,一定已经收你为徒了,看来是我想错了啊。”
离不厌皱了下眉毛。
收徒?
谢天临从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他在刑天宫,好像连一个身份都没有。
“呼!”
这时一道微风吹来,将五个孩子送上了一片浮云,缓缓往天空飘了上去。
太虚仙尊站在云端,淡淡道:“时间到了,走吧。”
姬扶光还没过完嘴瘾呢,下意识嚷了一声:“太虚仙尊……”
一杆拂尘伸了过来挡在他身前。
太虚仙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本想让你们待一炷香,纾解一下心中的郁气,但你惹了他,我们不该再待下去了。”
姬扶光不解地看着他,“他只是一个没灵根的凡人,为何您和神曜仙尊都如此看重他?”
其他孩子也都看向他,眼里是同样的疑惑。
太虚仙尊摇了摇头,“他的身份我不便多说,总之不是普通凡人那么简单,他的未来不在你们任何人之下。”
姬扶光不服道:“不就是靠着神曜仙尊……”
“错了,”太虚仙尊打断他道,“没有神曜,他也会走得很远,有神曜在身边,他的成就更不可估量。”
所有孩子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连最冷静的江以宁都蹙了下眉。
“总之,记住一句话,”太虚仙尊脸色凝重,“为了自己好,一定不要得罪他。”
孩子们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姬扶光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很恨地扭过头,“我倒要看看他以后能有多强!”
太虚仙尊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眼台阶之下沉默静立的小孩,眼底眸光复杂微妙。
神胎化身,金龙现行,这孩子的未来的确不可估量。
前提是,他能一直活着。
若他猜测成真,这孩子真是那物所化,也怪不得神曜对他这般重视。
魔渊的事情,是非他不可啊。
唉。
他收回目光,又看了眼身边静立的五个孩子。
天灵根又伴随特殊体质的绝世天才,百年也难出一个,这十年来却连续出了好几个。
每逢乱世,必出天才。
这些个孩子的出现,让所有掌权者都有了一种隐隐的危机感,对这些难得的天才也想以最好的资源和最快的速度培养起来。
这时候恰好传出些风声,说神曜带了个孩子回刑天宫,还百般看重。
他以为神曜转了性,便将这些孩子们带来碰碰运气。
毕竟,论起资源和实力,天下有哪个地方比得上刑天宫?哪个人比得上天罚者?
却没想……
他摇了摇头,目露悲悯。
自从那件事后,天罚者的脾性是越渐冷酷了啊。
.
大殿里。
谢天临见离不厌久去不回,皱了下眉,打算出去找他。
刚到大厅中央,那团火光倏忽闪了闪,一道红衣人影从火焰里踏出,一个跨步拦住了他。
谢天临脚步一顿,抬眸看去。
眼前人一身张扬艳丽的红衣,上面以金丝绣了凤凰图腾,在光下反射出粼粼绚烂的光芒,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赤焰凤凰。
他容色极盛,是那种雍容华贵的盛,像是在最富贵的人家里精心养出来的最贵气的公子,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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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透着几分来自大世家里端庄优雅的气质。
刑天宫四大天狱之一的火狱之主,凤明华。
“别急着走啊,”他笑弯着眼,语气里满满的八卦意味,“太虚那老头精得很,你那小太子没人敢动,这么等不及要出去找他,还说你不在意他?”
谢天临上下端详他一眼,淡淡道:“有机会管别人的闲事,看来你心情很不错。”
凤明华瞪直了眼,“怎么可能不错,我都快伤心死了!”
谢天临八风不动,只眉尾微微一扬。
凤明华唉声叹气,两手捂住心脏,一脸心痛道:“我们冷心冷情的天罚大人连他嫡亲大哥的死活都不在意,却这么关心一个陌生小孩,我这颗做大哥的心啊,哇凉哇凉的,急需弟弟一句暖言暖语安慰!”
谢天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凉嗖嗖道:“需要我再扔你去冰狱走一趟,让它彻底结冰吗?”
凤明华瞬间放下手,微笑道:“那倒不必了,我觉得它还是能活一活的。”
谢天临收回目光,刚要抬步走人,凤明华突然肃了脸,正色道:“把我派去处理朱家的事情,你就不问一声结果吗?”
谢天临眉目不动,声音冷酷无情,“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凤明华额角一抽,“与你无关?那刑天宫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派了我这个与朱明光有血缘关系的人去处理朱家的事?”
他走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双被紫纱蒙住的眼眸,“因为你知道,但凡有一线可能,我就不会杀朱明光,你不想让他死,所以才派了我去。”
谢天临不避不闪地看着他,片刻的沉默后,竟然点了下头,“是,我不想让他死。”
凤明华眼睛一亮,“你果然还是在乎……”
“因为他死了会很麻烦。”
谢天临淡淡道:“朱家在他执掌下平安无事了三千多年,每十年都会以凤凰血脉助我稳定魔渊封印,他一死,朱玄礼还年轻,无法服众,到时上位的是朱旭辰,他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不会轻易耗费血脉封印魔渊,只靠刑天宫会很麻烦。”
他看着凤明华苍白的脸色,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朱明光死不死我不在意,只是不能现在死,至少等朱玄礼成仙之后,有能力继位,我不会再管他的死活。”
凤明华怔怔地看着他,“仅此而已?”
谢天临目光平淡:“仅此而已。”
凤明华颓丧地垂下了头,摇晃着倒退了一步。
谢天临冷冷道:“不要妄图揣测我的心思,结局只会让你更加绝望。”
话落,他越过凤明华,抬步便往前走去。
凤明华豁然转身看他,道:“朱明光没有死,我送了一颗神莲子进他的闭关地,能不能出来,看他自己。”
谢天临脚步顿都没顿,一路来到了殿门口。
一道小小的身影慢吞吞从台阶底下挪了上来,见到他来,连忙加快脚步哒哒哒跑到他身边,攥住他的衣袖,灿烂一笑:“我回来啦!”
这笑容生机勃勃,一看就心情很好,总算不是之前那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了。
谢天临眉目不动,浑身的冷气却散了些许,淡淡道:“怎么出去这么久?”
离不厌挠了挠头,“我刚刚在想一个问题。”
“哦?”谢天临挑了下眉,“什么问题?”
离不厌纠结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仰起脸看向他,道:
“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22.娇徒难养(七)
“收徒?”
谢天临低头看着他,“是那些孩子怂恿你这么做的?”
离不厌眼巴巴看着他,“你就说答不答应嘛,反正你都要亲自带我,就多一个师徒名分而已,也没什么区别吧?”
谢天临抬起头,道:“我从不收徒。”
离不厌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委屈地垂下头,“可我在刑天宫连一个身份都没有,我在这里到底算什么呢?”
“身份会给,但不是师徒。”
谢天临将衣袖从他手里抽回来,“既然你吃饱了,就先回紫云阙,洗髓之事凶险万分,你饿了三天,还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一番。”
他已经做好了离不厌又无理取闹以命相胁强制让他收徒的准备,眼神也微微冷了下来,掌心紫光闪烁,打算将人打晕了强制带走。
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他的耐心没那么好,真超过他的底线,他……
“没关系的。”
离不厌仰着头看着他,脸色苍白如雪,嘴角却勉强勾起一个笑,道:“现在我没灵根,的确没有资格做你的徒弟,等洗髓之后,我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的!”
谢天临铁血冷酷的眼神微微颤了下,掌心的紫光慢慢消散成虚无。
离不厌晃了晃头,不知为何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他揉了揉眼,抬头直直看着谢天临,努力将心里的失落压了下去。
虽然的确很不高兴,也很想闹脾气,但他今天得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先是能进紫云阙,再是吃了谢天临第一次亲自下厨做的食物,最后又得到了谢天临光明正大的庇护,在那么多人面前好好地耀武扬威了一把。
他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谢天临真的对他很好了。
他用行动证明了对他的偏爱,让他有了在天之骄子面前肆意妄为的资本。
在这样的纵容下,离不厌第一次有了一种随意向他发脾气也会羞愧的感觉。
至于收徒的事……
他灿烂一笑,道:“反正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小孩,天长日久的,以后总是有机会的,我会努力修炼,让你心甘情愿收我为徒的。”
谢天临侧过眼,沉默了好久,语气略有些僵硬地说:“走吧。”
离不厌沉默着,没有说话。
谢天临不再管他,自顾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依旧没有动静。
他皱了下眉,回头看去,“是反悔……”
话语戛然而止。
离不厌怔怔站在原地,双目无神,脸色呆滞,像是被抽离了魂魄。
谢天临本能察觉不好,猛地冲过去伸手一探……
正好接到了他软倒下来的身体。
离不厌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已经没了意识。
谢天临紧紧蹙着眉,一指放到他脖颈上,送入一丝仙力探了探,片刻后眉宇微松。
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饿了三天,身体极度虚乏,饱餐之后情绪又大起大伏,心脏负荷过度,一时晕了。
好好睡一觉也就恢复了。
谢天临脸色不大好看。
三天不吃饭就如此虚软,一生气还晕,怎么就能这么弱!
所以他最讨厌幼崽这种弱小无力的生物!
稍微不留意就能弄死。
他唇线紧绷,眼神森寒,身周的气息冷得能冻死人。
任何人看了,都以为他要将人灭了。
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一把将离不厌打横抱起,气势虽杀气腾腾,动作却温和又轻柔。
还顺手一伸指,将离不厌嘴角一点蛋羹给抹了。
离不厌下意识咂咂嘴,喃喃地叫了个名字。
谢天临眉目不变,只是抬起的脚步略微顿了顿。
他一步跨出,紫光一闪,身影转瞬消失。
凤明华靠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抱着手臂喃喃自语道:“这也不像是断情绝爱的样子啊,明明对这小孩还是挺有耐心的,怎么就对三弟那么绝情?”
他翻来覆去地将之前的对话研究了好几遍,试图从中找出一点“有情”的证据。
找了半晌,忽而眼睛一亮。
“他好像说我心情不错?”
对啊,他如果杀了朱明光,肯定心情抑郁,但既然有心情开玩笑,那必然证明朱明光没死。
“原来你早猜到了,所以才无动于衷?”
他沉思片刻,很快又摇头否决了。
这只是他的猜测,那一句说他心情的话,也像是随口的嘲讽。
他对他从来都这样不客气,这一句话着实平平无奇。
他抬眼看向山巅的方向,无奈叹了口气。
“当年的确是三弟莽撞在先和你绝交,但发生那么大的事,他情绪激动也正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没消一点气吗,非要和他闹得死生不相见?”
他摇了摇头,抱着手臂慢慢离开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犟。”
.
离不厌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是被一股浓郁的花香齁醒的。
一睁眼,面前是一大簇开到荼蘼的紫藤花。
离不厌眨眨眼。
紫藤花也跟着簌簌抖了抖。
离不厌:“……”
半晌——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起,惊起一树鸟雀乱飞。
“嘭”一声响,门被一脚踹开,谢天临逆着光走了进来,“怎么……”
他看着面前的场景,诡异地沉默了下。
一条开满了花的紫藤从窗户伸进来,将离不厌缠得满满当当,花藤尾端拼命往他嘴上捂,试图将他那震耳欲聋的惨叫声给挡回去,但被离不厌一手死死抓住,两方正在你来我往来回拉扯,忙的不亦乐乎。
见到人进来,离不厌顿时欣喜地看过来,一张小脸白生生一片,哽咽着告状:“这花想吃我!”
谢天临:“……”
他面无表情看了眼那条花藤。
花藤诡异地一僵,片刻后默默松开缠绕他的身体,像条蛇一样慢慢从窗户溜了出去。
离不厌连忙跑下床,噔噔噔几步跑到他身边,攥住他衣袖眼泪汪汪道:“这里是哪啊?为什么这么可怕!我不过睡个觉,就有花来吃我了!”
谢天临沉默片刻,道:“我住的地方。”
离不厌眨巴眨巴眼,“……哪?”
谢天临低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紫云阙,我的居所。”
离不厌:“……”
离不厌呆呆地指了指窗户方向,“那花藤……”
“噌!”
那紫藤花仿佛感觉到他在指它,又欢快地探进来扭了扭花藤,藤蔓上的花瓣一张一合,跃跃欲试地想要缠他。
离不厌连忙缩到谢天临身后,惊恐道:“就是它!为什么它一直要吃我啊,我没惹它吧?我就睡了一觉而已啊!”
谢天临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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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离不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顶不住好奇,转身出了门。
瞬时撞入了一捧紫色的梦境。
一帘又一帘紫藤花密密麻麻地垂下,组成一大片深浅不一的紫色瀑布,将他所居住的地方半遮半挡地掩映在花海中。
刚刚从窗户口探入进来的紫藤,只是花海里微不足道的一条而已。
“要真是想吃你,就不会只是探入一条花藤了。”
谢天临从站在他身后,淡淡道:“你整个屋子都在它的身上,要对付你,轻而易举。”
离不厌这才注意到,这紫藤瀑布不是种在屋子旁边的树。
正确的说,是屋子长在了紫藤花树上。
从花海里露出来的树干遒劲粗壮,足以充当一座宽敞的木桥,往下看去,还有星星点点的屋角在花海里错落点缀,仿佛一个自成一界的树上世界,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地面在哪里。
离不厌抽了口气,惊叹道:“好漂亮啊……”
那些花藤仿佛听到了他的称赞,顿时轻轻飘荡了起来,好几条花藤朝他伸来,其中就包括之前缠他的那条花藤。
离不厌下意识要躲,想起谢天临的话,又忍着害怕勉强停住,好奇道:“不是要吃我,那是要干嘛?”
谢天临沉默。
花藤一条又一条缠在离不厌身上,将他轻轻托了起来,然后猛地一扔……
离不厌下意识惨叫一声:“啊啊啊我就说你们要谋杀……”
他被其它的花藤接住了。
离不厌紧紧抓着那条花藤,还没喘匀一口气,又被猛地扔了出去。
另一条花藤接住了他。
再扔,再接,继续扔,继续接……
离不厌只是一开始惊慌失措了下,很快就找到了乐趣,顿时高兴地大笑起来,“哇!再快点!再远点!哈哈哈哈好好玩啊!哇喔!我又飞起来啦……”
花藤见他高兴,扔得更欢了,没接到的花藤还在那跃跃欲试地扭动,有的甚至还把自个编成了一个舒服的摇篮,莫名有一种谄媚讨好的狗腿感觉。
谢天临:“……”
他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突然很想把这颗他养了三千多年的树给烧了。
往日看起来倒是优雅美丽充满神性,这小孩一来,什么气质都没了。
简直给他丢脸。
过了不知多久,直至离不厌的体力消耗地差不多了,才被一条编织成摇篮的花藤送回了原地。
他还有点意犹未尽,小脸红扑扑一片,喘着气道:“原来它们是要带我玩啊,真的不是要吃我!”
他扭头看向谢天临,眼睛亮晶晶的,“它们是不是喜欢我呀?”
谢天临沉默着,没说话。
这紫藤花树被他养了三千多年,被他身上的天道之力浸染,早已非凡物。
离不厌为神胎龙壳所化,身上神力气息极其浓郁,这紫藤花树会喜欢,在意料之内。
只是这表达喜欢的方式委实狗腿。
高高在上的天罚大人拒绝承认。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睡了一夜,你的身体已经无碍,随我去洗髓吧。”
离不厌眼睛一亮,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终于能洗髓了!”
洗髓之后,他就可以开始修行了。
他要超越那群小孩,他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他要谢天临为他而骄傲!
这样的话,是不是他就会收他做徒弟啦?
23.娇徒难养(八)
洗髓的地方在紫藤花树树颠,一座由数多粗壮枝条承托起来的池子里。
玉制的池壁光滑冰凉,黑褐色的池水正咕噜咕噜不断冒着泡,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离不厌站在池壁边缘,脸色有点发白,“就就就这样下?”
他瞪着眼睛一指水面,“这不还在沸腾吗?确定不会把我烧死?”
谢天临淡淡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杀你?”
离不厌下意识摇头,“当然不会!”
可可可……
可这咕噜噜冒泡的池子是真的看起来很可怕啊啊啊啊啊!
他看了看谢天临,发现他脸色冷峻,显然没有在开玩笑,只好深吸一口气,脱去外衣,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往下探了探。
触之温热,并没有烫到难以接受。
他眼睛一亮,正想高兴地欢呼两声,哪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直接摔了下去。
“扑通!”
一声响亮的水花声响起。
谢天临慢条斯理地收回施法的手指,不耐地想:进个池子,真慢。
离不厌狼狈地从水里冒出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进水是有人作梗,还傻乎乎地笑了一声,“竟然不烫唉!”
谢天临眉目不动,泰然自若道:“盘腿坐好,收拢心神,药性会随着时间融进你的身体里,越到后面会越难以忍耐,你只要坚持到最后,才能拥有属于你的天灵根。”
离不厌听得咂舌,忍不住问:“那得多久啊?”
谢天临道:“一天一夜。”
离不厌瞪直了眼。
谢天临抬头看向天边硕大的日轮,“等明天的这个时辰,你就可以开始修炼了。”
离不厌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对于修炼的渴望压过了对于洗髓的害怕,闻言正了神色,道:“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他盘腿在池子里坐好,闭上眼睛收拢心神,不再想东想西。
谢天临确认他暂时不会睁开眼,缓缓走到他背后,伸出一只手,另一手并指如刀,在白皙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一片金红色的鲜血流了出来,顺着手腕清瘦的弧线,一路汇聚到最底下,凝结成一滴金红色的血液。
“滴答!”
鲜血入池,黑褐色的药液顿时剧烈地蒸腾起来,池水上空冒出滚滚热气,药液颜色也渐渐变成了一片鲜红。
空气中飘起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血的味道,又没有血的腥气,闻起来清香扑鼻,只让人神清气爽,仿佛一瞬间注入了大股磅礴的生机。
离不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体内仿佛有一股火在燃烧,烧得他骨骼经脉热烫一片,但又有股奇异的生机护住了他的要害,让他不至于承受不住。
他紧紧地抿住嘴,身体簌簌颤抖,但始终没有求饶喊停。
时间渐渐流逝,不知不觉已过了六个时辰。
离不厌体表渐渐堆积起一层黑灰色的东西,又被一股淡紫色的火焰焚烧殆尽,他的皮肤越来越光滑细腻,发丝也长长了一大截,整个人通体澄澈,几乎没有什么杂质了。
谢天临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小孩,平日里看起来娇气任性,这会儿定力倒还不错,中途竟然没有哭闹着要求停下来,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没吭声。
洗髓差不多完了,接下来的生灵长根才是重点。
他一伸手,掌心浮现出一株散发着浅淡仙光的仙花。
花瓣似凤羽般华美绚丽,经络之间有淡淡血色流淌,竟和之前遇到的那株凤羽花一模一样。
只是这株花颜色为紫金色,看起来贵气又圣洁,比之前那朵红色的花更为仙气,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品相等级都要高了不少。
谢天临轻轻一抛,道:“去吧。”
凤羽花依依不舍地拿叶片缠了缠他的手指,最后飘飞而起,落入了池中。
“轰!”
彷如一滴滚油溅入火星,池水顿时奔涌起来,一波又一波的池水不断炸起,将离不厌苦苦隐忍的身体冲得一个不稳倒了下去。
“扑通!”
他狼狈万分地从水里爬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好疼啊……”
怎么突然这么疼?
本来他还能在那股生机的守护下继续坚持的,可刚刚突然有一股更加炽热霸道的力量涌入体内,将他苦苦维持的平衡轻易打破。
那力量在他脆弱的经脉里横冲直撞,将经脉冲破撕裂,又霸道地修复如初,再碎再修,不断重复。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将整个身体撑得胀胀的,体表的青筋微微鼓起,几乎能看到有东西在里面汩汩流动,宛如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
他痛得手脚痉挛,浑身更是抖如筛糠,下意识看向池边站着的人,勉力伸出一只手,沙哑着道:“谢……谢天临……我撑不住了……”
话落,他手臂一滑,整个人便往水里跌了下去。
“呼——”
触之不是滚烫的池水,是熟悉的,不知道抱过多少次的怀抱。
谢天临半身浸在水里,一手紧紧揽住他,道:“振作点,你的灵根现在已经开始长了,若是离开药池,会前功尽弃。”
离不厌窝在他怀里艰难地喘息着,喃喃着道:“可……可是好疼啊……唔!”
他突然剧烈地一个颤抖,一股比之刚刚更加可怕的疼痛涌了上来,被撕裂的经脉仿佛在被烈火炙烤,烧得他眼底通红一片,眼角隐约有血色泪珠涌了出来。
这幅模样,竟隐隐有解体的趋势。
谢天临察觉事情不对,一指搭在他后颈,试探性地渗入一丝仙力探查。
他在凤羽花幻境时就知道这小孩经脉细弱经不住灌灵,是以从未仔细检查过他的身体,幸好这次他吸收了很多池子里很多灵气,多少能经得住一丝浅薄的仙力游走了。
只是……
随着仙力深入每一分筋骨,他的眉心拧的越紧,脸色也越发不好看了。
这小孩的身体,竟然比寻常凡人小孩还要脆弱不少。
寻常人没灵根,至少经脉有的坚韧有的宽阔,或是丹田完好,或是血气充裕,或是筋骨强健,或是身体柔韧,利于练些腿脚功夫。
可这小孩,别说灵根,身体里但凡能和修行扯上关系的东西,他一点都没有!
经脉细弱,生机浅薄,丹田封闭,筋骨脆嫩。
丝毫不似神胎化身本来应有的样子。
简直像是被什么存在肆意掠夺过一次,把所有与修炼有关的东西都搜刮走了。
正常情况下,他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看起来和常人无二,最多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可他本来就娇生惯养臭毛病一堆,他也没怎么在意过。
这次过骨入筋仔细一探,堪称惨不忍睹。
洗髓还能勉强撑住,生灵根相当于要重铸身体的血骨,脱胎换骨之痛,他这副身体很难撑得下去。
他的体质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唔……”
离不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喃喃道:“好痛……好痛啊……”
谢天临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抚了下,难得放柔了声音,“越痛,说明药液对你的改造越大,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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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坚持一会,你会比你昨天见到的那些孩子更加出色。”
离不厌勉强振作了一点,喃喃道:“比他们……更加出色……”
“对,”谢天临垂下眼看着他,道,“我在他们面前亲口答应了要为你生天灵根,你要让他们看笑话吗?”
离不厌下意识摇头,“不……不要……你选了我……我……我就是……你的骄傲……才……才不是笑话……”
谢天临轻声道:“那就坚持住。”
离不厌深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默默坚持了起来。
只是因为过于疼痛,他的手不由自主胡乱摩挲着,最后摸到了一片温热细腻的皮肤,毫不犹豫紧紧攥住。
谢天临低头看了眼手腕上抓着的手,顿了顿,没有将它甩开,另一只拍抚后背的手又放轻了一些。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天色渐渐地越来越深,深蓝色的夜幕笼罩天穹,有星子在一闪一闪的发着光芒。
微风吹来,紫藤巨树垂帘而下的花瀑温柔地飘荡着。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和缓。
彷如两人现在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一声轻轻的闷哼响起。
离不厌猛地一张嘴,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吐了出来。
谢天临时刻关注着他的状况,送入仙力一探,脸色微变。
经脉丹田等体质的改造已经基本完了,合适的土壤创造好了,灵根刚刚开始发芽。
神识之下,一小截灿金色的剔透灵根已经附着在了脊骨之上。
但生灵根的过程要比改造的过程痛苦百倍。
灵根连接着身体里所有与修炼有关的东西,每长一小截,都相当于一次脱胎换骨。
而离不厌脆弱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他的瞳孔几乎涣散,神智模糊不清,灵魂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只是嘴唇一张一合,隐隐呼唤着一个名字。
谢天临……
谢天临……
谢天临……
被他呼唤的人目光复杂难言,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这只是为了救你……为了魔渊的封印……”
紫藤巨树静谧矗立在夜色之中,紫色花藤随风摇晃,说不出的优雅美丽。
突然,花藤像是感觉到什么,动作一停。
一瞬的寂静后,所有垂落的紫藤蓦地向着天空直直伸了上去,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将整个树巅的水池都包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紫色花球。
在完全包裹住之前,透过缝隙,隐约有两扇华美绚丽的紫色羽翼一闪而逝。
很快彻底被花球笼罩。
花球之内,离不厌被一片绚烂的紫光温柔包裹在其中,磅礴的生机随之注入,他惨淡灰败的脸色终于慢慢缓和了过来。
他无知无觉地沉睡着,只是额心渐渐亮起了一点浅淡的金芒。
一闪,又一闪。
那竟是一枚逆着生长的金色鳞片。
距离刑天宫遥远之处的魔渊地底。
漆黑的封印世界里,同样有一枚逆着生长的鳞片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只是那光幽冷幽冷,泛着一层不详的血色。
一双硕大的眼睛自黑暗中缓缓睁开,血色竖瞳左右转了转,低沉沙哑的笑声兀地响起。
“这股熟悉的力量……竟然是你在帮本尊长灵根吗?”
“呵……谢天临啊……”
声音渐渐轻如呢喃,却满含嘲讽戏谑。
“真好奇本尊出去后,你会是什么表情呢。”
24.娇徒难养(九)
离不厌的意识朦朦胧胧,隐约觉得自己在一个漆黑冰冷的地方,身周空荡荡的,一点光亮都没有,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哪里啊……
怎么这么黑……
有人吗?
谁来说一句话啊……
“呵……”
一声嘲讽的冷笑忽而响起。
离不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问:“你是谁?”
“本尊是谁,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离不厌混沌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最清楚?”
“对啊,你看看你自己。”
离不厌低头看向自己,蓦然愣住。
他作为人类白皙细腻的皮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金色的龙鳞。
浑身细长,背有鬃毛,鳞爪俱全,尾似火焰。
这模样倒像是……
他摸了摸头顶,摸到了一双嶙峋竖起的角。
他怔怔地眨了眨眼,“我……变成龙了?”
“你再低头,看本尊。”
离不厌低头看去,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条龙。
一条蜿蜒起伏,在群山之间伏卧着的黑龙。
它巨大的身体匍匐在地上,一路绕过山洼沟壑,绵延了足足十几座大山,虚空之中延伸出数之不尽的黑色铁链裹缠在他身周,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一条被困在山岳间的的魔龙。
这条魔龙正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竖瞳,直直地看向他的方向。
那眼神里莫名有一些嘲讽。
“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吗?”
离不厌看着他狰狞竖起的龙角,漆黑冰冷的鳞片,形似火焰的龙尾,背部浓密柔顺的鬃毛。
简直就是他的换色放大版啊!
他惊叹道:“你是我爹!”
血色竖瞳里的嘲讽猛然冻结。
空气寂静得有些可怕。
离不厌犹自不觉,还在那嘀嘀咕咕,“父皇说我出生的时候伴有金光龙吟异象,你是条龙,又和我这么像,肯定和我有关,是血亲的可能性极大。”
“父皇我有了,但我没见过母后,父皇从不肯提她,你又是条雄龙,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他自信满满地拍了下爪,“和朱玄礼的父亲和爹一样,你和我父皇一起用某种手段生了我!”
黑龙忍无可忍,“够了!”
离不厌凶狠地呛了回去,“够什么够!你抛弃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我,还不允许我多说几句话吗!?渣爹!”
黑龙:“……”
黑龙暴躁地甩了甩龙尾,带起一片锁链叮当作响。
他放弃了和这蠢货沟通,直入主题,“你想变得厉害吗?比天灵根还要厉害得多。”
离毫不犹豫道:“当然想!”
黑龙嘴角一咧,笑容森冷又可怖,“你这身体没有灵根,正好拥有了无限的可塑性,外边又有一个不想你死的人,天时地利人和,不利用到底,反倒对不起他了。”
离不厌瞪着眼,鳞片都炸起来了,“你要对谢天临不利?”
黑龙“呵”了一声,血瞳杀气森然,“何止是不利,我迟早要把他嚼碎吞了,以报他封印本尊之仇!”
离不厌凶狠地龇牙,“你敢!”
黑龙漠然扫了他一眼,冷嗤道:“三魂虚淡,记忆全无,不过是本尊的一点分神借助神胎龙壳化出的灵身而已,即便回到本体,你的情感也左右不了本尊的意识。”
“现在,就为本尊的回归做一点渺小的贡献吧。”
他抬起龙爪,锋利的爪尖在额心逆鳞处一点,一滴漆黑的龙血飘飞而出,直奔离不厌而去。
离不厌还没弄清楚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就看到那滴血砸了过来。
他直觉不好,拼命摆动尾巴想要躲开,但那滴血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刚刚飞了一点距离就被追上,直直融入了他额心的那片逆鳞之中。
“轰!”
离不厌小小的身躯顿时僵住,身影寸寸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黑龙重新伏卧到地上,龙眼微微眯起,“虽然此举凶险难测,但……”
他轻轻笑了一声。
“你是不会让本尊死的,对吗?谢天临。”
.
紫藤花球内。
离不厌本来平静的脸色突然扭曲起来,额心的金色龙鳞渐渐黯淡,竟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血色。
他喘息着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先被眼前所见惊艳到了。
又是那片熟悉的紫色羽翼。
华美又绚丽,温暖又柔和,彷如一场未曾苏醒的美梦,让人只想沉醉在这方绝对安全的天地之中。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紫色的世界顿时被一片黑暗取代。
谢天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离不厌抬起虚软的手将蒙住眼睛的手拿开,眼前世界还是一片瑰丽的紫色,只是没有了那两扇漂亮的羽翼,而是一片由紫藤花组成的花球。
他眨了眨眼,喃喃道:“翅膀……”
“回答我的问题,”谢天临一指抬起他的下颌,强迫他对上的他的视线,“你刚刚魂魄出游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身上会沾染这么重的魔气?”
离不厌看着那双被紫纱蒙住的眼眸,朦胧的神智终于慢慢回拢。
他努力回想之前黑暗中所见,却发现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轻纱,只能依稀记得……
“有条被锁链缠绕的黑龙……”
他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体内那不正常的阴凉感,惊恐道:“他……他将一滴血融入了我体内……”
谢天临面色骤沉,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竟然给了你一滴魔血……怪不得……”
魔龙和离不厌同与龙有关,又在这生长灵根神思不稳的关键时刻,他能召唤离不厌的魂魄也说得过去。
只要离不厌入魔而死,神胎龙壳阵心自毁,魔渊封印不稳,魔龙迟早出世。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离不厌不由自主抱住身体,“好冷啊……”
随着那股阴冷的气息流转到全身,他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嗜血的感觉,之前被理智压下去的很多不太好的念头统统被那股气息翻搅了出来,整个人脑海一片混乱。
都这么偏爱他了,为什么就不肯收他为徒呢?
不就一个名分而已,不就一个联系他们的纽带!
救他养他,带他回来,为他洗髓,为他生灵根,却偏偏拒绝和他有任何名分上的牵扯。
是不是就做好了某一天抛弃他的打算了?
只说要给一个身份……
呵,这刑天宫不是因为你,以为他想来吗?以为他稀罕这里的身份吗?
不是师徒,不是和你有关的身份,他要来做什么?
为什么?
他明明都这么听话了,为什么就不能收他做徒弟呢?
为什么还要准备抛弃他呢!?
离不厌的理智清醒地知道这些想法很偏激,谢天临对他真的已经很好了,不收徒而已,说不准是他没灵根,人家没看上呢,如此质问实在毫无道理。
但情感上又控制不住,心里满是被冷气激出来的负面情绪。
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愤怒,他恨得眼底发红,突然攥住他的衣袖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就是不收我做徒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讨厌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要咬死你啊啊啊!”
他倏地低头,一口咬在了谢天临的手腕上。
金红色的鲜血瞬时流淌了出来。
仙人的防御,本不是一个小小凡人可以破得了的,但那里之前刚刚被他划破过,防御还没完全恢复,离不厌的身体得了魔龙血,现在已非寻常凡物,这才能一口咬破。
这也便算了,他的喉结一鼓一鼓,竟然在吞吸伤口处的血液!
谢天临看了眼手腕处的滴滴答答流出来的血液,眉心紧蹙,另一只手在离不厌后颈轻轻一掐。
离不厌被迫松开了嘴,仰起头看向他,宛如一只被激怒的幼兽,眼神恶狠狠一片。
“我的血喝太多,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谢天临语气淡漠,仿佛根本不在意被他咬伤的事情,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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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认真地打量着他,“你就这么想我收你为徒?”
离不厌嘴角血淋淋一片,眼底隐约闪烁着代表入魔的红光,“你不收我为徒,我就咬……唔……”
那点红光微微闪了闪,他面上的狠戾退了点,神智勉强回拢,“我……我不是……”
他晃了晃脑袋,惊恐地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奇怪……我想让你收我为徒,但……但不是这样逼你……”
谢天临低头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言,“你被魔气侵入七情六欲,负面情绪占据上风,入魔之人皆是如此。”
只是这小孩还能维持住这一线清明,心智之坚定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
平日里娇娇气气的,倒是看不出还有这份定力。
离不厌眼底红光明灭不定,眉眼又渐渐狠戾起来,眼看即将再次失去神智。
耳边忽而响起一道堪称天赖的声音。
“如果你能撑过这次的魔气入侵,我可以答应收你为徒。”
离不厌豁然睁大了眼睛,逐渐扩散的红芒霎时僵滞。
他的瞳仁里映照出了谢天临逐渐放大的脸。
他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额心火莲神纹隐隐闪现。
“魔气侵蚀的是人的七情六欲,旁人一般无法干涉,神莲子的确可以助人清心明智,但你还没开始修炼,它的力量你承受不住。”
他缓缓开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奇异的花香味。
和紫藤花的味道有点像。
离不厌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隔着一层紫纱,他眼底的沉稳清晰可见,也将他起伏不定的心绪慢慢安抚了下来。
谢天临抬起一手放到他心口上,轻声道:“我会开启神纹,它可以祝你固守本心,能不能驱散魔气,还是要靠你自己。”
离不厌喃喃道:“靠我……自己?”
谢天临道:“魔气依托负面情绪而生,多想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它自然会消散。”
离不厌眨了眨眼,努力回想曾经的过往。
开心的事情……
他作为太子,开心的事情是有很多。
但在皇宫时,因为他高高在上,无人敢惹,虽然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真正开心的时刻也少之又少,更像是一尊被供奉在神坛上的神像。
不高兴了有人千方百计的哄,开心了又有很多人陪着他闹,在这过于刻意的谄媚之下,他的情绪其实不是很深刻。
反倒是被谢天临带走之后,所有的喜怒哀乐才真正活跃了起来。
欢喜也是他,愤怒也是他,伤心也是他,快乐也是他。
额心的神纹印记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仿佛将他的心也捂烫了起来。
许多破碎的画面自眼前闪过。
他于绝境之中从天而降,两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抱着他给他揉背,吃东西的时候永远记得先给他尝一口,他带着他那么畅快地飞过一次云海,还亲自做食物给他吃。
尤其是昨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给他撑腰,让他凭借凡人之躯就能在那么多天骄面前耀武扬威,大大的扬眉吐气了一把。
他简直要快乐死啦!
而且他……他答应收他为徒了!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师徒了!
那群小孩问起来,他也可以理所应当地挺直腰背,说一句:“谢天临是我师尊!”
他们之间总算有了一条怎么么也斩不断的纽带了,而不再是一开始,只是因为他有用而被迫保他性命的单纯利益关系了。
他不用再担心随时会被抛弃了。
他眼底的红芒越来越淡,额心的鳞片渐渐恢复了一开始璀璨的金色。
但还不止。
那片金色越来越大,渐渐遍布他全身上下,将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片灿烂的金芒中。
渐渐地,那片金芒越缩越小,最后化成了巴掌大。
一条又细又小的幼龙在金芒里笨拙地游荡着,龙尾巴不熟练地摆了摆,“啪”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嗷!”
小金龙凄厉地惨叫一声,成功把自己打哭了。
25.娇徒难养(十)
震惊!
人族小太子突变龙族金龙!
洗个髓,连物种都洗变了!
离不厌捂着被自己龙尾巴扇了个耳光的脸,刚想找谢天临控诉,转头一眼,豁地一下,龙身都绷直了。
“你你你……”他震惊道,“你怎么变那么高了?”
之前在他眼里还是正常成年人高度的谢天临,现在足足有巨人那么高!
而且而且……
他转头看了眼周围。
那个在他看来只能泡个澡的小池子,现在都有一片湖那么……大了!
淹死个他绰绰有余!
就连天上的紫藤花球,那一朵花的大小都和他整个龙身差不多!
他都可以睡花瓣了!
离不厌张大嘴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不好的猜测。
谢天临微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以前的记忆,连带着那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复杂道:“是你变小了,”伸出手比划了下,“大概……手掌长。”
离不厌震惊地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巨手,感觉一伸手就可以把他完完全全握在掌心里了。
真·五指山。
他一脸哭唧唧地控诉:“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好一个人,又变龙又变小的,而且尾巴它还打我!”
谢天临沉默地看着他,想说是你太笨,但小孩刚刚洗髓成功,又将魔气逼出体外,每一件事都值得称赞,这么不留情面好像不太好。
他顿了顿,选择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应该是那滴龙血的缘故,你的体质发生了一些改变,你作为人就是年幼状态,化成龙自然也是幼龙。”
离不厌蔫哒哒的“哦”了一声,“幼龙原来这么小的么,这都是婴儿龙了吧,我得多久才能长大啊……”
谢天临沉默。
作为一条生长周期极其漫长,一万岁才算成年的龙。
长大什么的,也就是个遥远的梦想。
离不厌自顾蔫了一会,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亮,“等等,你刚刚说体质改变?那我现在是什么灵根?”
谢天临其实也挺好奇,他伸出一只手……一根手指,轻轻在小龙额心一点,仔细感应了片刻。
离不厌紧张地看着他,龙尾巴不自觉卷啊卷,然后成功把自己卷得肚皮朝天,以头为支点翻了个大大的身,又细又长的龙身“啪叽”倒在了谢天临手指上。
谢天临:“……”
离不厌狼狈地把自己翻过来,气势汹汹道:“这破身体不听我的话!我是不是变笨了?我到底什么灵根啊?”
谢天临微微勾了下唇,心情还算不错,“仙灵根。”
离不厌瞬间满意了,“果然是天灵……啊不对!”
他震惊道:“仙灵根?那是什么灵根?不是最好的就是天灵根吗?”
“那是对于凡物而言,”谢天临道,“有些天赐的仙神之物,拥有比之天灵根更加稀有的仙灵根。”
他难得耐心地解释,“天灵根只是修炼速度快,晋阶仙人还是有些瓶颈的,仙灵根之人必成仙,到成神之前是没有任何瓶颈的。”
离不厌睁大眼睛,“我竟然是仙灵根!我比天灵根还要厉害!”
谢天临心情颇好地点了下头,“对。”
离不厌欢呼一声,下意识激烈地摆了下龙尾巴,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猛地冲了出去……
“嘭!”
狠狠撞在了不远处的花藤球上。
“……”谢天临嘴角抽了抽,一步迈出,来到那花藤之下,平平伸出一手……
接住了一条晕乎乎脑袋还在冒星星的迷你龙。
离不厌蜷缩在他掌心上,拿爪子捧着脑袋,眼泪汪汪看着他,“我头好晕……”
谢天临沉默片刻,道:“你刚刚洗髓完,身体还虚弱,先睡一觉,等醒来再行拜师礼。”
对了,拜师……
离不厌下意识又要摆尾巴,被谢天临眼疾手快按住了尾巴尖,“先睡觉。”
离不厌悻悻地“哦”了一声,见谢天临松开手,便把自己团吧团吧圈成一个龙团子,龙嘴一张,一口叼住不听话乱窜的尾巴尖,金色的龙眼滴溜溜一转,看向面前的人。
谢天临疑惑道:“怎么?”
离不厌摇摇头,龙牙扯动尾巴尖,立刻疼得一哆嗦。
他也不在意,只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心里涌动着几乎快要满胀出来的幸福感。
谢天临要收他为徒了。
他们从此就是师徒了。
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师徒唉……
师徒……
师……
他的意识渐渐朦胧,很快彻底沉入了梦境。
谢天临见他睡着,伸出手指将他往掌心里推了推,那动作娴熟又温柔,就像是做了很多次这样的动作。
推到合适的位置后,他手掌虚虚一拢挡住他的身影,转头看了眼周围。
紫藤花球感受到他的意思,球身轻轻一抖,簌簌的声响接二连三地响起,很快便都化作一根根花藤垂落了下去。
花球散开,外面的天光也终于透了进来。
黑夜已过,黎明终于降临。
日轮在天边泼洒出一鸿绚烂的金黄,初升的朝阳为世界带来蓬勃的生机。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洗髓以完美为结束。
谢天临长长吐出一口气,正要转身走人,忽而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一道红衣人影早已等候多时,衣服上的凤凰金丝在阳光下绚烂生辉,将他本就明艳的容颜衬得越发夺目耀眼。
是凤明华。
谢天临蹙了下眉,“我记得我说过,紫云阙不是你可以随意进来的地方。”
凤明华摊了下手,“没办法,我身体里有你的血,除非你收回去,不然你的结界挡不住我。”
谢天临收回目光,淡淡道:“在你体内待久的东西,我不想要。”
凤明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非要说得这么无情吗?”
谢天临漠然道:“事实而已。”
凤明华叹了口气,低头看向他虚虚拢着的掌心,先是怔了一下,“秋旻?”
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又摇了摇头,“抱歉,他有点像你以前养的那条小蛇,也是这么细长一条,一时认错了。”
谢天临眼睫一落,遮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某些情绪,口中不耐道:“没事的话就出去,紫云阙不欢迎你来。”
凤明华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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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早已挺多了这样的话,面色不变,只淡定道:“你刚刚,就是为他开翼的吧?”
谢天临目光陡然一厉。
“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们之间也有血缘关系。”
凤明华认真地看着他,道:“那颗紫藤花球挡得了视线,挡不了血缘感应,你刚刚那么大动静,我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会感觉到,你瞒不了我。”
谢天临沉默片刻,淡淡道:“那又如何?他的生死事关魔渊封印,我不过为了大局而已。”
凤明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神色不知是喜是悲,“可你还是开翼了。”
他摇头一叹,“我以为你不会为了保护任何人而开翼了。”
谢天临忽而冷笑一声。
“凤明华,你总是如此。”
他转头看向他,紫纱下的眼底是刺骨的嘲讽,“只要我有一点能被你解读为‘有情’的征兆,你就会跑过来诉说你那可笑的言论,你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厌恶你吗?”
凤明华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执着地看着他,道:“但如果我的点拨能让你意识到你的感情,能让你做回以前那个虽然冷心冷情,但至少还有血有肉的人,即便你再恨我,我也义无反顾。”
“可笑。”
谢天临眼神冰冷,话语更是冷酷无情,“‘情’这东西,我早就已经扔了三千年了,在我涅槃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天罚者,所有人的情感都与我无关。”
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尤其是凤家的人。”
话落,他脚步一跨,身上紫光一闪,转瞬没入底下茂密的花藤之中消失不见。
凤明华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如果我那时没有放开你的手……”
如果他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选择放弃他,转身而走的话……
他停顿片刻,又摇头一叹。
“是我对不住你。”
.
离不厌一觉睡醒,已经是日暮十分。
他是在床柱子上醒来的。
巴掌长的小小龙身将柱子裹缠得紧紧的,床上的被子被他弄得一团乱,床褥上还有几个小小的,疑似龙爪抠出来的洞。
离不厌眨了眨眼龙眼,呆呆地看着这根床柱,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柔软的床铺不睡,非要缠着硬邦邦的柱子睡。
而且还貌似很……舒服的样子?
他忍不住又蹭了蹭,眼睛立刻亮了。
真真真真的好舒服!
但这床柱也太粗了点,他缠得有点费力。
离不厌的视线在屋内巡回,不由自主地在每一个圆柱形的东西上扫视着,片刻后看到一样东西,龙身一下绷直了!
一炷香后。
谢天临估摸着离不厌应该休息够了,便开门进来找人。
一晃眼竟然没见着人……龙。
床上空荡荡一片,地上也没影,不是又没控制好尾巴撞到哪里晕了。
去哪了?
正在疑惑,忽而眼角余光略过一点金色的光芒。
他转头一看,就见一小截灿金色的龙尾巴在桌子上扭来扭去,细弱的龙身被一杆两指粗的狼毫笔死死压在身下,眼瞅着都快压窒息了。
谢天临:“……”
26.娇徒难养(十一)
谢天临脚步飘忽着走了过去,一手拎起那杆粗壮的狼毫笔,盯着桌上那快翻白眼的小金龙,有好一会都没说话。
他真的很想真诚地问一句。
为什么有的人,在当凡人的时候很容易把自己搞死,在洗髓变龙之后,还是很容易把自己搞死呢?
离不厌和“死”这个字,到底结下了什么不解之缘?
小金龙喘息了好一会,终于恢复了元气,眼泪汪汪地摊开肚皮,哭唧唧道:“我不过就是想缠缠它,但没控制好尾巴把它打翻了,它好重啊呜呜呜……”
谢天临眉角抽了抽,纳闷地问:“你好好的,缠一支毛笔做什么?”
小金龙摆摆尾巴,同样很纳闷,“我也不知道,我刚刚醒来就在床柱子上缠着,我好像特别喜欢缠柱子一类的东西。”
缠柱子……
谢天临怔了怔,久远的记忆被触动,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怎么都喜欢缠柱子呢,难道长条形的生物都有这个习性?
他看了看手上的狼毫,试探着将它递到离不厌跟前。
小金龙眼睛顿时一亮,“噌”一下爬了起来,顺着笔头一路蜿蜒缠绕到了笔端,整个过程丝滑无比,缠完之后舒服地长叹一口气,仿佛整条龙都得到了升华。
“太……爽了……”
谢天临眼角一抽,神情说不出是无语还是怀念。
和他养的那条小丑蛇一模一样。
同样喜欢缠柱子,缠住喜欢的柱子时同样一脸享受,仿佛吃了大餐一样幸福的表情。
若不是他确定小丑蛇已经死了,他几乎就要以为小丑蛇变龙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就这样拿着这支缠着龙的笔转身出了门,身影在树枝花瀑间几个纵跃,来到了另一间树屋前。
这座树屋明显要比他住的树屋华贵了很多,晶窗玉瓦,雕龙刻凤,殿门此时正大开着,露出里面两个眼熟的人影。
是白莲和墨玄。
两人远远见到离不厌的状态,脸色皆有点诡异,像是想笑又不能笑,以至于脸都忍抽搐了。
狼毫上的小龙终于从舒爽状态回过神来,惊讶道:“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谢天临低头看他一眼,一步跨入大门之中,“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这是拜师礼,他们是见证人。”
离不厌一呆,“拜师?”
他又惊又喜,更多的是困惑,“拜师不是要敬茶吗?我这样怎么拜师?”
白莲上前一步,手捧托盘往前一伸,笑道:“不必担心,我们早已准备好了。”
离不厌探头一看,惊了!
托盘上放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迷你茶杯,茶杯里面装着一……滴茶水,正好和他的龙脑袋一般大。
白莲道:“按说本应等你能化成人身再正式行拜师礼,但仙尊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答应过你的事绝对不会拖延,你这状态倒也……”
他沉吟片刻,中肯地点评,“……勉强凑合吧。”
墨玄冷嗤,“别端不起茶杯就行。”
离不厌瞪直了眼,不服道:“这么小的茶杯,我一定可以端起来的!”
谢天临点点头,道:“那就行。”
他走到上位坐了下来,又将手里的狼毫往地……桌面上空一放。
小金龙扭着身子,依依不舍地从狼毫上挪了下来,转眼看向白莲。
白莲上前一步,将托盘往他面前一放,“请小少主端茶。”
小金龙被他这声小少主叫的飘飘忽忽,一颗龙心都跟着骄傲了起来。
他龙头一昂,龙鬃一甩,龙尾一翘,四爪着地,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脚步往前一踏。
然后就四只爪子打架了。
细弱的龙身一个趔趄,龙头“啪”一下完美埋入那杯迷你拜师茶里。
空气有瞬间的寂静。
片刻后,白莲幽幽地说:“小少主,让您端茶,没让您喝茶。”
墨玄“噗”一声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小金龙吭哧吭哧地抬起脑袋,顺带着也把茶杯抬起来了。
迷你的小茶杯完美卡入龙脑袋,茶杯里的茶水倒灌而下,把它的鬃毛淋得湿漉漉一片,整条龙看起来狼狈极了。
它使劲晃了几下,头重脚轻反而把自己晃晕了,拿爪子试图往下抠,可茶杯卡在龙角的分叉上,它用力不当,差点把角给弄折了。
谢天临看得嘴角抽搐,终于大发慈悲地伸出手,一手拽龙后颈一手拽茶杯,把小金龙从茶杯里艰难地拔——了出来。
小金龙简直快委屈死了。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鬃毛,眼泪汪汪地看向谢天临,“我的爪子不听我使唤,连茶杯也欺负我……”
谢天临沉默片刻,道:“换杯茶。”
白莲笑着走上前,又在他身前放了个一模一样的迷你小茶杯,“小少主请。”
离不厌这次干脆放弃了仪态,立起身子像人一样用两只后爪走路,险之又险地走到茶杯跟前,前爪端起那杯茶,后爪跪在托盘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拜师礼。
“师尊,请喝茶。”
谢天临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过于迷你的茶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他放下茶杯,抬起手来,拇指在食指指尖轻轻一刺,一滴金红色血珠浮现出来,被他一指按到了离不厌额心的逆鳞上。
那片金色逆鳞亮了一下,一朵紫色火莲印记一闪而过,很快隐没。
“这是师徒血契,以后若遇到危险,它自会护你,我也会有所感应。”
离不厌抬起龙爪,新奇地摸了摸那枚鳞片,眼睛亮闪闪一片。
师徒血契,听着就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们以后终于有了一条谁也扯不断地纽带了吗?
白莲走上前一步,高声道:“拜师礼成,恭喜两位缔结师徒良缘。”
墨玄走到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行了一礼。
“见过小少主!”
离不厌还有点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这就完了?我有师尊了?”
他抬头看向谢天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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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我师尊了吗?”
谢天临目光微垂,被紫纱遮住的眼眸深沉如渊海,似是和往日一样的铁血无情,但又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他淡淡道:“是,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师尊。”
他伸出手,白皙细腻的指尖在小龙背后的鬃毛上轻轻抚了抚,“愿你日后收心敛神,刻骨修行,不要因为仙灵根就骄傲自大。”
离不厌被抚得舒泰一片,眯起眼“嗯嗯”直点头。
谢天临顿了顿,又说:“师尊只是修行路上的引路人,你以后修炼多要靠自己,不要过于依赖我。”
离不厌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别忘了我带你回来的目的。”
谢天临一字一顿,缓缓道,“离不厌,靠近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离我远点,对你,对我,都好。”
他缓缓站起身来,正要起身走人,突然手指一冷,小金龙蹦跳着攀住他的手指,仰起头巴巴地看着他,道:“我不要!”
他眼里泪光闪烁,委屈地固执地看着他,“你是我来这里最重要的理由,我不靠近你又靠近谁呢?”
谢天临道:“你会后悔的。”
“不悔!”离不厌毫不犹豫地反驳,“就算后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能阻拦我靠近你!”
他的眼眸认真坚定,语气铿锵有力,仿佛选择他是一件值得用生命来做赌注的事情。
即使知道他可能只是为了他的命才收他为徒。
如此的义无反顾。
宛如飞蛾扑火。
和曾经记忆里那些离他而去的人完全背道而驰。
……和那条小丑蛇一模一样。
谢天临沉默半晌,最后偏过头,道:“随你。”
他带着他的小金龙,踏着一地金黄的暮光,一步步缓缓走出了大殿,整个身影拢在朦胧的光晕里,竟然显出了一点柔和的感觉。
白莲在身后看着,轻声叹道:“跟着仙尊这么久,我第一次见到仙尊这么有耐心地对一个人,这都算是纵容了吧。”
墨玄抱着手臂,哼道:“是他巴巴地往上凑,仙尊顾忌他的命推不开而已。”
白莲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就是觉得,仙尊刚刚不是像往日里那么不近人情似的可怕了。
遥远的魔渊地底。
漆黑的魔龙趴伏在地上,一只眼瞳倒映着面前黑漆漆的山岳,另一只眼却映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抬起龙爪,锋利的爪尖一下下点着地面,声音冰冰凉凉地响起。
“竟然真的收本尊为徒了……”
他沉默半晌,突然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本尊后悔什么呢,本尊虽然看不起我自己巴巴地往你身上凑,但等这分神回归本体,这点微末感情影响不到本尊分毫。”
“以后会后悔的人,是你啊……”
“谢天临。”
27.娇徒难养(十二)
刑天宫的千炼山今天迎来了一桩大事。
神曜仙尊竟然亲自驾临了!
还一来就让开了千炼山库房,搜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圆柱体东西!
大殿里,千炼仙尊顶着副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头模样恭恭敬敬地候在座下,看着上座之人的眼神满满都是畏惧和崇拜,以及一点诡异的……慈爱。
慈爱的对象是一条奶呼呼的巴掌长小金龙。
这可是龙啊!
三神族之一的龙族啊!
不是妖族那些蛟龙啊虬龙啊行龙啊什么的伪龙,而是一条真正的龙啊!
龙角龙鬃龙爪龙须俱全的真龙!
全寰天界也就只有妖皇一条真龙了!
现在他们刑天宫又出了一条!
真哒!
新鲜热乎还带着奶味哒!
宝贝着嘞!
金贵万分的小金龙缠绕在桌面上一根手指粗细的圆柱上,金色的鳞片在柱体上蹭来蹭去,发出一声声“咯吱咯吱”的声音。
缠了一会儿,又慢吞吞爬到了桌上,遗憾地叹了口气,“舒服是舒服,可它表面很粗糙,缠久了会把我的鳞片磨花的。”
他扭头看了眼自己金光闪闪的鳞片。
多闪亮,多光滑,多干净,磨花了就成哑光龙了,他才不要。
谢天临拿着一根光滑的柱体伸了过去,“试试这个。”
离不厌眼睛一亮,噌噌几下爬了上……上……上……
滑下来了。
他不死心地四爪并用死死抠住柱体又试了一遍。
扒拉住了。
就是爪子用力过猛,嵌进柱体拔.不出来了。
谢天临:“……”
他再次助力拔了次龙,把眼泪汪汪的小金龙放到掌心,看了眼桌面上五花八门各种材质又粗细不一的柱体,最后道:“决定好了吗?留哪些?”
有他把关,造个龙窝,总不至于睡着睡着再爬个狼毫把自己压死。
小金龙探出个脑袋,爪子一抬,唰唰唰指了一大堆。
“这个木头柱子的,那个晶体柱子,还有那个暖玉柱子也不错,要是能粗点就好了,还有那个那个金属质地的,粗细都很合适,但是太冷了,加上点绒布可能会更好……”
他指点江山一样点了一堆柱子,眼角余光瞥到闪着寒光的龙爪,突然想到刚刚醒来时床褥上一堆被他爪子抠出来的小洞洞。
他眼睛一亮,“对了,还要能磨爪子的东西,这样我睡觉就不会抓洞洞了!”
话落,没有回应。
离不厌转头一看,对上千炼仙尊一脸快溢出来的慈爱,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霎时间激灵灵一抖,浑身鳞片都炸起来了!
谢天临蹙了下眉,“千炼。”
千炼仙尊咳了一声,勉强收回视线,犹豫着问:“您是想……磨爪子?”
离不厌默默往后靠了靠,把自己缩在谢天临掌心里,点头道:“是啊。”
千炼仙尊沉吟片刻,道:“是这样的,刚出生的幼龙没什么修为,全靠锋利的爪牙自保,您要是把爪子磨钝了,遇到危险就少了样武器。”
离不厌恍然大悟,刚要犹豫着扯掉这个,谢天临道:“无碍,他恢复人形前与我同住,不会有什么危险。”
反倒是很容易又嵌在哪里拔不出来了。
离不厌眼睛“噌”一下亮了!
千炼仙尊惊讶地看着他,瞳孔都在微微战栗!
仙尊今天绝对是哪里不对劲!
先是带着一条不知哪里来的可可爱爱让他心都快化了的小金龙来搜刮千炼山库房,又是亲自给他挑选盘绕的柱体,最后还要和他同住亲身保护!
这还是那个铁血冷酷不近人情的仙尊吗?
他自进入刑天宫三千年,就从没听说仙尊和谁同住过!
就那位嫡亲大哥凤明华都被他明令禁止靠近紫云阙呢,更别说待一间屋子了!
偏偏就这条小金龙!得到了如此莫大的殊荣!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好奇死了都!
离不厌摆摆龙尾巴,龙脸上满满的骄傲,“师尊会保护我的,那就把磨爪棒加上吧,嗯,就这些了。”
千炼仙尊再次瞳孔地震!
师尊!
最不喜欢小孩的神曜仙尊竟然收徒了!
收的还是一条奶呼呼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金龙!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按他说的来,最快多久能好?”
谢天临一句清清淡淡的话将千炼仙尊飘忽的神智勉强拉了回来,一转头就对上了小金龙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目光。
他脑子一热,立刻道:“我现在就给他炼,一炷香……不,半炷香就好!”
离不厌高兴地击了下爪,“我马上就要有龙窝啦!”
看得千炼仙尊萌心大起,雄赳赳气昂昂地扛起大锤就出去了。
为了奶呼呼的小龙!
拼了这条老命!
半柱香后。
谢天临收获满满地走出了千炼山大殿。
身后飘着一朵云,云上放着个一人高的猫……龙爬架,上面嵌了一根根粗细不一的柱子,有横有竖,有粗有细,各种材质几乎都罗列了一遍。
最上面还有几个不同材质造的各种小窝,有鸟巢样的,有宫殿样的,有摇篮样的,还有各色磨爪棒,和用来休息的小平台。
一条灿金色的小金龙就在各种柱子上来回缠绕,龙眼睛亮晶晶一片,已经有点玩疯了的样子。
他玩来玩去,还没忘记前边走着的谢天临,钻入摇篮窝里打了个滚,扭头正要呼唤他一声,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千炼仙尊在后面看着小龙跳来跳去玩得欢畅,老怀大慰地抚了抚胡须,笑道:“总算不负小龙……仙尊所托啊!”
呜呜呜呜真的好可爱啊!
好想摸一摸,不知道会不会被仙尊剁手……
这时候,小龙突然往谢天临头上一扑,四只爪子紧紧抱住那漂亮的紫金头冠,嗷呜一口咬上了头冠中央一颗圆溜溜的珠子!
“卡擦!”
隐隐的龟裂声响起。
谢天临脚步一顿。
千炼仙尊瞳孔骤缩。
啊这……
摸虎摸到虎须上,小龙你要完了啊!
.
黑漆漆的魔渊世界里。
粗大的锁链哗啦啦作响,将整个黑暗的世界吵得一片嘈杂鼎沸。
一条漆黑的魔龙在地上不断扭动着,坚硬的鳞甲摩擦在山岳之间,带起大片飞扬的尘土。
他彷如感觉不到,只是气愤地拿爪子不断抠挖着地面,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强烈的冲动。
片刻后,他突然暴躁地一甩龙尾,一座小型山岳“轰”一下崩塌,带起大片尘土飞扬。
“谢天临……”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竟然敢如此折磨本尊,本尊绝对要把你撕碎吞了!”
他的两只竖瞳依旧是不一样的风景。
一只血红的竖瞳倒映着地底漆黑的世界,另一只竖瞳里的世界竟是各种不同的圆柱,以及一个个小小的龙窝。
偶尔晃过一角的视觉里,还有那道走在前边的紫衣身影。
那是属于离不厌的视觉。
灿金色的小龙在柱子上舒服地扭啊扭,缠啊缠,那通身舒畅的感觉,让黑龙也忍不住跟着扭动了起来。
很想也找跟柱子缠一缠,再缠一缠……
黑龙猛然顿住!
他呆滞地看了眼面前被他当做柱子缠来缠去的粗壮铁链,气得猛一抬爪,狠狠拍在了地上!
气死他了,为什么这破地方就没根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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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没什么东西勾搭还勉强可以忍受,但现在眼睁睁看着他的一半分神所化的身体在快乐地缠柱子,他却连一根柱子都没有!
没有!
他抬爪捂住那只离不厌视觉的眼睛,眼里狠光一闪,想着干脆切断和半身的联系。
刚要下手,忽而又顿住。
这联系是他好不容易趁分神魄不稳,强召而来时融入的那滴逆鳞龙血产生的。
平常情况下,就算同为龙,凭借一滴血就能感知另一方的动态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他们本身分神一体,这一滴血不仅是黑龙的,也是离不厌的,还被离不厌完全炼化,借此一举化龙。
这滴血早已将两个半身的感知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因为魔龙修为强,能屏蔽自身,强制单方面感知离不厌的情况。
一旦断掉联系,就很难再续上了,下次要找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要多久。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一咬牙,还是忍住了没断开。
他还要靠这半身从封印里出去,为了这点小事就放弃,实在不值得。
但这样一来,他就得忍受离不厌那边传来的各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了。
黑龙越想越气,越想越郁闷,正要再来一招龙尾断山,突然顿住。
他睁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谢天临!你敢!”
.
刑天宫,紫云阙。
谢天临静静地坐在一根粗壮树枝之上,一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开来,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覆盖住了。
夜风轻轻拂过,那长发便随之缓缓扬起,如同黑色的绸缎在风中舞动,半遮半掩着他那俊美的容颜。
那模样,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好看。
此时此刻,这仙气飘飘又如仙如神的人,正在抖猫……龙。
他手里拿着一根系着绳子的长杆,绳子尾端是一颗圆溜溜的,布满裂缝的珠子,一条巴掌长的小金龙正在珠子底下盘旋环绕,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上去的模样。
杆子一挥,小金龙一扑。
杆子回弹,小金龙一跳。
简简单单的逗龙,却被他抖出了一种娴熟又轻巧的感觉,仿佛曾经这样玩过很久很久,早已刻入骨子里的熟悉。
以至于那条小龙只能徒劳地左奔右跑,任他用尽任何办法,也没法够到那珠子一分。
而他的旁边正随意扔着一个少了颗珠子,多了几道划痕的紫金冠。
很明显,珠子就是来自于头冠。
“嗷呜!”
在又一次的扑球失败后,小金龙前爪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
谢天临将杆子抬高,挑眉问道:“还要继续?”
小金龙一个跳跃又站了起来,兴冲冲道:“当然!”
谢天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恍惚想起了那条小丑蛇。
同样都喜欢缠东西和玩珠子。
两者虽然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不同。
比起离不厌的爱玩爱闹,小丑蛇更加优雅矜持,更像是一条高贵的神龙。
他们各有自己鲜明的特性,他也没打算将离不厌当成谁的替代品。
只是看着他,忍不住想起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心情也微微好了一些,难得升起了一点玩闹的心思。
他甩了甩杆子。
“那就再来。”
魔渊里。
黑龙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竖瞳,呼哧呼哧气得直喘气。
谢——天——临——!
竟然敢把他当猫耍!
啊啊啊啊他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但更让他崩溃的是……
他那半身为什么一点都不以为耻,反而还这么兴奋的样子!
你是龙啊!不是猫啊!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啊!
28.娇徒难养(十三)
巨大的月轮悬挂在中央,泼洒下一片耀眼的银辉。
刑天宫大大小小的仙山上,有无数仙药灵植打开了经络,汲取着这来自于天地馈赠的月之精华。
点点银辉化作条条银纱,被一株株植株收拢到体内,无数朦胧的光晕一闪又一闪,在夜色里晕染出满山落地的星子。
紫藤巨树上。
离不厌气喘吁吁地盘成一圈,四只爪子牢牢抱着它好不容易才扑到手的珠子,但也没什么力气再啃了。
谢天临站在他身边,慢条斯理重新掏出一个发冠,确定上面没有任何珠子类的装饰,这才戴在了头上。
满头飞扬的发丝终于被束了起来。
他慢悠悠道:“师也拜完了,玩也玩够了,现在可以开始正事了。”
离不厌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皮,“……什么事?”
谢天临看了眼天上的月轮,“修炼。”
离不厌浑身一僵,“现在?”
不是不想修炼,他当然也想变厉害让他骄傲,但但但但……
大晚上的,他又累成这幅模样,确定要现在开始这么累的事情吗?
谢天临淡淡道:“月上中天,正是利用月之精华修炼的时候,等你引气入体,灵气遍布全身,你就可以在人形和龙形之间随意转换了。”
离不厌眨眨眼,“我可以变回人了?我不用再这么小了?”
看谁都是一个巨人的模样真的好心累!
谢天临点点头,“只要你引气入体就可以。”
离不厌瞬间来了精神,恋恋不舍地松开珠子,四爪撑地勉强站起,仰起头看向他,道:“怎么修炼?”
谢天临仰头看向月轮,“面朝它,闭上眼,静心敛神。”
离不厌面向月华,闭上眼,静心敛神。
等了半晌,身边寂静无声。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然后呢?”
谢天临低头看他,眉心微拧,“不是让你引气入体吗?”
离不厌一脸懵逼:“……对啊,我是在准备引气入体,可是我在等你教啊。”
谢天临颇为纳闷,“我教你引气入体了。”
离不厌比他还纳闷,“你什么时候教了?”
谢天临一时间没说话。
离不厌也没有说话。
两人默默对视半晌,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离不厌震惊地瞪大眼,“你让我引气入体,就是面向月华静心敛神,没有具体的口诀或者方法?”
谢天临皱眉道:“引气入体不是心念一动的事吗?需要什么口诀方法?”
“……”离不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试探着问:“你……是怎么引气入体的?”
谢天临语气平平道:“我出生就是化神期,天生就会修炼,没有经过引气入体。”
离不厌:“……”
怪不得教的这么……晦涩难懂。
谢天临实在不理解他疑惑的点,他伸出一只手,无数银色的月华朝他奔涌而来,争先恐后汇聚入他体内,声势之大,甚至带起了一片微微的风。
“心念一动,引气入体,”他费解地皱起眉,“这很难吗?”
离不厌快急哭了,“心念是什么心念,怎么动啊,从哪里引气啊,我一个凡人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你倒是给我讲清楚啊!”
谢天临高深莫测地仰头望月。
片刻后,他说:“你先在这里试着引气,我去去就回来。”
话落,他身影一闪,转瞬就消失不见。
离不厌“嗷”了一声,“你去哪啊,好歹教教我怎么引啊,我不会啊……”
没人回应,人已经走远了。
离不厌丧丧地扭过头,仰头望着天空的月轮,悲伤地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引啊……”
谢天临说,面向月华,静心敛神。
他试探着闭眼,喃喃自语。
“引气入体……”
“引动气流入体……”
“什么气,什么体。”
“灵气,身体。”
“引动它,进入身体里……”
有风簌簌地吹来,在经过他身周时,微微加快了点速度。
离不厌无知无觉,继续沉思。
慢慢地,思绪越来越淡,越来越空,灿金色的龙眼空洞又无神,但有奇异的波澜在眼底酝酿。
他进入了顿悟之境。
.
书林山是刑天宫最大的藏书之地,整座仙山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书楼。
书楼共十一层,一层对应一个修为阶段,八层以上是仙人才能进来的区域,八层以下一般来的人最多。
刑天宫百年招一波弟子,距离上次招弟子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上一波弟子修为最低的都已经是元婴期了,因此来书楼的人大多数都在四层的元婴到八层的大乘之间。
最底下一层的练气到三层的金丹,按理说是无人光顾的。
但练气所在的一楼,还有不少弟子来往其间。
几个弟子刚刚说笑着从一侧书架走了出来,一人怀里捧着一本书,书的一角隐约露出“引气”两个字。
他们刚要走向门口,突然“轰”一声响,殿门被人从外边一脚踹开了。
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杀气腾腾地踩着一地风霜走了进来,恍惚间都能看到他身后飘荡的恐怖血气。
弟子们吓得腿一抖,第一时间回顾了自己近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发现没什么事情可以劳动仙尊大人亲自来押人后,连忙颤颤巍巍行礼,“见过仙尊!”
谢天临漠然扫了他们一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路过一个弟子时问了句:“引气入体的书籍在哪?”
弟子又是激动又是恐惧,下意识指向他们刚刚出来的方向,“那里……”
谢天临点点头,丢给他一件高阶法宝,转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等人稍微走远了,那弟子这才缓过口气,喃喃道:“引气入体?仙尊要这些书籍做什么?”
有个女弟子脸色抱紧了手里的书,苍白着脸道:“那种书,咱们不是用来……”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知谁惨叫了一声:
“快跑啊!”
谢天临完全没在意这群弟子们的行为,他正在暴躁地满书柜找书。
对于刑天宫这个只招天才的地方,引气入体这件基了又基的基础入门之事,那是压根不用操心的,天才们入门就是练气期。
再大不了,学堂的先生教一遍,他们也就会了。
但谢天临这个先生的起点过于高端,不会教基础。
心念是什么心念,怎么动,从哪里引气。
想引气,想一想就有大把的灵气涌进体内,全身哪个地方想哪里引气都行,这有什么好教的?
但他转念一想也知道,他这是成仙临神,全身经脉都打通了,和离不厌这种基础入门是有很大差别的。
乱教,有可能会走火入魔。
谢天临想了又想,还是找来书籍看看保险。
他原以为这些没人看的书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藏着,但没想到一过去,就在某个显眼的书架上看到了。
整整齐齐一大个书架竟然都是!
他拿起一本书看了看,书面几个大字崭新如初,书名《引气入体插图》。
他翻开书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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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
书里小人人画了一堆,成双成对,着装暴露,还都是同性。
这是一本披了正经书皮的,春宫图。
谢天临面无表情地将之毁尸灭迹,又拿起一本看了看。
《我的引气入体,今生难忘》。
翻开一看。
满目字迹娟秀,属于小孩一眼就能看懂的。
情书。
谢天临面无表情地毁尸灭迹,又拿起一本看了看。
《关于引气入体那些事儿》。
这次字迹端正,行文流畅,不是情书了。
是话本子。
还是以刑天宫的掌事人为原型写的话本子。
开篇“凤明华”三个字简直刺瞎他的眼睛!
连续三本看过来,好像“引气入体”这三个字,就代表了“风流”二字一样!
这是何等的世风日下!
谢天临忍无可忍,手指一捏将那本书毁尸灭迹,仰头喊了一声:“书林!”
整座书楼“嗡”一声震颤,一道书生模样的虚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还捧着本打开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抬起头笑着道:“仙尊叫我何……”
转瞬看到他站的地方,笑容一僵,手里的书“啪”掉到了地上,正好露出了书皮上的书名。
《引气入体,难忘今宵》。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谢天临忽地冷笑一声,“我当这书怎么这么多,原来是上行下效,好得很啊!”
书林脸色瞬间惨白,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努力堆起个笑,“刑天宫的人整日不是修炼就是办事,太过枯燥无聊,就写了些东西作为娱乐……”
谢天临眉梢一挑,“那为何要冠以‘引气入体’之名?”
书林笑啊,笑啊,笑得快哭了,“……这不是觉得……您您您一堂堂仙尊……绝绝绝对不会到这代表最底层的……引气入体区……查查看……的的的……么……”
谢天临眯起眼。
书林“嘭”一声跪到地上,“我错了仙尊!我马上就清理!您很快就不会看到这些东西了!”
谢天临深深口气,想了想还在等着他回去的某个小孩,一时间忍住了没有大开杀戒,只冷冷道:“给我一本真正的,讲述引气入体的书!”
书林下意识道:“是!”
谢天临又道:“另外,练气到化神,有关修炼的书都给我备一份,一刻钟后我要拿到手,否则……”
他眼神一冷,“我不介意今天烧了你!”
书林连忙道:“是!”
一刻钟后,谢天临带着满身冷气从书楼走了出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楼上的窗户才陆陆续续打开,一颗颗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
“终于……走了……”
“我们的宝藏书还好吗?”
“书林仙尊说都烧了。”
“呜呜那么多乐子就这么没了!”
“不过我之前都拓下来了,下次找个好地方藏。”
“你还敢来,仙尊刚刚不是发怒了吗?”
“……藏得隐蔽点,总不会被发现的。”
谢天临丝毫不知这群弟子又准备给他搞幺蛾子,他拿了书便往紫云阙赶,刚刚飞到半空,忽而察觉到一点异样。
附近有大股的灵气在奔涌流动,似乎有什么存在在鲸吞般吸入。
这般动静,非合体以上晋阶修为不会有。
但这方向……
他顺着流动的方向看了过去,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竟然是紫云阙!
而那里,有且只有一个人。
离不厌。
29.娇徒难养(完)
“轰咔!”
天空惊雷闪现,将黑夜染成了白日。
磅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漩涡一般汇流而下,终点隐约可见一条盘踞在树梢上的小金龙。
庞大的灵气流动引起一股剧烈的狂风,将整颗紫藤巨树吹得簌簌作响。
谢天临匆忙来到紫云阙,闪身进了禁制之内,挑眼一望,顿时皱起了眉。
情况不太对。
他让离不厌引气入体,一时没想到这小龙资质过于好了,竟然陷入了顿悟之境。
顿悟之境可遇不可求,一旦陷入便能增长不少修为,可对于现在的离不厌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他的经脉本就纤细,即便刚刚扩宽,但也比普通修士脆弱多了,承受不住如此磅礴的灵气冲刷。
任其发展,可能会爆体而亡!
必须要将他唤醒!
他闪身来到离不厌身前,伸手拎起那条小龙放到掌心,轻声唤道:“离不厌!”
小金龙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无知无觉,宛如没有听到。
谢天临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皱起眉,送入一丝仙力探了探,经脉已经鼓胀到极限,再继续下去就要撑裂了。
他眸光闪了闪,忽而深吸口气,抬手放到了脑后的紫纱系带上。
.
离不厌感觉自己的状态有点奇怪。
他的神智朦朦胧胧的,思绪不是很清晰,隐约听到周围传来一声声奇异的声响。
叽叽喳喳,嗷嗷吼吼。
有很多很多的鸟兽在叫,在奔跑。
虽然是兽语,但莫名的,他能听懂那些语言的意思。
“呀,神胎今天又长大了不少呢。”
“亮闪闪的,太漂亮了。”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出壳,好想见见小神胎长什么样啊。”
“还早呢,天道虽然赐下福泽助他凝形,但他的血肉还没衍化出来,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生灵。”
“要是能得哪位大人相助就好了,我就能提前见到他了。”
他们在说什么?
在说我吗?
我是神胎?
神胎又是什么东西?
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身上,好舒服啊……
“呀!天道又赐福了,天道真的好偏爱神胎啊!”
鸟雀走兽高兴地欢呼着,那声声悦耳的鸣叫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真的好舒服啊,浑身都浸泡在这股温暖的力量里,朦胧的神智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就是来自天道的偏爱吗?
空洞的身体在这浓郁的爱里热得发,慢慢滋生了血肉,滋生了灵魂,滋生了生命。
也滋生了一颗盛满爱意的心。
天道啊……
你为什么这么偏爱我呢……
好想听你说说话……
“离……”
什么声音?
“离……不……”
是你在说话吗?
“离……不……厌……”
嗯?你在叫我的名字?
“离不厌!”
那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离不厌猛地睁眼,对上了一双紫光绮丽的眼眸。
那眼眸他见过很多次,只是每次都是朦胧不清的,被紫纱遮挡住的。
上次这么清晰的时候,是一眼灭二十万大军。
这次……
离不厌豁然清醒,“你用这双眼睛看我了!”
谢天临见他终于醒过来了,便将他拎起放到一旁的树枝上,手一抬,拿紫纱重新绑住了那双好看的眼眸。
他神情平淡,像是刚刚解开眼纱这件事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刚刚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陷入顿悟之境?”
“刚刚?”
离不厌的思绪立刻回到了清醒之前,“你走之前不是让我试着引气吗?我就闭上眼睛,努力想把周围的气引入体内。”
谢天临问:“然后呢?”
“然后……”离不厌眨眨眼,“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神奇的梦?”
“……”谢天临问,“做了什么梦?”
离不厌弯起眼睛笑了,“梦到我是颗什么胎什么的,大概是颗石头?你是天道,很偏爱我,一直给我赐福,我因为你开始生了血肉。”
他兴奋地转了个圈,“我在梦里可喜欢你啦,当然现实里也一样喜欢!”
谢天临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偏过头没有说话。
陷入顿悟之境竟然会勾起神胎本体的记忆。
这是他未曾想过的。
至于他是天道这件事,天罚者本就是天道化身,这么说也不算错。
可能是他刚刚用天道之力唤醒他,让他把现实和梦境弄混了。
“谢天临?你怎么不理我了?”
离不厌好奇地看着他,想要跳起来扑到他衣袖上,四爪一用力……
“嗖!”
整条龙不受控制直接朝着天空飞了上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救救救救命啊啊啊……”
谢天临:“……”
他飞身一跃,将某条飞走的小金龙接到了手里,又飘然落回了树枝上。
小金龙眼角还挂着一泡泪,哭唧唧道:“好可怕啊,我不就是跳了一下,之前我明明都追着你的珠子跳了好久了,我应该能控制力道了才对,怎么就突然跳那么高了……”
谢天临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你引气入体了,现在是练气三层。”
“什么!”
离不厌差点又要跳到天上去,幸好被谢天临及时压住了龙尾巴。
他抬起头,一脸困惑道:“我不是还在思索怎么引气入体吗?你不是还没教我吗?我怎么就一下子成功了?还练气三……三层?”
就算他没修炼过,也知道有三层必有一层,也肯定是从一层往上修炼,他怎么一下就蹦这么高了!
谢天临耐着性子回:“因为你陷入顿悟之境了,吸收的灵气比寻常人多,境界也高了一些。”
离不厌眨眨眼,好奇道:“顿悟又是什么?为什么我吸收的灵气比寻常人多?是因为我的灵根好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谢天临默默地看着他,一时间不想说话。
离不厌刚刚开始修炼,就像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小脑袋里憋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
“还有还有,我刚刚是面向月华顿悟的,没月亮的时候我面朝日轮吗?那阴雨天怎么办?不能修炼了吗?你们平时又都是怎么修炼的?”
谢天临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偏过头去,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好几下。
在他一开始的想象里,带个娃应该是不太费什么力气的。
平时当不存在,想起来了拉过来检查下修为,来一两句点拨,不想见了随时赶走,多方便不是吗?
就偶尔操点心而已,大部分时候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
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骨感。
小孩不仅娇弱易死,还格外依恋他,就因为随意把他丢给其他人带就饿了三天绝食抗议,要他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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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厨才吃饭。
这就罢了,偏偏为了他的命,还被迫收了个徒,有了一条他本不想有的纽带。
一切准备就绪,好不容易开始修炼,因为过于基础,他又不会教。
而且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问题!
还都是基了又基的最基础的常识问题!
回答一句都会牵扯出无数句那种一万个为什么!
谢天临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道:“想知道?”
离不厌无比期待地“嗯嗯”点头。
谢天临一甩手,“啪”一堆书从天而降,在树枝上砸起一捧飞扬的尘土。
他面无表情地拎起龙后颈,把它往书堆上一放,道:“那就自己看,什么时候看完了,你的问题也就知道了。”
话落,他甚至不等离不厌再说一句话,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颇有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离不厌抬起的龙爪刚刚伸到半空,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树枝,眨巴眨巴眼。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他看着书皮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啪叽”一下小身子一瘫。
“我可能……不太认识它们?”
.
谢天临闭关一晚上,终于把使用天道之力后浮躁的仙力压制了下去。
幸好这次只是用来唤了个小孩,没怎么大动干戈,仙力运行一周天就平静了。
他睁开眼,没急着去看离不厌,而是很认真地开始思索起一件事。
小孩太难带了,娇弱易死,问题又多,光他自己一个人带太耗费心力了。
必须得想其他办法。
丢去刑天宫书院?
刑天宫十年一次的入门试炼还差一年,给弟子们启蒙的云岫书院还没开山,把小孩丢过去不切实际,排除。
让带崽经验丰富的白莲来带?
有过三天绝食经历,这人从此在谢天临心里拉入了黑名单,排除。
再找其他人来带?
最擅长带崽的白莲都不行,其他人就算了,排除。
想来想去,好像能带崽的人只有……他自己?
谢天临的沉默震耳欲聋。
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结果的他默默在床上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不想带崽。
不想带崽。
不想带崽。
“师尊!”
窗外一声欢快的声音响起,激得屋内人长眉一抬,脊背当即都绷紧了!
半开的窗户口探进来一颗小巧的龙头,离不厌一只龙爪艰难地捧着本书,道:“我看了一晚上,有些字不认识,你可以读给我听吗?”
谢天临静默不动。
离不厌眨眨眼,又说:“或者,教我认字?”
谢天临依旧静默不动。
离不厌疑惑道:“还在打坐吗?刚刚明明听到呼吸声变了。”
谢天临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忽而转过头,道:“太虚宗新招收了一波入门弟子,和你差不多年龄修为,你想不想认识他们?”
离不厌毫不犹豫道:“不想,我只要师尊!”
谢天临的声音比他还要坚决,“不,你想!”
离不厌:“???”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光影一闪,接着后颈一紧,已经被人拎了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去太虚宗还来得及,走!”
离不厌:“???”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
师尊哇!
30.神胎龙血(一)
“嗷嗷嗷嗷嗷——!”
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徘徊在湛蓝的天空上,惊得云海都生起波澜。
一条巴掌长的小金龙在云舟甲板上铺着的软垫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滚得龙鬃乱糟糟一片,他还丝毫不觉,只顾扯着嗓子嗷嗷嚎叫。
“好好的,为什么要带我去太虚宗啊?!”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只要师尊就够了,我不要其他小孩!”
谢天临站在船舷边上,面无表情,八风不动,宛如一个铁血冷酷的行刑者。
“书院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有些问题你可以和同龄孩子一起交流,不要来找我!”
离不厌四爪撑地站直身体,瞪着眼睛道:“你不是我师尊吗?师尊不是要给弟子传道受业解惑吗?我不找你找谁啊!”
谢天临额角一抽,实在忍无可忍,“闭嘴!”
提起这个他就呕得慌!
当初收徒是因为怕他撑不住魔气入侵,被迫无奈之下的决定。
本来以为不过随口点拨两句,以这小破龙的资质怎么也用不着他费心费力的教。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货资质好得很,他随口一句话都能顿悟了,一顿悟就连提三个小境界,也是让人很欣慰了。
但!
万万没想到这货问题贼多,还都是一个比一个更基础的常识,回答一个能炸出十个!
好不容易丢了一堆书让他自己看,更没想到他连字都认不全!
这崽没法带了!
丢书院吧!
谢天临面无表情地想着。
小孩这个年纪不就是应该在书院么,既然刑天宫的书院还没开院,那就丢去太虚宗,扔他们书院里自生自灭吧。
爱怎么教怎么教,他是绝不可能教一个人类崽子认!字!的!
“不就教我认字嘛。”
面前凑过来一颗龙头,小金龙四只爪子紧紧抠着船舷,仰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今年才七岁,字本来就没学了多少,你将我带离了皇宫的学堂,还怪我没学全喽?”
谢天临:“……”
“况且,”离不厌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我这么小,这副样子去了人家书院,他们肯定会欺负我的!”
谢天临面无表情道:“你已经引气入体了,能化成人形了。”
离不厌眨巴眨巴眼,眼神特别纯洁,“我不会啊,你没教我啊,那什么书我又不认识字,怎么化?”
谢天临默默看着他。
离不厌回以一双无辜的眼睛。
谢天临突然抬起手,一指点在小金龙眉心,灼热的仙力霸道地侵入,以极快的速度在几条特殊的经脉里游走一圈,最后撤出。
他收回手,淡淡道:“这就是化形决的行脉路线,你控制灵气以我刚刚的方式自己游走一遍就能化人了,反向行走则化龙。”
离不厌低头沉吟,片刻后仰起头,纯洁地问:“怎么控制灵气呢?”
谢天临:“……”
离不厌想了想,又问:“速度有没有说法?你刚刚行太快了,我肯定跟不上你的速度,还有,为什么这么行脉就能化人了?我要是行岔了会怎么样?又要怎么解决呢?”
谢天临:“………………”
这世界大概是走到尽头了。
毁灭吧!
.
太虚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其中书院是出了名的人才辈出。
书院名松风书院,分内中外三院,外院为启蒙院,中院为引气院,内院为外道院。
每次开山后收到的弟子,年龄小的都会送入启蒙院读书明理,明理之后修炼方不会走入歧途,修炼之后才能确定自己适合丹器符道哪一样外道。
这样在书院中待个几年,对修炼的知识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届时才会有长老等将之收入门下针对培养。
大致流程是这样没错,但偶尔也会有个别靠关系进来的弟子,小小插一个院。
比如今天。
太虚仙尊站在书院门口,看看面前一脸欲哭不哭的小孩,再瞅瞅一边站着的冷酷无情的某人。
他最后又问了一遍:“我看他并不太情愿,你确定要将他送入启蒙院?”
谢天临一个字坚定有力,“送!”
离不厌眼眶更红了,“你又要把我送人了!”
谢天临瞥他一眼,没把人逼得太狠,“只是白天在书院读书,散学后我会来接你。”
离不厌没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小手。
谢天临顿了顿,又道:“等你认完字,我们就回刑天宫。”
离不厌幽怨地瞪着他,“反正你就是不教我!明明你才是我师尊!”
“我说过,你需要多认识一点朋友。”谢天临不为所动,“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其它时候,你可以找你的朋友。”
“我不需要!”
离不厌突然一嗓子吼破了音,他执拗地看着他,眼角微微发红,“我只要你就够了!”
谢天临沉默一会,侧头看向太虚仙尊,“带他进去。”
太虚仙尊叹了口气,一拂手中拂尘,离不厌的身体被一阵风托起,一大一小两人很快走入了书院之中。
离不厌最后望了他一眼,拼命瞪大了眼睛,倔强地把一滴泪框回了眼眶。
他猛地扭过了头,咬着牙道:“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明明之前那么宠爱他,现在说丢就丢!
就这么嫌弃他吗?
太虚仙尊摇了摇头,“唉,还是个犟骨头啊。”
书院内正好是下课活动时分,弟子们人来人往,笑闹谈笑声四起,太虚仙尊为免引起轰动,便施了个障眼法,带着离不厌在人流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间校舍前。
他脚步一顿,现出身形,“到了。”
离不厌丧丧地抬起头,就见面前矗立着一座古朴雅致的校舍,校舍里整整齐齐放着许多矮桌和坐垫,一群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正在座位之间嬉笑打闹,气氛说不出的活跃。
台上一位着儒衫,蓄着美须髯的先生正在翻看书本。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有人,他转头一看,接着脸色大变,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就要俯身行礼。
太虚仙尊一抬手,笑道:“不必如此大礼,今日来,是要向你托付一人。”
那先生这才起身,顺着他的指引看向离不厌,先是被他那一身金光闪闪的衣服闪了一下眼睛。
怎么说呢,这身衣服,看起来冰凉丝滑,质感有点像是鳞片,光下反射出一片灿烂的金芒,但又比鳞片更柔软舒适,也不知是什么奇异的料子,很是不凡的样子。
又见这小孩长得粉雕玉琢精致可爱,只是眼角有点发红,表情沮丧又带着点狠意,咬牙切齿的小模样,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虚仙尊呵呵一笑,“这位小公子来自人界,名离不厌,身份资质皆非凡物,已经被人收为徒弟,因为年龄太小,认字还不全,送来你这里走一圈。”
顿了顿,见他一脸疑惑的模样,又无奈道:“小家伙刚刚和送他来的人分开,心情不好,多担待点。”
先生恍然,“弟子知道了。”
太虚仙尊又看向离不厌,拂尘一扫指向先生,道:“这位是林远,启蒙院的教书先生,你以后可叫他林先生。”
离不厌再是不高兴,骨子里的教养到底还在,恭恭敬敬向着林远行了个礼,“见过林先生。”
林远一笑,“是个懂事的,我会好好照看他的。”
太虚仙尊满意地颔首,“既然如此,我便放心离开了。”
他拍拍离不厌的肩膀,“现在距离上课时间还早,你不妨先到处走走,等到课时,再由林远将你安排入启蒙院内。”
离不厌迫不及待想找个地方自个待着,“哦”了一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他走走停停,看着院内一群孩子三三两两结伴游玩,想起谢天临说的要他交朋友。
朋友?
他从没有过“朋友”这个东西。
身为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他身边伺候的人数也数不过来,人人都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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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是大臣家的小孩偶尔来玩,也顾忌于他的身份,都是让着他的。
从小到大,他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始终处于主导地位,一句话就能轻易决定身边人的去留,过于巨大的身份差距,让“朋友”这两个字离他很远,更像是年幼的君王带着一堆年幼的臣子在游玩。
从来都是别人巴结着往他身边凑,要他找别人交朋友,太子殿下放不下这颗骄傲的心。
他找了个没人玩的秋千,默默坐了上去,独自沉思。
不是故意和谢天临对着干,虽然他不教他认字,虽然他的确很生气他又一次把他送人了,但他至少答应了散学来接他,这也是他没反抗到底的缘故。
既然没得选择,那就不如好好接受,好不容易才拜师,他不想把关系闹太僵。
只是交朋友这件事,实在有点难为他。
不如就默默读完这个启蒙院的课程,认完了字,也算完成了任务?
正这么想着,突然头上一痛,一颗果子落在了脚下。
离不厌捂着脑袋抬头看去,一群七八岁的孩子簇拥着一个小胖子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太善。
离不厌皱了下眉毛,“谁扔的我?”
小胖子昂首挺胸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趾高气昂道:“新来的插院弟子?这是我的位子,你不知道?”
离不厌低头看了眼秋千,“这上面写你名字了?”
小胖子哼道:“笑话,我可是这里的孩子王,我想要玩什么,你们都得给我让位!”
离不厌听得刺耳极了,“孩子王?”
“就是我!周青麟!”下胖子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一指他,鼻孔朝天,“你,给我起开,我现在要玩这个秋千!”
离不厌从小到大就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过,一瞬间脾气就上来了,不甘示弱道:“有本事你来抢,我先坐的,它就是我的!”
小胖子眉毛一皱,生气了。
他身边立刻有一个孩子跑上前来,手一伸就朝离不厌推去,“老大要坐,你个小屁孩嚷什么嚷,还不赶紧滚一……啊!”
他被离不厌一脚不客气地踹到了一边。
小胖子眉毛拧起,胖乎乎的脸皱起来,竟有些狰狞,“你小子,是不听我这个老大的话了?”
离不厌慢吞吞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握了握拳头,“老大?”
笑话!谁敢让他这个孩子王认别人当老大?
本就不好的心情被这群熊孩子瞬间点炸了!
他转头环视一圈小孩们,下颌一抬,冷笑一声,“既然以后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那就先把规矩确立好,现在,我才是这里的老大,你们不服,来打!”
小胖子眼睛一瞪,“找打,看我不揍死你!”
他猛地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离不厌本还做好了一番苦战的准备,结果瞪眼一看,那小胖子的动作在他眼里竟是缓慢无比,他甚至能清晰看到他每一个动作的破绽,只需朝这个方向轻轻一出拳……
“嘭!”
“嗷!”
小胖子凄厉地惨叫一声,捂着一只眼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恶狠狠地看着离不厌,一时间以为这是巧合,但又不敢继续上去找打,干脆一挥手,怒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打他!打!”
离不厌一拳揍翻小胖子,正是最得意的时候,趾高气昂地哼哼一声,“怕了你们?打就打!”
孩子们都气疯了,挥舞着拳头一涌而上。
离不厌眯眼看过去,只觉像是在看一群婴儿慢跑慢跳一样,满眼都是数不清的破绽。
他吹吹拳头,狰狞一笑,“这是你们自找的!”
小太子上书院的第一天,就把启蒙院大部分小孩都揍了一遍,揍得他们哭爹喊娘,涕泪同流,强烈要求小太子现在立刻马上退院!
以至于谢天临接到消息的时候,脑海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也不肯相信记忆里那个娇娇弱弱哭哭啼啼除了撒娇只会撒娇离了他几乎活不了的小孩……
会揍翻一个院?
31.神胎龙血(二)
“啪!”
谢天临一子落在棋盘上,白子顿时被黑子吃穿了一截。
太虚仙尊看着他把自己的白子起出棋盘,苦笑着摇了摇头,“和你下棋这么多年,你的棋风还是如此杀戮纵横,老道撑不住你的杀气啊。”
谢天临淡淡道:“那死的只能是你。”
太虚仙尊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这些年,杀气是越发重了,好歹也是收了徒弟的人了,好好养养性子,小心把徒弟给吓跑喽!”
谢天临想起某个小孩,眉间一抽,额角隐隐跳了两下。
他又一子落下,收起大片败北的白子,语气不耐,“有这闲心关心别人,你是还没被杀够吗?”
太虚仙尊胡子抖了抖,忍着心疼道:“这不是操心你喽,都把人送太虚宗书院了,你肯定是搞不定你那小徒弟!”
他说到这里,颇感有趣地笑了起来,“刚刚童儿不是说了,你那徒弟刚一进书院就出了个大风头,你这做师尊的倒是坐得住,一点也不担心他被针对啊。”
谢天临捻起黑子的手顿了一下,罕见地沉默了。
说实话,刚刚听那童儿说这件事,他的确是很惊讶的。
在他眼里,那小孩一个不注意就能把自己作死,不是被风呛死就是饿死,要么是被硬地面硌死,或者是被一支狼毫笔给砸死。
不仅容易死,吃饭睡觉还贼挑剔,换个人带都要闹脾气,身上一大堆娇生惯养的坏毛病。
就这样娇滴滴的小孩,却狠起来把一个院大半的孩子都揍了一遍,实在是无法想象。
如果不是童儿拿出了书院那边传来的留影石,确信是离不厌本人,他甚至以为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没想到小孩离开他,反倒展现出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
简直是放出闸的猛虎,浪出了天际!
谢天临思绪千转,手中黑子从容落下,语气淡然,“他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太虚仙尊随意地下了颗白子,意味深长一笑,“怕就怕,这麻烦还没完呐!”
谢天临抬眼看他。
太虚仙尊侧头看向某一座矗立的山峰,慢悠悠道:“我有位师弟,修为困于天仙境不得寸进,寿命将近,不久前喜得一子,便将他视作了自己生命和道法的延续,格外爱重娇宠,反把那孩子惯的,唉,无法无天。”
他摇了摇头,叹道:“这是师弟自己的劫,执念难消,恐将入魔,只是那孩子如今不巧,正好和令徒同在启蒙院就读。”
谢天临蹙起眉,眼神微冷。
太虚仙尊笑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令徒今天揍了大半个启蒙院,我师弟那孩子恐怕也在其中,你说我那师弟会不会为他出头?”
他身体往前一倾,眨了眨眼,“你这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还能保持得下去?”
谢天临捻起一颗黑子,淡淡道:“孩子们的事情由孩子自己解决,若是某些人不顾廉耻亲自出手,他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啪!”
黑子落盘,胜负已定。
他慢条斯理收回手,抬眼间杀气肆意。
“你输了。”
太虚仙尊定睛一看,顿时脸颊一抽。
棋盘上黑子合纵连横,将白子杀得凄惨零落片甲不留,打眼一看简直能刺瞎人的眼。
“你你你……”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竟趁我不注意把我的白子都吃完了!”
谢天临眉目不动,语气淡然,“是你自己分心,怨不得我,按照一开始的赌约,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太虚仙尊无可奈何地摸了摸拂尘,叹气,“罢了罢了,你要什么,说吧。”
谢天临站起身来,背对棋盘负手而立,遥望远处云海起伏。
他淡淡道,“我要龙尾花。”
太虚仙尊瞪直了眼,“龙尾花百年才开三朵,你就这么要走了一朵?”
谢天临斜斜睨他一眼,“怎么?你想爽约?”
太虚仙尊梗了一下。
龙尾花为太虚宗至宝,乃三千多年前天变之时从天而降的一滴神胎龙血生灵而开的花。
就像凤血石可生凤羽花,龙血也可有自己的伴生花,因花瓣形似神龙尾部的火焰形状,又名龙尾花,食之可拓宽经脉,稳固根基,是为仙品灵花。
只是就如太虚仙尊所说,这东西就连太虚宗都不够用,谢天临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走了一朵,是个人都会心疼!
他堂堂帝仙巅峰,体质早已到了人之极限,进无所进,肯定不是为自己用。
那是为了谁,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我之前看那娃娃,虽刚刚洗髓,但经脉被重铸一遍,尚且脆弱,这龙尾花来的很是及时,用在他身上正正好。”
太虚仙尊颇为新奇地看着他,“你这真是改了性子,竟然为你徒弟筹谋至此?”
谢天临蹙了下眉,“你只说给是不给。”
太虚仙尊故作大方地一摆手,“你难得开口,一朵龙尾花而已,拿走就是。”
谢天临轻轻一颔首,“多谢。”
话落,他脚步一踏,身形转瞬便消失不见。
太虚仙尊脸抽了抽,刚要心疼地捂一下心口,忽而眼角余光闪过一线紫光,下意识抬手一接,手上已经多了一朵品相完美的紫色凤羽花。
太虚仙尊如获珍宝,惊喜道:“你竟愿意拿它相换?早说不就好了,我也不必那么心疼……”
云海之中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要的是三朵,今年的龙尾花,都归刑天宫。”
太虚仙尊笑容僵住。
“你可以不答应,凤羽花我会收回。”
太虚仙尊下意识紧紧握住手里的花,脸都快扭曲了。
凤羽花几乎不现世,更何况品相这么完美的凤羽花,都够助好几个弟子洗经伐髓了,他是傻了才会交出去!
但龙尾花可就都没了!
他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有多宠你那徒弟,一朵还不够,非要薅三朵……”
“你再废话,我要的就是龙血。”
太虚仙尊瞳孔一缩,连忙道:“给了!”
云海之中沉默半晌,传来一声轻啧,像是遗憾他答应了而不能强抢龙血了。
听得太虚仙尊头皮都忍不住发麻了。
另一边的离不厌丝毫不知道他师尊给他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此刻正顶着一张青了嘴角的脸,在校舍门外罚站。
同样在罚站的还有一群参与打架的小孩。
小胖子周青麟首当其冲。
林远头疼地看着眼前一群伤痕累累衣衫凌乱的小孩,捂了捂眉头,道:“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周青麟,你挑唆在先,先动手在后,又教唆其他孩子一起揍人,公然违反书院纪律,实在顽劣至极,就罚你站到散学为止,不许中途提前离开!”
周青麟咬牙切齿,一张脸鼻青脸肿,模样竟看起来有点狰狞,“你敢罚我,我爹……”
“书院之中不允许攀比背景!”
林远脸色一正,肃声道:“你若是叫了你爹,我也有权力叫宗主亲至,这是宗主亲自定下的规矩,你是要公然违抗院规吗?”
周青麟脸色变了变,最后咬着牙没有吭声。
林远冷哼一声,又看向离不厌,眼神顿时柔了下来,无奈道:“虽然你是自卫,但你大可撇下他们来找我做主,你一次打了这么多人,又下手过狠,性子过于冲动暴躁,我不罚你难平众怒,你便也站到散学吧。”
离不厌刚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心里的郁闷抒发了不少,这林先生的裁决也算公正,毕竟他揍人确实怀有报复和立威的想法,受到处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便没有反抗。
他想了想,抬头问道:“还有多久散学?”
林远体谅他今日初到不知时辰,温和地回:“半个时辰。”
离不厌点点头,道:“好。”
林远满意地抚了抚胡须。
这孩子,虽然性子桀骜了些,但还是很有教养的,不像某些只会扯爹的小孩……
他摇了摇头,又嘱咐了句:“不许吵架,更不许再打架!”
见孩子们不情不愿地点了头,这才进了校舍里。
很快,里面就响起了郎朗上口的读书声。
在一声声整齐划一的孩童声音里,周青麟满脸阴郁地从离不厌身上收回目光。
他身旁刚刚冲上去第一个去推离不厌的小孩小声道:“老大,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周青麟冷哼一声,“他引气入体了,我们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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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他,更何况还有院规在,不好在书院里动手。”
那小孩眼珠一转,立刻意会,“那等散学之后……”
周青麟嘴角一勾,“我的灵兽每天都来接我,它可是好久没碰血食了……”
那小孩想到什么,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看着离不厌的眼里生出一点同情。
那可是一条蛟龙幼崽,虽然只是伪龙,但也是和三神族之一的龙族相近的龙形妖兽,光靠威压就可碾压大部分生灵,更不用说它还是一条相当于人族筑基期的龙。
这小孩可惨喽。
离不厌完全没感觉到有任何危机降临。
他正在心里一点一点默数着时辰,计划着谢天临来接他的时间。
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他要告诉他,他打赢了一个院的孩子,成了这里的孩子王,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有孩子以后都要听他的话……
不,不能说这个,他不顾他的反抗把他送到这里,万一知道他以后过得挺滋润,岂不是会让他觉得送对了地方,更坚持自己没做错了?
要是一时兴起,让他待得更久了怎么办?
绝对不可以!
他摸了摸嘴角淡淡的青紫,突然有了想法。
唔,就说他被所有人欺负了,还被打得很惨很惨,最好把他带走立刻回刑天宫!
但这点伤有点不太够。
他眼神一狠,转过身去,当着一旁所有罚站小孩的面,对准身后的墙壁“咚”一声狠狠撞了上去!
孩子们:“……”
周青麟眼神诡异,“……他这是知道我要对付他,打算提前自杀?”
他身旁小孩道:“……也许是?”
离不厌“哐哐”撞大墙,终于把自己搞得狼狈了点,眼神幽幽地瞥了眼旁边的小孩们,突然嘴角一咧,顶着一头一脸的伤痕开心地笑了起来。
孩子们寒毛倒竖,齐齐往后一退。
喂!这副模样真的有点吓人的好不好!
所幸那笑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站回了原位,低着头默默数着时辰。
一旁的孩子们离他远远的,谁也不想靠他太近。
这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散学的钟声响起。
“咚——!”
一声悠远绵长的声音,将整个书院的读书声都震得七零八碎。
离不厌一刻都等不及,钟声响起的同一时刻立刻如箭一般冲了出去,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周青麟咬牙道:“想跑?”
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其他小孩紧随其后,乌泱泱一大群孩子转瞬便出了书院大门。
离不厌来到书院之外,立刻转头四顾起来,迫不及待想找寻某个人的身影,望了一圈,却发现门口除了他们这群孩子,空无一人。
他脸上的期待肉眼可见地渐渐熄灭,喃喃道:“……人呢?不是说好了散学来接我吗?”
无人回话。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见始终无人出现,终于忍不住满腔愤怒,刚想大吼出声……
“吼!”
一道凶猛的吼叫比他还快地响起。
离不厌下意识抬头一看,就见一条四五米长的青绿色蛟龙从天而降,龙嘴张得大大的,一口稚嫩的龙牙隐隐闪着锋利的寒芒,兜头朝他扑了过来!
离不厌瞳孔一缩!
扑面而来一股巨大的威压压得他动弹不得,距离过近甚至能闻到龙嘴里透出来的逼人腥气,仿佛能一口将人吞入腹中。
他嘴唇颤抖着,心里恐惧瞬间没顶,下意识呼唤了一个名字——
“谢天临!”
“轰!”
一道巨大的金芒从他身上升起。
“嗷嗷嗷嗷!”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蛟龙猛地摔了出去,鳞片鲜血雨一样泼洒在半空,四五米长的龙身“轰”一声砸落在地,正好摔到了不远处看热闹的周青麟身上。
孩子们都惊呆了,各个瞪直了眼看向离不厌。
离不厌自己也挺惊奇。
他额心亮起一片金色的鳞片,光芒一闪又一闪,隐隐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煌煌威压。
正是这片鳞片的光芒,将那条蛟龙击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