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铎王朝性转]女王世纪》
1. 王室棋子
1485年冬季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刚刚在纳雷斯堡大主教宫内结束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分娩。当助产士向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宣布“是个王子”时,整个寝宫爆发出欢呼声。
费尔南多二世走到女王床边,看着那个被包裹在丝绸襁褓中的婴儿,脸上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婴儿有着一丝淡淡的红色胎发,皮肤白皙如雪。
“又一个王子。”他低声说,“上帝保佑西班牙。”
伊莎贝拉一世虚弱地点点头,眼中却闪烁着欣慰的光芒。自从1478年生下长子胡安后,他们一直期盼能再得一子,为王位增添一道保障。如今,这个婴儿尚在襁褓之中,便已经越过了他的三个姐姐——伊莎贝拉、胡安娜和玛丽亚,成为西班牙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我们叫他费尔南多,”伊莎贝拉一世轻声道,“就像他父亲一样坚强。”
费尔南多二世点头,他的目光中满是考量和思索。这个幼小的生命,将是他们王朝的又一枚重要筹码。
“他将是胡安的备份,"国王沉思着说,"如果有什么不测...”
伊莎贝拉一世皱了皱眉,打断了丈夫的话:“别说这样的话。胡安会健康长大,费尔南多会成为他最好的支持者。”
国王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那个安静的婴儿。在宫廷的博弈中,每一个王室成员都有其价值,而这个新生的王子,无疑是一枚可以在未来欧洲局势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棋子。
...…
晨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洒进卡斯蒂利亚宫殿的大厅,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色彩。费尔南多小王子身着织金黑天鹅绒镶边的浅灰蓝绸缎礼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父母面前。细碎的光斑为他的红发镀上火焰般的色泽,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明亮而温柔。
“父亲,母亲,你们特意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九岁的费尔南多问道,声音平静而好奇。他虽然年纪尚小,但已显得身材高挑,举止优雅,宛如一位微缩版的贵族绅士。
女王伊莎贝拉一世温和地微笑着,她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向丈夫费尔南多二世,后者只是轻轻点头,示意她解释。
“费尔南多,”女王柔声说道,“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提议让你与他的长女玛格丽特公主结为夫妻。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联盟,将帮助我们共同对抗日益强大的法兰西。就在前不久,法王查理八世以继承安茹王朝为由入侵意大利,驱逐了你父亲的堂亲那不勒斯国王阿方索二世。”
小王子思索片刻,然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聪慧的光芒:“我听说玛格丽特公主现在只有五岁,而且她的英格兰王位继承权仅次于她的哥哥亚瑟王储。”
国王费尔南多二世惊讶地挑眉,显然对儿子的见解感到意外:“你说得对,费尔南多。这正是这门婚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如果亚瑟王储有什么不测,玛格丽特公主将成为英格兰的继承人。”
“还有一点,”女王补充道,“亨利七世的王位并非所有欧洲王室都认可。你知道你传承着英格兰金雀花王朝与兰开斯特王朝的血脉吗?”
费尔南多摇摇头,蓝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你外祖父胡安二世的母亲兰开斯特的凯瑟琳,是第一代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与第二任妻子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的婚生女;你外祖母的祖母菲莉帕,是冈特的约翰与第一任妻子兰开斯特的布兰奇的婚生女;冈特的约翰的父亲是金雀花王朝爱德华三世,他的儿子亨利四世又开启了兰开斯特王朝。”女王解释道,“事实上,你通过正统的婚生子女血脉,比亨利七世本人对英格兰王位有更合法的继承权。他是冈特的约翰与第三任妻子凯瑟琳·斯温福德的后代,凯瑟琳·斯温福德的所有子女都是以非婚生子女的身份出生的。所以,这门婚事对都铎王朝也有莫大的好处,能帮助他们获得欧洲各王室的认可。”
小王子的眼睛因理解而亮起来:“所以我们都从这个联盟中获益。”
“正是如此,”国王肯定道,“政治就是利益的平衡,费尔南多。记住这一点。”
“我理解我的责任,父亲。”他低下头,语气中透露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但我想了解更多关于我未来妻子的信息。”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伊莎贝拉女王微笑起来,她起身走向儿子,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玛格丽特公主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与王后约克的伊丽莎白的长女,据说她聪明伶俐,在埃尔瑟姆宫接受着精心的教育。”
“她喜欢读书吗?”费尔南多抬起头问道。这个九岁的王子对书籍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他的导师圣职人员亚历山德罗·杰拉尔迪尼经常感叹他惊人的记忆力和对知识的渴望,哲学家伊拉斯谟也曾对费尔南多评价道:“他喜欢优秀的文学作品并且从小就研读它们。”
“这我们还不知道,亲爱的。”女王回答,“但你们会有很多时间相互了解。婚约已经确定,但婚礼要等你们再长大一些。”
费尔南多二世也走近儿子,罕见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记住,费尔南多,联姻是王室的责任。你的哥哥胡安将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女大公联姻,而你将与英格兰公主联姻,这都是我们为西班牙的强大所做的牺牲。”
小王子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我会成为最好的丈夫,为了西班牙。”
女王与国王满意地颔首,然后转向他们的顾问,讨论起婚约的细节。而费尔南多则悄悄退出房间,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遥远的英格兰,想象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公主是什么模样。
……
同一时间,在英格兰的埃尔瑟姆宫,五岁的玛格丽特·都铎正坐在她的育婴室里,面前摊开着一本插图手稿。她略长的红褐色头发披散在肩头,一身缀饰纯白蕾丝花边的绯红丝绒裙装衬得她肤如凝脂,小小年纪便已能想见日后会成长为一位有强烈吸引力的女人。
“公主殿下,你的父亲国王陛下命令我通知你一个消息,”她的女教师柔声说道,“你已经被许配给西班牙王子费尔南多了。”
玛格丽特·都铎抬起头,蓝绿色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对方。但她太小,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决定的意义。
“西班牙王子是谁?”她天真地问道。
“他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天主教双王的第二个儿子,一位非常聪明的年轻王子。”教师耐心解释道,“而且,他的家族与你父母的家族有血缘关系,这让你们的婚姻更加重要。”
“我会去西班牙生活吗?”玛格丽特·都铎问道,眼中带着好奇的神色。
教师点头:“是的,殿下。但那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在此之前,你需要学习西班牙的语言和礼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个红发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她的脸颊因为刚刚的奔跑而飞起一抹绯色的云霞。
“这是谁?”小女孩刚喘匀了气,便被玛格丽特·都铎手稿上的插图吸引了注意力。
“伊丽莎白公主,您不该这样闯入。”女教师责备道,但语气温和,“这是您姐姐的学习时间。”
玛格丽特·都铎微笑着将妹妹拉到身边:“没关系。来,莉兹,我正在看一本关于西班牙的书。父亲说我长大后要嫁给西班牙王子。”
刚满三岁的伊丽莎白·都铎皱起眉头:“西班牙在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玛格丽特·都铎解释道,“那里阳光明媚,到处是橘子树和城堡。”
女教师适时插话道:“玛格丽特公主殿下,这门婚事对你父亲的王朝非常重要。费尔南多王子出身于特拉斯塔马拉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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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欧洲最负盛名的王室之一,他的血统能帮助都铎家族在欧洲获得更多认可。”
玛格丽特·都铎似乎有些困惑,但她点了点头:“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
伊丽莎白·都铎不解地看着姐姐:“玛吉,你要离开我们去西班牙吗?”
“不是现在,莉兹。”玛格丽特·都铎安慰妹妹,“我们还会一起玩很多年。”
女教师微笑着看着这对姐妹,心中默默为玛格丽特·都铎祈祷,希望她未来的婚姻能如预期那般为英格兰带来强大的政治联盟,也能给这个温柔的小公主带来幸福。
……
费尔南多站在阿尔罕布拉宫的露台上,远眺格拉纳达的群山。十一岁的他已经长高了不少,红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天蓝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五官也逐渐显露出日后俊美的轮廓。他手中拿着一封最新收到的信,来自英格兰,他的未婚妻玛格丽特公主。
“在想什么,费尔南多?”一个活泼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费尔南多回头,看到他的姐姐胡安娜正朝他走来。她比他大六岁,已经出落成一位美丽的少女,眼中闪烁着热情洋溢的光芒。
“在想英格兰的事,”费尔南多微笑着回答,“玛格丽特公主用拉丁文写信告诉我,她已经懂得一些西班牙语了,虽然她才七岁。”
胡安娜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好奇地打量着弟弟:“你似乎对这门亲事很期待?”
费尔南多耸耸肩:“我对了解世界的不同角落感兴趣。玛格丽特公主来自一个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国度。”
胡安娜突然兴奋地抓住弟弟的手:“说到不同的国度,你知道吗?父亲和母亲已经决定让我嫁给腓力了!”
“勃艮第公爵腓力?”费尔南多惊讶地问道。
“正是他!”胡安娜的眼睛闪烁着梦幻的光芒,“他们说他英俊潇洒,是欧洲最有魅力的王子。我可能很快就要启程前往佛兰德斯了。”
费尔南多能看出姐姐对这桩婚事的热切期待。身为一位非长女的公主,胡安娜并未被伊莎贝拉一世和费尔南多二世寄予厚望,因此她被养得颇有些天真浪漫,对爱情充满幻想。费尔南多有些担忧地问:“你不害怕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吗?”
“害怕?”胡安娜笑了,“怎么会!那将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会在佛兰德斯见到我命中注定的丈夫。”她突然略带狡黠地打量弟弟,“不过说真的,我很惊讶你这么早就订婚了。玛格丽特公主年纪这么小,你们的婚礼恐怕还要等很多年。”
费尔南多点头:“是的,但我们将在明年通过代理人订婚。父亲说这是为了尽早确保与英格兰的联盟。”
“政治,总是政治。”胡安娜撇嘴道,“至少我的婚姻有爱情的希望。”
费尔南多没有接话,只是继续注视着远方。他知道在王室的婚姻里,爱情总是可遇不可求。但他也暗自希望,当他与玛格丽特·都铎最终携手共度一生时,他们之间能生出些超越政治的真诚情感。
“你知道吗,”胡安娜突然说道,“如果玛格丽特公主像她的肖像画上那样可爱,那你可真是幸运。”
费尔南多微笑:“我更关心她的思想和性格。”
胡安娜大笑:“你总是这样!一个十一岁的男孩竟然对一个女孩的思想比对她的容貌更感兴趣。”
“因为美貌会随时间褪去,但智慧和善良却会长存。”费尔南多认真地说。
胡安娜温柔地抚摸弟弟的红发:“你真是个特别的男孩,费尔南多。我相信玛格丽特公主会喜欢你的。”
费尔南多回以礼貌的微笑,但内心却涌起一丝对未来的好奇和期待。虽然他与玛格丽特·都铎的正式婚礼还要等好几年,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与这个英格兰公主的相见,希望她能如姐姐所说,喜欢上他这个“特别的男孩”。
2. 命运转折(一)
秋日的微风穿过格拉纳达宫殿的庭院,卷起一地红叶。十二岁的费尔南多王子正坐在游廊上,专注地阅读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函,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是玛格丽特公主的信?”伊莎贝拉女王走近儿子,语气温和地询问。
费尔南多迅速站起身,向母亲行礼:“是的,母亲。她在信中描述了英格兰的夏日节庆,还附上了一首她自己创作的诗。”
伊莎贝拉女王微笑着接过信纸,目光扫过那优美的拉丁文字迹:“考虑到她的年龄,她的文笔确实不凡。”女王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但我今天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费尔南多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母亲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寻常的讯息:“是关于哥哥的事?”
伊莎贝拉女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最近医生们进出胡安哥哥的寝宫频繁,而且父亲取消了所有的狩猎计划。”费尔南多平静地分析道,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女王轻叹一口气,伸手轻按儿子的肩头:“你总是如此敏锐。是的,胡安的健康状况不太乐观。你知道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医生们一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她停顿了一下,“但最近他似乎格外虚弱,常常呕吐,几次晕倒。医生认为这可能与他的婚姻有关。”
费尔南多困惑地皱眉:“与婚姻有关?”
女王的表情有些复杂:“胡安对他的新婚妻子似乎有着过度的热情。医生担心这会进一步损害他的健康。”
费尔南多感到一阵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我明白了,母亲。但这意味着什么?”
伊莎贝拉女王扶住儿子的肩膀:“这意味着你必须做好准备,费尔南多。如果发生最坏的情况,你将成为西班牙的王储。”
费尔南多只觉得头晕目眩,他从未真正考虑过自己会成为国王。他一直被塑造成“备胎”的角色,是胡安的支持者和辅助者,而非领导者。
“我……我明白,母亲。”他勉强回答道,声音中透露着不安。
伊莎贝拉女王转而紧紧握住儿子的双手:“我知道这不是你期望的道路,但这是上帝的旨意和我们王室的责任。”
费尔南多点头,试图消化这个可能改变他一生的消息。就在这时,一位仆从匆匆跑来,在女王耳边低语几句,伊莎贝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胡安……胡安和玛格丽特前往葡萄牙参加你姐姐伊莎贝拉的婚礼,回程中到达萨拉曼卡时他突发高烧,医生说情况危急。”女王颤抖着说,随即匆忙离去。
费尔南多呆立在原地,冥冥中察觉到命运的巨轮正无情地向他的家族碾压而来。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非长久以来的预期。
……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西班牙宫廷笼罩在阴霾之中。胡安的病情急转直下,高烧不退。虽然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他们无法解释这种突发的热病,也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一个月后的深夜,费尔南多被侍者从睡梦中唤醒。
“殿下,国王陛下命令您立即前往议事厅。”侍从的声音中蕴含着不同寻常的紧张。
费尔南多迅速穿好衣服,简单梳洗,跟随侍从穿过幽暗的走廊。当他推开议事厅的大门时,看到父亲费尔南多二世正坐在桌前,面色阴沉。房间里还有几位高级大臣和主教,所有人都面带哀色。
“父亲?”费尔南多迅速行礼,试探性地问道,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
费尔南多二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胡安去世了。”他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非宣布一个王国未来的剧变。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暴露了他的内心远非表面这般镇定。
费尔南多感觉四肢发软,他下意识地扶住面前的长桌以保持平衡。胡安,他敬爱的哥哥,那个尽管身体虚弱却总是微笑着鼓励他读书习武的人,那个西班牙寄予厚望的未来国王,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你的母亲正在陪伴胡安的妻子,”国王继续说道,“她已有身孕,如果生下男孩,他将成为新一任王储。”
费尔南多点点头,在转瞬之间理解了父亲话中的含义。他并非立即成为王储,还要等待确认胡安遗腹子的性别与存活。
“无论如何,”费尔南多二世站起身,走向儿子,“从今天起,你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你不再仅仅是一个备用的王子,而是可能的王位继承人。”他似乎想像妻子伊莎贝拉那般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头发,但最终只是将手重重地拍在费尔南多的肩膀上,“我希望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父亲。”费尔南多微微垂首,低声回答道,“这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义务。”
国王满意地点头:“好。从明天开始,你将参加所有的国务会议,学习如何治理一个王国。同时,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你与英格兰公主的婚事。”
费尔南多猛地抬起头:“为什么?我以为这桩婚事已经确定了?”
“局势已经改变,”费尔南多二世近乎冷酷地解释道,“如果你成为西班牙王储,身价将远超从前,我们可能需要使你可以自由地考虑其他联姻建议,以进一步提高你作为一项‘可转让资产’的价值。”
费尔南多的心中涌现出不安:“但我和玛格丽特公主已经订婚多年,我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们相爱”,连忙紧紧闭上嘴。
国王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如锋刃:“你对那个从未见过的英格兰小女孩产生了感情?”
“不,父亲,”费尔南多迅速否认,“我只是认为,改变已经确定的婚约可能会损害我们与英格兰的关系。”
费尔南多二世沉思片刻,然后颔首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暂时不会改变婚约,但一切都取决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腹中的孩子。”
费尔南多松了口气,但内心仍充满忧虑。自三年前他与玛格丽特·都铎开始通信以来,对于未来婚姻生活的模糊想象早已被这个聪颖温柔的英格兰公主的形象所占满。如今,他们共同的未来已变得如此岌岌可危。
……
接下来的几个月,费尔南多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开始接受更为严格的王储教育,参与国家事务的讨论,甚至被允许出席一些外交接见。与此同时,全西班牙都在期待着王储遗孀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腹中胎儿的出生。
在这段焦灼的等待中,费尔南多给玛格丽特·都铎写了一封长信,坦诚地告诉她西班牙局势的变化和自己内心的挣扎。他没有提及父亲考虑改变婚约的想法,但表达了自己对未来抱有的不确定。
玛格丽特·都铎的回信很快就来了,字里行间透露出她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理解:“亲爱的费尔南多,我向你哥哥的离世致以哀悼,也理解你肩上突然增加的重担。无论命运将你引向何方,我都会以英格兰公主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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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支持你。如果上帝的旨意是让我们结合,我将成为你坚实的后盾;如果命运安排我们分离,我也会祝福你找到最适合西班牙的王后。”
读完这封信,费尔南多感到既欣慰又心痛。玛格丽特·都铎的善解人意和宽容大度让他更加确信,她将是一位理想的王后。但他也清楚,在王室的世界里,个人情感往往要为国家利益让路。
1498年春季的一个雨夜,费尔南多正在书房研读国务文件,侍从急匆匆地闯入:“殿下,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女大公生了!”
费尔南多放下羽毛笔,心跳加速:“结果如何?”
“是个女孩,但……”侍从的声音颤抖,“孩子没能活下来。”
费尔南多闭上眼睛,在心中为那个未曾谋面就离开人世的侄女默默祈祷。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纷乱思绪——因为这意味着,他现在正式成为西班牙的王储。
数日之后,费尔南多二世亲自为儿子主持了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册封仪式。当费尔南多跪在父亲面前,接受象征王储身份的冠冕与权杖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命运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阿斯图里亚斯亲王费尔南多,阿拉贡、卡斯蒂利亚与莱昂未来的国王,”费尔南多二世庄严地宣布,“愿上帝保佑你引领我们的国家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费尔南多低头亲吻父亲的手,心中暗自发誓要成为一个值得尊敬的继承者,不辜负这突如其来的重任。
仪式结束后,伊莎贝拉女王将儿子带到一个私密的小教堂,那里只有他们两人。
“我的费尔南多,”女王握住费尔南多的手,声线中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无常。你原本只是胡安的备选,如今却成了王储。”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母亲。”费尔南多坦诚地说,露出少有的脆弱一面。
伊莎贝拉女王轻叹一口气:“没有人天生就知道如何成为一个好国王。即使是你父亲和我,也是在统治中不断学习和成长的。”她的眼神变得坚毅,“但我相信你,费尔南多。你有你父亲的军事才能,也有我的政治智慧。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费尔南多感到一股力量从母亲的话语中传来:“我会尽我所能,不辜负您和父亲的期望。”
“还有一件事,”伊莎贝拉女王的表情变得严肃,“关于你与英格兰公主的婚事,我们需要加快进程。作为王储,你需要尽快确保联姻和后嗣。”
费尔南多心中一喜:“您的意思是?”
“你和玛格丽特·都铎的代理婚礼将在明年举行。”女王宣布,“我们会派使团前往英格兰,正式请求亨利七世加快婚礼安排。”
费尔南多忍不住露出微笑:“谢谢您,母亲。”
伊莎贝拉观察着儿子的表情,敏锐地指出:“看来你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费尔南多稍稍收敛了笑容:“我认为玛格丽特公主将是西班牙的优秀王后。她聪明、有教养,而且了解王室的责任。”
女王颔首:“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根据驻英大使传回来的消息,虽然年纪尚幼,玛格丽特公主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淑女。”她停顿片刻,“但记住,费尔南多,作为国王,你的婚姻首先是一种政治联盟,而非个人幸福的追求。”
“我明白,母亲。”费尔南多严肃地点头,但内心却升起一丝反叛的念头——也许,他可以同时实现政治联盟和个人幸福。
3. 命运转折(二)
1499年5月19日,在比尤德利的蒂肯希尔宫内,十岁的玛格丽特·都铎身着袖口镶嵌白貂毛皮的宝石蓝缎面礼服,与费尔南多的代理人罗德利哥·德·普埃夫拉完成了代理婚礼。罗德利哥·德·普埃夫拉庄严地对玛格丽特·都铎说:“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因对公主的深挚爱慕而喜结连理。”
仪式结束后,亨利七世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祝这桩联姻。宴会中,玛格丽特·都铎端坐在主桌一侧,神情庄重而优雅,唯有眼中流转的光波透露出她内心的欣喜。
“恭喜你,玛吉。”八岁的伊丽莎白·都铎走到玛格丽特·都铎身边,眼中除了喜悦与祝贺,似乎还多了些别的意味,“你现在是西班牙王储妃了。”
玛格丽特·都铎微笑着拉住妹妹的手:“谢谢你,莉兹。”
“你真的会去遥远的西班牙吗?”伊丽莎白·都铎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
“是的,但不是现在。”玛格丽特·都铎轻声回答,“等我再大一些,可能十四或十五岁时。”
伊丽莎白·都铎陷入了畅想:“那还有好几年。等到你结婚时,我的婚约大概也会确定下来。不知道我会嫁给哪位国王呢?”
看着妹妹因思考而皱起了小鼻子,玛格丽特·都铎乐不可支:“也许会是法兰西王位假定继承人、瓦卢瓦公爵、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或者费尔南多的姐姐胡安娜和勃艮第公爵腓力未来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巴伐利亚公爵阿尔布雷希特四世的长子威廉。”
伊丽莎白·都铎撇了撇嘴:“巴伐利亚的威廉未来只会继承公国,我才不要嫁给他呢。”但很快她又雀跃起来:“如果嫁给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那我就能成为法兰西王后。如果嫁给奥地利大公腓力的儿子,那我未来还能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后呢!”
玛格丽特·都铎真心实意地笑了:“也许吧。但你要记住,莉兹,权力和地位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善良和智慧同样重要。”
伊丽莎白·都铎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宴会上的宾客。玛格丽特·都铎知道,妹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不会被简单的道理所说服。
几个月后,费尔南多写信给玛格丽特·都铎,诉说他对这桩婚事的喜悦和对未来相见的期待:“我最心爱的妻子,我渴望见到殿下的恳切之情无以言表,你迟迟未到让我很是烦恼。快点来吧,让我们之间的爱和我们对乐事的期盼能结出佳果。
“亲爱的玛格丽特,命运将我推上了一条未曾预料的道路,但我最大的安慰是,你将与我同行。愿上帝保佑我们的联合,为西班牙和英格兰带来和平与繁荣。”
玛格丽特·都铎将这封盖着西班牙王室印章的信函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与那位她从未谋面、远隔千里的丈夫心意相连。
……
1502年3月,一场可怕的汗热病席卷了威尔士边界。在卢德洛城堡中,亚瑟·都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束手无策的医者们守在床边,徒劳地祈祷奇迹发生。
但上帝似乎有其他安排。一月之后,年仅十六岁的亚瑟·都铎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徒留下整个英格兰陷入悲痛。
消息于两天后传至里士满宫,告解神父将亨利七世从睡梦中唤醒:“难道我们只肯享受神赐的福,却不愿意接受神降的灾吗?”随后他压低了声音:“您最挚爱的儿子已去见上帝。”
听闻噩耗的刹那,亨利七世的泪水夺眶而出。悲恸欲绝的国王本能地寻求着妻子的倚靠,他派人将王后唤入自己的房间。约克的伊丽莎白怀揣着不祥的预感匆匆赶来,被哭成泪人的亨利七世一把紧紧搂入怀中:“亚瑟……我们的亚瑟被上帝召唤了!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都铎王朝……我们的王朝就此终结了……”
约克的伊丽莎白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丈夫那使人喘不过气来的怀抱却在此刻成了她最有力的支撑。看着泪流满面的亨利七世,她还是竭尽全力咽下了涌到嘴边的哽咽:“亨利,上帝曾助你为王并保护过你,他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的王朝延绵不绝。”她补充道,“我们还有三位不错的公主,上帝就在你身边,我们也还都年轻,足以生育更多的儿子。”
但等到强装镇定的王后一离开国王的卧房,步伐虚浮的她便倚着墙壁滑坐在地,再也忍耐不住地大放悲声起来。宫中的贵夫人们连忙赶去通知国王,亨利七世闻讯匆忙拾掇了形容,赶来宽慰他的妻子。这对失去了独子的夫妻如同危机四伏的荒野中一对受了重伤的兽,只能呜咽着彼此舔舐创口。
……
春雨轻柔地敲打着温莎城堡的窗棂,漫山遍野的绿意被雨水滋润得益发蓊郁。玛格丽特·都铎坐在窗边,目光从哥哥亚瑟的遗嘱上艰难地挪开,转而凝视着窗外的花园。
“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直到此刻读完亚瑟的遗嘱,她才真正对这个身份有了实感,“真是命运弄人。”
一个月前,她的哥哥亚瑟还是全英格兰的希望,高大健美的威尔士亲王,浑身上下充斥着饱满的生命力。而如今,他的灵柩已经安放在伍斯特大教堂。至于她自己,原本只是一位即将远嫁西班牙的公主,现在却成为了英格兰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至少在父母之间没有新的男孩出生的情况下。
“我要给未来和费尔南多王储的一个儿子取名亚瑟。”想到弥留之际的哥哥仍不忘在遗嘱里将全部的珠宝留给自己,玛格丽特·都铎的鼻子又是一酸。
“殿下,国王陛下请您立即前往议事厅。”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几欲滚落的泪滴。
玛格丽特·都铎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色天鹅绒长袍,深吸一口气,走向父亲的议事厅。她知道这次召见必定与她的新身份有关,也许还与她的婚事有关。
议事厅内,亨利七世端坐在橡木桌后,面容因悲痛和忧虑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当玛格丽特·都铎走进时,他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情,但很快又被王者的冷静所取代。
“我的女儿,”国王的声音平稳而低沉,“失去亚瑟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幸,但王国不能停滞不前。作为目前王位继承序列中的第一顺位,你现在承担着更大的责任。”
玛格丽特·都铎深深行礼:“我明白,父亲。我将尽我所能为英格兰服务。”
亨利七世站起身,走到窗前:“西班牙使者今早送来了他们国王和女王的来信。”他停顿片刻,“他们对亚瑟的离世表示哀悼,但同时也传达了对你新身份的祝贺。”
玛格丽特·都铎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关于我与费尔南多王储的婚事?”
“他们希望加快婚礼进程,”亨利七世转身面对女儿,眼神锐利,“现在你是假定继承人,这桩婚事的分量相较于往昔已经大为不同。”
“他们是否希望,通过我与费尔南多王储的结合,让他日后能够联统英格兰与西班牙?”玛格丽特·都铎凭借着超越年龄的政治素养一针见血。
亨利七世微微点头:“这是自然的想法。你现在不仅是一位公主,更是一个王国的可能继承者。”他停顿片刻,目光复杂,“但你要知道,你母亲和我仍有可能生下男性继承人。若上帝眷顾,都铎王朝仍将延续。”
玛格丽特·都铎低头思索,内心百感交集。她与费尔南多已有深厚的情谊,但如今这层关系又蒙上了权力的阴影,让一切变得更加纷繁杂乱。同时,父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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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中透露出的对男性继承人的渴望也让她感到微妙的不适。
正在此时,议事厅的大门突然被重重推开,十一岁的伊丽莎白·都铎闯了进来,她的红发散乱,愤怒的火花在眼中爆裂。
“父亲!”她的声音尖锐而充满怒气,“为什么您要我嫁给那个老头子?詹姆斯四世已经二十九岁了,看着甚至比您都要老!”
亨利七世的神情变得冷峻:“伊丽莎白,你忘记了你当遵守的礼仪。一位公主不应该这样不经通传闯入议事厅,更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说话。”
伊丽莎白·都铎站在原地,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想要抓住虚空之中悄悄溜走的命运丝线:“为什么玛格丽特可以嫁给年轻英俊的西班牙王储,而我却要嫁给一个可以当我父亲的人?这不公平!”
“够了!”亨利七世厉声喝道,“你的婚姻是为了确保与苏格兰的和平。《永久和平条约》需要王室联姻来巩固。这是你的责任,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中滑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倔强所取代:“所以我就是一个可以随意交易的筹码?而玛格丽特却可以拥有一切——王位继承权、年轻英俊的丈夫,未来还会成为英格兰的女王和西班牙的王后?”
玛格丽特·都铎走向妹妹,试图安抚她:“莉兹,这不是我能选择的。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无常。而且,父亲和母亲仍可能生下男性继承人。我们的地位随时可能改变。”
伊丽莎白·都铎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姐姐的触碰:“别假装同情我,玛吉。我知道你有多享受这一切。”她转向父亲,眼神决绝,“我不会嫁给詹姆斯四世。我宁愿去当修女侍奉上帝,也不要被当作交易品!”
就在伊丽莎白·都铎准备转身离开时,门突然打开,一位年长的女士走了进来,脑后垂落的黑丝绉纱随着步伐起落浮沉。她面容严肃,双眼闪烁着智慧和威严的光芒。
“伊丽莎白公主,”玛格丽特·博福特开口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伊丽莎白·都铎愣住了,原本的怒火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畏惧。玛格丽特·博福特女勋爵,里士满和德比伯爵夫人,国王亨利七世的母亲,也就是伊丽莎白·都铎的祖母。她曾在玫瑰战争中发挥关键作用,亲手将儿子送上王位,她的政治智慧和手腕可见一斑。
亨利七世点头示意:“母亲,请带伊丽莎白去您的房间。也许您能让她明白王室责任的重要性。”
玛格丽特·博福特优雅地颔首,然后向伊丽莎白·都铎伸出手:“来吧,孩子,让我们谈谈。”
伊丽莎白·都铎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不情愿地上前扶住祖母的手,跟随她离开了议事厅,留下玛格丽特·都铎和亨利七世在一片沉默中相对。
国王深深叹息:“你妹妹太任性妄为了,这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来说是危险的。”
玛格丽特·都铎点点头,既理解父亲对女儿的担忧,也为自己和妹妹感到一丝无奈。无论是作为假定继承人还是备用继承人,她们的价值依然主要在于婚姻联盟,而非她们本身。这便是女性悲哀的宿命。
“关于我的婚礼,父亲,”她转移话题道,“您认为什么时候举行合适?”
亨利七世沉吟片刻:“待亚瑟的丧期结束,我们将安排你与费尔南多王储的正式婚礼。西班牙方面建议在你满十四岁时。”他顿了顿,“当然,如果在此之前有任何变化...”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玛格丽特·都铎已经明了父亲的未尽之言。如果母亲在未来诞下新的男性继承人,自己的继承顺位将退回原点。到那时,如今这桩似乎板上钉钉的婚事可能又会横生波折。
4. 权力的游戏
玛格丽特·博福特的房间里,犟脾气的伊丽莎白·都铎别别扭扭地临窗而立,拒绝转身面向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
“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博福特的声音平缓而有力,“你方才的言行令我十分失望。”
“我只是说出了真相,”伊丽莎白·都铎固执地回答,“为什么玛格丽特可以得到一切好处,而我却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转过身来看着我,孩子。”老夫人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伊丽莎白·都铎不情愿地转身,但眼中暗含挑衅,整个人如同一只团成球戒备敌人的刺猬。
“你知道我是如何把你父亲送上王位的吗?”玛格丽特·博福特突然发问道。
伊丽莎白·都铎摇摇脑袋,对话题的转变感到困惑。
“通过婚姻联盟,通过政治交易,通过牺牲个人幸福,”老夫人平静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曾三次结婚,第一次时我只有十二岁,被当时的国王亨利六世安排嫁给了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你的祖父埃德蒙·都铎,他的年龄是我的两倍,一年之后他就死在了约克军的监狱里;第二次我嫁给了大十八岁的亨利·斯塔福德,这段婚姻也不过持续了九年;第三次我嫁给了托马斯·斯坦利,这最初只是一场权宜婚姻。我从未抱怨,因为我明白联姻是每个贵族女性注定要经历的命运。”
伊丽莎白·都铎紧绷的身体软化了一些:“但那是过去,现在不同了。”
“不,孩子,现在和过去一样,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会有改变。贵族女性的价值在于她们的婚姻能带来的联盟。”玛格丽特·博福特站起身,走向伊丽莎白·都铎,轻轻抚摩她的发顶,“但让我告诉你一个秘诀:无论你未来嫁给谁,在缔结婚姻的那一刻并不能真正决定你最终收获的结局,而在于往后的岁月里你如何经营这段婚姻。"
伊丽莎白·都铎抬起头,好奇地等待着祖母接下来的话。
“詹姆斯四世也许年长,但你一嫁过去就会获得苏格兰王后的头衔,你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是苏格兰王位继承人,这可比你祖母我当初的开局强多了。你的姐姐足够幸运,她也许会成为英格兰的女王。但对于你,伊丽莎白,婚姻才是你通往王权的入场券。”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睛亮了起来:“您是说,等到我嫁去苏格兰,就可以拥有真正的权力?”
玛格丽特·博福特微微一笑:“我亲爱的孩子,权力不是等待别人赐予的,而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的第一段婚姻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给我留下了此生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父亲,却也让我因为过早生产而终身不育。但我并未就此消沉,而是从你父亲出生起便开始为他尽心谋划。我与第三任丈夫结婚起初只是权宜之计,却成功地与他联手对抗理查三世,将你父亲送上王位。我在一个由男人主导的世界里为自己赢得了发言权,如果你拥有足够的勇气、决心与智慧,你也能做到。”
伊丽莎白·都铎若有所思地点头,内心的反抗逐渐被野心和权欲所取代。可是当祖母的教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苍白单薄,这位英格兰公主还能记得此刻的初心吗?
……
远在西班牙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费尔南多也收到了亚瑟·都铎逝世的消息。他站在父母的书房内,手中拿着他们刚刚交给他的信件,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意味着,”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父母,“玛格丽特公主现在是英格兰的假定继承人?”
伊莎贝拉女王点头,眼中闪烁着属于政治家的精明:"是的,她成为了英格兰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意外的机会。当然,亨利七世和他的王后仍可能生下男性继承人。”
费尔南多二世也面露喜色:“但若他们不能,如果你们的婚姻能够生下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将有机会继承我的阿拉贡、你母亲的卡斯蒂利亚与莱昂,还有亨利七世的英格兰。这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联盟。”
费尔南多低头看着手中为他与玛格丽特·都铎的婚约再添变数的信函,心脏不安地跳动着。他原本期待的只是一个心意相通的妻子,一个能与他共治西班牙的贤内助。而现在,她却成了一个王国的可能钥匙。
“你们希望我尽快与玛格丽特公主完婚?”他问道,试图厘清思绪。
“是的,但不是立刻。”伊莎贝拉女王的声音坚定,“英格兰需要时间哀悼他们的王储。我们必须表现得体,但也要确保这桩婚事不会再出现任何变数。”
费尔南多二世补充道:“亨利七世是个精于算计的政治家,他可能会重新考虑这桩婚事的条件。现在玛格丽特公主的价值大增,他肯定会要求更多。同时,他和王后约克的伊丽莎白或许会努力生育男丁。”
费尔南多于茫茫的万千思绪中抓住一点:“我应该给玛格丽特公主写信表示哀悼。”
“不错,”伊莎贝拉女王赞许道,但她的眼神随即变得锐利,“可是你要记住,费尔南多,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封信,每一个词,都具有无上的政治意义。你不再只是一个王子写给他的未婚妻,而是未来的西班牙国王与可能的英格兰国王写给未来可能的英格兰女王。”
费尔南多点头表示服从,内心深处却感到隐秘的抗拒。政治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就连他与玛格丽特·都铎之间的私人交流也不能幸免。
回到自己的寝宫,费尔南多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羊皮纸,蘸满墨水的羽毛笔在纸上久久未落。他想写一封真诚的慰问信,表达对亚瑟·都铎逝世的哀悼,但又担心自己的话会被政治曲解。最终,他决定跟随内心,写下了一封既不失王室礼节,又饱含个人情感的信:
“亲爱的玛格丽特,
对于令兄亚瑟王储的离世,我抱有与你感同身受的悲伤。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通过你之前的描述,我已经能够充分体会到他的和蔼可亲与温文尔雅。失去他对你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一如五年前我失去兄长胡安那样。请接受我最诚挚的哀悼。
你成为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的消息已经传到西班牙。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转变,从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变成可能的未来女王。但我相信,以你的勇敢坚毅和智慧仁慈,你定能胜任这个角色。
我们的婚约因此有了新的意义,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变化,我对你的敬意与期待都不会改变。我期待与你共同面向未来的挑战,不仅作为夫妻,也作为两个王国的守护者。
愿上帝保佑你和你的家人度过这段艰难时期。
你忠诚的,费尔南多”
写完这封信,费尔南多将它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入信封中,在封口处的火漆上盖上独属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印章。他的心中却在思考,当他与玛格丽特·都铎最终相见的那一天,他们能否拨开重重政治的面纱,发现彼此真实的心灵。
……
雪亮的闪电刺破伦敦的夜空,隆隆的雷声在温莎城堡的石壁间回响。玛格丽特·都铎跪坐在她的私人小教堂里,指间转动着黑曜石玫瑰念珠,正在默默祝祷兄长亚瑟的灵魂早日安息。
突然间,教堂的门挪开一道缝隙,一个纤巧的身影闪了进来。是伊丽莎白·都铎,她的脸色苍白,眼圈微微发红。
“莉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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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都铎惊讶地看着妹妹,“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休息?”
伊丽莎白·都铎走近姐姐,声线还带着一丝暗哑的泣音:“祖母和我谈过之后,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可还是想跟父亲再争取一下。可是他斩钉截铁地说无论我如何抗拒,都必须嫁给詹姆斯四世。我回来的路上越想越害怕,詹姆斯四世那么老……而且,而且听说苏格兰特别穷,遍地只有冰冷的泥浆和破败的茅草屋……”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
玛格丽特·都铎长长地叹息,伸手揽住妹妹的肩膀:“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莉兹。作为公主,我们的婚姻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伊丽莎白·都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但你可以嫁往西班牙,那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你还可以嫁给你喜欢的人,你和费尔南多王储通信这么多年,你们已经相爱了,不是吗?”
玛格丽特无奈道:“我确实喜欢费尔南多王储的才华和性格,但我们的婚姻一样是政治安排的结果。只是我比较幸运,他碰巧是个我可以接受的人。”
“所以你不爱他?”伊丽莎白·都铎敏锐地追问。
玛格丽特·都铎沉默片刻:“爱情对于王室来说是奢侈品,莉兹。我们的责任是为王国寻求最有利的联盟。”
伊丽莎白·都铎的表情变得坚决:“如果我能够掌握权力,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决定我的婚姻。我会嫁给我爱的人,或者干脆不嫁。”
玛格丽特·都铎直直望进妹妹的眼睛:“那么莉兹,既然你与詹姆斯四世的婚约已经无可更改,不如好好想想怎样利用你在苏格兰的地位。你无法决定这一次婚姻,但如果足够幸运,也许你可以自己决定下一次,毕竟詹姆斯四世比你大得多。”
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姐姐这近乎狂妄的发言,只是倚靠在她的肩头,两人在教堂回荡着雷声的穹顶之下静静相依。也许至少在这一刻,伊丽莎白·都铎有好好计划过如何玩转婚姻这场权力的游戏。
就在这时,一位侍女匆匆进入,屈膝行礼,手中拿着一封信:“玛格丽特公主殿下,这是西班牙方面寄给您的信。”
玛格丽特·都铎接过信件,认出了熟悉的独属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火漆印。自从四年前开始,费尔南多的每一封信都如此封缄。她的心跳不由加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面对这样的局势变化,费尔南多会说些什么。
当她打开信读完内容后,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费尔南多的话语温和而体贴,既尊重了她的新身份,又不失个人关怀。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和希望。
伊丽莎白·都铎凑过来,好奇地瞥了一眼:“信里写了什么?”
玛格丽特·都铎合上信,将它贴近胸口:“费尔南多王储表达了对亚瑟的哀悼,也认可了我作为王位假定继承人的新身份。”她停顿片刻,补充道,“他说无论我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对我的敬意都不会改变。”
伊丽莎白·都铎撇撇嘴:“听起来很官方。”
“但很真诚。”玛格丽特·都铎反驳道,“在我们的位置上,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两姐妹走出教堂,准备回到各自的寝宫。在走廊尽头分别之时,伊丽莎白·都铎突然转身问道:“如果你成为英格兰女王,而费尔南多王储成为西班牙国王,你们会统治两个王国吗?”
玛格丽特·都铎沉吟片刻:“这将取决于很多因素——父亲母亲是否还能生下男孩,我是否能够顺利继承王位。但是,如果一切如你所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那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联盟啊。”
5. 生死交织
自从英格兰王后搬到伦敦塔待产后,冬日的冻雨总是淅淅沥沥地落不干净,仿佛天空也在为这个王国即将到来的悲剧哀哭。约克的伊丽莎白乏力地倚靠在床头,她美丽的面庞因为怀孕而略显浮肿,曾经清亮如星子的双眼如今被忧虑的阴翳所蒙蔽。
“陛下,该喝药茶了。”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手中的托盘上端着一杯散发着草药香气的茶水。
约克的伊丽莎白虚弱地点点头,用微颤的手接过茶杯。自从得知自己再度怀孕,她便常常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在三十六岁的年纪再度怀孕,风险远高于以往。而独子的离世给这位母亲的心带来了持续性的隐痛,更是加剧了她孕期的不适。
“国王陛下今天会来看我吗?”她轻声问道,目光期待地看着对方。
侍女低头回避着王后的注视:“国王陛下派人传话,说他今日有重要国事,恐怕——”
“我明白了。”约克的伊丽莎白打断了她,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告诉他,不必担心我。我和孩子都很好。”
侍女行了一礼退出房间,约克的伊丽莎白终于能够卸下微笑面具,让泪水静静流淌。她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低声呢喃:"我的孩子,如果你是个男孩,你将为英格兰带来新的希望。如果你是女孩,那么愿上帝保佑你,还有玛吉、莉兹和小玛丽,不要因为没有兄弟的依仗而陷入悲惨的境地。”
在王后临产期间,亨利七世几乎日夜守在伦敦塔附近,但很少进入产房,仿佛害怕亲眼目睹可能发生的悲剧。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恐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王后无法为都铎家族带来一位健康的男性继承人,他辛苦建立的王朝或将陷入危机。
在另一个房间里,玛格丽特·博福特跪在祈祷台前,双手紧握,为儿媳的安全分娩而祈祷。这位老夫人经历过无数政治风暴,但此刻,她只是一个担忧家人的祖母。
“上帝啊,请你保佑伊丽莎白和她的孩子。”她低声念着祷词,“请赐予我的儿子亨利一个强壮的男孩,让都铎王朝能够延续。”
……
1503年2月2日的凌晨,约克的伊丽莎白被临产的阵痛唤醒。整个伦敦塔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侍女们来回奔走,医生和助产士们聚集在产床周围。亨利七世在产房外焦灼地踱步,每一声妻子的嘶喊都像利刃一般凌迟着他的心。
几个小时后,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传来。亨利七世立刻停下脚步,满怀期待地望向产房的门。
“陛下,”一位侍女走出来宣布,“王后生下了一位公主。”
亨利七世的肩膀明显地垮了下来,但他很快强行提起了嘴角:“王后和孩子都安好?”
“是的,陛下,但王后已经力竭。医生说她需要长时间的卧床静养才能恢复。”
国王点点头,没有立即进入产房探视妻女,而是走到回廊尽头的窗前,凝望着远方。又一个女儿,不是他渴求的男性继承人。虽然失望,但他依然感谢上帝保全了伊丽莎白和孩子平安无事。
“我们将为她取名凯瑟琳,以纪念她的曾祖母瓦卢瓦的凯瑟琳和她祖母的曾祖母凯瑟琳·斯温福德。”他最终在漫长的思考之后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
几天后的温莎城堡,在约克的伊丽莎白待产期间留守此地的玛格丽特·都铎、伊丽莎白·都铎与玛丽·都铎收到了一封来自父亲的信,告知她们又多了一个小妹妹凯瑟琳。七岁的玛丽·都铎在听长姐玛格丽特念完信后就开始畅想以后要将凯瑟琳打扮成漂亮的玩偶,而十四岁的玛格丽特·都铎却捏着信纸,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又一个妹妹,”她轻声对自己说,“父亲一定很失望。”
玛丽·都铎天真无邪地问道:“玛吉,你不高兴吗?”
玛格丽特·都铎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这意味着我仍然是王位的假定继承人。”她停顿片刻,“也许,这就是上帝的旨意。”
十二岁的伊丽莎白·都铎在一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一方面,她为母亲的平安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她也明白,没有新的男性继承人出现,使得姐姐玛格丽特的王位继承人地位更加稳固,而自己也仍然是英格兰王位继承序列中的第二顺位。
“至少不是男孩,我的继承顺位没有下降。”她暗自想道,随即对自己居然产生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感到愧疚,赶紧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祈求上帝宽宥。
远在西班牙的费尔南多收到这个消息时,也在思考这对他与玛格丽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如果玛格丽特·都铎真的成为英格兰女王,他们的婚姻将不仅仅是个人幸福的问题,更是两个王国的联合。这个念头令人既兴奋又不安。
……
噩耗在数日之后接踵而至,先是小公主凯瑟琳没能挺过襁褓期,在一个清晨被保育员发现停止了呼吸。受此打击,本就心力交瘁的王后产后感染的病势急转直下,在她三十七岁生日那天永远阖上了眼睛。
亨利七世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如同被雷击一般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玛格丽特·博福特第一次看到儿子完全崩溃,他扑到妻子的床前,抱着她冰凉的身体,泪如泉涌。
“伊丽莎白,”他疯狂地喃喃自语,“我的伊丽莎白。”
玛格丽特·博福特眼中含泪,但她知道在亨利七世情绪崩溃的当下,自己作为都铎王朝的大家长必须保持坚强。她移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亨利,你需要振作起来,英格兰需要你。”
亨利七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向母亲:“没有她,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玛格丽特·博福特第一次听到儿子如此坦诚地表达感情。这个一向理智精明的政治家,在这一刻只是一个失去此生挚爱的丈夫。
“为了你的女儿们,”老夫人语气坚决,“为了都铎家族的未来。”
亨利七世没有回应,只是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间。自此之后,国王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待在偏僻的角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甚至包括他的母亲。
几天后,亨利七世突然病倒,高烧不退。医生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王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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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过度悲伤而生病的,”宫廷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窃窃私语,“因为失去了他挚爱的王后。”
在玛格丽特·博福特的领导下,英格兰宫廷维持了正常运转,但关于国王健康状况的消息仍然引发了全国的不安。如果亨利七世也离世,玛格丽特·都铎将不得不提前继承王位,而这对于一个未到十四周岁生日的女孩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在温莎城堡,收到父亲病危消息的玛格丽特、伊丽莎白和玛丽三姐妹陷入了恐慌。幼小的玛丽·都铎一想到自己将在短时间内接连失去母亲与父亲,便害怕地嚎哭起来。玛格丽特·都铎只能暂且压下内心的无助,唤来玛丽·都铎的保育员安妮·斯凯隆夫人将玛丽先行带回育儿室安抚。
“如果父亲也离开我们,我该怎么办?”目送玛丽·都铎离开后,玛格丽特·都铎再也无法强装镇定,跌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安。
伊丽莎白·都铎坐到姐姐身旁,握住她的手:“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女王,玛吉。你已经准备好了。”
玛格丽特·都铎将脸埋进掌中,声音闷闷:“我连十四岁的生日都还没过,莉兹,我怎么能统治一个王国?”
“你不是孤身一人,”伊丽莎白·都铎坚定地说,“你有祖母,有顾问们,还有我。”
玛格丽特·都铎抬起脸看向妹妹,眼中闪烁着泪光:“谢谢你,莉兹。但我希望父亲能够康复。我还没有准备好失去他。”
“我们都没有。”伊丽莎白·都铎低声回答。
就在整个英格兰被悲伤和忧虑的阴霾笼罩之时,远在西班牙的费尔南多也在担忧着未来。他收到了玛格丽特·都铎的信,信中描述了母亲逝世和父亲病重的情况,相较于往日显得潦草凌乱的字迹透露出写信人内心的极度不安。费尔南多立刻向父母请求提前前往英格兰,与未婚妻团聚,给予她支持。
“现在不是时候,”费尔南多二世当即拒绝了儿子的请求,“亨利七世病重,英格兰的局势暗流汹涌。你这个时候前去,可能被有心之人中伤迫不及待地想要掌控准岳父的王国。如果流言在贵族和平民之间散布开来,将对你日后统治英格兰不利。我们需要耐心等待,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伊莎贝拉女王则更加直接:“如果亨利七世真的离世,玛格丽特公主将立即成为女王。在那种情况下,你们的婚约会出现新的变数。英格兰人可能会提高价码,甚至因为不想让他们的女王被外国控制而考虑取消婚约。这种时候你必须谨言慎行,避免一切可能让英格兰人误解的举动。”
费尔南多感到一阵不适:“父亲,母亲,我们在讨论的是玛格丽特公主接连失去双亲的可能性,而不是政治考量。”
伊莎贝拉女王闻言,锐利的目光猛地向儿子刺来:“在王室的世界里,个人悲剧和政治考量从来都是交织在一起的。你必须学会在同情的同时不失政治嗅觉。”
费尔南多低下头,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真正想做的是给予玛格丽特·都铎支持和安慰,而不是计算政治得失。但他内心深处也清楚,父母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甚至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6. 榴花与玫瑰(一)
几周后,英格兰宫廷内传来消息,亨利七世的病情有所好转。国王的康复被视为上帝的恩典,全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但亨利七世本人却变得更加沉默孤僻,几乎拒绝见任何人,除了他的母亲和少数几位亲信。
宫廷的角落从来不乏窥视的眼睛与有心之人的私语。不知从何时起,国王考虑再婚、寻求生育男性继承人的可能的流言愈演愈烈,尽管亨利七世从未正面回应过这一点。
当流言蜚语最终传到玛格丽特·都铎的耳朵里时,她第一时间想到这意味着她的继承权可能再次变得不确定。如果父亲真的再娶生下一个男孩,她将失去英格兰王位继承人的地位。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她为父亲能够走出悲伤而欣慰;另一方面,她又为尸骨未寒的母亲感到不值。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思考起自己和未婚夫的未来。
“我应该害怕父亲再婚吗?”一天晚上,玛格丽特·都铎私下向伊丽莎白·都铎询问到。
伊丽莎白·都铎思考片刻:“不必害怕,但要做好准备。如果父亲真的再婚并有了儿子,我们的继承顺位都会下降。”她停顿一下,耸了耸肩,“不过说实话,我认为这可能只是个谣言。你看父亲从来没亲口说过他打算再娶嘛,都是仆人们瞎嚼舌根。实际上父亲太爱母亲了,很难想象他会真正再婚。”
玛格丽特·都铎点头:“你说得对。我从未见过父亲对任何人像对母亲那样温柔。”
姐妹俩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对母亲的回忆中。
“无论如何,”伊丽莎白·都铎最终打破沉默,“我们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你与费尔南多王储的婚礼很快就要举行了,对吗?”
玛格丽特·都铎点点头:“按照约定,明年我就会启程前往西班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我收到了费尔南多王储的信,他说他在盼望我的到来。”
“他对你的身份肯定很满意,”伊丽莎白·都铎略带讽刺地说,“英格兰王位继承人,多么理想的妻子。”
玛格丽特·都铎敏锐地察觉到妹妹话语中的酸楚:“莉兹,费尔南多王储不是那样的人。他在信中几乎不提政治,更多是关心我的感受,与我交流学习。”
伊丽莎白·都铎轻哼一声:“也许吧。但王子们都受过专门训练,知道如何在给公主们的信中说漂亮话。”
玛格丽特·都铎刚想反驳,门外传来侍女求见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玛格丽特公主殿下,国王陛下派人来说,您的婚礼准备工作将提前开始。您将在半年后启程前往西班牙,而非原计划的明年。”侍女进来行礼后说道。
玛格丽特·都铎和伊丽莎白·都铎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为什么突然提前?”伊丽莎白·都铎问道。
侍女低头回答:“据说是西班牙方面提出的请求,他们希望尽快完成这桩婚事。”
当侍女退下后,伊丽莎白·都铎转向姐姐:“看来西班牙人害怕父亲改变主意,他们想在一切变得不确定之前把你抢走。”
玛格丽特·都铎皱眉:“别那么说,莉兹。这桩婚姻是两国多年前就达成的协议。”但她心里也隐约明白,伊丽莎白·都铎的恶意揣测或许不无道理。
“你准备好了吗?”伊丽莎白·都铎突然问道,“离开英格兰,去到千里之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与一个你只通过信件了解的人结婚?”
玛格丽特·都铎深吸一口气:“我必须准备好,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伊丽莎白·都铎轻声重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叛逆,“总是责任。”
就这样,玛格丽特·都铎的婚礼准备工作全面加速。整个宫廷都投入到为公主准备嫁妆、礼服和随行人员的工作中。虽然亨利七世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但他仍然亲自过问许多细节,确保女儿的婚礼万无一失。
而在西班牙,费尔南多也在为迎接未婚妻做着详尽的准备。他命人重新装饰了自己的宫殿,增添了许多英格兰风格的摆设。他特别为玛格丽特收拾出了一间书房,里面摆满了她可能喜欢的书籍。
“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期待这桩婚事。”前来参加婚礼的葡萄牙王后,他的姐姐玛丽亚在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打趣道。她正怀着第二个孩子,但精神尚佳。
费尔南多微笑着承认:“是的,我盼望见到玛格丽特公主。经过这些年的通信,我觉得我已经认识她了,却从未真正见过她的面容,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希望她不会让你失望,”玛丽亚调侃道,“有时候,人们在信中展现的形象和真实的自我可能大相径庭。”
费尔南多点头:“这是真的。但我相信玛格丽特公主的真诚,她的信中有一种无法伪装的智慧和温柔。”
玛丽亚笑了:“你已经爱上她了,弟弟。”
费尔南多没有否认,只是转身继续检查书房的布置,确保一切都尽善尽美。
……
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准备之后,玛格丽特·都铎终于踏上了前往西班牙的旅程。启程那天,整个伦敦城的人们都聚集在街道两旁,向他们可能的未来女王道别。
在王宫的内庭,亨利七世亲自为女儿送行。尽管国王的面容仍然因为失去爱妻而显得憔悴,但此刻他努力保持镇定,给予玛格丽特·都铎最后的叮嘱。
“记住,”他低声对玛格丽特·都铎说,“此去西班牙,你不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整个英格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都铎家族的尊严。”
玛格丽特·都铎点头,泪光在眼中闪烁:“我会的,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
亨利七世罕见地伸出双臂,将女儿揽入怀中:“你从未让我失望,玛格丽特。你是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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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不再是冷静理智的国王,只是一个即将目送爱女远嫁的父亲。这个拥抱让玛格丽特·都铎想起了母亲,如果这一刻能有母亲的见证该多好啊!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会想念你的,父亲。”
亨利七世轻轻放开女儿,用手帕擦去她的泪水:“去吧,去成为一位杰出的王储妃和未来高尚的王后。也许有一天,还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女王。”
玛丽·都铎站在旁边,等待与长姐告别,而玛格丽特·都铎的祖母玛格丽特·博福特和较大的妹妹伊丽莎白·都铎则会一道前往西班牙参加她的婚礼。当玛格丽特·都铎转向玛丽·都铎时,两姐妹紧紧相拥。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玛丽。”玛格丽特·都铎在妹妹耳边低语。
玛丽·都铎点点头,努力把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我会的,玛吉。而你要让那个西班牙王储明白,他娶了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亲人们依依不舍地分别后,玛格丽特·都铎携祖母妹妹登上了马车,缓缓驶离宫廷,开始她们漫长的旅程。玛格丽特·都铎不断回头望向越来越远的父亲与幼妹,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旅程漫长而艰辛,马车翻越崎岖的山路,船只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但玛格丽特·都铎始终保持着英格兰公主的尊严和风度,赢得了所有随行人员的敬佩。
终于,在1503年10月2日,英格兰的船队抵达卡斯蒂利亚的阿科鲁尼亚港。港口早已修整一新,卡斯蒂利亚的贵族和官员们列队欢迎未来的王储妃。但令玛格丽特·都铎略感失望的是,费尔南多并不在迎接的队伍中。
然而未等玛格丽特·都铎出声,伊丽莎白·都铎便抢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问:“费尔南多王储没有来迎接我的姐姐吗?”她近乎失礼的话语引来玛格丽特·都铎惊讶的一瞥,也使得玛格丽特·博福特为之侧目。
“亲王殿下在比利亚法菲拉等候诸位的到来,”一位卡斯蒂利亚外交官深深鞠躬,他的英语略显生硬,“新郎与新娘婚礼前的首次见面将被安排在那里的教堂。”
玛格丽特·都铎点头表示理解,内心在期盼之外又升腾起一丝不安。通过信件交流了这么多年,看过对方那么多画像,而今她终于要亲眼见到未来的丈夫了。他真的如画像上那般俊美吗?他会像信件中表露出来的那样聪慧温和吗?相对地,他会对自己满意吗?会觉得自己符合他的想象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玛格丽特·都铎的送嫁队伍缓慢地向伊比利亚半岛内陆移动,每到一处市镇都受到盛大的欢迎。西班牙骄阳的明艳与英格兰阴雨的暗沉构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上帝故意将世界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这一切都令玛格丽特·都铎充满好奇和兴奋。平日里最爱笑闹的伊丽莎白·都铎却不知为何有些心事重重,偶有那么一刻,她苍白的脸色使她的侍女们担心这位小公主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
7. 榴花与玫瑰(二)
11月3日,玛格丽特·都铎一行终于抵达比利亚法菲拉。按照计划,她将于明天在当地的一座乡村教堂与费尔南多首次见面。第二天的清晨,玛格丽特·都铎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穿上一件银丝暗织玫瑰纹镶白色毛呢花边的矢车菊蓝威尼斯锦缎曳地长裙,头顶银嵌青金石小王冠,颈项上戴着母亲留给她的黄金圣母像吊坠珍珠项链。
“您看起来美极了,殿下,”她的首席女侍臣多萝西赞叹道,“阿斯图里亚斯亲王一定会为您倾倒的。”
玛格丽特·都铎微笑,但眼中潜藏着不安:“我希望如此,多萝西。但我更希望他能看重我的品德与才能,而不仅仅是被我的外表所吸引。”
随着教堂大门开启,玛格丽特·都铎深吸一口气,缓缓步入其中。晨光从穹顶的创世纪彩绘玻璃窗倾泻而下,笼罩着祭坛前一个身着缀饰金珠红丝绒礼服的高挑背影。他赤褐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洗礼下近乎火红,令玛格丽特·都铎想起只在画册上见过的石榴花。听说每至暮春初夏,伊比利亚半岛盛开的石榴花绵延不绝,远望如同熊熊燃烧的山火。可惜如今时近寒冬,此等美景只能等来年方可得见了。
听到脚步声的费尔南多转身看向玛格丽特·都铎,那双熔炼了晴空色彩的眼睛中流露出惊讶和欣喜。眼前人具像化了娇艳而高贵的都铎玫瑰,符合甚至超越了他此前的一切想象。
玛格丽特·都铎缓步走向祭坛,心跳如鼓。这就是费尔南多,这就是她通过信件认识了多年的人。他俊逸的容颜沐浴在光晕中,仿佛阿波罗走下壁画降临人间。当玛格丽特·都铎终于站在费尔南多面前时,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仿佛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玛格丽特公主,”费尔南多率先开口,声音沉稳而温暖,“终于亲眼见到你,比我想象中的任何场景都要美好。”
玛格丽特·都铎屈膝行礼:“费尔南多王储,能够最终与你见面,是我长久以来的期待。”
就在这一刻,他们之间多年的信件交流似乎都有了实体,那些分享的思考、情感和理想,终于找到了它们的归宿。费尔南多伸出手,玛格丽特·都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归属感。
他们在神甫的见证下进行了简单的会面仪式,互相交换了礼物。费尔南多送给玛格丽特一条镶嵌着錾刻石榴花纹红宝石的纯金项链,象征着西班牙的激情;而玛格丽特则送给费尔南多一本精美的英格兰诗歌集,里面包含了她最喜爱的诗篇,每一首旁边都有她亲手写下的评注。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费尔南多真诚地说,轻轻翻阅着诗集,“透过这些诗句和你的评注,我似乎能够看到你的灵魂。”
玛格丽特·都铎微笑:“正如我通过你的信件看到了你的灵魂一样。”
会面结束后,费尔南多先行去往他们在比利亚法菲拉歇脚的城堡安排晚上的宴会。可他到达城堡后却还沉浸在方才见面的情绪中,直接把组织宴会的一揽子事都扔给侍官,回到房间给他的岳父亨利七世写下一封信,表达了他对玛格丽特·都铎的赞美和对这桩婚事的喜悦。他承诺自己将会是一个忠诚有爱的丈夫,照顾好玛格丽特,充分尊重她的身份和才智。
费尔南多也寄了信给伊莎贝拉一世和费尔南多二世,告诉父母他非常高兴看到他可爱的新娘。他特别提到了玛格丽特·都铎的优雅、智慧和对西班牙文化的尊重,这让他感到无比自豪。
寄出这两封信后,费尔南多取出装着玛格丽特·都铎多年来寄给他的信件的匣子,翻动着那些信函,思考着命运的奇妙。当初,他们的婚约只是两国之间的政治安排,但通过这些年的交流,他们建立了一种真挚的情谊,甚至可能是爱情。而现在,因为亚瑟·都铎的离世,玛格丽特·都铎成为了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他们的婚姻可能会带来两个王国的联合。
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幸福,更是历史的机遇。费尔南多明白,他和玛格丽特·都铎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他们的决定和行动将可能改变整个欧洲的格局。
但此刻,当他想到晚上将再次见到玛格丽特的笑容,他的心中只有对未来的期待,而非政治的算计。也许,在王室的世界里,爱情和政治最终可以共存,而他和玛格丽特将证明这一点。
……
十二岁的伊丽莎白·都铎身着一件金盏花色天鹅绒长袍,红发不再像十岁之前那样披散在肩头,而是编成复杂的辫子垂于脑后,只有额前未被梳拢的卷发昭示着她未婚的身份。她的眼睛闪烁着不同于普通少女的精明与野心,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几分。
伊丽莎白·都铎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教堂。在那里,她的姐姐正在与她未来的姐夫会面,那个据说聪明、温和、英俊的西班牙王储费尔南多。伊丽莎白·都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姐姐的王子,她心想,不知道他是否像传言中那样完美无瑕。
教堂的前门缓缓打开,伊丽莎白·都铎看到玛格丽特·都铎窈窕的身姿出现在门口。她的姐姐看起来焕然一新,脸上洋溢着青春欢畅的幸福光彩。
“莉兹!”玛格丽特·都铎轻移莲步走下台阶,朝着妹妹张开双臂。她的声音比起昨日更加轻快,仿佛所有的忧虑都随着与未婚夫的见面化为乌有。
伊丽莎白·都铎迎上前去,让姐姐拥抱自己,但她的视线却越过玛格丽特·都铎的肩膀,寻找着另一个身影。
“费尔南多王储在哪里?”她问道,语气中混合着好奇与轻微的挑衅。
玛格丽特·都铎松开怀抱,有些惊讶地看着妹妹:“他先回城堡安排欢迎宴会的相关事宜了,等到晚上你会见到他的。”
伊丽莎白·都铎耸耸肩:“好吧,我就是随便问问,也没有那么着急见到我未来的姐夫。”她环顾四周,“这就是西班牙的教堂?看起来倒是和英格兰迥然不同。”
玛格丽特·都铎微笑着挽起妹妹的手臂:“让我带你四处看看。虽然风格相异,但西班牙的建筑同样美丽。”
姐妹俩走过花岗岩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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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混砌的拱廊,周身的墙面上覆盖着仿科尔多瓦清真寺蜂巢纹样的塞维利亚靛蓝釉面砖,似乎在隐秘地诉说着伊比利亚半岛曾经被摩尔人征服的历史。
“你似乎很喜欢这里,”伊丽莎白·都铎评论道,注意到姐姐脸上那种放松的表情,“你对费尔南多王储的印象不错?”
玛格丽特·都铎的双颊上浮现出一抹微红:“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莉兹,他健美、英俊,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而且尊重我的想法。”
伊丽莎白·都铎冷哼一声:“听起来像个完美的丈夫,可惜完美只存在于童话里。”
玛格丽特·都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妹妹:“为什么这么说?你甚至还没有见过他。”
“因为人们总是戴着面具,姐姐。”伊丽莎白的声线突然变得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特别是王室成员。我们都是演员,在不同的舞台上扮演不同的角色。”
玛格丽特·都铎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妹妹:“你从哪里学到的这些想法?”
伊丽莎白·都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在她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成形。她要亲自验证这个所谓“完美王子”的真面目。如果他真如姐姐所说那般高尚,那么他应该能抵抗任何诱惑,不是吗?
……
当夜的欢迎晚宴上,伊丽莎白·都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费尔南多王储。他沐浴在朦胧烛光中的容颜愈发英气逼人,使得伊丽莎白·都铎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陷入了一瞬间的怔愣。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升起一丝怅然若失,尽管他们两人的关系除了未来的姐夫和姨妹以外再无其他。当费尔南多微笑着向伊丽莎白·都铎行礼、温和而睿智的蓝眼睛向她望来时,伊丽莎白·都铎不得不承认,费尔南多确实拥有一种不容忽视的魅力。
“欢迎来到卡斯蒂利亚,伊丽莎白公主。”费尔南多用流利的英语说道,“玛格丽特常在信中提到您,说您可爱活泼,如今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伊丽莎白·都铎微微屈膝,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芒:“亲王殿下过奖了。我姐姐也常提起您,说您是世上最完美的丈夫人选。”
费尔南多笑了:“我恐怕无法达到如此高的标准,但我会尽力成为一个好丈夫。”
整个晚宴期间,伊丽莎白·都铎都在观察着费尔南多与玛格丽特·都铎的互动。他们之间确实存在一种罕见的默契,时不时交换眼神、窃窃私语,偶尔为对方的话语而轻笑。伊丽莎白·都铎觉得自己的心脏正一滴滴地渗出嫉妒的毒汁,慢慢填满了她的胸腔,堵得她喘不过气来。为什么玛格丽特·都铎总能得到最好的?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婚姻、最好的未来。而她,伊丽莎白,身为一母同胞的都铎公主,却要被迫嫁去贫弱的苏格兰,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年纪足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
“我真的只是想替玛格丽特检验西班牙王储的忠诚,仅此而已。”伊丽莎白·都铎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到最后,似乎连她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8. 榴花与玫瑰(三)
晚宴结束后,宾客们渐次告别离去。伊丽莎白·都铎借口想要了解西班牙的建筑风格,独自在走廊中徘徊,暗中寻找费尔南多的踪迹。她知道,王子们通常会在晚上在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果然,她看到费尔南多独自一人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伊丽莎白·都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和头发,然后拿出她最优雅的仪态向那个方向走去。
当她悄悄推开门时,费尔南多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沉思。听到响动,他转过身,讶异地看到伊丽莎白·都铎站在那里。
“伊丽莎白公主?”他有些困惑地问道,“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伊丽莎白·都铎轻轻关上门,缓步走向费尔南多:“我只是想与您私下聊聊,了解更多关于我未来姐夫的事情。”
费尔南多礼貌地微笑:“当然,我很乐意回答您的问题。请坐。”他指向一旁的扶手椅。
但伊丽莎白·都铎没有坐下,而是继续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之距:“我听说您非常喜欢诗歌?我刚好也写了一些,想请您点评。”
“荣幸之至。”费尔南多回答,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但面上仍维持着微笑。
伊丽莎白·都铎从手袋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花笺,递给费尔南多。当他接过花笺展开、目光移到上面时,她故意向前踏了一步,假装被地毯绊倒,整个人倒向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反应迅速,一手托住了伊丽莎白·都铎的手臂,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摔倒。但当他意识到伊丽莎白·都铎的跌倒可能是故意的,特别是感觉到她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贴近他时,他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
“您还好吗,公主?“他的语气变得淡漠且疏离。
伊丽莎白·都铎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很抱歉,亲王殿下,刚刚我不小心踩到了地毯隆起的褶皱……”
费尔南多的表情变得严肃:“您或许需要休息了,公主。这一路来舟车劳顿,您一定很疲惫了。我会派人送您回房间。”
伊丽莎白·都铎的试探显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决定另辟蹊径:“在您与我姐姐正式成婚前,我想确保您是否真的适合她。玛吉是如此纯洁、善良,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费尔南多挑起眉稍,表情说不上是信还是不信伊丽莎白·都铎的“良苦用心”:“我向您保证,公主,我对您姐姐的感情是真诚的。我视她为未来的妻子和伴侣,将会永远尊重她、珍视她。”
“言语总是廉价的,”伊丽莎白·都铎逼近一步,眼中闪烁着挑逗的热情光芒,“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费尔南多的表情变得冷峻:“伊丽莎白公主,请恕我直言,您的行为极其不当。您是玛格丽特的妹妹,也是我未来的姨妹。这种暗示不仅有辱您的尊严,也是对您姐姐的极不尊重。”
伊丽莎白·都铎的脸涨得通红,但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恼怒。她没想到费尔南多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截了当地拒绝她。
“我只是在测试您,”她强辩道,“看看您是否真的爱我姐姐。”
费尔南多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失望:“这不是测试爱情的方式,公主。如果您真的关心玛格丽特的幸福,就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的决定,而不是试图破坏她的婚姻。”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浇在伊丽莎白·都铎头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和幼稚。费尔南多没有因为她的美貌和诱惑而产生动摇,反而因为她的行为而对她产生了鄙视。
“我——”伊丽莎白·都铎开口想要挽回面子,但费尔南多举手打断了她。
“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玛格丽特。”他的语气温和但坚定,“我理解您可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但请相信,破坏他人的幸福并不会让您自己更幸福。”
费尔南多走向门口,拉开门:“现在,请允许我送您回房间。”
伊丽莎白·都铎无言以对,只得默默跟随费尔南多走出书房。在走廊的转角处,她突然停下脚步:“您不必送我了,我自己认识路。”说完不等费尔南多回应,她迅速转身离去,留下王储一人站在昏暗的走廊中。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伊丽莎白·都铎靠在门上,心跳如擂鼓。她的计划彻底失败了,而且可能给自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污点。费尔南多说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谁知道他是否会信守承诺?如果这件事传到她姐姐或更糟,传到她父亲和祖母耳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伊丽莎白·都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她原本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拒绝嫁往苏格兰的理由,或许还想证明自己的魅力胜过姐姐玛格丽特。但现在,她只感到羞愧和恐惧的浪潮一阵阵涌来,渐渐漫过头顶。
……
翌日早晨,伊丽莎白·都铎刻意避开了与费尔南多的任何接触,甚至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与祖母、姐姐和未来姐夫共进早餐。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躲避。婚礼的准备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她作为伴娘,接下来必须参与许多仪式和活动。
正当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日子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来。”她勉强稳定了声线说道。
门开了,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祖母,玛格丽特·博福特。老夫人依然惯常地穿戴着黑色长袍和白色兜帽,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
“祖母!”伊丽莎白惊讶地叫道,迅速行了一礼,“您这么快就用完早餐了吗?”
玛格丽特·博福特步入房间关上门,意有所指道:“人上了年纪,总是胃口不佳、晚睡早起,这足以让我来得及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一阵寒意袭上脊背。祖母的话语中似乎暗含着某种指责。
“您指的是什么,祖母?”伊丽莎白·都铎试图装作无辜,但声音中的颤抖出卖了她。
老夫人走到窗前,背对着伊丽莎白·都铎:“昨晚,你去了费尔南多王储的书房,单独与他见面。”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陈述。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在血管中:“我只是想了解一些西班牙的文化和历史。”
玛格丽特·博福特猛地转过身,眼神中的锋芒足以刺破谎言:“别对我撒谎,伊丽莎白。我可能年老,但我的耳朵还很灵敏。你该庆幸昨天晚上只有我发现了你的行踪,并靠近门边听到了一切。你试图引诱你姐姐的未婚夫,不是吗?”
伊丽莎白·都铎张口欲辩,但最终只能垂下头,逃避祖母的凝视。
“为什么?”老夫人的声音中带着真诚的困惑和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伊丽莎白·都铎抬起头,眼中跃动着泪花:“因为我不想嫁给詹姆斯四世!我不想被送到那个寒冷、野蛮的国度,嫁给一个比我大将近二十岁的男人!”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激愤,“为什么玛格丽特可以嫁给富有强大的西班牙年轻英俊的王储,而我却要被当作一枚可以随意打发的政治筹码送人?”
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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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特·博福特的表情软化了一些,但眼神依然坚定:“伊丽莎白,我理解你的不满,但你必须明白,作为王室成员,我们的婚姻从来不是为了个人幸福,而是为了王国的利益。”
“这不公平!”伊丽莎白倔强地说。
“生活本就不公平,”老夫人平静地回答,“但我们可以在不公平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她走近伊丽莎白·都铎,语气软了下来,“你知道吗,你的母亲和我都曾反对你与詹姆斯四世的婚约,认为他会伤害你,危及你的健康。但你的父亲执意如此,他认为如果你嫁给詹姆斯四世,你有可能成为统一大不列颠的关键。”
伊丽莎白·都铎惊讶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姐姐玛格丽特现在是英格兰王位的假定继承人,如果她与费尔南多的婚姻能够生下子嗣,那么英格兰和西班牙将可能联合。而如果你嫁给詹姆斯四世,并为苏格兰生下王位继承人,那么在将来,英格兰和苏格兰也有可能通过血缘关系而联合。”
伊丽莎白·都铎渐渐明白了祖母的意思:“您是说,我的孩子可能统治苏格兰,而玛格丽特的孩子可能统治英格兰和西班牙,然后通过某种方式——”
“通过婚姻或继承,”玛格丽特·博福特补充道,“英格兰、威尔士、爱尔兰和苏格兰可能最终统一。想想看,伊丽莎白,这将是大不列颠群岛上第一个统一的联合王国,而你将是这一切的奠基者之一。”
伊丽莎白·都铎陷入了沉思,她从未以这种方式思考过自己的婚姻。一直以来,她只将其视为父亲为了维护与苏格兰的一时和平、对自己这个不够重要的次女作出的随意指派。但如果她的婚姻真的能够为未来的联合王国奠定基础,而自己将成为其中一个浓墨重彩、不可磨灭的角色,那么这个牺牲或许值得。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伊丽莎白·都铎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她无法逃避与詹姆斯四世的婚姻,至少不是通过诱惑姐姐的未婚夫这种方式。
“我明白了,祖母。”她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但坚定,“我不会再做那样愚蠢的事情了。”
玛格丽特·博福特点点头,但她的面容依然严肃:“这还不够,伊丽莎白。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会全心全意地接受与詹姆斯四世的婚姻,为了英格兰北部边境的稳定,为了未来可能的联合王国。”
伊丽莎白·都铎深深吸气:“我保证,祖母。我会尽我所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苏格兰王后,为了英格兰,为了都铎家族。”
老夫人满意地颔首:“很好。昨天晚上你和费尔南多王储在转角处分开之后,我就从暗处现身叫住了他。他在我面前向上帝发誓不会透露给其余任何人,包括玛格丽特。我相信他会信守承诺,因为他也知道这样的丑闻对两国关系没有任何好处。”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既羞愧又感激。她的祖母虽然严厉,但也在保护她。“谢谢您,祖母。”她轻声说。
玛格丽特·博福特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回头看着伊丽莎白·都铎:“伊丽莎白,记住我去年就已经告诉过你的话。对于像你这样没有实权的公主来说,缔结婚姻的那一刻并不能决定一切,反倒是你通向真正权力的钥匙。在你的婚姻中找到自己的力量,这才是一个睿智的女人应该做的。”
话毕,老夫人离开了房间,独留下伊丽莎白·都铎怔愣在原地。或许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失去祖母的时间太长太长,以至于早已忘却了此刻祖母的谆谆教诲。又或者其实她从未真正理解过祖母的教导,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学到了皮毛而已。
9. 王冠之重(一)
十一月的西班牙,阳光依然明媚,却不再像夏季那般灼人。巴利亚多利德的街道上,鲜花和彩带铺满了地面,人们欢呼雀跃,热切期盼着迎接他们未来的王储妃——英格兰的玛格丽特·都铎公主。
玛格丽特·都铎坐在马车内,透过窗户向街道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微笑着挥手致意。她的心跳加速,既因为即将与费尔南多举行正式婚礼的喜悦,也因为将在一个陌生国度担当重任的忐忑。
“这里的民众都很喜欢你呢。”费尔南多在一旁轻声说道。经过几天旅程的朝夕相处,他们已能泰然自若地靠坐在一起。
玛格丽特·都铎略带疑惑:“但他们甚至还不认识我。”
“但他们认识阿斯图里亚斯亲王,”费尔南多眨眨眼睛,流露出少见的俏皮,“而我对您的赞美早已传遍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宫廷。西班牙人都知道他们的王储找到了一位完美的伴侣。”
玛格丽特·都铎感到脸颊微微发烫。在比利亚法菲拉与费尔南多初次见面后,她的陪嫁团便与费尔南多的迎亲队伍一同前往巴利亚多利德,正式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过去的几天里,玛格丽特·都铎和费尔南多每天都互相倾诉着爱意。费尔南多的态度是如此温柔真挚,让玛格丽特·都铎更加确信,她与费尔南多的婚姻将不仅仅是政治联姻,更是一段建立在相互理解和尊重基础上的真挚情谊。
马车驶入王宫大门,玛格丽特·都铎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迎接她在这个国家的新生活。当马车停下,侍从打开车门时,费尔南多先一步走下马车,回身向她伸出手来:“我的公主,欢迎来到托德西利亚斯王宫,欢迎来到你未来的家。”
玛格丽特·都铎将手按在他的掌心上,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安心感:“谢谢你,亲王殿下。”她柔声说道,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费尔南多微笑着引领她进入宫殿,低声解释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婚礼将在五天后于胡安·比维罗宫举行,那也是三十四年前他的父母、伊莎贝拉一世和费尔南多二世结婚的地方。到时候,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贵族和官员们都将到场。
“你的祖母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为了我们的新婚之夜特别设计了一场‘床上仪式’。”费尔南多告诉玛格丽特·都铎。说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赶紧用轻咳掩饰尴尬。
玛格丽特·都铎羞涩地低下头,但又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她的祖母一向以掌控一切闻名,即使是在遥远的西班牙,她也要确保一切按照传统进行。
“伊丽莎白呢?”玛格丽特·都铎转移话题问道,关心着她那自到达西班牙起就情绪阴晴不定的妹妹。
费尔南多的表情显示出一刹那的复杂,但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她很好。你的祖母似乎已经与她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最近几天,她表现得十分得体,甚至开始为了日后的联姻学习苏格兰的文化与历史。”
玛格丽特·都铎惊讶地挑眉:“真的吗?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莉兹。”
费尔南多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人总是会成长的,特别是在面对自己无法改变的命运时。”他停顿片刻,“就像我们,坦然接受了这桩政治婚姻,却有幸在其中找到了真挚的情感。”
玛格丽特·都铎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费尔南多总是能够用最恰当的话语表达她内心的感受。
接下来,费尔南多带领玛格丽特·都铎参观了这座他们将要于此度过新婚蜜月的宫殿。当他们走进那间专为玛格丽特·都铎特别开辟的书房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记得我喜欢的每一位作家,”她惊讶地说,扫视着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
费尔南多微笑:“不仅记得,我还尝试阅读了其中大部分。我想了解你所了解的世界。”
这一刻,玛格丽特·都铎意识到,也许她真的很幸运。在王室的政治婚姻中,能够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
接下来的几天里,玛格丽特·都铎忙于各项婚礼前的准备工作。她试穿婚礼服装,学习西班牙的婚礼习俗,接见前来祝贺的西班牙贵族们。在这繁忙的日程中,她发现伊丽莎白·都铎确实如费尔南多所说,变得更加安静、更加成熟,仿佛突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婚礼前一天晚上,当两姐妹久违地独处时,玛格丽特·都铎忍不住问道:“莉兹,你还好吗?你似乎变了很多。”
伊丽莎白·都铎坐在窗边,沐浴在水银似的月光中:“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姐姐。”她的声音暗藏着如同月色的寒凉,“我们的人生道路已经被设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选择,我可以选择如何走完这条路。”
玛格丽特·都铎惊讶于妹妹仿若在一夜之间发生的成熟:“是祖母与你谈了什么吗?”
伊丽莎白·都铎淡淡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复杂的意味:“她让我看到了更大的图景。作为苏格兰未来的王后,我也许能够为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和平做出贡献,甚至有朝一日,促成两国的统一。”
玛格丽特·都铎走到妹妹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听起来,你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当好一个王后了。”
“就像你一样,”伊丽莎白·都铎回应道,“未来的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王后,也许有朝一日还会是英格兰的女王。”
姐妹俩相视而笑,在这一刻,她们都感受到命运的重量,也看到了其中隐藏的可能性。
……
11月14日,婚礼当天清晨,天地之间是盛大的阳光,似乎连上帝也在为这桩婚事祝福。玛格丽特·都铎站在穿衣镜前,身穿洁白的绸缎婚服,头戴满镶珍珠的冠冕,金丝绣都铎玫瑰纹章的白色面纱掩映下,她的容颜美丽得令人忍不住屏息。
“你今天美极了,亲爱的。”玛格丽特·博福特走进房间,眼中充斥着骄傲。老夫人虽然年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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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但举止依然优雅威严,宛如一位从未离开过权力中心的女王。
玛格丽特·都铎转身,露出略带紧张的微笑:“谢谢您,祖母。我希望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你从不让人失望,”老夫人走近,轻轻整理着孙女的头纱,“今天你不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都铎家族,代表整个英格兰。记住,从今往后,你的一言一行都将同时受到两个国家的人民关注。”
玛格丽特·都铎点点头,祖母的话没有让她产生退意,反而燃起昂扬的斗志:“我明白,祖母。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也会成为一个好王妃。”
“不仅如此,”玛格丽特·博福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你还必须为王位做好准备。伊莎贝拉女王的健康状况不佳,据说她可能撑不过明年冬天。一旦她离世,费尔南多将继承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的王位,而你,将成为王后。”
尽管玛格丽特·都铎一直清晰地知道这种可能性,但当她真正面对时,仍感到措手不及:“这么快?我不知道我是否准备好了。”
“没有人生下来就知道如何当一个王后。”老夫人坚定地说,“但你有兰开斯特与约克王朝的血脉,有你父母与我对你自幼的教导,有费尔南多王储的支持,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后。”
玛格丽特·都铎抬起头直视祖母,从对方的眼中汲取力量:“我会尽我所能,祖母。为了都铎家族,为了英格兰,也为了我自己。”
……
婚礼在胡安·比维罗宫华丽的大厅内举行。当玛格丽特·都铎步入其中时,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她如同一位天使降临人间,纯白的婚纱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步伐优雅而坚定,眼神中流露出对未来的期待和勇气。
费尔南多站在祭坛前,同样身着洁白的绸缎礼服。当他见到玛格丽特·都铎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深情。
婚礼由西斯内罗斯大主教主持,在托莱多主教的协助下进行。他们交换了誓言和戒指,许下了相守一生的承诺。当大主教宣布他们正式成为夫妻时,费尔南多轻缓地抬起玛格丽特·都铎的面纱,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整个大厅爆发出欢呼声,鲜花和彩带从天而降,庆祝这对新人的结合。
伊丽莎白·都铎作为伴娘,站在姐姐身后。当她看到费尔南多温柔地亲吻玛格丽特·都铎,眼中闪烁着真挚的爱意时,她的内心五味杂陈,不禁开始想象自己未来的婚礼,与一个她尚未谋面的男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当伊丽莎白·都铎将画像上的那个大胡子中年男人代入未来婚礼上自己面对的丈夫时,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赶紧用祖母描绘的联合王国的前景驱散脑海中詹姆斯四世的形象。
“下一次,等下一次婚姻,我手中有了权力,一定要选一个年轻英俊的丈夫。”伊丽莎白·都铎暗暗发誓,“毕竟玛吉也说过,詹姆斯四世比我大那么多,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10. 王冠之重(二)
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音乐、舞蹈、美食和欢笑充满了整个宫殿。玛格丽特·都铎和费尔南多坐在主桌上,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此时的他们,仿佛忘记了政治和王室的重担,只是单纯地享受着新婚的喜悦。
“你快乐吗,我的王妃?”费尔南多轻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玛格丽特·都铎微笑着点头:“非常快乐,我的王子。”她犹豫了一下,“但也有一些担忧。”
费尔南多握住她的手:“关于什么?”
“关于未来,”玛格丽特·都铎轻声说,“关于我们可能很快就要肩负起的责任。”
费尔南多了然地点头,眉间掠过伤感的薄雾:“你听说了母亲的健康状况。”
“是的,”玛格丽特·都铎坦诚道,“我不知道我是否准备好成为卡斯蒂利亚的王后。”
费尔南多的眼神变得柔和:“在刚开始面对王冠的那一刻,没有人会完全准备好承受它的重量。但我相信,有你在我身边,我们能够共同面对一切挑战。”他停顿片刻,“而且,玛格丽特,你未来还可能戴上另一个国家的王冠。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这个身份同样重要。”
玛格丽特·都铎试探性地发问:“你不担心这会让我分心吗?不担心我需要经常返回英格兰履行王位假定继承人的义务?”
费尔南多摇头:“我尊重你的责任,就像你尊重我的一样。我们都知道,作为王室成员,我们的人生从来都与生养自己的国度脱不开干系。”他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我认为一个国王强行干涉另一个国家的内政是不明智的。如果有朝一日你成为英格兰的女王,而我作为你的丈夫成为共治国王,我会尊重英格兰的传统和人民的意愿。”
玛格丽特·都铎惊讶于费尔南多的见解,这一下子戳中了她这些日子来掩盖在浓情蜜意之下的隐忧:“你真的愿意这么做?要知道,许多女领主的丈夫可都是将妻子的土地视为囊中之物。”
“当然,”费尔南多笑道,“我可是通过与你之间长达九年的通信了解了英格兰历史、政治、文化的方方面面,我知道英格兰的人民对外国干涉有多么敏感。如果我们要建立一个横跨两个王国的联盟,就必须充分尊重彼此的独特性。”
玛格丽特·都铎只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费尔南多不仅是一个温柔的丈夫,更是一个初露锋芒的拥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一个能够与她并肩前行的伴侣。
……
深夜时分,玛格丽特·都铎被她的侍女们簇拥着离开婚宴,前往托德西利亚斯王宫中她与费尔南多的婚房。
在卧室中,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正等待着这对新人。玛格丽特·博福特亲自指导了“床上仪式”的准备,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传统。
“这是确保婚姻神圣和多子多孙的重要仪式,”老夫人对有些紧张的玛格丽特·都铎解释道。
侍女们帮助玛格丽特·都铎脱去了复杂的礼服,卸下了繁重的首饰,只留下一条轻薄的面纱。当她躺在洒满圣水的婚床上、只以一条薄被遮盖住身体时,心脏跳动得仿若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既因为紧张,也因为期待。
不久之后,伴随着维奥尔琴和塔波鼓的乐声,费尔南多在一群绅士的陪同下走进了卧室。他身着简单的衬衫,肩上披着长袍,表情庄重而温柔。托莱多主教上前,为婚床祝福,并祈祷新人多子多孙,为两个王国带来强大的继承者。
随后,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新婚夫妇独处。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费尔南多和玛格丽特·都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能够卸下公众场合佩戴的面具。
“这些仪式真是令人疲惫。”费尔南多轻声说,坐在床边,轻轻握住玛格丽特的手,“但现在,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了。”
玛格丽特·都铎微微一笑,心中仍有些紧张:“是的,终于。”
费尔南多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可能还有些不安,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会尽己所能地尊重你。在婚礼之前,你的父亲写信给我,希望我能等到你满十六周岁再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毕竟你的祖母便是因为过早的生育而终生不孕。在此之前,我们有的是时间来了解彼此。”
玛格丽特·都铎眼中涌起感动的泪水,既为了费尔南多的理解,也为了父亲的关怀:“谢谢你,费尔南多。”
“不必谢我,”费尔南多微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毕竟,一段先行建立了充分尊重和理解的婚姻,才能在之后经受住时间和权力的考验。”
他们相视而笑,在这个属于他们的私密时刻,彼此的心更加靠近了一步。
……
婚后的日子如同梦境般美好。费尔南多和玛格丽特·都铎相处融洽,无论是在私密的晚餐中交流思想,还是在公开场合共同出席活动,他们都展现出了令人羡慕的默契。玛格丽特·都铎迅速适应了西班牙的生活习惯和宫廷礼仪,赢得了贵族的尊重和平民的喜爱。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1504年11月26日,伊莎贝拉女王在经历了长期的病痛后,终于得到了解脱。费尔南多接到消息时,正与玛格丽特·都铎在托德西利亚斯王宫共进晚餐。
使者跪在地上,声音低沉:“陛下,伊莎贝拉女王已经驾崩。卡斯蒂利亚与莱昂需要您的领导。”
费尔南多的脸颊在一瞬间褪尽了血色,尽管他早已在一波波御医们的唉声叹气摇头不语中有所预感,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仍然感到心头充斥着难言的悲怆。玛格丽特·都铎立即站起身,走到丈夫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
“我们将立即启程前往托莱多。”费尔南多强自镇定地说道,“通知议会官员们,我将在那里接受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的王冠。”
使者领命退下后,费尔南多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倒在玛格丽特·都铎的怀中泣不成声。片刻之后,他渐渐平复了情绪,低声说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失去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满足她的期待,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玛格丽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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铎轻轻抚摸着丈夫的头发:“没有人能够完全准备好面对这样的时刻。但你不是一个人,费尔南多。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费尔南多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和感激:“知道你会陪在我身边,是我最大的力量,玛格丽特。”
数日之后,在一场盛大而庄严的仪式中,十九岁的费尔南多接受了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的王冠,是为费尔南多六世。年仅十五岁的玛格丽特·都铎站在他身旁,被主教戴上了属于王后的冠冕。当王冠落在费尔南多的头上时,玛格丽特·都铎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肩膀和自己一样微不可察地轻颤,仿佛他们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虚空之中那无形的重量。
加冕仪式后,新国王需要立即着手处理一系列国家事务。费尔南多六世整日与大臣们开会商议,制定新的政策,处理与其他国家的关系。玛格丽特·都铎则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后,如何支持丈夫的统治,同时平衡自己作为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的责任。
……
费尔南多六世在对母亲的哀悼和繁杂的国事中迎来了1505年的新年。不久之后的一个深夜,他结束了一天的治国理政,疲惫地回到卧室,发现玛格丽特·都铎仍然醒着,正坐在壁炉边的圈椅上,阅读一本英格兰的律书。
“玛吉,你怎么还没休息?”他关切地问道,脱下沉重的外袍。
玛格丽特·都铎合上书本,微笑道:“我在等你,费尔南多。事实上,我想和你认真谈谈,关于我打算在近期返回英格兰一段时间,以便更好地履行我身为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的职责。此外,莉兹会在今年嫁给詹姆斯四世,我也想去见证她的婚礼。”
费尔南多六世察觉到玛格丽特·都铎身体的紧绷,仿佛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她就会跳起来与他战斗到底:“别担心,玛吉。就像婚礼那天我告诉你的一样,我充分尊重这段婚姻中,你与英格兰的独立性。”他坐到妻子对面的圈椅上,“事实上,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人民是不会打心眼里接受一个常年居住在别国的统治者的。”
玛格丽特·都铎的身体放松了一半:“你不担心这会影响到我作为卡斯蒂利亚王后需要承担的义务吗?”
费尔南多六世摇头:“我们的婚姻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幸福,更是为了两国的联盟。如果有朝一日你需要继承英格兰的王位,那么你必须为此做好准备。”他停顿片刻,“而且,我相信你有能力平衡好这两个角色。”
玛格丽特·都铎激动地站起身,上前抱住丈夫:“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费尔南多。我保证,无论身处何方,我的心都会与你同在。”
费尔南多六世轻轻回抱住她:“我也一样,我的王后。无论是作为卡斯蒂利亚的国王还是未来可能的英格兰共治国王,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支持你的理想。”
在这一刻,两人不仅是夫妻,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同面对着王冠的重量和命运的挑战。他们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只要他们携手并进,没有什么困难不能被克服。
11. 王位的博弈(一)
1505年1月25日,日夜兼程的玛格丽特·都铎终于赶上了妹妹伊丽莎白·都铎与詹姆斯四世的代理人在里士满宫举行的代理婚礼。此后,在为妹妹成为苏格兰王后做准备这件事上,玛格丽特·都铎身为长女,代行着亡母约克的伊丽莎白的职责。她为伊丽莎白·都铎置办嫁妆,并鼓励妹妹主持宫廷仪式。伊丽莎白·都铎跟随着姐姐的步伐,参与了父亲亨利七世的宫廷中众多的庆典与宴会。
这些社交场合也被玛格丽特·都铎物尽其用,以便与英格兰的贵族和官员加强联系。亨利七世似乎仍对长女成为王位继承人一事抱有疑虑,并没有授予玛格丽特·都铎直接参与国事的权力。这让玛格丽特·都铎的内心隐隐生出不安,尽管在父亲丧妻无子的当下,她继承王位的未来似乎板上钉钉。她近乎本能地渴求增强自己在英格兰的影响力,除了在上流社会积累政治资本,玛格丽特·都铎还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展现自己风姿卓然、平易近人的形象,以提升在民众间的支持度。
6月27日,在父亲与姐姐的陪同下,伊丽莎白·都铎离开里士满宫,启程前往科利韦斯顿。一个多月后,亨利七世与玛格丽特·都铎在特威德河畔贝里克和伊丽莎白·都铎分开,后者将独自穿越国境线,踏上苏格兰的土地。
临别之时,玛格丽特·都铎对妹妹含泪说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莉兹。记住,无论你身在何处,你都是英格兰的公主,是都铎家族的一员。”
亨利七世面容整肃,只有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惆怅与不舍:“别了,我的女儿伊丽莎白。记得要向苏格兰人展现出宏伟光辉、热情虔诚的王后美德,让他们说我给苏格兰送来了一位天使。”
伊丽莎白·都铎用力点头,带着哭腔说道:“我会的,父亲,玛吉。请代我向祖母和玛丽问好。”
……
跨越英苏边界后,伊丽莎白·都铎到达兰伯顿。在那里,她与早已等候多时的苏格兰宫廷成员会面。詹姆斯四世亲自率领贵族们前来迎接,当看见伊丽莎白·都铎那如玫瑰初绽般娇美的容颜时,他原本只是平平的面色为之一振,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期待和喜悦。
见到丈夫的第一面,伊丽莎白·都铎就被詹姆斯四世脸上那层浓密的胡须夺去了全部注意力。一想到以后要被这胡须后的嘴唇亲吻,她就险些维持不住优雅端庄的笑容。她赶紧低下头向丈夫行礼,以掩饰眸中快要溢出来的嫌恶。
待到四下无人之时,伊丽莎白·都铎直截了当地对詹姆斯四世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不喜欢你的胡子,”她皱着眉头嘟着嘴,“它看起来很粗犷,很不雅观。”
詹姆斯四世愣住了,男人的大胡子本来是这个时代的风尚,他们阳刚气质的证明。他轻轻抚摸着精心打理的胡须:“我以为它让我看起来更加威严……你真的这么不喜欢吗?”
“非常不喜欢。”想到自己日后在苏格兰的实际地位和权力还要仰赖眼前这个男人,伊丽莎白·都铎终究还是采取了迂回的方式,以撒娇掩盖傲慢的语气,“它让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多。”
面对美貌的小王后的撒娇卖痴,心猿意马的詹姆斯四世在这一刻只觉得他的原则和尊严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那么,为了你,我愿意立刻把它剃掉,”他几乎是谗媚地说道,“我不希望有任何东西让我可爱的妻子感到不快。”
伊丽莎白·都铎对丈夫这种毫无底线的讨好既满意又轻蔑:“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早晨,当伊丽莎白·都铎再次见到丈夫时,詹姆斯四世的脸颊已经修整得干干净净,像个听话的小男孩一样期待着她的赞赏。宫廷中人看到国王为了讨好未来王后而毅然决然地剃掉了他往日颇为自豪的胡须,私下里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决定要稍稍调整他们以后对待这位英格兰公主的态度。
伊丽莎白·都铎对丈夫的言听计从既感到一丝鄙夷,又意识到这或许是她在苏格兰宫廷中获得影响力的机会。尽管心中对这桩不相配的政治婚姻仍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但詹姆斯四世对她外表的迷恋至少让她的处境不那么难以忍受。
8月8日,伊丽莎白·都铎与詹姆斯四世在荷里路德宫举行了正式的婚礼。婚礼弥撒后,伊丽莎白·都铎被加冕为苏格兰王后,确立了她的地位与头衔。
……
新婚之夜,伊丽莎白·都铎浑身紧绷地蜷缩在婚床上,如临大敌地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或许是上帝听到了她内心的疯狂祷告,詹姆斯四世遵从了亨利七世提出的不要让他的女儿过早怀孕的请求。他并没有急于做什么,只是在伊丽莎白·都铎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道了晚安后便翻身沉沉睡去。
伊丽莎白·都铎无声地松了一大口气,可想到这是第一次,她和一个还半生不熟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伊丽莎白·都铎便辗转难眠。直到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她才疲倦至极地堕入黑沉之中。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帷幔的缝隙,落到伊丽莎白·都铎的面颊上,她在这亮度中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挣扎着从不足的睡眠中不情愿地醒来。睁开眼看到男人面容的刹那,她差点吓得惊叫出声,幸好在最后关头想起眼前人是自己的丈夫、他们已于昨日正式结婚,才硬生生地将尖叫憋回去。
“我亲爱的王后,”詹姆斯四世温柔地抚摸着伊丽莎白·都铎在晨晖中呈现出金红色的发丝,“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确认了你在苏格兰将会拥有的领地和房产。”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瞬间将面对无爱的丈夫的不快抛置脑后:“真的吗?包括哪些城堡?”
“梅斯文城堡、斯特灵城堡、杜恩城堡、林利思哥宫和位于塞尔扣克郡的纽瓦克城堡,”詹姆斯四世微笑着望着对方,眼底是伊丽莎白·都铎优美身形的倒影,仿佛眼前人是他的无上珍宝,“以及从相应伯爵领地和领主领地获得的收入,都是你的了。”
在新婚之夜后的第二天早晨,丈夫将自己领土中的一部分土地赠予妻子,这便是作为贵族联姻中一项传统的晨礼。不过如詹姆斯四世这般慷慨解囊,倒也不多见。
“谢谢你,詹姆斯。”因为这份厚礼,伊丽莎白·都铎觉得自己对丈夫的容忍度可以再上升一些。她甚至愿意给对方几分面子,亲昵地直呼他的名字。
“不必谢我,”詹姆斯四世似乎被伊丽莎白·都铎骤然亲近的态度所鼓舞,试探性地抚上她如玫瑰花瓣般粉艳的脸颊,“我还有更好的礼物给你。我会在今天的国务会议上将正在建造的战舰命名为‘伊丽莎白号’。它将成为苏格兰海军中最壮观的战舰,就像你是荷里路德宫最耀眼的明珠一样。”
伊丽莎白·都铎微不可察地缩了缩,终究看在丈夫刚刚向她承诺了特权的份上,允许对方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脸上。她的心绪复杂难言,既因为詹姆斯四世的极力讨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又清晰地意识到丈夫的肤浅爱慕主要来源于对她容貌的迷恋,而非真正的理解与尊重。
……
英格兰的秋日难得有这样明媚的阳光,但里士满宫的议事厅内微妙的紧张氛围却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光明与欢乐隔绝在外。亨利七世端坐在主位,身旁是他最信任的顾问们,包括那位都铎王朝的大家长,玛格丽特·博福特。国王的面容比以往憔悴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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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爱妻的伤痛虽已过去两年多,却仍在他的眼底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诸位,”亨利七世的声音沉沉,“我想你们都清楚我召集这次会议的目的。”
大臣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自从约克的伊丽莎白逝世后,国王的再婚问题就一直是宫廷中最敏感的话题之一。今天,这个议题终于被正式摆上了台面。
“陛下,”财政大臣谨慎地开口,“考虑到王国的稳定和王室的延续,您的再婚确实是一项需要慎重考虑的事项宜。”
亨利七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到母亲身上:“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时间对我而言并不充裕。”
玛格丽特·博福特端坐在座位上,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政治家的精明:“我的儿子,上帝夺走了我们亲爱的亚瑟与伊丽莎白,但他或许会赐予你一个新的机会,一个确保都铎王朝延续的机会。”
亨利七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玛格丽特和她的西班牙丈夫身上。”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抗拒,“尽管费尔南多六世表示他会尊重玛格丽特,但等到他成为英格兰共治国王,谁能阻止他背信弃义?”
“恕我直言,陛下,”眼见议事厅的气氛因为这个可怕的未来而愈发沉闷,外交大臣适时插话道,“各国已经开始举荐他们心目中适合的候选人。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推荐了他的外甥女热尔梅娜·德·富瓦;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则提名了自己的女儿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女大公。”
“还有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财政大臣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他推荐了他的侄女那不勒斯的乔安娜。”
亨利七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这位亲家能有这么好心?他巴不得我为了伊丽莎白誓不再娶,或者干脆早日离世,好让他的儿子统治英格兰。”
大厅内回荡着低沉的笑声,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我需要一位能够为王室带来男性继承人的王后,”亨利七世站起身,走向窗前,“一位适龄、健康、有生育能力的王后。”
玛格丽特·博福特的目光追随着儿子:“你心中已有人选了吗,亨利?”
国王背对着众人,望向窗外的花园:"我需要更多的了解。这不仅仅关乎我个人的偏好,更关系到王国的未来。”他转过身,目光坚定,“我要派遣使节前往法国、神圣罗马帝国和那不勒斯,亲自会见这些候选人,了解她们的品性、教养和健康状况。”
“明智的决定,陛下,”枢密院大臣点头赞同,“但我们也要考虑到这些婚约可能带来的政治影响。”
“政治考量固然重要,”亨利七世承认,“但我不会仅仅为了政治利益而牺牲王朝的延续。英格兰未来王后最重要的职责是生育健康的王子。”他转向外交大臣,“立即准备使节团,我要尽快得到关于这些候选人的详细报告。”
会议结束后,亨利七世独自留在大厅中,远眺天边的夕阳。玛格丽特·博福特静静地走到儿子身边。
“你在想什么,亨利?”她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柔和。
“伊丽莎白,”国王低声回答,“我在想如果她还在,一切会多么不同。”
老夫人的眼中划过一丝忧伤:“她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母亲。但上帝有他的安排,我们必须向前看。”
亨利七世转向母亲,眼中混合着悲伤和决心:“我不能让都铎的血脉就此中断,我不能让亨利七世成为都铎王朝唯一的国王。”
“你不会的,”玛格丽特·博福特坚决地说道,“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12. 王位的博弈(二)
几天后,消息像野火一般在欧洲各国宫廷中传开: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正式开始寻求再婚。各国使节纷纷前往伦敦,带着他们国王的祝福和政治筹码。英格兰的宫廷一时间成为了欧洲政治舞台的中心。
在卡斯蒂利亚的托莱多宫,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都铎正在私人会客室中谈论刚收到的消息。
“我父亲真的决定再婚了,”玛格丽特·都铎低声说道,手中死死捏着来自英格兰的信件,指节用力到泛白,“他说这是为了确保都铎家族的延续。可是——为什么?!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悲恸欲绝,哀伤到差点随母亲而去。我一直以为,他打算再娶不过是宫人们的流言蜚语……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是彼此的唯一,他们的爱情矢志不渝……”
费尔南多六世的表情复杂,他倾身握住妻子的手,防止她在情绪激动之下弄伤自己:“这是可以理解的。任何一个国王都希望有一个确定的男性继承人。”
玛格丽特·都铎抬头看着丈夫,眼圈发红:“但这意味着我——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继承英格兰的王位。”
费尔南多六世将妻子揽入怀中:“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亲爱的。你的父亲今年四十八岁,仍有可能生育子嗣。”
“我知道,可我一直觉得——万一呢?”玛格丽特·都铎叹息道,“万一父亲和母亲没能生下新的男孩。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更是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是现在这个距离似乎越来越遥远。”
费尔南多六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脸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卡斯蒂利亚与未来的阿拉贡的王后,我的爱人。即使不能成为英格兰的女王,你仍然拥有一个爱你的丈夫和一个强大的王国。”
玛格丽特·都铎似乎想要以微笑回应,可她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放弃了:“如果我真的与英格兰的王位失之交臂,只怕我会抱憾终身。我曾经那么接近过它,对于它赋予的责任既担忧惶恐又热血沸腾。我曾经那么努力地学习,想要证明自己配得上它。可我终究还是失去它了,这一切只因为——只因为我是个女孩。”
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到最后仿若只是气音的呢喃,落在费尔南多六世的耳中却如惊雷般炸响。他眼前的景象似乎覆上了一层幻影,那依稀可辨是一间正在举办宴会的大厅,一个头顶王冠的中年男人为一个小男孩戴上象征爵位的冠冕。
费尔南多六世听见自己的口中发出激愤的女声:“您不应该授予您的私生子里士满公爵的爵位!”
中年男人满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声线讥诮:“哦?那么我应该将它授予谁呢?”
费尔南多六世视角的女人深吸一口气,毅然道:“我们的女儿,玛丽。”
“……我只会将它给我的儿子。”
费尔南多六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荒唐可笑,毫无道理可言。里士满位于英格兰,可是只有里士满伯爵之说。那个似乎是英格兰国王的男人如果是亨利七世的话,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岳父还有私生子。而亨利七世的女儿、自己的姨妹玛丽·都铎……一想到这个名字,费尔南多六世突然觉得头颅一阵针扎似的疼痛,幻象如阳光下的泡沫一般迅速破灭。
清醒过来的费尔南多六世看见玛格丽特·都铎正担忧地看着自己:“费尔南多,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愣住这么久?”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费尔南多六世心知方才的幻觉不足为外人道,只想遮掩过去不让妻子担心,随口说道,“想到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女儿,一定要以王位继承人的标准去培养她。如果她证明自己配得上一个王国。我们也不该因为她是女孩便剥夺她的荣耀。”
“你真的能这么想?”玛格丽特·都铎讶异而欣喜。
费尔南多六世也对自己的发言微感愕然,可是一转念想到自己的母亲与妻子,又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是啊,譬如我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便是一位伟大的女王。她做到了许多国王做不到的事,将摩尔人从伊比利亚半岛彻底驱逐出去。而你,我的玛格丽特,虽然前途未定,可我知道,你完全有资格登上英格兰的王位。”
“谢谢你,费尔南多。如果注定不能成为女王,那么成为女王的母亲也好。”玛格丽特·都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至少不要就这样毫无波澜地被一个未知的男孩从王位继承人的位置上挤下去。我的父亲通过与我母亲——约克公主的婚姻获得了约克派的支持,而他第二段婚姻的儿子可没有约克王朝的血统,或许我可以私下联络那些约克主义者。但我也知道,这其实是……”
费尔南多六世紧紧拥抱着妻子:“是叛乱。我知道,亲爱的。但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你——你的勇敢和坚韧。”他轻轻松开怀抱,看着妻子的眼睛,“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也许到最后我们都用不上它,也许因为灾难性的后果我们不得不放弃使用它。但做好准备吧,至少不能任人宰割,不是吗?”
玛格丽特·都铎感激地望着丈夫:“恐怕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为那个还不存在的男性继承人心甘情愿地让路,可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理解我。”
……
与此同时,在萨拉戈萨的王宫中,费尔南多二世正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踱步,面色沉沉如山雨欲来。他桌上摊开的是来自西班牙驻英大使的最新报告,详细描述了亨利七世正式开始寻求再婚的消息。
“不可接受,”他低声咒骂,“这个英格兰人怎么敢?他难道不明白,他人生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吗?他应该满足于现状,让英格兰的未来掌握在特拉斯塔玛拉家族的手中!”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踱步。作为一个老辣的政治家,费尔南多二世深知亨利七世再婚可能带来的后果。如果英格兰国王在新的婚姻中生下一个男性继承人,那么他的儿子费尔南多六世未来掌控英格兰的希望就会彻底破灭。
“该死的,当初约克的伊丽莎白去世的时候他不是伤心得差点死去吗?怎么这么快又开始寻找第二春了?难道不能学学我,在伊莎贝拉去世后发誓不再娶吗?”想起已逝的妻子,费尔南多二世神情微黯,随即祈祷道,“我的伊莎贝拉,如果你在天堂知晓了这一切,请为了我们的儿子费尔南多,尽快在上帝面前举荐亨利七世吧。”
“我必须采取进一步的行动,”祈祷完毕后,他又自言自语道,“推荐我那侄女乔安娜只是下下之策,我需要更合适的人选。”
……
冬日的铅云低垂在伦敦城的上空,白霜覆盖了里士满宫的花园,曾经繁花似锦的盛景如今只剩下满目荒芜。亨利七世站在书房的窗前,注视着这萧条的景象,仿佛看到了自己再婚计划的写照。
三个月过去了,欧洲各国推荐的王后候选人的详细报告陆续送到了国王手中。每一份报告都厚达数十页,详细记录着候选人的家族历史、健康状况、性格特点和政治价值。亨利七世将这些报告摊开在书桌上,一份份仔细研读,但每读完一份,他眉间的沟壑就加深一分。
“陛下,枢密院成员已经在会议厅等候了,”内廷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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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在门外轻声通报。
亨利七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报告,整理了一下外袍:“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
当国王步入会议厅时,所有大臣都起身行礼。亨利七世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将目光投向首席顾问:“告诉我你们对这些候选人的看法。”
首席顾问清了清嗓子:“陛下,我们已经详细研究了所有候选人的背景和条件。从政治角度看,每一位都有其优势和劣势。”
“我不关心政治优势,”亨利七世直截了当地说,“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同盟目前非常稳固,不需要再向英格兰国内引入更多的西班牙势力;与法兰西的交恶也不是与路易十二区区外甥女的一桩婚姻能够化解的。至于神圣罗马帝国,我们可以通过我的小女儿玛丽与奥地利大公腓力的长子查理的联姻来确保盟约。”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大臣,“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些候选人的生育能力。”
会议厅内陷入一片沉默,大臣们交换着目光,似乎没有人愿意首先发表意见。
最终,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据我们了解,富瓦的热尔梅娜虽然年仅十七岁,但尚未婚配,无法确定其生育能力。”
“十七岁,未经验证,”亨利七世摇头,“但我已经没有时间用来试错。”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曾先后与西班牙前王储胡安和萨伏依公爵菲利贝托二世有过事实婚姻,”掌玺大臣补充道,“但只与胡安王储有一个女儿,而且在分娩时便已夭折。”
亨利七世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那不勒斯的乔安娜呢?”
“她与侄子费迪南德二世的婚姻中没有子女,”首席顾问回答,声音低沉,“尽管我们不能确定问题是出在哪一方。”
亨利七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所以你们告诉我,欧洲所有的王室和贵族家庭都无法提供一位确定无疑有生育能力的适龄女子?”
“情况确实不太乐观,陛下,”首席顾问谨慎地说,“但我们可以扩大寻找范围,也许——”
“不必了,”亨利七世打断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我会再考虑一下这些候选人。同时,派人密切关注她们的动向,尤其是健康状况和日常生活习惯。我需要更多细节。”
会议结束后,亨利七世沉浸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之中,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后的房间。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约克的伊丽莎白画像上,那个曾经为他带来七个孩子的女人,那个与他的婚姻合并了兰开斯特与约克家族、为都铎王朝奠定基础的王后。
“亨利。”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玛格丽特·博福特不知何时也走进了房间,站在儿子身后。
“母亲,”亨利七世没有回头,声音中透着浓重的疲惫,“您怎么看这些候选人?”
老夫人走到儿子身边,目光也投向约克的伊丽莎白的画像:“说实话,没有一个能满足英格兰当下最急切的需求。”
亨利七世轻声回道,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也许上帝已经做出了安排,都铎王朝的未来确实在玛格丽特和费尔南多六世手中。或许我不该再做无谓的挣扎,白白让身在天堂的伊丽莎白伤心。”
玛格丽特·博福特的眼神变得锐利:“不,亨利,不要轻言放弃。上帝曾帮助都铎家族取得王位,他也会继续保佑都铎王朝的延续,而不是被西班牙的特拉斯塔玛拉家族吞并。”
亨利七世沉默许久,最终缓缓道:“无论如何,这场事关王位的婚姻博弈已经开始。而我,必须确保英格兰是最终的赢家。”
13. 王位的博弈(三)
1506年的秋天,尼德兰布鲁塞尔的宫廷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伤中。九月末的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奥地利大公腓力在伤寒导致的高烧中痛苦地挣扎,他的妻子胡安娜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双手紧握着念珠,颤抖的嘴唇间疯狂地重复着祈祷词。
“他的状况怎么样?”腓力的妹妹,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匆匆赶来,低声向侍女询问道。
“更糟了,”侍女轻声回答,眼神忧虑地看向那位怀有身孕的公主,“他已经三天没有清醒过了,而大公夫人拒绝离开,甚至不肯休息片刻。”
胡安娜看上去憔悴不堪,她那双曾经明澈如一泓清泉的眸子而今爬满血丝,丰艳的脸颊因怀孕和长时间的哭泣而浮肿。尽管腓力生前曾多次背叛她,让她经历了无数痛苦和屈辱,但面对处于生死关头丈夫,她依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忠诚和爱意。
“胡安娜,你应该休息,”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上前劝说道,“哪怕仅仅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着想。”
胡安娜微微摇头,目光从未离开过丈夫苍白如纸的面容:“不,我必须在这里。如果...如果他醒来,我想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我。”
然而,命运并未给这对夫妻最后道别的机会。9月25日的清晨,奥地利大公腓力停止了呼吸,年仅二十八岁。当医生确认腓力已经离世时,胡安娜出人意料地没有尖叫,没有哭喊,而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状态,仿佛她的灵魂也随着丈夫的离去而冻结。
“殿下,请节哀。”侍女轻声说道,试图将她从丈夫的遗体旁拉开。
胡安娜猛地甩开侍女的手:“不要碰他!不要碰我的丈夫!他只是睡着了……他很快就会醒来的。”她的声调呈现出怪异的尖锐和嘶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疯狂。
宫廷侍从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着大公夫人似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但是在明面上,并没有人直接质疑或反对她,毕竟她是天主教双王的女儿,卡斯蒂利亚国王的姐姐,西班牙的公主。
……
噩耗很快传到了卡斯蒂利亚,费尔南多六世接到消息时,正在与妻子讨论着不久前她回到英格兰的收获。出于谨慎考虑,在英格兰期间,玛格丽特·都铎从未口头或是书面表露出对抗亨利七世可能的男性继承人的意图,只是加深了与残存的约克派人士的交际。
“天啊,可怜的胡安娜,”玛格丽特·都铎忧心忡忡地说,“她一定悲痛欲绝。尽管腓力并非完美的丈夫,但他们毕竟共同生活了多年,还有五个孩子。”
费尔南多六世的表情凝重:“我更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使者报告说,她拒绝让人移动腓力的遗体,坚持守在他身边,仿佛他还是生病而非去世。”
“也许我们应该尽快派人将她接回卡斯蒂利亚?”玛格丽特·都铎提议,“离开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回到家人身边,对她的恢复可能有帮助。”
费尔南多六世沉思片刻:“我会写信给父亲,问问他的想法。不过恐怕他现在还有其他打算……”
果然,费尔南多二世接到女婿去世的消息后,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女儿胡安娜的悲痛尚未平复之际,他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个局势为自己谋取政治优势。
不久之后,在英格兰,亨利七世在他的书房里接见了来自阿拉贡的使者。近一年来,国王一直在积极寻求合适的再婚对象,但始终未能如愿。
“您说费尔南多二世国王推荐他的女儿、新近守寡的奥地利大公夫人胡安娜?”亨利七世挑眉问道,语气中带着怀疑。
“是的,陛下,”使者恭敬地回答,“胡安娜公主与腓力公爵有二子三女,全部健康存活。我的国王想,这桩婚姻一定能完美契合您的需求。”
亨利七世不动声色地思考着。五个孩子,全部存活,阿拉贡的胡安娜的生育能力可谓强悍。尽管这项联姻可能向英格兰内部引入更多的西班牙势力,但他现在最迫切的需求是一个能够带来男性继承人的王后。哪怕明知费尔南多二世抛下的是带毒的诱饵,饥肠辘辘的亨利七世也只能一口咬上去。
“我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但一切都要等待胡安娜公主这一次分娩的结果。”他最终说道,虽然内心已经倾向于接受。
……
1507年的新年刚过,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从布鲁塞尔传来:勃艮第公爵太夫人胡安娜于1月14日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孩,取名卡特琳娜,以纪念她的先祖兰开斯特的凯瑟琳。尽管刚刚经历丧夫之痛,胡安娜的身体却依然强健,顺利地完成了这次分娩,这是她的第六个孩子,前五个孩子也都健康地成长着。
费尔南多二世与亨利七世立刻互派使者,开始就联姻协议展开谈判。消息传到卡斯蒂利亚宫廷后,费尔南多六世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这太荒谬了!”他愤怒地对妻子说,“胡安娜刚刚生产完,父亲居然就急着把她推给一个比她大二十二岁的国王,逼迫胡安娜离开她的孩子们!”
玛格丽特·都铎安抚地握住丈夫的手:“冷静些,费尔南多。我理解你的愤怒,但也许我们应该从更长远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费尔南多六世皱眉看着妻子:“什么意思?”
“听说胡安娜婚后被丈夫的不忠折磨得极为沮丧消沉,根本无心顾及她的孩子们。她与腓力公爵的孩子都交由他们的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照顾。”玛格丽特·都铎轻声解释,“想想看,如果胡安娜嫁给我父亲,我们将有更多机会照顾她。我们可以定期访问英格兰,或者邀请她来西班牙。更重要的是,考虑到我父亲的年龄……当他去世后,我们甚至可以将胡安娜接回西班牙,让她回到故乡,在童年熟悉的环境里慢慢疗愈腓力公爵带给她的伤害。”
费尔南多六世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最终可能对胡安娜是种解脱?”
“可能是的,”玛格丽特·都铎谨慎地说,“至少比让她一个人在尼德兰沉浸在悲痛中要好。在英格兰,她会有新的开始,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我的父亲注定要再婚生下男性继承人,那么由你的姐姐胡安娜来担任这个英格兰王后与未来的英格兰王太后,或许可以让我们能够对英格兰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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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多的影响。”
费尔南多六世长叹一声:“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仍然担心胡安娜的状态,她真的能接受这桩婚事吗?”
玛格丽特·都铎轻轻摇头:“这恐怕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在王室的世界,个人情感总是要为政治利益让路。”
最终,费尔南多六世选择了保持沉默,没有进一步反对父亲的计划。他在内心祈祷,希望这个决定不会给姐姐带来更多的痛苦。
……
然而,就在他们讨论胡安娜命运的同时,卡斯蒂利亚王国突然面临着更为紧迫的危机。一场可怕的瘟疫席卷了多个城市,加上商人趁机囤积居奇导致粮价居高不下,使得恐慌和混乱迅速蔓延。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都铎立即投入到了抗击危机的工作中。他们下令隔离已爆发瘟疫的区域,防止疾病进一步蔓延。效仿伊莎贝拉一世,短时间内搭建大批量简易快捷的帐篷医院,以应对激增的医疗需求。打开国库放出粮食打下粮价,同时严厉打击有垄断行为的粮商,公开论罪以提振民心。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都铎亲自走访了一些受灾严重的地区,尽管大臣们极力反对他们冒险。
“我的丈夫是卡斯蒂利亚的国王,我是卡斯蒂利亚的王后。”玛格丽特·都铎坚定地说,“在人民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能只躲在宫殿里。”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都铎的勇气和仁爱赢得了人民的爱戴,而高效的危机管理也展现了他们作为一对有能力的统治者的素质。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瘟疫和饥荒很快得到了控制,动荡不安的局势逐渐缓和。
这一次危机不仅没有削弱他们的统治,反而巩固了他们的权威,让卡斯蒂利亚王国在动荡之后变得更加强大和团结。
当危机渐渐平息后,又过了大半年,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都铎收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1507年10月19日,亨利七世与西班牙公主胡安娜正式订婚。
“终于成了,”费尔南多六世轻声说,将信件递给玛格丽特·都铎,“不管是好是坏,至少事情有了定论。”
玛格丽特·都铎读完信,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对这桩婚事仍然有些担忧。但愿胡安娜能够接受她的新身份和新生活。”
两个月后,又一条关于政治联姻的消息传来:玛格丽特·都铎的妹妹玛丽·都铎,年仅十一岁,与七岁的勃艮第公爵奥地利的查理订婚了。这个小男孩正是胡安娜和腓力大公的长子,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孙子。
“看来你父亲决心巩固与哈布斯堡家族的联盟,”费尔南多六世评论道,“以维护英格兰与勃艮第达成的利润丰厚的贸易协议,就像腓力大公去世前所谈判的那样。通过胡安娜和玛丽,他还有可能影响奥地利、德意志和尼德兰的未来统治者查理。”
玛格丽特·都铎微微一笑:“政治婚姻向来如此,不是吗?不过有时候,它也能变得出人意料的美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丈夫一眼。
费尔南多六世回以微笑,轻轻握住她的手:“确实如此,我们是幸运的。”
14. 王冠交接之时
1508年初春,当亨利七世期待着与新娘胡安娜的婚礼时,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从布鲁塞尔传来:胡安娜公主仍然拒绝离开腓力的遗体,拒绝接受她即将成为英格兰王后的现实。
“这是不可接受的,”费尔南多二世在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她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西班牙的荣誉和利益不容她的任性妨碍。”
他立即命令西班牙驻尼德兰的大使采取行动:“必要时使用武力,我需要胡安娜马上启程前往英格兰。她的婚礼不能再推迟了。”
当大使和一队身强体壮的侍从来到勃艮第的宫廷,试图将胡安娜带走时,她奋力反抗,哭喊着不愿离开丈夫。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她尖叫道,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我是奥地利大公、勃艮第公爵与尼德兰领主的夫人!我是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公主!我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去留!”
但最终,面对父亲的警告和武力的胁迫,胡安娜不得不屈服。她怀着沉痛的心情和对父亲的怨怼,登上了前往英格兰的船只。在整段航程中,她几乎一言不发,只是空洞地凝视着来时的方向,仿佛她的灵魂仍停留在布鲁塞尔,守着她深爱的丈夫。
1508年12月,亨利七世与胡安娜在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举行了婚礼。这是一场盛大的典礼,然而婚礼的气氛却因为新娘的状态而显得有些诡异。胡安娜面无表情,机械地完成每一项仪式,仿佛她只剩下一具被人用牵丝操控的空壳。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都铎特意从卡斯蒂利亚赶来参加婚礼。当费尔南多六世见到姐姐时,他几乎认不出她来。曾经那个青春欢畅、明媚鲜妍的少女已经在前一段日复一日的不幸婚姻中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沮丧消沉、面容憔悴的女人。
“胡安娜,”费尔南多六世轻声呼唤,试图引起姐姐的注意,“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胡安娜才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缓慢地转向弟弟,嘴唇微微颤抖:“费尔南多……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是气音的呢喃。
“我当然会来。”费尔南多六世说道,握住姐姐冰冷的手,“胡安娜,我很担心你。”
胡安娜仿佛突然被从怪异的蒙昧状态中唤醒,她紧紧抓住弟弟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带我回家,费尔南多。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到腓力身边。”
费尔南多六世感到既心痛又无奈,为了姐姐居然对那不忠的前夫如此情根深种:“胡安娜,腓力大公已经……而且现在你已经嫁给了英格兰国王,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现实。”
胡安娜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是的,无法改变的现实……”她机械地重复道,然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婚礼过后,胡安娜与亨利七世的婚姻生活如同一出冗长而凄凉的哑剧。她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她作为王后的职责。亨利七世起初对她的状态感到困惑和不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娶了一个深陷悲伤的女人,一个可能永远无法给他带来他所期望的继承人的女人。亨利七世开始怀疑推荐胡安娜为英格兰王后是费尔南多二世的阴谋,抑或者这桩婚姻受到了上帝的诅咒。
……
1509年初春,亨利七世的健康状况开始急剧恶化。多年的操劳和政治压力终于开始向这位曾经强硬的国王索取代价,而痛失长子和爱妻的悲伤也一直在蚕食着他的心气。他卧病在床,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四月中旬的一天,他召见了长女玛格丽特·都铎。亨利七世与胡安娜的婚礼结束后,费尔南多六世独自回到了卡斯蒂利亚,玛格丽特·都铎则一直停留在英格兰,一边在政界人士之间长袖善舞,一边在社会活动中向民众展示亲和形象。而当亨利七世病重,且胡安娜仍没有怀孕迹象时,玛格丽特·都铎在英格兰的地位已与王储无异。她终于可以直接参与政事,出席国务会议、旁听诉讼法庭等。
“我的孩子,”亨利七世虚弱地说,几乎是在耳语,“我的时间不多了。英格兰的未来即将落在你的肩上。”
玛格丽特·都铎跪在父亲床边,泪水模糊了视线。近几年的继承危机一直如同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直到这生离死别的时刻,才想起她与亨利七世之间也曾有过纯粹真挚的父女情谊:“父亲,请不要这样说。您会好起来的。”
亨利七世轻轻摇头:“不,玛格丽特,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不会因为我是国王便有分毫偏私。”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死死地抓住女儿的手,眼睛亮得诡异,“在我死后,你会成为女王。你要向我发誓,一定要保证英格兰的独立,绝不能沦为西班牙的傀儡!”
玛格丽特·都铎郑重地点头:“我发誓,父亲。我会竭尽所能,用我的一生去守护英格兰。”
亨利七世脱力地松开手,因为方才的激烈举动而急促地喘息起来。玛格丽特·都铎连忙上前微微扶起父亲,轻拍后背帮助他顺气。等到亨利七世的气息好不容易平复后,他疲倦地说道:“那么,我的女儿,我还能为你、为英格兰所做的,也就只剩下在天堂好好盯着你的丈夫。如果他意图控制你、背叛你,我就在上帝面前呈诉他的罪状。”
片刻的寂静后,亨利七世又苦笑一声:“恐怕你的母亲就是在上帝面前这样指责我的,因此上帝诅咒了我与胡安娜的婚姻。因为我居然想把英格兰王位从她的女儿手中抢走。”
……
1509年4月21日,亨利七世在里士满宫离世,终年五十二岁。他的死亡标志着都铎王朝第一位国王的时代结束,也意味着一个属于女王的新时代的开始。
玛格丽特·都铎在二十岁这年,成为了英格兰第一位女王,玛格丽特一世。而她的丈夫,卡斯蒂利亚国王费尔南多六世,也通过婚姻成为了英格兰共治国王。
6月24日,施洗约翰节当天,女王与国王加冕的仪仗蜿蜒地穿过曲折的街道,前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玛格丽特一世骑在马上,身边步行的贵族女士们撑起她的礼服裙摆。一位高大的宫廷女官走在女王的坐骑前方,擎起象征王权的宝剑。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并排骑行,却刻意显得低调许多。
“看,那是我们的女王与国王!”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群黑压压一片,其中有稚嫩的童声兴奋地喊道。
“国王比我想象得要更为谦逊。”一位年长的面包师评论道,“希望以后他也能真正地尊重女王,让英格兰人的女王来领导我们。”
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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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特一世与费尔南多六世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内受膏,并且一起接受了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加冕。
“蒙上帝恩典,玛格丽特和费尔南多,英格兰与法兰西的女王和国王、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的国王和王后、爱尔兰领主夫妇……”
在大主教连篇累牍的头衔宣称的念诵声中,自伊莎贝拉一世和费尔南多二世之后,又一对双王共治的实例诞生了。
加冕典礼后,新任女王的第一个决议是关于英格兰王太后胡安娜的未来。玛格丽特一世同意了丈夫的请求,允许他将胡安娜接回卡斯蒂利亚。
“王太后的精神状态一向不太好,或许故乡的风物和亲人的陪伴有助于她的恢复。”玛格丽特一世对枢密顾问们解释道,“作为阿拉贡国王的女儿和卡斯蒂利亚国王的姐姐,她在西班牙仍将受到应有的敬重和照顾,不会有损英格兰王太后的尊严。事实上,我的丈夫已经允诺为他的姐姐提供每年5万金币的收入。”
当胡安娜得知自己可以回到西班牙时,她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然而,当她踏上伊比利亚半岛的土地,看到久违的童年熟悉的风景时,她苍白僵硬的面具似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一丝生气重新回到了她的眼中。
……
孙女的加冕典礼结束后,玛格丽特·博福特便再也撑不住被丧子之痛击垮的身体,光景眼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曾寄希望于儿子的第二段婚姻能够带来男性继承人,延续都铎王朝。如今看来上帝早已选择了她的孙女玛格丽特一世,那么她也只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好好叮嘱对方一番。
“夫人,女王与国王已经到了。”侍女附在玛格丽特·博福特的耳边轻柔地提醒道。
“祖母,您今天有感觉好些吗?”玛格丽特一世走进房间,坐到祖母的床边,关切地询问。
老夫人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死亡是一位耐心的访客,他会等我处理完最后的事务。但在那之前,我的孩子们,我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她的目光转向费尔南多六世:“年轻的国王,我知道你在卡斯蒂利亚展现了出色的统治才能。现在,英格兰也是你的国家了。”
费尔南多六世郑重地点头:“我向您保证,夫人,我会像爱护卡斯蒂利亚一样爱护英格兰。”
“但英格兰不是卡斯蒂利亚,”玛格丽特·博福特轻声说,“这里的人民对一位身为西班牙人的国王会表现出极大的警惕和抵触。我的儿子亨利七世花了大半生的时间稳固都铎王朝的统治,你不能因为轻率的决策而毁掉这一切。”
她又看向孙女:“玛格丽特,记住你父亲的教诲。保持谨慎,但不要犹豫。英格兰需要一位坚定的女王,而不是一个被丈夫支配的提线木偶。”
玛格丽特一世郑重地点头,眼神坚毅:“我不会辜负父亲和您的期望。”
玛格丽特·博福特满意地笑了:“很好。我已经在遗嘱中将珠宝平分给了你、伊丽莎白和玛丽。愿今后你每一次见到它们,都能想起我今日的话。”
1509年6月29日,一个静谧的黄昏,玛格丽特·博福特,这位饱经风霜的国王之母永远闭上了眼睛,留下了她的智慧和祝福给英格兰年轻的统治者们。
15. 继承者们
费尔南多六世在英格兰的统治初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对这位来自西班牙的共治国王怀有深深的疑虑和暗暗的抵触。
接下来的日子里,费尔南多六世出人意料地没有急于建立他在英格兰的权威,而是充分尊重了玛格丽特一世的独立统治。不过,在前往英格兰与妻子团聚期间,他也积极地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出席游行和庆典,与民众交流,展示自己亲和的一面。他流利的英语和迷人的风度很快赢得了普罗大众的好感。
与此同时,玛格丽特一世也迅速地投入到了女王这个角色中。她登基后继承和发展了父亲亨利七世的经济政策,不遗余力地推出各种措施,鼓励英格兰国内羊毛与布料纺织业的发展;并充分利用亨利七世与奥地利大公腓力生前缔结的“大通商”条约,将廉价的呢绒布料等工业品源源不断地倾销至尼德兰,在赚取高额利润的同时,加速安特卫普羊毛纺织业的衰落。
都铎王朝开国之际,限于财政困难,还尚无能力建立常备军。亨利七世把一部分流浪汉和破落骑士招募入伍,既为他们提供了就业机会,又可以用这批人去镇压另一部分流浪汉和削弱大贵族。
经过亨利七世在位期间的励精图治,玛格丽特一世继位之时,英格兰的财政状况已大为改善。因此,她也产生了将父亲之前在国内实施的招募雇佣军制度常态化、建立一支常备军以保障本土安全的想法。
想想看,一支可以随时动员、忠于国王本身的武装力量,应该没有哪位国王或是女王会不心动吧!不过,虽然亨利七世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却还未达到可以肆意挥霍的地步。玛格丽特一世也只能先做出试水的举动,对招募入伍期间表现格外优异的士兵授予常设的军衔,提拔进入新成立的“女王卫队”。
……
1511年2月18日,当寒意料峭的苏格兰高地还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酣梦之时,伊丽莎白·都铎与詹姆斯四世的第二个女儿在林利思哥宫呱呱坠地。在此之前,伊丽莎白·都铎已经流产了一个女胎,长子罗斯公爵詹姆斯只活了52天便因肠道疾病而夭折,次子和三子生下来便是死胎。不同于她的哥哥姐姐们,这个女婴似乎有望幸存,这从她嘹亮的哭声中可见一斑。
“一个健康的女儿,”詹姆斯四世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轻声说道,表情在失望中混杂着喜悦,“她会活下来的,那么下一次一定是个强壮的男孩。”
伊丽莎白·都铎虚弱无力地躺在产床上,在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分娩后,她的面容惨白,完全失去了血色。持续多年的朝拜圣母教堂、祈求上帝赐给她一个男性继承人的活动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伊丽莎白·都铎不禁心气低落。但当听到这很有可能是她第一个存活的孩子时,她的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柔情:“我们会有儿子的,詹姆斯,这是个好的开始。至于我们的小公主,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詹姆斯四世点点头,询问妻子道:“那么,我们的小公主叫什么名字好呢?”
伊丽莎白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了她最爱的小妹妹:“玛丽,玛丽·斯图亚特。以我最亲爱的妹妹,玛丽·都铎的名字命名。”
三天之后,荷里路德修道院教堂举行了盛大而庄严的洗礼仪式。四名骑士举着华盖站在玛丽·斯图亚特的上方,为了抵御冬日的严寒,她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在重重襁褓之下,她穿着一件精美的洗礼长袍,这是她的母亲、王后伊丽莎白·都铎从故乡英格兰带来的。
队伍在教堂门口停了下来,牧师为玛丽·斯图亚特祈福赐名,然后进入教堂,教堂里挂满了珠宝织成的挂毯,在上百支蜡烛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玛丽·斯图亚特被赤裸着浸入专门从格拉斯哥运来的银质圣水盆中,仅靠旁边的一个火盆提供热量。
洗礼结束后,又举行了坚振礼。在教堂前,传令官宣布了玛丽·斯图亚特的称号和头衔:“上帝保佑,愿公主玛丽,苏格兰的公主,我们至高无上的君主和国王的女儿,生活美好,长命百岁。”
远在伦敦的玛丽·都铎得知她有了一个与自己同名的外甥女后十分兴奋,送来了金质香袋与调羹以庆祝玛丽·斯图亚特的洗礼。而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亦答允了出任玛丽·斯图亚特的教父母,费尔南多六世送出了金质圣餐杯作为洗礼礼物,玛格丽特一世则为外甥女送上了精美的启蒙读物。
……
在外甥女玛丽·斯图亚特降生半年后,玛格丽特一世发现自己第四次怀孕了。她与费尔南多六世的长子费尔南多在周岁诞辰后的第六日夭折,长女甚至没有来得及活到洗礼命名,次子亨利只活了九个月。孩子的接连夭折给此刻得知有孕的喜悦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一次会不一样的,”费尔南多六世宽慰着忐忑不安的妻子,“我们会有一个茁壮成长的孩子,一个未来的国王或女王。”
玛格丽特一世轻抚着尚且平坦的腹部:“但愿如此。无论是英格兰还是卡斯蒂利亚都急需一个继承人,而我也不想再经历失去孩子的痛苦了。”
当大不列颠岛北端的苏格兰和南部的英格兰还各自沉浸在王室的喜讯中时,欧洲大陆的□□势却正在发生急剧变化 。原本,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共同组建了“康布雷同盟”,以对抗威尼斯共和国。然而当法兰西在阿那德罗战役中战胜了威尼斯后,因分赃不均,费尔南多二世和尤利乌斯二世对法国产生了猜忌。康布雷同盟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将矛头指向法兰西的“神圣同盟”。
与此同时,费尔南多二世也一直在密谋夺取由纳瓦拉女王卡塔利娜及其丈夫胡安三世统治的位于法西交界的大片领土。在攻灭了格拉纳达王国以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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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余力的费尔南多二世便盯上了这片由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莱昂诺尔女王的后代所有的土地。
这一年的11月,经费尔南多六世的斡旋,费尔南多二世与玛格丽特一世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签署了《威斯敏斯特条约》。根据条约,双方承诺在西班牙将法兰西驱逐出意大利和英格兰入侵法国的军事行动中提供互助。
签约仪式上,费尔南多二世志得意满地看着儿子和儿媳:“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阿拉贡、卡斯蒂利亚与英格兰组成前所未有的亲密同盟,以一致的态度应对欧洲的事务。”
玛格丽特一世敏锐地察觉到了费尔南多二世话语中的掌控欲,她面上虽仍然优雅地微笑着,回应中却暗藏锋芒:“英格兰签署这份条约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而非跟在西班牙的身后亦步亦趋。”
费尔南多二世捕捉到了儿媳的警告意图,他礼貌地点头:“当然,我们都是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最大化而行事。但幸运的是,这一次,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不过,费尔南多二世的内心深处依然不以为意。在他的眼中,一个稚嫩的女王简直就是像他这样年长睿智的政治家手拿把掐的完美工具,尤其是在玛格丽特一世是他儿媳的情况下。当然,当然,女王中也有像他妻子伊莎贝拉一世那样智勇双全的存在,但伊莎贝拉毕竟是个特例,绝大多数女王不还是只能受制于丈夫嘛!
同月,玛格丽特一世又与神圣罗马帝国结盟,正式向法兰西宣战。
……
1512年4月10日,玛格丽特一世在格林尼治宫生下了一个格外健壮的男孩。被允许进入产房后,费尔南多六世看到妻子神色疲惫但幸福地抱着一个小小的锦缎襁褓。
“费尔南多,快看看我们的儿子,”玛格丽特一世呼唤道,声音因刚刚的生产还带着几分嘶哑,“我们的继承人。”
费尔南多六世做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注视着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生命,他的心都被爱意和保护欲涨满了:“他将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成为卡斯蒂利亚、阿拉贡与英格兰的共主。”
玛格丽特一世微笑着看着眼前丈夫和儿子亲近的温馨画面:“我们应该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费尔南多六世逗弄着怀中的婴儿:“你为我们所有人带来了今年最大的喜讯,孩子的名字就由玛吉你来决定吧!”
玛格丽特一世略一沉吟:“那么,我会叫他亚瑟,以纪念我的兄长,和传奇武士亚瑟王。”
为了庆祝亚瑟王子的诞生,伦敦塔内鸣枪致意,整个城市都响彻钟声,灯塔被点亮,免费的酒水被分发给平民。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亦是举国欢腾,教堂内吟唱起《赞美颂》,托莱多与萨拉戈萨的大街小巷都点燃了篝火。
亚瑟王子受洗之后,即受封为英格兰王储威尔士亲王与卡斯蒂利亚王储阿斯图里亚斯亲王。
16. 欧洲的棋局
当大不列颠群岛和伊比利亚半岛还沉浸在王储诞生的欢欣鼓舞中时,战争的阴霾却仍笼罩着亚平宁半岛这片富裕而又苦难深重的土地,迟迟不愿离去。阿拉贡、神圣罗马帝国、教皇国和威尼斯共和国的联军在米兰公国与法兰西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费尔南多六世也为他正在意大利鏖战的父亲代劳,于1512年7月21日出兵纳瓦拉王国。这个长期在法兰西和西班牙之间摇摆不定的国家一直让费尔南多二世和伊莎贝拉一世如鲠在喉,占领它也意味着法国的势力被彻底从伊比利亚半岛的北部驱逐出去。
临别之际,玛格丽特一世亲手为丈夫整理戎装:“费尔南多,你离开之前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费尔南多六世笑着握住妻子的手。
“保护好自己,”玛格丽特一世的声音中透着罕见的柔软和忧虑,“我和亚瑟都需要你平安归来。”
费尔南多六世深深凝望着妻子,仿佛要把对方烙印在眼底:“我保证,我会安全回来。毕竟,还有一个王国和一个家庭在等着我。”
玛格丽特一世抬头回望着丈夫。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只有短短的一瞬,他们似乎抛开了一切世俗身份的枷锁,不再是两国的国王和女王,而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即将分别的夫妻。
……
意大利的战事在第二年的开端进入了关键阶段。阿拉贡和神圣罗马帝国相继向玛格丽特一世派出使者,希望英格兰能够入侵法兰西的北部边境,迫使法军回防。
“陛下,现在是英格兰履行《威斯敏斯特条约》的时刻了。”阿拉贡使者在觐见中说道,“您的军队可以从加莱登陆,在整个作战季节牵制法国人的防线,减轻我们在南方的压力。”
玛格丽特一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使者的话,慢条斯理地回答道:“阁下,英格兰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但我必须提醒二位和你们的君主,发动战争不仅仅需要勇气和决心,还需要大量的金钱和资源。”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英格兰对于趁此机会扩大在法兰西的登陆点兴趣不大,我们更关心的是北方的心腹大患。苏格兰是法国的‘老同盟’,一旦我们对法国发动攻击,苏格兰很可能会从北部入侵英格兰,这将使我们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神圣罗马帝国使者的脸色变得严肃:“那么,女王陛下的意思是?”
玛格丽特一世挂上了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枢密院不会同意开战,除非阿拉贡和神圣罗马帝国愿意为英格兰入侵法兰西的贴心服务支付全部的费用。毕竟,你们可以在意大利攫取丰硕的果实,但英格兰不可能从中获得什么。”
阿拉贡使者震惊地看着玛格丽特一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女王会如此不近人情:“但是陛下,您的丈夫、我国的王储、卡斯蒂利亚国王也正在法国南部边境线上的纳瓦拉作战,您入侵法国也可以帮助费尔南多六世国王,不是吗?”
玛格丽特一世的眼神微动,但很快重又闪烁起精明的光彩:“所以英格兰一定会出兵法兰西,但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把一切先决条件谈妥,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不是吗?当然,因为对我丈夫的爱,我不会向他要求报酬。出于对我丈夫的父亲的崇敬之情,我也会适当减免费尔南多二世国王应支付的价格。”
神圣罗马帝国使者在一旁听得差点骂出声来,合着这意思是他的皇帝陛下要承担英格兰入侵法兰西所需花费的大头呗?!他不禁腹诽道,这位英国女王不愧为亨利七世的女儿,这股抠门劲真是一脉相传。亏得皇帝陛下在委任自己出使英国之前,还信心满满地觉得一定能将英国女王这个菜鸟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最终,因为战况紧急,阿拉贡和神圣罗马帝国不得不向玛格丽特一世屈服。费尔南多二世向儿媳支付了一万英镑,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则一次性付给了英格兰三万英镑,外加每天给入侵法兰西的英军二十英镑的生活补贴。
费尔南多二世给身处纳瓦拉的儿子去信,抱怨他怎么还没用“温柔缠绵的夫妻之爱”驯服玛格丽特一世。在军中的费尔南多六世得知之后,给妻子送去了价值五千英镑的金币和一封情书:“……他们说你将英格兰的宫殿变成了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但我只为你的智慧和谨慎感到骄傲。虽然你因为我们之间的情谊而免除了我本应支付的代价,但我无法坦然地接受英格兰的帮助而一毛不拔……”
里士满宫的书房内,当玛格丽特一世读完信后,侍女多萝西欣慰道:“国王陛下真的很尊重您。”
玛格丽特一世微微一笑,心中对于她与费尔南多六世联手改变欧洲棋局的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
1513年6月30日,玛格丽特一世以保护教皇为名对法兰西开战,派遣莱尔子爵查尔斯·布兰登率一万名英军登陆加莱。这是自百年战争结束六十年来,英格兰军队第一次大规模踏入法国领土。
查尔斯·布兰登率领的英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入法兰西北部的腹地。由于法军主力被困在意大利战场无法脱身,英军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他们长驱直入百余公里,很快便将诺曼底地区的小城特鲁昂团团包围。
法国内部守备空虚,直至8月份,一支七千多人的增援力量才姗姗来迟。它的总指挥是宪兵骑士大师帕里斯,麾下的贵族军官团里还包括了两名公爵和大名鼎鼎的无畏骑士——巴亚尔。
法国援军选择了英军防御最松懈的凌晨出击,主帅帕里斯却接二连三地做出了错误决策。当太阳西沉时,法军已经陷入了疯狂的撤退之中,纵然有帕里斯和勇敢的巴亚尔不断激励和鼓舞,却还是阻止不了其他人的求生欲望。包括主帅帕里斯在内的很多法兰西贵族军官被俘虏。巴亚尔双拳难敌四手,只得按照古老的骑士制度,向一名英格兰贵族军官投降。
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战场上的硝烟渐渐归于沉寂。这场被后世称为“马刺战役”的胜利,就这样以法国人的混乱溃败而告终。
“致我至高无上的君主,在法兰西的进展比预期的要顺利许多。”查尔斯·布兰登在呈献给玛格丽特一世的战报中这样写道,“特鲁昂已经落入我们手中,我已下令拆除其防御工事,以便确保此地再不能成为阻拦英格兰军队的基地。队伍即将开拔,向下一个目标——图尔奈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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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而,正当被重重围困的图尔奈提出称臣纳贡,以换取英军的撤退时,英格兰北方的威胁也在逐渐浮现。正如玛格丽特一世所预料的那样,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无法坐视英格兰攻击他的法兰西盟友。
当伊丽莎白·都铎得知丈夫决意出兵英格兰以支援法国之时,立即表达了强烈反对。然而平时对她宠爱有加的詹姆斯四世这次却完全无视了她的意见。
迫不得已,伊丽莎白·都铎只能想些盘外招来阻止丈夫入侵祖国。她让贴身侍女们在宫廷各处散布流言,称王后近期噩梦缠身,梦中她所有的钻石首饰都变成了象征寡妇的珍珠。可詹姆斯四世像是对这不祥的预兆完全无感一般,继续紧锣密鼓地策划着挥师南下。
见谶言不起效,伊丽莎白·都铎又策划了一起显灵事件。当詹姆斯四世和一大批侍从们穿过林利思哥宫皇家礼拜堂圣凯瑟琳过道时,一个长相奇怪而庄严的人从一扇门走进来,他穿着蓝色的杂草编织而成的衣服,腰间系着一条亚麻布。那人走近詹姆斯四世说道:“国王陛下。我母亲派我来见你,希望你不要在这个时候经过你要去的地方,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你的旅程会不顺利,任何和你一起经过的人也不会顺利……”随后,那人便从试图抓住他的侍从手中消失了。
遗憾的是,这一事件也没有对詹姆斯四世的作战计划产生任何影响,反而激起了苏格兰宫廷对于这是伊丽莎白·都铎的阴谋的怀疑。明面上,詹姆斯四世没有对正经历第七次怀孕的发妻做什么。可实际上她与宫廷外部的一切交流渠道都已被切断,更别提向母国英格兰通风报信了。
伊丽莎白·都铎陷入了绝望之中,多思与忧虑使得她孕期的不适越发强烈。原本睡梦不宁不过是她编造的谎言,现下她倒是真的因为剧烈的呕吐和严重的浮肿而彻夜难眠了。尽管御医们给出的诊断都是没有大碍,但伊丽莎白·都铎潜意识里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这将又是一次失败的怀孕,如同她在生下女儿玛丽后的那次流产一样。
伊丽莎白·都铎甚至开始疑神疑鬼,觉得丈夫是否因为自己迟迟不能生下存活的男性继承人而厌弃了自己。“假如他入侵英格兰成功,他一定会把我和玛丽一脚踢开,把珍妮特·肯尼迪那个贱人和她儿子扶上位,一定是这样。”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深夜,伊丽莎白·都铎咬牙切齿地想到。
当她去育儿室探望女儿时,玛丽·斯图亚特天真无邪地说道:“妈咪,你的脸色好难看。”
伊丽莎白·都铎抬起头,当看清对面墙上镜中那个陌生的憔悴身影时,她只觉得一阵恍惚。这是她?出嫁之前,姐姐玛格丽特容貌稍逊于她,妹妹玛丽年纪尚小还未长成,她伊丽莎白就是宫廷中最美艳的那一朵都铎玫瑰。怎么就沦落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一阵莫大的恐慌击中了伊丽莎白·都铎,她死死地搂住玛丽·斯图亚特,这个女儿和英格兰是她最后的倚仗了。疯狂的呓语从她的齿间溢出:“玛丽,我的爱,我的宝贝,我的小玛丽。妈咪没事,等你的玛吉姨妈带着英格兰军队抵达,一切都会没事的。到那时候,你就是苏格兰的女王。”
17. 年幼的女王
不久之后,詹姆斯四世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跨过了英苏边境,开始了对英格兰的入侵。
玛格丽特一世闻讯立即召开枢密院会议。会上,她对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说道:“霍华德阁下,你平常就负责北部边界的戍边事务,对北方的地形和作战方式有着深入的了解。我现在任命你为国内军队的最高统帅,接下来便是证明你的忠诚的时刻。”
托马斯·霍华德身为约克王朝的遗老,不意自己还有重获重用的一天,连忙起身,深深鞠躬道:“陛下,您的信任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向上帝起誓,将尽我所能守护英格兰的北方边境。”
玛格丽特一世满意地颔首:“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忠诚。英格兰的常备军也已经整训了有四年之久,到了该检验成色的时刻了。”随即她又宣布,“传令莱尔子爵,收缩在图尔奈的攻势。袭扰法国以支援英格兰的盟友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接下来我们要全力应对苏格兰的侵略。”
有顾问提出了异议:“可是陛下,现在军队的主力仍留守国内,军需补给也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们实在无需如此严阵以待。现在法兰西困于南方的战事,内部根本无法组织有力的反击,正是莱尔子爵拿下图尔奈的大好时机。”
“虽然英格兰对这次保卫战早有准备,但苏格兰这次入侵的规模也是空前的,军队足有四万人之巨。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玛格丽特一世摇头道,“在法兰西多占一座城池少占一座城池又如何呢?等到他们从纳瓦拉和意大利的战争中抽身,以英法之间的国力差距,现在英格兰吞下去的等到战后谈判时还是要吐出来。”
玛格丽特一世朗声道:“绅士们,我知道你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践踏世仇法兰西的土地。我也一刻不忘夺回英格兰在法国的失地。但实力的天堑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弥补的。我们当下能做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丝提升英格兰国力的机会,例如近在眼前的苏格兰。詹姆斯四世居然胆敢以身犯险,我便要他有来无回!到那时候,凭借我的妹妹伊丽莎白王后和外甥女玛丽公主,我们将在苏格兰大有可为。”她转向托马斯·霍华德,“你能做到吗,萨里伯爵?”
托马斯·霍华德只觉得胸腔中情绪激昂,当即单膝跪地道:“谨遵吾主之意,女王陛下。我将以詹姆斯四世的鲜血,灌溉您的花园。”
……
9月9日,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军队在弗洛登山决战。托马斯·霍华德特意选择了有沼泽和灌木丛掩护的崎岖低地部署英军。虽然苏格兰人处于高地,但由于炮兵水准低下,他们发射的大部分炮弹都只是飞掠过英军的头顶。英军的火炮却能对高地上的苏格兰军队造成杀伤。
詹姆斯四世于是下令所有人走下高地,与英军近战肉搏。然而苏格兰方阵步兵的训练和作战方式依然落后,在遭遇敌人近战时很难保持方阵的紧密。加之英军的阵地位于崎岖地带,苏格兰步兵的两翼在进攻开始后很快出现了整体性溃败。
在中路,詹姆斯四世和麾下最精锐的士兵一起,逼着英军阵线不断后退。但他们在托马斯·霍华德特意挑选的不平坦的地形上,始终无法完成决定性的一击。
僵持了数小时之后,双方都几乎耗尽了全部的体力。詹姆斯四世在战斗间隙脱下了头盔,想让自己喘上一口粗气。但一支突如其来的流矢,却直接射中了他的面部。詹姆斯四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吞没在了乱军之中。
国王一死,苏格兰军队方寸大乱。本就精疲力竭的苏格兰中路精锐也再支撑不住,整个分队在绝望中一哄而散。
在这一天的厮杀中,苏格兰军队几乎被全歼,英军方面却只有一千五百人战死。苏格兰这场耻辱性的大败,似乎已经注定了它沉沦的终局。托马斯·霍华德也遵守了他出征前对于自己所侍奉的君主的承诺,向玛格丽特一世献上了詹姆斯四世的血衣。
消息传到爱丁堡后,王室大管家立即当着伊丽莎白·都铎、玛丽·斯图亚特和所有留守苏格兰的贵族重臣的面,宣读了詹姆斯四世南下英格兰前便已立下的遗嘱:“……如我在此次战斗中遭遇不幸,若王后生下一个男孩,他将是新的苏格兰国王;若仍然是个女孩,我们的长女,玛丽公主,将继承王位。伊丽莎白王后将为苏格兰未来的新王摄政,只要她没有改嫁……”
伊丽莎白·都铎死死掐着女儿的手,以抑制几欲溢出喉咙的狂笑。忍耐了这么些年无爱的婚姻,终于让她等到了大权在握的这一天!年仅两岁的玛丽·斯图亚特虽然尚且不能理解父亲的离世,但被母亲掐痛的她颇为应景地嚎啕大哭起来,为大厅中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平添一丝悲伤。而各怀心思的苏格兰贵族们也一边哀悼先王,一边暗暗地将莫测的目光投向似乎板上钉钉的摄政王太后与女王。
……
就在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局势发生巨变的同时,欧洲大陆上的战事也渐近尾声。费尔南多六世占领了纳瓦拉王国南方包括首都潘普洛纳在内的大部分土地,并将其并入卡斯蒂利亚。这一胜利不仅成功将西班牙的北部边界推进到了比利牛斯山脉,也为费尔南多六世戴上了纳瓦拉国王的冠冕。
“我亲爱的玛吉,现在你也是纳瓦拉的王后了。”费尔南多六世在给玛格丽特一世的信中这样写道,“我已经在上纳瓦拉颁布了一系列法令,确保原住民的权益和传统习俗得到尊重。现在上纳瓦拉的社会秩序已趋于稳定,我想我很快就能回到你和亚瑟身边。”
法兰西被彻底驱逐出米兰公国之后,欧洲各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外交舞蹈。昨日的敌人可能是明日的盟友,因此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后,不妨在今日向昨天还打生打死的对手展露善意。英格兰、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神圣罗马帝国纷纷开始与法兰西进行和谈,以期达成新的平衡均势。
丈夫去世两个月后,苏格兰王太后伊丽莎白·都铎于斯特灵城堡生下了一个女孩,但这个孩子只活了几个小时就夭折了。
在临产之前,伊丽莎白·都铎曾乘小船去往加洛韦海岸的圣尼尼亚斯朝圣,祈求上帝赐予她一个儿子。斯图亚特王朝的男性后裔并未灭绝,玛丽·斯图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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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的堂伯,奥尔巴尼公爵约翰·斯图亚特可还在法国活蹦乱跳呢!万一伊丽莎白·都铎这次没能生下男孩,尽管有詹姆斯四世的王室遗嘱在,玛丽·斯图亚特的王位也并不稳固。但最终,伊丽莎白·都铎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尽管并没有经受过正统的政治教育,伊丽莎白·都铎在这一刻倒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敏锐,迅速意识到了看似鲜花着锦的大好局面下涌动的暗流。她刚能从床上起身,便在斯特灵召开了苏格兰议会,再一次宣读了詹姆斯四世的遗嘱,要求贵族们向新任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宣誓效忠,并承认伊丽莎白·都铎作为摄政王的地位。
在前不久的弗洛登战役中的大败,几乎将詹姆斯四世积攒许久的苏格兰国力一举耗尽。苏格兰贵族们犹自被英格兰的国威所慑,自然不敢在此时反对身为英格兰公主的伊丽莎白·都铎。
苏格兰大贵族安格斯伯爵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曾随詹姆斯四世出征英格兰,却在建议国王谨慎行事后被送回国内,倒也因此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得知国王战死、苏格兰全军覆没后,他简直被英格兰吓破了胆,此时更是第一个高呼“天佑玛丽女王!”
在安格斯伯爵的带头效应下,别管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苏格兰贵族们纷纷向玛丽·斯图亚特效忠。伊丽莎白·都铎只觉得如同置身云端,此生还未有过如此舒心畅意的时刻。
……
加冕典礼当天,玛丽·斯图亚特柔嫩的脖子上系着下摆缀饰貂皮的深红色天鹅绒斗篷,身着镶有宝石的绸缎长袍。林斯顿爵士牵着她庄严地走进斯特灵城堡的王家小礼拜堂。礼拜堂内,林斯顿爵士将玛丽·斯图亚特带到圣坛前,轻柔地将她抱起安放在王位之上。
苏格兰大主教班布里奇宣读了加冕誓词,玛丽·斯图亚特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依然按照母亲前几天要求她背诵的内容作出了清晰流利的回答。此后,枢机主教施以涂油礼,将圣油涂在玛丽·斯图亚特的背上,胸部和手掌上。伦诺克斯伯爵将沉重的节杖放在她的小手上。阿盖尔伯爵阿奇博尔德·坎贝尔觐献了国剑,枢机主教将这把三英尺长的剑束在玛丽·斯图亚特的腰上。
然后,阿伦伯爵詹姆斯·汉密尔顿拿来王冠。枢机主教小心翼翼地把王冠戴在玛丽·斯图亚特头上的天鹅绒饰环上。伦诺克斯和阿伦伯爵亲吻她的面颊以示忠诚,随后其他的高级教士和贵族跪地,以手触冠,宣誓效忠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
玛丽一世如此年幼就登基为女王和独特的仪式,使得这场典礼一时在欧洲成为街谈巷议的焦点。得知外甥女兼教女成功加冕,玛格丽特一世沉吟道:“我认为现在是时候考虑和苏格兰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了。小玛丽的存在是一座桥梁,而不是障碍。我们可以通过她,为两国未来的和平打下基础。”
费尔南多六世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么,我们该如何让这座桥梁发挥最大的作用呢?”
“亚瑟。”夫妻俩在片刻的沉默后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相视而笑。
18. 玛丽(一)
伦敦笼罩在阳光织成的金色薄纱之下,布莱德维尔宫的旗帜在微风中高高飘扬。整个宫廷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因为当日将有一场隆重的册封仪式。
玛格丽特一世端坐于王座之上,她身着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金线刺绣的都铎玫瑰花纹熠熠生辉。托马斯·霍华德与查尔斯·布兰登正单膝跪地,恭敬地等待着女王的册封。
“托马斯·霍华德,萨里伯爵,”玛格丽特一世起身,将长剑点在托马斯·霍华德的肩侧。她庄重的声音回荡在肃静的大厅中,“你在弗洛登战役中的英勇表现不仅捍卫了英格兰的北方边境,更彰显了你对王室的忠诚。今日,我授予你诺福克公爵之位,以表彰你的卓越功绩。”
大主教将公爵的冠冕和权杖交给女王,她亲手将它们授予托马斯·霍华德。当他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对于霍华德家族来说,这一刻具有特殊的意义——在玫瑰战争中支持约克家族的他们,终于在都铎王朝的统治下恢复了祖辈荣光。
“我将永远忠于陛下和英格兰,”托马斯·霍华德庄严宣誓,“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玛格丽特一世满意地点头,将目光转向查尔斯·布兰登,这位在法国战场上大获全胜的将领。
“查尔斯·布兰登,莱尔子爵,”玛格丽特一世如法炮制了授勋仪式,“因你在法兰西战场上的杰出贡献,我特授予你萨福克公爵之位,愿你继续为英格兰的荣光而战。”
受封仪式之后,举行了盛大的酒宴和假面舞会。意气风发的查尔斯·布兰登邀请英格兰公主玛丽·都铎跳了一支又一支舞。腾挪翩跹之间,两人专注地凝视着彼此。玛丽·都铎的双颊爬满了红晕,使得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朵初绽的玫瑰,无愧于“欧洲最美公主”的称号。查尔斯·布兰登与玛丽·都铎之间影影绰绰的情愫并未逃过玛格丽特一世敏锐的双眼,她心中暗暗记下,却没有表露出来。
……
随着和约的签订,斯福尔扎家族又重获米兰公国,意大利战争暂时告一段落。神圣罗马帝国与英格兰的盟约在军事上的最大价值已经实现,在经济上又迟迟占不到便宜,马克西米利安一世遂对他的孙子查理与英格兰公主玛丽·都铎的婚约失去了兴趣。
枢密顾问官托马斯·沃尔西很快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让玛丽·都铎与年过半百、刚刚丧妻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联姻,以保障两国即将达成的和平协议。
玛格丽特一世听完这个提议后,当即否定道:“我不能接受。玛丽还只有十八岁,而路易十二已经五十二岁了。这桩婚姻对于我的妹妹来说太不公平了。”
“但是陛下,”托马斯·沃尔西辩解道,“政治联姻从来都不是为了个人幸福,而是为了国家利益。路易十二虽然年长,但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前任法兰西王后布列塔尼的安妮只为他留下了两位公主,如果玛丽公主婚后生下王子,英格兰将能够掌控法国的未来。”
玛格丽特一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仅是英格兰的女王,还是玛丽的姐姐。我不会为了政治利益而牺牲她的幸福。我宁愿寻找一个既能满足政治需求,又能给她带来幸福的人选。”
玛格丽特一世顿了顿,还是详细解释道:“况且沃尔西主教,你所说的政治利益实在是虚无缥缈。如果玛丽嫁到法国没过多久,还没有孩子,路易十二就去世了怎么办?就像我的父亲和胡安娜王太后一样。如果路易十二健康长寿,那更是糟糕透顶。即便玛丽生下法兰西的王储,有路易十二在,我们也无法轻易掌控法国内政。为了那极不确定的未来,难道就要我的妹妹忍受与一个可以当她祖父的男人的婚姻吗?”
托马斯·沃尔西在细细咀嚼了玛格丽特一世的话后,羞愧地认错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陛下。不过路易十二与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小女儿,法兰西的勒妮公主,只比威尔士亲王大两岁,或许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这个嘛,我和费尔南多对亚瑟的未来妻子心中已有定数,等合适的时机会拿到台面上来谈的。”玛格丽特一世微微一笑,“我的小儿子胡安和法兰西的勒妮倒是相配,不过他才刚出生,不必急着定下婚约。现在,我们还是继续讨论玛丽的婚约吧。”
托马斯·沃尔西在片刻的思索之后,向玛格丽特一世提出了新的人选——洛林与巴尔公爵安托万·德·洛林。
“洛林公爵虽然不如某些国王那样显赫,但也统治着有大片领土的独立的洛林公国和巴尔公国。他比玛丽公主大七岁,性情温和,素有‘好人安托万’之称。”托马斯·沃尔西娓娓道来,“洛林公爵在路易十二的宫廷中长大,随着法兰西国王南征北战。通过这桩婚事,我们也能达到向法国示好的目标。”
玛格丽特一世赞许地点头:“这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玛丽会得到一个年轻温柔的丈夫,而更重要的是,洛林公国位于法兰西和神圣罗马帝国之间,地理位置冲要。英格兰可以获得一个插手两国事务的得力盟友。”
……
妹妹玛丽·都铎与安托万·德·洛林的婚约落定之后,玛格丽特一世便全力投入到打造国家安危所系的皇家海军之中。经过这几年国内纺织业与对外布料贸易的蓬勃发展,英格兰的民间经济与国家财政都有了长足的增长。在去年的反法远征中,玛格丽特一世又从阿拉贡和神圣罗马帝国那敲来了一大笔钱,弗洛登战役也让英格兰军队搜刮到了一大批战利品。此时此刻,一支庞大的皇家舰队似乎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玛格丽特一世给特里尼蒂公司颁发了许可状,令其专门经营航海业,并有权征税资助航海和设置灯塔。她投入巨资扩建朴茨茅斯皇家船厂,并修建了几个海军专用的船坞。
在新扩建的船厂中,工匠们开始打造一种全新设计的战舰——它们比起传统的船只要更为快速和灵活,火炮安装在船舱内部而非甲板上,这大大提高了射击的隐蔽性和舰船的稳定性。它们还将配备专门的战斗水手,以增加或炮攻击的精准度。
定于今年年底下水的“主恩玛格丽特号”便是这批新式战舰中的一员,这艘巨舰的排水量达一千吨,装备了四十三门青铜重炮和一百四十一门各式小炮。
“这只是一个开始,”在一次枢密院会议上,玛格丽特一世对亲信大臣们宣布,“未来的英格兰将以强大的海军震慑敌人,保护我们的贸易和领土。英格兰的命运系于海洋,而这支皇家海军将引领我们走向辉煌。”
……
然而,正当玛格丽特一世志得意满地描摹英格兰的蓝图之时,在北方的苏格兰,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苏格兰摄政王太后伊丽莎白·都铎却面临着严峻的挑战。玛丽一世的地位并不稳固,因为她母亲旗帜鲜明的亲英立场,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英格兰余威的减退,与法兰西有着悠久的联盟传统的苏格兰贵族对这位年幼的女王愈发不满。
除了对英格兰升不起丝毫反抗之心的安格斯、伦诺克斯、阿盖尔与亨特利这几位伯爵,以及忠诚的保皇党阿伦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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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以外,一个亲法的政治派系正在苏格兰贵族间形成。这一政党竭力主张由詹姆斯四世的堂兄、奥尔巴尼公爵约翰·斯图亚特取代玛丽一世成为苏格兰国王。在法国出生长并大的他,被视为法兰西与苏格兰之间“老同盟”的现存代表。
伊丽莎白·都铎给玛格丽特一世写信,字里行间透露出极端的焦虑与愤怒:“亲爱的玛吉,奥尔巴尼公爵已经公然宣称他才是苏格兰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他正在法国集结军队,准备回到苏格兰挑战玛丽的统治。格拉斯哥大主教詹姆斯·比顿领导的亲法派也和他沆瀣一气,整日在议会里与我作对。这是不可饶恕的叛乱!玛丽是詹姆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是詹姆斯在遗嘱里明确指定的苏格兰女王。我决不会放弃我的女儿与生俱来的权利,但我和玛丽现在势单力孤。我恳求你,玛吉,请在即将到来的叛乱中拯救你的妹妹和外甥女于水火之中吧!”
玛格丽特一世与费尔南多六世读完信后,立即召开了枢密院会议。
“情况比我预想的要更加严重,”玛格丽特一世严肃地说道,“如果奥尔巴尼公爵成功夺取苏格兰王位,那么意味着法兰西的势力将直接威胁英格兰的北方边境。”
“我们应该马上派兵支援苏格兰王太后吗?”查尔斯·布兰登问道。
玛格丽特一世摇头:“这是兜底的手段,但不是现在。在奥尔巴尼公爵率领的法军还没有登陆苏格兰时,英格兰就急于进行公开的军事干预,这看起来就像一场侵略。这会激化我们与苏格兰人民的矛盾,使伊丽莎白和小玛丽看起来就像是英格兰的傀儡。我们可以做好军事支援的准备,但当下,我们需要更微妙的方式去帮助我的妹妹和外甥女。”
费尔南多六世沉吟片刻:“也许我们可以先通过外交手段提供支持?比如促成一个对苏格兰女王和王太后有利的国际联盟?”
“这是个好主意,”托马斯·沃尔西附和道,“如果我们能说服教皇支持玛丽女王的继承权,那将为她的王位稳固添加重要的砝码,并给予奥尔巴尼公爵以沉重一击。”
玛格丽特一世点头:“我会与费尔南多国王一起派使节前往罗马。想必在教皇刚刚在英格兰和西班牙的帮助下将法兰西从米兰公国驱逐出去的当下,他不会吝于通过帮助我们在苏格兰遏制法国的势力来报答这一点。”
她又转向费尔南多六世:“此外,如果我们能够通过伊丽莎白和小玛丽,订立苏格兰、英格兰、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四国同盟,这将大大提高她们在苏格兰内部的地位和声望,也会让反对派投鼠忌器。”
“我会帮忙说服父亲的。”费尔南多六世应承下来,随后意有所指道,“也许我们可以为小玛丽安排一桩政治联姻来保证这一盟约?”
“她才三岁。”玛格丽特一世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微笑,“但确实,一项强有力的婚约能够巩固她的地位。问题是,谁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房间里的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揣测着这两位陛下的真实意图。最终,还是托马斯·沃尔西小心翼翼地发言:“我斗胆提议,陛下,也许英格兰与卡斯蒂利亚的王储,威尔士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亚瑟殿下,会是个理想的人选?这将把苏格兰与英格兰和卡斯蒂利亚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玛格丽特一世与费尔南多六世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如出一辙的赞同的光芒,“我想现在,我丈夫的父亲,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会很乐意结成这一同盟了。”
19. 玛丽(二)
1514年7月,奥尔巴尼公爵带着他在法国募集到的五千人的军队抵达苏格兰。甫一登陆,奥尔巴尼公爵就发表了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讲,宣称自己是继詹姆斯四世之后苏格兰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苏格兰与法兰西古老同盟的守护者,并痛斥伊丽莎白·都铎是英格兰的间谍,玛丽一世是英格兰的傀儡,她们的存在只会让苏格兰日益滑向沦为英格兰附庸的深渊。
面对这一威胁,伊丽莎白·都铎倒是出人意料地展露出了非凡的勇气和决断力。她迅速召集了所有此时依然愿意站在她和玛丽一世这边的贵族们,组建了一支军队以抵抗奥尔巴尼公爵的进攻。与此同时,她正式接受了玛格丽特一世提出的援助计划,派出代表签署了《格林威治条约》。条约规定英格兰、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派遣人员、军火和资金帮助苏格兰人驱逐法兰西人,苏格兰成为上述三国的保护国;作为回报,玛丽一世要与亚瑟王储订婚,并在王位继承战争平息后被送往英格兰 ,她的姨母、教母与未来婆母玛格丽特一世将负责培养教育她。
《格林威治条约》签订的消息一经放出,苏格兰国内的亲法派倒是先摇摆不定起来,连他们自己都对法兰西面对如此强大的同盟还能继续坚定有效地支持奥尔巴尼公爵感到悲观。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也确实在思考他是否有必要在此时给英格兰添堵,尤其是在教皇利奥十世承认玛丽一世的王位合法性和英格兰公主玛丽·都铎即将与他的心腹重臣安托万·德·洛林联姻的前提下。
但不等路易十二思考出个结果,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舰队已经先一步封锁了苏格兰的海岸线,切断了法兰西可能的后续增援。路易十二顺坡下驴,向奥尔巴尼公爵提供了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失去了退路的奥尔巴尼公爵孤注一掷地向爱丁堡扑去,在半道上与忠于玛丽一世的苏格兰贵族军队缠斗起来。
因为害怕女儿受到伤害,伊丽莎白·都铎暂时将玛丽一世送到因其摩霍姆修道院,并转而向英格兰大使威廉·霍华德寻求帮助。玛格丽特一世接到妹妹的求援后,立即命令查尔斯·布兰登做好出兵苏格兰的准备。
……
当玛丽一世与亚瑟王储的婚约尘埃落定之后,英格兰王室又迅速地沉浸到另一桩婚事的喜悦氛围之中。玛丽·都铎即将启程前往洛林公国,与洛林公爵安托万·德·洛林完婚。
盛大的饯行仪式上,玛丽·都铎的眼神总是在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寻找着查尔斯·布兰登的身影。但她的内心深处也清楚,萨福克公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此刻的他正在约克郡筹集军资,为接下来发兵苏格兰捍卫她的外甥女玛丽一世的王位作准备。
可她依然不切实际地奢望着能够再看一眼查尔斯·布兰登。“上帝啊,请赐予我最后一次凝睇他的容颜的机会吧。如果您愿意降下恩典,我将在此后心甘情愿地履行自己身为洛林公爵夫人的职责。如果我注定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恐怕我的余生都将不得安宁。”玛丽·都铎在内心默默祈祷。
玛格丽特一世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与这热闹庆典格格不入的心不在焉。当玛丽·都铎前来向她与费尔南多六世辞行时,玛格丽特一世轻声问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亲爱的,是什么在困扰着你?”
玛丽·都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什么,姐姐。只是这桩婚事进行得太快,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身份的转变。”
玛格丽特一世握住妹妹的手:“洛林公爵是个好人,玛丽。他温和、体贴,会是个理想的丈夫。我知道这段婚姻不是出自你的本心,但请相信我,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够幸福。”
玛丽·都铎点点头,眼中噙着泪水:“我明白,姐姐。我会尽力的。”
……
在前往洛林公国的途中,玛丽·都铎一行必须经过法兰西的土地。当她抵达加莱时,英格兰驻法大使老托马斯·博林爵士和他十五岁的女儿玛丽·博林、十三岁的长子小托马斯·博林早已恭候多时。考虑到他的年龄,小托马斯·博林是如此的举止得体,可爱宜人。然而不知为何,玛丽·都铎在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面,就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反感。
“博林爵士,我衷心地感谢你的接待。”玛丽·都铎礼貌地问候,但她的视线有意避开了站在父亲身旁的小托马斯·博林。此刻他正扬起面庞挺起胸膛,努力展现自己最为精神饱满的一面。
“殿下,这是我的长子托马斯,以及女儿玛丽。”老托马斯·博林骄傲地介绍道,“当您在法兰西境内停留时,他们都将竭诚为您服务。如果您需要,玛丽也可以随您前往洛林公国,以便宽慰您的思乡之情。”
小托马斯·博林率先优雅地鞠了一躬:“殿下,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玛丽·博林的反应却稍慢弟弟半拍,连忙跟着行了个屈膝礼。
老托马斯·博林略带不满和警告地暗暗瞥了一眼玛丽·博林。女儿就是不及儿子顶用,他心想。不过如他的女儿这般美貌,倒也可能带来些儿子所没有的好处。想到这里,老托马斯·博林的那点不快又烟消云散了。
“多谢你的周到安排,博林爵士。”玛丽·都铎淡淡地回应道,因为对小托马斯·博林那没来由的厌恶,她对他的姐姐玛丽·博林也生不出好感,“但我的姐姐女王陛下已经为我安排了足够多的侍女,实在不必劳烦你们一家骨肉分离了。”
老托马斯·博林略感失望,但转念一想法兰西的宫廷自然要比洛林公国的宫廷奢华显赫许多,也能让女儿玛丽·博林的美貌有更大的用武之地,便很快将失望的心情抛之脑后了。
一路上,老托马斯·博林不断撺掇儿女向玛丽·都铎献殷勤,希望能让博林家族与英格兰王室,以及未来洛林公国的朝廷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系。小托马斯·博林确实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聪明自信和社交手腕,但这只让心有成见的玛丽·都铎对他更添一层戒备。而玛丽·博林虽然今年才随父亲赴巴黎到任,却已经沾染了法兰西宫廷的浮华,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娇柔的法式风情,也使得在姐姐玛格丽特一世严谨守礼的英格兰宫廷里度过青春期的玛丽·都铎心下对她更为不喜。
……
玛丽·都铎到达巴黎后,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为她举行了欢迎晚宴。宴会之上,玛丽·都铎与未婚夫安托万·德·洛林初次见面,对方的热情让心有所属的她应付得十分痛苦。路易十二和他的女婿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在看清她娇美的容颜后垂涎欲滴的目光更是让玛丽·都铎坐立难安。偏偏在这时,小托马斯·博林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述着他在法国宫廷里见到的趣事,忍无可忍的玛丽·都铎终于近乎失礼地打断了他。
“小博林爵士,你来巴黎不久便深得法国宫廷之道,这很令人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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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她冷淡地说,“但请容我提醒你,今天是我和我的未婚夫洛林公爵见面的第一天,或许由自幼在路易国王的宫廷里长大的他来向我做这些介绍更合时宜。”
小托马斯·博林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无助地看向父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大错。老托马斯·博林也是面色煞白紧咬牙关,暗恨长子今日怎么如此不知进退,虽然在玛丽·都铎发话前他还在内心为长子的口才感到骄傲。
恰在此时,还是好脾气的安托万·德·洛林为小托马斯·博林解了围:“小博林爵士真得很擅长发掘日常生活中有趣的细节,并以优美流利的语言将其描绘得活灵活现。我虽然在法国宫廷待的时间长得多,却也不敢说能将其表述得如此动人心弦。但既然玛丽公主希望由我来做介绍,我自然莫敢不从。”
博林父子不约而同地舒出一口长气。而向玛丽·都铎介绍起法兰西和洛林公国宫廷的安托万·德·洛林虽然不像小托马斯·博林那般才思敏捷,轻缓的语速倒是让她之前饱受折磨的耳朵放松了下来。玛丽·都铎甚至有心情向未婚夫露出了尽态极妍的微笑,这使得安托万·德·洛林大受鼓舞,也让暗中窥探的路易十二和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扼腕叹息,只觉得让玛丽·都铎成为情妇的设想短期内是无法实现了。
离开巴黎之后的旅程中,博林一家仍然负责接待和护送玛丽·都铎,只是小托马斯·博林沉默了许多。在踏上洛林公国领土前的分别时刻,小托马斯·博林向玛丽·都铎和安托万·德·洛林分别献上了一本装帧精美的法语诗集。
“公主殿下,公爵阁下,请允许我赠送你们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作为接下来旅途中的消遣。”小托马斯·博林说道,“希望它们能为你们带来一些快乐,消除之前因为我的狂妄自大所引起的不愉快。”
玛丽·都铎看着面前这本精致的诗集,内心挣扎。其实在巴黎的欢迎晚宴上让小托马斯·博林当众难堪之后,她就产生了一丝后悔,觉得如此对待一位小绅士实在是有失她一直以来所受的教养。可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反感让她一直拉不下面子去道歉,如今小托马斯·博林先给出了台阶,她也就借势下坡。
“小博林爵士,谢谢你的礼物和这一路上你与你的家人的悉心照料。”玛丽·都铎勉力挤出一丝微笑,“祝你在法国的学业顺利,前程似锦。”
小托马斯·博林深深鞠躬:“愿您在洛林公国的生活幸福,殿下。”
……
新婚之夜,当庆贺的人群散去,留下洛林公爵夫妇独处后,玛丽·都铎在婚床上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尽管此前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但当真正要履行夫妻义务的时刻来临,玛丽·都铎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查尔斯·布兰登,无法从心底里接受她法律上的丈夫。
当安托万·德·洛林想要抚摸妻子时,他发现了对方躯体的剧烈颤抖。洛林公爵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给了玛丽·都铎一个晚安吻,温声安抚道:“经过这么多天的远途跋涉和今天的繁重仪式,您一定很累了,请好好歇息吧。”
说完,安托万·德·洛林起身熄灭了烛火,走到房间里的软榻上躺下,给自己盖好毛毯。留下玛丽·都铎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一颗心在对初恋情人的思念爱意和对体贴丈夫的愧疚不忍中来回撕扯,直至支离破碎。
20. 再见倾心
苏格兰,达蒙波特城堡,1515年初春。
晨曦洒落在古老的石壁上,以朦胧的金色轻纱掩去岁月在这座堡垒身上雕琢的斑驳痕迹。伊丽莎白·都铎立于窗前,凝视着远方。尽管她已经在苏格兰的土地上生活了整整十年,但每逢破晓时分,她仍会不由自主地眺望南方的天际线。那里是过去她出生成长的故乡,是现今在她的姐姐治下的英格兰王国。
“陛下,紧急军报。”一位年轻的信使快步走入大厅,打断了她的思绪。
伊丽莎白·都铎接过羊皮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其上的内容。她的表情逐渐从紧张转为畅快,最后甚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萨福克公爵在哈丁顿取得了大胜,奥尔巴尼公爵战死。”她向议事厅内的大臣们宣布,“他的残兵败将正在向北方的高地溃逃,这场威胁我女儿王位的叛乱终于结束了。”
“这是上帝的旨意,陛下。”安格斯伯爵第一个毕恭毕敬地奉承道,“上帝保佑了我们的女王。”
伊丽莎白·都铎志得意满地扫视着大厅内的成员,这是她一手组建的政党,由完全屈服于英格兰淫威的亲英派和不愿与掀起内乱的亲法派同流合污的保皇党构成,在这一年来奥尔巴尼公爵的节节败退中愈发壮大。直至今日,已将亲法派在议会中挤兑得几无立锥之地。
“通知高等法院,我要立即召开审判会议,”伊丽莎白·都铎的红唇间吐出的字眼饱含杀机,“指控格拉斯哥大主教詹姆斯·比顿的叛国罪。”
……
当查尔斯·布兰登的队伍抵达达蒙波特时,整座城堡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既有对奥尔巴尼公爵败亡的喜悦,也有对小女王即将离开的不舍。
伊丽莎白·都铎亲自接见了这位捍卫了她女儿王位的英格兰将领。当雄姿英发的查尔斯·布兰登单膝跪地向她行礼时,她奇怪地发觉自己的心跳正不由自主地加速。
“欢迎你,萨福克公爵。”伊丽莎白·都铎说,声线中染上了一丝预料之外的颤抖,“苏格兰很荣幸能够接待守护了我们的女王的功臣。”
查尔斯·布兰登站起身,他的目光与伊丽莎白·都铎相遇。在那一刻,时光仿佛发生了倒流。她不再是苏格兰的摄政王太后,他也不是英格兰的公爵,他们只是曾经在亨利七世的宫廷里相伴长大的两个年轻人。
尽管童年时伊丽莎白·都铎在父亲的宫廷中便与查尔斯·布兰登建立了亲密的友谊,但在忍耐了八年无爱的婚姻和两年的守寡生活之后,似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情愫正在双方交织的视线中升腾。
“王太后陛下,”查尔斯·布兰登回应道,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带来了女王陛下的问候和祝福。她为您在这场艰难的斗争中展现的勇气和智慧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
伊丽莎白·都铎微微一笑:“公爵阁下,请替我转达我对姐姐最诚挚的感激之情。没有她的支持,苏格兰可能已经沉沦在动荡的深渊。”
……
接下来的几天,伊丽莎白·都铎经常以讨论查尔斯·布兰登护送玛丽一世前往英格兰的细节为由召见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会面逐渐从公事公办转变为更加私人的密语。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伊丽莎白·都铎邀请查尔斯·布兰登一同去城堡的花园散步。身处宫廷里,她的身边无时无刻不簇拥着忙于争权夺利的贵族官员们,仿佛一群发现了腐肉的秃鹫。在这片刻的闲暇之中,她终于可以卸下摄政王太后的面具,做回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我都快忘了自由交谈是什么感觉。”她轻声说道,“自从来到苏格兰后,我一直被重重的责任所困。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两个王国的未来。”
查尔斯·布兰登理解地点头:“权力的份量有时比我们预想的要沉重得多。我只是区区一个公爵,尚且时常担心自己辜负女王陛下的信任与重用。更何况是您,一国的公主,同时是别国的摄政王太后。”
他们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望着夜色中远处达蒙波特城堡的点点灯火。晚风轻拂,带来一丝蓟花清凉的甜香。
“你还记得我们在埃尔瑟姆宫的那些日子吗?”伊丽莎白·都铎突然问道,声音中满是感怀之意,“那时你刚刚被父亲接到宫中抚养教育,而我还只是一个梦想着长大后的舞会与华服的年轻公主。”
查尔斯·布兰登微笑着陷入了回忆:“当然记得。当您长大到可以进入社交场的年纪后,直到成为苏格兰王后之前,您都是宫廷舞会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之处。”
“而你的骑士风度也颇受贵妇淑女们的欢迎。”伊丽莎白·都铎怅惘道,“奇怪,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在舞会上注意到你呢?”
两人之间的沉默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在查尔斯·布兰登反应过来前,他已经轻轻握住了伊丽莎白·都铎的手。他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可是伊丽莎白·都铎没有拒绝,而是任由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中停留。查尔斯·布兰登的一颗心突然又落回了原处。
“如果当时情况不同,也许我们的命运会是另一番模样。”查尔斯·布兰登低语道,“我一直认为您是宫廷中最为美丽的女子,但您是国王的女儿,而我只是一个没有爵位的标兵的儿子。”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一种久违的渴望在心中涌动。自从詹姆斯四世去世后,她尽情地饮啜着权力甘美的滋味,又时时刻刻处于女儿王位被夺会带走她来之不易的权力的焦虑之中,几乎已经忘了在每一次忍受詹姆斯四世的爱抚时,她所想的都是将眼前的丈夫换成另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现在不同了,”伊丽莎白·都铎的眼中闪烁着激情的光芒,“我是女王的母亲与摄政王,你也成为了位高权重的萨福克公爵。”
查尔斯·布兰登正要激动地吐露爱语,伊丽莎白·都铎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你有妻子与儿女吗?”
查尔斯·布兰登表情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承认道:“您嫁往苏格兰之后,我与安妮·布朗结婚。她于四年前逝世,留下两个女儿安妮和玛丽。”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咽下了未尽之语。
其实早在1507 年,查尔斯·布兰登便获得了一项特批,允许他与年长二十岁的玛格丽特·莫蒂默结婚,以便继承对方的财产。与他有事实婚姻的安妮·布朗是玛格丽特·莫蒂默的侄女。这项特许也使得他与安妮·布朗之前签订的婚约无效,并将他那时已出生的大女儿安妮和随后出生的小女儿玛丽打为私生女。
到1513年5月15日,查尔斯·布兰登又与他的监护人伊丽莎白·格雷订立婚约,即法律上的莱尔女子爵,他也因此被封为莱尔子爵。伊丽莎白·格雷父母早亡,她的监护权被移交给她的前夫莱尔子爵威廉·格雷,又在后者去世后被转交到查尔斯·布兰登手上。
查尔斯·布兰登清楚地知道此时解释明白他复杂混乱的婚姻状况丝毫无益于他和伊丽莎白·都铎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他打定主意一回国就解除与玛格丽特·莫蒂默和伊丽莎白·格雷的婚约,彻底铲除他迎娶伊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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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都铎路上的后顾之忧。
伊丽莎白·都铎的目光中隐含审视的意味:“那么你爱她吗?”
“绝不,陛下。”查尔斯·布兰登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段关系并无真爱,只是出于政治利益的联姻。若有机会选择,我的心早已另有所属。”
感同身受的伊丽莎白·都铎轻轻靠在查尔斯·布兰登的肩上,彻底放松下来。在这一霎那,两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彼此的陪伴。
……
在玛丽一世即将启程前往英格兰的当天清晨,伊丽莎白·都铎特意避开众人,单独召见了查尔斯·布兰登。这一次会面,她恢复了属于摄政王太后的庄重姿态,但眼中跳动的爱火依然难以掩饰。
“今天,你将带走苏格兰最珍贵的宝藏。”她的声音饱含不舍之情,“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证,玛丽在英格兰宫廷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爱护。”
查尔斯·布兰登庄严地行礼:“我以萨福克公爵的荣誉起誓,玛丽女王将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和保护。女王陛下已经下令,玛丽女王在英格兰宫廷的房间将仅次于她、费尔南多国王和威尔士亲王,并亲自挑选了优秀的教师、管家和侍从组成她的家庭。”
伊丽莎白·都铎感激地微笑:“谢谢你,查尔斯,也请转达我对姐姐的谢意。”她罕见地唤了对方的名字而非头衔,就像他们童年时那样,“知道玛丽会得到良好的照顾,我的心里安定多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后,查尔斯·布兰登鼓起勇气:“陛下,这几天与您重逢的时光让我无比珍视。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您,但我希望……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友谊能够持续下去。”
伊丽莎白·都铎深吸一口气,这一刻的她已经被熊熊燃烧的爱意冲昏了头脑,全然忘记了詹姆斯四世任命她为摄政王的遗嘱中不得改嫁的要求。最终,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会写信给姐姐,”她低声说,“告诉她我对你的……感受。”
查尔斯·布兰登激动地抬头:“陛下,您确定吗?可是英格兰的议会可能不希望看到我在宫廷内获得更大的权力……”
“我知道迎娶一位王室公主会牵扯到国家利益。”伊丽莎白·都铎打断他,“但我已经为英格兰牺牲了太多。如今我不仅是英格兰的公主,也是苏格兰的摄政王太后,我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幸福。”
两人各自怀着对未来的畅想前去为玛丽一世送行。这位年仅四岁的小女王将与她的小朝廷一起出发,这个小朝廷是由两名苏格兰大臣,两个私生子兄弟,和四个比她年纪稍大的女孩组成。这四个女孩分别来自苏格兰四个显贵的家族:厄斯金、戈登、弗莱明、林斯顿。
“妈咪,我要离开你多久?”玛丽一世天真地问道。
伊丽莎白·都铎蹲下身,与女儿平视:“亲爱的,你要去英格兰和你的表弟亚瑟与胡安一起长大,你的姨父姨母会照顾你。你会学到很多知识,结交新的朋友。妈咪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去看望你的。”
“我会想你的,妈咪。”玛丽一世的小手轻轻抚摸母亲的脸颊,“我会做个好女王,就像你说的玛吉姨妈那样。”
伊丽莎白·都铎强忍住泪水,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你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王了,我的小玛丽。”
目送查尔斯·布兰登护送女儿的车队渐渐远去,伊丽莎白·都铎感到怅然若失。然而,一想到不远的将来,查尔斯·布兰登将从她的姐姐玛格丽特一世那儿请来迎娶自己的旨意,她又对明天充满了期盼。
21.作茧自缚
当玛丽一世这位苏格兰女王兼未来的威尔士王妃抵达伦敦时,整个英格兰宫廷都轰动了。玛格丽特一世亲自前来迎接她的外甥女、教女以及未来儿媳,费尔南多六世和三岁的亚瑟王储立于她的身旁,一岁的约克公爵胡安被保姆抱着站在稍稍靠后的位置。
玛丽一世被侍女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怯生生地观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当她看到玛格丽特一世,从对方的眉眼间发现了母亲的影子时,她的小脸上绽出了一丝微笑。
“欢迎你,我亲爱的外甥女。”玛格丽特一世温柔地说,向玛丽一世张开双臂,“从今天起,英格兰也是你的家了。”
玛丽一世向前走了几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谢谢您的关怀,姨母。母亲常常提起您,说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王。”
这句天真的话语引起了宫廷中一阵温暖的笑声。玛格丽特一世蹲下身,将玛丽一世揽在怀中:“你的母亲过奖了。来,让我介绍你的姨父和表弟们。”
费尔南多六世走上前,当他看到玛丽一世的那一刻,一种奇怪的柔情击中了他的心脏。玛丽,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念出它是这样的熟稔而丝滑,仿佛他曾经满怀爱意地呼唤过这个名字千万次。
“欢迎你的到来,玛丽女王。”费尔南多六世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希望你能够在英格兰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玛丽一世抬头看着这位卡斯蒂利亚国王,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虚空之中某种特殊的联系。她没有害怕,而是主动伸出小手:“谢谢您,费尔南多国王。我可以直接唤您姨父吗?就像我叫姨母那样?”
“当然,我的孩子。”费尔南多六世感动地牵住对方的小手,“我将视你如己出。”
接下来,小亚瑟被带到了玛丽一世面前。这位英格兰与卡斯蒂利亚王储似乎对自己未来的新娘充满了好奇,他兴冲冲地绕着玛丽一世转了一圈,然后兴高采烈地宣布:“她比我高!”这引来了大家更多的笑声。
见过了襁褓中的胡安之后,玛格丽特一世带玛丽一世一一见过她为对方精心安排的家庭成员。索尔兹伯里女伯爵玛格丽特·波尔被任命为玛丽一世的家庭教师及监护人,她也是玛丽一世外祖母约克的伊丽莎白的堂妹。约翰·帕尔格雷夫担任玛丽一世的拉丁语教师。
斯莱福德男爵约翰·赫西和玛格丽特·布莱恩夫人分别是玛丽一世的男女管家。约翰·赫西之妻、肯特伯爵之女安妮·格雷、莱尔女子爵伊丽莎白·格雷、莫德·格林夫人和伊丽莎白·达雷尔夫人组成玛丽一世的侍女团。
当此前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查尔斯·布兰登发现与自己有婚约的伊丽莎白·格雷居然在玛格丽特一世为玛丽一世安排的侍女团中时,他的表情险些失控,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而伊丽莎白·格雷只是不含任何感情地瞥了一眼她的“未婚夫”,便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只这一眼,便让查尔斯·布兰登遍体生凉。
……
欢迎仪式结束后,查尔斯·布兰登被召见到了玛格丽特一世的私人书房。他忐忑不安地跪在女王面前,详细汇报了此行的经过。
“苏格兰的局势如何?”玛格丽特一世问道,同时仔细观察着查尔斯·布兰登的表情。
“奥尔巴尼公爵的死亡平息了动乱,亲法派作鸟兽散。”查尔斯·布兰登老老实实地回答,“苏格兰王太后组建了自己的政党,如今在议会里说一不二。”
玛格丽特一世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出其不意地打了直球:“我收到了我妹妹伊丽莎白的信。”
查尔斯·布兰登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希望苏格兰王太后一切安好。”
“她大权在握,如今的苏格兰当然没有人敢让她感到不快。”玛格丽特一世平静地说,“事实上,她在信中提到了你。”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书房里的空气有如胶凝。
“陛下,我……”
玛格丽特一世抬手制止了他:“布兰登阁下,你从前对玛丽,现在又对伊丽莎白的……特殊关注令我十足困惑。英格兰公主这个头衔的魅力居然如此之大,可以让你见一个爱一个吗?”
查尔斯·布兰登涨红了脸:“陛下,我对伊丽莎白公主的感情是真挚的。我们在您父亲的宫廷中相伴长大,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玛丽公主……可能是我以前一些不谨慎的言行让她产生了误会。”
“误会?”玛格丽特一世挑眉,“我可怜的妹妹玛丽可不这么认为。她出嫁前为你伤心了很久。”
查尔斯·布兰登低下头:“我对自己的不端行为伤害了玛丽公主深感抱歉。但我向您保证,我对伊丽莎白公主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
玛格丽特一世站起身,走到窗前:“布兰登阁下,伊丽莎白在信中表达了与你结合的意愿。我想知道,如果我真的允准这桩婚事,你是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查尔斯·布兰登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这意味着什么,陛下?”
“根据詹姆斯四世的王室遗嘱,如果伊丽莎白改嫁,她将失去苏格兰摄政王的地位。这意味着新的摄政将从那些居心叵测的苏格兰贵族中选出,而年幼的玛丽女王将不得不被交给其监护。”玛格丽特一世的声音沉肃,“而苏格兰王太后与你,一名英格兰贵族的婚姻可能激起苏格兰国内的反英情绪,伊丽莎白看似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大好局面将在顷刻间翻转,甚至苏格兰议会也许会为了平息民众的情绪而取消玛丽女王与亚瑟的婚约。我们辛苦建立的英苏联盟、未来大不列颠群岛一统的前景可能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查尔斯·布兰登沉默了。当伊丽莎白·都铎向他表露感情后,也曾有那么一刻,他幻想过通过这层婚姻关系成为苏格兰王国的新摄政者。如今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还有一件事,布兰登阁下。”玛格丽特一世转过身,视线如尖刀般刺向对方,“我听说你一回到英格兰,就火速与玛格丽特·莫蒂默夫人以及莱尔女子爵伊丽莎白·格雷解除了婚约?”
查尔斯·布兰登脸色微变:“陛下,我……”
“这件事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女王打断他,“特别是当玛格丽特·莫蒂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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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前一段婚姻的女儿为她的母亲和莱尔女子爵为她自己不顾一切地争取公正时。”
“陛下,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玛格丽特一世的声音冷若冰霜,“解释你在与可怜的安妮·布朗女士已有事实婚姻且生下女儿的情况下,为了继承玛格丽特·莫蒂默夫人的巨额财产又转而与对方订婚,导致你与前者的婚约作废,你们的女儿也沦为私生女吗?解释你的旧识威廉·格雷去世前,将他那父母早逝的年轻妻子的监护权托付给你,你通过与其订婚获得了莱尔子爵的爵位,那时虽然安妮·布朗女士已经病逝,玛格丽特·莫蒂默夫人却还健在,甚至与你的婚约还在存续期间吗?解释你这次回到英格兰后解除了与玛格丽特·莫蒂默夫人和莱尔女子爵的婚约,却并未归还通过这两项婚姻协议获得的财产和爵位吗?
“玛格丽特·莫蒂默夫人上了年纪,被你的律师的行话绕得晕头转向。她的女儿和莱尔女子爵为了向我申诉,不惜冒着被我申斥的风险,贿赂了我的贴身侍女在我面前为她们承情。你该庆幸我的妹妹伊丽莎白还有点理智,没有把你们的私情昭告天下,不然不仅她在苏格兰的地位不稳,英格兰王室也要因为这桩天大的丑闻受世人耻笑!”
查尔斯·布兰登面如死灰。
“为了钱财,你可以抛弃发妻和亲女;为了爵位,你又可以犯下上帝所不容的重婚之罪。”玛格丽特一世毫不留情道,“你的行为让我不得不怀疑,若你真的与伊丽莎白相结合,是否也会在她不再能满足你的需求时再次转变心意?”
查尔斯·布兰登浑身颤抖:“陛下,我对伊丽莎白公主的感情是真挚的,绝非权宜之计。”
玛格丽特一世冰凉的目光仿佛能剖开查尔斯·布兰登的胸腔,看到对方的心脏:“我会命令监护法院开庭审理,重新合法化你与安妮·布朗女士的婚姻和女儿,归还玛格丽特·莫蒂默夫人的财产,剥夺你莱尔子爵的爵位。至于你与伊丽莎白之间的事,我已经写信给她,建议她至少等到玛丽女王能够亲政的最低年龄再考虑婚事。”
“我……明白了,陛下,”查尔斯·布兰登最终说,声音中充满痛苦的认命之意,“我会为自己触犯法律与教规的罪行付出应得的代价,也会退出伊丽莎白公主的感情生活。”
玛格丽特一世转身背对着对方,俯视窗外的花园:“希望你们都能够理解这个决定的必要性。”
一波波悔恨与懊恼的浪潮漫过查尔斯·布兰登的心头,几乎使他无法呼吸。在苏格兰达蒙波特城堡的那个月夜,他曾以为自己即将再一次凭借婚姻攀上人生新的高峰。可如今除了发妻留下的两个女儿和他依靠军功获得的萨福克公爵之位,他从婚姻里攫取的一切又都物归原主。
“你可以退下了,布兰登阁下。”玛格丽特一世的语气稍稍柔和,“我非常看重你的忠诚与功劳,但决计不能因此偏私你的过错。我知道这对你和伊丽莎白都很困难,但有时候,王室成员必须将责任置于个人幸福之上。”
查尔斯·布兰登躬身退出女王的书房,心中充满了苦涩和遗憾。
22.王位更迭(一)
洛林公国。
公爵夫人玛丽·都铎收到了一封来自她的姐姐、英格兰女王玛格丽特一世的密函,详细讲述了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一团乱麻的婚姻状况,如何迅速地移情别恋她们的姐妹、苏格兰王太后伊丽莎白·都铎,如何利用又抛弃那些和他有过婚约的女子,以及最后她对他的惩治措施。
玛丽·都铎觉得此情此景下她似乎应该痛哭一场,哀悼她那迎来不堪结局的初恋。可奇怪的是,此时再回忆起曾经英格兰宫廷里的那些浓情蜜意,她甚至只想讽刺地笑出声来。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殿下……”陪同玛丽·都铎嫁来洛林公国的家庭教师琼·沃克斯担忧地看着对方,生怕她因为受到过大的刺激而精神失常。
“别担心,沃克斯夫人,我没事。”玛丽·都铎拭去眼角因为太过剧烈的狂笑而溢出的泪水,“请你派侍女去询问公爵,是否有空闲来我的房间共度这个夜晚。”
琼·沃克斯的眼睛刷得亮了起来。自从玛丽·都铎嫁给洛林公爵以来,对方的理解和体贴已经让她的态度软化了不少,他们甚至可以像朋友一样亲密地谈天说地。但玛丽·都铎迟迟不愿踏出婚姻的最后一步,继承人也就更加无从谈起。这让琼·沃克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始终担心长此以往下去,即便玛丽·都铎有着冠绝欧洲的美貌,洛林公爵是否还能继续容忍她,又是否会破坏英格兰的外交大计。
“您终于想通了,这可太好了!”琼·沃克斯一溜烟地跑去安排合适的传话侍女,留下玛丽·都铎在原地失笑地摇头。
而收到玛丽·都铎邀约暗示的安托万·德·洛林也很满意。他自然希望与自己的妻子,欧洲最美的公主建立起真正的亲密关系,奈何对方之前似乎对此怀有恐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秉持了绅士风度没有探究。毕竟贵族与王室的家庭生活中总是充斥着秘密,不是吗?
如今对方愿意回心转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洛林公国与英格兰的关系也将进一步巩固,并能借势在法兰西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保持平衡。但愿在此基础之上,他们能够营造和谐的夫妻关系,迎来继承人的降生。
……
普拉森舍宫的日子平静地流逝,玛丽一世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不复初至英格兰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她性格中勇敢倔强的一面逐渐展露出来,幸而她的表弟亚瑟天生一副很能包容人的好性子,两人还是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更令人惊讶的是,玛丽一世与费尔南多六世之间发展出了一种胜似父女的亲子关系。他经常会抽出时间教导她西班牙语,指点她拉丁语的学习,向她讲述伊比利亚半岛的历史和传说。费尔南多六世会耐心回答玛丽一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无论多么幼稚或复杂。
一个寒凉黑沉的雨夜,一家人结束了睡前的亲子时光,幼小又因早产而体弱多病的胡安早已睡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玛丽一世和亚瑟被保育员抱回各自的房间。暖意融融的壁炉边,玛格丽特一世信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残局,那是费尔南多六世刚刚和玛丽一世对弈留下的:“费尔南多,你似乎格外喜爱小玛丽?”
费尔南多六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坦诚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看到小玛丽,我都感觉她就像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这种感觉难以解释,但非常强烈。如果我们的女儿们能够活下来,也会像小玛丽一样聪颖可爱,也许我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在亚瑟诞生的同一年年底,玛格丽特一世生下了一个早产的女儿,她和她的姐姐一样,甚至没有等到洗礼命名就夭折了。谈到早夭的孩子,费尔南多六世的情绪不免低落起来。
玛格丽特一世牵过丈夫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也许不久之后我们会再有一个女儿,她和小玛丽将弥补我们失去两个女儿的痛楚。”
费尔南多六世于瞬息间明了妻子举动的意味,他激动地想要拥抱对方,又生怕弄伤了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倒像个毛头小子,逗得玛格丽特一世笑弯了腰。
……
船队在暮春时节的暖风中启程,前往卡斯蒂利亚。这一次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不仅带上了他们的儿子亚瑟和胡安,还带上了玛丽一世,打算让这位未来的西班牙王后看看她将要统治的土地。
航行第七天的黎明,玛丽一世与亚瑟并肩站在船舱门口,好奇地眺望着海面上升起的朝阳。费尔南多六世发现了他们,走到孩子们身边蹲下。
“你们现在应该在船舱里休息。”他温和地说,“清晨的海风还是太冷了。”
玛丽一世摇摇头,执拗地望着远方:“我想看看西班牙,母亲说那里有黄金筑成的宫殿和永不落下的太阳。”
亚瑟骄傲地插嘴:“那将来会是我的王国!父亲说我会继承所有的土地和宫殿。”
费尔南多六世不禁微笑:“苏格兰王太后有些夸张了。西班牙确实阳光明媚,但宫殿是用石头建造的,就像英格兰一样。至于你,亚瑟,是的,你会继承这些土地,但记住,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西班牙遍地都是黄金?”玛丽一世天真地问道。
费尔南多六世沉思片刻,然后指向西方:“因为在那边,这片海洋的尽头,有一片被称为新大陆的土地。那里有比欧洲所有王国加起来还要广袤的疆域,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费尔南多六世的目光渐渐染上怀念之情:“是我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相信并支持了一位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航海家。正是她的远见,为西班牙开辟了广阔的海外领地,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亚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祖母原来那么伟大吗?”
“是的,”费尔南多六世骄傲地说,“她是一位非凡的女王,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玛丽一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些土地会是亚蒂的吗?”
“没错,”费尔南多六世点头,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在未来,那片土地将属于亚瑟,也会属于你,小玛丽。”
……
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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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托莱多后,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带着孩子们去探望胡安娜——费尔南多六世的姐姐,也是亚瑟和胡安的姑母。
胡安娜的房间里自成一派沉静的气氛,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在此停滞。曾经在勃艮第和英格兰的宫廷里的苍白憔悴已完全从她脸上隐去,如今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周身的气蕴越发圆融,如同蚌壳里被岁月打磨的珍珠。
费尔南多六世一家到访时,胡安娜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给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写信,阳光为她依然美丽的脸庞镀上了一圈光晕。在故乡漫长的休养中疗愈了创伤的她终于有心力去关心自己的孩子,去和从小抚养他们的姑母交流孩子的成长与学习进度。
看到费尔南多六世一家进来,胡安娜丢下笔,脸上绽出明艳的笑容。“我亲爱的弟弟,”她起身张开双臂迎接费尔南多六世,“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费尔南多六世亲吻了姐姐的手:“姐姐,我和玛吉带孩子们来见你。”
胡安娜和玛格丽特一世互相行了贴面礼,目光落在对方已经显怀的腹部:“天哪玛吉,你又怀孕了吗?”
玛格丽特一世微笑着抚摩腹部:“是啊,希望这次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事实上,我和费尔南多都希望你能担任这个孩子的教母。”
“哦,我当然愿意的,我怎么会不答应呢?”胡安娜激动万分,雀跃得就像回到了少女时期。
情绪稍稍平息后,胡安娜的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最后落在被保育员抱着的胡安身上:“来,我的小胡安,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长大。”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闻言,眸中不约而同地划过一丝忧虑。而胡安娜在看见襁褓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蜡黄小脸时,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她英年早逝的哥哥。巧合的是,这对伯父与侄儿有着相同的名字,真像是一则不祥的谶言。
胡安娜强自压下了不安的心绪,抱过胡安,亲吻他的额头:“可怜的小胡安,愿上帝保佑你快快好转。”
她又转向亚瑟:“亲爱的小亚蒂,你比我上次见你时又长高了。”
亚瑟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是的,姑母。我以后一定会长的比所有人都高!”
房间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方才隐隐的沉闷一扫而空。最后胡安娜看向玛丽一世:“你一定就是苏格兰的小女王了,我可是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传奇故事。”她冲着对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是她童年搞怪时最喜欢的动作。
“您好,王太后陛下。”玛丽一世向她的继外祖母行了一个完美的屈膝礼,“很荣幸见到您。”
在向胡安娜告辞,回到育儿室之后,玛丽一世悄悄对亚瑟说:“你的姑母看起来好漂亮,但她似乎有一种孤独的气质。”
亚瑟点点头:“父亲说她以前经历了很多痛苦,甚至没有办法照顾她自己的六个孩子,姑母一定很想念他们吧。以后我们在卡斯蒂利亚的时候可以多去找她玩。”
玛丽一世郑重其事地点头,两人严肃地对视着,仿佛他们刚刚做了什么可以改变世界的决定似的。
23.王位更迭(二)
1515年10月8日,玛格丽特一世在卡斯蒂利亚的阿尔卡拉·德·埃纳雷斯诞下了她与费尔南多六世的第七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女婴。三十年前,这个婴儿的父亲,费尔南多六世也在这里出生。而就在前一天,他的姐姐,葡萄牙王后玛丽亚生下了她的第九个孩子、第六个儿子,杜阿尔特王子。
“我们应该给她取什么名字?”玛格丽特一世虚脱地躺在产床上,眼睛却亮得惊人。
费尔南多六世看着眼前这个哭声中气十足的小生命,内心充满了庆幸与爱意。他轻轻抚摸着婴儿柔软的胎发:“就以玛吉你的名字来为她命名吧,以后她就是西班牙与英格兰的玛加丽塔公主了。”
“玛加丽塔,玛格丽特,小玛戈。”玛格丽特一世的眼角闪过一星泪光,“我的小玛戈,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新鲜出炉的教母胡安娜在一旁用力点头:“一定会的,这个名字会保佑她的。腓力的妹妹、我的嫂子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亨利七世国王的母亲、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还有你,我的弟妹,英格兰女王玛格丽特一世。我所见过的这三位玛格丽特,都是勇敢坚毅、聪慧果决的伟大女性,小玛戈长大后也一定是这样。”
……
萨拉戈萨的阿尔哈费里亚宫内,费尔南多二世刚刚听侍从念完了来自卡斯蒂利亚的信函,信中宣告了西班牙与英格兰的公主,玛加丽塔的诞生。
“我又多了一个孙女,真是令人喜悦的消息。可惜如今我行将就木,不然定要亲自前去马德里参加她的洗礼。”嘴上说着喜悦,费尔南多二世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动容。
话音刚落,费尔南多二世就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待咳声稍止时,他捂住口鼻的手帕上已是殷红一片。
“陛下!”侍从焦急地想要传唤医生,却被费尔南多二世抬手制止:“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必再费那无用功了。去拿纸笔来,我要召唤我的儿子费尔南多回国。”
托莱多宫内,迅速从生产中恢复的玛格丽特一世在玛加丽塔诞生后第一次与家人们共进晚餐。突然,一位信使在通传后急匆匆地进入了餐厅,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印上烫有阿拉贡皇家纹章的信函。
费尔南多六世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缓缓拆开信封,目光掠过文字,脸色在一瞬间变得严肃。
“我的父亲……”费尔南多六世低声说道,声线不自觉地颤动,“他病重垂危。医生们说……他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胡安娜的面容在刹那间变得与餐桌上洁白的细亚麻桌布同色。尽管在被强迫与亨利七世再婚的过程中她曾怨恨过父亲,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脑海中的痛苦已经自行淡去,童年时与父亲相处的时光又重新占了上风。
亚瑟尚且懵懵懂懂,玛丽一世却已从大人们的反应中将事情理解了个大半。姨父和继外祖母的父亲,她的未婚夫的祖父,就要和她自己的父亲一样,“死亡”了。很快,所有人就只能从画像上看见他们了。
玛格丽特一世安抚地按了按胡安娜的手:“我们必须立即启程前往阿拉贡。”
费尔南多六世颔首,相较于十一年前母亲离世时,此刻的他眼中除了悲伤以外,还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是的,我们必须在他去世前抵达。不仅仅是为了告别……还为了确保平稳的权力交接。”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都明白,这不仅是一次告别之旅,更是政治上的关键一步。费尔南多二世的去世意味着庞大的领土和权力将落入他们手中,将彻底改变欧洲的地缘政治格局。
“我们应该带上孩子们,”玛格丽特一世说道,眼神坚定,“亚瑟将来会继承这些领土,他应该见见他的祖父。胡安和玛戈也应该去,对于家族的延续,这很重要。”
费尔南多六世表示赞同:“你说得对。这也会让父亲感到欣慰,知道他的血脉将得到延续。”
玛格丽特一世思考片刻,又补充道:“我们也应该带上小玛丽。她是亚瑟未来的妻子,将来会成为西班牙的王后。让她见见你的父亲,好向他实际地展现英格兰、苏格兰、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在共主治下的蓝图。”
……
当费尔南多六世走进父亲的病房时,他几乎难以置信那相对于宽大的病床显得枯稿瘦弱的身躯属于戎马一生的费尔南多二世。躺在病床上的人面如金纸,当他看到儿子、儿媳与女儿进来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芒。
“我的孩子们……”深陷在厚重被褥里的费尔南多二世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终于来了。”
费尔南多六世跪在床边,握住父亲枯瘦的手:“父亲,我们来了。亚瑟、胡安和玛戈也来了,还有苏格兰的玛丽女王。”胡安娜跟着跪在一旁,泪如泉涌。
老国王艰难地点点头:“让我见见他们……我的孙儿们和孙女……还有我未来的孙媳……”
玛格丽特一世立即派人将孩子们带来。亚瑟有些害怕形容消瘦到陌生的祖父,但在父母的鼓励下,他还是走近病床,亲吻了祖父的手。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费尔南多二世吃力地抬起眼,辨认着亚瑟的面容。在看到对方红润如苹果的脸蛋后,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要像他一样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胡安已经一岁多了,却还是弱不禁风,只能时时被保姆抱在怀中悉心呵护。费尔南多二世见状,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最后只是说道:“我的小胡安,还是不要离我这个病人太近罢,当心过了病气。愿你快点好起来,这也是我这个祖父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了。”
襁褓中的玛加丽塔睁着大而清亮的双眼,丝毫不惧眼前祖父干枯的面容,发出好奇的咿呀声。费尔南多二世脸上的不快稍稍消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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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公主,你长大后一定会继承你祖母和姑母们的美貌。”
随后,玛丽一世走上前来。当她与费尔南多二世四目相对时,房间里似乎流过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玛丽一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感,紧接着被困惑充斥,似乎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来,孩子。”费尔南多二世轻声说,向玛丽一世伸出手,“让我好好看看你。”
玛丽一世走近床头,庄重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抬头直视老国王的眼睛。
费尔南多二世的眼中泛起精光:“好孩子,你为特拉斯塔马拉王朝带来了又一顶王冠……”他转向亚瑟,“珍惜她,我的小亚蒂。”
亚瑟懵懂地点头,尚且不能理解祖父话语的含义。而玛丽一世大胆地握住了老国王的手。“不要害怕,陛下。”她用超出年龄的成熟语气说道,“上帝会与您同在。”
费尔南多二世微笑道:“谢谢你,我的孩子。你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与力量。”最后,他转向泪流满面的胡安娜:“不要哭,我最爱的女儿。死亡是每个人终将面对的课题,我已作好了最后的准备。胡安娜,别难过,为了我向上帝祈祷吧。”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费尔南多二世闭上眼,他曾经魁梧的身体似乎又缩小了一圈:“我的儿子,你知道弗朗索瓦一世在马里尼亚诺战役中再次征服了米兰公国吧?”
“当然,这严重威胁了父亲您在那不勒斯王国的地位。”费尔南多六世的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我过世之后,你就和弗朗索瓦一世和谈吧。由法兰西来掌控意大利北部,西班牙将南方握在手里就好。”
费尔南多六世惊讶地看着父亲,难道弥留之际的他真的不复往日的心气?迟迟等不到儿子回应的费尔南多二世睁开眼,看见对方不赞同的眼神:“怎么,你对阿拉贡目前在意大利的领土并不满足?”
“恐怕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弗朗索瓦一世都不会放弃意大利这片膏腴之地,一旦有机会,他们绝不会介意掠夺阿拉贡在那不勒斯、西西里和撒丁的王冠。”费尔南多六世斟酌着说道。
“呵呵,我的儿子,看到你这份寸步不让的心劲,我就放心了。”老国王笑得咳嗽了几声,费尔南多六世拿起一旁高脚桌上的温水想要喂给父亲,却被对方摆摆手拒绝了,“我没事……不过你初初继位,正是动荡之时,为了在意大利暂时稳住法兰西,先签份和约也无妨,等时局有所变化再撕毁就是了。”
“就像您曾和路易十二签订了瓜分那不勒斯的《格拉纳达条约》,最后却是您得到了完整的那不勒斯王冠。”费尔南多六世挑了挑眉毛。
“是啊……是啊……好啦,我的儿子,你也去休息吧,说了这么多话,我也累啦……”老国王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费尔南多六世微微鞠躬,退出了房间。
24.王位更迭(三)
1515年12月18日,约克公爵胡安终于结束了他病痛缠身的短暂一生,终年一岁零八个月。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尚未走出丧子的阴霾,噩耗接踵而至:似乎是受到了孙儿夭折的打击,费尔南多二世的病情急转直下,于隔年的1月23日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四岁。
胡安娜当场哭晕了好几次,而远在葡萄牙的玛丽亚也为父亲落泪哀悼。只是她尚未从上一次生产中恢复过来便已再度怀孕,持续恶化的健康状况使得她实在不适宜长途跋涉去往阿拉贡参加费尔南多二世的葬礼。
在加泰罗尼亚宾沃迪的波夫莱特修道院,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身披金丝刺绣绯红缎面天鹅绒皇家斗篷,由萨拉戈萨大主教为他们戴上象征王权的嵌珍珠宝石纯金王冠。费尔南多六世接过代表司法权的权杖和寓意基督教世界统治的宝球,听着大主教念出他与玛格丽特一世再次加长的头衔:
“蒙上帝恩典,费尔南多和玛格丽特,阿拉贡、卡斯蒂利亚、莱昂、格拉纳达、那不勒斯、西西里、撒丁与纳瓦拉的国王和王后,英格兰与法兰西的女王和国王,爱尔兰领主夫妇……”
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在冗长的祝祷声中对视,彼此的眸中闪烁着如出一辙的野心与抱负。
欧洲各国的使节纷纷前来吊唁费尔南多二世,并参加之后空前盛大的双王加冕仪式,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使者也在其列。费尔南多六世与之相谈甚欢,法国使者随后给弗朗索瓦一世去信道:“致吾主,阿拉贡的新王似乎并不想在他登基的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他友好地承认了您对米兰公国的宣称,并邀请您前往瓦努永进行和谈……”
……
加冕典礼后,费尔南多六世遵从父亲的遗愿,将灵柩送至卡斯蒂利亚格拉纳达的皇家礼拜堂内,与他的妻子伊莎贝拉一世合葬。安葬仪式结束后,玛格丽特一世带着孩子们先行返回阔别已久的英格兰。相比于来时,一行人中多了一个小玛戈,小胡安却在巴利亚多利德的圣保罗修道院内沉入了永眠。
费尔南多六世则继续留在西班牙,处理王位更迭期间的繁杂国事。他与弗朗索瓦一世在瓦努永举行会晤,签订了约定法占北意、西控南意的协议。眼见西班牙与法兰西达成了和解,纳瓦拉的卡塔利娜女王与胡安三世陷入了被法国抛弃、复国无望的深深恐惧之中。
自费尔南多六世强行兼并上纳瓦拉地区以来,纳瓦拉王室只得在比利牛斯山以北的下纳瓦拉继续统治。孤注一掷的卡塔利娜女王与胡安三世企图出兵恢复领土,于是在仅剩的以贝阿恩为中心的领土上召集了一支军队。这些人来自王国本来各个地区,不过总数不及千人。
由于有间谍向卡斯蒂利亚的西斯内罗斯大主教泄漏情报,纳瓦拉军队在比利牛斯山被彻底击败。不久,因为这次战役的失败,以及外交交涉无果,胡安三世病逝 。临死之前,他仍试图要求自己的妻子卡塔利娜女王派出使者到卡斯蒂利亚,徒劳地要求费尔南多六世将王国及领土归还。第二年,卡塔利娜女王也过世了。
继承母亲王位的恩里克二世甚至未满十四周岁,根本无力与费尔南多六世抗衡。正春风得意的他却在这时收到了一则悲伤的消息:葡萄牙王后,阿拉贡的玛丽亚于去年生下最后一个儿子安东尼奥后精疲力竭,一度出现精神错乱的症状。在她的小儿子夭折半年后,阿拉贡的玛丽亚也溘然长逝。
至此,费尔南多六世尚在世的兄弟姐妹已经只剩下姐姐胡安娜了。那段时间,姐弟二人经常坐在一起,追忆在父母膝下承欢、与兄弟姐妹作伴的童年时光。彼时的胡安娜还满心满眼都是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而费尔南多六世也丝毫未想到自己有越过兄长胡安继位的一天,唯一的小小忧虑也不过是不知能否与未婚妻玛格丽特·都铎结为真正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
……
自玛加丽塔诞生以后,接连都是亲人逝去的不幸消息,直到1517年8月23日,喜讯才重新降临。洛林公爵夫妇,安托万·德·洛林与玛丽·都铎的长子出生,是为洛林与巴尔公国的继承人。安托万·德·洛林为他取名弗朗索瓦,以向他的教父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叔父朗贝斯克伯爵弗朗索瓦·德·洛林致敬。
这一年年底,当玛丽·都铎和安托万·德·洛林带着小弗朗索瓦访问英格兰时,费尔南多六世已经返回伦敦与妻儿团聚。
在格林威治宫举办的欢迎宴会上,玛丽·都铎见到了她的外甥与外甥女们——六岁的玛丽一世、五岁的亚瑟和刚满两岁的玛加丽塔。玛丽·都铎的内心一阵唏嘘。遥想当年她出嫁之际,告别的还是外甥亚瑟和胡安,如今亚瑟仍在,胡安却已长眠于西班牙的土地上,反倒是多了一个外甥女玛加丽塔。
尽管在与姐姐伊丽莎白·都铎的通信中频频提到玛丽一世,玛丽·都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与她同名的外甥女。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玛丽·都铎就喜欢上了这个她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次轮廓的小女孩。
“你好,玛丽姨母。”玛丽一世行了一个完美的屈膝礼,“欢迎你的到来。”
玛丽·都铎蹲下身,与外甥女平视:“谢谢你,亲爱的。你在英格兰过得开心吗?”
“是的,姨母。”玛丽一世微笑道,“我很喜欢这里。费尔南多姨父教我西班牙语、拉丁语和历史,玛吉姨母教我希腊语、科学和音乐。亚瑟有时候很调皮,但他是个宽容大度的好表弟。玛戈表妹也很可爱。”
玛丽·都铎不禁看向亚瑟。这个五岁的男孩继承了母亲的红褐色头发和蓝绿色眼睛,脸庞却像极了年轻时的费尔南多六世。他正站在父亲身旁,试图模仿大人们的严肃表情,但掩饰不住童年的活泼好动。
最小的玛加丽塔则对保育员怀中的弗朗索瓦·德·洛林充满好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小的婴儿,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弗朗索瓦的脸蛋。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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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啊。”玛加丽塔天真地评论道,“他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玩?”
安托万·德·洛林笑着回答:“再过一两年,他就可以陪你一起玩了,小公主。”
玛丽·都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若有所思,或许,可以让小弗朗索瓦和小玛戈亲上加亲?
……
宴会后,玛格丽特一世和玛丽·都铎在王宫花园里散步,姐妹俩久别重逢,有很多私房话要说。
“你看起来很幸福,玛丽。”玛格丽特一世仔细观察着妹妹的神情,“看来安托万是个好丈夫。”
玛丽·都铎微微一笑:“是的,玛吉。起初我并不相信,但现在我明白了,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奇妙。”她顿了顿,然后轻声问道:“莉兹呢?似乎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你关于婚事的建议?”
玛格丽特一世淡淡道:“处于她的位置上,责任必须高于个人感情。更何况为了那样的一个人实在不值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然后,玛丽·都铎改变了话题:“玛吉,方才的宴会上,小玛戈似乎很喜欢弗朗索瓦,你觉得呢?”
“弗朗索瓦是个好孩子。”玛格丽特一世明白了妹妹的未尽之意,“不过他们都还太小,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玛丽·都铎点点头表示理解。玛加丽塔作为西班牙与英格兰王室事实上的长女,婚事必须慎之又慎。可此时此地的她们都还想不到,奇妙的命运会给这个小公主带来怎样的馈赠。
……
为了庆祝玛丽·都铎和安托万·德·洛林的到访,玛格丽特一世在格林威治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骑士比武大赛。早晨,绸缎旗帜在初升的太阳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比武场周围的看台上坐满了锦衣华服的贵族。乐师演奏着欢快的乐曲,热烈的气氛惊得飞鸟在演武场上空来回盘旋,迟迟不敢落地。
当费尔南多六世骑着高大的骏马缓缓步入场地时,全场爆发出阵阵欢呼。国王披挂金色盔甲,外罩镶嵌各色珠宝的紫色缎袍,胯下战马也披金挂银,气势非凡。他驱马来到王室包厢前,向玛格丽特一世俯首致意。
“我的女王,”费尔南多六世高声说道,声音穿透了观众的欢呼,清晰地传入玛格丽特一世的耳中,“请赐予我您的恩宠,我将为您的荣誉而战。”
玛格丽特一世优雅地微笑,将一条精美的丝绸手帕系在费尔南多六世的长矛上:“我的国王,带着我的爱与祝福去战斗吧。愿上帝保佑你的勇气和荣耀。”
这一幕引起了观众们浪潮一般的掌声,现场的气氛达到了一个顶峰。孩子们也在一旁兴奋地鼓掌,特别是亚瑟,他迫不及待地想有一天能像父亲一样英勇地参加比武。
看台上,一位威尼斯使节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某些人把英格兰视为蛮夷之地,在我看来他们才是野蛮人。世界的财富和文明尽在此处了,英格兰与西班牙的联合,将彻底改变欧洲的面貌。”
25.远航孤星
1518年初,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回到了西班牙。在一场宫廷宴会上,塞维利亚的要塞司令迪亚哥·巴尔波萨获准觐见了国王和女王。他深深鞠躬,然后递上一封信函:“尊敬的陛下,我是航海家费尔南多·德·麦哲伦的岳父。我的女婿希望能够获得您的接见,他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要向您呈报。”
费尔南多六世接过信函,目光快速地扫过纸上的文字,眉头逐渐舒展:“告诉麦哲伦船长,我将于三天后召见他。”
迪亚哥·巴尔波萨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后退下。玛格丽特一世好奇地问:“这位麦哲伦是谁?他有什么计划能引起你的兴趣?”
费尔南多六世将信函递给她:"他是一位葡萄牙船长,曾经在印度洋航行多年。他猜测香料群岛东面的大海以东就是美洲,并坚信地球是圆的。他打算进行一次环球航行,但我的姐夫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认为没有必要再去开辟新航道了。麦哲伦船长现在寻求我们的支持,他声称可以向西航行,最终抵达东方的香料群岛。”
玛格丽特一世将信将疑地扬了扬眉稍:“如果他能够成功,那么以后想要到达东方,既可以走葡萄牙的印度洋航路,也可以走这条新航路。这会为西班牙和英格兰带来新的财富。”
“正是如此。”费尔南多六世颔首,“我母亲资助了哥伦布船长的航行,永远地改变了历史。也许我们选择支持麦哲伦船长,同样会开创新的时代。”
三天后,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在阿尔卡萨堡宫殿的小议事厅召见了费尔南多·德·麦哲伦。这位航海家身形矮小但气度不凡,他的眼睛中闪烁着探险家特有的热情和决心。
费尔南多·德·麦哲伦献上一个自制的彩色地球仪,指着西半球的海洋:“陛下,根据我在香料群岛的观察和我的朋友占星学家法力罗的计算,在新大陆西方的海洋正是香料群岛东面的那一片大海。我们可以向西出发,绕过新大陆的最南端,然后航行至香料群岛。这将与葡萄牙的好望角航线相衔接,形成一条完整的全球航路。”
费尔南多六世仔细研究着眼前这个新奇的物什:“你确定新大陆的尽头真的存在新的大洋吗?香料群岛就在这片大洋的另一面?”
费尔南多·德·麦哲伦语气坚定:“我相信它存在,陛下。我已经搜集了大量的航海记录和实验数据,它们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我只需要您的支持——五艘船和足够的补给,我将为西班牙王冠开辟一条新的贸易航线,并向世人证明地球是圆的。”
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做出了决定:“好,麦哲伦船长,我同意资助你的探险。你将获得五艘船和所需的一切资源。但有一个条件——这支船队将同时悬挂西班牙和英格兰的旗帜,象征我们两国的联合事业。”
……
3月22日,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正式与麦哲伦签订了协议。根据协议的内容,西班牙与英格兰王室将平摊费尔南多·德·麦哲伦所需的五艘船只和人员物资的费用,并保障其妻子儿女的生活;而麦哲伦则承诺找到前往香料群岛的西行航线,航行中所有的收获将由西班牙与英格兰王室平分。
签约仪式上,费尔南多六世神情庄严肃穆。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她不顾丈夫和贵族的反对,冒险支持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亲手拉开了西班牙繁荣昌盛的序幕。现在,轮到他来延续这一伟大的传统了。
“你的探险将载入史册,麦哲伦船长。”他对面前这位意气风发的航海家说道,“如果成功,你不仅会为西班牙与英格兰开辟新的贸易航线,还将成为第一个环绕地球的人。”
费尔南多·德·麦哲伦庄重地回答:“我定不辱使命,陛下。为了西班牙和英格兰的荣耀,我愿竭尽所能,哪怕要献出我的生命。”
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费尔南多·德·麦哲伦都在忙于准备他的远征。他亲自督造船只,招募船员,搜集物资。待到第二年年中,他已经成功组织了一支五艘船组成的船队,以特里尼达号为旗舰,另外还有圣安东尼奥号、康塞普逊号、维多利亚号和圣地亚哥号,随行船员达二百六十五人。8月10日,麦哲伦率领船队从西班牙塞维利亚港出发。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亲临港口,为这支远航船队送行。当船只缓缓驶离港口,驶向未知的远方时,费尔南多六世转向玛格丽特一世,眼中燃烧着雄心壮志:“这是我们治下普世帝国的开始,亲爱的。未来的每时每刻,都会有阳光照射在我们遍布世界各个角落的领土之上。”
……
1520年深秋,一场来自大西洋的风暴即将席卷塞维利亚港口。乌云密布的天空如同厚重的黑色幕布低垂,几乎要压到海面上。港口的工人们匆忙地加固船只,商船纷纷驶入内港寻求庇护。
就在这样一个灰暗的午后,一艘伤痕累累的船只缓缓驶入港口。船帆破烂不堪,桅杆摇摇欲坠,船身上布满了风浪留下的印迹。尽管面目全非,但残留的铭文字迹却让岸上的官员们辨认出了它的身份——这是麦哲伦船队中的“圣安东尼奥号”。
消息如同旋风般传遍了塞维利亚,很快就传到了托莱多的王宫。费尔南多六世正在与内阁大臣们商讨在巴拿马修建地峡运河、以便运输黄金和白银的事宜,当信使气喘吁吁地闯入议事厅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谈话。
“陛下,麦哲伦船队中的一艘船回来了!”信使单膝跪地,高声宣布。
整个议事厅霎时安静下来。费尔南多六世缓缓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惊讶与期待:“这么快?麦哲伦呢?他是否抵达了香料群岛?”
信使摇了摇头:“麦哲伦船长不在船上,陛下,圣安东尼奥号是单独返航的。舵手请求觐见您,他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几小时后,圣安东尼奥号的舵手埃斯特万·戈麦斯站在王宫大厅中央,面对着费尔南多六世和匆忙赶来的玛格丽特一世。戈麦斯看起来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神却奇怪地闪躲着。
“陛下,”埃斯特万·戈麦斯向国王和女王鞠躬,脑袋恨不能触到脚尖,“我带着沉痛的消息回来,麦哲伦船长已经背叛了西班牙和英格兰的王冠。”
大厅内响起一阵惊讶的低语。费尔南多六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戈麦斯先生,你有何证据?”
埃斯特万·戈麦斯直起身,脑袋却依然低垂着,仿佛在全身心地表达对君王的敬意:“今年3月底,新大陆进入隆冬季节,麦哲伦船长率船队驶入圣胡利安港过冬。由于天气寒冻,粮食短缺,麦哲伦船长情绪十分颓丧,他不愿再继续航行了。”
埃斯特万·戈麦斯仿佛从自己的话中汲取了力量,越说越顺畅,头也慢慢抬了起来:“更严重的是,当船长们提出异议时,麦哲伦船长派人假意给他们送去一封同意谈判的信,趁机刺杀了他们。他已经不再忠于西班牙,不,他本来就是葡萄牙人,肯定不会像其他身为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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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牙人的船长一样忠心耿耿。因此,为了保护船员的生命和王室的利益,我决定带领圣安东尼奥号返回,向陛下报告真相。”
费尔南多六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埃斯特万·戈麦斯,似乎要穿透他的颅骨看清他的脑海里的真实想法。玛格丽特一世则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这位舵手,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戈麦斯话语中的不合情理之处。
“你说你为了保护圣安东尼奥号船员的生命而返回西班牙,”玛格丽特一世突然发难,平静的语气下潜藏暗流,“那么其他四艘船的船员呢?他们是像那几位西班牙人船长一样被麦哲伦船长全部杀害了呢,还是决定与麦哲伦船长同流合污?”
埃斯特万·戈麦斯有一瞬间的迟疑:“陛下,圣胡利安港差不多算是个不毛之地,木材、猎物都非常稀少,甚至连淡水都不多。我们逃离前,麦哲伦船长已经胁迫其他四艘船上的船员戴上镣铐,随他一起前往内陆,寻找食物和饮水。”
“而你们选择独自返回,"费尔南多六世冷冷地说道,“抛下其他船只和船员。”
埃斯特万·戈麦斯辩解道:“我们除了逃跑别无选择,陛下。麦哲伦船长和他的亲信们掌握了全部的武器,我们当场反抗的下场只有一死。圣安东尼奥号返回西班牙至少能挽回您一部分的损失。”
费尔南多六世沉默了。他转向玛格丽特一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需言语就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戈麦斯先生,”费尔南多六世最终开口,“你和你的同伴们可以暂时休息了。我们会派人记录下你们的经历,详细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
埃斯特万·戈麦斯鞠躬退下,在转身时悄悄松了一大口气。当大厅内只剩下费尔南多六世、玛格丽特一世和几位亲信大臣时,国王才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说谎了。”
玛格丽特一世点头同意:“太明显了。麦哲伦船长派人暗杀掉其他几位船长还有可能,靠着他和少数几位亲信就能让剩余两百多人束手就擒,简直是天方夜谭。”
费尔南多六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深浓的夜色:“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弃探险,独自返回?”
“恐惧和退缩。”玛格丽特一世斩钉截铁地说道,“查验圣安东尼奥号的官员报告说,在经历漫长的返程后,船上依然留存有一些粮食,可见即便船队曾经缺少粮食,圣安东尼奥号的情况至少是最好的。”
一位内阁大臣插话道:“陛下,我们是否应该暂时取消对麦哲伦家人的资助?如果麦哲伦真的背叛了王室,他的家人不应该继续享受王室的恩惠。”
费尔南多六世思考了片刻:“不,我们不会那么做,至少现在不会。我对麦哲伦船长有所了解,他是个骄傲的人,以哥伦布船长为毕生榜样。哥伦布船长没能在葡萄牙实现自己的计划,却因为西班牙的支持而取得了成功,这一直令若昂二世后悔不迭。麦哲伦船长也想让我的那位前姐夫曼努埃尔一世尝到同样的滋味,一雪他在葡萄牙受到的侮辱。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背叛。”
他转向玛格丽特一世:“如果麦哲伦船长真的如戈麦斯所说那样行事,那么他永远不会再敢回到西班牙,资助最终会停止。但如果他依然忠于我们,还在努力完成任务,那么他的家人不应该因为戈麦斯的无端指控而受苦。”
玛格丽特一世微笑着赞许道:“这是个明智的决定。时间最终会告诉我们真相。”
26.玛戈的求婚者
1521年新年的欢庆气氛尚未完全消散,玛格丽特一世便先一步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英格兰。费尔南多六世本应在复活节前去往伦敦,与家人团聚,却被弗朗索瓦一世和恩里克二世在边境线上的蠢蠢欲动拖住了步伐。
6月,法兰西和纳瓦拉的联军发动诺亚安之役,再度出兵试图恢复被费尔南多六世占领的纳瓦拉领土,不过很快便被击退。法兰西请求神圣罗马帝国出面调停,遂定于同年8月,在加莱港召开有西班牙、法兰西、英格兰、神圣罗马帝国及教皇五方代表参加的会议,解决费尔南多六世与弗朗索瓦一世之间的争端。
然而在赴加莱谈判之前,一则意外的消息扰乱了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的计划——年轻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同意了出面调停,但请求在此之前对英格兰进行一次短期访问。
“这么紧凑的时间还不忘访问英格兰,他想要什么?”玛格丽特一世在得知消息后立刻问道。
刚刚回到伦敦的费尔南多六世展开查理五世的信函:“我这位外甥在竞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时就和弗朗索瓦一世结下了宿怨。作为皇帝,他本应该在意大利北部的几个州享有主权,可是现在米兰公国为弗朗索瓦一世所占。他还意图从法兰西手中夺回他的祖母,勃艮第的玛丽丢失的领地。他希望与我们结盟,对抗法兰西和企图独霸意大利的威尼斯共和国。”
“这不足为奇,”玛格丽特一世打趣道,“但查理五世为何如此急切地寻求我们的支持?他既有帝国皇帝的号召力,又有荷兰源源不断的经济补充,何愁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米兰公国?”
费尔南多六世指节抵着下颔,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或许查理五世是为了追求稳妥。拥有奥地利大公国、德意志诸侯王国和尼德兰的他从东面和北面威胁着法兰西,如果再加上我的西班牙和南意大利,以及玛吉你的英格兰,便可对法兰西形成合围之势。”
“的确如此。”玛格丽特一世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查理五世确实需要我们,以确保万无一失。但我们可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如其所愿,当一对贴心的舅父舅母。”
费尔南多六世心照不宣地笑了:“这正是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查理五世想要米兰公国,巧了,我也想要。而玛吉你也可以趁机从法兰西手中夺回一些英格兰失去的领地。”
“但我们谈论协议时需要谨慎,”玛格丽特一世提醒道,“我总觉得以查理五世的实力,还不至于这般作态。他如此急迫地有求于我们,恐怕另有所图。”
费尔南多六世点头同意道:“当然。我们会支持他,但不会一味地满足他提出的所有条件。”
……
7月,查理五世抵达英格兰坎特伯雷,受到了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的盛情款待。欢迎庆典上,玛格丽特一世身着刺绣都铎玫瑰纹章的金丝长袍,天鹅般修长优美的颈项上戴着一条由五串珍珠和英格兰守护神圣乔治头像的钻石吊坠组成的项链。费尔南多六世与她并肩而立,一袭鲜红的天鹅绒罩袍,其上以金线绣出传承自他母亲伊莎贝拉一世的箭绳徽章。
在盛大的飨宴之上,查理五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表弟亚瑟和表妹玛加丽塔,并被引见了他舅母的外甥女、未来的表弟媳玛丽一世。玛加丽塔已经六岁了,就她的年龄而言,她的个头十分高挑。虽然遗传了父亲的火红色头发和天蓝色眼睛,但无论是她的母亲玛格丽特一世,还是英格兰宫廷里的老人们,都会满怀追思地感叹,这位小公主的容貌真是与她的外祖母,约克的伊丽莎白如出一辙。
孩子们都向来访的贵宾展示了才艺。玛丽一世展现了她高超的古键琴弹奏技巧,亚瑟则拉着妹妹玛加丽塔在表姐的伴奏下跳了一支盖拉德舞。玛加丽塔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优雅做出了一个个漂亮的旋转。
查理五世面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欣赏着表弟表妹的演出,内心却忖度着他的佛兰德斯顾问威廉·德克罗在此行之前提出的建议。双王之女,还是事实上的长女,甚至是只有一个幸存兄弟的长女,这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联姻对象。其实如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这般,有确定无疑的王冠与王国作为陪嫁的女继承人更是上上之选,可惜她已与自己的表弟有婚约在先。
有着一致的利益驱使,在随后的正式会谈上,英格兰、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很快便达成了共同对抗法兰西的秘密协议。谈判结束后,查理五世突然请求与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进行亲人间的私密谈话。在玛格丽特一世的书房内,查理五世提出了一条出人意料的邀约。
“亲爱的舅舅,”查理五世亲昵地称呼费尔南多六世,“为了巩固我们之间的联盟,我希望能与您和玛格丽特女王的女儿玛加丽塔公主订婚。”
费尔南多六世惊讶地挑眉:“可是玛戈今年才六岁,皇帝陛下。”
查理五世热切地微笑道:“年龄只是一个数字,王室婚约通常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决定。我可以等玛加丽塔表妹十二岁后再正式结婚。这样的联姻将永久地结合我们的家族,确保我们的同盟永固。”
费尔南多六世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额上的青筋跳动:“这项提议事关三国的未来,我们对待它必须慎之又慎,皇帝陛下。我必须与我的妻子和臣民们在之后仔细商讨,才能做出相应的决定。”
从方才起便陷入沉默的玛格丽特一世突然出声,语气坚决:“皇帝陛下,我和我的丈夫都非常珍视与您的亲情和联盟。我们愿意全力支持您对抗法兰西和威尼斯,因为这也符合我们自己的利益。但关于联姻一事……”她停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我们希望优先考虑玛戈的幸福。”
查理五世的表情略显失望:“您是在拒绝我吗,舅母?”
“不,”玛格丽特一世巧妙地回应道,“我们只是认为现在时机尚不成熟。玛戈还太小,完全无法理解婚姻的责任。等她长大一些,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迟。”
查理五世敏锐地察觉到了费尔南多六世的不情愿和玛格丽特一世的委婉拒绝,但他选择不再坚持。毕竟,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军事和政治上的同盟,而这两点他已经通过之前的秘密协议得到了保证。
“我理解二位的顾虑。”查理五世知趣地退了一步,“未来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议。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已经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
费尔南多六世举起酒杯:“为我们的联盟干杯,陛下。愿它带给我们胜利和荣耀。”
查理五世前往下榻的客房后,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他们刚刚成功地在不破坏反法同盟的情况下避免了这桩不匹配的婚事。
“我一点都不想让我们的女儿嫁给比她大十五岁的男人,"费尔南多六世抱怨道,“即使他是我亲姐姐的儿子、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玛格丽特一世完全赞同丈夫的看法:“我们的玛戈值得更好的未来。即便是出于政治考虑,玛戈与皇帝的年龄差距也太大了。”
……
在加莱边界附近的瓦勒多尔,西班牙、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英格兰以及教皇国的五方代表会议如期举行,被后世称为“金布地会晤”。由于各方均无和平诚意,谈判逐渐演变成了一出冗长的闹剧。
在这场人人戴着假面的滑稽木偶戏的间隙,玛格丽特一世收到了来自法兰西王后克洛德、弗朗索瓦一世之母萨伏依的路易丝与赫赫有名的“大女士”博热的安妮的联名信,邀她至距离不远的法兰西境内阿德尔参加“女士午餐会”。
玛格丽特一世带着好奇心如约而至。喜好奢华的弗朗索瓦一世在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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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营地搭建了大批金丝刺绣的帐篷,并配有音乐喷泉、人工湖和雕塑。玛格丽特一世由侍者引导着进入其中一顶大帐,等待已久的女士们纷纷上前迎接。
玛格丽特一世的目光迅速扫过眼前这几位东道主。萨伏依的路易丝强悍干练,博热的安妮的眼中闪烁着与前者如出一辙的热衷于政治的精明光芒,周身的气质却因为年华老去与独女的早逝而愈发冲淡。
相形之下,克洛德王后便显得平庸许多。她身材矮小,外貌丑陋,患有驼背、跛行和斜视,因为正经历第六次怀孕而浮肿肥胖。但她极致温柔的眼神依然昭示了她优秀的品格。
在克洛德王后的身后,侍立着一对俊逸优雅的年轻男女。注意到玛格丽特一世打量的目光,克洛德王后主动介绍道:“玛格丽特女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小托马斯·博林爵士和戴安娜·德·普瓦捷夫人。说起来,小托马斯·博林爵士还是英格兰人呢……”
托马斯·博林向祖国的女王深深鞠了一躬,流利地将克洛德王后吐出的一大串法语翻译成英语。萨伏依的路易丝却嫌儿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跑题,冷冷瞥了对方一眼。克洛德王后立时止住话头,像只鹌鹑一样怯怯地缩成一团。
博热的安妮就像没有看见方才的小插曲一样,微笑着对玛格丽特一世说道:“陛下,这几日我们的君主回到营地后总是郁郁寡欢,听他的口风,似乎是与费尔南多国王的谈判进展不太顺利?”
“是啊,我的丈夫在西班牙的利益上当然是寸步不让。”玛格丽特一世状似无奈地微微摇头,“而我虽先是英格兰的女王,但也同时是西班牙的王后,自然要与我的丈夫共同进退。”
“但姻亲关系可以使政治谈判变得更加温情脉脉。”博热的安妮暗示道,“而当联姻进一步带来血缘的亲近时,利益的纠纷或许会迎刃而解。”
“可惜如今的西班牙与法兰西王室并未联姻。”玛格丽特一世假意叹息,内心已经明了接下来要发生的对话。
萨伏依的路易丝假装转移了话题:“说到联姻,贵国与西班牙的王储已经与苏格兰女王订婚,不知陛下您与费尔南多国王对于玛加丽塔公主未来的婚约有何想法?”
“玛戈还小,我与费尔南多还不着急为她定下婚约。”玛格丽特一世缓缓道。
“正式结婚自然要等到长大以后,现在可以先把婚约定下。”萨伏依的路易丝终于图穷匕见,“不知陛下您对我的孙儿、弗朗索瓦王太子与玛加丽塔公主联姻意下如何?”
博热的安妮接话道:“如此一来,我们的君主也许会看在他未来儿媳的面子上,放弃对纳瓦拉恩里克二世的支持。至于法兰西与英格兰有争议的图尔奈,无论是作为弗朗索瓦王太子送给妻子的礼物,还是作为玛加丽塔公主的嫁妆,都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两国之间的争端。”
“此事事关重大,我要先行回去与我的丈夫商议,便不多叨扰了,告辞。”玛格丽特一世没了继续虚与委蛇的心思,淡淡敷衍了两句便离开了。在她与费尔南多六世都蓄势待发,要从法兰西身上撕下一块肥肉的当下,玛戈与弗朗索瓦王太子的婚约即便定下,也只有日后被撕毁的份。而克洛德王后从头到尾都没能插得上话,哪怕正在讨论的是她长子的婚事。
离去之前,玛格丽特一世的目光在托马斯·博林的身上悠悠一荡。这个年轻人姓博林,又身处法兰西宫廷,看来是她的驻法大使老托马斯·博林的子侄了?身为英格兰人,却显而易见成为了法兰西王后的亲信,可见是有两把刷子的。等他回到英格兰,倒是可以考察一番。
“金布地会晤”的谈判最终破裂。同年11月,英格兰、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和教皇国正式缔结了新的反法同盟。待到年底,罗马教皇的军队在米兰公国成功地重新安置了斯福尔扎家族。
27.一见钟情
1522年3月的英格兰,风中刺骨的寒意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被微风吹起皱纹的泰晤士河上,一支船队缓缓驶来,所过之处雪白的浪花织成长长的拖尾。岸边聚集了大批好奇的民众,他们都被这支盛大的队伍所吸引。
“看啊,是苏格兰王太后!我们的伊丽莎白公主!”人群中有人喊道,随即爆发出欢呼声。英格兰的公主将年仅两岁的女儿扶上苏格兰的王位,在紧随其后的王位继承战争中赢得了最终的胜利,自身也成为了大权在握的苏格兰摄政王。更别提这位冲龄登基的苏格兰女王,可是他们英格兰未来的王后呢。这对母女的故事在整个欧洲口口相传,在伊丽莎白·都铎的故国英格兰甚至渐渐染上了传奇的色彩。
伊丽莎白·都铎在渡口登上马车,向泰晤士河畔的贝纳德城堡驶去,那是她的姐姐玛格丽特一世为她安排的访问期间的下榻之处。
十一岁的玛丽一世已在庭院里等候,玛格丽特一世、费尔南多六世、亚瑟和玛加丽塔站在她的身旁。当伊丽莎白·都铎走下马车时,她有一瞬间的迟疑。印象中的女儿还停留在离开苏格兰时那个玉雪粉嫩的小团子,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位身形颀长的青春少女。但当她辨认出对方眉眼间往昔熟悉的影子时,伊丽莎白·都铎顾不得礼数地跑上前去,激动地一把抱住女儿:“哦,我的小玛丽,你都长这么大了!”
玛丽一世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伸出手回抱住阔别多年的母亲。伊丽莎白·都铎松开女儿,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我的女儿,你现在完全是一位美丽高贵的女王了。”
玛丽一世端庄地行礼,补上方才被母亲打断的礼节,举止间完美符合宫廷的标准。“谢谢您的夸赞,母亲。我很荣幸能够见到您。”玛丽一世的语气是无可挑剔的礼貌,但也因此显得太过客套。
伊丽莎白·都铎微微颔首,试图掩饰心中的失落:“我也很高兴与你团聚,亲爱的小玛丽。”她主动牵起女儿的手,转身面向姐姐姐夫和外甥外甥女。看着他们与女儿站在一起,仿佛对方才是完美无缺的一家,自己不过是个强行闯入的局外人,伊丽莎白·都铎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欢迎回到英格兰,亲爱的莉兹。”玛格丽特一世微笑着拥抱了妹妹,“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气候还是过于阴冷。”
“比起苏格兰严酷的寒风,英格兰无疑是天堂。”伊丽莎白·都铎笑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英格兰永远是我的家,姐姐。”
费尔南多六世与伊丽莎白·都铎互相行礼问候,礼数周全而疏离。伊丽莎白·都铎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面具,内心却唏嘘不已。想当初自己曾为了逃避嫁往苏格兰的命运企图引诱过这位姐夫,到头来兜兜转转,她还是踏上了父亲为她规划的人生道路。
如今的伊丽莎白·都铎贵为女王之母、摄政太后,未来的孙辈将会联统英格兰与苏格兰,实现父亲亨利七世统一大不列颠群岛的构想。可这般的风光无限,却需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牺牲自己的幸福。想起曾经她为了保全摄政王之位,而被迫与之分手的查尔斯·布兰登,伊丽莎白·都铎心中的隐痛虽已被岁月抚平,却仍感到一阵怅惘。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自由地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亚瑟和玛加丽塔向他们的姨母行礼致意,伊丽莎白·都铎看着眼前的少年和女孩,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就是她女儿未来的丈夫,年轻英俊,将会继承西班牙与英格兰两大王国。小玛丽还是比自己这个母亲幸运多啦,伊丽莎白·都铎暗暗想到。不必如自己般困于贫弱的苏格兰,忍受年纪可以当她父亲的丈夫。
至于自己这个外甥女,伊丽莎白·都铎又转向玛加丽塔,这位尊贵无匹的双王之女,未来又该是何等的人物才配为她的夫婿?
一行人向城堡内部走去。伊丽莎白·都铎落后了几步,她望着女儿的背影轻声感叹道:“难道玛丽已经与我生分了吗?”
同样缀在队伍最后的玛格丽特一世握住妹妹的手:“你们只是太久没见面了,只要多相处几日,母女天性又会占上风的。”
“但愿如此。”伊丽莎白·都铎自嘲道,“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母亲,在女儿小小年纪时就将她送往远方,自己几年也不来看望一眼。”
“你都是为了小玛丽好。”玛格丽特一世宽慰妹妹,“当时奥尔巴尼公爵的残部还在北部高地游弋,苏格兰又有着根深蒂固的亲法传统,小玛丽留在那里并不安稳。你身为她的摄政王,又得时时替她盯着那些不安分的苏格兰贵族。”
玛格丽特一世顿了顿:“事实上,我在考虑今后每年定期将小玛丽送回苏格兰一段时间。不然等到她亲政之时,苏格兰的臣民们可不会轻易接受一位此前一直生活在英格兰的女王。如此一来,你们相见的机会就多了。”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玛吉!”伊丽莎白·都铎兴奋地差点原地蹦起来,全然失却了往日里身为摄政王太后的端然威仪。
……
在贝纳德城堡的小客厅里寒暄了一阵后,玛格丽特一世一家借口要先行回白厅宫准备当晚的舞会,给伊丽莎白·都铎和玛丽一世留出了独处的空间。伊丽莎白·都铎起身坐到女儿身边:“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孩子。你在姨母的宫廷里过得如何?”
“我过得很好,母亲。”玛丽一世彬彬有礼地回答,“姨母教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女王和王后,姨父传授我知识,还带着我骑马行猎。他们都非常疼爱我。亚蒂和玛戈对我也很友爱。”
伊丽莎白·都铎心中一痛,为了女儿那以礼节掩盖的疏离。她赶紧让侍女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呈上,那是一面刻有圣母像的金盾牌、一条红玉髓念珠、一条珊瑚念珠、一条珍珠念珠、一件满嵌珍珠的黄金夜莺头饰和一件镶红宝石的黄金橄榄枝头饰。
“你喜欢吗,我的女儿?”伊丽莎白·都铎紧张又期待地觑视着玛丽一世的神情。
玛丽一世无法忽视母亲灼热的目光,她努力表现出对眼前一桌子的珠光宝气的喜出望外:“它们都好漂亮,谢谢您,母亲。”
她示意随侍在侧的莫德·格林取出一本佛兰德斯历史书,亲手将其递给伊丽莎白·都铎:“这本书是我当初离开苏格兰时,母亲您放入我的行李中的。您说那是父亲曾经送给您的礼物,让我带走留作纪念。这些年我时不时将它通读一遍,还做了好多笔记。我现在把它再还给您,母亲。您看到上面的批注,可以更好地了解我的学习进度。”说到最后,玛丽一世的语气忍不住透出点小小的骄傲。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胜过世上一切的金银财宝。我一定会好好研读它的,玛丽你若是学习上碰到了任何困惑,也可以随时来找我讨论。”伊丽莎白·都铎受宠若惊地接过书籍,虽然当初这本书不过是因为其本身在詹姆斯四世赠予她的礼物中并不算贵重,因而她也并不在乎,随便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转手出去罢了。
“好的,母亲。”玛丽一世笑道,态度比起初见时已然亲昵不少。
然而此时此刻的母女俩都不会想到,很快伊丽莎白·都铎就会陷入另一重感情的漩涡,再也没有心思去研读女儿细细批注的佛兰德斯历史书了。
……
随着夜幕降临,白厅宫内的烛火渐次燃起,照得宫室明亮如白昼。乐师们合奏着优美的旋律,珠围翠绕、华冠丽服的权贵们伴着音乐翩翩起舞,在每一次辗转腾挪间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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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着在这个国家的核心才能流传的讯息。
当伊丽莎白·都铎步入舞厅时,在场所有人都因她的辉煌与光芒而眼花缭乱。她身着做工精良的织金曳地长裙,头发编织成网,饰以高耸的羽毛,戴着一顶华丽的珠宝花环。已逾三旬的年龄丝毫无损于她天使般的容颜,反因多年来位高权重的生涯而愈发气度不凡。
“只要是有你出席的舞会,莉兹,你就是全场目光的焦点,就好像我们都还年轻时那样。”玛格丽特一世玩笑地说道。
伊丽莎白·都铎微微一笑:“而你才是这里的女王,玛吉。”
请求与伊丽莎白·都铎共舞的贵族们络绎不绝,她随后展现出来的优美舞姿与高雅风情则俘获了更多人的心。在一支舞曲的尾声,一位年轻的绅士走到她面前,优雅地行礼。
“王太后陛下,我名托马斯·博林,不知您是否愿意赏光,赐予我下一支舞?”他的声音热情而自信,眼中闪烁着聪明人特有的敏锐光芒。
伊丽莎白·都铎抬眼看去,眼前的年轻人生有乌黑的头发和微黄的皮肤,容貌算不上英俊非凡,但穿着打扮很是时髦,极具法式风情。“博林先生?”她轻声问道,感到胸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悸动。
“是的,陛下。我的父亲是外交官托马斯·博林。我今年初才从法兰西回国,现下在外交部门工作。”托马斯·博林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盛夏的阳光般耀眼。
伊丽莎白·都铎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个邀请:“我很乐意,博林先生。”
乐队开始演奏一支抒情的舞曲,托马斯·博林轻轻握住伊丽莎白·都铎的手,两人步入舞池中央。他的舞步轻盈而精准,完美地配合着伊丽莎白·都铎的节奏,仿佛他们已经共舞过无数次,将对方的每一处神情与动作都深深刻在了心里。
“您跳得真好,博林先生。”伊丽莎白·都铎在旋转间轻声赞叹,“法兰西宫廷的影响显而易见。”
“陛下的舞姿才是无与伦比。”托马斯·博林凝视着她的双眸,声音轻柔而真诚,“在巴黎,人们常说舞蹈是心灵的语言。若真如此,陛下的心灵必定如您的舞姿一般崇高。”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伊丽莎白·都铎感到自己的鼓膜都被心脏的怦怦跳动震得发颤。这个年轻人的言谈举止显然被文学和艺术深层次地熏陶过,再加上他果决强势的性格,混合出一种奇妙的气质,足以弥补他不算特别出众的相貌。托马斯·博林仿佛拥有一种魔力,让她瞬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你在法兰西待了多久?”伊丽莎白·都铎主动发问道,试图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在那里停留有八年之久,陛下。我随父亲出使法兰西,在克洛德王后的宫廷中担任翻译官。”托马斯·博林回答,“我有幸亲眼见证了弗朗索瓦国王即位后法兰西文艺复兴的繁荣。”
“那么,你一定很是见多识广了。”伊丽莎白·都铎陷入了回忆,“我年幼时也曾幻想过能成为法兰西宫廷的女主人,但命运将我带到了苏格兰。”
“命运有时作弄人,陛下。”托马斯·博林大胆地吐露心声,“但我很庆幸它今晚让我们相遇。”
随着乐声渐渐低沉下去,伊丽莎白·都铎低声道:“或许在我访问英格兰期间,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交谈。我对法兰西兴起的人文思潮很感兴趣。”
“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陛下。”一曲终了,托马斯·博林恭敬地鞠躬,但眼中的情感远不止于礼节性的尊敬。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玛格丽特一世若有所思。她了解自己的妹妹,也认出了伊丽莎白·都铎眼中那种特别的光芒——那是都铎家族在遇到真正吸引他们的人时才会有的神采。
28.情爱与野心
第二天一大早,伊丽莎白·都铎便起身来到贝纳德城堡的花园中散步。她几乎彻夜未眠,却仍然神采奕奕。她的思绪不断飘回到昨晚舞会遇见的那个年轻人身上——托马斯·博林,一个让她感到飞蛾扑火般无法挣脱的吸引力的男人。即便是曾经面对令她怦然心动的费尔南多六世和查尔斯·布兰登时,她也未曾有过这种感受。她仿佛航行于汪洋之上,托马斯·博林是那远方的塞壬。明知一切与其有关的魅惑却致命的传说,她依然奋不顾身地扯下耳中填塞的棉花,奔着那空灵飘渺的歌声而去。
“陛下,”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纷乱的心绪,“托马斯·博林爵士求见。”
伊丽莎白·都铎既惊且喜地迅疾转过身:“快请他先去小客厅坐下稍等,我马上就来!”
伊丽莎白·都铎匆匆赶到时,正看到托马斯·博林手捧一本书,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椅上。通红的火光映出他沉静的剪影,与昨夜的热情洋溢活力四射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却依然自成一派文采风流,看得伊丽莎白·都铎眼前一亮。
“博林先生,”伊丽莎白·都铎欢喜地招呼道,心头仿佛沁润了蜜水,“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托马斯·博林立刻放下书,起身牵住伊丽莎白·都铎伸来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陛下,您昨夜说对法兰西的人文思潮很感兴趣,我今天便赶紧带着一本让我受益匪浅的书来与您探讨。”
伊丽莎白·都铎瞥了一眼托马斯·博林的书:“《愚人颂》?你有着独特的阅读品味。”
托马斯·博林微微一笑:“伊拉斯谟的思想给了我很多启发,尤其是他对人文主义的见解。”
“因为这本书的出版,有不少人愤而指责伊拉斯谟。”伊丽莎白·都铎拿起书随手翻了翻,“你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托马斯·博林耸了耸肩:“那我只能用书里的原话奉还了:‘任他们去沉溺于愚笨吧,别去剥夺最能令他们自得其乐的东西——能够自我愚弄的大权。‘”
伊丽莎白·都铎被逗得噗嗤一笑:“好吧,博林先生,看来你自诩为聪明人了。正好,我喜欢听聪明人讲话,告诉我更多关于法兰西的事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托马斯·博林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法兰西宫廷的奢华绮靡,伊丽莎白·都铎如同身临其境,听得如痴如醉。直到她的女官前来告知玛格丽特一世邀请她共进午餐,她才惊觉一整个上午就这么悄悄溜走了。
“谢谢你的陪伴,博林先生。”伊丽莎白·都铎恋恋不舍地说道,“这是我这些天来最愉快的时光。”
托马斯·博林向准备离开的伊丽莎白·都铎深深鞠躬:“我的粗浅言辞居然能博陛下一笑,实在是荣幸之至。”
伊丽莎白·都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明天下午我没有社交安排,或许我们能继续今天未尽的谈话。”
托马斯·博林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泽:“我会期待那一刻的,陛下。”
……
托马斯·博林回到外交部里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刚刚坐下拿起一份文件,便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托马斯·博林抬高声音。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他的舅父,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之子。
托马斯·博林一脸诧异。自己这位舅父和没有爵位的小贵族博林一家一向不太亲近,今日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但不等他招呼问候。萨里伯爵已经关上门,快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你今天上午不在部里,”萨里伯爵开门见山道,“你去哪了?”
托马斯·博林犹豫了一刹那,还是承认道:“我拜访了苏格兰王太后下榻的贝纳德城堡。”
“昨晚的舞会上我就看到你与苏格兰王太后相处甚欢。”萨里伯爵直奔主题,“今早你就登门求见,她还留你坐了一个上午,看来是对你有别样的兴趣。”
托马斯·博林谨慎地点头:“苏格兰王太后对伊拉斯谟的人文主义思想很感兴趣,也很想见识一番法兰西的宫廷,我们有着共同的话题。”
萨里伯爵冷笑一声:“别装傻了,我亲爱的外甥,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苏格兰王太后可不是普通的贵夫人,她是英格兰公主,苏格兰女王之母,一国的摄政王。如果你能赢得她的芳心,对我们两个家族来说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飞跃。”
托马斯·博林沉默片刻,然后直视舅父的眼睛:“您是在建议我追求王太后陛下?”
“不仅仅是追求,”萨里伯爵的眼中闪烁着垂涎欲滴的光芒,“而是争取与她结合。前段时间你父亲和你的爱尔兰表兄詹姆斯·巴特勒争夺奥蒙德伯爵之位失败了吧?”萨里伯爵假装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可怜的外甥呦,你的父亲是奥蒙德伯爵的外孙,你的母亲是诺福克公爵的女儿,可你却连个男爵之位都没得继承。”
萨里伯爵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见窘迫与懊恼的神情在托马斯·博林的脸上一闪而逝:“想想看,我的外甥,如果你能迎娶一位英格兰公主,女王陛下至少会看在她妹妹的面子上赏赐你一个伯爵之位,甚至有可能是侯爵乃至公爵。而你通过与苏格兰摄政王太后的夫妻关系,甚至可能影响到苏格兰女王,也是未来的英格兰王后。博林家族将迈入英格兰贵族最核心的圈层,你们的地位将无可撼动。”
托马斯·博林因为舅父描绘的这幅远大前程而忍不住心潮澎湃,连呼吸都不禁急促了几分。但他的面上依然维系着镇定:“这是一场光鲜亮丽却危机四伏的游戏,舅父。”
“政治本就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萨里伯爵重重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但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与我之间频生龃龉,你若能够得到苏格兰王太后的垂青,可以借机让博林和霍华德家族逐步将国家大权从他手中夺过来。把握好这个机会,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整个博林和霍华德家族。”
萨里伯爵的一番话在托马斯·博林的心中播下了野心的种子,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最终他缓缓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舅父。”
……
早春的伦敦细雨如丝,在天地间织成一道透明的帘幕。引路的侍女悄悄退下,独留托马斯·博林一人静静凝视着贝纳德城堡花园中那个一袭红衣的俏丽身影——伊丽莎白·都铎正撑着伞在雨中独自漫步。近一个月来,每当伊丽莎白·都铎没有社交聚会的安排时,托马斯·博林便会登门造访,交谈文学、政治、艺术,分享彼此的见解和经历。
托马斯·博林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他知道自己已经坠入了一场危险的感情旋涡——爱上一位公主,一位曾为一国之后的高贵女性,一个比他年长十岁的女人,一个拥有强大政治影响力的统治者。理智告诉他面对此等有如天堑的地位悬殊应该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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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但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不仅仅因为舅父的鼓动,更因为他确实被这个美艳高雅的女人所吸引。
当托马斯·博林走近时,伊丽莎白·都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巧,博林先生,我正希望能有你陪伴我在花园里散步,侍女就通报说你来访了。”她像少女一般娇笑着说道,那春花也似的笑颜足以使人忘却她的实际年龄。雨滴在她的红伞上跳跃,奏出悦耳的音符。
“陛下,”托马斯·博林恭敬地鞠躬,但眼中的温度却远超礼节所需,“我担心这雨会让您染上风寒。”
“比起苏格兰的风雪,英格兰的春雨不过是轻柔的抚触。”伊丽莎白·都铎邀请他共撑一伞,“告诉我,弗朗索瓦国王邀请列奥纳多·达·芬奇到法兰西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沿着曲径缓步前行,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雨幕成了完美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窥探。托马斯·博林只要稍一低头,就能够闻到伊丽莎白·都铎发间的香气。那是一种独特的芬芳,玫瑰的甜腻混合着一股清凉的冷香。伊丽莎白·都铎曾告诉过他,那是苏格兰蓟的气息。
“列奥纳多·达·芬奇接受弗朗索瓦国王的邀请后,将他的一些最伟大的作品带去了法兰西,包括《蒙娜丽莎》。”托马斯·博林满怀激情地讲解道,“他在法兰西期间还创作了一些小油画,最后在弗朗索瓦国王的怀中去世。弗朗索瓦国王曾想将达·芬奇的壁画《最后的晚餐》搬到法兰西去,但这个疯狂的计划最终未能实现。”
伊丽莎白·都铎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听起来很浪漫。也许你可以为我讲讲《蒙娜丽莎》的细节?”
“荣幸之至,陛下。”托马斯·博林愉快地说道。
他们的交谈从艺术转向文学,又从文学转向政治。托马斯·博林小心翼翼地避开宗教话题,通过这些天的谈话,他已经完全了解伊丽莎白·都铎虽然受到了一些文艺复兴新思潮的影响,但她关于宗教的观点是极端保守的。因此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新教徒的身份可能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但此刻,他不想让任何事情破坏这份难得的亲密。
“你为什么会选择走上外交这条道路?”伊丽莎白·都铎好奇地问道。
托马斯·博林微笑道:“可能是因为我的父亲,他作为女王陛下的外交官,在欧洲赢得了众多的崇拜者,包括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女大公,她曾邀请我到尼德兰宫廷中做客;可能是因为通过外交可以拉拢国家之间的关系,促成同盟,影响国家的国际地位,这很有成就感;也可能是因为我喜欢探索不同的文化和思想,外交给了我这个机会。而且,”他略带调皮地补充道,“它也让我有机会遇见像您这样非凡的人物。”
伊丽莎白·都铎轻笑:“你总是这么能言善辩,博林先生。”
“只对值得我用心的人,陛下。”托马斯·博林大胆地回应。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跑来:“陛下!陛下!玛格丽特女王请您立即前往白厅宫,有紧急情况需要商议。”
伊丽莎白·都铎的表情立刻转为严肃:“知道了,我马上出发。”她转向托马斯·都铎,眼中带着歉意,“恐怕我们必须改日再谈了,博林先生。”
托马斯·博林顺从地俯首:“当然,陛下。国事要紧。”
伊丽莎白·都铎匆忙离去,托马斯·博林立于雨中,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29.信仰的裂痕(一)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玛格丽特一世立于窗前,费尔南多六世坐在长桌一侧,大法官托马斯·沃尔西和几位枢密院成员分列两旁。当伊丽莎白·都铎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集中到了她身上。
“你们特地把我叫来,是有什么紧急事件要处理吗?”伊丽莎白·都铎问道,注意到在场众人异常严肃的表情。
“是的,伊丽莎白。”玛格丽特一世转身面对她,声音平缓但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需要谈谈你和小托马斯·博林爵士的事情。”
伊丽莎白·都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但她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姐姐。小博林爵士只是我的朋友,他对人文主义的见解对我很有帮助。”
“伊丽莎白,”玛格丽特一世的声音略显锋锐,“整个伦敦都在谈论你们。小博林爵士对你的下榻住处三天两头的造访已经成为附近居民的日常奇观。”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一阵羞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颅:“如果我想与一位见多识广的绅士交谈,这有什么不妥?难道你要限制我访问英格兰期间的人身自由?”
“问题不在于交谈,而在于对象与方式。”费尔南多六世温和但严肃地说道,在英格兰的枢密院会议上,他其实一向很少发言,“你是英格兰的公主,苏格兰的摄政王太后,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英格兰王室和苏格兰女王的尊严。”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被逼入了角落:“所以这算什么?一场审判吗?因为我与一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交谈几次,就要受到严重的指控?”
“没人在指控你,伊丽莎白。”玛格丽特一世走近妹妹,“但你必须明白,你与小博林爵士的亲密关系已经引起了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的广泛议论。”
“荒谬!我从未……我和小博林爵士从未……”
“重点不是真相如何,伊丽莎白。”玛格丽特一世平静地继续道,“而是这些流言蜚语的政治影响。苏格兰驻英大使又不是耳聋眼瞎,恐怕早已将消息传回了国内,现在苏格兰枢密院已经派人来质询你的摄政权问题。如果你被坐实与小博林爵士有染,按照詹姆斯四世的王室遗嘱,你将失去摄政王的地位,并被剥夺对玛丽女王的监护权。”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头晕目眩。失去摄政王之位意味着苏格兰议会将会选出新的摄政者,而她在苏格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好时光将一去不复返;失去对女儿的监护权意味着她将不得不将玛丽一世送回苏格兰国内,交由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新任摄政者监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无法想象,也许未来她的孙辈成为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共主的宏大前景会在一夕之间全局崩盘。
“我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坚定地说,“我会立即澄清这些谣言。”
“光靠澄清是不够的。”费尔南多六世说道,“谣言止于智者,但民众往往更愿意相信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
玛格丽特一世递给伊丽莎白·都铎一份文件:“这是我草拟好的协议。你需要在这上面签字,正式承诺在玛丽女王亲政前不会改嫁。这样,无论将来再有任何传言,你的摄政权与监护权都将得到保障。”
伊丽莎白·都铎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是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玛丽女王的必要手段。”玛格丽特一世的语气不容辩驳,“除非你已经打算抛弃现有的一切,与小博林爵士……”
“不!我没有这样的打算。”伊丽莎白·都铎激动地反驳,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使自己下来,“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拜托了玛吉,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当然可以。”玛格丽特一世颔首,“但别拖延太久。苏格兰代表团还在等待我们的答复。”
伊丽莎白·都铎猛地转身离去,心中翻腾着愤怒、屈辱和不安。她知道协议是合理的,但一想到当她在多年的政治婚姻和寡居生活后,终于擦出了真正的爱情火花,却仍要继续耐心等待,可她的年岁已经渐长,伊丽莎白·都铎的内心就充满了焦虑之情。
……
当伊丽莎白·都铎离开后,枢密顾问们也纷纷告辞,留下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在偌大的议事厅内相对而坐。
最终是费尔南多六世出言打破了逐渐弥漫开来的沉默:“玛吉,你派出的人调查到那位小托马斯·博林爵士是个新教徒,但你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
“无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只要他是英格兰人,都是我们的臣民,不是吗?”玛格丽特一世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如果莉兹打定主意等到小玛丽亲政后与托马斯·博林修成正果,我又还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她呢?”
费尔南多六世愣了一下:“但苏格兰王太后与托马斯·博林的结合可能会使外界怀疑英格兰与苏格兰想要转向新教……”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又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玛格丽特一世耸了耸肩,“坦诚地讲,我虽然虔诚地信奉着天主教,但也不是不知道马丁·路德大力抨击的教皇克雷芒七世的骄奢淫逸和教会的贪污腐败。我想费尔南多你也是了解这些的。”
“是……但是我们可以加强王室对教会的控制,以达到净化的目的,就像我的母亲在卡斯蒂利亚所做的那样。”费尔南多六世辩解道。
“伊莎贝拉女王再三强调国王是耶稣基督在世间的代理人,国王有权对宗教事务进行干预。这点确实不错。”玛格丽特一世沉吟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与教皇结盟对抗法兰西至关重要,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冒险改变宗教政策。”
费尔南多六世张了张嘴,想说他话中的重点并非如此。但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费尔南多六世与玛格丽特一世婚后第一次不欢而散。当费尔南多六世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后,玛格丽特一世依然独自一人坐在大厅内,反复咀嚼着她前些日子派人去调查托马斯·博林后,接触到的博林家族的牧师托马斯·克兰麦和大法官托马斯·沃尔西的助手托马斯·克伦威尔向她的进言,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托马斯·博林从未想过自己受邀来到他的家族牧师托马斯·克兰麦的住所后,会见到沃尔西主教的秘书托马斯·克伦威尔。在此之前,他们仅仅因为公务有过数面之缘,最多算得上点头之交。当他走进这个简朴但整洁的房间时,克兰麦神父和托马斯·克伦威尔正在低声交谈,看到他进来立刻停了下来。
“博林先生,”克兰麦神父起身迎接,“感谢你能前来。我们有一些事情想与你讨论。”
“先生们,”托马斯·博林谨慎地行礼,“我不太明白你们所指的是什么。”
“请坐。”克兰麦神父指了指壁炉前的椅子,“我们注意到你与苏格兰王太后陛下的……友谊,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托马斯·博林的心跳猛地加速,但他的表情依然镇定:“我很荣幸能与王太后陛下讨论法兰西的文学与艺术。”
“博林先生,”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必要玩这些文字游戏。你对苏格兰王太后的吸引力是显而易见的,她对你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兴趣。”
托马斯·博林绷紧了身体:“克伦威尔先生,如果你是受沃尔西主教所托来警告我远离陛下的,那么——”
“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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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相反,小博林爵士。”克兰麦神父温和地打断他,“我们是来告诉你,你可能站在一个改变英格兰和苏格兰历史的十字路口。”
托马斯·博林困惑地看着他们:“我不明白。”
托马斯·克伦威尔直视托马斯·博林:“博林先生,你是新教徒,对吗?你相信教会需要改革?”
托马斯·博林小心地回答:“我相信教会确实需要一些改变,鉴于其中愈演愈烈的腐败行为。”
“无论如何,你不满足于现状。”托马斯·克伦威尔接过话头,“而我们也是。多年来,罗马天主教廷从英格兰榨取了数不清的财富,干涉我们的内政,限制我们的自主权。现在,是时候改变这一切了。”
托马斯·博林的好奇心被挑起:“你们想要……与罗马决裂?”
“不那么激进,”克兰麦神父说,“但我们确实希望切断英格兰教会同罗马天主教廷外部联系的纽带,确立国家在其领土范围之内的独立主权。而你,博林先生,可能是推动这一进程的关键。”
“我?”托马斯·博林几乎要笑出声来,“我只是一个刚从法兰西回国的小小外交官,如何能影响这样重大的政治决策?”
“通过苏格兰王太后陛下。”托马斯·克伦威尔直截了当地说,“她对你有好感,而她又是苏格兰女王之母和玛格丽特女王陛下的妹妹。如果你能倚仗她爬上高位,并借助这层关系提拔更多的新教徒,那么不久的将来,整个不列颠群岛都可能走上全新的宗教道路。”
托马斯·博林陷入了沉思。这个提议与他舅父的提议不谋而合,但出发点却不同。萨里伯爵关心的是家族的权力和地位,而这两位改革派人士关心的是英格兰的新教大业。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托马斯·博林缓缓说道,“你们希望我利用我与王太后陛下的关系来推动改革派的议程。”
“现实的发展可能比你想象中要更快,博林先生。”托马斯·克伦威尔狡黠地微笑,“你与苏格兰王太后的亲密关系曝光后,女王陛下秘密派人调查了你。她知晓了你真实的宗教信仰,也给了我和克兰麦神父接触到她的机会。幸运的是,女王陛下似乎对我们提议她自称为英格兰教会最高领袖的观点很感兴趣。”
托马斯·博林劫后余生般地急促呼吸。顾不上去后怕他的新教偏向在英格兰最高统治者的眼前一览无余,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了宗教改革的战车。从现在起,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不然别说他的这些新教徒同僚们,没能达成目标的玛格丽特一世便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现在我能为女王陛下做些什么呢?”托马斯·博林稍稍平复了心情后问道。
“女王陛下不会亏待为她赴汤蹈火的忠贞之士。”托马斯·克伦威尔大手一挥,“事实上,她已经决定安排我与你,小博林爵士,当选议会议员;克兰麦神父将会出任驻罗马大使。”
这一霎那间,托马斯·博林甚至忘记了呼吸。他才刚过二十岁,便已能跻身国会,不可谓不前程似锦。那么如果他真的成功迎娶了苏格兰王太后,又会得到什么?无论如何,那一定是现在的他无法想象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请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博林先生。”克兰麦神父温言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新教信仰,也是为了大不列颠群岛的未来。”
“我会认真考虑的,先生们。”托马斯·博林站起身,表情严肃,“但我必须声明,我对王太后陛下的感情是真诚的,不仅仅是出于政治考量。”
托马斯·克伦威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政治和感情往往交织在一起,年轻人。重要的是最终的结果对双方都有利。”
30.信仰的裂痕(二)
伊丽莎白·都铎站在贝纳德城堡的窗前,眺望着天际逐渐西沉的太阳,仿佛看见了自己日渐流逝的青春年华。一种隐隐的恐慌攥住了她的内心,今日的她依然明媚鲜妍,可如果再拖上几年呢?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侍女进入房间后轻声说道:“陛下,小博林爵士已经在小客厅内等候您了。”
伊丽莎·都铎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了那些纷乱的念头:“我马上就来。”
伊丽莎白·都铎走进小客厅后,托马斯·博林起身亲吻她的手背:“陛下,您召见我是有何事?”
“我有话要对你说,托马斯。”伊丽莎白·都铎在托马斯·博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也落座,“情况变得复杂了。”
“我知道。”托马斯·博林苦笑道,“关于我们的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伦敦。”
“不仅如此,”伊丽莎白·都铎的声音苦涩,“现在我面临着签署一份协议的压力,协议的内容规定我在我的女儿玛丽亲政之前不得再嫁,以保全我的摄政权和监护权。”
托马斯·博林的心脏在一瞬间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玛丽女王现年十一岁,至少要等到十六岁才算满足了亲政年龄要求的最低底线。这意味着要实现他那些宏大计划的终极目标,他还需要再耐心等待最少五年。
“这对您并不公平,陛下。”托马斯·博林试探性地低声说道,内心因为自己这番大胆的发言而紧张地皱缩成一团,“您的前半生都在为英格兰和苏格兰而牺牲,现在却还需要您继续牺牲自己的幸福。”
伊丽莎白·都铎的目光柔和下来:“哦,托马斯……只有你懂我。可是政治的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充满了各种交易和算计。”
“但我对您的感情不是交易和算计,”托马斯·博林直视她的双眼,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真诚,“过去这一个月,与您的每一次交谈,每一次共处,都让我更加确信……我爱上了您。”
这句突如其来的表白如同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伊丽莎白·都铎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因为幸福而战栗,她没想到托马斯·博林会如此直接地表明心迹。
“托马斯……”伊丽莎白·都铎轻声说,声音中带着警告与渴望的纠结情绪。
“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托马斯·博林急切地说,“您是英格兰的公主,苏格兰女王的母亲,一国的摄政王,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外交官,一个没有爵位的小贵族。但我已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能让您被蒙在鼓里,使得您在签下这份断送您幸福的协议之际,依然对您本该收到的一份赤诚的爱意一无所知。”
伊丽莎白·都铎走到窗前,背对着托马斯·博林,试图掩饰自己面上的情绪波动:“我的姐姐姐夫、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枢密院都要求我签署这份协议,这是保护我的摄政权和监护权的必要措施。”
托马斯·博林没有想到这也是玛格丽特一世的要求,他急速下坠的心仿佛已经狠狠砸到了深渊的底部:“所以,您会同意签署?”
“我别无选择。”伊丽莎白·都铎转身面对他,眼中闪烁着决心和痛苦,“托马斯,玛丽需要我这个母亲,苏格兰需要稳定。我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而放弃责任。”
托马斯·博林向前一步,大胆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完全理解您的难处,陛下。我从未期望您会为我放弃一切。但请允许我继续爱您,即使以后我只能在角落远远地望着您。”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眶湿润了:“托马斯,你是个危险的人。你的风度、你的言辞、你的思想、你的勇气,都让我无法抗拒。但我们必须更加谨慎。”
“我会保持适当的距离。”托马斯·博林承诺道,“如果日后我们能够再相遇,在公开场合,我会是您最恭敬的臣子,不会有任何越界的行为。”
伊丽莎白·都铎微笑着点头:“如果有可靠的渠道,我们可以以信件互诉衷肠。但在人前,我们都必须谨慎行事。”
托马斯·博林再次握住她的手,将它轻轻举到唇边:“我会遵循您的建议,陛下。”
伊丽莎白·都铎感到一阵微弱的电流穿过全身。她知道自己正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一边签署小玛丽亲政前不再婚嫁的协议,一边又与托马斯·博林暗通款曲。但她无法压抑内心的渴望,自从与查尔斯·布兰登断了联系,多年以来第一次,她感到自己不仅仅只有政治上的价值,而是一个有着真实情感和欲望的女人。
“你该回去了,托马斯。再久的话,又会有人说闲话的。”伊丽莎白·都铎哑声说道,“也许,在未来某个时刻,我们还能再见。”
托马斯·博林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会等待那一天的,陛下,无论多久。”他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毕恭毕敬的外交官姿态。他优雅地鞠躬,然后转身离去。
当门关上后,伊丽莎白·都铎终于允许自己滑坐到地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充满痛苦的忍耐,但此刻,她只想记住托马斯·博林看她的眼神,记住那种真正被爱包裹的感觉。
……
得知母亲同意签署了在自己亲政之前不再嫁的协议,玛丽一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到了一丝愧疚。她赶紧画了个十字,喃喃道:“愿上帝原谅我的自私。”
“这样不是很好吗?”亚瑟在一旁露出温和的微笑,“玛丽你不会从此被送回苏格兰,交给那些从未见过的贵族照顾,直到我们的婚礼才能重逢。”
“但母亲为了我牺牲了自己的幸福,”玛丽一世忧心忡忡地说,“一想到这点我就于心不安。”
亚瑟故作成熟地摇了摇头,模仿着他的父母教导他们时的姿态:“政治从来不关心个人幸福,玛丽。特别是对王室成员来说,责任始终高于个人情感。”
“是啊,玛丽你这些日子一直满心期待着伊丽莎白姨母指点你在送出的那本佛兰德斯历史书上的批注,可是她但凡有闲暇就只会和那个小博林爵士见面。”玛加丽塔点头附和道:“而且我听说小博林爵士是位新教徒。如果他真的娶了伊丽莎白姨母,可能会把她也变成个新教徒诶!”
“新教徒?”玛丽皱起眉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变革,”亚瑟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热忱,“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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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英格兰的教会可能不再受罗马天主教廷的控制,而是由我的母亲自主决定宗教事务。我认为这是件好事,能让英格兰摆脱外部的干扰。”可能是意识到以自己的年龄不大可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见解,他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承认道,“这些都是母亲说的。”
玛加丽塔却嫌恶地皱了皱眉:“我不同意,亚蒂。天主教的传统和仪式维系着人们的信仰和道德,随意改变这些可能会带来堕落、混乱和分裂。拉丁语是罗马帝国流传下来的神圣语言,新教徒居然要摒弃它,这可是自寻退化。”
两兄妹很快便旁若无人地争论起来,而玛丽一世听着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若有所思。
……
一周之后,玛格丽特一世、费尔南多六世、亚瑟和玛加丽塔前来为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都铎送行。玛丽一世将随母亲返回苏格兰停留三个月,好让她的臣民们逐渐熟悉这位女王。这一安排将会在今后的每一年重演,直到玛丽一世亲政之后,停留期限将会延长至半年。
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在外人眼中依然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不复往日的融洽。自从上次在大会议厅不欢而散后,他们表面上一切如初,私下里却常常因宗教改革之事而起口角。虽然他们总能在争得面红耳赤之前各退一步,不至发展成真正的争吵,但两人的相处已经多了一股别扭劲。
“我会在三个月后将玛丽送回来的,姐姐。”伊丽莎白·都铎承诺道,“在此期间我会好好照顾教导她的。”
玛丽一世站在母亲身边,表情平静得仿佛与己无关。在这对母女即将离开英格兰的当口,她们的关系甚至要比刚刚久别重逢时更加疏离。那时的玛丽一世虽然不太适应和母亲的相处,但内心依然渴望着来自真正的生身母亲的关爱。然而伊丽莎白·都铎在访问英格兰期间完全沉溺于与托马斯·博林的热恋,早已将这个女儿忘到了脑后。玛丽一世见到母亲的态度,心也凉了大半。
玛格丽特一世点头,上前拥抱外甥女:“暂别了,我亲爱的小玛丽,要做一个好女王。记住,英格兰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明白,姨母。”玛丽一世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她紧紧地回抱住玛格丽特一世,带着哭腔道,“我会按照您和姨父的教导,成为一个合格的女王。”
伊丽莎白·都铎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眼,但内里却感到一阵心虚。直到这时,她似乎才想起过去的这段时间自己完全忽略了女儿。她赶紧转向玛格丽特一世:“协议我已经签了,希望能平息那些不实的传言。”
玛格丽特一世的眼神柔和下来:“莉兹,我并非要限制你的幸福,我只是想保护你和小玛丽。”
“我知道,玛吉。”伊丽莎白·都铎勉强一笑,“你一直都是更为理智的那个。”
伊丽莎白·都铎携着女儿的手登上船只,向岸上的人们挥手告别。在人群的最后排,她看到了托马斯·博林的身影,他没有凑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站着,眼中充满无法言说的情感。伊丽莎白·都铎与他短暂地对视一眼,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31.地球是圆的
1522年的4月初,伦敦的春日比往年来得更早。温暖的阳光洒在里士满宫含苞欲放的玫瑰花丛上,轻拂的微风送来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并肩漫步在花园的林荫小道上,彼此间的气氛是近日少有的宁和。
“不日我将前往意大利北部,”费尔南多六世轻声说,“和查理五世联手驱逐法兰西军队。”
玛格丽特一世的步伐一顿,费尔南多六世也随着妻子停下脚步。她抬起头,眼底潜藏着担忧:“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一股柔情涌上费尔南多六世的心头,他安抚地握住妻子的手:“我将带着胜利的荣耀回到你和孩子们的身边。”
玛格丽特一世坐到一旁的石凳上,随手拈起一片早开的玫瑰落下的花瓣,指尖轻轻摩挲着它的细腻纹理。费尔南多六世顺势跟着坐下:“事实上,玛吉,我想在临别之前向你道歉。”
玛格丽特一世挑了挑眉梢,听着费尔南多六世诚恳地说道:“我曾在我们的婚礼上发誓尊重你的独立统治和英格兰人民的意愿,可是最近我的所作所为却违反了自己立下的誓言。我曾劝说你学习我的母亲加强王权对教会的控制,以达到净化教会的目的,但时间的跨度太大,英格兰和卡斯蒂利亚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国家。如果玛吉你真的同我的母亲一样,那么身为强大的女王,你们唯一共通的必经之路就是按照自己和人民的野望来推行改革,而其他方面都将因为国情的不同而改变。”
玛格丽特一世噗嗤一笑,夫妻之间隐隐的隔阂终于在这笑声中冰雪消融。她戳了戳丈夫的心口,以玩笑的口吻道:“怎么?大战在即,英西同盟乃是重中之重,这才想起来先向我服个软?”
“是啊,政治联姻向来如此,不是吗?”费尔南多六世笑着握住妻子的指尖,“我们的婚姻构建于两国的同盟之上,又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中最终生发出了真实的爱情花朵,这二者缺一不可。”
“既然都说开了,我也不瞒着你了。”玛格丽特一世似是随口道,“我打算任命小博林爵士为新的驻法大使,接替他的父亲。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在意大利的战争开始之后,不久英格兰也要远征法兰西。或许他能在巴黎宫廷的混乱中为英格兰找到新的机会。同时,他也将成为国会议员,代表肯特郡。”
费尔南多六世理解地点点头,虽然他依旧对如托马斯·博林的新教徒怀有偏见,但从调查结果来看,这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年轻人的确颇有智慧和能力。不过他依然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如果被弗朗索瓦一世察觉了小博林爵士的真实意图,恐怕对于他本人和英格兰的后果都将不堪设想。但愿他能保持最大限度的谨慎。”
“这个嘛,我想小博林爵士会有足够的动力来做到这一点的。”玛格丽特一世微微一笑,“毕竟,如果他想在未来如愿以偿地迎娶一位英格兰公主,就得在现在让我这个女王看到他的价值,不是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或许英格兰与西班牙终将踏上截然相反的宗教道路,但只要有共同的利益维系,这份盟约就会坚不可摧。
……
在接下来的比科卡战役中,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联军大败法军及其盟友瑞士雇佣军。查理五世获得了伦巴第大区的控制权,而费尔南多六世也乘胜追击,于5月30日夺取了贸易枢纽热那亚共和国。
西班牙举国欢腾,伦敦的宫廷也因为盟友的胜利而欢欣鼓舞,对于接下来的反法远征愈加充满了信心。正当风光大胜的费尔南多六世回到西班牙,接受祖国人民的热情拥戴时,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1522年9月6日,一艘几乎快要散架的破旧船只缓缓驶入塞维利亚港口。船上仅存的十八名船员形容枯槁,前去接应的官员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幽灵。这艘船就是麦哲伦船队中的“维多利亚号”,它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环球航行,而费尔南多·德·麦哲伦本人已于1521年4月在离香料群岛不远的麦克坦岛为土著所杀。
距离上次临阵脱逃的圣安东尼奥号带来费尔南多·德·麦哲伦叛逃的消息之后,已有近两年过去了,人们再没有接收到任何有关麦哲伦船队的讯息。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支远航船队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险象环生的浩瀚汪洋之中,而现在,奇迹发生了。
“麦哲伦船长去世了?”费尔南多六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居然真的找到了西行至香料群岛的航线?”
“是的,陛下!”信使肯定地回答,“维多利亚号已经停靠在塞维利亚港口,船长埃里·卡诺请求觐见您。”
费尔南多六世立刻下令:“快快将他们迎接到托莱多!我要亲自召见他们。”
数日之后,维多利亚号船长埃里·卡诺和其余船员在托莱多的王宫中觐见了费尔南多六世。这些幸存者们看起来疲惫不堪,但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们的皮肤被太阳和海风摧残得黝黑粗糙,但当站在王公贵族面前时,他们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内心充满了自豪。
“陛下,”埃里·卡诺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我代表麦哲伦船长和所有牺牲的船员,向您报告我们的成就:我们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证明了地球确实是圆的,并找到了前往香料群岛的西行航线。”
费尔南多六世激动地站起身,亲自扶起埃里·卡诺:“卡诺船长,你和你的船员完成了一项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告诉我,麦哲伦船长身上发生了什么?”
埃里·卡诺的表情变得悲伤:“麦哲伦船长于去年4月在麦克坦岛与当地岛民作战时英勇牺牲,他为西班牙的荣耀献出了生命。”
“埃斯特万·戈麦斯的指控是真的吗?”费尔南多六世突然问道,“麦哲伦船长是否曾经打算背叛王室?”
埃里·卡诺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绝对不是,陛下!麦哲伦船长始终忠于他的使命和誓言。是圣安东尼奥号背叛了我们!麦哲伦船长命令圣安东尼奥号在最前面探路,为此还让它装载了最多的粮食。可是它的船员们选择了逃跑,抛弃了我们!”
费尔南多六世颔首,他对费尔南多·德·麦哲伦的信任得到了证实:“我从未相信过埃斯特万·戈麦斯的谎言,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坚持资助麦哲伦船长的家人。”
“麦哲伦船长会感谢您的信任,陛下。”埃里·卡诺感激地说,“他一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忠实地执行您的命令,努力为王室开辟新的航线。”
接下来,埃里·卡诺详细描述了他们的航行经历——寻找和穿越新大陆最南端海峡的艰难,被费尔南多·德·麦哲伦命名为“太平洋”的大洋之上漫长的航行,在印度洋群岛的遭遇,以及最终如何绕过非洲好望角返回西班牙。他还献上了从香料群岛带回的珍贵香料,这些香料的价值足以支付西班牙和英格兰对这次探险的全部投入还绰绰有余。
听完埃里·卡诺的陈述,费尔南多六世深受感动,他庄严地宣布:“为了纪念这一伟大成就,我宣布给予麦哲伦船长的妻子和儿女丰厚的终身年金,以感谢他为王室做出的牺牲。”
然后,他转向埃里·卡诺:“至于你,卡诺船长,为表彰你在麦哲伦船长死后继续完成使命的勇气和决心,我将授予你西班牙的最高荣誉勋章。”
……
巴黎的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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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地拍打着使馆窗棂,托马斯·博林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一年前,他的满腹才华还只能用于担任法兰西的克洛德王后的翻译官;如今他已经跻身国会,接替父亲成为了英格兰新任驻法大使。以他的年龄而言,这份事业上的成就不可谓不令人艳羡。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与苏格兰王太后的恋情,使得他意外地入了玛格丽特一世的眼。
不过危险总是与机遇如影随形。他的改革派同僚们固然可以助力他迎娶苏格兰王太后,与英格兰王室建立起真正紧密的联系,但托马斯·博林也清晰地知道,倘若宗教改革失败,等待他的下场就只有为这场革新陪葬了。到那时,那些天主教保守派,抑或是那些嫉妒他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人,将会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他踩到泥淖之中。就连他那亲爱的舅舅,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别看现如今正不留余力地推他上位,真等到他登高跌重的那一天,能够仅仅是袖手旁观已经是顾念他们之间的浅薄亲情了。
但托马斯·博林激昂的斗志盖过了心底的畏惧。他已在这座城市驻守三个月,目睹了法兰西朝野上下为挽回在意大利的败势而日渐焦躁,而他又将从巴黎浮动的人心中伺机为自己的祖国攫取利益。这场权力的游戏是多么扣人心弦啊!想想看,他将以一人之力,撬动两个国家之间的天平。他日史书工笔,也将镌刻下他托马斯·博林的名字。
“咚——咚——”远处巴黎圣母院的钟楼响起了悠长的钟声。托马斯·博林掏出怀表看了眼钟点,迅速整理衣冠,又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恢复了优哉游哉的姿态。他坐上马车离开了使馆,在一座酒馆前下了车,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寻欢作乐的人潮。过了许久,已换了一身低调打扮的托马斯·博林出现在酒馆的后门。他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轻叩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后,一位老者谨慎地将他引入内室,那里早已有人等候。
“公爵阁下,”托马斯·博林向眼前人行礼,“关于我们之前商议的事,您想清楚了吗?”
夏尔·德·波旁微微颔首,眼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萨伏依的路易丝那个老女人,居然还有脸提议和我结婚来解决波旁公国的继承权问题。我是苏珊的丈夫,也是她的堂兄,理应在她去世后替她管理全部的遗产,哪里轮得到萨伏依的路易丝这个外四路的表姐来继承波旁公国!”
托马斯·博林面上尽是同情之色:“昂古莱姆女公爵是弗朗索瓦国王的母亲,恐怕公爵您并不会受到公平的对待。”
“没错!弗朗索瓦这个杂种装模作样地向高等法院提出诉讼,谁不知道那些法官不过就是他手底下的狗!”夏尔·德·波旁咆哮道,“当初我在马里尼亚诺战役里立下汗马功劳,就是当个米兰公爵也是应当应分。可是弗朗索瓦这个小崽子忌惮我的权势,连夜将我从米兰召回国。如今他又要将苏珊留给我的波旁公国夺走,送给他那亲爱的母亲,真是欺人太甚!”
托马斯·博林假作义愤填膺之态:“弗朗索瓦国王的确是对公爵您太刻薄了!不知阁下日后有何打算呢?总不能日复一日地任人宰割吧?”
到了此刻,夏尔·德·波旁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托马斯·博林,直瞅得对方心里打起了鼓,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许久之后,他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请博林爵士去联系你的女王,稍后我也会派人和皇帝陛下搭上线,我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与英格兰和神圣罗马帝国一起……瓜分法兰西。”
“我会将您的想法如实转达给女王陛下。”托马斯·博林深深鞠躬,掩饰住微微上翘的嘴角,“英格兰一定会珍视您递来的友谊橄榄枝。”
32.布兰登之死
当麦哲伦船队完成了首次环球航行的消息和这次远航带回的价值连城的香料中的一半一起到达伦敦时,这座城市早前因为西班牙盟友在意大利的大获全胜而被点燃的狂热彻底沸腾。玛格丽特一世在一次枢密院会议上正式宣布道:“自我继位以来,除了九年前的反法远征和弗洛登战役,以及七年前的苏格兰王位继承战,英格兰从不轻动刀兵,一直秉持着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国策。如今英格兰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将士们的利刃渴望着饮啜鲜血。比科卡战役的胜利让我们的盟友在意大利北部站稳了脚跟。现在,是时候让英格兰也在这场战争中获取属于我们自己的荣耀了了。”
大法官托马斯·沃尔西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陛下对于这次战争有何打算呢?”
玛格丽特一世环视着在座的大臣们:“趁弗朗索瓦一世率法军主力正在意大利鏖战,我们将从加莱登陆,力图扩大英格兰在法兰西北部边境所占的土地。”
“谁将领导这次远征,陛下?”接替父亲诺福克公爵担任财政大臣的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跃跃欲试地询问。
“陛下,我斗胆向您举荐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与萨里伯爵频生龃龉的托马斯·沃尔西赶紧抢先说道,“1513年的特鲁昂和图尔奈围城战已经证明了公爵的军事才能,他是这次行动的最佳人选。”
“布兰登抛妻弃女、犯下重婚之罪,此等恶劣的品行,如何能够委以重任?”托马斯·霍华德嫌恶地嚷嚷道。自从1515年查尔斯·布兰登与伊丽莎白·都铎的恋情暴露在玛格丽特一世的面前,他依靠婚姻谋取的爵位与财产皆被判还。虽然玛格丽特一世没有剥夺他依靠军功获得的萨福克公爵之位,查尔斯·布兰登还是无颜继续担任军政要职,自请从宫廷中引退了。因为玛格丽特一世对查尔斯·布兰登与伊丽莎白·都铎的私情隐而不发,世人只以为是查尔斯·布兰登对婚姻不忠的行径犯了玛格丽特一世的忌讳。
托马斯·霍华德转向玛格丽特一世:“陛下,1513年我随父亲参加弗洛登战役,大败苏格兰人。这次我也一定能再现当年的辉煌,为您从法兰西的手中收复英格兰的失地!”
“萨里伯爵夸下的海口未免太大!”托马斯·沃尔西回呛道,“正如您所言,您只是随父参加过弗洛登战役,既没有做过主帅,也不熟悉法兰西北部的作战环境,只不过是在英格兰的边界阻击了苏格兰的军队。萨福克公爵是上次反法远征的主帅,由他来领导这次出征,岂不是轻车熟路,再适宜不过!”
玛格丽特一世的心头一动,托马斯·沃尔西的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虽然不喜查尔斯·布兰登的为人,她还是开口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英格兰需要最合适的将领,而不是斤斤计较往日恩怨。萨福克公爵将接替诺福克公爵的元帅伯爵一职,率军出征法兰西。”
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居然还能说动玛格丽特一世将元帅伯爵的职务从霍华德一族手中夺走,托马斯·沃尔西喜出望外,直呼“陛下圣明!”托马斯·霍华德狠狠地瞪了一眼托马斯·沃尔西,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不甘,向玛格丽特一世的决议表示臣服。
……
1523年初的霜冻刚刚化开,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率领的英格兰军队已经越过多佛海峡,扑向法兰西的北部边境。尽管大法官托马斯·沃尔西和盟友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都建议英军直捣法兰西心脏地带,但玛格丽特一世坚持己见,要求查尔斯·布兰登稳扎稳打,将与加莱接壤的布洛涅伯国作为首要目标。
“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成就,可以立即落入英格兰的囊中,并在未来给我们带来持续稳定的收益,而不是占领敌国首都的虚伪声名。”玛格丽特一世对临行前的查尔斯·布兰登嘱咐道,“布洛涅对我们至关重要,攻克它将大大扩展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桥头堡,并使得加莱这一登录点从英法对抗的前线转为后方,使其得到空前的稳固。”
赋闲在家的查尔斯·布兰登不意自己还有重新被起用的一日,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重获玛格丽特一世的信任和重用,听到这话岂有不从?他连忙表态:“陛下英明,我会尽一切努力确保布洛涅落入英格兰之手。”
英格兰军队在法兰西北部的推进格外顺利。暗中叛变的波旁公爵夏尔三世以自己法兰西王室统帅的名号诱骗布洛涅伯国境内的一座又一座城池大开城门,迎接乔装打扮的英军入内。英军成功进城后迅速控制住原本的守军,或杀或囚,留下足够维持占领的人手后再如法炮制,向下一座堡垒进发。
然而天底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如此大规模的入侵战争。当英军行进到布洛涅伯国境内唯一没有陷落的城郭——首府布洛涅城下时,困于意大利战事的弗朗索瓦一世已经知悉了夏尔·德·波旁的叛国行径。勃然大怒的他立即下令废除其法兰西王室统帅的职位,并派遣国王卫队追捕这名叛徒。然而多年来位高权重的夏尔·德·波旁仍有渠道避开追捕,奔逃至意大利,投入查理五世的麾下。
但如此一来,没有了波旁公爵的从旁协助,布洛涅城紧闭城门,查尔斯·布兰登只能选择强攻。法兰西守军顽强地抵抗,但面对查尔斯·布兰登得心应手的指挥和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英格兰军队,法军渐渐落入下风。
查尔斯·布兰登身先士卒,亲自率领一支敢死队攀爬城墙。就在他登上城头的一刻,一支弩箭从垛□□出,穿过了他的盔甲接缝,深深扎入他的胸膛。
“公爵阁下!”副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查尔斯·布兰登。他想要组织人手将重伤的查尔斯·布兰登抬离战场,却被对方挥手阻止。查尔斯·布兰登的嘴角溢出血沫,咳呛着勉力断断续续地说道:“快……快杀下去打开城门,放我们的人进来……”
副将含着泪将查尔斯·布兰登的话大声复述给一同登上城楼的敢死队员们,几名骑士留下护卫受伤的萨福克公爵,其他人则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直到涌入布洛涅城内的英军在城头高高升起英格兰的旗帜,查尔斯·布兰登才头一歪昏迷过去。
……
伦敦的白厅宫内,玛格丽特一世收到了法兰西北部战况的紧急军报。
“萨福克公爵重伤?”她皱眉问道,“伤势有多严重?”
信使低头道:“军医们认为……恐怕不乐观,陛下。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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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靠近心脏,根本无法安全取出。但公爵大人坚持战斗,直到布洛涅伯国全境陷落。”
玛格丽特一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端肃:“萨福克公爵的英勇与忠诚无可辩驳。”她转向枢密顾问们,“我需要立刻委派一位新的指挥官前往布洛涅,接替重伤的萨福克公爵,迅速恢复当地的正常秩序。”
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反应极快地单膝跪地道:“陛下,我愿前往!我一定会将萨福克公爵安全送回英格兰,并在布洛涅用最短的时间建立起英格兰的威望。”
“就这么决定了。”玛格丽特一世知道时间不等人,想要长久地占领布洛涅,就必须在现在打好基础,“霍华德阁下,你必须牢记严格规范手下的军队纪律,不允许有任何打家劫舍的行为发生。萨福克公爵为国捐躯,你必须确保他的牺牲不会白费。布洛涅不仅要被占领,还要被治理好。”
“是,陛下!”被委以重任的托马斯·霍华德大喜过望,“我向您保证,英格兰的旗帜将安稳地飘扬在布洛涅伯国境内,而当地民众也会逐渐接受您这样一位仁慈女王的统治。”
从加莱起航返回英格兰的船只在夜色中穿过多佛海峡,查尔斯·布兰登的伤势急剧恶化。他躺在船舱内的床上,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英格兰?”查尔斯·布兰登虚弱地问道,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黎明之前,公爵大人。”副官凑在查尔斯·布兰登的耳边轻轻说道,“女王陛下已经派来了宫廷里最擅长治疗箭伤的医生,他们会在港口等候,您一靠岸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多谢……女王陛下的宽仁。”查尔斯·布兰登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过往的生涯如走马灯般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一岁时失去了父亲,十岁时又丧母,父母双亡的他被亨利七世接入宫廷抚养;他在少年时期与伊丽莎白·都铎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在青年时期获得了玛丽·都铎的爱恋,又在即将步入中年时与伊丽莎白·都铎久别重逢,燃起爱情的火花;他因为忠诚和战功获得玛格丽特一世的信任与重用,又因婚姻的丑闻和屡次试图攀附英格兰公主而几乎失去一切……
查尔斯·布兰登的一生起起落落,想要成为王室成员的美梦两度破灭,从屡屡被自己推翻的婚约中谋取的利益也尽数物归原主,到头来他依然能握在手里的只有自己用全部的忠心与生命换来的爵位与身后名。不……不对,他从前撕毁的婚约中,还有一样东西没有归还。
“我的女儿们……”查尔斯·布兰登突然开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安妮和玛丽……我想最后看她们一眼……”
“我们已经派人通知两位小姐了,公爵大人,她们已经从萨福克郡的韦斯索普大宅动身出发。”副官安慰道,“请不要灰心,有御医的治疗和公爵小姐们的陪护,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查尔斯·布兰登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他微微摆首,再次陷入了昏沉。他知道,在他为了追求财富而抛弃她们的母亲、导致其早早地郁郁而终之后,女儿们的心底一直对他怀有怨言。但当死亡来临时,他依然渴望见到他在这世上唯二的血脉最后一面。
33.查理五世的求助
船只靠岸时,查尔斯·布兰登已经奄奄一息。他被迅速转移到马车上,向伦敦疾驰而去。然而,上帝并不垂怜于他——1523年8月24日,抵达萨里郡的吉尔福德的当夜,查尔斯·布兰登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他的女儿们在第二天清晨才赶到此地,与父亲会合。
玛格丽特一世虽然一直对查尔斯·布兰登当年攀附王室公主的行径心存芥蒂,但考虑到他对英格兰的忠诚和功劳,她仍是亲自出资将这位壮烈牺牲的萨福克公爵葬于温莎的圣乔治教堂,并厚待了这位反法英雄的遗孤。查尔斯·布兰登的长女安妮·布兰登继承萨福克公爵之位,次女玛丽·布兰登获封林肯女伯爵,他的遗产由两个女儿平分。
安妮和玛丽·布兰登跪在父亲盖着国旗的灵柩前,干涩的眼睛躺不出一滴泪水,只有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腾。对于这位曾冷酷无情地将她们贬为私生女的父亲的离世,姐妹俩生不起一丝伤感的情绪,反而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仿佛抑郁成疾英年早逝的母亲的在天之灵终于得到了某种慰藉。
“他成了英格兰的英雄,姓名将永远彪炳史册。”待到四下无人之际,安妮·布兰登平静地对妹妹说道,“这是每一位军人毕生追求的至高荣耀,他应该为此感到满足,不是吗?”
玛丽·布兰登点点头:“而现在,轮到曾经被他弃如敝履的我们来继承他汲汲营营一生追求的东西了——爵位和财富。也许,这就是上帝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我们的监护权也转到了女王陛下的手中。”安妮·布兰登垂眸注视着指间的念珠,“听说她对父亲生前为我们订下的婚约不是很满意。”
“女王陛下觉得如今我们的身份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波伊斯男爵爱德华·格雷大人和蒙泰格男爵托马斯·斯坦利大人已经与我们不相称了。”玛丽·布兰登凑到姐姐的身边,神秘兮兮道,“听苏格兰的玛丽女王身边的莱尔女子爵说,玛格丽特女王陛下正在为你考虑多赛特侯爵托马斯·格雷大人的长子亨利·格雷勋爵,而我可能会嫁给坎伯兰伯爵的继承人亨利·克利福德。”
“莱尔女子爵伊丽莎白·格雷夫人说的吗?”安妮·布兰登想起了那位曾经差点成为她继母的女子,当年她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决心为她自己搏得了公正的待遇,也为她们姐妹暗无天日的私生女生涯带来了一缕曙光。这些年,这位可敬的女士也没有再嫁,只是安心侍奉着玛丽一世。“不过亨利·格雷勋爵比我小整整十岁,这份年龄差距会否太大了?”安妮·布兰登心中仍有疑虑。
“这样的年龄差在贵族里算不得什么。苏格兰王太后伊丽莎白公主可是和前任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有整整十八岁的差距呢,他们还不是有了继承人玛丽女王?”玛丽·布兰登调皮地冲姐姐眨了眨眼睛,“而且安妮你可是萨福克女公爵,又继承了大笔遗产,如今在社交场上可谓炙手可热,多赛特侯爵一家对于迎娶你那是求之不得呢。”
“玛丽你不也是一样,何苦来打趣我?”两姐妹相视一笑,眼中闪烁着如出一辙的对于未来的想象与期盼。
……
直到这一年的秋季,约好与英格兰共同入侵法兰西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才姗姗来迟。由比伦伯爵弗洛里斯·范·埃格蒙德率领的帝国军队从佛兰德斯伯国出发,攻占了丰特拉维亚。在意大利所获颇丰的皇帝查理五世似乎对于在法兰西北部这一微小的胜利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又或许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军事行动给了英格兰盟友一个交代,算是履行了他之前的承诺。总之,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随即停止了进一步的入侵活动,开始返回尼德兰。
圣詹姆斯宫内,收到消息的玛格丽特一世面色阴沉地语带讥讽:“我的这位好外甥可真是擅长保存实力啊。”
托马斯·沃尔西赶忙奉承道:“幸亏女王陛下您当机立断,一等到军资筹集完毕便立刻发兵,这才没有贻误了军机。”
玛格丽特一世冷哼一声:“看在英格兰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的份上,这次我便不与他计较了。听说我们的另一位盟友波旁公爵已经得到了查理五世的庇护?”
“是的,陛下。”外交大臣回道,“这是根据博林大使从法兰西传回的线报所知。”
“不知我那位皇帝外甥能否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好运气呢?”玛格丽特一世神情莫名地笑了笑,“毕竟,一个叛主之人,谁能保证他不会背叛第二次呢?”
……
等到来年开春,意大利战场的风向再次发生了转变,腹背受敌的弗朗索瓦一世决心重新夺回主动权。眼看英格兰与神圣罗马帝国都已暂停了在法兰西北部边境的侵略行动,为了从意大利捞回本金弥补国内的损失,弗朗索瓦一世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再次招募了一支军队,重新穿越至伦巴第大区。米兰和周边的几座城市在猝不及防之下,再次落入法军之手。只有帕维亚在坚牢的城防和英勇的守军的护卫之下坚持了下来,顽强地牵制着法军主力,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当米兰告急的消息传到法兰克福时,查理五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压力。如果帕维亚也陷落,他在伦巴第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在这危急关头,他亲自给费尔南多六世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求援信:“亲爱的舅父,意大利北部的局势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弗朗索瓦一世已经占领了米兰和其他几座重要城市,如今他亲自率军围攻帕维亚,情势岌岌可危。看在我们的亲缘和盟约的份上,我恳请您伸出援手,将法兰西人从米兰公国驱逐出去。”
托莱多的阿尔卡萨堡内,收到信件的费尔南多六世迅速召开了军事会议。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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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皇帝外甥向我求援,但却丝毫未提如果我成功解了米兰之围,他打算给予我什么回报。”费尔南多六世对着围坐在桌旁的将领们扬了扬手中的信纸,“他似乎觉得我是个十足疼爱他的好舅父,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双手奉上一切。”
议事厅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沉笑声。“不过——”费尔南多六世话音一转,将目光投向佩斯卡拉侯爵费尔南多·德·阿瓦洛斯,“坐视法兰西在意大利的势力发展壮大也不符合西班牙的利益。阿瓦洛斯阁下,我需要你率领两万人的精锐部队前往伦巴第,不惜一切代价解救帕维亚。”
费尔南多·德·阿瓦洛斯沉稳地点头接受了任务:“遵命,陛下。但我斗胆指出,弗朗索瓦国王此次亲征,带领的军队中包括闻名欧洲的瑞士长矛军和法兰西重骑兵。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根据探子来报,围困帕维亚的法军人数已经因为部分瑞士和德意志雇佣军的离去下降至两万人以下,且面临着日益严重的补给不足的问题。”费尔南多六世沉吟道,“自从经历了比科卡战役中的伤亡,瑞士长矛兵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大胆鲁莽的气势。法兰西的重骑兵冠绝欧洲,但西班牙的火绳枪兵也绝非浪得虚名。阿瓦洛斯阁下,不知你是否有信心复刻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团长在切里尼奥拉战役中的辉煌?”
随着费尔南多六世的一番话,将领们讨论的声音中信心越来越足,费尔南多·德·阿瓦洛斯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当费尔南多六世问出最后一句话后,他中气十足地答道:“是,陛下!但如果我们成功驱逐了法兰西人之后呢?”
“那在这个权力真空之下,西班牙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独挑大梁了。”费尔南多六世戏谑地笑了笑,面色又转为严肃,“记住,阿瓦洛斯阁下,在米兰公国的行动一定要快!赶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南德意志雇佣军到来之前,一切都要尘埃落定。”
费尔南多·德·阿瓦洛斯郑重地行了一礼:“陛下,我向您保证,我和士兵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与此同时,帕维亚城外的营帐内,弗朗索瓦一世正对自己未来的胜利充满了信心。他在帐篷中向众将领展示着军事地图:“帕维亚是最后一块拼图。一旦它落入我们手中,整个米兰公国将重新成为法兰西的领地。”
元帅昂·德·蒙莫朗西却表现得更为谨慎:“陛下,我们目前确实占据上风,但不应忽略皇帝的盟友与舅父西班牙国王。他很可能会派援军解围。”
弗朗索瓦一世洒脱地挥了挥手:“让费尔南多六世尽管放马过来!法兰西的军队是欧洲最强大的,此前的失误只是一时疏忽。如果西班牙人敢来,我们就在战场上给他们致命一击,彻底粉碎费尔南多六世在意大利的野心。”
将领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出言反驳国王的乐观判断。
34.国王囚徒
1524年初冬,佩斯卡拉侯爵费尔南多·德·阿瓦洛斯率领的西班牙军队在夜间抵达帕维亚附近。他们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悄悄进占了有利阵地。西班牙军队穿过了法兰西军队未部署警戒的防护墙,大部人马在拂晓前行军,绕过法军堑壕的远端。黎明时分,西班牙部队已在法军大营以北及其侧翼建立起防线。费尔南多·德·阿瓦洛斯知道法军一定会发起攻击,以阻止他们通过此地,切断法军与米兰基地的交通运输线。
果然,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战场,弗朗索瓦一世起身正准备开始每日例行的攻城作战之时,突然听到军营后方传来了骚乱。他迅速披挂整齐,骑上战马,亲自前往查看情况。
“西班牙人!”一名骑兵慌张地报告,“他们突然出现在我们阵地附近,已经突破了外围防线!”
弗朗索瓦一世立刻意识到了危险,但他对胜利的渴望不允许他退缩。“集结重骑兵队,”他果断下令道,“我们要给西班牙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忙都能帮的!”
弗朗索瓦一世身披金色铠甲,法兰西重装骑兵在国王的带领下组成了一道铁流,那气势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法国重骑兵成功地冲击了西班牙军队中翼,却在继续攻击纵深的重步兵集团时被密集的长矛兵组成的防护墙阻挡。法军中的瑞士长矛兵也在西班牙军队翼侧的火绳枪兵连绵不绝的火力面前败下阵来。
“陛下!撤退!”昂·德·蒙莫朗西元帅焦急地喊道,但已经太晚了,西班牙重步兵开始发起全面的反攻。
弗朗索瓦一世本人也陷入了混战,他怒目圆睁:“天佑法兰西!伟大的骑士从不撤退!随我冲锋!”他策马向前,身边的骑士们不得不紧随其后,尽管许多人心中已经预见到了悲惨的结局。弗朗索瓦一世勇敢地挥舞着长剑,击退了几名西班牙士兵,但他的坐骑被铅弹射中,重重地一头栽在地上。国王从马上摔下,虽然及时爬起,但已经落入了西班牙军队的包围圈。
此时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夕阳西沉,法兰西军队陷入了彻底的崩溃。“投降吧,陛下。”一名西班牙军官对挣扎着想要继续战斗的弗朗索瓦一世说道,“继续负隅顽抗只会徒增伤亡。”
弗朗索瓦一世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分崩离析的法军和横七竖八的尸身。最终,这位骁勇的法兰西国王不得不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我的剑,”弗朗索瓦一世最终说道,声音嘶哑而疲惫,“只能交给一位与我身份相当的人。”
“您可以将剑交给我们的统帅,佩斯卡拉侯爵大人。”那名军官回答,“他将以国王应有的礼遇对待您。”
就这样,欧洲最骄傲的君主之一,那位自诩为骑士精神化身的法兰西国王,成为了西班牙的俘虏。这一惊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欧洲,引起轩然大波。
……
巴黎的英格兰大使馆内,刚刚收到弗朗索瓦一世被俘消息的托马斯·博林正准备起草给玛格丽特一世的报告,他的书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队法兰西禁卫军闯了进来。
“博林大使,”为首的军官冷冷地说,“奉摄政王夫人之命,请您立即前往卢浮宫。”
托马斯·博林明白,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他平静地放下羽毛笔,跟随法国士兵离开。大使馆的其他工作人员被禁止外出,所有通信也被暂时中断——英格兰驻法大使馆实际上处于软禁状态。
卢浮宫中,萨伏依的路易丝——弗朗索瓦一世的母亲,他赴意大利作战期间的法兰西摄政王——神情凝重地接见了托马斯·博林。
“博林大使,”萨伏依的路易丝的声音中满怀忧虑,“我刚刚收到了我的儿子在被押往马德里的途中寄出的亲笔信,他在信中告诉我,‘除了荣誉和生命,我已一无所有’。”
托马斯·博林一声不吭,等待着萨伏依的路易丝的未尽之语。
“法兰西已经无力继续作战了。”萨伏依的路易丝悲怆地长叹一声,此刻的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心忧独子的年迈母亲,“我们的国王被俘,军队溃败,财政空虚。我已经决定与西班牙及英格兰议和。”
托马斯·博林谨慎地回应道:“我理解您的无奈,夫人。我会立即向玛格丽特女王陛下转达您的和平意愿。”
“不仅仅是通过书信,博林大使。”萨伏依的路易丝话锋一转,“我希望你可以回国一趟,与你的君主当面讨论此事。博林大使,你一直都是法兰西的朋友,对吗?”
托马斯·博林隐约预料到了萨伏依的路易丝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如果他当场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位正处于悲痛和焦虑之中的摄政王没有办法报复英格兰,将他像蝼蚁一般捏死却是绰绰有余。
“夫人,”他避重就轻道,“少年时期在法兰西宫廷中受到的教育一直让我受益良多。”
萨伏依的路易丝对托马斯·博林的滑不溜手并不满意,她索性挑明了话头:“既然如此,博林大使,但愿你在回国面君时,也能一直将法兰西曾慷慨赠予你的恩惠牢记于心。我那可怜的儿媳克洛德,在她生前可待你不薄。如果她活到今天,看见自己的丈夫遭受被俘虏的屈辱,该多么心碎啊……”似是说到情动之处,萨伏依的路易丝语带哽咽,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眼角。
托马斯·博林的内心冷笑一声。克洛德王后在生前不得不忍受弗朗索瓦一世的风流成性,甚至最后因为丈夫传染给她的梅毒而病逝,而眼前这位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摄政王夫人也没少欺压过她的儿媳。多少次克洛德王后被整个法兰西宫廷嘲笑讥讽后,只有他、戴安娜·德·普瓦捷等少数克洛德王后的亲信安慰她、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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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托马斯·博林也顺势流露出伤感之情:“我会在玛格丽特女王陛下的面前为法兰西人民的困境陈情的。”
……
回到伦敦的托马斯·博林向他的君王如实汇报了法兰西和谈的意图,玛格丽特一世听完了他与萨伏依的路易丝谈话的来龙去脉后,轻蔑地一笑:“那么,博林爵士,面对法兰西摄政王夫人的不情之请,你是怎么想的呢?”
托马斯·博林恭敬地垂首,面色平静无波:“陛下,我确实曾随家父在法兰西学习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我的忠诚始终属于英格兰和您。”
玛格丽特一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忠诚是复杂的,博林爵士。尤其是当它与信仰和……感情交织在一起时。”
托马斯·博林心头一跳,明了女王是在敲打他。要安心做好她用于推进宗教改革的一把刀,更重要的是,不要被未来迎娶伊丽莎白·都铎的荣华富贵迷了眼,做出什么有损王室尊严的出格举动。他暗自决定以后与伊丽莎白·都铎的秘密通信要更加小心,虽然现在他怀疑女王对此只是在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永远忠于英格兰和陛下,”他郑重发誓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很好,博林爵士,从现在起将有人接替你担任驻法大使,而你将进入英格兰枢密院,成为我的高级顾问。”玛格丽特一世露出满意的笑容,“你驻守巴黎期间为英格兰找到了一位很好用的盟友,让我们顺利占领了布洛涅伯国,大大扩展了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登陆点。这是对你的忠诚与贡献的嘉奖。”
托马斯·博林按耐住内心的狂喜,惊讶地抬头:“陛下,这是莫大的荣誉……”
“不要急着感谢我,博林爵士。”玛格丽特一世打断他,“这些任命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也意味着更严格的审视。”她起身走到托马斯·博林的身边,声音几乎降为耳语,“克伦威尔议员将与你一同进入枢密院,至于克兰麦大使,他将转任驻德意志大使,与路德派新教诸侯建立起联系。希望你与你的改革派同僚们都能继续完美地执行任务。”
托马斯·博林的喜悦暂时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摆明立场的时刻已经来临。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谈论起自己的新教信仰:“我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替您效劳,将罗马教廷的势力彻底驱逐出英格兰,女王陛下。您才是这片土地至高无上的领袖。”
“记住你今日的诺言,博林爵士。”玛格丽特一世的笑意和煦如春风,眼神却依然锐利,“我不日将赴西班牙,与我亲爱的丈夫团聚,共同参与和弗朗索瓦一世的谈判。当我回国之际,希望能看到你与克伦威尔先生这两位新上任的枢密顾问与你们的前辈们精诚合作,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依然维持着国家秩序的正常运转。”
35.虚伪的骑士
当弗朗索瓦一世被押送至马德里之时,玛格丽特一世也刚刚登陆西班牙。这位尊贵的俘虏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煎熬了数日之后,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才姗姗来迟。
“我的兄弟,”费尔南多六世以虚情假意的温和口吻说道,“我对您在战场上的不幸深表遗憾。”
弗朗索瓦一世嘴角挂着苦笑:“如果您真的遗憾,就不会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了,费尔南多国王。”
玛格丽特一世微微颔首:“正如您所知,战争有其规则。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和平的条件。”
接下来的谈判异常艰难。费尔南多六世要求弗朗索瓦一世确认西班牙对米兰公国和热那亚共和国的统治,并放弃支持恩里克二世对上纳瓦拉领土的主张。玛格丽特一世则要求法兰西正式将布洛涅伯国的主权割让给英格兰。
“这些条件太过苛刻!”弗朗索瓦一世怒发冲冠,“你们太贪得无厌了!让我放弃意大利和纳瓦拉还不够,还要法兰西割地求和,答应这样的条件将置法兰西的荣誉于何地!”
“法兰西的荣誉?在战场上惨败的那一刻,法兰西的荣誉便荡然无存了。”玛格丽特一世冷笑道,“容我提醒您一句,弗朗索瓦国王,布洛涅是英格兰实实在在打下来的,处于我的统治下已有两年,您将要签署的这份协议只是把实质上已经发生的主权迁移过个法律上的明路罢了。我丈夫在北意大利和上纳瓦拉的主权就更不需要您‘放弃’了,只需要您发表一篇确认声明而已。”
“况且,难道您还有别的选择吗,弗朗索瓦国王?”费尔南多六世跟着妻子冷静地反问,“您的军队一败涂地,您的国库空空如也,而您本人是我的阶下囚。”
弗朗索瓦一世陷入了痛苦的沉默,眼中闪烁着屈辱和愤怒的火光。最终,他不得不低下了高昂的头颅,但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需要返回法兰西发布这些条款。我的子民们需要亲眼看到我,听到我的命令,否则他们不会执行这份和约。”
费尔南多六世怀疑地摇头:“恕我直言,弗朗索瓦国王,一旦您返回法兰西,谁能保证您会信守承诺?”
“我以骑士的名誉起誓!”弗朗索瓦一世激动地叫嚷。
费尔南多六世似笑非笑:“骑士的名誉确实珍贵,但在国家利益面前,我需要更加实质性的保证。”
经过激烈的争论,双方最终达成了一项残酷的妥协:弗朗索瓦一世可以返回法兰西,但他的两个年长的儿子——七岁的弗朗索瓦王太子和六岁的亨利王子——将作为人质留在西班牙,直到和约的所有条款都得到执行。
“你们居然要求一位父亲牺牲自己的孩子?”弗朗索瓦一世的语气中满是苦涩之意。
“这并非牺牲,弗朗索瓦国王,只是暂时的别离。”玛格丽特一世纠正道,“我与费尔南多也是为人父母,怎会不知骨肉分离的苦痛?只是眼下,这是对我们双方达成协议最好的保证。一旦条约得到履行,王子们就会毫发无损地返回法兰西。”
弗朗索瓦一世痛苦地闭上眼睛,此刻的他只庆幸在将长子和次子送往异国他乡为质后,他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儿子夏尔傍身,以备后患。但他别无选择——为了重获自由,为了法兰西的未来,他必须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
“我同意。”弗朗索瓦一世最终低声说道。
……
1525年3月15日,在西班牙和法兰西的边界线上,一场庄严而悲伤的交接仪式正在举行。弗朗索瓦一世站在法国一侧的土地上,眼睁睁看着他的两个儿子被护送到西班牙一方。小王子们已经隐约明白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残酷命运,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试图在那黑暗的未来面前抱团取暖。
已逝的克洛德王后的侍女、亨利王子的家庭教师戴安娜·德·普瓦捷在他越过国境线之前,给了他一个告别之吻。亨利王子拉住她的手不愿松开,贪恋着这位一直代替早逝的母亲照顾他的贵妇人的温暖。
“我会很快接你们回来的,我保证。”见此情形,弗朗索瓦一世终于感到了一丝愧疚,他对儿子们鼓励道,“做个勇敢的法国王子,要让父亲为你们骄傲。”
戴安娜·德·普瓦捷垂首掩住嘴角的一缕讽笑,对于这个薄情寡幸的国王的连篇鬼话,她可是半点也不信。果然,当弗朗索瓦一世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屈辱和痛苦仍在,但他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冷硬的决心——这位曾经自诩骑士精神化身的骄傲国王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回到巴黎后不久,弗朗索瓦一世便召集了高等法院的法官们,向他们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马德里条约是我在胁迫下签署的,因此不具有法律约束力。我拒绝执行这些不公正的条款。”
“但是陛下,”一位法官担忧道,“王太子和奥尔良公爵还在西班牙人手中。拒绝履行条约会让他们处于危险之中。”
弗朗索瓦一世的眼中又重燃起了野心的火焰:“我比任何人都担心我的孩子们,但作为国王,我必须首先考虑法兰西的利益。这些条件将永远削弱法兰西的实力,我不能接受,国家与人民也不能接受。”
当这一消息传到马德里后,费尔南多六世勃然大怒:“背信弃义!他以骑士的名誉起誓,结果呢?骑士精神在他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
费尔南多六世公开宣称要以骑士的名义和弗朗索瓦一世单挑决斗,以维护马德里条约的尊严。然而,弗朗索瓦一世没敢应战,只是声称国王的责任是对国家负责,而不是卷入个人恩怨。这一举动给弗朗索瓦一世“骑士国王”的称号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欧洲各国的宫廷中引发了广泛的嘲讽和轻蔑。
与此同时,查理五世也对他的舅父费尔南多六世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他原本期望费尔南多六世会在帮忙驱逐法兰西人后退出米兰公国,让它回归哈布斯堡家族的掌控。然而,西班牙军队却断然拒绝了这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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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大摇大摆地在伦巴第大区的各处要塞驻扎下来。
“我的舅舅背叛了我!”查理五世在维也纳的宫廷中咆哮,“他夺走了本属于哈布斯堡王朝的战利品!”
弗朗索瓦一世没有错过利用查理五世的这种情绪。很快,“科涅克同盟”形成了,成员包括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教皇国,以及威尼斯、佛罗伦萨等意大利邦国,共同对抗在亚平宁半岛已有独霸之势的西班牙。
费尔南多六世面对这一突然出现的联盟并未感到慌乱。无论如何,米兰和热那亚已经被西班牙实打实地吞下去了,想让他吐出来,那就真刀实枪地来战吧!更何况,在刚刚过去的战争中双双获得了巨大战果的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同盟得到了空前的稳固,西班牙在外交上便算不上陷于孤立。
……
这一年年底,热那亚贵族安德烈亚·多里亚在法兰西和神圣罗马帝国联军的支持下夺得了热那亚共和国的统治权。然而,急于弥补自己在连年征战中的损失的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都不愿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他们不仅并未如先前承诺的那样给予热那亚足够的独立自主,甚至因为利益的分割而起了内讧。安德烈亚·多里亚见状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
费尔南多六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形势变化,他立即暗中派出使者与安德烈亚·多里亚接触:“我愿意承认热那亚共和国的自由权,并支持你建立稳定的政权。作为回报,我需要热那亚站在西班牙一边,对抗科涅克同盟。”
安德烈亚·多里亚对这一提议颇为动心。他深知热那亚共和国处于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的夹缝之间,其实成为哪一国的附庸都只是小国的宿命罢了。但比起公然撕毁对他的承诺的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已经占据了更为广阔丰饶的米兰公国的费尔南多六世更有可能真正给予热那亚独立,也更有可能放手让多里亚家族主导热那亚的政局。
经过慎重考虑,安德烈亚·多里亚做出了最终决定——他转投西班牙阵营,在西班牙军队的支持下,于第二年初成功驱逐了法兰西人和德意志雇佣军。他在热那亚建立起了由大贵族共同掌权的寡头统治,结束了多年的内争,并被费尔南多六世封为梅尔菲亲王和西班牙王国舰队总司令。
在这场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中,波旁公爵夏尔三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被弗朗索瓦一世通缉后,他逃亡至查理五世的麾下效力。然而当法兰西与神圣罗马帝国结成了同盟,查理五世对他的态度便大不如前,甚至被夏尔·德·波旁的眼线打听到查理五世有意将他交给弗朗索瓦一世,以修复两国之间的关系。穷途末路的夏尔·德·波旁愤而向费尔南多六世递出了投诚的口信,但还没来得及等到回应,他便在热那亚政变的混战中身亡。讽刺的是,他背叛祖国所期望保住的波旁公国,最终因痛恨他叛国行为的弗朗索瓦一世不允许波旁家族分支旺多姆伯爵系继承,而最终并入法兰西王室领地。
36.婚姻与改革(一)
在这一次意大利战争的第六个年头,法兰西的财政已经无以为继,负债累累的查理五世也再无法找到愿意借贷给他的银行家了。随着热那亚共和国在西班牙的支持下取得了独立,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从意大利回血的打算彻底破产,他们不得不向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投子认负。
1526年夏,布洛涅城郊外的森林中,玛格丽特一世和萨伏依的路易丝相向而坐。又一次,法兰西抛开了神圣罗马帝国,单独与英格兰和西班牙媾和,恰如一年多之前在马德里,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仿佛双双忘记了他们的外甥查理五世,先行与弗朗索瓦一世签订了和约。
看到玛格丽特一世堂而皇之地在原属于她的儿子、法兰西国王的布洛涅伯国境内摆出主人的姿态,萨伏依的路易丝的心脏仿佛被架在屈辱的熊熊烈焰上炙烤。但一想到濒临崩溃的王室财政和仍被扣押在西班牙的两个孙儿,她的头脑便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给我们双方带来了太多的伤害,”萨伏依的路易丝开口之时,已是全然的一派悲悯恳切,“我们的国家都在流血,我们的人民都在受苦。现在是时候在法兰西、西班牙和英格兰之间寻找一条和平之路了。”
玛格丽特一世悠哉游哉地笑了笑:“不,夫人,只有你的国家在流血。过去的几年中,西班牙只在战略关键时刻主动出击,英格兰更是只有三年前的一次出手。唯有法兰西,这几年才是真的征战不休。”
萨伏依的路易丝被玛格丽特一世的强硬态度噎了一下,她勉强咽下了更为激烈的言辞,义正词严道:“肆无忌惮地羞辱一无所有的败者,难道是一位公正的君主应有的风度吗?”
“这不是羞辱,而是提醒贵国摆正谈判的态度,不要总以为自己扔握着和胜者一样的筹码。”玛格丽特一世眼中的寒芒直刺向对方,“我想,如果您的儿子再重演一次毁约后的军事失利,不堪重负的法兰西人民恐怕要揭竿而起了。”
“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关心则乱了,陛下,您也是一位母亲,您可以明白我的心情,对吗?还有我的孙儿们,不知他们在西班牙过得好不好……”见虚张声势、尽量减少法兰西损失的路行不通,萨伏依的路易丝又作出示弱之态,打起了感情牌。说到她在这场谈判中头等关切的孙儿们的归宿,萨伏依的路易丝半是假意半是真心地落下泪来。
“就像您说的,我也是一位母亲,自然不会任人虐待法兰西王太子和奥尔良公爵。”玛格丽特一世淡淡道,“但王子们的生活肯定不会像在巴黎时那样穷奢极侈。法兰西一天不给出让英格兰与西班牙满意的条件,他们就得多忍受一天背井离乡之苦。”
“……那让我们来谈谈和平的条件吧。”沉默良久之后,萨伏依的路易丝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不再作无谓的挣扎。
在最终达成的《布洛涅条约》上,玛格丽特一世代表着英格兰与西班牙,萨伏依的路易丝代表着法兰西,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根据这一协议,弗朗索瓦一世同意放弃在意大利的领土主张,不再支持恩里克二世对上纳瓦拉的宣称,法兰西和西班牙确定以比利牛斯山脉为国界,而布洛涅伯国的主权也被正式转让给英格兰。法兰西分别支付英格兰与西班牙一百万埃居的赎金,以换回作为人质的国王长子弗朗索瓦和次子亨利,并退出科涅克同盟。
当《布洛涅条约》的文本在各国的宫廷里传阅时,欧洲似乎终于迎来了和平的曙光。然而,每个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下一轮冲突前的暂时休整。权力的游戏永远不会真正结束,只是参与者会时常变换立场。
……
苏格兰冬季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似乎这片土地被弃置到了神明遗忘的角落。伊丽莎白·都铎站在林利思哥宫的窗前,双眼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思绪却已经飘向了南方的故土。十月底的狂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拍打着窗棂,却未能熄灭她心底燃烧的热切。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伊丽莎白·都铎轻声自语,手指缠绵地轻抚着一封来自英格兰的密函,“这种分离太不公平、太过残忍了。”
信纸上优美流畅的字迹令人赏心悦目,字里行间透露着蓬勃的热情与思念,结尾落款处赫然正是伊丽莎白·都铎的情人托马斯·博林的签名。自从四年前在英格兰白厅宫的化妆舞会上相遇,他们之间的情愫便如星火燎原,无法遏制。尽管摄政王的身份与责任将她牢牢束缚在苏格兰,而托马斯·博林作为步步高升的英格兰枢密院官员必须留在国内,遥远的距离却从未有损于他们之间的炽烈激情。
“玛丽已经十五岁了,”伊丽莎白·都铎思忖道,眼睛越来越亮,“很快就能达到亲政年龄的下限了。也许……这就是我等待已久的时机。”
尽管这几年来玛丽一世每年有三个月的时间回到苏格兰,母女俩的隔阂却并未进一步消融。伊丽莎白·都铎愈发沉溺于与托马斯·博林的恋情,至今年已经发展到收不到对方的密信便坐卧不宁,收到信后又接连数日茶饭不思,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琢磨回信的地步。
如此一来,伊丽莎白·都铎花在政事上的心思自然有所不足。虽然由她亲手创建起来的政党在苏格兰议会里一家独大,但在此情形下,政党内部也不免渐渐出现了杂音。阿伦伯爵詹姆斯·汉密尔顿对于伊丽莎白·都铎疏于政务的行径越加不满,尤其是在她并没有用心掩盖真实原因——与一名英格兰贵族热恋的情况下。安格斯伯爵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原本慑于英格兰的淫威,唯伊丽莎白·都铎马首是瞻,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恐惧的消退,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即使尚未年满十六岁,玛丽一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格兰政坛花团锦簇的和谐表面下涌动的暗流。她充分利用自己每年居留苏格兰的短短三个月时间,积极学习并参与政事,并与阿伦伯爵、阿盖尔伯爵等保皇派人士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
当然,伊丽莎白·都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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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因为与托马斯·博林的爱情而忽视了与女儿的相处,自然也不会把玛丽一世的这些举动放在心上。此刻她满心所思所想的,只有以陪伴女儿返回英格兰并进行国事访问为由,与托马斯·博林再次见面。“反正玛丽明年就可以亲政了。”她很快便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即便我在此刻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后果也没什大不了的。”
……
伊丽莎白·都铎偕玛丽一世返回英格兰后,为庆祝苏格兰摄政王太后到访的庆典宴会接连持续了数日才渐渐平息。当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离宫参加一场下属的婚礼时,伊丽莎白·都铎终于看到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良机。她立即派出心腹侍女悄悄给托马斯·博林送去了一封信,并于当天傍晚随便寻了个理由溜出宫廷,在伦敦郊外一座偏僻的乡村教堂与托马斯·博林相会。当望眼欲穿的伊丽莎白·都铎看到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影如期而至时,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两人相拥无言,仿佛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复存在,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彼此的那一点温度。
“我再也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了,”伊丽莎白·都铎在托马斯·博林的怀抱中低低啜泣,“我们必须在一起,不管代价是什么。”
托马斯·博林轻吻伊丽莎白·都铎的发丝:“都听你的,亲爱的,哪怕之后要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在这座教堂神职人员的见证下,伊丽莎白·都铎与托马斯·博林秘密地完成了婚礼。没有华丽的礼服,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在此时此刻依然真挚的誓言与炽热的爱情。两人在随后的日子里抓住一切时机私会,纵情恣意地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幸福之中,仿佛全然忘记了外界的纷争与危险。对于托马斯·博林来说,这场婚姻固然是人生头一遭的新奇体验;于伊丽莎白·都铎而言,尽管早已有过结婚生子的经历,这却是她第一回真正地感受到夫妻之间的浓情蜜意。
然而,命运的齿轮从不因个人的意愿而停止转动。就在他们以为可以暂时逃离外界的漩涡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宁静——伊丽莎白·都铎怀孕了。
“这一定是上帝的恩赐,”托马斯·博林欣喜若狂,双手颤抖着轻抚爱人尚未显怀的腹部,“这个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她将会继承我们全部的优点。”
伊丽莎白·都铎却显得忧心忡忡:“但这也意味着我们的婚姻事实很快将无法再隐藏。玛吉会怎么想?一旦得知我不经她的同意与你结合,她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不要担心,亲爱的。”托马斯·博林安慰道,“女王虽然严厉,但你终究是她的亲妹妹,你腹中的孩子是她的外甥或外甥女,这份血缘亲情是割舍不掉的。她会接受这个现实的。”
而且,正是这个孩子身上的王室血统,使得她尚未出生,便拥有了常人难以匹敌的尊贵身份。托马斯·博林没有将这番话宣之于口,他安抚地搂过妻子的肩膀,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37.婚姻与改革(二)
伊丽莎白·都铎的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新年之后,她孕吐浮肿的妊娠反应日渐难以掩盖。当奉命前去查验的御医战战兢兢地向玛格丽特一世汇报苏格兰王太后确诊有孕,伊丽莎白·都铎的贴身侍女在严厉的审问下抖如筛糠地交代了前因后果,女王的怒火几乎要将整座宫殿点燃。
“他们竟敢!”玛格丽特一世怒斥道,将手中的雕花纯银酒杯狠狠掼在桌面上,深紫红的葡萄酒液洒了满手,“一位英格兰公主,不禁我的同意私自与臣子结合!这完全是对王室尊严的亵渎!”
费尔南多六世用手帕轻轻擦拭妻子手上的酒渍,试图安抚她的怒火:“玛吉,也许我们可以往好处想。小玛丽即将迎来她的十六周岁生日,如果让她在返回苏格兰亲政前与亚蒂正式成婚,那么一位自幼在英格兰长大、兼具威尔士王妃身份的苏格兰女王,与英格兰的亲密不会亚于苏格兰王太后摄政时期。”
玛格丽特一世怒极反笑:“亲爱的,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恐怕伊丽莎白和托马斯·博林也正是这么想的,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如果我就这么轻易原谅,那么未来还有谁会尊重我的权威?”
女王的盛怒将整个宫廷都笼罩于沉闷的低气压之下,在这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刻,首席国务秘书托马斯·克伦威尔却意外地请求觐见。费尔南多六世一向并不喜欢这个面容阴鸷的异端信仰者,但对方毕竟是玛格丽特一世的臣属,而他早已为了维系英西同盟的共同利益而承诺过不干涉英格兰国内的宗教政策,因此只是冲对方冷淡地点头示意后便借口看望孩子们匆匆离开了。
“陛下,”等到房门在费尔南多六世的身后合上,托马斯·克伦威尔才直起了毕恭毕敬朝对方弯下的腰,“我听说苏格兰王太后和博林爵士在没有事先得到您允许的情况下便秘密结为夫妻。”
“阁下前来难道只是为了告知我一桩早已人尽皆知的丑闻吗?”玛格丽特一世余怒未消,“说起来,你与托马斯·博林有着相同的政治与宗教立场,一起跻身议会,一起进入枢密院。我不禁想知道,与托马斯·博林有着独特共事经历的你,在这件事上知情多少,又是否曾推波助澜?”
“我虽与博林爵士持有相似的立场,但私交并不密切。我恳请陛下相信,在今日事发之前,我决意不会想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托马斯·克伦威尔谨慎地说道,“但木已成舟,陛下或许可以换一种看待此事的方式。教皇克雷芒七世与查理五世皇帝结成了对抗费尔南多国王的科涅克同盟,而您因为坚定地站在西班牙一方也遭到了他们的反对。苏格兰王太后与新教徒博林爵士的婚姻必然会被对方拿来大做文章,而这正好给了英格兰脱离罗马天主教廷的理由。”
玛格丽特一世眯起眼睛,政治家的冷静与理智逐渐回归:“你的意思是……利用这桩婚事作为英格兰推行宗教改革的契机?”
“正是如此,陛下,这是上帝为我们打开的一扇门。”托马斯·克伦威尔鞠躬道,“自从马丁·路德的改革思想传入英格兰,广大群众反天主教会的情绪日加高涨,他们要求摧毁天主教会,排除罗马教廷的干涉。而一位王室公主与新教徒的结合,恰好可以成为英格兰公开与罗马决裂的理由。”
玛格丽特一世陷入了沉思。从政治角度看,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英格兰的外部主权一直以来因受罗马教廷的干涉而并不完整,脱离教皇的控制不仅可以堵塞罗马教廷通过司法诉讼案件干涉英格兰事务的渠道,而且能够借机收回国内教会的特权,大大增强王室权威。而伊丽莎白·都铎的婚事,恰好为这一切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把伊丽莎白和托马斯·博林召来,”玛格丽特一世最终下定了决心,“是时候让他们公开面对自己的选择了。”
……
顶着玛格丽特一世冷峻的视线,伊丽莎白·都铎与托马斯·博林踏着侍从的通报声缓缓步入殿内。两人都已经明白了他们即将要面对什么,虽然内心紧张,步伐却依然坚定。
“我亲爱的妹妹,”玛格丽特一世的声音中含着满满当当的讽刺意味,“看来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毕生所爱,甚至不需要我的祝福就迫不及待地结为夫妻。”
伊丽莎白·都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姐姐的眼睛:“玛吉,我爱托马斯,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多年考验的真情。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给王室带来困扰,但恕我再也无法忍受与他的分离。”
“爱情?”玛格丽特一世冷笑道,“你知道吗,伊丽莎白,英格兰议会已经在要求监禁或处决托马斯·博林,理由是他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迎娶了一位王室公主——严格说来,这可以称之为叛国。”
托马斯·博林上前一步:“陛下,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请不要牵连伊丽莎白公主和我们未出生的孩子。”
“未出生的孩子……”玛格丽特一世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落在伊丽莎白·都铎尚未显怀的腹部,“一个流淌着都铎血脉的、博林家族的孩子,博林爵士,你可当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陛下,请您相信我对伊丽莎白公主的感情是真挚的。”托马斯·博林不卑不亢道,“而对您和英格兰的忠诚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位的。”
在托马斯·博林不经玛格丽特一世许可与伊丽莎白·都铎秘密结婚的背景下,这句效忠的誓言在此时此刻显得莫名的讽刺。但玛格丽特一世没有出言斥责,一片沉默的殿内连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女王的最终决定。许久之后,玛格丽特一世站起身,走到伊丽莎白·都铎面前:“叛国罪的惩罚是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但考虑到你是我的妹妹,伊丽莎白,以及博林爵士在外交上的才能,我决定对你们从轻处罚——两万四千英镑的罚款,分二十四年支付。”
伊丽莎白·都铎和托马斯·博林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长气,比起余生被迫劳燕分飞甚至阴阳相隔的糟糕结局,这笔巨额罚款甚至称得上温柔。但玛格丽特一世的话还未说完。
“准备好迎接未来的狂风骤雨吧,我亲爱的妹妹与妹夫。在你们的婚姻中,个人的情感乃至英格兰王室的尊严都只占据很小的一部分,它的意义远大非同凡响。”
认为征得女王姐姐的同意就是最大的一道坎的伊丽莎白·都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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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且不明所以,托马斯·博林却已经明白了玛格丽特一世的未尽之意。但他的内心没有生出一丝退缩,既然这场蓄势待发的改革已经提前支付了他最想要的报酬,那么他也应该赌上身家性命全力以赴。
……
1527年1月25日,在玛格丽特一世、费尔南多六世和诸位大臣的见证下,伊丽莎白·都铎与托马斯·博林在格林威治宫举行了正式的婚礼。正如托马斯·克伦威尔所料,当消息传到维也纳的宫廷时,查理五世果然自觉终于抓住了背叛他的舅父舅母的把柄。他在给教皇克雷芒七世的信中写道:“英格兰女王将她的妹妹苏格兰王太后下嫁于一名新教徒,而西班牙国王对此不置一词,这是对天主教传统的公然挑战。如果罗马教廷容忍这样的行为,将会动摇整个欧洲的信仰基础。”
与查理五世同处于科涅克同盟之中的教皇拒绝批准这桩婚姻,而这正是玛格丽特一世想要看到的结果——英格兰国会随即通过《上诉法案》,宣布“本英格兰为一主权国家”,“女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够对包括僧侣和俗界在内的所有人的一切行为进行审判”,“在女王之下的僧侣和世俗人组成政治社会,各自在宗教领域和世俗领域享有司法行政权,不受任何来自王国之外势力的干涉”。
“在英格兰国内除了上帝之外,女王是最高威权。”玛格丽特一世在国会宣布道,这句话标志着英格兰宗教改革运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英格兰教会分裂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欧洲。在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富丽堂皇的汉普顿宫内,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教会领袖正在为国会的决定而勃然大怒。
“荒谬的亵渎!”托马斯·沃尔西对自己的秘书斯蒂芬·加德纳愤愤不平地说道,“教皇冕下作为圣徒彼得的继承人,凌驾于各主教之上,有权统治各国教会。女王陛下怎么敢挑战教皇的权威?这将带来灾难!”
就在他准备起草一封措辞激烈的抗议信时,玛格丽特一世派来的信使请求单独会面。
“女王陛下有话要对您说。”使者低声道,然后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封烙印着王室纹章的信件。
托马斯·沃尔西拆开信封,随着他的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字迹,血色也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信中,玛格丽特一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询问他究竟是想保全自己的私生子,还是宁愿任由她召开国会,一桩桩细数他这些年贪赃枉法的罪行,通过剥夺他公民权和财产的法令,让他的血脉在他死后一无所有地流落街头。
信的最后,玛格丽特一世写道:“你我都知道,政治从来都是一场交易。现在,轮到你作出选择了。”
托马斯·沃尔西放下信纸,双手微微颤抖。他明白,如果自己继续坚持反对改革,玛格丽特一世在信中写明的结局将会毫无疑问地降临到他的儿子身上。
次日,托马斯·沃尔西向玛格丽特一世献上了他大兴土木修建的汉普顿宫,交出了他多年来聚敛的绝大多数财富,只保留了一小笔足够自己养老和保障私生子生活的数额。他放弃了包括约克大主教在内的全部僧俗官职,避居莱塞斯特修道院开启了退休生活。
38.继承权的分离
时近初春,阳光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和煦的暖意。玛格丽特一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正就着穿透过彩绘玻璃窗的斑驳光影专注地审阅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来自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沃雷姆,内容是对托马斯·博林与伊丽莎白·都铎婚姻合法性的质疑。文件里充满了佶屈聱牙的宗教术语和法律条文,但其中心思想很明确——这场婚姻事先没有征求君王的同意,事后未能得到教皇的批准,应当被宣判无效。
玛格丽特一世放下文件,捏了捏紧锁的眉头。在英格兰同罗马教廷断绝关系、原任约克大主教托马斯·沃尔西主动辞职的当下,伊丽莎白·都铎与托马斯·博林的婚姻想要合法化,必须获得现今国内最高神职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诏书。然而威廉·沃雷姆作为一名保守的天主教徒,迟迟不愿“放任异端亵渎英格兰王室的光辉”,打定主意要同宗教改革反抗到底。
“陛下,”多萝西轻轻敲门后走入书房,屈膝道,“莫尔大人已经到了。”
玛格丽特一世收拾起文件,整理了一下表情,点了点头:“请他进来。”
须发斑白的托马斯·莫尔缓步走进玛格丽特一世的私人书房。他的眼神平静而坚毅,背脊挺直,步伐虽然缓慢却很稳健,显示出一种内心的笃定。
“莫尔爵士,”玛格丽特一世开门见山,锐利的眼神直视这位曾经她颇为推崇的宠臣,“你应当知道我为何召见你。”
托马斯·莫尔微微欠身,他的表情毫不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次谈话的内容:“我猜是关于退休的沃尔西神父所空出的大法官一职的人选事宜,陛下。”
玛格丽特一世起身俯视窗外的花园,阳光勾勒出她威严的侧影:“没错。我想任命你取代沃尔西担任这一职务。你是我最信任的谋臣之一,有才干,有经验,有名望,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
托马斯·莫尔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仔细衡量每一个即将出口的词语。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陛下,请恕我直言,我不能接受这一任命。”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远处的鸟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玛格丽特一世缓缓转身,眯起眼睛,声音中透露着山雨欲来前的平静:“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支持您对英格兰教会的改革政策,陛下。”托马斯·莫尔坦然地回答,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玛格丽特一世的凝视,“我知道天主教会内部存在着诸多腐败现象,甚至教皇本人也没能以身作则,但我们可以用全教会代表会议来限制教皇的权力。整个欧洲仍应处于统一的教会领导之下,以减少国家之间的倾轧和战祸。”
玛格丽特一世的表情变得冷肃,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我原本以为你对王室的忠诚会超越这些宗教上的分歧。英格兰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莫尔爵士。”
“我对您的忠诚从未动摇,陛下。”托马斯·莫尔坚定地说道,脸上浮现出准备好迎接一切狂风骤雨的平和神情,“但我首先忠于上帝和我的信仰。如果二者发生冲突,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后者。这不是对您的不敬,而是对我将为秩序和纪律而奋斗终生这一信念的坚守。”
玛格丽特一世背对着托马斯·莫尔,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框。在高处隔着遥远的距离俯视地面,宫廷花园里的草坪已经泛起了朦胧的绿意,但她却无心欣赏这生机盎然的景象:“你知道你这种公然的抗旨不遵会产生什么后果吗?会有多少人效仿你?会给改革造成多大的阻力?”
“我只能遵从我的良知,陛下。”托马斯·莫尔毫不退缩地回答道,“如果这意味着我必须离开宫廷,我愿意接受。如果这意味着我将面临更严重的后果,我也已做好准备。”
沉默持续了许久,伦敦城的钟声远远地响起,仿佛在为这场对话计时。玛格丽特一世转过身来,她的眼神变得难以捉摸:“离开宫廷就不必了,莫尔爵士。毕竟你在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大臣的位置上做得很好,我也没有理由解除你的职务。我接受你的拒绝,你可以回去了。”
当托马斯·莫尔告退之后,玛格丽特一世长叹一声,重新坐回桌前。长久的静默过后,她摇铃唤来多萝西,吩咐对方召托马斯·克伦威尔来见她。
“莫尔爵士拒绝了,正如你之前所预料的那样。”玛格丽特一世对赶来的托马斯·克伦威尔说道,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托马斯·克伦威尔点点头,面上皆是同情之色:“莫尔爵士是一位原则性极强的绅士,尽管这种原则有时会导致他做出不明智的决定。在这个激昂奋进的变革时代,固守过去的教条只会让人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压。”
“那就由你来接任大法官一职,克伦威尔阁下。”玛格丽特一世斩钉截铁地说道,她迅速从与昔日的亲信分道扬镳的郁然中恢复过来,“同时,我要提升我的新一任妹夫托马斯·博林爵士为外交大臣。改革需要忠诚而坚定的支持者,而不是那些被过去束缚的人。”
大法官是英格兰仅次于女王的头一号要员,就这样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职位,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呼吸都紊乱了一瞬。他单膝跪地,手放在心口以示忠诚与臣服,眼中闪烁着昂扬的野心斗志和感激之情:“多谢陛下信任,我向上帝起誓,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我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为英格兰创造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玛格丽特一世微微颔首,拿起威廉·沃雷姆的文件,手指轻敲桌面:“还有一件事,沃雷姆主教拒绝承认伊丽莎白与博林爵士婚姻的合法性。我的妹妹妹夫成了我向教皇发难的完美借口,我总不能让他们的孩子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生。这是一桩亟待解决的麻烦。”
“坎特伯雷大主教是英格兰教会中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如果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不愿合作,那么也许我们可以更换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托马斯·克伦威尔建议道,语气中带着谨慎的试探。
“驻德意志大使托马斯·克兰麦会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对改革的支持是毫无疑问的,同时他在神学方面的知识也颇为渊博。”玛格丽特一世沉思片刻后便痛快地下了决定,“安排一下,将克兰麦大使从德意志调回国内,接任坎特伯雷大主教。我不想再被这些迂腐守旧的教士所阻碍。英格兰的命运应该由英格兰人自己决定,而不是跟着远在罗马的教皇亦步亦趋。”
托马斯·克伦威尔微微一笑:“陛下英明,我将立刻着手安排相关事宜,威廉·沃雷姆的离去将为改革扫除一道重要的障碍。”
……
伴随着一系列的人事任免,英格兰的宗教改革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在遍及英格兰各个角落的乡村和城镇,民众们在酒馆和集市上热烈讨论这一变革的意义;在西班牙,星罗棋布的堡垒的砖缝间也滋生出越来越多不满的絮语。
里士满宫一间温暖华丽的卧房之中,壁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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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燃烧的橡木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毕剥声。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正围坐在一张嵌象牙桃花心木圆桌旁,讨论着最新的动态。费尔南多六世的双手十指紧紧交握,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玛吉,我最近时常担心未来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去发展。”费尔南多六世说道,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忧虑,“亚蒂对于新教的偏向越来越明显了,今天他又和玛戈因为改革的事情吵了一架。虽然最后总是亚蒂及时让步妥协,又有玛丽居中协调,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玛格丽特一世的表情同样严肃:“家庭内部的分歧尚且如此激烈,遑论两个国家之间。伊莎贝拉女王的改革确保了西班牙天主教会处于君主而非教皇的控制之下,却也形成了对于新教思想的天然屏障,而英格兰人的信仰正逐渐倾向新教。这种意识形态上的差异可能最终导致两国之间的严重冲突。作为两国的共治者,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更令人担忧的是,”费尔南多六世补充道,“如果亚蒂同时继承西班牙与英格兰,他将面临一个几乎不可能解决的难题——如何能够做到不厚此薄彼,满足两国人民截然不同的宗教需求?这可能导致英西同盟的分裂和动荡,甚至是公开的冲突。西班牙的贵族们已经在向我隐晦地传达对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信仰的担忧。”
玛格丽特一世陷入了沉思,手指来回摩挲着胸前的镶珍珠黄金十字架吊坠,暴露了她纠结的心情。最后还是费尔南多六世出声打破了沉默:“玛吉,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结婚没多久时说过的话吗?如果我们有一个女儿,如果她证明自己配得上一个王国,那么我们也不该因为她是个女孩便剥夺她的荣耀。”
玛格丽特一世于瞬间明了了丈夫话中的含义,可她仍对这近乎惊世骇俗的意见感到难以置信:“费尔南多,你是说,将英格兰和西班牙的继承权分开?让亚蒂继承英格兰,让玛戈继承西班牙,这样就不会出现一人统治信仰不同的两国、以致进退失据的局面?”
“正是如此,”费尔南多六世越说语气越流畅而坚定,“我们可以让亚蒂继承英格兰,他已经展现出对新教思想的莫大兴趣,更能理解和接受英格兰正在发生的变革。而玛戈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则更适合继承西班牙。她的信仰和性格都与西班牙的传统更为契合,甚至她就出生在西班牙,这简直是上帝的旨意。”
玛格丽特一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在细细的思索后,她最终还是点头同意:“这确实是一个解决方案,尽管它意味着英格兰与西班牙共同构成一个庞大帝国的未来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但这可能是防止未来冲突的唯一方法。我们可以促使两国议会通过相应的继承法案,使这一安排具有法律效力。”
费尔南多六世握住妻子的手,表情柔和下来:“这在目前看来是对我们各自国家的最好选择。实不相瞒,玛吉,我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们的女儿好像一定会成为女王。之前我们曾商议过将那不勒斯王国作为玛戈的嫁妆,但现在看来,命运给予她的馈赠要慷慨得多。”
玛格丽特一世轻轻回握了丈夫的手,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我知道,费尔南多,我知道。我曾经因为父亲想将英格兰的王位从我手中夺走、传给一个不存在的男孩而忿忿不平,又怎么会忍心让玛戈感受我当初的悲愤?我只希望,我们的决定能为两国的人民带来和平与繁荣。”
39.威尔士王妃
玛格丽特一世和费尔南多六世雷厉风行地促使英格兰和卡斯蒂利亚的议会分别讨论并通过了新的《继承法案》:亚瑟王子将保留英格兰王储之位和威尔士亲王的头衔,玛加丽塔公主则被确立为卡斯蒂利亚女王储,加冕为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
阿拉贡法院起初并不情愿接受一名女性作为他们未来的统治者,但费尔南多六世成功地统治了阿拉贡王国多年,积威甚重。加之让一位信仰新教的异端来继承王位似乎更加不可想象,最终在萨拉戈萨大主教的主持下,费尔南多六世和阿拉贡议会间通过了一项有关继承权的正式协议,确立了玛加丽塔为继承人的法理。
对于双王的这一决议,英西两国的贵族官员们纷纷表示拥护与支持。他们本就对这两个国家是否能永远置于共主治下持无所谓的态度,尤其是英格兰,多年来一直防备着西班牙方面干涉国家内政。得知英格兰将于未来迎来一位专注于岛内本土的国王之后,新教徒们自然是欢欣鼓舞,天主教徒也暂时没觉得由玛加丽塔公主继承王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而下至平民们,尽管对这些高层决策知之甚少,也能感受到一种新的时代即将来临的气息。
亚瑟和玛加丽塔分别继承英格兰和西班牙的消息像一阵旋风般迅速传遍了欧洲,在各国的朝堂与民间引起了空前的轰动。满怀着雄心壮志的玛加丽塔自然是喜出望外,出人意料的是,亚瑟也对此接受良好。或许一心想要维护家庭和睦的他厌倦了与妹妹因宗教信仰而产生的仿若无止境的争执,并对由此可以推测的未来与西班牙臣民的分歧有了隐隐的预感。又或许他尚且算得上是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聪明人,在父亲旁敲侧击地透露了西班牙贵族对于他信仰的不满后,意识到要维持存在着背道而驰的信仰取向的庞大疆域的统治,究竟有多么困难。
……
在被确立为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王位继承人后,玛加丽塔本应赶赴托莱多和萨拉戈萨分别接受两国议会的宣誓效忠。不过现在,她被一场婚礼暂时拖住了脚步。圣保罗大教堂的墙面以琳琅满目的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锦缎挂毯装饰一新,其上缀饰的满满当当的珠宝在阳光与烛火的交相辉映下熠熠生辉。十六岁的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与十五岁的威尔士亲王亚瑟立于圣坛两侧的高台之上,等待着交换誓言与戒指。
礼堂里挤满了英格兰与苏格兰的贵族和各国的使节,气氛既庄重又热烈。玛丽一世身着洁白的绸缎长袍,上面交织着蓟花与玫瑰的纹章,风姿卓然,端庄高华;而亚瑟的胸前则同时佩戴着都铎玫瑰与苏格兰蓟的徽章,英俊挺拔,举止得体,完全展现了一位未来国王应有的风范。
“我,亚瑟·特拉斯塔玛拉,诚恳地请求你,玛丽·斯图亚特,成为我的妻子……”亚瑟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礼拜堂的穹顶之下。
玛丽一世伸出手放在亚瑟的掌心,由对方为自己戴上婚戒,她的声音虽然年轻却已经初显威严:“我,玛丽·斯图亚特,愿意接受你,亚瑟·特拉斯塔玛拉,成为我的丈夫……”
当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麦宣布他们正式成为夫妻时,礼堂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传令官用拉丁语、法语和英语宣读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头衔:“苏格兰的女王和国王,英格兰、法兰西和爱尔兰的王储夫妇,玛丽一世与亚瑟一世。”从这一刻起,大不列颠岛上两个古老的王国开始真正走向了统一。
婚礼结束后,在白厅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珍馐佳酿,乐师们演奏着欢快的歌曲,伶人们献上层出不穷的喜庆剧目,间以侏儒小丑的插科打诨。玛丽一世和亚瑟坐在主桌上,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庆贺。
“请接受我真挚的祝福,我最亲爱的兄长与姐妹。”玛加丽塔向玛丽一世与亚瑟遥遥地举起盛满蜂蜜酒的酒杯,才十二岁的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尽显一国储君的风范。
“谢谢你,玛戈。”玛丽一世微笑着举起酒樽回敬道,“我和亚蒂都很高兴你能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不管之前有什么隔阂,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肯定要亲眼见证你们的婚礼。”玛加丽塔坦坦荡荡地回应。
“没错,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心结是不能解开的。”亚瑟兴高采烈地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看到这兄妹尽释前嫌的一幕,玛格丽特一世与费尔南多六世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早在玛丽一世戴上婚戒的那一刻,费尔南多六世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心中大石落下的欣慰之情。在宴会的一角,伊丽莎白·都铎却心情复杂。一方面,她为女儿觅得佳婿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又后知后觉地对失去在苏格兰的摄政权生发出了一丝不舍。
“莉兹,玛丽女王婚后的安排已经确定了吗?”坐在伊丽莎白·都铎身侧的托马斯·博林问道,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欢庆的人群。
伊丽莎白·都铎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晃着酒杯:“蜜月之后,玛丽就会回到苏格兰开始亲政,她将在那里停留长达半年之久,往后的每一年都如此例。虽然这意味着她将在两国之间奔波,但年轻人总是充满活力的。”
托马斯·博林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酒:“那么这对您这位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殿下?您在未来有何打算?”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神晦暗了一瞬,又在下一刻变得柔和:“意味着我在苏格兰的职责即将完全结束,是时候考虑为自己而活了。我已经为玛丽牺牲了近乎半生的时间,现在,我该投入到与你和这个孩子的家庭生活中去了,亲爱的。”
托马斯·博林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向她腹部隆起的弧度,他微微一笑,眼中染上了爱意的色彩:“您说得对,殿下。我刚刚收到了一条消息,想与您分享。坎特伯雷大主教不日将宣布您与我的婚姻是完全合法的。”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这是真的吗?克兰麦主教愿意公开支持我们?”
托马斯·博林的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没错,莉兹。克兰麦主教私下向我透露,女王陛下授意他于五月末公开宣布这一决定。他认为我们的结合符合上帝的旨意,也符合英格兰的法律。这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得到了英格兰教会的正式认可。”
伊丽莎白·都铎不禁露出了微笑,这则消息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尽管她与托马斯·博林的婚姻已经是既定事实,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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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教会的批准无疑消除了她心中的一大顾虑,也为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提供了合法的基础。最重要的是,她的姐姐玛格丽特一世为了合法化她的婚姻甚至临时更换了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人选,看来已经对她秘密结婚一事不再抱有芥蒂。
……
初夏时节,托马斯·博林与伊丽莎白·都铎乘坐着装饰奢华的驳船沿泰晤士河顺流而下,来到了威斯敏斯特宫。两人携手步入修道院,在那里正等待着众多的王公贵族,玛格丽特一世身着华丽的绣金珠紫罗兰色天鹅绒王袍,头戴圣爱德华王冠,端坐于王座之上。
“托马斯·博林,”玛格丽特一世·都铎不怒自威的声音回响于大厅的每个角落,“你在英格兰的外交和政治上的贡献有目共睹。你的才智与忠诚为国家赢得了尊重和利益。今天,我要正式加冕你为白金汉公爵,以表彰你的服务和功绩。”
托马斯·博林单膝跪地,恭敬地垂下头颅:“陛下,我深感荣幸能接受这一崇高的爵位。我将继续全心全意地为王室和国家服务,誓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与厚爱。”
玛格丽特一世从伦敦主教的手中接过白金汉公爵的冠冕,亲自为托马斯·博林戴上。整个大厅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贵族们纷纷涌向前去,祝贺这对新鲜出炉的白金汉公爵夫妇。
加冕仪式结束后,玛格丽特一世将妹妹妹夫单独留下,示意其他人退出房间。当房门关上后,她的表情变得更为亲切和放松。
“博林阁下,”玛格丽特一世用一种更加私人的语气说道,“你的加封不仅仅源于与王室之间的亲密关系,也不仅仅是对你过去服务的奖励,更是对你未来要肩负起的责任的期许。在这个变革的时代,我需要像你这样才华横溢又忠诚可靠的人在我身边。我特别需要你在外交上继续发挥作用,特别是在英西同盟对抗科涅克同盟的大背景下。”
托马斯·博林的眼神充满了斗志:“我定不负陛下所托。无论是在欧洲各国宫廷之间周旋,还是在国内推动改革,我都会全力以赴。”
玛格丽特一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随即又关切地看向妹妹:“莉兹,你对白金汉公爵夫人这个头衔还满意吗?听说你最近身体有些不适?你还好吗?”
“谢谢你的宽仁与恩典,玛吉。”伊丽莎白·都铎喜滋滋道,“医生们预计孩子将在秋季出生。我和孩子现在状况都很稳定,只是有些常见的孕期不适的症状。”
看着妹妹眼中全然都是对腹中孩子的期待,玛格丽特一世心中一动:“那就好。说起来,小玛丽回到苏格兰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她年少亲政,有没有感到棘手呢?”
“啊?可能会吧。”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梦寐以求的幸福夫妻生活中的伊丽莎白·都铎终于想起了这个被她抛到脑后去的长女,但如今她那被托马斯·博林和腹中胎儿填得满满当当的心甚至不会再感到愧疚,“如果那孩子写信来求助,就麻烦玛吉你这个婆母好好教导她怎么当好一位女王吧。”
或许是失望累积了太多,玛格丽特一世面对妹妹都生不起劝导的心思。她只是无言地挥了挥手,借口自己疲累,让托马斯·博林和伊丽莎白·都铎先行退下。
40.伊丽莎白
三个月后,一个秋风送爽的日子里,伊丽莎白·都铎与托马斯·博林的女儿降生了。经过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艰难产程,这个小生命终于在9月7日的清晨来到了世界上。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产房里焦灼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乐与祥和。
“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孩,公爵夫人。”助产士笑容满面地宣布道,将包裹在柔软的细亚麻布襁褓中的婴儿递给疲惫不堪的母亲。
伊丽莎白·都铎接过小女儿,眼中滑过一丝失望。自从那段与詹姆斯四世仿佛被诅咒的婚姻之后,她一直祈祷这次能生下一个男孩,以弥补当年那个陷于屡屡失子所带来的不安与绝望中的自己。但是又一次,她的希望落空了。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都铎轻声说,手指轻轻抚摸着小女儿柔嫩的脸颊,“她将被命名为伊丽莎白,以纪念她的母亲、外祖母和祖母。”
托马斯·博林被允许进入产房,他小心翼翼地抱过女儿,感受着怀中从未体验过的重量和温暖,眼中闪烁着惊叹和喜悦的光芒。不知怎么地,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托马斯·博林的心头却涌起一阵久别重逢的悲喜交织之感,眼眶一热,险些滚下泪来。
“她太完美了。”托马斯·博林轻声说道,微微颤抖的声线含着哽咽,“她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同凡响的伟大女性,我能感觉到。”
伊丽莎白·博林,或者尊称为白金汉的伊丽莎白,她的到来给英格兰王室带来了新的欢乐,也为都铎家族增添了新的血脉。玛格丽特一世倒是十分疼惜这位新生的外甥女,伊丽莎白·博林甫一降生便被列为英格兰王位第五顺位继承人,位于威尔士亲王亚瑟、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玛加丽塔、白金汉公爵夫人伊丽莎白·都铎、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之后,排在洛林公爵夫人玛丽·都铎和她的子女之前。见到女王姐姐热忱的态度,对于小女儿性别大失所望的伊丽莎白·都铎心中的郁结终于稍稍消散了些。
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之后,远在苏格兰的玛丽一世陷入了片刻的怔愣。玛格丽特·波尔心疼地看着这个她照料长大的孩子:“陛下……”
“我没事,波尔夫人,只是一时还没适应自己多了一个小妹妹。”玛丽一世回过神来,时至今日,她已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母亲的忽视而暗自伤神的小女孩,而是尚且稚嫩却须肩负起两国重担的女王与未来王后了,“请去为白金汉的伊丽莎白小姐准备一份厚礼,以欢迎她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我要写几封信,表达对母亲的问候与祝福,和亚蒂聊聊最近的日常,询问玛吉姨母遇到的一些难题……费尔南多姨父和玛戈在我和亚蒂的婚礼之后就回西班牙去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写信回英格兰……”
……
然而,正当英格兰王室沉浸于喜悦中时,一封来自洛林公国的信却如石子投入平滑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这封信送达白金汉公爵府第时,正值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灰蒙蒙的天空与信中的内容一样沉郁。
信来自洛林公爵夫人玛丽·都铎。据信使解释说,这封信从洛林公国远道而来,经过了多重转送,途中遭遇了数次延误,直到现在才最终送达。
伊丽莎白·都铎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读着这封信,脸色越来越难看。信中,玛丽·都铎用犀利的语言毫不留情地指出姐姐为了追求爱情全然忘却了顾及女儿玛丽一世的利益,让她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独自应对错综复杂的一国政局。
“……你对与托马斯·博林家庭生活的沉迷已经让你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另一个女孩的母亲……”信中尖锐的字句没能唤醒伊丽莎白·都铎的愧疚,却让她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当你与托马斯·博林秘密结婚时,你是否还记得小玛丽甚至没达到亲政年龄的最低界限?如今她只有十六岁,稚嫩的双肩却被迫过早地完全承担起女王的重担。而你,伊丽莎白,她的母亲,却沉浸在新婚生女的喜悦中,对她的困境视而不见,把一切问题统统抛给我们的长姐玛吉……”
“托马斯·博林那个男人,”随着信件内容的展开,玛丽·都铎越发义愤填膺,甚至没能掩饰住自己对托马斯·博林莫名其妙的深刻敌意,“从我们在加莱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的野心和圆滑让人感到不安。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攀附都铎家族的权势。我担心你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看不清他真正的目的。”
伊丽莎白·都铎发泄般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胸脯因为愤怒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着。在几个童年时存活下来的兄弟姐妹中,她和玛丽·都铎一直保持着最为亲密的关系。在嫁往苏格兰前,她甚至代替早逝的母亲照顾过年幼的玛丽·都铎。但现在,妹妹竟然为了小玛丽这般激烈地指责她,这让她感到强烈的背叛之感。
当托马斯·博林来到妻子的私人书房时,发现伊丽莎白·都铎正在写一封信,她的羽毛笔尖几次戳破了羊皮纸,暴露出她内心的狂怒。
“莉兹,发生了什么事?”他关切地询问,注意到妻子涨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伊丽莎白·都铎将一个纸团扔给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我亲爱的妹妹似乎认为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而你是个野心勃勃的投机者。她居然胆敢评判我的生活选择,仿佛她比我这个亲生母亲更了解什么对我自己和小玛丽最好。”
托马斯·博林展开皱巴巴的信纸,快速浏览了内容,脸上流露出由衷的困惑:“我只在令妹出嫁时见过她,还是在她登陆加莱经法兰西前往洛林公国的途中,我们甚至没有单独交谈过。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她对我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伊丽莎白·都铎冷笑一声,继续奋笔疾书:“我现在算是看清了,她就是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好像她统共没见过几面的宝贝外甥女比我这个从小照顾陪伴她的姐姐要重要一万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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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伊丽莎白·都铎的笔尖在纸面上急速移动,字迹因愤怒而变得粗重:“我要让她知道,我为了替小玛丽摄政守寡了整整十三年,除了我这个母亲,还有谁能为小玛丽这样牺牲?凭她这个远在洛林公国的姨母吗?我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现在的我有权为自己而活。”
……
1527年的深秋,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在霍夫堡宫的花园中独自踱步。远处,他的皇后,葡萄牙的伊莎贝拉公主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抱着他们出生不久的长子菲利普在草坪上歇息。偶尔,当查理五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爱妻与长子身上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
“迎娶伊莎贝拉和菲利普的诞生是我这厄运缠身的近几年中为数不多的喜事。”查理五世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身边的心腹侍从知道皇帝又勾起了之前请求舅父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六世搬救兵、却引狼入室将米兰公国拱手让出的伤心事,连忙绞尽脑汁想出乐子来逗笑查理五世:“听说那西班牙国王明明有儿子却让女儿来继承他的王国,他大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已经不够稳妥了,现下居然还上赶着把西班牙让给别的家族。英格兰女王公然支持异端在国内瞎胡闹,他作为共治国王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当真是老糊涂了。”
侍从满心以为这些极尽贬低之能的言语可以让查理五世一展愁眉,可他却似乎更添了一层怅惘:“是啊,我那位表妹玛加丽塔,谁能成为她的夫婿,偌大的西班牙王国便唾手可得了。想当年我还向她求婚以保障与西班牙和英格兰的反法同盟呢,结果被我的好舅舅狠狠摆了一道。若不是有伊莎贝拉带来的嫁妆,真不知道我因为这场战争欠下的债务该如何是好。唉……不提了不提了,如今我与伊莎贝拉两情相悦,不该再回想这些往事。”
侍从灵机一动:“陛下,虽然您已婚配,但您的长子菲利普大公或许可以考虑……”
查理五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菲利普?他才几个月大,比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小了整整十二岁。之前我那舅父舅母便因为我与玛加丽塔表妹年龄过于悬殊而再三推辞我的求婚之请。”
“但这份年龄差距在王室联姻中并不罕见。”侍从趁热打铁道,“况且比起您向玛加丽塔公主求婚的时候,现今她西班牙女王储的身份更为特殊,恐怕费尔南多国王和玛格丽特女王为她挑选王夫的时间会很漫长,他们对候选人年龄的要求也会相应放松。我们可以先提出订婚,等到菲利普大公长大成人再正式完婚。况且女方年纪大些,也有利于继承人的降生。”
查理五世越听越心动,最终他点了点头:“这个提议有其道理。虽然我现在还处于反对我的舅父舅母的科涅克同盟之中,不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死敌也可以顷息之间成为密友。去起草一封求婚信,我要亲自审阅。”
41.西班牙王夫(一)
隆冬时节,格拉纳达阿尔罕布拉宫的宴会厅内却温暖如春,数顶燃烧着上百支蜡烛的金碧辉煌的吊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明亮如昼。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玛加丽塔身着朱红色布鲁日缎法辛格尔裙,坐在父亲费尔南多六世身旁,面对着又一波前来求婚的使节。
“亲王殿下,”来自克里维斯公国的使者用恭敬而热切的语气说道,“我的主人克里维斯、犹利克与柏格公爵、马克与拉文斯堡伯爵约翰三世为他的长子约翰王子诚挚地请求与您结为连理,约翰王子与您同岁,他性格温和,品行高尚,一定能在婚后有力地襄助您。而且约翰王子受他的母亲犹利克与柏格的玛丽亚女公爵影响,是一位绝对的天主教徒。”
十二岁的玛加丽塔沉稳的目光扫过使者献上的画像,上面的少年表情严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成一些。他有着较高的前额、垂睑的双眼和略尖的下巴,头发呈棕黑色,肤色略深。
眼见女儿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费尔南多六世向着使节微微颔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感谢克里维斯公爵的好意,请帮忙转达西班牙最真诚的谢意。我们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的。”
使者行礼退下后,费尔南多六世才转向女儿:“怎么,玛戈,你对克里维斯公爵的继承人不满意?”
“约翰王子与玛丽亚女公爵虽然是天主教徒,但约翰公爵宁可在德意志诸侯的新教改革中走中庸之道,而约翰王子的弟弟威廉王子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路德教徒。”玛加丽塔在脑海中检索着那些她平日里刻意搜集的欧洲各国的大事小情,沉吟着慢慢说道,“德意志诸侯国都无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马丁·路德掀起的宗教改革的浪潮之中,与笃信天主教的西班牙格格不入,强行联姻也不过是在后代身上重演我与亚蒂的故事罢了。况且克里维斯公国距离伊比利亚半岛甚为遥远,离大不列颠群岛倒是近点,还可以与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领土加莱与布洛涅遥相呼应。”
费尔南多六世原本还赞许地频频点头,听到最后又笑着嗔怪道:“玛戈你这是又为英格兰与克里维斯公国联姻操起心来了?英格兰如今哪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难道要让约翰王子等着刚刚出生的白金汉的伊丽莎白小姐长大?倒是你玛丽姨母的五岁女儿、洛林的凯瑟琳公主更为相配些。”
谈到英格兰,费尔南多六世又想起玛格丽特一世的叮嘱:“你的母亲希望你能嫁给国王或国王的婚生子,但又不希望对方的势力过强,影响了你未来的自主统治。实在不行,有大片领土的独立公国也不失为上选……”正说着,侍从通传法兰西的求婚使节请求觐见,费尔南多六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虽然与西班牙和英格兰的战争硝烟才刚刚散去,甚至弗朗索瓦王太子和奥尔良公爵亨利王子还曾作为人质在西班牙一座荒凉的城堡内独自生活了两年多,直到几个月前法国人凑齐了支付给西班牙和英格兰的多达四吨黄金的赎金,这两位王子才得以重返法兰西。然而一得知玛加丽塔成为了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就像是完全忘记了她的父母给予自己的屈辱,也忘却了六年前他的女性亲属们代表他的那次失败的求婚似的,忙不迭地派出使团带着豪华的礼物为他两个年长的儿子求娶玛加丽塔。
“弗朗索瓦国王请求您和玛格丽特女王再认真地考虑一下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和我国王太子或者奥尔良公爵的婚事,陛下。”法兰西使者在面见费尔南多六世后说道,“法兰西与西班牙和英格兰的联姻将改变整个欧洲的格局。三大强国联手,连哈布斯堡家族也没有一战之力,谁还能够阻挡我们的扩张?”
费尔南多六世的眼中闪烁着谨慎的光芒:“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提议,但毕竟西班牙与英格兰和法兰西有宿怨在先,我和我的妻子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量这桩婚约。”
等到法兰西使节退出大厅,玛加丽塔才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倘若父亲您和母亲真的答应了弗朗索瓦国王,那么来日究竟是西班牙吞并法兰西,还是法兰西吞并西班牙?法兰西虽然现在一时马失前蹄,但日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说得不错,玛戈。如果我与你母亲同意了这项联姻,恐怕弗朗索瓦睡到半夜都得笑醒。虽然失去了米兰与布洛涅,却得到了西班牙,世上怕是没有比这更值得冒险一试的买卖了。”费尔南多六世讽刺地笑道,“你的联姻对象,最好来自一个不足以与西班牙抗衡的小国或公国……”
听到父亲再次提到这个话题,玛加丽塔的脑中突然滑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她刚要张口,就被神圣罗马帝国使者求见的通报声打断了话头。听见是奥地利方面来人,父女俩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尊敬的国王陛下与亲王殿下,”帝国的使者呈上查理五世亲自审视过的求婚信,“皇帝陛下希望通过这桩婚事巩固哈布斯堡家族与特拉斯塔玛拉王室的血脉相连,使两个伟大的王朝冰释前嫌,永远地团结在一起。”
“感谢我亲爱的外甥的好意,”费尔南多六世草草翻阅过求婚信,将其递给女儿,“但奥地利的菲利普大公与我女儿之间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作为西班牙女王储,玛格丽特需要一位能够及时辅佐她、并保证继承人早日诞生的丈夫。”
使者试图辩解:“但是陛下,十二岁的年龄差距在王室联姻中并不算罕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
“我的决定已经很明确了,阁下。”费尔南多六世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他,“请向我的外甥转达我们全家人的谢意,但这桩婚事恐怕难以成行。”
当使者离开后,玛加丽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费尔南多六世眼神关切地看向女儿:“玛戈,你看起来有些疲倦了。今日与各国使团的会面要不先到此为止?”
玛加丽塔试图抓住之前那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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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一现的尾巴,却无奈地发现它已经隐没在自己今日被灌了一脑子的巧言奉承之中。毕竟再怎么早熟,她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罢了。玛加丽塔叹了口气:“好的父亲,夜色已深,请您也早些休息吧。”
……
临睡之前,玛加丽塔例行来到自己的私人小礼拜堂中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圣母玛丽亚,请赐予我智慧与力量,让我能够胜任作为西班牙女王储的职责,为我的子民带来和平与繁荣。”
“亲爱的,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去歇息吗?”一道温柔的嗓音在玛加丽塔身后响起,胡安娜提着油灯踱出走廊上的阴影,来到侄女身边依样跪坐于圣母像前。岁月已经在她的眼角额间染上了丝丝细纹,周身越发圆融沉静的气度却足以使人忽视她容颜的老去。
“胡安娜姑母!”玛加丽塔小小欢呼着揽住胡安娜的腰,熟稔地依偎在她的肩膀上,“今晚我见了好几波前来提亲的各国使团,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我的脑袋都搞晕啦。”
胡安娜爱怜地抚摸着侄女的发顶。因为早早地被迫与儿女分离,她只得将无处安放的母爱投射到这个侄女兼教女的身上,对其视如己出:“我的小玛戈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啦,你现在可是全欧洲最炙手可热的女继承人呢。”
胡安娜的视线逐渐游离,于不经意间落到圣母玛丽亚的塑像之上,“你的表兄表姐、我的孩子也全都有了家室,现在该轮到你了。你的大表哥查理居然是最后一个成家的,比他的小妹妹卡特琳娜还晚一年呢。不过他们都和你玛丽亚姑母的孩子结了亲,噢,还有我的埃莱奥诺雷,被查理嫁给了你的曼努埃尔姑父。”
胡安娜的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怨怼:“明明埃莱奥诺雷与普法尔茨选帝侯弗雷德里希二世相爱,可是查理先把她嫁给年长二十九岁的曼努埃尔一世,现在又把她嫁给弗朗索瓦一世。好吧,至少法兰西国王只比我的埃莱奥诺雷大四岁。还有曼努埃尔一世,哼,先后娶了你的伊莎贝拉姑母和玛丽亚姑母,然后又成了我的女婿。唉……伊莎贝拉……玛丽亚……我可怜的姐妹们……”
随着胡安娜的絮语,先前玛加丽塔脑中消逝的灵感又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猛地起身:“葡萄牙,对,葡萄牙!玛丽亚姑母有那么多儿子,从中挑一个年纪小、势单力薄的,反正若昂三世也不太可能真心实意地去帮助他弟弟在西班牙坐大……”
“什么葡萄牙?玛戈,你怎么了?”胡安娜被玛加丽塔唬了一跳。
玛加丽塔又跪坐下来握住胡安娜的双手:“我没事,胡安娜姑母,我还要感谢您呢。多亏您提醒,我突然想到也许我可以在玛丽亚姑母所生的几位尚未婚配的表兄中选择一位作为未来的王夫。”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胡安娜高兴地说道,这位贵妇人向来不愿看到亲人们争锋相对,听到侄女要和外甥亲上加亲,她的心中感到由衷的欣慰。
42.西班牙王夫(二)
“葡萄牙?”听完女儿关于自己联姻对象的提议,费尔南多六世在疑问脱口而出的同时就意识到了其意义所在,“嗯……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会使西班牙王国和葡萄牙王国结成强大的联盟,禀承了你祖父母的遗志。葡萄牙是唯一一个能够挑战西班牙在大西洋霸权地位的海军强国,也是基督教世界中最富裕的国家。如果葡萄牙成为西班牙的盟友,则意味着我们在伊比利亚半岛和海外都有后盾。”
“是的父亲,而且这也能将葡萄牙拉向西班牙的势力范围,而不是哈布斯堡王朝。”玛加丽塔接话道,双眸因为对未来的盘算闪闪发亮,“虽然若昂三世没有加入反对您和母亲的科涅克同盟,但他通过迎娶奥地利的卡特琳娜和将妹妹伊莎贝拉嫁给查理五世,与神圣罗马帝国达成了多项协议。我与若昂三世某个弟弟的结合将保证葡萄牙在特拉斯塔马拉与哈布斯堡王朝的争霸中至少保持中立。”
“葡萄牙的使团也正在大使馆等待着我的召见,以代表若昂三世为他最大的弟弟贝雅公爵路易斯向你求婚。”费尔南多六世骄傲地看着他小小年纪便已颇有成算的女儿,“不过我看最好还是让他们再等待一段时间,以便葡萄牙方面将你玛丽亚姑母其他儿子的画像一并送来。你说对吗,玛戈?”
“没错,最好是一位与我年龄相仿、根基不深、因为继承顺位靠后而在平日里被整个宫廷忽视的王子。毕竟,还是同龄人的婚姻最有可能收获幸福啊。”玛加丽塔的眼中闪烁着深思熟虑的光芒,父女俩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微笑。
……
“尊敬的国王陛下,”葡萄牙使臣声情并茂地朗读着求婚信函,“我的君主若昂三世国王谨代表他的兄弟贝雅公爵路易斯王子,向美丽高贵的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殿下求婚。这桩婚事将进一步巩固我们两国之间源远流长的友谊与联盟。”
玛加丽塔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葡萄牙的路易斯的画像:二十出头的青年已经有了一脸极具成熟气质的髯须。使者仍在竭力推销这位王子:“贝雅公爵跟随佩德罗·努内斯教授学习哲学、算术、几何学和天文学,睿智的教授对他在这些学科上的突出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他热爱诗歌,与诗人吉尔·维特森关系密切。贝雅公爵虔诚、活泼、坦率、对所有伟大事物持开放的精神,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请让我看看其他王子的画像吧,阁下。”玛加丽塔不置可否。
没想到西班牙女王储居然对个人条件如此优秀的现任葡萄牙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反而主动提出要择选其余继承位次更低的王子,使节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陆续向费尔南多六世和玛加丽塔介绍了葡萄牙的费尔南多、阿方索、恩里克。
当最为年幼的杜阿尔特王子的画像被抬上来时,玛加丽塔的视线终于停留了片刻。这个只比她早出生一天的少年看起来沉静而忧郁,似乎是因为想不到这场求婚还有自己的戏份,他的眼神在画家的笔下透出几分茫然。
“杜阿尔特王子得到了安德烈·德·雷森德的指导,他还喜欢打猎和音乐。”看得出来葡萄牙使臣在搜肠刮肚地翻找葡萄牙的杜阿尔特的优点,但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太小,生平实在乏善可陈。
“父亲,我更为中意葡萄牙的杜阿尔特王子。”玛加丽塔看向费尔南多六世,声音清晰而坚定。后者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满意就好,我亲爱的小玛戈。”
葡萄牙使团凭借着丰富的专业素养才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他们偷偷交换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用来充数的小王子,居然一步登天,成为了欧洲最为强大的国家西班牙的未来王夫。
……
当有关西班牙选定的联姻对象的消息传回里斯本时,包括杜阿尔特王子本人在内的所有葡萄牙宫廷成员都大吃一惊。短暂的震惊退去后,恭贺与庆祝如同山呼海啸般淹没了这个平日里总是安静得能让所有人遗忘他的小王子。原本最被看好的贝雅公爵路易斯,也在片刻的失落之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爽朗,大笑着一掌拍在小弟的背上:“想不到啊杜阿尔特,你平时一声不响的,居然入了咱们费尔南多舅父和玛加丽塔表妹的眼,日后你就是富裕强大的西班牙的国王啦!”
自从母亲阿拉贡的玛丽亚和父亲曼努埃尔一世相继在他两岁和六岁时离世,顶上有着一大堆哥哥姐姐的杜阿尔特王子便一直像个透明人一般生活在葡萄牙的宫廷里。当人生头一遭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时,他首先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难以言喻的压力与恐惧。置身于夜以继日的庆贺他成为西班牙未来王夫的酒宴舞会之中,杜阿尔特王子一心只想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躲起来,避开任何人的关注,就像他的前半生一样。
在偶尔得到喘息的欢宴间隙,杜阿尔特王子向他的导师安德烈·德·雷森德求助:“雷森德先生,人人都说我将要成为西班牙的国王,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国王,我该怎么办?”
安德烈·德·雷森德慈爱地看着他的学生:“不用担心,王子殿下。您的舅父,费尔南多国王提出让你在订婚后前往西班牙居住并接受教育,以便培养与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的感情,并让西班牙臣民早日接纳您。费尔南多国王是一位杰出的君主,我想在他的教导之下,您会明白如何胜任国王的位置的。”
1528年初,西班牙女王储玛加丽塔与葡萄牙的杜阿尔特王子的婚约最终签订。为了使弟弟的头衔不要与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形成过于惨烈的对比,若昂三世从葡萄牙贵族之首、第五代布拉干萨公爵特奥多西奥一世手中购买了吉马良斯公国,将其送给了杜阿尔特,使其被承认为第四代吉马良斯公爵,条件是杜阿尔特王子的一个后代要与布拉干萨家族成员联姻。但欢欣鼓舞的葡萄牙人并未注意到,杜阿尔特从未在婚约中被明确承认为未来的西班牙共治国王,而仅以“西班牙王夫”这一模棱两可的称呼指代。
……
订婚仪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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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举行,这一天是传统上婚姻的吉日,象征着生育和丰收。早在订婚当天之前,玛加丽塔便在父亲和姑母的陪伴下开启了自马德里至靠近西葡边境的巴达霍斯的旅程。在那里,从里斯本出发的杜阿尔特王子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未来的新娘。他在卡斯蒂利亚骑士委员会的接应下越过了卡亚河大桥的分界线,迈入了西班牙的国境以内。
欧洲最为富足的两个国家竞相炫耀着己方的财力,双方的队伍都带着为数众多的骡子以及厨师、侍从和乐手。无论是骡子还是仆人,都身着或绣金线、或烫金纹、或缀金珠的丝绸和天鹅绒制服,头戴羽毛帽。在葡萄牙的队伍中有八个印第安人,他们手持大而圆的银盾,每面盾牌上都雕刻着雄鹰图腾。为了增加豪华和异想天开的气氛,三个打扮滑稽的吟游诗人和一个小矮人成为了西班牙游行队伍的一部分。
当西班牙王室进入巴达霍斯后,宫廷的服役人员立即在下榻住所奢华的家用器皿、壁毯、窗帘、帷幔和金银餐具方面与葡萄牙展开了竞争。不过胡安娜的心思早已不放在这些上面,今天,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小女儿卡特琳娜。在奥地利的卡特琳娜还不满两岁时,胡安娜就被父亲费尔南多二世强行改嫁给了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这一别,便是整整二十年。
葡萄牙国王若昂三世和王后奥地利的卡特琳娜出席了幼弟杜阿尔特的订婚仪式,连同七岁的幼妹葡萄牙的玛丽亚。作为胡安娜长女埃莱奥诺雷的独生女儿,她的外祖母也强烈地希望能够见到她。
在这场亲人们初次会面与久别重逢的场景中,胡安娜一见到小女儿和外孙女便泪如雨下。她紧紧地拥抱了奥地利的卡特琳娜,又抱起葡萄牙的玛丽亚亲了又亲。后者被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略显癫狂的热情吓坏了,哇哇大哭了起来,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奥地利的卡特琳娜倒是借机从面对近乎陌生的母亲的疏离中解脱出来,上前抱过葡萄牙的玛丽亚柔声劝哄,又笑着宽慰手足无措的母亲。这对时隔多年再见的母女间相处的氛围隐隐融洽了起来。
“如果我以后有两个女儿,一个要叫玛丽亚,纪念我早逝的婆母,同时也是我的姑母;另一个要叫卡特琳娜,以我的表姐、亲爱的胡安娜姑母的女儿的名字命名。”玛加丽塔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深受触动道。
拼尽了全部勇气才没有当场逃回寓所中自己房间的杜阿尔特即使再迟钝,也意识到此时此刻最应该由自己这个西班牙女王储的未婚夫来接腔:“这是两个很美好的名字,尤其是玛丽亚,以圣母的名讳来为长女冠名再合适不过了。”
“玛丽亚也是您妹妹和我姨母洛林公爵夫人,以及我的另一位表姐苏格兰女王的名字呢。”玛加丽塔向着杜阿尔特露出了和善的笑意,今天这位未婚夫在繁文缛节掩饰下的内向拘谨让她姑且满意。想到父亲此行出发前商议要让胡安娜姑母抚养葡萄牙的杜阿尔特王子,美其名曰他的姐姐“思念撒手人寰的妹妹,想要亲自照顾对方的幼子”,玛加丽塔的笑容愈发真心实意起来。
43.莫尔的乌托邦
初春的阳光穿透过议会大厅高耸的玻璃花窗,为众多神情肃穆的面庞覆上一层色彩斑斓的面具。在宗教改革正式于英格兰展开的第二个年头,国会正在进行一场关乎国家未来的重要投票。室内的空气似乎凝固成了粘稠滞重的胶水,每个人都感受到历史的重量压在肩头。
托马斯·克伦威尔站在议会大厅中央,声音沉稳有力:“诸位议员,《至尊法案》关乎我国王室的权威和法律的尊严。支持这项法案,就是支持英格兰的未来。长期以来,天主教会作为英格兰国内独立的统治机构,严重影响了国家正常的政治生活。现在,是时候重新调整国家与教会的关系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而坚定:“我们不是在反对基督教信仰,而是在重塑教会的角色与形象。教士的活动范围应该退回到神学领域,专心地侍奉上帝,而不应该插手世俗的政治权力。”
低沉却激烈的议论声在议会大厅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位年长的乡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这是对千年传统的背叛!教皇的权威来自圣徒彼得的传承,他有权统治各国的教会,世俗的统治者们无权更改这一神圣的秩序。”
托马斯·克伦威尔平静地回应:“阁下,传统值得尊重,但不应成为阻碍国家前进的枷锁。在更早的时期,罗马教皇仅仅是罗马教区的主教,是许多分散在各地的主教中的一员。这些主教都享有“父亲”的称号,都秉承基督的意愿在各地传教。根据圣经,英格兰君主才是国内教会的最高首领,是上帝在地上的代理人,基督在地上的代表。女王陛下统治英格兰和英格兰教会的权力是上帝授予的,教皇无权提出异议。”
三十九岁的玛格丽特一世端坐于王座之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大厅内每一位议员。她周身上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容平静无波,却令人难以揣测其下涌动的暗流。
“表决开始。”下议院议长宣布道。
议员们面面相觑,须臾,一条手臂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犹犹豫豫地举起,紧接着是另一条。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条高高举起的手臂都记录着英格兰历史的转折点。最终,在托马斯·克伦威尔精心的游说和玛格丽特一世显而易见的支持下,国会下议院以微弱优势通过了这项由托马斯·克伦威尔主持与草拟的法案。
《至尊法案》正式宣布玛格丽特一世“为英国教会的最高首脑”,“她和她的后嗣应当被视作为安立甘教的英国教会在尘世唯一领袖”,拥有处理宗教事务的全权。这一法案以法律的形式强化了君王在王国内的政治权威,也意味着英格兰迈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陛下,法案已获通过。”托马斯·克伦威尔微微躬身报告,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玛格丽特一世轻轻颔首:“通知全国各地,所有贵族、官员与平民必须在一个月内宣誓承认这一法案。”她吐出的每一个词语的分量都较往日更甚,“同时,告诉所有人,我们的改革不是对信仰的摒弃,而是对教会管理的重组。民众可以继续他们的日常礼拜和信仰习惯,只是现在他们的精神领袖不再是罗马教皇,而是他们的女王。”
“遵命,陛下。”托马斯·克伦威尔行礼应答,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构思下一步改革的蓝图。
……
下议院通过《至尊法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引发了广泛的议论。绝大多数人选择顺从这一变革,然而也有人表示了强烈的抵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托马斯·莫尔。
这位长期受到玛格丽特一世重用的人文主义学者,以其学识和正直著称于世。他的著作《乌托邦》描绘了一个理想社会的蓝图,赢得了欧洲知识分子的广泛赞誉。托马斯·莫尔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学者与政治家,还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对信仰的坚持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
当他被传召进行宣誓时,朝廷上下都在屏息以待。有些人私下猜测,以托马斯·莫尔与女王的亲密关系,他或许会成为第一个宣誓支持的重要人物,为其他犹豫不决者树立榜样。但更多的人从去年托马斯·莫尔推辞大法官一职之事中嗅出了他与女王日渐无法调和的分歧,怀疑他会拒绝宣誓。果不其然,托马斯·莫尔坚定地表达了对于《至尊法案》的抗议。
“我亲爱的朋友莫尔,请你再慎重地考虑一下此事。”得到玛格丽特一世授意前来的第三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低声劝道,“这关系到你的前程,甚至可能影响你的安全。在英格兰,谁不服从女王,就没有好结果。”
托马斯·莫尔眼神坚毅:“公爵阁下,我已经再三思索了,但是,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在我心中,教会的最高领袖只能是罗马教皇。我尊敬女王陛下,愿意在世俗事务上效忠于她,但在精神领域,我必须遵循我的信仰。”
托马斯·霍华德面色凝重:“莫尔,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我怕你将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托马斯·莫尔微微一笑:“良知是不能被政令所改变的。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信仰的自由,那么我将无法面对上帝,也无法面对内心的拷问。自由的代价的确很高。然而,即使是最低级的奴隶,如果他肯付出代价,也能享有自由。”
当消息传到玛格丽特一世的耳中时,她正在书房中批阅文件。听完汇报,女王长久地沉默了,手中的羽毛笔停在半空中,墨水滴落在纸张上,晕开一片黑色的污渍。
“陛下,托马斯·莫尔的行为已构成对王权的挑战。”托马斯·克伦威尔一手提拔的检察官理查德·里奇提出建议,“拒绝宣誓国会通过的法令可视为叛国罪。应当对托马斯·莫尔从严处理,以儆效尤。”
托马斯·博林也在一旁附和道:“如果连莫尔爵士这样的重臣都可以公然抵抗陛下的命令,那么《至尊法案》所维护的王室权威将荡然无存。”因为托马斯·莫尔拒绝参加他与伊丽莎白·都铎的正式婚礼以及加冕典礼,视他为“玷污英格兰王室光辉的异端”,这两位大臣的关系已是水火不容。
玛格丽特一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莫尔爵士一直是我尊敬的人,他卓越的学识和对人文主义的贡献唯有鹿特丹的伊拉斯谟可与之比肩。尽管我对他的决定感到遗憾,但我理解他的坚持。”她将沾了墨水的文件推到一旁,“我要亲自去见他一面。”
……
次日清晨,玛格丽特一世轻装简行,只带了首席女侍官多萝西和几名亲信侍卫,亲自前往托马斯·莫尔家中。这是一座位于泰晤士河畔的小巧而典雅的宅邸,屋舍四周的园圃内种满了托马斯·莫尔精心照料的花卉和果树。
托马斯·莫尔的妻子爱丽丝·米德尔顿诚惶诚恐地将玛格丽特一世迎入会客室,他的原配珍·考尔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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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长女玛格丽特·莫尔为玛格丽特一世端上酒水和点心。托马斯·莫尔听闻女王到访,立即整肃仪容,前来觐见。玛格丽特一世带着随和的笑意称赞了爱丽丝·米德尔顿夫人的手艺,又一一见过了托马斯·莫尔的孩子——他与原配珍·考尔特所生的玛格丽特、伊丽莎白、塞西莉和约翰,收养的玛格丽特·吉格斯和另一个女孩,她以托马斯·莫尔的继妻爱丽丝·米德尔顿的名字命名。
玛格丽特一世表达了对于托马斯·莫尔的女儿们展现出来的出众才华的惊喜,随后得知他希望女人和男人一样聪明,所以他教育女儿的时间和精力与花费在儿子身上的时间和精力是一样的——这在当前的时代可不多见。寒暄过后,玛格丽特一世提出要看看托马斯·莫尔亲手打理的花园。两人来到园中漫步,看着阳光穿过枝桠在地面投下树干的阴影。
“托马斯,多年来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顾问之一。”玛格丽特一世坐在石凳上,望着远处的泰晤士河,语气温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你近期屡屡反对我的态度让我感到着实意外和痛心。”
托马斯·莫尔恭敬地站在一旁:“陛下,我对您的忠诚从未动摇。然而,信仰是人与上帝之间最私密的契约,即使是尘世间的君王也无权干涉。”
“但这不仅仅是宗教问题,托马斯。”玛格丽特一世锐利的目光刺向他,“这是关乎国家主权与政治独立的政治决策。罗马天主教廷长期以来干预英格兰内政,榨取我们的财富,这种状况必须得到改变。”
“我理解陛下的苦衷,但方法或许有所不同。”托马斯·莫尔谨慎地回应,“改革可以在保持与教皇联系的前提下,在天主教内部进行,而不是倒向异端思想。”
玛格丽特一世站起身来,走到一棵已冒出新芽的苹果树下注视着枝头:“托马斯,我欢迎人文主义的思想,一直视你为亲信大臣。”她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惋惜,“但值此改革的关键时刻,我已无法继续容忍政敌的存在。”
托马斯·莫尔微微低头:“陛下,我理解您的想法,也请您理解我的坚持。信仰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衣服。”
“那么,你现存的职位——”
“我会主动请辞。”托马斯·莫尔平静地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结果。
玛格丽特一世注视着这位老朋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会继续追究,托马斯。但你必须明白,在这场改革的浪潮中,我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支持者,而不是持不同政见的批评者。”
“我理解,陛下。”托马斯·莫尔微微一笑,“或许离开尔虞我诈的朝堂,从此专心于我爱好的写作也是一种幸福。”
“也罢,但你聪慧的女儿们可以接替你继续为王室服务。我的多萝西近年来一直在哀叹她的体力不济,她比我还年长好几岁,或许我该遵从她的意愿,让她早日开启安宁的退休生活。”玛格丽特一世在方才扫视过托马斯·莫尔家中优雅却难掩朴素的内饰后,便对这位贯来以替劳苦大众伸冤为己任的大臣的经济状况心中有数,“让你的大女儿先跟着多萝西学习几年,也好在她退休后接过她的职位。你的二女儿有着和我的外甥女贝丝一样的名字,就让她跟着白金汉的伊丽莎白小姐吧。至于你的小女儿,等到我的儿媳玛丽从苏格兰归来,我会为她在玛丽身边安排一个位置。”
44.改革进行时
随着英格兰内政、外交、财政、司法、军事、宗教事务的日益繁杂,原来的宫廷和贵族谘议院这些旧机构已经不能适应新的需要。托马斯·克伦威尔领导的改革派人士便开始了全面的政府重组。
一个似乎同往日一样寻常的早晨,托马斯·克伦威尔抱着一大摞文件来到玛格丽特一世的书房。
“陛下,英格兰急需一个更加高效、专业的政府架构。”托马斯·克伦威尔满怀期待地向玛格丽特一世呈上一份详尽的改革方案,“当前的枢密委员会并非常设机构,也没有固定成员。枢密官人数众多,不但不便召集开会,而且被因循守旧的教俗贵族所充斥。这种庞大松散的局面,严重影响了政府的办事效率。”
玛格丽特一世仔细翻阅着方案:“你提议建立一个完全脱离宫廷的新‘枢密院’?”
“是的,陛下。”托马斯·克伦威尔谨小慎微地解释道,“这将是一个独立于王室管家机构之外、具有稳定结构和工作程序的政府行政机构。枢密院的成员须全部为国家的重要官吏,具有特殊才干和专门特长,掌握着国家或王室的重要部门。”
按照这份方案,枢密会议将从松散的大议会中独立出来,并逐渐规范化。托马斯·克伦威尔首先重建了枢密会议的核心,即由部分成员组成的常务顾问班子。其次,他以首席国务秘书的身份拟定枢密会议的详细议程,对议会草案进行修改和审批。最后,他还设立了一个管理名册和会议记录的官员,使枢密会议进一步程式化,规范化。
至此,一个由大法官、财政大臣、枢密院长、掌玺大臣、国务秘书、外交大臣、警务大臣、会计官、御前大臣等十几位主要专职大臣组成的枢密院建立起来,成为了中央政府的新核心。玛格丽特一世作为女王拥有任免枢密大臣的全权,并是枢密院会议的名义主持者。枢密院定期开会,作为一个整体管理国家事务。
“选拔枢密院大臣的标准是什么?”玛格丽特一世翻到了文件的最末一页后问道。
“忠诚、能力与专业知识,陛下。”托马斯·克伦威尔连忙答道,“我们需要的是真正懂得治国之道的专业人才,而非仅仅依靠血统获得地位的贵族。当然,如果有贵族同时具备这些品质,我们也欢迎他们加入。”
玛格丽特一世赞许地点头:“这样一来,枢密院便成为独立于宫廷之外,管理国家公务的常设性行政机构,这将使国家向着制度化范式转变。但这项改革必然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世袭贵族。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权力。克伦威尔阁下,你要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托马斯·克伦威尔微微一笑:“陛下,您最后所说的不是尚未发生的未来,而是已经成为事实的现在。改革必然伴随着阻力,但只要我们坚持正确的方向,最终会赢得民心与历史的认可。”
“那么,我希望能看到更具体的人选名单和实施计划,一周后向我汇报。”玛格丽特一世命令道,“待改革大业已成,我不介意让你这样一位忠诚的朋友跨入贵族的行列。不过也请你注意好自己的小尾巴,克伦威尔阁下。你的步步高升,只会让那些世袭贵族们越发想要收紧套在你脖子上的绞索呢。”
在玛格丽特一世的意有所指下,托马斯·克伦威尔先是陷入了狂喜,随后又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瞬间清醒过来。他当即下定决心,以后要更加严格地规行矩步,绝不留下任何授人以柄的破绽。
……
通过对枢密院的改革,托马斯·克伦威尔成为了事实上的政府首脑。一心想要缔造心目中那个全新国家的他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精力,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内主持国会通过了《教士顺从法》,把宗教案件的最后裁决权转移到世俗人手中;颁布了《叛逆法》,规定严惩那些蓄意侵犯女王的尊严与权威者,从而以法律的形式强化了玛格丽特一世在英格兰王国内的政治权威;《教士首年薪俸法》付诸实施,剥夺了罗马教廷对英国的征税权;发布了一项法令,将威尔士边境内所有杀人案和叛逆罪的审判权移交到在边境上设立的英格兰法庭。
在操纵议院通过一系列建设性法案的同时,这位似乎永不疲倦的杰出政治家开始着手建立相对稳定的税收制度。他整顿财政,从国会获得十五分之一税、什一税和补助金的保证。凭借《教士首年薪俸法》的实施,把原来流入教廷的定期收入截留给国家财政。此外又对英国境内的教士薪俸征收十分之一的所得税,这些收入与国家关税收入一起,构筑了英格兰国家制度化税收的基础。
1529年新年过后又一个女王处理公务至深夜的晚上,玛格丽特·莫尔将托马斯·克伦威尔领入玛格丽特一世的私人书房。莫尔小姐的老师多萝西夫人因为年岁渐长而撑不住早早歇下,但这位年轻的女士却还精神充沛。连依然不减威严气度的女王都在烛火的映照下流露出了一份疲色,她毕竟也有四十岁了,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人们的平均寿命。开启宗教改革后的这两年来,她常常在批阅文件、召见大臣的过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远方的钟声响起才惊觉时刻已不早了。
“当前的改革进行得怎么样了,克伦威尔阁下?”玛格丽特一世问道,眼中带着倦意。
“十分顺利,陛下。全国各地都在推行新的政策,民众的反应大多是积极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回答道,语气中带着看见理想一步步实现的满足,“财政收入增长了近两成,这要归功于我们对于税收制度的改革。”
玛格丽特一世点点头,沉默片刻后问道:“有遇到什么阻力吗?”
托马斯·克伦威尔略微犹豫后补充道:“不过,有些地区的教士仍在暗中反对宗教改革。尤其是北方几个郡县,那里的居民对传统天主信仰的坚持更为强烈。”
“有人组织反抗吗?”玛格丽特一世敏锐地问道。
“有些小规模的骚乱,但目前还在控制范围内。”托马斯·克伦威尔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已派人加强监控,任何叛乱的苗头都会被迅速扼杀。”
玛格丽特一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月光下的王宫花园:“继续推进,但不要过于激进。我们需要的是稳定而持久的变革,而非短暂的激烈冲突。给民众时间去适应这些变化,同时严厉打击那些煽动叛乱的人。可以开始考虑在北方设立由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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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控制的常设机构了,取代现行的北方临时委员会,不要等到叛乱真正发生了再去补救。”
“遵命,陛下。”托马斯·克伦威尔鞠躬行礼。
玛格丽特一世转过身,目光如炬:“托马斯,我们的改革不仅仅是为了巩固王权,更是为了让英格兰成为一个独立、统一、强大的国家。永远记住这一点。”
“我矢志为此奋斗终生,陛下。”托马斯·克伦威尔郑重地承诺道。
……
就在英格兰宗教改革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时,北方的苏格兰也开始面临信仰的挑战。新教思想已经从英格兰传入苏格兰,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和争议。
在福克兰宫的议事厅内,玛丽一世正在主持一场重要会议。窗外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陛下,宣扬宗教改革的传教士越来越多,他们在民众中散布反对罗马教廷的言论。”安格斯伯爵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神情焦虑地汇报着,“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制止这种异端思想的蔓延!”
玛丽一世轻轻摆手示意他安静。想起那些她在丈夫亚瑟和表妹玛加丽塔的信仰之争中焦头烂额地充当调和者的日子,她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如果这是这个国家的民众出自本心的选择,那我们也不能假装一切还能够保持不变。”
“但陛下,您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伦诺克斯伯爵约翰·斯图亚特惊讶地叫道。
玛丽一世微微一笑:“正是因为虔敬的信仰,我才更懂得宽容的价值。上帝创造了不同的花朵,难道他会只爱一种花吗?”她顿了一顿,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但倘若以信仰之名,党同伐异,为非作歹,即便在上帝面前也无法求得宽宥!我尊重诸卿发自内心的信仰抉择,也希望诸卿回报我以最为珍贵的忠诚。”说到最后,她的目光刻意停留在安格斯伯爵的身上,这位昔日摄政王太后伊丽莎白·都铎的亲密合作者似乎将年轻的女王的亲政视作一个契机,一心想要在苏格兰的政坛上独揽大权。
阿伦伯爵詹姆斯·汉密尔顿和阿盖尔伯爵阿奇博尔德·坎贝尔等逐渐被宗教改革思想中“脱离罗马教皇的掌控”等要义所吸引的贵族连忙表示臣服:“陛下圣明!您的宽容将为苏格兰带来长久的和平。”
安格斯伯爵等人暗暗咬牙,却也不能不在当下暂时屈服于这一人人表忠心的场面。眼看着女王一日日长成,一步步压缩着他们这些往日的摄政大臣的权柄,自觉不可坐以待毙的安格斯伯爵与伦诺克斯伯爵试图掀起一场王室政变,却被早有防备、已在身边聚拢起一股不可小觑的忠君势力的玛丽一世迅速挫败了阴谋。
心知即便以前与英格兰合作愉快,但现下的英格兰绝不可能庇护他们这些反对身兼威尔士王妃之位的玛丽一世的叛乱分子,深感无望的安格斯伯爵与伦诺克斯伯爵只能逃往坚持天主教信仰的法兰西,却在半途中被英格兰海军截获。在玛丽一世向姨母玛格丽特一世表达了不希望这些叛徒有生之年再次踏上苏格兰领土的意愿之后,安格斯伯爵与伦诺克斯伯爵随即被分别终身囚禁于卡莱尔城堡和谢菲尔德城堡。
45.婚变(一)
终年阴冷多雨的英格兰恣肆地沉浸于难得一见的夏令暖阳中,明媚的日光却驱不散白金汉公爵府中森然沉郁的气氛。在结束了又一次流产的痛苦折磨后,刚刚能起身的伊丽莎白·都铎将府中所有年轻侍女召集到一起。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在两次失败的怀孕后性格越发无常的公爵夫人此次又是作何行径。
伊丽莎白·都铎猛地凑近一位侍女的颈项,使劲抽动鼻翼嗅闻着,似乎想要从中辨别出什么人的气息:“你曾经背叛我,与白金汉公爵暗通款曲吗,小姐?”
这位侍女被伊丽莎白·都铎的反常举动惊了一跳,她强自忍耐着没有后退:“不,殿下。我向上帝起誓,我的忠诚一直属于您。”
伊丽莎白·都铎阴鸷的目光刮过她青春姣好的面容,嘴角因为对方效忠的誓言泛起将信将疑的古怪笑容:“真是我的好孩子。”还没等这位侍女稍稍松一口气,伊丽莎白·都铎又突然转头冲到另一位侍女面前,撩起她的发尾分辨其上的气味。众人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当伊丽莎白·都铎来到伊丽莎白·莫尔面前时,这位由玛格丽特一世安排给白金汉公爵小姐的家庭教师挺直了脊背,无畏地看向对方,坦然接受着一切“检查”。面对伊丽莎白·都铎的诘问,她断然否认道:“殿下,我是玛格丽特女王任命的贝丝小姐的家庭教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丑事,让女王陛下和公爵小姐蒙羞?”
谁也没有想到伊丽莎白·都铎会突然暴起,一把攥住莫尔小姐的秀发,面容扭曲地冲着对方咆哮道:“我问你你就好好答,把我的姐姐和女儿牵扯进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心虚了,妄想把她们当成你的挡箭牌!”
莫尔小姐痛苦地挣扎着想要从伊丽莎白·都铎的手中拯救自己的头发,又不敢动作太大真的伤到对方这位王室公主、女王之母。几名胆大的侍女冒险上前劝说伊丽莎白·都铎,却无一例外被陷入癫狂的她吼了回去。局面一时僵持不下,一道细弱的哭声却打破了此刻的混乱。
白金汉公爵小姐伊丽莎白·博林不知何时溜出了育儿室,尚不足两岁的她跌跌撞撞地一头闯入这场混战中,抱住伊丽莎白·都铎的腿,仰头对她哀求道:“妈咪,请您不要打莫尔小姐!莫尔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是无辜的!”
“好啊莫尔,你居然蛊惑了我的女儿,让她和你在一条战线上来反对我!还敢说你没有取我而代之的心思!”伊丽莎白·都铎想要继续厮打莫尔小姐,却被白金汉的贝丝牵制住了动作。她干脆暂且放手,弯腰想要将女儿从腿上扯下来。
伊丽莎白·莫尔和匆匆赶来的保姆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向前去想要护住幼小的白金汉公爵小姐。刚刚回到家的托马斯·博林将这一幕映入眼帘,肝胆俱裂地疾呼道:“莉兹!停下!你要对贝丝做什么?!”
听到丈夫的呼唤,伊丽莎白·都铎身形一滞,白金汉的贝丝才免于被母亲的粗暴举动推倒在地。惊魂未定的莫尔小姐和保育员赶忙将哇哇大哭的她带回育婴室好生安抚。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因为下一刻,伊丽莎白·都铎的滔天怒火便淹没了托马斯·博林。
“你今天去哪了?是不是和别的女人鬼混去了?是玛格丽特·谢尔顿,还是玛丽·霍华德?是谁,是谁?!你说呀,说话呀!”伊丽莎白·都铎扑到丈夫的身上,她的双眼仿佛在此刻成了精密的放大镜,细致地搜检着对方衣服上的每一丝痕纹,誓不漏过任何可以证明托马斯·博林对她不忠的蛛丝马迹。
“怎么会,莉兹?我出门时不是与你说了吗,我有一场枢密院会议要参加。”托马斯·博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你在说什么呀,莉兹。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一起,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呢?谢尔顿小姐和诺福克公爵小姐都是我的表妹,而且她们都不过只有十几岁,我们平时见面的时候也不多。是我与她们相处时的什么举动让你不满了吗?”
“别把我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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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来哄!”伊丽莎白·都铎把手一摔,不为所动道,“你是不是早就嫌弃我生不出男孩了!反正你已经通过和我的婚姻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现在可以把我一脚踹开,再找一个年轻女人来为你生下儿子,好继承你的爵位和财产是吧?!”
无端被疑的怒气迅即掠过托马斯·博林的双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忧伤的云翳。他不顾伊丽莎白·都铎的抗拒,紧紧地将妻子抱在怀中:“哦,莉兹……莉兹,我知道,你只是伤心坏了。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但我们还有时间,还来得及生下更多的孩子。就算最终圣母玛丽亚也不愿赐予我们一个男孩,不是还有小贝丝吗?女王陛下肯定会准许她的外甥女继承我的爵位的。”
伊丽莎白·都铎在丈夫的怀中挣扎不动,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当托马斯·博林发觉肩头的衣服一片濡湿时,才惊觉妻子早已泪流满面。他微微松开手,伊丽莎白·都铎抬起头望着对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你发誓,托马斯,向上帝发誓,你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公正明察的上帝啊,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背叛了我的妻子,那么就请您收回曾慷慨赐予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托马斯·博林举起三根手指,严肃地宣誓道。他旋即被激动的妻子搂住了脖颈:“我相信你,托马斯!对不起,我只是太难过了……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这段日子里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夜里还梦见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唤我母亲……”
“我明白,莉兹,我都懂。也许最近我花在政务上的时间太多了……没办法,英格兰的宗教改革正进行到关键时刻,女王陛下本人更是以身作则,日理万机。但是我会尽量多抽出时间陪你和贝丝的,我保证。”托马斯·博林抱住妻子的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等到你的身体完全恢复,也可以多到宫廷里走动走动,或许投身于一些事务会让你心情好起来的。玛格丽特女王和玛丽女王会很高兴看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