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对象二次分化以后》 1、星海 大胡子已经是第十七次借着擦拭酒瓶所折射的倒影,来观察那个坐在酒馆窗前的青年了。 整个酒馆里客人不少,全都是alpha和beta,形形色色多种模样的都有,不过大多都和温和无害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几个体型强壮的佣兵,大谈特谈昨天夜里地下会所的美人如何令人留恋忘返,脸上的疮疤被大笑扯得更加狰狞。 柜台边上,点了杯最便宜的劣质麦酒的alpha正像只花孔雀一样毫不遮掩的朝某个颇有姿色的beta释放着自己浓郁的信息素,意图简直明显到令人发指。 不过他面前“待价而沽”的beta看似撒着娇滚到了alpha怀里,手却不安分地摸进了面前客户的口袋,悄悄扯出钱包的一角。 而最为热闹的那一桌,一群人正围着荷官发牌,用最原始的方式赌博,酒液四溅,唾沫横飞,烟熏雾绕,时不时就是一群痞子哄笑掀翻房顶。 在场赌徒小偷骗子什么货色都不缺,五毒俱全。各色气味的信息素交汇冗杂,同烈性酒精的气息纠缠,令人不适。 他们在这个逼仄狭窄的破烂酒馆汇集成溃烂伤口的每一寸细节,鲜明的留着脓水。 而窗畔的青年却不一样,他虽然也是个男性alpha,却有着淡淡的灰色眼瞳,浅栗色短发有些自然卷,穿着也是当地年轻人最常穿的衬衫长裤,显得他原本平庸的五官带上了邻家弟弟的乖巧稚气。 从一进门开始,他就只点了一杯杜松子酒,却一口未动。 这个人安静地坐在窗口前的那一桌,侧着头凝望窗外星海之滨浮动的玫瑰色极光,莫不作声地将身后一切喧嚣嘈杂都给屏蔽了。 青年的背影逆着星海极光壮丽瑰奇的玫瑰色,看上去尤为纤瘦。 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大胡子在心底评价。 “大胡子,来杯烈酒,老样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大胡子的视野,黑色风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大胡子却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见是熟客,大胡子连忙打了个招呼:“哟,尼尔?好久不见,看样子你最近在忙一桩大生意!” 名叫尼尔的年轻男性alpha没有如大胡子的预料那样像往常一样笑骂一句,然后坦然地掏出不菲的小费扔到他面前,而是闷闷地坐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十分不耐。 “快点。”他压低了声音。 闻此,站在吧台前的大胡子便熟练地将橱柜上盛有冰黄色酒液的恒温存储瓶给拿了下来,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利落地将酒倒入了早已准备好的玻璃酒杯中。 酒杯很单调,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特色。 而当带着琥珀色泽的液体注入时,酒精在光下翻滚出波澜起伏的花,连带着这个毫无设计感的酒杯似乎都被赋予了活色生香的蛊惑意味。 酒满了,大胡子点了点杯身,透光的杯壁瞬息浮现出荧蓝的输入框,他按照熟客的习惯分别输入了5°c、10秒,0°c、20秒等字样。 这是目前外星轨的酒馆最常用的速温杯,只要输入具体的温度和时间,就能在相应的时间内达到所需的温度,十分便捷。 对于第九星轨这个物资条件相较贫乏的星联轨道,此类生活科技省去了很多加工成本。 尼尔一口饮尽了递到自己面前的冰黄色烈酒,他喝得又急又快,完全没有耐心等待杯中的酒液冷却发挥口感。 高浓度的烈性酒精摄入,麻痹了尼尔的紧张,促使他整个人缓和了下来,甚至连肩头都松懈了不少。 随后,他摁着太阳穴,望向了窗口,直直地注视着那个与世隔绝的无害青年。 是他吗? 一想到这里,尼尔的呼吸就有些粗重。 他四处张望,试图在整个酒馆里再找出一个临窗单点杜松子酒的人来。可是没了,这个破败又狭小的酒馆有且仅有那一个窗口,甚至连玻璃都缺了一角,漏着七零八落的风。 按理来说,尼尔不是这么犹豫的一个人,可这次不一样。这回的活儿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风险与回报并存,尼尔必须万分谨慎。 但高风险所带来的同等高回报足够诱人!只要交易成功了,那尼尔前半辈子在外星轨奔波的日子就终于可以到头了! 他甚至能轻而易举为自己搞个内星轨居民的合法身份,然后再某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小行星上有一个庄园,沃野千里,富庶无忧……和现在这个该死又贫瘠的苦寒边境星球彻底告别! 从此,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曾是个四处流窜的走私客! 再也……不用像只耗子一样在阴沟里活着! 或许是如此崭新诱人的未来距离现在都尼尔不过咫尺之间,他作为一个壮年alpha天性里暴虐掠夺的天性被激发而起,胸膛滚烫,连血液都在沸腾叫嚣! 瞬间,尼尔骤然起身,粗暴地拉开里衣的衣领,第一颗纽扣被绷开,仓皇逃离。而他无暇顾及,大步流星地朝青年走去! “砰!”空落落的速温杯砸至桌面上。 尼尔深吸一口气,坐到了他的对面。 “小孩,就你一个人?”尼尔咬着牙问道。 青年不做回答,眼睑颤了颤,缓缓转过头来,宁定的与对面的尼尔对视,眸星淡漠,漠不关心的倒映着窗外极光的颜色。 “好吧,好吧……你们这群人永远都这么神神叨叨。”尼尔低低嘟囔着,其实青年这副无声无息的态度反而打消了他的部分疑虑。 作为一个老练的走私客,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知道与这群人在星际传闻里的影子,怪诞和玄学反而更像他们的代名词。 如果青年一来就十分配合,尼尔反而不敢放松。 尼尔说道:“可以来一杯杜松子酒吗?” 这是接头暗号。 青年将面前一口未动的杜松子酒推至两人中央,轻声:“可以,但需要你用别的东西交换。” 暗号对上了! 至今,一切都很顺利!狂喜如同洪水般泛滥整颗心脏,唾手可得的成功就在眼前,青年青涩温和的外貌几欲模糊,斑斓成几种色块。 财富自由近在眼前,多巴胺与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极度不正常,可尼尔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 “我当然有。”尼尔声音颤抖,残存的理智被拉扯成线,绷紧,“在我过边境线时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从风衣的里衣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金属盒,如青年一般推至两人中央,与那一杯澄澈的杜松子酒并排而放。 青年接过白色盒子,并不打开,只是用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盒子冰凉的金属表面,他垂眸细细凝望着它,依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你不打开验验货?”尼尔有些急躁,抬手敲了敲桌,“赶紧的,我现在在边境警察的通缉名单上,不能呆太久……” “你认为自己还能走吗?” 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青年抬起头,唇角居然扬起了一丝浅淡的弧度。 “什么!”尼尔一惊,猛地瞪大了双眼! 旋即,他的大脑所有的思维在顷刻瞬之崩裂! 我的脑子炸开了! 有一秒,尼尔如此认为着。 像在头颅里进行烟花表演一样,炫目混乱扭曲的颜色张狂地在他脑海里搅成一团,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融合,它们放肆暴虐地扩张,贪婪地啃咬着每一寸神经元!互相吞噬! 噗通!尼尔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连带着将桌上的酒盅扫开,同他一起滚落进满地尘埃里! “尼尔·科弗代尔,出生于第八星轨南部星区的某个人造小行星,未完成星联所要求的义务教育,十七岁开始跟着当地蛇头从事走私生意,常年流窜于东部星区和南部星区边境两处。”青年嗓音如同上好的冷玉,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描摹着尼尔枯燥乏味的前半生。 “我,我……背后,跟着好几条线,死了……你们……”浑身痉挛颤抖的尼尔眼球突出,血丝炸裂,从咽喉的深处扯出嘶鸣,“就……就,不怕……边境警察们……” 噗!大口的猩红血液被尼尔一口喷出,染红了腐朽陈旧的地板,血液顺着缝隙朝深处蜿蜒。 酒馆里已经有不少的客人被此处的变动吸引了目光,但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加入这场对峙的意图。 赌桌之上,身材曼妙的荷官甚至还在娇笑着发牌。 整个星联的第九星轨最边缘区,这样的地下酒馆比比皆是。而第九星轨作为星际联盟与缓冲带的交界处,它肩负着古地球时期所需承接的边境线的职责,同时,也承接了两种规则秩序交界处的混乱与崩坏。 整个第九星轨,都是边境线! 他们的生活的境域里,守序于混沌并存,眼前这一幕,死个人而已,不过泛泛平常。 一直端坐、高高在上的青年终于再度正眼打量这个可怜的走私犯子,眼神玩味中带上了一丝怜悯。 “第九星轨的物资贫乏,所以其实对于在灰色地带的走私客,当地政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能一直安安分分地做普通的物资走私,那么顶多也只监/禁个十几年而已。” 这话说得太过于遵从合法秩序规则,足够使得已经无法再深入思考的尼尔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你不是……” “我不是你的买家,更不是创世纪的那群疯子。”青年差点笑出了声,半蹲下身来,挑起这个满脸是血alpha的下巴,语调同情,“可怜的尼尔,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我们从来没有想让你死过,尼尔,你真的认为一个走私客在那些疯子眼里有多么重要的价值吗?” “你就真的那么确定抛弃了合法世界的你是非法的获利者,而不是他们眼里可以被盘剥殆尽的蝼蚁?” 尼尔已经不能够再动弹了,只能听见轻微呼吸的起伏声,“什么……意思?” “你替他们走私的是伊维格-6号试剂,你以为这已经是黑市上有市无价的精神海违禁药物了,但你应该从来不知道……” 他的话没有说完,下一秒,一道灼热的蓝色激光刺来!直袭而去尼尔的头部! 完了。尼尔绝望地闭上双眼。 可预想中被一枪毙命的痛感并未袭来,耳边依然是青年云淡风轻的话语:“在你通过这家地下酒馆走私的三年,你喝下的每一杯酒,都被加入了微量的9号试剂。” 尼尔惊恐地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青年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一直充当着看客的大胡子老板,满脸严肃,手里刚还擦拭个不停的酒瓶居然是一把改造精巧的激光狙击枪! 青年背对着尼尔,蓝色激光子弹被稳稳当当的精神丝压迫逼停,悬浮在青年胸膛处,散发着莹莹的蓝光,照亮了他浅灰的眼瞳。 他身上那件廉价布料质地的衬衫因为极速强悍的精神丝外放,而超过所承受的压力范围碎裂,露出了内部蓝黑两色的军用贴身作训服! 能够抗住刚才那样精神丝高速外放的作训服上、零部件闪烁着造价高昂的合金光泽,即是在昭示着它的价值不菲,也是在诉说着这个五官平平的青年身份的特殊。 作训服右胸前,特殊质地的编号折射着不同于其他合金的暗光。 编号是,0983210501。 在整个边境线上,能够成规模的负担起这样高额成本作训服的……只有正规军! 这个时候大胡子才看清楚,原来这个方才在他眼里像是个孩子的青年其实一点也不瘦弱,与其说是纤瘦,不如说是精干。 他脊梁笔挺,修长的身躯蓄势待发,流畅的身体弧线绷紧,随时可以迸发出致命的力量! 大胡子持着枪冷笑一声,咬牙切齿:“边,境,军!” “感谢您对我职业的肯定。” 砰!青年迫使悬停着的激光子弹改变弹道,避开人群,击中了身后窗台。 他漫不经心地拍走了肩上衣料棉质的碎屑:“可惜我不是从事服务业,不能邀请您帮我写个五星好评了。” “你甚至能直接操作精神丝截停弹道,悬停改向!精神海等级至少是a+吧?”大胡子不再维持平日里卖酒时的敦厚笑容,狂热地端详着青年。 青年:“抱歉,保密。” “如果能在你身上实验,如果是你……” 大胡子疯狂的呢喃:“一定可以的,你比我之前的实验品要更优秀……抓住他!我要他!” 话音未定,刚才还在大肆谈笑的几名佣兵陡然起身,即刻掏出枪械上膛对准青年!其中一个还扛起了小型的高能粒子炮! 一旦射击,恐怕在场的半数人都要陪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小酒馆一起化为灰烬,而另一半则是变成烤肉块儿,滋滋冒油的那种。 简直是同归于尽的必备佳品。 这一波三折的转折剧变令只干过走私偷渡勾当的尼尔更加绝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走私犯!最多也只是被边境警察追捕过!谁能告诉现在为什么会和军队扯上关系?还惊动了精神海等级为a+的军官? 如果刚才他还只是等死,他现在就是惶恐! 那不如让刚才那发激光子弹给他一枪爆头呢!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觉得事情太糟糕,因为下一件事永远比上一件更糟糕! 被重火力包围的青年笔直的伫立在原地,哪怕是那张带着软意的脸,气势也不弱分毫,没有回头,更没有惊慌。 他闲庭信步般的扫视一眼四周:“看到了吗?尼尔,你才是那个真正的货物。” 那个,他们等了三年的实验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分化 “长官,请问……我现在投案自首还来得及吗?”躺尸在地上连爬都爬不动地尼尔有气无力地说,比起现在这个生不如死的状况,他宁愿选择终身监/禁! “可以,我会为你写报告的。” 被他称作长官的青年用一种调侃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过你现在最好保持清醒,呆会儿别脑瘫了。” “嗯?”尼尔尚且未能反应过来,一股要远强于之前的冲击席卷了整个大脑内部! 滔天巨浪裹挟着尼尔的全部神志,此刻起他所有感官全部都被破坏,他看不见!听不清!闻不到!连触觉都消失了! 最终,仅余一次比一次更加强悍的精神崩塌,冲击着尼尔作为一个智慧生物所残存的思考能力。 似乎他能作为一个生物本能感知,通通被强行切除剥离! 他还算活着吗?尼尔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精神海等级勉强凑够“a-”的普通alpha,此前人生里接触过的唯一和精神海相关训练不过是和小型民用星际飞船局域网的接入驾驶。 如果说第一次药效发作感受到的是大脑的剧痛,那么这次是直接嵌入了整片精神海!用山崩地裂,天翻地覆来形容的不足为过! 试问现有已知的宇宙生物考察中,哪怕强横如虫族,也能承受脑海里发生一场十级天灾吗? 会疯的……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尼尔又是一口猩红血雾喷溅而出。 青年没有回头,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回头;哪怕是背对着的姿态,他也完全能“看”清现在尼尔连昏厥都做不到的惨状。 他对精神海熟练操控的能力足够做到高精度的精神网外放,十米以内,所有的物质运动反映都会在反馈回他的大脑。 原子的每一次震颤,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现在,他就是一个高智能的活体雷达。 “长官,尽管我不知您服役于军方哪一具体的部队、具体军衔,甚至连你这张脸也应该是仿生面具,但单就我目前已知的研究资料来说……” 得见青年的从容不迫,大胡子眼底炽热的火焰更加剧烈:“哪怕是星际联盟,全力培养像您这样的军人,至少也得需要二十年!” 青年含着淡薄的笑,不置可否。 大胡子不是一个蠢货,面对这个年轻军官般的敌人,哪怕对方是难得一见的优秀实验品,过分的追求完好,只会被对方彻底辖制,从而败北! “杀了他。” 他再不犹豫,直接下达命令,冷声厉喝:“我只要他的遗体!人体组织也可以!” 话音未落,除了大规模杀伤性的高能粒子炮以外,所有枪械齐齐开枪连发射击! 弹道密集得几乎锁死了青年任何可以避开的可能,若他想要改变弹道躲避,那么极有可能伤及无辜;同理,如此的重火力压制下,他也不可能退让,一旦退开,身后的尼尔直接就成了筛子! 这就是守序者与混沌者的本质区别,不论青年以何种模样形式出现,他本质上依然是守序方的执行人,他不可能如这些疯子一般毫无顾忌。 荧光蓝的弹道如重重叠叠的雨幕朝青年直袭而去! 青年抬眸,镇定自若,无色透明的精神网戛然收缩,构成这狭窄空间里立体缠绕的蛛网结构! “这是……”射击的佣兵一愣。 受限于第九星轨的补给困难,他们所用的激光枪并非直接的激光穿刺射击枪械,而是将激光填充于子弹以内。 当子弹命中目标而出的那一刹那,激光会瞬间在目标体内瞬间炸裂,这种武器的杀伤力无异于一枚枚小型炸弹,要远比直接的激光穿刺来的凶狠得多。 但是现在,它却有着最致命的一点! 有着实体的激光子弹,要远比纯粹的光子束好拦截得多! 激光子弹在触及青年精神网的那一霎时,宛如扑向蛛网的飞蛾一般,被死死地困在细密的网丝之间,散发着莹润的蓝光,如萤火星河,照彻着小小的一方空间。 青年站定其间,寸步未移,蓝光明灭,为他渡上了满身清寂,仿佛带着宗教里某种神性的光。 “真棒。”大胡子有些痴迷的盯着眼前一切,低声,“继续!” 人是有极限的,哪怕眼前这个年轻人足够优秀强悍,可他到底是人。这样不借助外力的实体外放使用精神海,用不了多久就会过载负荷,造成不可逆重创。 只要这么耗下去,这个青年迟早和尼尔一起成为脑瘫! 不过没事,他只需要研究这个青年的脑部组织而已,大胡子讥讽的旁观着这场战局,这般想着。 他告诉自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然而,这个想法还未来得及落地,变故陡生! 噗通! 一名距离大胡子最近的佣兵应声倒下,直直朝前栽进了那片蓝色杀机之中,被不分敌我的枪林弹雨轰成了碎片! 方才还在柜台边和alpha撒娇调笑的beta摩挲着指尖的戒指,那竟然是一枚微小型的镭射发射器,现在银白色的戒指已经被剧烈的高温灼烧发黑,优雅不复。 “一次性的玩意儿真不好使。”他一把摘下戒指,扔在地上,顺手将一旁刚还柔情蜜意的alpha推远了几寸,“离我远点,你的信息素熏得闷得慌。” 被嫌弃的alpha默默收敛了自己浓郁的红酒味信息素:“又不是我想。” “跟我有关系吗?”beta冷漠。 两人视若无睹的闲聊带来着的是全场肃然,不安与猜忌瞬间充斥满了整个人群。 边境军不止一个! 这个认知迫使所有佣兵登时冷汗直流,全都停止了射击,万分警惕戒备着身周的每一个人。 骗子,小偷,赌徒,荷官。 谁都有可能偷袭,谁都不值得信任。 错了,大错特错! 懊恼的大胡子呼吸几乎停滞,僵硬地意识到了自己愚昧自负所带来的巨大倏忽。 今天的这个陌生青年太特别了,他独立于整个群体的那一刻,不仅仅只是在扮演一个虚假的接头人,更是作为一个诱饵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反而放轻了对其他熟客面孔的防范! 毕竟,这该死的边境军几乎人手一张仿生面具! 在所有人恍惚的瞬间,青年已经成功的将困住子弹的精神网给撕开了道口子,单手拎着已经人事不醒的尼尔走出了那一团蓝色包围圈。 “下次你们可以再慢点儿。”青年寒意锐利的眸子扫过二人,“然后直接把我的遗体打包寄回中央星系去。” 大胡子估计的没错,人体确实是有极限,而青年为了不打草惊蛇,更是一点儿相关辅助武器都没携带,哪怕是他,在肉体凡胎的硬扛下也有些吃力。 不过一群虾兵蟹将,足够了。 “抱歉,长官,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心愿。”beta揉了揉脖颈,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下次尽力帮你实现。” 青年:“……谢谢,我会提前帮你们实现的。” 再度无辜背锅的alpha震惊:“关我什么事儿?” “你们……你们……”大胡子攥紧手里的枪,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哦,差点忘了您。”beta礼貌的转过身来,直面大胡子,行了个不着调的礼。 “路德·莫里斯,第一星轨西部星区兰登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因非法从事精神类违禁药物制剂研究并致残六人而入狱。” “出狱以后,你在创世纪的帮助下逃脱了监\禁范围,不知所踪,但根据我们截获的信息来看,您加入了他们,并参与了伊维格-6号至9号试剂的更替研究。” beta微笑着看向路德,眼底却尽是凉意:“需要自首服务吗?我也可以为您写一篇报告,不过死刑应该是免不了的。” alpha扶额:“有你这么劝降的吗?” “呵呵呵呵呵,我凭什么接受。”路德从喉咙里挤出怪笑,死盯着眼前的三人,“你们有什么把握能活着走出这个门?” “呜啊啊啊……”又一个佣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声带又干又涩,嘶哑着捂住脖子,可血流依然如同涓涓细流般从指缝中涌出。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他彻底无力地摔下手,不再被抑制的血雾放肆的喷薄而出,染红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他不远处的一个赌徒模样的人慢慢收回缠绕在手上的细丝,“抱歉,他离我的线有些近了。” “请问,需要自首吗?”为首的青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彬彬有礼的重复着刚才beta的问题。 青年身后的人群旁观着这群佣兵,无声的包围住了他们。 整个酒馆,没有无关者。 尼尔是蝉,路德是螳螂,而边境军是麻雀。 真相撕开,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彻底被置换!佣兵们发现,哪怕已经全身心都投入警戒,他们也依旧无法察觉到这群人动手前的任何先兆! 他们连杀意都没有。 这群正规军校出身的军人不是暴徒,遵从规则秩序,他们不以掠夺生命为乐,一切手段不过都是为了在有限的范围以内达成目的罢了,纯粹的不能再纯粹。 可能在他们眼里,这个任务更像是在清扫边境线上的尘埃。 这就是星际联盟这个合法世界针对他们如此一群非暴力不合作的无序者所制定的铁血手腕。 这才是现实。 无言的压迫下,第一个佣兵扔下了枪,紧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当最后一个佣兵扔下自己的武器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路德。眼前这个唯一还拿着枪的人,他喘着粗气,两眼发红,拿枪的手不住的颤抖。 一切,像极了他那摇摇欲坠的信仰。 其实路德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精神海等级只有b,最大的优点应该也只是成绩不错。 他甚至不是所谓的天才,不过只是一个稍微有些小聪明的普通人,前半生手里拿的最多的东西应该是烧杯试管。 但是他触及到了! 他依靠着仅有的稀薄材料触及到了人类在神经元领域关于精神海跨越式开发的一角!那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只差一小步,重要能跨越过那一小步,这一定是能震撼整个世纪的研究成果! 为此,他疯狂的为这小一步,倾注了一切,不仅仅是时间金钱。 包括神性,包括人性,包括兽性。 可是现在……一切都要终止在现在了吗?按照星际联盟的法律,他不会再有任何重见天日的机会,死亡就是终点。他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去触及咫尺天涯的真理…… 路德感到一阵荒唐。 他为之付出一生的研究,要止步于此吗? 不,不,他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孤军一人的路德沉重地将手里的枪放置在案台上,最后将双手缓缓举起,抱住自己的头部。 展露无遗的投降姿态。 “好的,路德先生,我会为你写好报告的。”beta笑得冷漠淡薄,转向一旁的alpha,“通知外面的人……” “不对!”赫然间,青年瞳孔一缩,“情报有误!” 晚了! 路德眼底迸发出诡异癫狂的光,为了保证试验品的每一杯酒都有药物的存在,他的手表就是一个改装过的注射器,这样无论对方挑哪一种酒,他都能保证药物的摄入。 而现在,他将未经任何稀释的9号试剂原液,全部注射给了自己! 半秒不到,在场所有的人感受到了场深入脑海的频波震荡。 “嘭!嘭!嘭!” 以路德为中心向外冲撞!所有的酒瓶当场渐次炸裂。 那个原本就已经缺了一个口的强化玻璃窗彻底支撑不住,科技与工业也是有极限的,命途多舛,它终于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兀地碎裂,哗啦一刹,成百上千的玻璃碎块如盛大的雨幕粉碎坍塌开来! 而漩涡中心的路德面容扭曲,青筋暴起,血管喷张,深得发紫的血管筋结如黑蛇一般攀爬至他的全部身躯,皮肤龟裂,皮下脂肪扭曲挣扎的向外挤出,他不断瞪大的眼球瞳孔开始不断分裂扩大,直至占据整个眼白! alpha一惊:“这群疯子到底是用的什么在做实验原材料!” 没有人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路德身周的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了和青年身周环绕相似的透明精神丝——或者不该称作丝,卷刃更为恰当。 糟糕! 距离路德最近的beta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把撞开了身后还在提问那个蠢货alpha,同时,他也彻底无法再避开那道卷刃的攻击! 完了完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填阵亡以后的抚恤金受益人呢…… 一个人挡在了他的前面。 宛如一把发硎利剑,铮鸣出鞘! 刚才这个人也是像这样挡在那个走私客的前面。 猩红色染红了他的视野,年轻而温热的液体扑打到他的脸庞上,切切实实地提醒着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蔚起!!!” …… 作为本次任务的随行军医,慎独一眼皮从昨天开始就在狂跳不止,而且从始至终都是右眼皮,完全没有半分好事的预兆。 当一群人疯了般地乌压压一块儿从那狭小且脆弱的门口挤出来,连向主舰汇报都顾不上、直奔就近隐匿的医疗方舱时,慎军医的心跳就不由自主的慢了一拍。 出事了! “救人!”景飞白扶着蔚起撞开了方舱的门,猝不及防间,白檀的冷香弥漫了整个医疗方舱! “怎么回事!”慎独一屏住呼吸,即刻打开了随行的简易治疗舱。 景飞白喘着粗气,和一旁的席泽一起将右肩被刺穿的蔚起安置入了治疗舱:“情报有误,那个路德自己身上还有多余的九号试剂的原液……他给自己注射了!” 慎独一:“路德呢?” 席泽呼吸急促:“死了,长官杀的。” 蔚起脸上的仿生面具已经损毁殆尽,露出来面具下他原本的轮廓——面容冷俊料峭的青年半垂着眼睑,睫羽轻颤,修长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宇间连带着浅浅疏离的悲悯感。 恰似雪色的白檀花。 与仿生面具那张平庸无害的脸完全相反,蔚起原本的模样,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委实惊艳过头了。 每一次打量这位年轻军官的脸,慎独一都觉得,这家伙不靠脸吃饭简直是浪费! 隔着治疗液而折射出的水光,蔚起徐徐抬眼,乌黑凤眸里流动着星河的倒影,玫瑰色的极光衬得他锋利的眼神有些艳。 他对景飞白说:“我没事。” 说罢,蔚起便在治疗液的麻醉效果下沉沉地闭上了眼。 景飞白压抑着嗓子里的情绪:“抱歉。” “没事儿,小伤,还没一个月前清剿虫巢那回严重。”慎独一拉出蓝色的悬浮屏,检查医疗方舱内所有人的身体状况,“对他来说不成问题,席泽你一会也去检查一下,心率过高了。” 他开始核对医疗仓反馈给自己的相关信息:姓名,蔚起;性别,男性omega……嗯,信息素,白檀…… 等等!性别是什么来着? 男性,omega! 慎独一不敢置信地点开更详细的病情反馈。 体温过高,腺体发烫,信息素紊乱……这个时候,慎独一才意识到了问题真正严重的地方在哪里。 白檀香越发浓郁,不同于平时的冷沉,此刻居然酝酿着醇和的回甘,散发着清淡的甜,无知无觉的恣意蔓延。 “席泽。”同为alpha的慎独一望向现在在场的另一个alpha,颤声道,“你现在出去,去找隔壁的医疗官……找个beta来,不,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席泽不明所以,按道理,慎独一才是这次行动负责的主军医,哪有在下一个医生来之前先把病人丢一边的? “到底怎么了!”景飞白心底溢出一种惴惴不安的惶恐来,“他出什么事了?” 景飞白是个beta也就算了!席泽这个二愣子居然也没发现问题! 白檀的气息愈发浓郁,昭示着可能失控的危险,慎独一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好涵养,连带拖着席泽和自己一起落荒而逃地滚出医疗方舱! “这特么是二次分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遇见 “姓名。” “简秀。” “性别。” “男性ome……不对,alpha。” “不用紧张,简秀先生。预约的时候,颜夫人已经告知过院方情况了。”坐在对面问诊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可靠。 “二次分化虽然只有九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在已有的医学记录里还是有先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会尽力的。” 简秀抿唇淡笑,上挑的眼尾下那一颗姝丽的朱砂红泪痣盈盈欲滴,他礼貌答应着:“好的。” 其实,如果眼前的医生能够克制住自己想要切片研究一般学术狂热的目光的话,他的这句话对于简秀来说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些。 兴许是简秀的目光太润泽含情、欲说还休,被这样注视着,医生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免有些快了,索性低下头去与枯燥乏味的资料相对。 “根据资料来看,你是在高烧后发现了身体的转变?那么其中,你是否还记得更加详尽的细节呢?” “不是一次……不对,在那次高烧以前的一个月,我就一直有些感冒,期间断断续续发过几次低烧。”简秀认真回忆道,“因为这段时间我的学生们在准备备考,所以我的备课压力也有些大,我一直以为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流感……直到后面高烧以后,就突然二次分化了。” “好的。”医生操作医用辅助ai记录下了简秀的叙述,并将其转化为书面语,“那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简秀:“老实说,并没有。” 医生有些失望:“无任何异常?” 简秀扶额:“额,最近在公共区域经常走错厕所算吗?” 医生:“……这个被医学归为条件反射,是您常年养成习惯的肌肉记忆,暂时只是需要您慢慢适应。” 简秀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聆听。 “目前来说,人类的abo性征分化与男女两性不同,它也只是在跨入星海成为星际文明后自然选择的产物,人类对其的认知还尚且有局限,所以对于后天自然二次分化的这种状况,目前已有的学术推论里,更倾向于是自然选择的巧合。” “自然选择的巧合,你的意思是概率?”简秀思虑着。 “是的,这种概率很小,但存在,继上一个在历史上已知的二次分化案例以后,您大概也应该是这两个世纪以来唯一的一个案例,根据上一个案例记录,二次分化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以及……不可逆。” 不可逆?简秀挑了挑眉:“那还会产生其他问题吗?比如生命安全,信息素紊乱等等?” “放心,那倒不会,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建议你定期复查,我会给你开一些信息素相关的药物调节。但目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自我认知的问题。” “所以,简秀先生……” 医生继续再度抬眼,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简秀。 是没有一丝攻击性的乖巧模样,五官柔美俊秀,眼里流转着湿润的光;皮肤白皙温暖,衬得眼尾的朱砂泪痣愈发明丽,淡淡晕染,随常的一瞥都足以令人心弦颤动。 医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遇见了这样的一个omega,哪怕只是随意的搭上几句话,他应该都会有一天的好心情。 但现在…… 萦绕在医生鼻尖的橙花香信息素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笑貌令人心动不已的青年已经是个alpha了,货真价实的alpha。 简秀笑了笑,好脾气地提醒着盯着他发呆的医生:“洗耳恭听。” “哦,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失礼的医生匆忙侧开目光,不敢再直视简秀,“我的意思是,您可能需要考虑考虑……如何去做一个alpha了。” 他在心底无奈的哀惋一声,默默补充完了没有说完的后话,一个比omega还要动人的alpha。 “滴——”医生面前的悬浮屏骤然亮起,是医院的辅助ai,“您好,临时预约通知,病人将于下午三点前来面诊,具体信息已发送您的工作终端,请早做准备。” “收到。”医生下意识问道,“具体病症?” ai冷静的机械男声回答:“二次分化。” 医生:“……” 简秀:“……” 僵持了数秒,简秀试探地开口:“那个,刚才您是不是说……我大概是两个世纪以来唯一一个案例?” “大概……”脸有些疼的医生觉得,今天下班以后,自己也许可以去尝试买一买星联最新一期的彩票。 - “二次分化?” “是的,二次分化。”通知蔚起这个消息时,身为他的上级兼长辈的骆正庭略有些局促不安,“现在你的性别……是个omega了,刚给你用上了抑制剂……还有就是,飞白他们去补给站给你带了姜汁红糖,说是要相信传统。” 蔚起:“……那个不是重点。” “蔚起,你知道的。” 见避无可避,骆正庭沉重的叹息:“同时,蔚将军和秋夫人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他们都很担心你。其实很多人也希望向中央星系调任,你……” “我明白。”蔚起打断了骆正庭手足无措的表述,眉目淡然,不再让他继续为难。 他侧眸深深凝望着窗外的星空瀚海,听见自己平静地说,“请上级放心,我会提交调职申请书的。”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直到现在,蔚起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心底都还浮动着一层不真实的错觉。 与外在条件贫瘠恶劣的第九星轨完全不同,中央星系几乎汇聚了整个星联的所有繁华。 这里基建完备便捷,绿化葱茏美观;如果有问题,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到公共服务ai,也不必携带实体货币,到处都有生物信息扫描设备,生物信息核实后,服务系统会按照标价自动在个人终端账户扣费。 这里不会有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走在街道上不必担心虫族或星盗的突袭,更不会有磁暴影响造成的身体不适与通讯断绝。 他是中央星系的本地人,出生户籍也是这里,可是二十余年的边境一线驻守生涯,恍如隔世,竟使他对这片出生的繁华之都感到分外陌生。 似乎他的灵魂还在第九星轨游荡,驻足在每一颗行星之上仰望,天空都是晦瞑昏暗,星海庭院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除了极光,玫瑰色的极光。 其他星轨的行星也有极光,也有着震撼生命的美丽;但很少见那样广阔、纯粹,而又绵长的瑰色绮丽。 这是第七星轨以外,根植于第九星轨苦寒恶劣的边境之上的玫瑰,由人类与星空一同铸就,千百年,浮沉斑驳,孤独不衰。 蔚起强迫自己将思绪拉扯着退出那片绯红,回到现实,除开其他的问题以外,当下这件事儿就令他颇为头疼。 二十余年未曾谋面的儿子终于回家了,还给二次分化成了“柔柔弱弱”的omega,秋夫人的母爱之情顿时当场汹涌澎湃而来。 不论蔚起解释多少遍在边境已经处理好了都没用,她直接一个包票为蔚起预约了全套的医疗体检服务。 尤其是二次分化这个问题,据说联系的是相关方面有名的医生,但如果不是蔚起拦着,可能秋夫人已经转手雇一整个医疗团队直接上/门服务了。 有点儿招架不住,终于得以喘口气的蔚起默默的想。 果然,你妈永远是你妈。 哪怕蔚起能面对虫族星盗大杀四方、刀折矢尽亦面不改色,可对上自己亲妈,也只有逃之夭夭的份。 要不等调职定下来以后,还是搬出去住吧。如此想着,蔚起洗干净了手,一同收拾好自己繁杂的心情,准备离开医院的卫生间。 还没转身,他就嗅到了身后荡漾而来的淡香。 清新,安宁,和煦,松柔容静。 ——是橙花。 “抱歉,我走错了!”来人没看清脸,匆忙的合上了门,徒留好闻的橙花的气息被他带起的风牵扯而动,微甜里,悠悠扬扬的舒展铺散出一丝草木的苦香,渐起渐伏。 走错了?可他不也是个alpha吗?恍惚间,蔚起呆滞在原地,等等! 他想起了一件事…… “居然又走错了,如果是在学校里,估计要接到投诉吧。”简秀尴尬地合上门,手还未放下,习惯性的抬头确认标识,在看清的那一刻,瞬间愣了。 “是alpha,我没走错?” 那他—— 简秀想起来刚才慌乱的一秒之间,自己从那个笔挺如剑锋的背影之上,感受到的白檀香。 很安静的气息,泛着醇意,带着天然木质调的克制……可再怎么克制,也不能改变里面那人是个omega的事实。 信息素不会骗人,尤其是刚才,电光石火,昙花一现,在接触到白檀气息的一刹那,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居然欢欣鼓舞地泛起了甜来! 昭示着他现在作为的alpha本能被吸引。 “嘎吱——”而此时,门开了。 在公共场合,出于个人礼仪,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冒犯到他人,蔚起不会外放精神海探查;而为了个人隐私,中央心系公共场合这种私密空间采用的隔绝涂料也尤为上佳。 所以,门里门外的两人都没有想到,原来与对方,仅仅唯余一门之隔。 适逢其会,两人恰好撞上了彼此的目光。 白檀微凉,橙花微甜。 兔起鹘落之间,简秀注意到眼前的这个omega居然有一双清冽深邃的凤眼,盛满了皑皑雪原朔风;可在他的凛然澄澈的眸光尽头,却倒影着简秀右眼眼尾的一点朱红,微弱不熄。 奇怪。 他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蔚起咳了咳:“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那个……”晃了神的简秀哪壶不开提哪壶,“您走错厕所了。” 蔚起:“……” 简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谈判 “我……”简秀哑然。 纵使是中央大学的文学老师,他一时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情状下,自己该如何巧妙运用语言的艺术来化解尴尬。 就在各自心虚的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时,耳畔霍然传来了不远处人群的喧闹嘈杂—— “怎么回事!” “有人精神海暴动!离他远些!” “通知安保!还有,报警!” 该死,这里怎么会发生精神海暴动? 蔚起眼神凛然一寒,暗自松了口气,正当他刚想疾步侧身穿过眼前的alpha、冲入慌乱地人潮控场,可接着,裹挟着橙花的温暖却直直扑倒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 一切太快,来不及做任何其他反应的蔚起下意识稳稳地接住了眼前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alpha。 alpha的瞳孔模糊成了无机质的黑色,没有一丝光。 简秀的状态非常不好。 在听清了“精神海暴动”这个名词的顷刻间,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呼吸停滞,心跳骤停! 恍然中,简秀清晰的感受到了一根锋利而又淬毒的钢丝赫然刺透了他的大脑,连贯着锥心刺痛绞进了他的精神海,撞碎了其中最敏感脆弱的一处,要活生生地撕烂咬碎一切理智! 惊风掠过,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尖长而嘶哑呜鸣,眼前所有的事物尽数皆是重影,每一次呼吸都抽动着肺腑的痛,身体里奔腾的血液腐朽不已。 白昼的光明褪去,阴冷潮湿腐蚀进了骨髓,将他蚕食殆尽,仅余的残渣被拖入了暗黑虚无的星海之骸。 不…… 蔚起眉头拧紧,扶稳这个瘦削的alpha青年,怀抱里的青年的眉眼姝丽秀美得不像话,眼尾下灼灼的朱砂痣令蔚起想起了第九星轨璀璨的玫瑰极光。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情境,也许这都算是一次不小的艳遇。 可此时此刻,他掌下能够切肤感受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在不受控地颤抖,正常的温度寸寸流失。 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蔚起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怀里这个人所震颤的仓皇苦痛、彷徨空洞,弥漫着与蔚起在边境线外所遇见的濒死生命如出一辙的悲恸。 一切生命,不论是平民、军人、星盗,还是虫族。 眼下的状况看上去可不像是在走桃花运。 这是……受到暴动者的精神海频波影响了? 常年累月的边境驻守经验,令蔚起迅速找到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个alpha的精神海有相当的缺陷! 想到这里,蔚起轻轻外放精神海,浮起淡淡的水雾,筑起一层隔绝屏障环绕于青年身周,为他隔绝了暴动者外来的精神频波的冲击。 做完这些,青年的眉心果然舒展了不少。 “治标不治本,得快点做急救。”蔚起喃喃,将目光再度挪向了焦点的中心。 精神海暴动失控的是一位几近中年的beta女性,衣着虽不华丽却也尚且还算考究,可此时已经看不出这位夫人原本可亲的模样了。 ——她精致盘起的美丽浅棕色鬈发四散而开,青筋炸裂般的从皮肤里崩起,但有细纹的面部肌肉疯狂抽搐,双目决眦,眼白膨胀,几次挤出零星的音节,却又被哑声咆哮撕裂! 属于这位夫人的扎有香槟色缎带花朵的纱帽被剧烈的冲击给吹向很远,宛如一只孱弱的蝴蝶,优雅不复。 蔚起观察到,她的身周边漂浮起许多零星的细小气泡,逐渐粘合成团,再度凝结成更大的气泡——这是她的精神海外放状态。 她释放精神海的能力非常的生涩且不稳定,蔚起在十二岁时第一次尝试外放精神海都要做得比她好上很多。 也就是说,她从来没有接受过相关类似的训练! 可哪怕是这样,面对一群普通人,也足够构成严重威胁。 星际时代以来,人类对大脑的开放与进化逐步深入,精神海确实可以运用于日常生活和某些特殊领域,但直接外放,非常考验个人的能力与极限,能够做到如蔚起一般得心应手的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而精神海的暴动失控,一般大多数集中于常年累月使用精神海、或者某些相关灾难中受到重创而幸存的特殊职业者身上。 而这一类人群,会被星际联盟政府严格要求、长期观察监控,甚至有针对性的特殊医院治疗,不可能如现在一般,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位夫人,更是绝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 现在她的失控无异于一个从来没有摸过枪械的普通人一下子拎起来上膛了一把高火力的重型机枪,随时可以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扫射,持枪者还是磕了药的那种! 惊恐的人群尖叫着远远地退开,而医院的安保人员已经前来周旋,但他们到底不是专业的处理人士,而精神海的相关专用的针对器械武器在中央星系又受到严格管制,安保同样也不敢贸然近身。 手持着简化版麻/醉/枪的安保们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他们感受到了指尖沉重的阻碍,有什么东西,堵死了枪膛! 在这位女士的精神海频波影响范围以内,几乎所有可对她造成威胁的事物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宛如丛林猎手天生的直觉。 而早有准备的蔚起已经躲在了暗处观察情况,他用精神海将自身的存在感隐匿起来,屏蔽了她的精神海探查,哪怕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事不省的alpha,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微操。 在和平为常态的中央星系,他们只是普通的安保,根本没有从事过精神海暴动失控相关的突发事件的经验。 一边思量着,蔚起抽出了自己藏在衣襟内的配枪。 即使是在中央星系,他也有配枪权限。 “队,队长……现在该怎么办……我只在电影和新闻里见过精神海暴动……”其中一位年轻的安保队队员颤声地问着一旁的安保队队长,他手里的麻/醉/枪现在的价值不比一块儿废铁值钱多少。 “闭嘴!”安保队长历声道,“以前的紧急培训都白学了吗!在警察来之前,得把她困在这儿!” 队友脸色发白:“可是,可是……” 他曾经在某个重口味的非法论谈上看过在某些治安尚且混乱不明的区域、一个精神海暴动者在闹市里失控的视频……透明的、不易察觉的、被凝炼成刀锋的精神海,藏匿于人群里,肆意妄为的痛下杀手! 随时都会有人倒下,随时都会有人死亡。 谁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凶手仿佛一只披好了羊皮的恶狼,混入迷惘混乱羊群,啃食着自己的猎物。 那一整个集市的人,都是他屠戮的羔羊。 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孩子,官方的人到达还有一会儿,你是医院雇佣的安保,哪怕你手里只拿了一柄玩具枪。”安保队长感觉自己在说一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可我们身后,就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群众!” 浮动的气泡颤颤巍巍的逐渐拉长,扁平,进而锐利! 她的精神海成功地凝成了四寸左右的细小刀锋,而在以她为圆心的这片空间区域,这样的凶器,不计其数! 所有安保小队的成员脸色猛地惨白! 她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将她包围而住的安保,唇角勾起了一抹猖狂的弧度。 这时的人们才发现,她原本的瞳孔分裂成了无数颗,又紧紧聚拢,挤满了整颗眼球,闪烁着诡异的暗光,好似某种昆虫的复眼! 那是! 居然和路德的症状一样! 察觉到不对劲的蔚起心念一动,手/枪的狙击瞄准点偏离了她的头部。 安保队长无意识地呓语:“老天,这还是人类吗……” 话音未落,刀刃嗡动!上百道无色的刀锋呈弧面辐射状对准四周!紧接着,向周围射去! 安保小队的成员们下意识的抬手去挡—— “砰!砰!砰!砰!” 枪声! 想象中千刀万剐的酷刑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四声接连的枪响却瞬间唤回了他们的意识! 几乎可以算是丧失人性的女人四肢在空气中炸开了血雾,被击中的关节活动处竟然还有破碎的森森骨片与血肉一起横飞四溅! 这四枪的连发,彻底破坏了她四肢的行动能力! 而一层水雾般的透明膜,把安保小队和她隔绝而开,死死“粘”住了原本该将他们剁成肉酱的风刃! “啊——”无法再站立的女人爬行在地,痛苦的哑声咆哮着,开始重新凝结自己散余的精神海,挣扎着想要反抗。 在她看来,刚才的枪击打断了她攻击,才会那么突然的被反制住,只要她的神经中枢还没有被破坏,她就还可以反击! “砰!”又是一枪。 这一枪直接命中了她的肺部,强效的军用子弹足够把她的半颗肺轰成了血沫。 正常人类现在本该休克濒死,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啊,啊啊啊——”她终于发现了攻击的源头,杀意距离波动,朝着子弹袭来的方向嘶吼,同边境线上只被激怒的虫族一般。 安保小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终于看清了开枪的射击者。 是个很年轻的青年男性,omega,着装干练整齐,面容冷清肃杀,半蹲下身,还正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他背挺得笔直,半侧着身,一手扣住那个人的后脑,护在怀里;另一手持枪,在诸多的干扰之下完成了刚才的精准射击。 冷静、迅速、果断、甚至是狠厉。 目前的女人是一只见血的野兽,疯狂地渴望撕碎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招惹她的蔚起,可就在她尝试着再度收集精神海的下一秒—— “砰!砰!” 蔚起行动毫不滞涩,又开了两枪! 这两枪分射入了她的左右两处肩胛骨!精准得几乎是一她的脑袋为平分线!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呜……啊……”一直被狠狠压制住的她终于不敢再轻易尝试任何反抗,被上位猎食者注视着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的恐惧迫使她胆怯不已。 子弹一开始穿透时还尚且感受不清,可伴随着痛觉神经的活跃回复,她大脑所分泌出来的一点儿多巴胺被后劲涌来的强烈刺痛给冲散得一干二净。 她扭曲着身体,原始的生物本能促使她想要爬行逃离这个可怖的猎人的视线。 她茫然又直白地想:逃,快逃! “砰!” 蔚起再度开枪,这次,这发子弹直接破坏了她的脊柱神经!彻底切断了她的所有行动能力! 她完全处于了瘫痪状态! 她战栗着望向了蔚起,而那柄噩梦一般的枪口,连发射的强大后座力都没有没能使它偏离分毫。 而这次,蔚起瞄准的……是眉心! 他可以杀了她。 “抱歉,耐心有限。”蔚起毫不避讳地与她遥遥对视,连呼吸都没有乱。 “这是……”旁观了全程的安保队长意识到了蔚起的想法,脊背生寒。 这个青年并不想直接击杀目标,可又不能放任她的失控,于是采取了另一个办法,另一个慢刀子割肉、放血刮骨的办法。 不容任何松动。 只要目标稍有动作,无论是攻击还是躲避,直接射击! 先是四肢关节,再是肩胛,然后是脊柱,最后定格于致命的眉心,几乎是一层层递增威慑。 仿佛在无声的心理暗示,一层一层地逐步加码,只要她敢有任何异动,他随时可以一枪一枪,在她身上打空一个弹夹。 他居然用最原始血腥的手段,在向一个仅余本能的生物谈判!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擦肩 风和,日丽。 中央军校其中一栋办公楼的窗外,大片的水杉木青葱碧绿,翡翠色的湖泊里的白天鹅扑打着翅膀,将带着皎洁羽毛的水珠舞到阳光下,在光晕里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湖边的小道时不时会有穿着墨蓝色军装的过路人路过,投喂下今天军校特供餐厅提供的食物碎屑。 根据投喂人群不同的饮食习惯,它们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面包、蛋挞、列巴、法棍、松饼,馒头、包子、发糕,甚至还有马卡龙,一应俱全。 简直是完美汇集了人类饮食文明集大成而肥美的白天鹅。 言云鸣毫不怀疑,再这么胖若两鹅下去,这群人们传统印象里美丽如湖中仙子般的生灵,差不多就能和餐厅后厨的食材们有一争之力了。 唔,铁锅炖大鹅也不错,后厨东北菜做得挺好…… 他一边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翻阅着今天发给他工作终端的文件信息,思考着该如何分配下拨的经费才算合理。 “哐哐哐。”三声敲门响。 “请进。”言云鸣拿起自己的杯子,浅啜一口咖啡,皱了皱眉,有点太苦了,还发酸。 “言主任。”最近新来的助手安德烈推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刚刚我们这边接到了索尔思星,雅兰区警局的联系终端。” “晤。”言云鸣点头,继续喝咖啡。 “他们说需要您亲自去一趟他们警局。”安德烈眼神有些发虚。 “需要我去警局?”言云鸣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里的咖啡,“怎么回事?” “他们说需要您去开个身份证明,据说……是中央军校的教官。”说这话时,安德烈悄悄打量着言云鸣的脸色。 此时的言云鸣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我们学校的教官直接通过星网官方生物信息扫描,就能直接确认。而且,为什么指名道姓要我跑一趟?” 他记得自己好像用不着主管师生信息这一块儿。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安德烈一脸懵懂,“但是据说这位教官不仅无法查询到他的身份信息,而且还在公共场合遇上了有人精神海暴动,他直接连开了八枪把对方打得半死,手里还挟持……啊,不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事不省的无辜群众。” 安德烈越说越没底气,这个恐怖分子一般的暴徒描述…… 怎么听都不太像是个善茬的样子! 言云鸣:“……” 言云鸣:“安德烈,我刚刚忘问你一个问题,这位,嗯……‘年轻有为’的教官,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说他叫蔚起。”这个安德烈倒是回答得很快,“是他指名要求言主任您走一趟的,他还说,记得带上一位军属医院的精神海方面的医生。” 言云鸣沉痛扶额:“……我去。” - 简秀一个人困在沉默无垠的星海中央,时间成了毫无度量感的虚无品,好像已然沧海桑田,又好像不过转瞬即逝。 曾经的人类向往天空与群星,可当真的置身于星野之上时,反而却被孤独与恐惧湮灭。 太空旷了。 因为太寂寞,他开始观察那些为数不多的点点星光,它们晕染在玫瑰调的黑色里,好像把暗无天日的幕布给烫出了透光的洞,似乎抬手可触。 可事实上,他知道,每一束所能得见的星光,都来自一颗垂死的星球,不知还能闪烁几时,不知穿越了多少光年,最后的余晖才抵达了简秀的眼前。 星海咫尺,千万里之遥。 垂死的星光与垂死的生命,相得益彰。 简秀自嘲的笑了。 这样想着,他打算阖上自己的眼,这个时候,沉睡才是最好的消遣办法;人类因沉思而得以为人,因为人性,所以痛苦。 只要目不所及,心不所想,他也可以佯装自己是万千星海中的一颗无机质的尘埃,无惧无怖,无忧无虑。 可简秀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自己人性的根深蒂固。他一闭眼入眠,并没有陷入无意识的麻痹之中,而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故乡的梦。 梦里有中央星系繁华的城市人群攒动熙攘,有各类语言在同步传译里交谈,有边境行星上小夜市雀斑姑娘的歌声,有篝火晚会中粗木杯子里手工制的果酒。 还有,还有—— 白檀! 简秀惊觉地捕捉着身周缭绕的白檀香,这与他梦境格格不入的清寒木制香原来一直环绕于此,宛如一道最后的防线,隔绝了他沉湎迷失的最后一道距离! 可是,为什么会是白檀? 简秀眼前浮现而出一个人,青年模样,黑发冷冽,凤眸寂寂。 不识何人,不知姓名。 他想起来了,他应该在医院,又遇上了有人精神海暴动,自己的精神海因为本身缺陷问题,所以就……就……这个人,是他昏过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豁然开朗,白光一现,他瞪大了双眼。 “呼——呼——”惊梦而醒的简秀下意识的喘着粗气,摸了一把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昭示着他方才睡梦的不安稳。 “醒了?”身旁轻松的男声含着笑,“还说该不该叫醒你松个手,不过蔚上校说没事,结果刚好你就醒了。” “言云鸣。”另一个淡漠的男声打断了他。 被这么一提醒,简秀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手里一直攥着一件银白色的外套,没什么多余装饰,裁剪干练修身,还可以嗅到其上若有似无的白檀香。 刚才浅笑调侃的男声来自一个年轻的男性alpha,佩戴着中校肩章,一身严肃的墨蓝色军装也没收敛他满目的笑意,只差抓一把瓜子,他就是欣赏一出好戏的看客。 而打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简秀昏迷前所撞见的那位omega青年。 现在的他只单穿了一件衬衫,坐在不远处,把玩着手里的手/枪,整个人闲闲散散,凤眸半垂,空若无物,喜怒不形于色,瞧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青年半侧着的脸被室内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边缘,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柔化了些许他的冷练气质。 不用多说,简秀也知道自己昏迷时候死拽着的外套是谁的了。 “抱歉。”简秀耳尖有些发烫,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蔚起没有回答,被叫做言云鸣的中校却用一种慈爱般的语气开口:“医生会再来在给你检查,你可以跟医生沟通一下之前的病史,不用担心,已经为你做过急救了。” 简秀点头:“谢谢。” “言中校,走吧。”蔚起收起了手里的枪支,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从简秀怀里抽走了自己的外套,“一会儿会有专人来找你做现场笔录,只是流程,没什么大事,做完了让他们送你回家。” 后半句话是对简秀说的。 简秀忙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家。” “这里不是雅兰区的医院。”言云鸣瞥了一眼不发一言的蔚起,“这里是起点星军部,第三附属医院,归军部管辖,针对精神海失控的暴动者专属医院,所以……别乱跑。” 简秀:“……好的。” 蔚起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变化,只是随意的看了眼简秀,便默不作声的出了门。 白檀冷香跟随着他而离去,简短的交际之间,这位沉默的上校似乎始终如一的平静,连睫羽翕动都是淡薄。 可不知怎么的,简秀总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心情不好。 跟在他身后的言云鸣回过头,朝简秀狡黠的眨了眨眼:“其实我们刚才就该走了,只是谁也没办法把你的手从蔚上校身上掰开,鉴于你是合法公民,我们不方便在你身上采取强制手段,所以才等到了现在……不过我估计他就是心软……” “言中校。”门外,蔚起的声音再度响起。 “额,好的。”言云鸣后背一僵,继而对简秀笑了笑,也跟着出了门。 不过简秀只是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指尖细细搓捻着刚才残留的那一点白檀香。 白檀…… “如果不是你的个人信息还在保密范围以内,这件外套估计你都干脆送给他了吧。”言云鸣毫不费力地跟上了走得飞快的蔚起。 蔚起不语。 言云鸣自顾自地说:“等你档案调到中央军校,成为正式教官,个人档案应该就可以解封一部分了。也算是得见天日了?” 蔚起:“没感觉。” “至少到时候再出今天这种状况,也不用我来给你开身份证明。”言云鸣耸耸肩。 蔚起的档案尚且处于保密阶段,又在公共场合持枪闹出这么大动静,第一时间赶来的星联警察没能查到他的个人信息,当场把蔚上校给当成恐怖分子给包围了。 一想到这儿,言云鸣就有些痛惜:“我还以为咱们会在军校见面,然后各自感慨因缘际会,人生无常,结果你给我闹这一出?” 蔚起挑眉:“那下次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 “免了。”言云鸣苦笑,“现在这事儿已经够军部有些人头疼了。” 沉吟片刻,蔚起道:“我今晚会再起草一份汇报书递交,这次的精神海暴动者的外在表现和我在边境线上见过的近似,我觉得两者之间应该有一定的联系。”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言云鸣脸色一冷,“以前的案例都是聚集于外星轨区域,而这次居然直接发生在中央星系,后续影响很不乐观。” 蔚起点点头:“嗯。” “不过,刚到现场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对刚那位美人有意思。”说着,言云鸣话锋一转,用手肘撞了撞蔚起,“反正你现在也二次分化成omega了,刚才的美人居然是alpha,刚好凑一块儿。” 蔚起冷漠道:“说明你眼睛瞎了。” “说真的,至少我觉得他醒过来之后,你心情要好上很多了。”言云鸣没有细说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由来,只是觉得,虽然蔚起看上去不声不响,却似乎是特意等美人醒来的。 可蔚起没理会言云鸣这个说法:“都一样。” “不,你以前可不会抱着别人,一般都是用拎的,甚至有时候是用拖。”谈及此,言云鸣不由得回忆着自己这位老同学的此前壮举,“今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蔚起:“换成你面对边境线的一群暴动分子,应该也温柔不到哪儿去。” 言云鸣反问:“那军校读书时候的实战演练呢?我记得我作为你的队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优待来着?当初醒过来的时候,隔夜饭都快被我吐出来了。” “有啊。”蔚起瞄了一眼他,气定神闲,“我是用扛的。” 言云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错位 中央星系的日升月落永远是分明的,哪怕现在早已经没有了自然意义上的太阳与月亮,可就像人类围绕着中央星系打造无数星轨上如尘埃一般的人造小行星那样,他们也耗费巨量资源打造了“日月”。 广阔无垠的天空之上,星河之间,圆月高悬。 人造圆月。 为了趋近真实,“人造日月”计划中,太阳与月球都参考了在地球时期人类对这二者的全部资料,所以现在人类头顶的这轮明月,也有阴晴圆缺。 朝夕更迭,宛如地球。 从黯淡蓝点赴往黑暗星海,人类,仍然眷恋无法返航的故乡。 皓月当空的夜间,蔚家氤氲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暖色里。 蔚起在家门口,反复确认了自己的状态,最后,揉散了眉心的倦怠,摁下了所有多余的情绪,将自己整理回了出门前的模样。 有些事,不该带回家。 当他刚一推开家门,醇厚汤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空气里浮动着精心熬制炖煮出来的骨肉香,就着山药红枣等佐菜,弥弥漫漫着沁人脾胃的温度。 这是在第九星轨时不曾有过的暖意。 餐桌前,蔚起的母亲秋芸正还正嘱咐着一旁帮忙的递菜的厨娘一会儿记得看着时间再做哪些菜,免得出锅放久了口感不好。 也不知道为了准备这顿晚饭妈妈忙了多久。端详着母亲纤细的背影,蔚起向来疏寒的眉眼软了下来,多了几丝少有的眷恋。 “我回来了。”蔚起轻轻开口。 “哎呀,小起回来啦。”秋芸欣喜地转过身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很快就可以吃晚饭了,要不要先喝碗汤,今天妈妈炖了汤,你小时候最爱喝了。” “不用。”蔚起走上前去,帮秋芸拢好了鬓边的碎发,“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你先休息,你也忙了一天了。”秋芸笑盈盈的放下汤碗,状似无意的问道,“所以,医生怎么说?” 蔚起:“……” 似乎,好像,应该,可能,大概……他忘记看医生了。 嗯。 医院去了,但没完全去。 “挺好。”蔚上校神态自若的端起自家亲妈刚放好的汤,干巴巴地喝了一口,“说没什么大事……这高汤熬得不错。” “喜欢喝就多喝点,但是要留点肚子吃饭。”秋芸继续若无其事的折回了刚才的那个话题,“没什么大事的话,那医生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 说着,蔚起再度低头喝了一口汤,在咽下热汤那一秒,飞速思索。 求生欲迫使蔚上校脑海里闪过了千万种学术名词,上到《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下到《军用机甲操作指南》、《星际单兵作战指挥》,几乎全被他筛了个遍。 “原因目前还要再等等医院那边的消息,毕竟,二次分化确实很少见,今天只是做了一轮检查,和边境医院的断定方向差不多,具体的情况可能还要明天或者后天才能拿到结果。”蔚起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语调清晰冷静,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这样啊。”秋芸笑得更慈爱了,“所以我们小起是有好好看医生的吧?” 蔚起淡定点头:“嗯。” 秋芸微笑:“所以今天医生给我把预付的诊费给退回来是他退错了吗?” 蔚起默默点头:“嗯。” 秋芸:“所以医疗ai联系我的终端说并没有等到病人也是因为他们系统抽风了?” 蔚起只能点头:“嗯。” “蔚起,二十多年没回家了。”秋芸满面笑容,意味深长,“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我很好骗?” 蔚起没有点头:“……” 亲妈在前,蔚起到底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错了。” 厨娘已经离开了餐厅,去准备一会儿的晚餐,现在是母子俩的独处时间。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明明是至亲血脉,却二十余年未曾谋面,还二次分化成了一个omega,工作调动,被迫适应。 此间种种,多的是忧心忡忡。 一想到了这些,秋芸到底还是软下心来。 最近她一直强迫着自己在自己孩子面前故作轻松,没敢将其他过多的压力施加给蔚起身上。 秋芸坐了下来,撑着额角:“我这些天一直不敢和你多提这件事,你是我和你爸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你是alpha还是omega都无所谓。” 蔚起安静地在母亲身边坐下,像小时候那样。 “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不需要我的孩子去承担大风大浪,他可以一辈子开开心心的,结果……”秋芸自嘲的轻笑一声,“你可真有出息,和你爸一样能耐。” 她淡淡地说着,好看的凤眸微颤,蜂蜜似的琥珀色灯光照进了她的瞳孔,照出一汪清澈的温情,徐徐清风,点点涟漪。 “抱歉……”蔚起低声道,“妈妈。” “没事,也是好事,你有自己的想法原则,我很高兴。”她眉梢温和柔软,娓娓诉说,“只是以前我就经常想,你迟早也可以调任回来,然后呢,就可以见见和你订婚的那个孩子……” “噗咳咳咳咳咳!” 刚咽下一口汤的蔚起被自家亲妈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给呛了一口:“订婚对象?” “对啊。”秋芸不明所以,“你知道的,一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就给你定好的,简老将军家的小孙子。” “……”蔚起痛定思痛地再度低头,又喝了一口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蔚上校终于想起来,现在还有一个被自己忽视已久、更为严重的问题。 他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 自己那个坑孙子的亲爷爷在早八百年前,在他还只会爬的时候,给他找好了一个订婚对象——老战友的亲孙子,据说还是个美人胚子。 尽管爷爷吹得天花乱坠,蔚起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那张皱巴巴还没长开的五官上看出“美人胚子”四个字的。 由于尚且还处于幼儿时期,两人基因提取的信息素比对,结果显示信息素契合度远胜于星联公民匹配度的平均线,那么说明,在他们成年以后会更高。 于是,两位爷爷直接一拍即合,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娃娃亲定下来,而且这婚约居然还通过了星际联盟政府的审批! 不强制性,可合法,但有病! 简直是生怕自家孙子注孤生一样! “现在这个年代。”蔚上校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个人的人权问题,“我们还来娃娃亲这一套?” “你要反对包办婚姻,自由恋爱,当然可以!我和你爸还有你爷爷甚至星联政府全都支持,要知道,给你定的婚约没有强制性。” 秋芸女士语气中无不嫌弃:“可是你看看你,身份保密,信息保密,行踪保密,就差查无此人了!你觉得你有自由恋爱的机会?” 今天确实查无此人的蔚上校没有吱声。 谈及此处,秋芸便是格外欢喜:“那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来着,是个特别可爱漂亮的小omega,又香又软。” “等等。”蔚起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omega?” 秋芸:“额,对啊。” “那我很遗憾。”蔚起自我安慰般的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极其敷衍地表示着自己约等于零的惋惜之情,“至少,二次分化以后,婚约应该就不作数。” 毕竟,他现在也是个omega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青年悄悄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目前看来,二次分化也不是一无是处。 秋芸:“……” “嗯,小起,最近事情太多……妈妈可能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将蔚起的暗自轻松尽收眼底的秋夫人眼神里满是同情,总感觉自己有些残忍,思索着该如何委婉的表述后话。 自觉问题解决的蔚上校神情安然:“您说。” 不太会委婉的秋夫人犹豫道:“其实,婚约还在。” “嗯?”蔚起一愣。 秋芸:“你订婚对象也二次分化了,是alpha……” 蔚起:“?!!!” - 月光的清辉自白色实木质地的窗棂外映入了简秀面前的桌面,混入了室内的光晕,恰好他将桌面上零零碎碎的药物包装切割成了分明的两半。 一半是信息素调整,一半是精神海修复。 “调职中央军校?”简秀不慌不忙的将今天看的两位医生所开的药按照医嘱挑了出来,拖拽悬浮屏至自己眼前。 康妮娅予以肯定答复:“是的。” 他对着语音终端那头的康妮娅再度确认细节:“还是选修课?上下两讲?《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是的。”康妮娅逐渐开始心虚。 简秀停下动作,沉吟数秒,犹疑道:“对于中央军校的学生来说,这个专业……有点冷门啊。” 事实上,简秀这个“有点”都用得相当委婉克制了。 这同等状况类比下来,大概就是不亚于在中央大学文学院专门开设了一门军工领域的行星高能物理工程测算;也许有关联,关联不大,八竿子打不着一个点。 “是升职为该专业的主教授,同时有军方文职考核评选的优先级。”前来游说的康妮娅的语气忐忑,“这其实也是学校对于简老师您教学能力的肯定,这次半期考核,您所教授的课程,学生平均分还是全系第一。” 简秀:“这门选修课一共有几位讲师?” 康妮娅:“一位。” 简秀:“……” 难怪是主教授,估计中央军校选修这门课的学生也多不到哪儿去。 简秀轻点几下屏幕,让家用智能ai“陶陶”给自己倒杯温水:“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发配边疆了。” 从中央大学语言与文学专业教授升职到中央军校文学类选修课主教授,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好事的样子。 对面的康妮娅哀嚎:“我们也不想,原本中央军校这门选修课的老师因为身体原因突然提前退休,还没到编制考核的日子,但既然开了这门课,平级大学里,这个空缺是直接从中央大学调动。” 正在吃药的简秀点头表示理解。 康妮娅解释道:“但这半个学期我们学院一连调去的三位老师,全都回来了,纷纷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完不成教学任务。” 她说:“现在,简老师,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中央大学的老师完不成教学任务?这这么可能? 他有些好奇,喝了一口温水,平静地咽下满口药物的苦涩:“可我记得,军校要求严格,学生是出了名的服从性强。” “确实很强,如果只是omega的军校生还好,可更多时候,任课老师们几乎每节课都会面对一群正襟危坐的年轻alpha或beta,你讲课的时候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你,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现在哪怕是给ai讲课都还能赚几句回复呢!” 专业对口,那是声情并茂;专业不对口,那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而且还是一群不解风情的瞎子! “但是这些都不算关键问题。”她苦笑着转述情况,“关键问题是……我们文学院现有可调动的老师,几乎全都都是年轻未婚omega或beta,主修文学,并非军校出身,完全没有经受过此类的信息素抵抗训练。” “基本上,心理高压状态的大家,很难在处于密闭空间的前提条件下,同时顶住近百名年轻正盛alpha强烈杂糅的信息素。” 这种哑巴吃黄连的教学环境,简直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 简秀心中有了数,问道:“一年级?新生?” 康妮娅语气肯定:“一年级,新生。” 闻此,简秀只是摇了摇头,冷笑不已:“刺头。” 这批尚还年轻的学生未必有什么多大恶意,不过倒是缺了几分打磨,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收敛。 一言以蔽之:熊孩子,欠教育。 “刚好简老师您情况特殊。”康妮娅讪笑,“现在,我们已经将您的性别资料改为alpha了,目前alpha信息素的影响对于您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况且简老师也是军人后代,我们相信您去了中央军校一定宾至如归!” “第一,宾至如归不是这样用的。”简秀哭笑不得:“第二,我的爷爷是军人,可我不是。” “不过……没事了,康妮娅。”简秀莞尔而笑,“第三,我接受学校的调任安排。” “这次真的太谢谢了,简老师!”康妮娅几乎热泪盈眶,“感谢您的理解,下个月,您就可以进入中央军校授课了,我和大家都会想念你的。” 简秀无奈:“……你这语气感觉更像是怀念。” 他刚挂完了康妮娅的终端,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简秀迅速收拾好精神海相关的药物,利落地丢进了最近的隐蔽式收纳柜里,让陶陶锁好:“进。” 颜姝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杯温热的牛奶,眼角弯弯,和蔼可亲的小声问道:“妈妈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简秀接过母亲递来的牛奶,轻轻嗅了嗅,微笑,“好甜啊,还有桂花香。” “加了桂花蜜。”颜姝俯身揉了揉简秀细软的碎发,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半大的孩子,意有所指般的低语,“我怕你吃了药以后再睡,做梦都是苦的。” “不苦的。”简秀扯了扯嘴角,言笑晏晏。 颜姝:“头不疼了吧。” 简秀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眼角的红色泪痣都透着乖巧,嫣如桃花:“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 “那二次分化的问题呢?”颜姝眼神闪烁许久,最后,只是怜惜地端详着简秀,“这个问题,医生怎么说?” “是自然选择,不可逆,虽然少见,但对身体无危害。”简秀吧咂一口牛奶,药物难咽的味道消解了不少,“问题不大,只是以后我就得接受做个alpha了。” 说到这儿,他忍俊不禁:“妈,你说这算不算一个孩子,两种体验?” “你啊。”颜姝失笑,想弹一弹漂亮青年光洁的额头,不过到底没舍得,“真的没问题吗?听说你的工作也有调动。” “没问题。”简秀心态倒是很不错,补充般的嘀咕了一句,“其实也不错,刚好可以顺带解决婚约的问题,就算有需要,但谁想和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结婚了。” 颜姝:“……” 简秀敏锐的感受到了身旁的母亲身体似乎明显的一僵,侧目询问:“妈妈?” 气质一向沉静美好的颜姝在此刻竟然有些为难,言辞哑然:“可能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她干咳一声:“你订婚对象也二次分化了。” 简秀:“omega?” 颜姝:“omega。” 简秀:“……” 简秀:“要不,我还是去买个彩票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猫咪 “订婚对象?还是娃娃亲?你身上还有这事儿?”言云鸣嘴里还啃着军校餐厅提供的夜宵糯米糕,就着保温杯里蒸腾着热汽的白茶急匆匆的咽下。 为了解决今天下午耽搁的文件,他晚饭就只是匆匆忙忙的啃了几块饼干,对于一个高强度工作量的成年人来说,实在是有些熬不住。 “我其实也忘记这件事情很多年了。”蔚起面无表情写着准备提交的报告,这话说得与他的报告一样,没什么多大的情绪色彩。 “啧啧啧,你说你们这是什么孽缘,遗忘多年的订婚对象,还刚好都二次分化了,这二次分化还刚好性向适配,搁这儿连环套呢。” 写着报告的蔚起身体微微停顿,“你不觉得未免太巧了吗。” “当然巧啊,二次分化都逃不掉的订婚……”言云鸣慢慢止住了话茬。 确实,未免太巧了。 意识到了什么的言云鸣骤然一怔,即刻挺直了自己放松已久的腰,神情严肃:“你怀疑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难道是简家那边对军部或者蔚家……” “相反,简家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蔚起眸光清亮:“无论是财政大权、还是军部内部,简家都没有任何一定与蔚家结为姻亲的必要。” “换而言之,这个订婚就是单纯的两家交好,甚至连这个婚约都是通过了星联的合法审查。” 尤其是针对简蔚两家而言,牵扯良多,这背后的审查几乎可以追溯到星联建立之初。 “我并不怀疑简家,或者说我不在已有的表层原因中怀疑简家,简老将军沙场多年、军旅一生,哪怕现在已经退休放权,也不至于为了这件小事暗箱操作。更何况,这个订婚,直接涉及到的是简老将军独孙的核心利益。” “就算真的是他们着手推动,应该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哪怕两人信息素契合度极高,对于简家来说,这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考虑因素之一,没有所谓的决定性可能。 简家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婚约而冒风险,付出与收益并不平等。 言云鸣心上一动:“那你的意思是?” 蔚起语气平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只是莫名有种感觉,感觉这一切不太像是单纯的巧合,但是原因……就现在情况来说,可用信息太少,我还没有发现。” 但不论如何,重心都不该只局限于一个简家,至少,目前不能肯定完全就是简家主导。 现在所有都还未有明确的指向,而缺乏重点的关键点,蔚起无法轻易断定背后结果;他也更不清楚,究其这个“原因”,到底是好是坏。 一切都是未知。 “嘶……好,我会帮你留意其他的方向。”言云鸣略加思索,也明白过来,蔚起大半夜还和他联系也并不完全是什么老同学叙旧情,应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蔚起郑重点头:“多谢。” 言云鸣又喝了一口茶:“小事儿。” 正和言云鸣聊着,蔚起的工作终端接到了一信息。军部的信息,那是一份文件,来自于中央星系专属负责精神海暴动的特殊执行厅总厅。 蔚起点开了它,目光定格,呼吸轻滞。 “怎么了。”言云鸣察觉到了久不发一言的蔚起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蔚起轻声,“今天麻烦你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结束了与言云鸣的联系终端。 蔚起并不希望言云鸣看到这份文件。 执行总厅发来的文件并不长,只有短短几页,干净明了得几乎看不出什么所谓的跌宕起伏,是如果写成传记都很可能被读者嫌弃乏味的程度。 ——今天那位女士的资料。 苏珊·罗莎,女性beta,经营有一家花店。丈夫病逝以后,一人独居。曾生育一女,后夭折,此后再无子女,也无直系亲属。 倒是在第六星轨有一家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方亲戚,看上去是她丈夫家的表亲,已经断了联系很久了。 蔚起继续向下翻动,发现随着资料附有今天临时调查问询的录像,对象是苏珊的邻居——爱德华一家。执行厅工作者的随身记录仪为了方便快捷,紧急问询并未采用全息录像,但这已经足够高清。 他阖上了双眼,思绪一动,点开了视频。 “请问,这里是爱德华家吗?”执行厅乔装过后的工作人员敲开了苏珊邻居家的大门,他们声音温厚,彬彬有礼,极易令人放下戒心。 一位亚麻发色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表情疑惑不解:“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中央星系罗莎蒙德区社区的工作人员,请问向您们可以咨询一些问题吗?”工作人员含着笑意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您可以通过星联终端相关部门的生物信息官网进行扫描,以此核实我们的身份。” “额,好的。”爱德华太太眉头一拧,有些紧张,“请问是什么问题,需要时间很长吗?我……我锅上还炖着炖菜。” 这句说辞非常拙劣,现代的家居ai已经非常完善,不要说是一锅炖菜,哪怕是一桌晚餐,也足以自动化完成。 当然,并不排除爱德华太太关心家人、热爱生活,对待每一餐都要亲力亲为。 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惋惜:“可能所需时间并不短,确实打搅了,对此我们深感冒昧。” “但今天下午一点,您的邻居罗莎太太,已于雅兰区医院非自然死亡,背后牵扯到了一起要案,所以需要我们来采集一些与罗莎太太相关的资料。” “什,什么……”爱德华太太脸色霎时苍白难看,震撼不已地攥紧了门上的把手,吐出的单词都断断续续,“上……上帝啊,这,我,我们……她……” 她终于乱七八糟的单词里拼凑出了一句话来:“我可怜的苏珊,……她昨天早上还给我女儿领口别了一朵铃兰花,说幸福女神会保护她。”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执行厅的两位乔装社区工作者不知真假的叹息。 两位工作者被请到了室内客厅,爱德华太太为他们泡好了红茶,礼节性地端上了蔓越莓曲奇和草莓西多士,而锅内清爽奶香的苹果奶油炖鸡也被她交给了家用ai,不再关注。 “请问,罗莎夫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工作人员这样问着。 事实上,早在他们上门以前,罗莎女士的一切备案在册的资料都被执行厅给连枝带叶的给挖掘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不过是来寻找某些更深的线索。 “苏珊她,她……她是个命运对她不公的人。”爱德华太太伤感地攥紧了手里的骨瓷茶杯,“她曾经告诉过我,她没有父母,是在第四星轨的一家社会福利院长大,在资助下完成了学业……在大学里,她遇见了罗莎先生,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 工作人员示意自己在认真倾听。 “她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很快就不幸夭折了。这让苏珊倍受打击,为了脱离这段伤心的记忆,罗莎先生带她来到了中央星系,想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是没多久,罗莎先生被诊断出了致命的重症,几乎没有康复的可能。” “上帝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女人,罗莎先生选择了保守治疗,联系律师,为自己的妻子置办了遗产,为她开了一家花店,还有一些资产的管理投资定期分红。最后,苏珊在医院送走了他,我曾经也见过那个时候的苏珊,她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开了。” “你们刚才是说苏珊是死在了医院?”爱德华太太意识到了什么。 工作人员:“是的。” 爱德华太太苦笑:“太讽刺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以及她自己,他们一家……全都死在了治愈伤病的医院。” 寂静,一时无言。 “妈妈。”一声稚嫩的童音打断了死寂,有着同样亚麻色头发的褐瞳雀斑小女孩推开了自己的卧室门,正紧紧抱着一个手工缝制的公主布偶,“苏珊阿姨怎么了吗?她昨天还说要给我烤红茶蛋糕的。” “小艾琳,赶紧回去写作业。”爱德华太太嘴角强压下悲伤,“我和叔叔阿姨们再聊一会儿,妈妈会给你买红茶蛋糕的。” “我想要苏珊阿姨烤的,她烤的会铺满焦糖栗子。”名叫小艾琳的姑娘晃了晃自己怀里的娃娃,莫名的倔强,“而且她还说要给我的娃娃再做一条新裙子,她说好的!” 爱德华太太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安慰道:“艾琳,苏珊太太最近有事情,要赶快回第四星轨去一段时间,妈妈一会儿再跟你说,你先去写作业。” “哦。”小艾琳还想再说什么,最后眼底蓄起了水雾,最后安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啪嗒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爱德华太太:“虽然苏珊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但她和小艾琳感情很好。” 工作人员轻声:“我们感到遗憾。” 随后,便再没有其他打断爱德华太太的叙述,问询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其中,包括了第三者眼中,苏珊的精神状态、身体情况、人际关系、情绪波动等。 视频结束,蔚起在一片缄默中,再度关注到了文字资料。 资料并不长,省略了大多的细节,甚至还有某些分析人员附加的重点分析;她的一生被执行厅的叙述提炼成了几张精炼、理性、客观的字句,浓缩至极。 带着的照片上,有一位穿着修身蕾丝长裙的女士,眉眼不再年轻,可浅棕色的鬈发,灰蓝色的瞳孔都显得分外温柔,她头戴着扎有墨绿色真丝缎带玫瑰花的纱帽,衬得她气质优雅婉转。 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圆润的三花小猫,似乎才几个月大,猫咪瞪着水晶般的眼球,在阳光下扑闪扑闪,毛茸茸的爪子正试图去抓她裙子上装饰的绿宝石蝴蝶胸针。 一人一猫的背后有一家花店,摆满了各类绮丽鲜艳繁花,被不同颜色的丝带彩结扎成缤纷花簇;在花店小小的庭院内的阳伞下,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与红茶。 店名叫……苏珊与花。 苏珊没有孩子,却有一只小猫。 哪怕是去医院,她也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装点有香槟色蝴蝶结的纱帽。 繁花,猫咪,红茶,缎带。 她的生活本该就是如此,由这些简单美好的事物构筑而成。 蔚起深呼出一口气,迟缓地靠在了椅子上,这漫长的一天以来,唯有独自一人时间,他撑起的清醒与冷静才开始逐渐涣散,疲惫爬上了肩,被长长久久的沉默取代。 据苏珊的邻居说,她最近神经有些衰弱,连带着是有的低烧和恍惚,因为线上全息诊疗没有更深入的信息,所以她的医生才会建议她前往雅兰区医院线下就诊。 也恰恰如此,执行厅怀疑,这些异常,应该是初期被摄入了试剂的排异反应。 哪怕地点不是在雅兰区医院,换成苏珊的芬芳花店,换成某家午后的咖啡馆,换成是阳光四溢的公园,换成…… 不论如何更改时间、地点、人物,她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精神海暴动者失控的力量蛮横强烈,同样,他们的大脑将被彻底压榨,姑且忽略一系列强效后遗症,与此相伴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寿命锐减到了极致。 即便当时侥幸存活了下来,也不过只是暂时延缓了死亡的期限。 这一点,常年军旅一线的蔚起要远比言云鸣清楚。 她的小猫等不到她回家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偶遇 “陶陶,帮我把新闻界面调出来。”刚起床没多久的简秀打着哈欠,他细软的头发还有些松散蓬乱。 “收到,正在检索。”温和端庄的机械ai女声响起,荧蓝色的悬浮屏瞬间投射至简秀身旁,浮动着最近的各色新闻,“请问是否需要甄选新闻类别?” “不用。”简秀摇摇头,顺手拿起了陶陶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蜂蜜水,“再帮我倒杯热水,一会儿早餐后我要吃药……话说,今早吃什么?” 陶陶:“夫人在上班前拜托厨房为您准备了水晶虾仁烧卖和杂蔬海鲜粥,还有一碟芙蓉李干,交代在您吃完药后用于清口。” “嗯,谢谢。”正在喝水的简秀唇角一扬,笑道。 简秀平日里基本住在中央大学的教师公寓,不过最近因为二次分化原因工作调动,现在还尚且在假期,所以暂时和父母共住。 虽说是和父母共住,可最近简父工作出差频繁,就差定居在单位的外派星舰上。 坐到了餐桌前,简秀放下了水杯,点击开了昨天分别来自不同的两个医院的两份医嘱,仔细查看注意事项,是否有相关忌口。昨天的精神海暴动对他的影响尚在可控范围以内,简秀才得以在颜姝面前隐瞒下来了昨天的第二份医嘱。 等到工作调职确定下来,他也该回教师公寓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简秀问道:“陶陶,妈妈房间里的花换了吗?” “没有。” “帮我调一下最近不错的花店,发到我的终端上,我想预约一下订单,可以定制线下客户手工插花的。” “好的。” 做完这些以后,简秀终于放心地关上了医嘱的界面,一边喝着粥,一边扫视着陶陶调出的新闻。 星联的几位热门明星分别被爆料出了地下情、隐婚、婚外情和不雅视频;尤其是这几位不同的娱乐新闻细究甚至隐隐有纠缠不清的迹象,众多粉丝下场混战,激发广大网友的激烈讨论与求知欲。 最高的热门论坛探讨以每秒几千万贴的留言瞬间高叠,不得不迫使官方为了用户的观感体验而分类刷新界面,分批次更新用户评论区,以此保证当前观看者不会被迷失于极速的刷新贴之中。 对此,简秀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轻飘飘地屏蔽掉了这几则热门新闻。 这些所谓有心人投放出来转移视线的烟雾弹,他并不感兴趣。 未经过甄选的新闻界面相当丰富多彩,同样对于信息的提取造成了非常大的障碍。 一碗粥喝完,许久,简秀才停下了视线,定格在了一则仅有百余字的药品安全相关的新闻报道上。 ——“中央星系雅兰区某医院于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发生一起猝死案例。死者罗莎女士曾因精神状态不佳,服用过相关调节药物。临死前,该女士因精神恍惚,药物服用过量、同时求生意志强烈,导致大脑皮层骤然不正常活跃,促使精神海活性激增,造成了小范围的精神海频波动乱,已被医院安保人员控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该则新闻的末尾,便是阐明——为保障广大民众生命财产安全,相关种类的调节药物将暂停发售,全部回收,统一药检,确保无误后,方可重新投入市场。 这篇简短的一则新闻被淹没于诸多的政策改革、重大要闻、娱乐谈资之中,溺毙而死,转瞬即逝。 同时,那位救了他的陌生上校的身影被完全消隐在了报道的字句之中,可以用于宣传表彰的行为被彻底藏匿起来。 不知所谓地叹息一声,简秀关闭了新闻界面,他非常能理解中个因由。 这起精神海暴动的案例要远比所呈现出的表象复杂,不论是针对公众媒体还是幕后黑手,现在都不是值得打草惊蛇的时候;堵不如疏,这篇新闻毫无疑问、是完全正确理性的处理方式。 至于那位omega上校,身份应该要更为特殊一些;结合起了昨日问询人员的严肃态度,他如是思虑着。 可能,再也不会见到那位上校了。 想到这儿,简秀的胸口,不由自主、细而小地抽动了一下。 算了。 简秀苦笑着将自己的大脑放空得一干二净,迫使自己不再多想,否则难为了自己、还容易添乱。 “还是先去买花吧。” 清晨九点五十四分,已经过了上班的早高峰时期,浮空车道顺畅的穿行着形形色色的车辆。 当代以来,星联的民用太空港和长途星舰行业虽然发展迅速,但在星球地面,就私人短途出行来说,汽车车型为基础设计的浮空车仍是代步的首要工具。 驾车的简秀很快抵达了陶陶为他筛选好的花店所在的圆环广场。 “圆环广场”恰如其名,圆环为主要外观设计元素。广场分为三层,每往上一层则就以同心圆环状向外分布,广场地基采用全悬空技术,结合着科技与人文筑起了新时代的浮空之城。 正中央的圆心广场,全息模式的广告投影不间断的循环播放,四周大量银白色高塔般的建筑错落有致,荧光蓝为背景的悬浮屏播放着不同风格的宣传视频。 城市绿植不仅仅覆盖于地面,同时也被规划种植于不同的高层建筑平面处,高处有不同的藤萝类植物,与人工瀑布一起,层叠垂落成碧色的水帘幕布,其上开着繁茂清香的花。 远远望去,宛如科技版的巨型空中花园。 人们行走其间,像是蚂蚁穿梭于巢穴。 同等规模的广场在中央星系有将近八十余个。不论何时,人类似乎就是这样,一种从不吝惜于铸就繁荣的渺小生物。 简秀漫不经心的穿行而过热热闹闹的人群,散步一般,他好似一位在熙攘中与世隔绝的过客,自然地带着疏离的温和,朝着早已选定的目的走去。 忽然,他顿在了原地。 花店还是网页界面的花店,装潢光彩夺目,设计别处心裁。今天的天气很好,澄澈如水的天空泛滥着暖调的日光,倾斜而下,将一切都浸在了薄薄的淡金色里。 阳光在无所顾忌地浩荡波澜,花色流淌成了五光十色的花海河山,一簇簇堆砌成了难以丈量的盛放烂漫。和风微动,花枝层层摇曳,花海潮汐起伏。 满目璀璨热烈,其间,伫立着一个修长俊拔的背影。 很不讲理,明明尚且相隔,明明人来人往,明明花团锦簇,他却还是嗅到了白檀微冷木调香意。 迄今为止,简秀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息。 ——那位年轻的omega上校。 花店的助手姑娘为刚包扎好的铃兰捧花系好了最后的花式缎带结,细致的整理了花叶,她细声问道:“请问,需要写贺卡吗?我们这里也提供贺卡服务的,电子贺卡和手写贺卡都可以。” “可以……”话还未说完,蔚起就低头细细考虑着卡片上可能的措辞。 千言万语辗转,片刻后,他又缓缓垂下眼睑:“……我想,还是不需要了。” “为什么不需要呢?”这个问题并非来自眼前的助手姑娘,而是身后。 询问者的音色和煦温柔,含着笑意,似某个友善亲切朋友的关切,一同随之来的,是淡雅清新的橙花香。 闻声,蔚起剑眉微蹙,回身而望。带着熟悉的朱砂泪痣的墨色眼眸率先映入他的眼帘,果然,来人是昨天的那位alpha青年。 简秀的眉眼隽永轻松,轻轻颔首:“早安,上校。” 蔚起只是点头回应:“早安。” “我看你原本应该也有想说的话,为什么又不需要呢?”简秀凝视着眼前的上校,他仍然是一身干练便装,手里还正拎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 “替人转交离别礼物。”蔚起补充说道,“我并不擅长安慰。” 简秀神情宁定:“那……没有转述吗?” 蔚起:“没有。” 简秀:“是很长时间的分离吗?” 蔚起眼睑轻动,回答简单:“嗯。” “还是留一句祝福吧。”简秀重新将目光徘徊于案台前含羞带怯的铃兰捧花之上,若有似无地劝说,“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告别的话,就留下祝福吧。” 闻言,蔚起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转向将才的助手姑娘:“还是要一张贺卡,钢笔手写,可以代写贺卡吗?” 姑娘有些为难,羞赫低语:“抱歉,钢笔手写贺卡一般是另一位工作人员来做的,他今天不在,而我的手写字体实在是有些……” 星联的悬浮投屏技术飞速发展,单纯的手写载体被各种便捷方式取代,除了学校的基础课程以外,她已经很久没有纯粹地使用纸笔手写过了,也就不存在练字的可能。 她问着:“我们可以为您提供钢笔和贺卡,您可以……” 蔚起没有继续坚持:“换成电子贺卡。” “不方便自己亲笔书写的话,我可以来代劳。”简秀忽然出声,笑意吟吟,压低音量,“请放心,上校。” 他紧接着的后半句压低的话语转为了浅浅气音,仅仅缭绕于二人之间,橙花与白檀瞬息交融,意味深长。 言尚未尽,蔚起也并未沉溺于这片温润的橙花香中,凤眸依旧静如古波,眼底深处却陡然幽邃下来,与简秀明亮清澈的双眼直接撞上,仿佛一柄清醒的寒刀倏然抽离冷鞘,划破含混的叠嶂! “钢笔有m型的笔尖吗?贺卡的话,我更习惯用这类钢笔。”在蔚起如此锋利的注视下,简秀仍然神态坦然自若,转向一旁的姑娘询问。 姑娘连忙应声:“有的,我给您找找。” 钢笔和贺卡很快被姑娘找来,简秀道了谢,在草稿上试了试墨水,很流畅,“想写什么祝福?” 蔚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简秀顿了顿,笑道:“我看过新闻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蔚起嗓音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没来由地令人凉彻骨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多此一举,更不会去翻犄角旮旯里的新闻。” “感谢您的忠告。”简秀姿态舒展如一,不见疲态惊惧,问得更详细了,“需要写什么祝福呢?哪种语言?中文吗?” 好像他只是一个真心实意的代笔人。 对于面前这位秀美青年的置若罔闻,蔚起不再多言,说了贺卡的祝福需求,简秀仔细聆听,调整了一下笔尖,很快便落下了笔。 笔记摩挲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写得很认真,格外的专注。 蔚起站在简秀的身后,视线无声游弋于他的背影,从头到尾,最终,直直定格于他素净的脖颈之上,这是个正值青年的alpha,看上去却比一些omega还要孱弱,甚至比他怀里的铃兰花更孱弱三分。 相当纤细,莹润的白。 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现在毫无戒备地背对着他,蔚起的经验告诉他,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这位alpha脆弱的颈椎,骨骼会即刻断裂、狰狞地将致命的呼吸道撕裂,突出的骨刺甚至可能会划烂他白皙温暖的皮肉,暴露在空气里,青年连惨叫呜咽都来不及,就会被迫停滞终止一切生命活动,连急救都不需要做。 蔚起的精神海轻微外放,他能清晰感受到,青年呼吸平顺,连心跳都没有乱过。 坦然又安宁。 指尖动了动,但蔚起并没有抬手。 “好了。”简秀呼出一口气,挺直了腰,侧身将纸面对字迹展示于蔚起的目光范围以内,“怎么样?” “哇,您的手书好漂亮啊。”花店的姑娘惊喜的探头,感叹不已,颇为羡慕,“比我们专门代笔手写贺卡的同事写得还要好!” 简秀:“谢谢。” “很好,谢谢。”蔚起睫羽再度垂下,半掩住眼底别有的颜色。 简秀吹干了卡片上笔记的墨迹,细致小心地放入了雪白玲珑的铃兰捧花中,优雅灵动的幸福精灵在他的指尖细细碎碎。 他将捧花递向了蔚起,眼尾的泪痣明艳:“上校,再见。” “再见。”蔚起说道。 - “咚咚咚。” 窗户那儿传来了缓而轻的敲击声,不许不急,像是个礼貌的绅士在敲门——尽管,他是在敲窗。 “谁?”正在默写课本诗歌的艾琳竖起了耳朵,歪起头,愣愣地望向了她房间的玻璃质窗户。 “有人吗?” 艾琳好奇的拉开了镶有荷叶蕾丝边的法式绒布窗帘,发现透明的玻璃窗台外,放置着一个编织精巧的手提花篮,篮子的边框还正扎着一束香槟色缎带的蝴蝶结。 缎带蝴蝶结……是苏珊阿姨!艾琳心中一喜,急忙“哗啦”一声拉开了窗户。 手提花蓝里放有一束芬芳甜馨的铃兰捧花,一盒有着典雅镂空包装的蛋糕,和……一条迷你的娃娃公主裙! 艾琳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慌乱地打开了蛋糕的包装盒——红茶蛋糕,奶油上面铺满了诱人的焦糖栗子。 “苏珊阿姨……” 寓意着淑女之泪的白色花束里安静躺着一枚纸雕着繁花的贺卡,艾琳颤颤巍巍地伸手,拿出了那张贺卡,法语花体手书,笔调悠扬儒雅。 “致小艾琳·爱德华: 铃兰是幸福与希望的精灵, 我相信,幸福女神会护佑你的。” 艾琳眼泪刹那夺眶而出,浸湿了她略带雀斑的脸庞,她一刻也等不及,提起自己的裙子就朝门外冲了出去—— “小艾琳!”她的妈妈在她身后呼唤着她。 但是艾琳什么都顾虑不上了,她还穿着小熊的拖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四处张望,想要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找到那道纤细娴雅的身影。 “苏珊太太!罗莎太太!”艾琳擦掉了眼角的眼泪,“苏珊阿姨!” 可是没有,除了过路的行人会好奇地侧目打量这个古怪又慌张的小姑娘、然后毫不眷恋地收回目光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那么大,路过的人那么多,道路那么密集,各种阻碍与困境交错纵横,艾琳呆呆地驻足在原地,一时迷惘,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追去。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朝前方远处喊到:“再见!苏珊阿姨!” “喵呜。” 在不远的转角处,一声绵绵软软的猫叫从蔚起的怀里传来,只有几个月大的三花猫亲妮地蹭了蹭他的胸口,探出毛绒绒的小爪子扒拉着蔚起的衣襟,又叫了一声,“喵。” “嘘。”收回注意力的蔚起将食指抵于唇上,旋即挠了挠它的下巴。 得到了回应的小三花心满意足,在这个弥漫着好闻的白檀香的温暖怀抱里打了个欢快的滚,撒娇般地伸了个懒腰。 它咕嘟咕嘟着:“喵呜~”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花花 “敌袭,敌方先遣坐标12-4-9、13-7-5、6-16-5。”传讯频道中,冷静的ai女声汇报着战局事实情况。 加德纳安静地凝视着眼前三维全息地图被牢牢锁定住的三个红点,他们呈现着包围状态将他死死锁定。 三者以极为稳固的攻防势态切断了所有可能挣脱的空间,占尽了空间上的先机,却没有任何人贸然行动,宛如丛林中蛰伏屏息的猛兽,瞳孔里冒着嘶嘶的寒气。 只要加德纳有任何专攻一点的动向或者一丝疏忽,余下的几方攻势会瞬息冲上来将他彻底绞死;当然,如果加德纳并不选择闪电战的强攻战术,那么对面也可以采取车轮战术慢慢耗死他;做足了两手准备。 “这个打法……”加德纳有些好笑,眉眼莞尔,“很有喻中校的风格啊。” 不徐不燥,力求为稳,多方配合。 正说着,他眸光凝炼,精神海刹那紧绷,接通他神经中枢的机甲精神局域网高速运转,每一种功能在那一秒全权被加德纳所掌控。 机甲操作界面蓝萤色的流光映入了加德纳宛如爱琴海般的海蓝色眼瞳中,两相交织,熠熠生辉——令人不由得想起古老传说故事中多愁善感的吟游诗人。 只要他需要,军用机甲中的每一处机能随时能为他高速运转,连贯着成为此次战局中一枚蓄势待发的子弹,只为了贯穿敌方心脏而存在,连中途的停滞缓冲都不会有。 这样覆盖面广而高度灵敏的机甲操控方式,哪怕是在死生一线的搏命之战也很少会有人使用的。 如此操作代价是精神海的高速消耗,很快操作者便难以为继,要么是在强行透支的基础上成为伤害不可逆的脑瘫,要么就是不得不在时刻可能丧命的战局中精神恍惚空白;两种情况不论是哪一样,都送得一手好人头。 加德纳的此番操作伴随着荡起强烈的精神海波动,宛如石沉入水般的漾开涟漪,激起了包围着他的三方,本就全神贯注的几位操纵者警惕陡生! “锁定6-16-5。” 加德纳的指定下达同时一刹,他所操纵的机甲飞行航道以一种截然断绝的方式转向,弦然若箭矢射出,划破僵持不下的气息,直袭向空间距离他最远的敌方机甲! 在他操纵战轻型作战机甲撕裂空气的顷刻之间,定位12-4-9、13-7-5的两台同型号敌方机甲分别雷霆而动,自他们行动前规划好的航道线极速拉近与加德纳的距离。 分秒必争—— 被加德纳锁定好的轻型机甲同时避让后退,企图争取片刻战机,可是完了!加德纳几乎是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冲至了自己的猎物面前! 话音未落,加德纳早在弹射破空时便启动机甲适配的小型粒子炮,还未到达既定的锚点,他就通过高密度的计算提前捕捉到了被锁定好的机甲的逃脱轨道,直接轰开了对方主要的行动核心中枢! 一秒,只是一秒——狮子咬断了豺狗的脊椎,彻底丧失了大范围的行动能力! 当加德纳凭借娴熟且高效的操作方式狠厉地攻击在三方夹击之下占据了一到两秒的先手,下一步他本该直接解决眼前毫无再战之力的落单者,可加德纳的先机也仅限于此了。 随即而来两架轻型机甲紧随而至! 被加德纳重度损伤的轻型机甲宛如回光返照的困兽般死死咬住他不放,缠紧了加德纳,不愿意给他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毫不恋战的加德纳没有急于解决眼前这个七零八落的对手,直接操纵机甲回绕,在几近拥挤的包围圈里抓住了转瞬即逝、随时变化的死角空间,在半截合金外壳被打成筛子的前提下,机身要害完美避开了射来的弹雨。 眼看着加德纳即将脱身,重伤的轻型机甲几乎是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冲向了加德纳所控制的机甲,想逼迫这个狡猾的敌人被迫退入同伴的攻击范围以内! 转圜之间,加德纳忽的有了半秒停滞,分毫不避让,正面对上了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轻型机甲! 他诗人般优美的脸庞上的笑容蓦然灿烂明亮。 下一刻,要远比加德纳笑容还要璀璨热烈的盛大烟火以摧枯拉朽地气势迸发四溅,在无垠的磅礴星空里照亮了一道可忽略不计的光束,可之于机甲舱室内的人类却亮如白昼! 硝烟滚滚,张牙舞爪的热与光朝着周围开疆拓土,吞没了四架脆弱的机甲。唯有星海之滨的点点星尘,沉默如旧。 然而,当一切寂静数秒后,初始的那道冷静的女声再度响起:“7-13级学员宋衡、乔·艾利斯、薇薇安·道尔,本次实战模拟围剿击杀任务失败,详情数据已发送至学员的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尘埃浮动的黑暗星河迅速解构散去,伴随着毫无感情色彩的播报声,碎裂的萤蓝色光点淡淡湮灭。 全息投影的实战演练谢幕,沉重的舞台幕布被利落点撤下,展露出四周一方明亮冷淡的全息虚拟方舱训练室。 “嘀,嘀——” 已在运行的几座虚拟方舱的舱内指示灯渐次亮起,缓缓打开。 不等舱门彻底打开,有着亚麻色鬈发的乔迫不及待地探出个脑袋来,满脸苦闷。 他问:“报告喻教官,为什么会失败呢?照理说我们不是成功围剿了杜兰教官吗?就算是同归于尽,可至少任务应该也是完成了的啊。” 乔面向问话的方向朝向着角落里伫立着几人,明显是刚才那一场虚拟战局的目睹者,以第三视角纵观了整个全局的他们,对于整体的把握要远比当事人更加清晰得多。 旁观者中,为首的两人分别是言云鸣与另一位omega女性中校。 中校墨发黑瞳,目光流盼,嘴角随时都挂着一抹弧度。星际联盟墨蓝色的制式军装干练英气,为她俊挺的身姿增色不少。 显而易见,她便是乔询问的那位喻教官。 而喻中校只是轻笑不已:“在一开始他就计算好了最终投射紧急逃生舱的锚点,这也是他在三方合围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精神海高耗能模式操纵机甲的原因,高精密模式能保证这样的微操作的成功几率最大化……杜兰教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你们死耗。” 宋衡简单复盘了一下战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教官,既然杜兰教官通过这样的办法可以完成精密微操,那我们如果想成功完成围剿击杀任务,是否也需要同样的高强度操纵呢?” “这种机甲操纵模式太考验操作者的原生精神海强度,并且极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提前导致你们在战场上失去反抗能力,我并不提倡。” 她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你们现有实力不支持精神海负荷极限超过三十秒,宋衡也许可以撑到四十五秒,但那远远不够;杜兰教官采用这样的方法,是料定了你们拖延不了他六十秒,而他的精神海负荷极限,是八十五秒。” 此言一出,原本就情绪低落的三人更加萎靡。 “战场上瞬间的预判有时候比精密的筹备要更为重要,一个瞬间的微操都有可能导致败北。”已经完全出舱的加德纳·杜兰整理着自己的军服,漫不经心地走上前来。 他饱含柔情的深邃眼底闪烁过幽幽的光,扫视众人一圈,最终定格在了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言云鸣身上。 加德纳眼睛盯着言云鸣,嘴上却说着:“只是可惜了,如果真的是喻柏花中校,她应该会在我行动的第一时间就预判到我的真正目标。” 被加德纳瞧得有些不自在的言云鸣连忙补充:“紧接着,喻教官会同时计算好锚点区域,装作误判,在最后一刻为自己留出盈余时间,率先一步抵达锚点,将那个时候已经弹尽粮绝、精神海濒临枯竭的杜兰教官直接击杀。” “你们平时的对手是大多聚焦于学员,实力差距并不明显。”加德纳最终点评,“可圈可点,但还差点意思。” 宋衡深呼吸一口气,神情坦然:“明白了,谢谢教官,我们会好好复盘这次模拟演练的。” “好的,不过复盘分析汇报不用提交到我这里。”喻柏花赞许地看了一眼这个学生,继续说道,“我刚刚接到了通知,你们的正式责任教官已经到达中央军校了,我的代理课程也告一段落了。” “可是……”一直沉默的薇薇安低低地惊呼一声,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复而又安静地调整起了自己的情绪,“那您还能指导我们的课程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学生都将希翼的目光凝聚在他们的喻教官身上。 他们知道,在中央军校,喻柏花主要负责的是中央军校的指挥教学课程教官之一。而作为他们班的代理责任教官,纯粹是原教官暂时空缺而暂代的职务。 “当然!”这位美丽年轻的omega女中校有些俏皮地朝自己的学生们眨了个眼,她说,“我是每一位学生的教官。” 加德纳倒没有几个孩子那样伤春悲秋的情怀,只是意味幽深的眼神穿越过一片师生情深的氛围,落到了言云鸣身上,不声不响,饶有兴致。 “呵呵。” 对视之下,言主任干笑了几声。 - “简秀教授,我是中央军校的负责智能ai——零,在此,我谨代表中央军校全体成员欢迎您的到来,您在中央军校任教期间,权限以内,我将竭诚为您服务,希望我们能共度美好的时光。” 零的声音是极具沉稳凝炼风格的年轻女声,不同于常规的服务型ai,或温和、或甜美;“她”的音色没有过多的相关个性色彩,无色无形;若闭眼倾听,应该会认为这段话来自于一位戎装加身、一丝不苟的青年女士。 简秀:“好的,谢谢。” 零继续说道:“已将校园导航地图发送于您的工作终端,您可以根据自我需求调整导航模式,为您安排的教师公寓位于中央军校南区舜华楼二楼02-5号房,两室一厅一厨房,独立卫浴;请问,是否还有其他要求?” 不愧和中央大学是平级大学,待遇水平也差不多;简秀如此想着,摇摇头道:“暂时没有问题。” “根据您的生活习惯,我会将图书馆史学类、文学类资料实体书阅览点定位发送于您的私人终端,而甜食、中餐餐厅提供点,也将为您重点定位。” “那有推荐的餐厅吗?”简秀打开终端地图,调节成微观全息地图的模式,眼看着住处不算太远,便随口一问。 “就大数据筛查与您的个人饮食习惯分析,我为您推荐本校南区餐饮区餐厅——随园食,是一家以《随园食单》为主题的特色中餐厅;经典菜色有炙排骨、八宝肉圆、梨撞虾、鱼肉拟蟹等等。他们也会特供桂花酒酿豆花和苏式糖粥,很适合作为甜点。” “听起来不错。” 就这样轻松闲聊地和零一问一答,简秀闲庭信步般的抵达了中央军校分配给自己的教师公寓所在地——舜华楼。 整栋舜华楼装修风格与中央军校的每一栋大楼都没有什么区别,结构方正,透着严谨肃穆的基调。 但舜华楼的绿化装点却是独具风格,以重瓣的木槿、芙蓉为主。粉白与绯红占据满了眼帘,恰如其分的芳菲弥章,温柔隽永的热烈。 置身其间,简秀由衷道:“很漂亮。” 木槿芙蓉,芳华绮丽尚好,简秀没有选择电梯,慢慢步行走上了二楼。 “喵呜~”小猫天真的喵呜声带着稚嫩的乳气,传至了他的耳畔。 简秀寻声低头,发现了一只圆滚滚的三花小毛球“滚”到了他的面前,毛色比一般的三花要偏淡些,灰黄花。 它正好奇地抬头望他,泛着湿意的瞳孔圆润无害,水灵灵的;小三花撑着自己前肢的两条小短腿,歪起脑袋,再度对着简秀“喵呜”了一声,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简单的友善。 “你是谁家的小三花呀?”简秀噙着笑,不自觉放软了语调,蹲下身来,想拉近自己与这个小家伙的距离,同时挡住了身后往下的楼梯通道,“你还这么小,不可以乱跑哦。” “喵呜。”小三花嗅了嗅空气里柔和包容的橙花香,又“喵”了一声,咕噜咕噜着蹭上了简秀好闻的衣襟。 “你怎么这么不怕人啊。”简秀顺势探出手来挠着这个不认生的小家伙的下巴,顺着绵软柔顺的毛,感概着这只小三花的不识人心险恶。 “喵喵喵。”它依然是这样的回答。 “不知人间险恶的小猫咪是会被撸秃的。” “喵。” “你喜欢哪种颜色的麻袋啊?” “喵。” “你主人也住在这附近吗?” “喵。” “你叫什么名字啊?” “喵~” 小三花被顺毛顺得很舒服,一直往简秀的怀里喵呜喵呜的钻,蹭得他心头一软,抱起了这只恃靓拦路的小毛团,感受着它肚皮里咕噜咕噜的小声嗡鸣所带来的震颤。 一寸一寸,是生命的温热。 他的笑意更深了,他贴近的感受着怀抱中的热度,却在奶猫细软的毛里嗅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 简秀弯弯的笑眼眸光忽的一凝。 沉静内敛。 ——是白檀。 蓦然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微凉的注视聚集于自己身上。 沉迷吸猫的简秀有些滞愣地抬起头,与那道沉默无声的目光对视,撞上了双清冽冷淡的黑色凤眸。 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才不过才尔尔两面,熟悉是原来已有了两面之缘。 之于简秀来说陌生且熟悉的上校笔直的伫立在不远处,凝望着简秀,容色沉静。 简秀想起来……年岁尚小的时候,身为文学教授的颜姝,曾经将软软的他抱在怀里,轻轻诵读着《诗经》。 颜如……舜华。 思绪好像被拉扯得很悠长—— 微风许许,花枝曳曳,落英簌簌。 蔚上校一手扶着半开着的门,一手还拎着一袋子刚拆封的猫粮,无声无息,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也不知瞧着简秀和一只猫自说自话了多久。 尽管这已经不是简秀与这位年轻好看的蔚上校第一次谋面,可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衣着军装时的模样。 他的军装并没有穿得太规整,墨蓝色的制式军装外套被脱下来挂在手臂上,军服衬衣裁剪精良,领口处的扣子被解下了一颗,展露出若有似无的白皙肤色。 仿佛是刚回家的模样。 抱着猫咪的简秀视线游移,落到了上校附近的门牌号上。 02-4,舜华楼二楼02-4——他的隔壁。 简秀呼吸顿了顿,重新将瞳孔的聚焦点放回了这位好看的上校身上,与他四目相对,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小三花才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无言,它只知道现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是它喜欢的,探出自己毛绒绒的小短爪去抓挠简秀衣服的领口,喵呜喵呜的叫着。 简秀感觉有喉咙些痒,下意识抬手握住小猫的不安分的爪子,和面前的上校对视,顺着自己方才最后一个问题问下去:“它叫什么名字?” 蔚起看了看抱着翻滚闹腾小三花的简秀,又看了看那只在他开门一瞬间就直奔别人怀抱的渣猫,沉默了半秒,答道:“它叫……花花。” 作为文学教授的简秀也跟着沉默了半秒,最后诚恳地说:“……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好名字。” 花花附和:“喵~” 蔚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巧合 简秀抱着花花,维持着原有的姿态,平和的皮相下,是对意料之外偶遇的愉悦:“上校,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蔚上校并没有回答。 “我叫简秀。”简秀低下头,把玩着花花粉嘟嘟的小肉垫,温柔安适的手法逗弄得怀里的小毛团翻出了粉白色的肚皮,“简单的简,明秀的秀。” 他依旧不发一言,只是眼底深处的碎光却豁然跳动了一下,霎时带上某种别样的色彩,若有所思。 简秀继续说道:“我住02-5,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是文学类选修课的授课教授,你是军校教官吗?” “之前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你道谢,后来想想,真的很遗憾。” 言及于此,简秀眼尾的朱砂泪痣倏尔间的灵动明亮起来:“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见你,好巧。” “好巧?”一直寡言少语的蔚上校终于出了声,简短的反问,语调里夹杂起难掩的笑意,很凉,很浅,转瞬即逝。 蔚起认真地端详着眼前清瘦的alpha青年,确是满身书卷气的年轻学者模样,抱着无害而柔软的小猫,朝着他极为天真干净地笑,素白橙花香鲜甜的缭绕。 简秀。 原来是他?居然是他? 这个名字多好,简单明秀。 自蔚起调遣至中央星系以后,似乎诸多巧合因由就将简秀这一捧完美动人橙花推至他的面前,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至于简单不简单?巧合不巧合?更像一出好戏。 他眼睑微动,遮掩住了其中沉淀良久的波澜。 他说:“蔚起。” “什么?” 蔚起抬眸,重新与他对视,墨色从容:“我的名字叫蔚起,云蔚霞起的蔚起。” ——“噗通!” 简秀的心跳慢了一拍。 有那么一刻,他的思维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滞涩。蔚起,他久久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那位二次分化的omega上校。 不,不该说是素未谋面,其实早有前缘。 只是此时此刻,“蔚起”二字,迥异于简秀曾经从任何一次纯粹言语里听过的单薄的名字,所代表的人就在简秀面前。 简秀想起了颜姝谈及蔚起高度保密的个人资料,想起了他在病房灯光下把玩的那把配枪,想起了他两次意味深长的劝诫警告,想起了就在刚才、他略显笑意地反问他……“好巧?” 是啊,太巧了。 为什么会那么巧呢?简秀苦笑不已。 同样二次分化是巧合?医院的偶遇是巧合?花店的偶遇是巧合?学校的偶遇……也是巧合? 简秀用上了敬语,直白陈述道:“您怀疑我。” 当他陈述完毕,同他咫尺之间的蔚起清晰地感受到,橙花弹指间汹涌起来,剧烈地洋溢四散,无声激荡的昭示着所有者的心潮惊涛、天翻地覆;可一切很快就止息下来了,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有倾覆溃散过。 这是简秀信息素的悸动,他却仍然在笑。 蜜酿般的甜却不腻人,原来橙花的蕴色般的尾调是苦香,一种温和柔净的苦香;蔚起没来由的想到了件本该无关紧要的小事。 “您本就该怀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简秀步调轻快的行至蔚起的面前,将软成一摊水的花花递到了蔚起面前,“如果我是您,我也会质疑这一切的巧合性。” 蔚起接过了那只还对橙花香恋恋不舍的傻猫,白檀的气息包裹住它,他书面官方地回答:“感谢您的理解。” “您可以通过任何合法手段来调查,我完全接受。”简秀低语,“同时,我依然万分感谢您救了我,上校。” 蔚起轻松地抓住了还想往简秀怀里滚的花花,捏住了它命运的脖颈,安抚的抚摸着正委委屈屈“喵呜喵呜”的花花:“职责所在。” “那么……祝您顺利。”简秀笑容真挚,主动后退一步,“我先告辞了。” “好的。”蔚起如是说。 “喵呜!”小奶猫的叫声有些幽怨。 可这次,无论它撒娇得有多粘人可爱,简秀一次都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蔚起拎着眼望欲穿的它,平静合上了自己的门。 当02-5号的公寓门合上的细微声音响起时,蔚起正靠在室内门后,将刚才已经拆封的猫粮零食饼干一粒一粒倒在自己掌心,递给已经飞快爬到了窗台上、不甘心扒拉窗户的花花面前。 花花纠结地朝着简秀消失的方向又“喵呜”了一下,最终还是暂且屈服于食物美味的诱惑,转过头来,将小脑袋埋进蔚起的手心,咕噜咕噜地吃起来。 小家伙这回吃得又奶又凶,完全没有之前乖巧驯顺的模样。 “你就那么喜欢他?”蔚起感受到掌心皮肤因猫咪舌头倒刺舔舐而产生的酥痒感,“吃里扒外。” 花花:“咕噜咕噜……喵呜!” 蔚起:“可是我记得他的信息素是橙花,不是猫薄荷。” 花花:“喵呜。” 橙花尾调的香意还残留在花花身上,随着它晃动不安分的尾巴逦迆,交缠着白檀,气息相濡,将歇未歇,难舍难分。 渐渐的,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蔚起的眉梢缓而微地蹙起。 把最后一粒小饼干卷入腹中的花花终于消了气,心满意足地凑上了蔚起身前,亲昵的将脑袋歪歪扭扭地靠上了蔚起的手掌,“喵呜喵呜”着撒娇起腻。 蔚起不自觉地抬手,感受着掌下生命柔软真切的温度。 空气里,橙花清新,白檀安神,还有一只小猫崽的奶气。 万籁俱寂。 - “听安德烈说,13级10班新来的正式责任教官的入档资料是你亲自接手办理的。” 加德纳顺手把玩着言云鸣办公桌上的钢笔,金属质地的黑色笔盖在他指尖“啪嗒啪嗒”的开开合合。 他的虹膜其上倒影出言云鸣静默的背影,似笑非笑:“他的名字是……蔚起。” 言云鸣屹立于窗前,平静地翻阅了几页了悬浮屏上悬而未决的数份资料文件,敲击几下,随后抬手拿起一旁办公桌上的保温杯,就着蒸腾的热气抿了一口。 “相关资料教师档案里不是都有了吗?”他低声道,“你很好奇?” 加德纳只是轻松的笑了笑:“我更好奇你保温杯里泡的什么?奶茶?” “白毫银针,热茶。”言云鸣补充般说,“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这一优良传统在东部星区向来保持得很好。 其他星区的军部将领一直都非常难以理解,无论科技如何进步,为什么每次统战中心开会,这群东部星区的军官们总是习惯于自带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明明既可保冷也可保热,可偏偏东部星区的人十个有九个都用它来保热。 除了茶叶、枸杞、菊花这些经典款饮品,有的军官还会在保温杯里添装各式奶茶果茶,据加德纳所知,喻柏花还会多加椰果和芋圆,三分糖;据说这也是传统之一。 “你很重视这位新来的教官,不,不止是你……”加德纳微眯上眼,“我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整个军部对他的重视程度与他现在的职位似乎并不相符。” “信息侦查不是拿来给你这么用的。”言云鸣翻了个毫不保留的白眼,“也许我该考虑把你这个状况报告给上头。” “言主任,看在我送你的咖啡的份上……”加德纳思索了一下措辞,由法语转圜为中文,“那个词儿用你的母语是怎么说来着?恩将仇报!需要我为你准备更多的咖啡吗?” “不要。”言云鸣隔着全覆盖智能ai“零”的同步传译都能感受到自己语气里的拒绝,翻了个白眼,“你送的咖啡太难喝了,又酸又苦。” “咖啡无罪!你口味的问题不能怪到它身上!那可是出了名的翡翠咖啡。客观存在不以主观臆断而改变!”诗人模样的加德纳故作夸张的争辩着,“况且那不叫又酸又苦,那是青草的芳香和咖啡豆的甘苦味。” “谢谢,我喝茶。”言云鸣故作冷漠地喝了一口茶。 许久,他才又问道:“他的入档信息资料,你已经看了?” “姓名,蔚起;军衔,上校;性别,男性omega。曾服役于东部边境军某军区,二十一年,该时间段,部分信息处于保密阶段,其余信息正常。后因二次分化,特调回于中央星系,任职中央军校正式责任教官。”加德纳像背书一样总结了自己所看到的档案资料。 这是蔚起公开的部分个人信息,也是目前军部愿意公开的部分。 “在我看来,部分信息保密才是真实的资料记录,所谓的‘其余信息正常’才是真正值得存疑的部分。”加德纳笑容愈发放肆恣意,“这样,他的信息档案才会在一群同期教师里,不那么显著。” 太阳穴阵阵发疼的言云鸣叹息了一声:“没有定论的事不要瞎说,尤其是别在我这个总务主任面前瞎说。” “那我们来说点儿有定论的事?”加德纳蔚蓝色的眼眸清清亮亮,言云鸣通过窗户的反光将其一览无余。 言云鸣:“什么?” “亲爱的言,在工作上,你并不负责人事这一块儿,而这位蔚起教官又几乎吸引了你的全部注意。”金发青年话语的味道陡然暧昧起来,“我想你并没有多管这一批教师调动里,其他新来的教师吧?”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只是问题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加德纳注意到了言云鸣瞬间严肃的情态,“本次人事调动,还有一位新来的任课教授,是中央大学调转过来的文学教授。” “我记得那门课,这已经是本学期第四个了。”言云鸣回忆起了这件事,“这次新来的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加德纳:“原本没有,但如果要和蔚起放在一块儿,问题可就大了。” 说着,他抬手调节出自己的悬浮投屏,飞快登入了学院官方内网,输入了自己个人的教师终端账号和密码,经过生物信息核查,调出了一份教师资料。 加德纳将悬浮屏观看权限开放给了言云鸣,投于他的眼前。 严格对仗的个人信息里,率先引起言云鸣注意的是那张令人惊鸿一瞥、也足以念念不忘的证件照。 哪怕是严肃的正装证件照,青年上挑眼尾下的殷红泪痣也相当含情,淡淡晕开,如春水桃花。 居然是蔚起在医院顺手救了的小美人! 姓名:简秀…… 言云鸣瞳孔霎时收缩,呼吸停滞,顷刻之间,思绪纷杂万千,竟不知从何理起。 “原本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和蔚起上校一样,调动工作都是因为二次分化。”加德纳嗓音里透着不小的兴致,“但是我发现,系统对这位教授的公寓安排,竟然在蔚上校隔壁……对于刚好都是近期二次分化的二位来说,这个距离的安排可相当不正常。” 不同于加德纳的考究,言云鸣隐约知道这样异常安排的原因。 蔚起和简秀的婚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悸动 中央军校的校级图书馆周围环绕着一条很长的温室回廊,草木欣荣、枝叶繁茂。它的名字叫四时回廊,由四大星区不同的风景园林设计师联合设计。 如果行人有耐心,慢慢走完整条长廊,可以一览无余人类文明史上代表性的几种风景园林景观与绝大多数温度带的代表植物。 而这,也大大增加了前来图书馆阅览的人数。 科技日新月异的星际时代,实体图书馆依然存在,也依然存放有大量的纸质书籍,尽管……翻阅的人并不多。 知识太多,时间太短,电子阅览的可容性与便携性要远远高于纸质阅读;所以相当一部分学生来学校图书馆并不是为了借书,而是因为某些高权限的知识资料并不对外开放,为了最大限度以防泄密,甚至只能在划定的区域内,特定的信号基站范围之中,学生凭借学生信息来就地阅览,图书馆就是其中之一。 四时回廊之内的人并不算少,几位同行的青年利落地穿梭过郁郁葱葱的热带景观绿植林。 “听说13级10班的正式责任教官已经确定下来了。”其中一位蓝灰色眼眸的omega青年看向身旁同行的伙伴,意有所指。 “10班,那不是亚希的班吗?”另一位圆脸的男性beta好奇地问道,他有着和omega青年相同颜色的蓝灰瞳孔,“真的?是谁呀?从高年级调下来的?” “不清楚。”回答他们的是一位alpha青年,红褐色的发丝热烈显著,正经严肃的军装压住了他年轻的桀骜随性,却没能压住他满身的散漫张扬。 热带娑罗树叶片油亮光滑,散发着特有的芬芳,带着与红发青年如出一辙的灼热阳光的气息,令人不自觉的放松,他们漫步其间,随意闲谈。 挑起话题的蓝灰色眼眸青年只是笑笑:“而且,不是高年级的教官,我听说并没在中央军校任过教,好像是临时空降的。” 圆脸青年感慨:“这也太敷衍了吧?” 蓝灰眼眸的青年继续:“空降的不止这一个,还有那节文学选修课的任课老师,这已经是中央大学已经连换过来的第四个文学老师了。” 圆脸青年:“唉?也是亚希的课。” “中央大学这是不愿意吸取经验教训了?”听到了这儿,亚希伯恩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朝身旁提及此事的青年吹了个口哨,“莱安,穆尔,打个赌?看中央军校什么时候取消这门可有可无的选修?它早该取消了。” “你们也别太过分。”作为高于亚希伯恩和穆尔两个年级的莱安无奈的叹息,兄长一般教训道,“不能因为第一学年给你们随机到了不满意的选修课就肆意妄为。” “不,我们很尊重。”亚希伯恩耸耸肩。 “你良心不会痛吗?”闻此,圆脸的穆尔吐了吐舌头,“至少你们上课时把屏蔽贴给贴上啊,听说第二个omega老师刚一出教室就直接吐了。” 亚希伯恩完全没有负罪感:“忘了。” “好的,我知道了。”穆尔非常了解自己这位从小到大的玩伴,翻了个白眼,望向莱安,“哥,他……不对,他们就是故意的!” 中央大学所能调遣来的文学老师大多都是的年轻beta和omega。 这批文学教师和中央军校内部针对考核培训的那一批beta和omega教师不同,从未经历过信息素抵抗训练,常年学术,缺乏锻炼,甚至有些文弱,连伴侣都还没有。 让他们毫无防备的长时间呆在一个杂糅着各种年轻正盛alpha信息素的密闭空间内,还要完成授课工作,有些体质稍差的beta都扛不住,更不要说omega。 学校确实也加以管束,但师生之间所能产生的的矛盾太多太杂,甚至在非违纪前提下,许多方面学校真正能插手的也不多。 莱安站定原地,语气严肃:“亚希,不要胡闹。” 亚希伯恩对文学类课程相当不感兴趣,他正是不解风情的重灾区代表学生之一,刚刚结束了对于专业课方向上的某些高权限资料查阅,准备前往教学楼上课。 上的甚至还正是刚才和两位朋友口中讨论的一门可有可无的选修课——《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中央军校对于学生的管理有着无异于军队管理的严苛要求,他甚至连这门课都不想去上,反正只是一门选修课,最后直接参加考试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亚希伯恩并没有顶撞莱安,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对于莱安,他还是很尊重的。 亚希伯恩和穆尔是从小的玩伴,而莱安是穆尔的哥哥。两个小孩从小便是由莱安照看着长大,虽然并没有血亲上的关系,但莱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异于他的亲生兄长。 见此,莱安到底还是没能落下重话,只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信息素屏蔽贴,递给了亚希伯恩:“我知道你一会儿要去上这门课,贴上。” “不止我一个。”亚希伯恩瞥了一眼身旁的娑罗树,为自己辩解,“我一个人贴了也没用。” “但你是我弟弟,和穆尔一样。”莱安认真地看着亚希伯恩,“我希望你能做好自己,否则将来会吃苦的也是你自己。” 不等亚希伯恩多说什么,系统检测到他的定位,ai的自动提示音响起,零用她那依旧冷静清晰的语调道:“亲爱的亚希伯恩·康纳同学,《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将于十分钟后开课,经检测您距离上课教室还有一段距离,请注意时——” “——嘀,已关闭课程提示。” 零的话还没说完,亚希伯恩就不耐烦地关闭了系统的课程播报提示音。 “快去吧,一会儿我让穆尔给你带红茶提拉米苏。”莱安将屏蔽贴不容拒绝地交到了亚希伯恩手中,“记得贴上。” 告别了莱安和穆尔,亚希伯恩转身离开,同时,莱安的一番话促使他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止不住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很快便找到四时回廊的一个就近出口的方向,一个岔路口,他清晰记得小道分支转角处栽种着一株苹果树,之前看见它时已经结出了花苞。 应该已经开了粉白色的苹果花了,亚希伯恩这样想着。 但是他没来得及看见粉白的苹果花,就率先目睹了一地凋零失色的枯萎花瓣,青年只是随意的瞄了一眼,不甚在意的意识到,原来已经开了那么久了,花期将尽。 这个念头随着亚希伯恩跨过转角的一瞬,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alpha,青年模样。 青年衣着的是军校教师的白色非军籍的文职制服,被他欣长优秀的骨相身量给穿得相当清隽漂亮,他怀里还抱着两本厚厚的书册,噙着淡笑,抬头仰望苹果树枝叶之间未来得及落尽的粉白色花朵。 粉白细碎的花瓣落到了他正在翕动的睫羽上,很快滑落,滑过了青年眼尾好看红色泪痣,飘飘然然的着陆。 宁静,无声。 有那么一秒,亚希伯恩很羡慕那片花瓣。 他觉得这位青年教师带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他所常见的alpha,在亚希伯恩的记忆中,身边人群里同青年有着相似气质的应该是他刚刚告别的莱安——那位温和干净的omega兄长。 有所察觉的青年侧头望来,带动了怀里被随意卡在书面边缘的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笔“哒”的一声落到地上,顺畅的滚到了亚希伯恩面前。 不等青年弯腰,亚希伯恩迅速俯身捡起了那支笔,递还给青年:“给……老师。” 对,老师。 亚希伯恩并没有忘记,青年穿的是军校教师的制服。 “谢谢,同学。”这位年轻的老师接过了笔,笑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亚希伯恩讷讷地收回了手,掌心还残存着刚才青年教师指尖擦过时相触的温度。 他嗅到了橙花香,拉扯起自己身体里的朗姆酒香翻腾……那是自己的信息素,亚希伯恩深吸了一口气。 年轻教师注意到了自己手腕处的浮现的蓝色悬浮屏上的时间:“上课时间快到了,我得先去上课了。” “同学,再见。” “我……”亚希伯恩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也即将上课,旋即收回了自己想说的话,唇角勾出一个无害友善的微笑,“好的,老师,下次见。可以冒昧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简秀!”说罢,抱着书籍的年轻教师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亚希伯恩对视野范围以内,橙花香浮动稀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一切恍然如梦,居然令亚希伯恩想起了外婆时常翻阅的《圣经》中的一句话,来自《圣经·传道书》一章,不算太合时宜: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 都是虚空, 都是捕风。 “简秀……听起来,是东部星区的名字。”他喃喃自语。 醇而厚重的朗姆酒意不受控的四散洋溢,灼热醉人,亚希伯恩强行控制着自己有些不受控的信息素,指尖慌忙而颤抖地撕开了之前莱安递给自己的信息素屏蔽贴,几乎是自虐般的摁贴在自己后颈现在滚烫脆弱的腺体上! 刺痛袭来,缓解了亚希伯恩混乱的思绪。 “该死,为什么会是alpha。” 亚希伯恩仲怔的想着……完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好奇 中央军校,13级教官办公室。 “喻教官,这位就是10班新来的正式责任教官,蔚起上校。”言云鸣例行公事般的向面前的两人互相介绍,“蔚上校,这位是10班之前的代理责任教官,也是统战指挥专业的主要指导教官,专业副主任之一,喻柏花中校。” “蔚起上校,欢迎你。”喻柏花笑盈盈地伸出手来,神情姿态落落大方,“很高兴和你共事。” “你好,蔚起。”蔚起抬手与喻柏花礼节性的相握,“我也很高兴与你共事。” 喻柏花很快松开了手:“昨天我已经将10班所有的教学相关资料以及最近的教学任务发送到了你的工作终端上,我和你在同一个办公室,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蔚起点头:“好的。” 他昨天已经看完了。 “我刚刚看了一下你的课表,学校今天暂时还没有给你排课,你要不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学校?”见两人简单交接完工作,言云鸣询问蔚起。 “熟悉学校?我?”蔚起挑了一下眉,“中央军校重建了?” 言云鸣:“没……抱歉,忘了你就是从这儿毕业的。” “言主任,蔚上校,你们先聊,我去旁听一下其他老师的课。”喻柏花握拳抵住唇角,眉眼舒展,轻笑不已。 “旁听?”言云鸣感觉出了不对味儿来,“我记得喻中校每个月月初都会提前完成学校的旁听课程的指标要求,现在都已经快月末了吧。” 这可不像喻柏花的行事作风。 “实战科那个指标已经做完了,不是学校要求的课程旁听。”喻柏花摇摇头,答道,“是选修科的那门文学的选修课,中央大学来的老师脾气太软,压不住,这已经是换了第四个老师了。因为我之前还是代理教官,也比较忙,今天腾出时间了,我去盯一会儿。” 嘶…… 听到这茬儿的言云鸣一阵牙疼,他默默睨了一眼一旁的蔚起,昨天晚上他在得知简秀的事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蔚起,结果只换来了对面四个字。 “见过,知道。” 云淡风轻、宁定如水,却终究被隔着终端通频的言主任给听出了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肃杀味道来。 没等言中校作何反应,彼时的蔚起早就已经动用自己级别的权限,不止中央军校,连简秀在中央大学的任职档案和医院就医记录都给挖出来了,效率高得令言云鸣怀疑人生。 言云鸣完全有理由相信,现在的蔚起上校已经是十分克制。 ——如果不是因为简秀目前的表面资料确实没有问题,又是蔚老爷子相熟战友的孙子,蔚起早就已经从简秀祖上三代开始查了。 自己偶然救了的小美人是自己同时二次分化的订婚对象,而且同期因为工作调动到了一个单位,最后分配公寓居然还是隔壁。 言云鸣光是随便想想就觉得此事满是蹊跷;更遑论一开始就对医院精神海暴动一事抱有高度怀疑的蔚起。 “有什么问题吗?”喻柏花眼眸一动,敏锐地觉察到了言云鸣情绪上的细微异动。 “没有问题。”蔚起淡漠道。 “嗯……喻中校,可能一会儿我还要拜托你帮忙整理一下最近学生们指挥演练的数据资料分析。”同学兼兄弟的言云鸣昧着八辈子的良心,决定优先为蔚起解决一部分不安定的隐患。 毕竟,如果简秀也如此前的几位老师一样,自行申请离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言云鸣满嘴跑火车:“所以,要不喻中校今天还是先帮我……” “我去吧。”蔚起打断了言云鸣的话。 言云鸣:“……” 喻柏花一愣:“嗯?” 蔚起顶着身畔言云鸣快要把自己眼珠子给扣下来的诧异目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那门选修课,我去旁听吧。” “好的,谢谢。”喻柏花并不纠结,看向了言云鸣,“言主任,你刚说的分析报告赶着多久要?” 言云鸣微笑地含着一口老血,顷刻之间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我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急了。” - “你们说,这次的老师能呆上一个月吗?”乔向着一旁的同学们嘀咕,“我猜……三周吧?” “我觉得难顶,越往后,中央大学调来的老师脸色就越不好看。”竺平安思考着,砍了一下时间,“两周吧?” 薇薇安拧了拧眉毛,没有掺合他们的讨论,从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全新的信息素屏蔽贴,小声向四周的同学们问道:“要贴吗?我带了多的。” “不贴,感觉难受。”乔一脸拒绝。 乔并没有说谎,对于对于这个年纪的alpha和omega来说,正是身体年轻成熟的阶段,堵不如疏,确实有许多人在贴上信息素屏蔽贴后会有一定的不适感。 但乔·艾利斯既然能通过军校的招生考核,说明他明显不属于对于屏蔽贴相当敏感的体质,更不要说还有定期每一位军校生必修的信息素干扰抵抗训练了。 薇薇安在心底无声的反驳着乔,不过并没有出声,只是将信息素屏蔽贴递向其他人的方向:“你们呢?” “谢谢,刚好今天忘记带了。”宋衡一边道着谢,一边从盒子里抽出了张屏蔽贴。 四周的人明显感受到了宋衡在屏蔽贴贴上前的一瞬,沉郁厚重的玫瑰木气息猛地一烈,继而被屏蔽贴牢牢阖上,将一只甘愿引颈受戮的凶兽死死锁住。 作为beta的竺平安虽然置身事外,却也不由得咋舌:“啧,宋衡,你可真能忍。” 虽然偌大的教室发生着这一处角落里小小的插曲,但依然有着不少的alpha仍然没有贴上信息素屏蔽贴;各色锋利年轻的信息素气味交织,汇聚着生物种群生理上的侵略掠夺的本能劣根性。 蔚起踏入这间教室时,扑面而来的便是这样的气息。 令人不适。 omega白檀香的信息素幽幽若若的弥漫入了这片不愿收束的混沌中,从容不迫,完全不同于前几个月这间选修教室曾发生的每一次omega信息素的介入。 此前出现在这间教室的omega信息素是孱弱而又文气的,在介入的同时被庞大且锐气的alpha们的信息素吞噬压迫得干净。 可此时这束冷冽的白檀香并没有被这一群不加收敛的alpha信息素给掩盖湮灭,相反,更像是一注潺潺销骨的寒水倾浇于不同木料冗杂的烈火炙热之上,霎时冷却下去,骤火燃烧的刹那一把抽离了最主要的干柴,强行熄灭,余灰凉彻。 一时间,尚且还有些悄声的教室即刻安静了下来。 薇薇安攥着信息素屏蔽贴的手心渗出来一层冷汗,她觉得这盒屏蔽贴可能有些多余了,这一室弥漫充盈的alpha信息素,竟然没有任何一缕能够与此刻的白檀交锋。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蔚起并不是新来的选修课老师,他穿着军部正式的墨蓝色军官正装,脊梁笔挺,身姿干练,肩上的肩章展明无疑他的军衔——上校。 蔚起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穿过了整个教室,行走所带起的微风将他所过处周围年轻alpha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信息素统统摁下,无言的威压。 如果说在场的学生们的信息素带着横冲直撞的浮躁气性,那么这位上校的信息素更像是一柄早已寒芒老练的利刃;轻而易举的划破温热,放血刮骨。 最终,蔚起找到了教室最后排,找到了特意留给听课老师的座位,平静的落座。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少原本有些松懈的学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背,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不敢放肆,更不敢回头再看,生怕会好死不死地同那位冷峻的omega上校对上视线。 当简秀找到教授课程指定的教室时,还没进门,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走错了? 教室里透出的空气比他预料中要干净稳定得多,即便其中确实杂糅着许多alpha年轻活跃的信息素,但却能明显感受到收敛,远不及康妮娅描述中的那么放肆可怖。 难道是他二次分化成alpha以后,对同性别的信息素不那么敏感了?简秀不敢确定这个猜想,怀着狐疑的心情,推门而入。 哪怕有意克制,哪怕已经分化,简秀还是在正式步入教室的弹指间,感受到形形色色的alpha信息素奔涌而来。 枫叶,橡木,香茅,睡莲,雪松,牛奶,杏仁,藤萝,伏特加,小豆蔻,玫瑰木,鸢尾花,郁金香…… 太多太杂,众生百态。 可简秀无暇顾及。 他嗅到了白檀。 平静安神。 他在气息戎杂汹涌的人潮里,捕捉到了一缕雪色的白檀。 蔚起上校的眼神仍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安宁无波,穿越过一室的旁人,直直落到了简秀的身上,两人相隔甚远,所隔甚多,却遥遥相视而望。 所有学生瞧见了这位匆匆赶来的alpha老师笑容蓦然灿烂诚挚,在他们预想中的苦大仇深似乎毫不存在,甚至心情颇好。 简秀将准备好的教案和书本放到了莹白色的金属讲台上,愉悦的朝众人打了个招呼:“大家,下午好。” ——上校,下午好。 他再度说道:“很高兴和大家相见。” ——很高兴与你相见。 蔚起眼眸低垂,不去看简秀。 简秀语毕,代表着上课的提示铃在众人耳旁响起,与此同时,一道匆促的身影踩着点闯入了教室,红发恣意明亮,裹挟着微不可闻的朗姆酒香。 亚希伯恩扫视了眼今日破天荒安分老实的同学们,心有疑虑。他本想直接迈步走向朋友给他留的座位,但他没有忘记莱安的话,难得的转向讲台老师的方向。 “抱歉,我迟到了——”看清讲台上人的一刹,亚希伯恩后半句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将自己刚才在心底措好的词忘得干干净净,磕磕绊绊的说,“我……我,我很抱歉。” 老师。 简秀老师。 “不,并没有。”简秀见来人是他,眸光一亮,神情和煦,“时间刚刚好,坐下吧,同学。” “谢谢老师。” 在文学选修课上一向是个刺头的亚希伯恩今天的语气态度少见的乖顺,他坐到了乔·艾利斯的身边,显著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同学似乎有些紧张。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对,今天这整个教室的人,除了老师,都很紧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文学 “认识一下,我是本门课程新来的老师。”简秀熟稔地调出了面向整个教室的高清悬浮投屏,与自己的教师终端权限相接,抬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简秀。 他提笔而就的字体是行楷,字迹写得极为俊秀,哪怕是使用的电子书写,笔画流转间却依然自成一派儒雅端方;即便观者母语并非中文,也能品味出舒欣悦目的韵味来。 “我叫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简秀半是自我介绍道、半是授课的说道,“它取自《四朝闻见录·姜夔题》——‘文势简秀,亦类其父’。如果有对古代汉语文学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内容。” 众人目光所及,简秀的眉眼尽是莞尔笑意、珠光灵动;亚希伯恩后颈的朗姆酒香又醇厚了几分,激得此时屏蔽贴强行刺激平静下的滚烫腺体阵阵发疼。 幸好贴了莱安给的屏蔽贴,他强自镇定,苦笑不已。 “寒暄到此为止,但在本堂课正式上课以前,我想问问同学们一个问题。”简秀环视一周,将不同学生们的所有神态纳入眼底。 或冷淡,或紧张,或讥讽,或随意;也许他们在听,但未必在倾听。他们目光中透露出来微妙轻视的情绪被收敛,可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藏匿在平静无波的课堂之下,皆是暗涌。 他在瞥到了教室最后一排静坐旁听的蔚起时,心底无声的笑了笑。 现场,没有任何一缕信息素的气息可以掩盖过白檀。 蔚起在施压。 既然今天课堂的氛围已经好很多了,那么简秀不难想象,此前的课堂之于教师,又是如何重压的轻视。 文弱书生般的文学老师们未必不能接受信息素环绕的不适,未必不能接受他们放轻选修课的偏重,甚至中央军校未必没有着手解决问题,但书生意气、文人傲骨,必定是难以接受这样庞大而又无声的漠视。 毕竟,最高的轻蔑是无言。 一念之间,思绪纷杂;可简秀面上不显,只是不紧不慢地拿起自己刚刚放在讲台上的教材,问道:“有没有人带了《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这门课的实体教材?” 他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学生几乎都有那么一时的迷惘,程度深浅不一。 实体教材?还是一门选修?这怎么可能会有人带? 每一年的教材订阅,中央星系与内部三道星轨以内的高校都会准备电子版与纸质版的两种教材,不论学生接受与否,只要订购,两种版本的教材都会送到学生手里。 纯粹的纸质教材不便携带与随身阅读,也无法类似电子教材时刻可以联通星网、查询相关资料,甚至太多时候,还会受到空间时间的制约;投入成本与所得回报不成统一,在当下时代,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默认使用电子教材。 “有没有人带了《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实体教材?”简秀倒是没有顾虑满座疑惑不解与作壁上观交织而成的目光,坦荡自然。 依然无人回应。 他不急,再度重复:“有人带了吗?” 满室鸦雀无声。 “好的。”简秀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实体教材,闲谈一般,“既然大家都没带书,那这节课我们就先不急着讲教材,讲些其他的吧,也是和文学有关的内容。” “这老师在搞什么?”乔有些不满,悄声往亚希伯恩的方向偏了偏头,“现在还会有谁带着实体教材来上课了,这老师是故意来找茬吧?” “闭嘴。”亚希伯恩凉飕飕的瞥了身旁的乔一眼。 “我说,你今天怎么也怪怪的,居然还把屏蔽贴贴上了……” 顶着亚希伯恩近距离杀意愈发浓烈的眼角余光,乔只觉得背后一寒,立刻坐好,不愿再去触亚希伯恩对霉头:“错了错了,听课听课。” 薇薇安也有些困惑,此前来的老师,从来没有提过类似的要求,因为电子教材同样可以完成授课任务,甚至更加便捷,没有人会去强揪着这一点。 简秀:“对此,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在一片几乎快要成为习惯的缄默中,有一位beta青年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简秀望向了这位青年,语气温和,“按照我的习惯,第一个回答问题的学生,我会为他加一次双倍的平时分数点。” “钟成嘉。”钟成嘉没有为简秀怀柔的语气所动摇,言辞在他的语调中,略显尖锐,“报告老师,我认为您的要求并不必要,甚至难以理解。难道我们一天不带实体教材,您就一天不完成授课工作了吗?” 简秀平静道:“是的,你们一天不带实体教材,我一天不会开始正式授课。” 什么? “我去,还真是来找茬的?”乔嘀咕着,不过不敢再朝亚希伯恩的方向靠近。 竺平安轻声接话:“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 亚希伯恩不安的注视着简秀,并不明白眼前的这位看似柔和的文学老师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在场的学生的课堂氛围未必有多好,但是比起直接撕破脸,或者之前不加克制的漠视要缓和得多。 至少,对于简秀来说,他并不用如之前的beta、omega老师们一样抗住一整个群体的alpha信息素的针对上课;他只需要打开投屏、放上教案、照本宣科,与无心于此的学生们两不耽搁,各取所需。 但他偏不,偏要更进一步。 简秀作为一位初来乍到、无足轻重的选修老师,目前这一举动,在这群已经形成了团体意识的学生面前,不啻于得寸进尺。 老师的这句话落入教室中,像是一颗小石子,被丢进平如镜面的湖中,激起了涟漪,连带着惊动了水面下的暗涌漩涡。 钟成嘉皱眉,重音提醒道:“电子教材同样也可以上课。” “很好,这个问题,我一会儿会回答你。”简秀点点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以陈述句结尾的质问,示意他坐下,“还有同样问题的同学吗?” “有!”另一位棕发的学生站了起来,是个alpha,拥有一双浅浅的蜜色瞳孔,连倒影的光都是刺人的。 看清起身的人是谁,亚希伯恩眉头皱起。 他的音量很高,不同于钟成嘉的隐晦,整个人的姿态都散发着某种算不上友善的攻击性,笑得相当恶劣:“报告老师,我们是来上课,不是来考古的。” “噗嗤!”人群里有不少未能压抑住的低笑,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并没有压制。 alpha座位非常靠前,在他起身的同时,简秀能够清晰嗅到了他的信息素的气味,它直接冲破深沉白檀香的箝制,是一种草木新鲜的辛烈——香樟叶。 对此,蔚起呼吸一丝不乱,湛黑色的凤眸空若无物,不做回应的冷眼旁观眼前师生的交锋,似乎只是一个看客。 简秀两手撑在讲台之上,并不觉得冒犯,闲闲笑语:“同学,名字。” “蓝斯·奥尔德里奇。”蓝斯并不将简秀太放在眼里,更何况一开始大家的退让是给教室最后旁听的上校,而不是简秀。 “我认为奥尔德里奇同学说的很对,用词也相当风趣,你们确实是来上课的,而不是来考古的。”简秀无不赞赏,“那请奥尔德里同学回答我一下,你,以及你们,都是哪所高校的学生?” 蓝斯不明所以:“中央军校。” “很好,中央军校,军校生。”简秀替他补充完,继续问道,“那么,蓝斯·奥尔德里奇同学,你来到中央军校求学,已经多久了?” 蓝斯:“半年。” 简秀话锋一转:“既然已经有半年了,那有没有人告诉你,在军队里,忤逆军令,扰乱军心,是什么后果?” “报告,我并没有忤逆军令,更没有扰乱军心。”蓝斯冷眉,神情乍的难看了下来,“老师,有些话,不能乱说。” “你们是军校生,而我是军校的教师,在我的课堂上,我对你们的学习要求,是携带实体教材。” 简秀笑意不减,柔美俊秀的面容下,冷着寒光:“不论课下如何,但在我的课上,此刻起,我就是作为你们在这节课上的长官,在我所负责的教学任务范围,我向你们提出了任务要求,而你们就有服从并执行的义务!” 不知何时,蓝斯的腰已经挺得笔直,脸上浮现出愠怒的颜色:“可是简老师,据我所知,刚才是您率先向我们提出了询问,对此,我也不过只是在执行您的其中一项指令而已。” “就是不知道……指令相悖,到底是不是该算老师的失职?”蓝斯目光如炬,直接撕破了那一层为数不多的平和表象,刺向简秀。 “我想我应该帮奥尔德里奇同学回忆一下,我的指令并没有相悖。”面对蓝斯的指责,简秀完全不落下风,“我对你们提出任务要求,并询问同学们是否有问题,是为了保障本门课后续的教学任务顺利进行,而提出的答疑。” “请注意,我的询问措辞是——‘对此,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和‘还有同样的问题的同学们吗’。” “这一点,钟成嘉同学执行得很好。” 此时起,蓝斯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 简秀:“奥尔德里奇同学,如果你一定要和一个文学老师来咬文嚼字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并没有向我提出你的疑问,甚至你的原话是——‘报告老师,我们是来上课,不是来考古的’。” 如宣判一般,他说道:“我给了你们质疑的权力,但我并没有给你们讥讽的权力;同理,规则之上,你们拥有作为学生质疑求知的权利,但同样有尊重课堂纪律的义务。” “可是,至少……老师。”蓝斯咬紧牙关,不甘示弱,“至少我依旧认为,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下,您要求必须使用实体教材上课,是完全不必要的行为。” “你现在的质疑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是合理诉求。”简秀抬起手,示意他坐下,“不过我希望大家能明白,如果上级的要求不合理,的确可以大胆的质疑与否定。” “但在任务没有更改的情况下,坚决贯彻执行是前提,不可以借此来宣泄自己私人的负面情绪到无关的人或事上。” “转移矛盾,并不能真正解决根源问题。” 蓝斯已经重新落座,目前,他已经不复刚才的坦然自若,将锋芒收敛了许多,不再过分的争辩;至少在他看来,简秀并没有过多为难他,权力与义务,原则上,他也该予以简秀在课堂上相应的尊重。 “宋衡,我觉得这位老师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也总觉得他好像是来砸场子的呢?”竺平安嘴角微动,小声地朝宋衡低语。 “不,他不是来砸场子的。”宋衡摇头,断言道,“他是在建立新的秩序,课堂秩序,在规则之内。” 既然这群自诩天之骄子的学生可以在规则以内针对弱势者,那么简秀同样也可以在规则以内兵不血刃。 “这……建立秩序?他?简老师?”闻此,竺平安不敢置信的望向了讲台,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在他的眼底,主导刚才一切的简秀只是浅浅的微笑着,睫羽轻颤,如蝶翅翩飞,五官惊艳漂亮,气质纤弱得仿佛没有任何一丝的攻击性。 当然,只是仿佛。 “平安,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甚至今天在场很多人都忘记了的一件事。”宋衡把玩着手中的触控笔,不慌不忙的说,“中央大学,是与中央军校同级别的一流高校,任何一位能够正式在职的学科教师,都有他自己的过人之处。” 宋衡:“而温和,更是从不等于温顺。” 简秀正式步入了授课的状态:“《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这门课并不能涵盖文学,甚至未必能够代表文学,但它可以帮助大家更深的接触文学这一广泛的学科门类。” 他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在大家眼里,文学的定义是什么?” 已经全程目睹了简秀提出问题为蓝斯埋了一个又一个坑的众人皆是心头一紧,随时戒备着是否会掉入突如其来的陷阱。 见所有学生严阵以待的警惕模样,简秀暗自好笑,直接调出了本节课的学生名单,思索半秒后,他点到:“竺平安。” “到!”被宋衡一席话给牵动起情绪的竺平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发觉了自己的反应可能有些过激了。 “不要紧张,只是个普通的问题。”简秀安抚着他的情绪,换了个更通俗可容的问法,“在你的眼里,文学是什么?” “文学……”竺平安来不及思考,他听见自己正在僵硬的转述简秀刚才的话,“文学是一个广泛的学科门类。” 宋衡嘴角勾起一个显著的弧度。 竺平安:“……” 天,自己这回答还不如刚才的蓝斯·奥尔德里奇呢!竺平安有些绝望的想着。 “很好,很准确,文学的定义相当宽泛,竺同学的这个回答范围广泛,总结精干,没有任何问题。”简秀点头认同了他的回答,示意他坐下,缓解了竺平安的尴尬。 “文学范围广泛,不同的角度也可以不同的定义,不同的观点诠释,我们不可能单纯通过一门课,就彻底贯通,所以,我先给大家提出其中一个视角作为切入点进行深入。” 简秀放慢了自己的语气:“文学,是人类必须的骗局。” 嘶—— 简单理清楚了简秀语言逻辑的乔一阵牙疼,再没有忍住:“亚希,我觉得这句话由简老师说出来很有说服力,毕竟我现在看他也很像个侃侃而谈的骗子。” 亚希伯恩侧目打量了他几秒,此时的乔并没有发现,自己对简秀的称谓已经从“这老师”改变为了“简老师”。 简秀:“我曾在《沉思录》中读到了一句引言,‘人类的历史,就是枪炮加玫瑰。’我们用他来打个并不恰当比方,如果我们可以说枪炮寓意着战争,暴乱,瘟疫,天灾;那么,玫瑰又可以寓意着什么呢?” “文学?”有人不确定的回答。 “可以。”简秀含笑道:“不过我们不妨把概念再放宽一些,或者我们来思考,在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又有什么值得被我们比喻为玫瑰。” “玫瑰象征着美好——那宏观视角下的美好是什么?扣人心弦的文字?震撼人心的艺术?鞭辟入里的哲学?繁华互通的贸易?又或者是人性美德的荣光?” “可是,如果从我一开始提出的视角来作为出发点,他们与文学一样,是人类必须的骗局之一。” “它在制定规则,不论是实质成文的,还是潜移默化的。” “宗教可以创神,哪怕教义中的神明并不存在;货币可以促进贸易交换,哪怕他们依托的价值并非物质上的纸与油墨;文字可以污蔑构陷,哪怕他们的诞生是为了交流与沟通。” “因为所谓伊人,我们可以认为芦苇荻花是美丽的;因为月亮便士,我们可以认为牺牲他人是震撼的;因为赞颂美德,我们可以认为遍受苦难是必须的。哪怕一切你只觉得不可理喻,但它们居然真实存在。” “纪实可以加入感情,重构可以赋予新生,谬论可以反向成立。” “这就是骗局,这就是人类必须的骗局。” 简秀的话语透着某种坦然自戕的意味:“我们是人类,是目前已知生物中,唯一需要自洽,唯一自我和解,唯一寻求生命的‘意义’的物种。” “作为你们的老师,我无比恳切的希望,希望我能在第一节课就让我的学生们认识到——” “——本门课并非单纯为了充盈你们的选修课程而存在:外在的刀刃可以一个世纪征而不败,文字的剑锋却能够屠杀千百万年;你们是未来的军人,但人类的战争从不止于物理意义的硝烟。” 说到了这里,简秀呼出一口气,眼底深处全然是帷幄千里的从容。 “至此,中央军校文学类选修课《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任课老师,简秀,很高兴认识大家。” 蔚起注视着讲台之上、谈笑风生的文学教授;自始至终,他置身于事外,不发一言;但他的指尖却缓慢且轻微地敲了敲桌面。 无声,无息;白檀却再度雀跃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边界 当第一节课结束时,简秀道了声“下课”,却并不急着离开;他只是呆在原地,手里捏着教材,笑意温和,目送着一室的学生们规矩却零散的离开。 “简老师。”在即将路过讲台时,故意落后于人群的亚希伯恩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停顿在了简秀的面前,认真的唤道。 “同学。”他微微放低了头,垂眉细听的模样,“怎么了?” 在简秀眼角的余光里,蔚起同样没有立即起身离开,半侧过头,移开了视线,望向了窗外微薄澄澈的天空。 不过蔚起虽然移开了目光,却并没有收敛自己的精神海,他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精神海域,以自己为中心延展开来,宛如铺开了一卷被纤细的丝线织就的无形无色的丝绸,薄而轻柔的席卷过整个教室空间。 不会惊动任何人。 简秀呼吸轻轻凝滞,又很快的调整无恙:“同学?” “我……”亚希伯恩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他其实想问很多。 比如为什么一定需要实体教材上课?比如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再比如,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心跳如鼓? 简秀神色包容,静静地等着亚希伯恩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千言万语,翻来覆去,他最终也只是说道:“再见,老师。” “再见,同学。”简秀若有所思,抿唇微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亚希伯恩·康纳。”亚希伯恩回答简秀时,不经意的扫过了简秀略加思考时、轻咬起的柔软唇角,他的耳尖小心翼翼的漫起了绯红。 “真的是很好的名字。”闻此,简秀眸光漾起来了温澜的光,“给你取名字的那个人,一定很爱你。” “是我的外婆。”亚希伯恩匆忙埋下头来,不敢与简秀再对视,“她是个非常美丽优雅的人。” 就像您一样,亚希伯恩在心底默默自语。 “代我向她问好。”简秀礼貌地点点头,委婉的告别。 “好的。”心领神会的亚希伯恩诚恳地重复着刚才的告别,“简老师,再见。” “再见。” 当亚希伯恩离开以后,整个教室再也没有了旁人,仅余最前方讲台上伫立的简秀,最后一排角落静坐的蔚起。 两人此刻的时间就此静止,沉默无声的僵持不下,仿佛,都在等待对方的率先一步抽身离去。 良久,简秀才无奈的摇了摇头,闲庭信步般,从讲台上走下,穿梭过整个教室,大方自然的坐到了蔚起的身边;这一切宛如他在心底排练了千百遍,一系列的举动姿态,由简秀做得轻松熟练,行云流水。 微甜纤巧的橙花调向蔚起的方向蔓延,与安神明净的白檀相汇,清新的花果香同宁静的木质香水乳交融,缭绕试探。 “蔚起上校。”简秀偏了偏头,“我可以邀请你共进午餐吗?” “你似乎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趋利避害。”蔚起抽回了目光,并没有直接回应简秀的邀约,“简教授,你说,我是该继续警告你,还是该直接无视你?” “至少这一次,应该不再是巧合了吧。”简秀说,“无论你是因为何种原因,出于何种目的,采用何种方式,但是这一次,是你主动愿意来接触我,对吗?” 蔚起不语,算是默认。 简秀笑出了声来:“那礼尚往来,我可以主动邀请你共进午餐吗?上校。” 蔚起轻声:“原因。” “原因啊……”简秀语气轻快愉悦,与方才课上的从容淡漠截然相反,“首先,主要是谢谢上校您刚刚在课上帮了我,以表谢意,其次,就是——” 他拖长了尾音,眼底顾盼的流光霎时的惊艳,转过头来,毫不避讳的细细打量着蔚起的侧脸。 上校侧脸的轮廓清晰明朗,眼睑微垂的凤眸乌黑寂静,在寒凉的天光里,没来由的令简秀想到了透着淬炼清冷的利刃,可他整个人却似乎被一层悯然的气质给包容,克制着锋芒,融汇成了这样矛盾又微妙的平衡。 有如……刀锋挑花,烈酒暖冰。 简秀:“——就是,你长得很下饭。” 蔚起:“……” 同样的形容蔚起在所知人群里也见识过,但描述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席泽。 同样,也倒不是他的这位alpha战友有多惊为天人,而是因为他的信息素是回味暖醇的的红酒味——在物质条件匮乏的任务期间、尤其是长期任务,席泽便会被一群人包围着、闻着味儿来啃能量条。 也就是俗称:下饭…… 但几乎没有人敢面对着蔚起说下饭的,当然,在蔚起浸凉目光的注视下,还能不能吃得下饭也都另说。 “你这个说法倒很新鲜。”蔚起漠然评价。 “毕竟,上校你长得这么好看。”简秀不觉冷落,怡然自得地开着玩笑,“对着你这张脸,我饭都能多吃两口。” “……”蔚起向来静如古波的眉心一紧。 简秀微笑依旧:“反正我很喜欢。” “简教授。”蔚起转过头,正面直视简秀的含情目,“注意你的言辞。” 简秀:“人有欣赏美丽的权利。” 蔚起:“人也有保持距离的礼节。” “好的,对于我的失礼,我很抱歉。”简秀诚挚地颔首表示歉意。 尽管他与蔚起临近而坐,但其实两人之间的间隔不小,甚至没有一丝的衣物相接,是一个有着相当边界感的距离,可他依旧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 “看样子蔚上校是没有兴致接受我的邀请了。”见此,他没有继续,悠悠然然地起身,“希望下次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嗯?!” 原本简秀已经直起的身体原本已经整个侧过背离了蔚起,准备离开,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手腕一紧,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给拉扯,重心不稳的着向后栽去! 他被扶稳跌坐在桌面上,不疼,却有些意外。 四周的白檀香即刻浓郁起来。 蔚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身而起,自后方一手扣住简秀的右手手腕,一手扶住他的腰侧,施力拉扯的同时顺势往下束住了简秀尚且还自由的另一只手,形成一个辖制的狭小空间。 “上校?”简秀询问。 “你察觉到了。”蔚起自上而下的俯视着简秀。 “什么?” 蔚起的嗓音压得极低:“刚才,在我释放精神海所构成的精神网时,你察觉到了。” “甚至你的反应速度很快,呼吸只是停顿了一秒不到,整个人的情绪波动几乎没有一丝涟漪,换作平时生活里,那半秒停滞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呢?你认为什么呢?”简秀抬起头,以一种不谙世事般的天真的眼神面对蔚起,“既然对一个平常呼吸的小动作都疑虑重重,不妨直说你的判断。” 蔚起:“刚才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军校生,中央军校的正式学员,他叫亚希伯恩·康纳,你们交谈时,零帮我调阅了学生资料,他是一位精神海评估等级为a+的alpha,精神海相关专业的考核都是优秀……敏感度在同龄人中完全属于凤毛麟角一类。” “亚希伯恩他没有任何觉察,而你,却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蔚起刻意咬重了最后二字的尾音,“这合理吗?简……教授。” 不合理,极度的不合理。 对于亚希伯恩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一事,蔚起并不惊讶,无论亚希伯恩先天条件再优秀,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入校一年不到的军校生;姑且不论蔚起本身的天赋,单是数十年边境一线的军旅生涯,二者本质的实战能力和应用经验上都有着难以企及的鸿沟。 恰恰如此,简秀才更不应该在此列。 在蔚起已经掌握的简秀的信息里,他不仅仅是一位文弱的文学老师,更是一位大脑精神海有着重度缺陷的omega……至少在二次分化以前是个omega。 简秀明确到干净的履历中,精神海的等级评估非常普通——只有b;不上不下,这是一个大多数星联公民都能达到的正常评估等级。 履历记录上,简秀没有接触过精神海高精度应用的相关领域,更没有提及任何他精神海缺陷问题的缘由,甚至如果不是蔚起和他在医院偶遇的纠葛,哪怕是蔚起,也不该知晓他精神海的缺陷问题。 曾经蔚起认为简秀精神海的缺陷问题是先天的,所以在资料上才会有这样寻常自然的反馈,可现在来看,似乎一切另有隐情。 他端详着眼前简秀,不放过这张秀美俊逸的面容上每一寸细节,反复推敲揣摩。 简秀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没有抽动,蔚起手上的力道却在渐渐加重,攥得很紧,捏得简秀的腕骨有些发疼。 简秀小声对蔚起说:“蔚起,你弄疼我了。” 橙花香依然温温柔柔的浮动,白檀却陡然跳了一下。 “……对不起。”蔚起放松了手,虚虚的扣住简秀,不再施力。 说着,他压低了自己的目光,游弋于简秀微湿眼尾的那一颗朱砂泪痣处,素如白釉的底色,衬得它愈发浓墨重彩,楚楚可怜。 简秀主动凑近了蔚起的耳畔:“上校,其实你大可以直接通过精神丝强制性介入我的神经元,以你的能力,我相信,无论资料上的精神海评估如何粉饰,应该都会在你的眼前无所遁形。” “那样的前提代价是你大脑重创,损伤的不可逆,尤其是在你精神海本身就有缺陷的情况下。”蔚起回敬于他,“教授,不知死活四个字,你写得是相当不错。” 简秀又笑了,要将蔚起的评价给贯彻到底一般:“刚才我就在你的身旁,毫无戒备,你可以随时都可以这样做;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是担心受到相关指控吗?” “尽管我并不清楚上校你在军方结构内部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中央军校的一位普通教官,不可能在中央星系公共区域拥有随身持枪权与开枪豁免权。” “军部对你的信任甚至要高于针对于一般人群的普世规则,他们给了你更优先级的权力,选择采用另一套更高要求的准则来规范你——你个人;这对于一个以全局为考虑、理性为主导的权力机构来说,极其罕见。” “上校,根据某些对等的原则。”简秀的声音柔和冷静,“你说,他们对于给予你这份权力所建立的如此坚实的信任,又是基于什么之上?又要履行什么样的义务?” 简秀:“而你,又要支付何等的代价呢?” 蔚起:“……” 蔚起低首缄默,简秀也不再多言,他们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彼此,好像在方才那场言语剖析的博弈被转圜成了另一种姿态的相持对峙,针锋相对,两不相让。 橙花白檀相隔亦胶着,无比矛盾的掺杂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蔚起缓缓松开了简秀的手腕:“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简秀好奇了,“哪怕你认定我是一个潜在威胁。” “规则给了我容错的权力,但没有给我滥用的权力。”蔚起直起了身,后退一步,留出了两人之间的空隙,“我认为现在,你的人身安全要高于潜在威胁,所以没有必要。” 闻及此言,简秀不由莞尔,起身时,用力一推桌面,故意放空自己的重心,借势前倾—— 这委实一个算不上安全稳定的动作,蔚起下意识折腰抬手去扶,下一秒,只觉领口一紧,呼吸一僵。 在军校,但凡没有专业的相关要求,现役的军官平时一般穿着的是制式军装,属于正装制服一类,要求着装端正整齐,领带袖扣一丝不乱,蔚起也不例外。 “蔚起。”简秀单手撑住桌沿,一手扯住了蔚起领口的领带,侧首附耳,气息浅浅的扑打在蔚起的脸侧,橙花香甜。 他呼吸细碎温热:“你未免温柔过头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朋友 “你——”蔚起脸色陡然一冷。 “咳咳咳!”不等蔚起说什么,正专注于眼前对峙的二人被门口不大不小的动静给惊动了。 只见教室门外,言云鸣颇具礼节性的一边咳嗽,一边背过身去,故作平静的掩饰撞破方才局面的尴尬。 简秀即刻之间的反应完全不逊于蔚起,瞬息松开了蔚起的领结,灵活地脱身开来,拉开自己与蔚上校的距离:“上校,人有保持距离的礼节,这可是你说的。” 蔚起:“……” “既然这次,你是先打破边界的人。”他身体的孱弱并非作伪,做完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白皙的额上便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身形不稳,微微喘息,“所以,刚才的事,我们扯平了。” 说罢,他浅浅俯身行了个礼,迅速的抽身离去;在他踏出教室门时,目光落到了转过头佯装望天、不敢和他对视的言云鸣身上。 “言中校。”简秀微笑着主动打了个招呼,“今天的天气还挺好?” “额……挺好挺好……”言云鸣连连应承,直到他看清了头顶透明穹顶之上青灰色的阴沉天空,才戛然而止,好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我本人,比较喜欢这种低调色感的天气。” “那今天真是个不错的天气。”简秀点点头,含笑离去,“祝你有一天的好心情。” 言云鸣心情复杂的回应:“谢谢,我会的。” 可当简秀经过言云鸣身畔时,言云鸣整个人猛地僵硬,他清晰地感知到,简秀擦身而过时所牵扯而起的空气流动,除了他自身本来橙花的清甜,还裹挟着白檀的明净。 按照生物常理,在短时间以内,与alpha或omega近距离接触,确实容易沾染上对方的气息;尤其是假如这两者的的性别刚好是一a一o对应时,更有可能引发信息素互相的滞留效应。 但这也只是有可能,属于多种可能性中比较容易频发的情况之一,在二者信息素契合度低于平均线以下等情况时,这种可能就完全不会出现。 与此同时,ao两性间的滞留效应也并非不可控。 毕竟,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本质区别之一便是主观能动性,只要本人的意志力足够,克制针对一个人的信息素泛滥的和克制情绪紧张时的心跳没有任何差别,都属于思维意识可调节的浅层生理反应之一。 尤其是蔚起。 蔚起职业的特殊性就注定了他低调到近几乎无声的存在感。 在言云鸣的印象里,蔚起身上,属于alpha这一个群体常有的骄傲与自负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哪怕他有那个实力,但在他最该贪图虚名浮华的时光里,在其他年轻alpha都在争夺着视线的瞩目时,蔚起几乎也是不声不响;如果不是蔚起和言云鸣是关系不错的室友,可能他对蔚起的印象也只会局限于一个相貌优秀,成绩不错的alpha。 就像曾经学生的时间里,永远处在前三、且没有交集的优秀同学,随着年岁的流逝,连名姓相貌也淡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印象,也单薄得像纸一样。 与其冠冕堂皇些,说蔚起是天性谦虚,在言云鸣看来,倒不如说是克制,一种自律到残忍的剥离了自己天性与本能的克制,这样的克制好像要精确到心跳与呼吸,遑论可以直接证明个人身份的信息素。 他好像很早就在有意识的藏匿着自己。 曾经在中央军校的求学生涯,他们也撞上过omega军校生因为身体原因突然进入发情期的意外事件,部分信息素抵抗训练还未达到正规军要求指标的军校生一同诱发被动结合热,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言云鸣当时也被影响,几乎丧失理智,而蔚起却没有丝毫异样,一人一记手刀劈得言云鸣和几位就近的alpha失去行动能力,然后把他们直接扔进了学校绿化装饰用的的人工池里,冷静冷静。 寒冬腊月,他们几个alpha浑身湿淋淋的泡在浮着细碎冰面的水池中,哆嗦着清醒,目送静如清风的蔚起在混乱的人群里拎出身陷发情热的omega,送往校医室。 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件事的影响被校方压缩到了最小,曾经的人们认为是为了保护那位omega的私人信息。 可言云鸣却敏感的觉察到,那场意外——似乎除了保护当事人,校方几乎也着手抹去了蔚起的所有身影。 而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有一天…… 忆及旧事,目送着简秀远去的背影,言云鸣僵直地转过头,看向了教室内部。 蔚起已经冷静地踱步至他的眼前,此时的他面沉如水,手上动作却依然不慌不忙的整理着自己领口处刚才被简秀扯乱的领结,深色的衣料在他冷白的指尖翻飞如蝶。 不一会儿,蔚上校便重新恢复到了原来军装一丝不乱的端正自持模样,倘若忽略掉他身周深重难抑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橙花甜意的白檀香,仿佛一切如初。 “蔚起,你,你们……”言云鸣犹豫着是否开口,却在蔚起即将走近的下一刻脸色一白,赫然后退一步! 蔚起顿住了脚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独属于蔚起强势的omega信息素扑面袭来,引得言云鸣一个正常alpha稳定的心跳骤然加快,两眼发黑。 身为一个出身正规高校的军人,现在他对信息素的干扰有着极强的抗敏性,已成本能,可饶是如此,他也有些扛不住这抹与橙花交融的白檀香。 这样的信息素没有半分柔美旖旎,对他的影响勾不起一丝ao间的欲念,只是单纯强势到令他生理强烈不适的压迫感,言云鸣从来没有想到,原来omega的信息素也会这么骇人。 他不由苦笑,该说不愧是蔚起吗?原来不受蔚起克制的信息素,压迫感居然这么强。 言云鸣凝视面前曾经和自己勾肩搭背无所避讳的蔚起,哭丧着脸,就差当场给他跪下:“别,你先别过来,先把你身上的信息素收收。”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眼前的蔚起,已经是个omega了。 哪怕现在蔚上校神情作风如何云淡风轻,行兵作战如何摧枯拉朽,风姿如何不改,能力如何强悍,但也依然改变不了他现在是一个omega的事实! 尊重客观事实的言中校欲哭无泪,还有,那个简秀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蔚起面前还谈笑自如的? “带屏蔽贴了吗?”蔚起深呼吸一口气,快捷的收敛了满身的白檀香,淡然的问。 言云鸣因为总务主任的职务需要,时常会去omega军校生的教学区交涉工作,为了不打扰到omega的师生,所以会经常随身携带屏蔽贴。 “带了。”他利落地从衣袋里翻找出了一副还未拆封的屏蔽贴,隔着相当一段距离,抛向了对面的蔚起。 蔚起沉默接过,撕开并贴上了后颈,言云鸣调出ai系统,让零打开这间教室的通风系统,开到最大,促使蔚起身上浓重的白檀香快速散去。 “我之前一直对你二次分化的事没什么感觉。”做完这一切,言云鸣屏住呼吸说道,“在我深层次的印象里,你还是当年那个蔚起,还是个alpha,还是那么冷静强大、无往不利,可能真的是你太冷静了,所以我反而忘了……” “言云鸣。”蔚起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了他,“不是二次分化的原因。” “不是……那还是什么?”言云鸣毫不怀疑蔚起的判断。 “特殊军部医院那里,是不是还保有简秀信息素的生物样本。”蔚起嗅到了自己衣料上残存着缭绕不去的橙花香,心下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 “你们……”言云鸣呆在原地,有了蔚起的提示下,他同样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生物信息契合度?” 蔚起:“嗯。” 言云鸣:“对你的信息素都能影响到了这个地步……等等,如果是信息素的影响的话……”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他现有的已知军人中,蔚起绝对是言云鸣已知军人中单兵素质最为尖端的代表,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天,这得有多高的契合度!” “不知道。”蔚起感受到信息素恢复了正常水平后,走近了言云鸣,“当初我只是听家里人提过,基因检测,我和他的匹配度比较高,没有说具体数据。” 言云鸣惊恐反问:“你们管这叫比较高?” “上一次的基因检测双方都处于幼儿时期,那个时候连性征都没有发育完全,所以信息素契合度检测会有一定的误差,没有人能确认定值。”蔚起说道,“后来,简蔚两家虽然同在中央星系,但我和他……素未谋面。” 言云鸣:“你们有婚约,却从来没有见过?” 蔚起坦然承认:“嗯。” 言云鸣哑然:“这……” 对于蔚起来说,连这场自幼定下的婚约,似乎都空洞轻飘得若有似无。 “蔚起。”他忽然正色唤了一声蔚起的名字,“你在这个世间,真正有关的联系,是不是少得有些过头了?” 蔚起没有正面回答言云鸣的这个问题,漫不经心的整理了一下袖口衣襟,踏出教室:“怎么忽然想起来教室亲自找我了?有什么事吗?不能在终端上说?” “执行厅。”提及此,言云鸣立刻进入状态,压低声音,“来了两个人,但会面的只有一个,总厅的人亲自来的,应该是不打算留线上记录。” 蔚起:“流程合规?” 言云鸣:“流程合规。” “知道了。”蔚起眸光一闪,旋即垂下眼睑。 “言云鸣。”就在言云鸣以为刚才的问题再不会有答案之时,忽然听见了同行于身旁的蔚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言云鸣抬头:“怎么了?” 蔚起面无表情,孑然清寂,却莫名令人感到郑重。 “你是朋友的联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怀疑 言云鸣安排楚朝的地方照旧是他个人的办公室,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当然权限不止于此,但如果要调动保密等级较高的会面室反而会留下其他记录,索性直接就趁午休的空当,安插于他的个人办公室会面。 出于礼节,言云鸣临走前,习惯性的为楚朝倒了一盏清茶,但他一口未动,放任温热的好茶渐渐凉却。 作为总厅的执行员,他已经习惯了在最大限度上的不留痕迹。 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楚朝也没有放松自己脊背,严谨的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静坐在原地。 总厅对于外派执行员并没有要求严格到这样零散的时间也要军姿正坐,甚至在正式入职、出任务以前,会专门花费时间精力磨去某些执行员身上明显的个人作风痕迹,最好一眼望过去泯然众人,不易惊动任何人。 可楚朝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人,他不由自主的就又将背挺直了几分。 蔚起推门入室时,便见到的是他这副景象,他顺手合上了门,让校园ai零开启了屏蔽空间,并暂时退出对这间办公室的服务。 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长官!”楚朝肃然起身,笔挺地面朝蔚起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掷地有声。 蔚起没有避让,自然冷静的回应了楚朝同样标准规格的军礼,说:“我们都已经离开边境军了,没必要这么拘谨。” 楚朝坦声:“长官永远都是我的长官。” “不说这些,坐。”蔚起示意他坐下,“总厅要你来见我,什么事?” “有关于长官您之前提交的那份汇报书,总厅下属研究院的研究员通过脑组织切片比对和药物分析,已经确定了两种药物。”楚朝拿出随身的特质文件袋中拿出了几张纸质文件,递到了蔚起手中。 “由于部分资料目前保密权限较高,尚且还没有录入线上资料库,不能拍摄,也不能通过任何网络终端传输,所以只能由我线下向长官您汇报情况。” 尽管摩尔定律为人类带来了更加便捷庞大的储存手段,但科技的革新也为信息的泄露创造了几乎避无可避的温床;现今社会,绝对的电子信息技术保密几乎不可能,某些高级保密必要的资料依然会采用原始的资料存储,以物理手段降低情报毫无声息外泄的可能。 按理来说,已经脱离边境军,调职于中央军校教官的蔚起,早已不必再有此类权限与须知必要。 但没有任何人会将蔚起视作一个单纯的军校教官,他的职务虽然有调动,可星联军部的统战中枢并没有因此收回蔚起的任何权限;甚至,主动将执行厅总厅的部分相关权限开放于他。 这样默许的信任宛如无言的表态,向星际军部的各方势力的表态,哪怕现在蔚起暂时就职于中央军校,也笃定了他不会因为一个二次分化就此止步、退居二线。 毕竟,善刀而藏,就算换了刀柄,也并不影响刀锋削铁如泥。 据蔚起在边境线上的作战经验与所获的功勋,他未来任职的走向将不可避免的与执行厅有极大重合范围,执行厅总厅的此举,无异于提前对蔚起所抛出了橄榄枝。 蔚起单刀直入:“说。” 楚朝:“已经完全确定了路德在于边境军交手时的试剂是伊维格-9号原液试剂,而在雅兰区医院的罗莎女士,身体所摄入的试剂……要强于路德所摄入的9号试剂,但根据研究院多次实验测试,10号试剂的可能性不高,创世纪应该还没有更新到足够程度,罗莎女士所摄入的可能是9号试剂的优化版。” 蔚起低头看完了第一页的药物分析,翻到了下一页:“尼尔呢?” 他在问那个由他负责提交自首报告的走私犯。 “尼尔的试剂虽然与路德是同种试剂,但他的摄入方式是采用烈酒稀释后多次微量口服摄入,并不是如路德一般的一次性的高纯度注射,所以他的排异反应要远低于路德。” “不过他虽然熬过来了,但他的脑部神经元坏死了大半,丧失了脊椎及以下的行动能力,精神海已经彻底废了,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一周,他都处于高敏感与无感知交错的半疯状态,无法对任何问讯做到有效回应,在长时间的镇定剂和心理疏导下,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答复能力。” “在我们的问讯后,尼尔清醒了三天,又再度陷入重度昏迷,大脑活性远低于人类正常水平,并且情况在不断恶化,不可逆。” “罗莎女士呢?”蔚起又道。 “那位女士……”楚朝顿了顿,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蔚起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继续。 楚朝只好说道:“她,她已经死了。” “……嗯。”蔚起听后,沉默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创世纪所研发的试剂属于高违禁品,对人体伤害是不可逆的。”楚朝低声道,不知是在说罪不至死的尼尔,还是再说无妄之灾的罗莎,“长官,您已经尽力了。” 蔚起:“抓到了给罗莎摄入违禁试剂的人了吗。” 楚朝:“找到了,但人也已经死了。” 蔚起眉头一皱。 楚朝:“他叫门罗·格林,曾经在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的一家私人诊所任职主治医师,后来辞职,两年中他的这个身份没有任何生活轨迹,他应该使用的是假身份。” “他每周会用仿生面具更换不同的面孔,前往罗莎女士的店面,通过雾化投毒的方式,对罗莎女士进行了至少三个月的9号试剂摄入,他使用的仿生面具虽然损毁严重,但被删除的信息依旧被执行厅用技术恢复。” “我们根据中央星系监控采集到的他所使用过的面部信息进行海量调查,希望获取他此前两年的行动轨迹与交往活动。” “但创世纪的人有相关的反追踪意识,甚至有侧写师怀疑背后有此类技术的相关人员为他们提供有技术理论支持,利用了现有面部识别技术的漏洞,我们所获得的许多面部信息都是他们放出的烟雾弹,这对我们的调查造成了很大的拖延。” 蔚起抬手止住了他的汇报,目光停在了相关的尸检报告上:“你说你们追查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我看报告,你们在精神海暴动事件发生的当天,就对罗莎一周内接触过的人进行了封控排查,6小时就锁定了门罗·格林,你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人已经死亡了6个小时及以上……” 楚朝点头,认可了蔚起的猜想:“是的,这说明——早在罗莎前往医院就诊的途中,门罗·格林就已经死了,是自杀。” 蔚起:“他既然有时间提前自杀,断了你们追查的线索,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再彻底一些,用物理手段直接彻底毁掉仿生面具,还给你们恢复数据,排查信息的机会?” 楚朝思索:“我们找到他的仿生面具时……确实损毁得非常严重,几乎临近报废,着手的技术人员当时也没有把握恢复,目前恢复的也只是一部分。” 蔚起:“但是你们还是恢复了。” 他的这句话令楚朝一怔:“您的意思是……” “如果幕后人想要瞒天过海,那么主导的这出戏势必要逼真,线索来得太轻易了你们必定会怀疑,可如果毫无线索,那么你们又不会顺着他所布局的线走下去。” 蔚起指尖顿在了那厚厚一沓的虚拟的面部数据信息整理上:“所以,必须要把握好这个度,你们的推断没有错,确实有此类技术的相关人员为他们提供了这方面的理论支持,但不是用来混淆追查门罗·格林的行踪……” “而是希望……我们认为,他们所要隐藏的门罗·格林行踪信息有值得深挖的价值。”楚朝顺着蔚起的思路理下去,“然后,以此为真正可能泄露背后主导者的线索争取时间。” 楚朝内心一惊:“他们在刻意引导我们绕远路!” “不能绝对确定,但有可能。” 蔚起翻阅至门罗·格林的个人信息资料,反复阅读那几行文字。 他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还有什么,应该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如果那身份信息隐藏的两年是迷惑的手段,那真正值得留意的应该在更早以前,更早以前……门罗·格林,男性beta,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私人诊所任职主治医师…… 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私人诊所主治医师…… 等等! 回忆里,罗莎太太的邻居,爱德华太太痛心的话语霎时回荡在了蔚起的耳畔! ——“她曾经告诉过我,她没有父母,是在第四星轨的一家社会福利院长大,在资助下完成了学业……” ——“她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很快就不幸夭折了。” ——“太讽刺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以及她自己,他们一家……全都死在了治愈伤病的医院。” “你们有查过苏珊·罗莎和门罗·格林此前在第四星轨的关系吗?”蔚起忽然问道,“苏珊·罗莎在医疗方面是否和门罗·格林有交际?” 楚朝摇摇头:“查过了,他们没有任何交际,甚至素未谋面,门罗·格林是在两年前离开的第四星轨西部星区,而苏珊·罗莎却早在四年前就与家人来到了中央星系。” 蔚起:“那除开时间上的重合,空间上的医疗信息呢?” “门罗·格林就职的是一家私人诊所,可苏珊·罗莎一家曾就诊过的都是医疗体系相当完善的大型医院,门罗·格林所在的私人诊所虽然正规,但规模太小,连医疗信息共享的权限都没有……长官,有什么问题吗?”被蔚起这么反复追问,楚朝心底也有些没底。 蔚起:“苏珊·罗莎的医疗信息资料确定没有外泄?” “没有,我们也从这个角度排查过了。” 楚朝深吸一口气,执行厅总厅的人并非什么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他们最初的调查深入方向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推测,而是建立于相当完备的排查基础上。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同样对蔚起抱有无条件的信任:“凡事做过的,都会留下痕迹,星联的医疗系统存储信息的时间是二十年一更新,在不惊动任何人、不强制破坏的前提之下,任何信息技术人员要想毫无痕迹的盗取信息,都会遗留痕迹,但执行厅的技术人员没有发现此类痕迹。” 蔚起:“那正常流程调取呢?” 楚朝:“没有,一次都没有;苏珊·罗莎相关的医疗信息,除了平常的小病小痛以外,就是她早产的女儿,而她其实没有生命危险,而她的女儿则是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此后,没有任何人再调取浏览过这份资料,这个过程我们也有技术人员参与,确保没有任何删除伪造记录的可能性。” 眼见蔚起眉头紧锁,楚朝只觉得后背发凉:“长官,您认为有什么问题?” “太干净了。”蔚起眸光深沉,“他们的交际,太干净了。” 几度可能相交,却又在某个极度相近的临近点错开,仿佛一个空间里被精心布置好的错视觉平行线,为旁观者营造了一个若即若离的陷阱。 如此恰到好处的干净,真的可能吗? 楚朝:“如果,我是说如果,创世纪也许只是想要一个实验样品,所以门罗随机选择了罗莎,恰好他们都曾来自于第四星轨西部星区。” 蔚起:“全星联一共九个星轨四个星区,算上中央星系,随便选择一个实验样品,你认为这个三十七分之一随机而来的恰好可能性,很高?” 楚朝沉默:“……” 蔚起分析:“此前为了实验9号试剂初始原液,他们都能安排路德静候三年时机,那么对于这份优化后的9号试剂,他们没有理由随机选择,更何况边境线与其他星轨有的是方便遮掩逃脱的实验对象……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的在中央星系动手?” 楚朝:“他们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甚至是要冒着在中央星系动手所带来的极高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再查一遍。”蔚起沉着断言,“我不能保证,但我认为,除了维持现有的对门罗·格林调查方向以外,有必要再从这个方面排查一次,更深入的调查。” 门罗·格林是一位医师,可他的实验对象却偏偏在医疗领域与他毫无干系,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是!”被蔚起影响,楚朝神情不由凛然道。 “另外……除了试剂以外。”蔚起沉吟,“有必要注意苏珊的遗体,核查她的生物信息。” 楚朝应声:“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涟漪 “抱歉,教授……甜品的话,雪绵豆沙已经卖完了,请问您可以换一份吗?”女孩半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悬浮屏上的餐单,悄悄瞄眼偷看眼前容色清隽的年轻教授,细声细气的问道。 这位alpha教授的气质很特别,不同于她素日里见过的那些alpha;至少,她从来没有在中央军校见过五官这样柔美悦目alpha。 听闻她的建议,他便低头认真地翻阅着菜单,眸光儒雅润泽,眼下红痣盈盈欲滴,平白多了几许泪意。没有一星半点平常alpha身上常有的侵略性的锐利,倒更像是个无害到惹人怜惜的omega。 “唔……那换成一份糖粥吧。”简秀思考着,指尖轻触,在悬浮屏上点了点糖粥,“红豆沙还够吗?” “够的。”女孩笑着向他确认,“一份蛤蜊酿虾滑,一份清炒豆角,一碗三鲜排骨汤,主食米饭,还有甜点,一碗糖粥,对吗?” 简秀含笑:“是的,麻烦了。” 等女孩转身离开以后,简秀唇角所扬起礼貌的弧度才渐渐消了下去,他探出手来,细细摩挲着袖口下有些发红的手腕,最终停顿在了刚才被蔚起扣住的地方,轻点腕骨凸起处。 此前残留的温度触感,如涟漪般荡漾。 其实蔚起已经控制好了力道,并不算太疼,尤其是在他小声嘀咕一句“你弄疼我了”以后,某个上校更是一声抱歉,便卸却了大半分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低声嗔怪道:“都怪你,害的我雪绵豆沙都没吃上。” 正喃喃低语着,有人坐至了简秀对面,将手中拎着的打包的浅咖色纸质餐盒摆到了简秀面前,打开餐盒盖,热气微醺,正是他方才心心念念的雪绵豆沙。 “还是这么爱吃甜食。”来人轻笑不已。 简秀抬头,对面的人是个男性omega,东部星区公民典型的黑发黑瞳,面容陌生,普通到毫无特殊,泯然如众人;但那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格外眼熟,与回忆中的某个相熟的面孔重合。 他的目光顺势落到了来人领口泄出的几寸锁骨处,贴有一种黑色贴片——仿生面具,军用,虽然不能隐藏佩戴者性别,但却可以完美隐藏面部生物信息与信息素显著气味。 “糖分对味蕾的刺激会传达到大脑,从而接收到神经质。”简秀不慌不忙的抽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雪绵豆沙,细细咀嚼,“继而对此进行信号分析,大脑认可,多巴胺分泌,会使人心情愉悦。” “所以,爱吃点甜食没什么不好,至少生理上可以开心些。”说着,他舔了舔舌尖的一抹豆沙的甜度,“毕竟,人有五感,才感觉自己像活着。” 他笑着咽下了雪绵豆沙:“活着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来人嘴角紧紧抿起,泛起浅淡的青白色,又很快松开。 他忽然说道:“白檀香很好闻。” 刚才他就注意到了,简秀周围舒缓温柔的橙花香,萦绕着一缕平静淡然、却难以忽视的白檀香,二者掺杂在一起,恍如一体,久久不散。 不被橙花排斥的白檀。 源自一个年轻的omega,干净,凛冽。 对了,在二次分化以后,简秀现在已经是个alpha了。 说罢,来人低头思忖着,思绪纷杂;是军校的学生?还是老师?或是教官? “你是为了雅兰区医院的事来的?”简秀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睑,转移话题,“是我提交的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担心,是其他任务。” 对面五官普通的omega快速否定,解释道:“只是我听说你调任到了中央军校,所以想顺路来看看你,记得你很爱吃甜食,校园智能ai给我推荐的这家中餐厅的雪绵豆沙。” “‘零’的大数据算法对个人喜好判断确实很精确。”简秀又夹起一块雪绵豆沙,“这家餐厅的的雪绵豆沙很好吃,不是太甜。” 简秀这句话清晰地涵盖性表述了东部星区人民群众矛盾且微妙的饮食习惯,对甜品的最高评价——“不是太甜。” 简秀:“你不尝尝吗?” omega轻微摇头:“我就不用了,本来就是打算给你带的。” “教授,您点的餐好了。”不等简秀再劝什么,方才点餐的女孩主动将简秀的餐盘送了过来,放下餐盘的过程中,女孩自认为隐蔽的侧目打量了几眼简秀对面的omega,眼底闪烁过一丝失望的颜色。 “谢谢,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可以让ai通知我去窗口取餐的。”简秀翘起嘴角,向她颔首致谢。 “没事,我很乐意。”女孩两颊飞起一抹红晕。 确保有些羞涩的少女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口以后,模样普普通通的omega才哑然失笑的说:“看样子,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现在是alpha。”简秀提醒着他事实。 “我知道。”他狡黠的挑眉,“不过早知道会被别人误认成情侣的话,我就应该设定一张漂亮些的脸来见你,这样才相配。” “你不会的。”简秀只是无奈拆穿他的玩笑,“那样太招摇了,有悖于军用仿生面具隐蔽低调的初衷。” 简秀:“而且……你如果想要张出众些的脸,何必那么麻烦,把面具摘了不就可以了。” “那我今晚就可以准备写处分报告了。”这样说着,omega乐不可支,“然后你就能在军事法庭上再见我,顺便送送行。” 简秀咬着点心,但笑不语。 omega正色:“二次分化以后,有没有不适的地方?你提交的报告上说你受到了精神海暴动者失控后的精神同频影响,那你之前的伤……” 简秀:“没有。” 乍的被打断的omega愣了会儿神,只得点头:“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你不是还有任务吗?”简秀反问,“不急吗?” “不急,本次任务主要的执行员不是我,我其实就是个捎带上的。”omega耸耸肩,置身于此,他的神态像是个校园里青春散漫的学生。 其实这本就不是他的任务,他尚还在休假,不必来走此一遭;只是这件小事,他并不打算让眼前的简秀知晓。 简秀:“你有观察别人吃饭的雅好?” omega:“我观察别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简秀不知想到了什么,了然一笑:“那倒也是。” 和他不冷不热的寒暄着,简秀慢慢吃完了第二块雪绵豆沙,却并没有准备吃正餐的意向,不嫌腻味一般,率先端起白瓷碗里的糖粥,浅浅的抿了一口。 见他这样,omega叹了口气:“不要挑食,先吃正餐,甜点不能当饭吃。” “哦。”简秀只是含糊的应声,挑着糖粥中的雪白的糯米小圆子,就着绵软细腻的红豆沙,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得格外专注认真。 “吃了甜食,心情会好。”他自嘲道,“可你这么个吃法,是原本就心情不好吗?还是见到我心情不好?” “一会儿我可以打包带走,晚餐继续吃。”简秀即不认同也不反驳,依旧搅和着瓷碗中的糖粥,“不会浪费的。” “简秀,这不是浪费不浪费的事儿。”omega蹙起眉来,再忍不住,起身轻轻摁住简秀捏着白瓷勺子的手,“你不要——” 他语气原本沾染着少许不悦的僵硬,却在对上那双含着湿润泪意的双瞳时,语气不自觉放软下来,哄道:“先吃正餐。” “没有胃口。”简秀淡淡的盯着他,也没有放下瓷勺。 就在此时,二人的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银雀”的呼唤声。 “银雀”正是omega常用的的任务代号之一,这一声呼唤将他从眼前这样和简秀僵持不下的情况中拉扯出来,清醒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楚朝的任务结束了,而他,也应该离开了。 和简秀,不欢而散。 同样熟知他这个任务代号的简秀同样下意识寻声望去,在目光触及来处时,停在了那里,倒不是呼唤“银雀”的beta男子如何,而是他身畔还同行着一个人——蔚起。 楚朝与蔚起一起走近了简秀与“银雀”的面前,目睹一个摁住另一个捏着白瓷勺的手,另一个目光游弋他处,两人就一起用这样古怪的姿态僵直在原地。 楚朝咳了一声,“银雀,这位是?” “银雀”松开了手,缓缓坐下:“朋友,一个朋友。” 简秀的余光与蔚起的清冷的凤眸相接,终于放下了餐具:“您好。” “您好。”楚朝回应后,注意力转向“银雀”,说道,“我们该离开了。” “好的。”闻此,“银雀”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对简秀叮嘱,“我先走了,你……你好好吃饭。” “嗯。”简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闷声道。 “长官,不用再送了,您应该还没用餐。”楚朝对蔚起说,“我们先走了,您要保重。” 蔚起:“嗯,你也是。” 说罢,楚朝与“银雀”便离开了此处,“银雀”在与蔚起近距离擦肩而过的一瞬,被屏蔽贴掩藏着的白檀香信息素隐约缭绕而起,又刹那消失,像是日光下倏忽间便散去的影子。 他眼睑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并没有回头,依然维持着离开的姿态。 与此同时,蔚起脑海中的一根线也随之轻轻扯动,停在原地,眸光微侧,直至楚朝与“银雀”两人完全离开后,才收回了注意力。 一起无声的交锋,就这样短暂而隐秘的结束。 “人已经走远了。”简秀不再在蔚起面前隐藏自己对精神海的敏感,意有所指的笑说着只有二人才懂的暗语,“上校,你也可以去吃饭了。” 蔚起眼神轻飘飘的扫过简秀面前分毫未动的餐食,最终顿在了已经被喝了小半碗的糖粥和动了几块的雪绵豆沙上。 他问:“甜点不应该是正餐后吃吗?” “不想吃,没胃口吃正餐。”简秀又重新拿起了瓷勺,舀了一勺和红豆沙的着糯米小圆子,“我现在就想吃甜的。” 蔚起不语,只是注视着他。 “我保证一会儿会打包带走的,不会浪费的。”简秀知晓军部的人一向都有些超乎严格的行动作风,叹息一声,只觉麻烦,送走了一个还来一个,连口热乎的点心也不能好好吃完。 蔚起:“没胃口?” 简秀:“没胃口。” 蔚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行至简秀对面,平静坐下,自然而然的划出悬浮屏,连上这家餐厅的菜单界面,准备点餐。 “上校。”简秀意识到了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蔚起:“点餐,吃饭。” “……”简秀被他简短却似乎也没毛病的回答给噎了一下,“在这?” “嗯。”蔚起点好了餐,关上了悬浮屏,与简秀正面对视,容色疏寒淡淡,气质冷练依旧,“而且……” 他说:“听说我很下饭。” 蓦然间,简秀一愣,继而莞尔。 眉眼温煦的青年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推开了盛着糖粥的白瓷碗。 他素白如玉的手拿起了面前的筷子,终于伸向了被他冷落已久的正餐,夹起了尚有温热的素炒豆角,咀嚼着咽下。 简秀轻笑:“嗯,很下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旧事 是夜,中央星系,起点星,军部统战中枢。 骆正庭:“他已经回家有段时间,您见过他了吗?” 蔚深:“没有。” 骆正庭:“……二次分化不是小事,更何况,他也是你的独子。” 蔚深:“嗯。” 骆正庭:“二次分化时,也是小起执行的最后一次边境任务,他受了严重的穿刺伤。” 蔚深:“没什么大碍,他的报告里有写。” 骆正庭:“……” 在这段对话里,蔚深从容简洁的回答过程中,他全程背对着身后全息投影连线的骆正庭,没有回头。 他的五官与蔚起有七分的肖似,年岁有增,但没有那样冽冽的冷清,多了宽宥的温朗。 可蔚深这样轻轻飘飘的态度使得骆正庭胸口有些发堵,有时候他真的在怀疑蔚起到底是谁亲生的? “我时时会对你们这些人的选择而感到由衷的敬佩,但同样,我也时时会为你们的选择感到脊背生寒。”骆正庭说道,“你说呢?安少将。” 骆正庭虽然有意挖苦,但最后一句发问却并不是对蔚深说的,而是对准了室内的角落中另一位同样处于全息连线状态的壮年男子,男子一直游离于边缘,处于一种闲散看戏的状态,别有深意。 男子笑了:“骆将军,这话你得问问蔚深将军,我还不够格向您解答。” 比之军装笔挺的骆正庭和蔚深,他虽然被骆正庭称为“少将”,人却完全没个正形,悠哉悠哉地靠着椅背,就差抬腿交叠,放在他前面杂乱得可怜的办公桌上。 蔚深没有理会一唱一和的两人,目光停在的办公室桌面的插花上,是一束垂丝海棠,垂丝海棠已经有些枯萎,花瓣的边缘委委屈屈的蜷缩着卷儿,泛着星星点点的焦黄色。 这是之前秋芸从家中花园里裁剪下来的垂丝海棠花枝,开得正好,枝叶繁茂,说是家里花瓶插不下,她便也给蔚深办公室的花瓶也包了一束,不由分说的勒令他必须用清水养着。 即便没过两天,秋夫人便将她强塞给蔚将军的垂丝海棠不知丢到了哪个爪哇星去了,蔚深却还是勤勤恳恳的养着,换水消毒,擦洗花瓶,裁枝剪叶。 垂丝海棠养着一天,蔚将军便亲力亲为养护着一天,折腾了不少日子,直到现在,花事临近,留无可留。 他无不可惜,抬手去轻轻抚摸着柔嫩花瓣边缘的零星破败。 见此,骆正庭只是说:“你花瓶里的花,也该换了。” “秋芸剪的。”蔚深轻笑,摇摇头,“再留一会儿吧。” “您和秋夫人的感情很好。”结合骆正庭之前的话,也不知这句算是嘲讽还是真心。 真就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蔚深:“执行厅派人和小起沟通过了?” 再度被拉扯入中心的安知宜自觉麻烦,面上却不显,轻轻松松的挺身离开了安稳的椅背,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交代道:“沟通过了,现在有了蔚上校的意见方向做保,省了很多问题,总厅已经着手准备重新深挖门罗·格林与苏珊·罗莎在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医疗方面的联系。” 安知宜挑眉:“说实话,他能想到这一步我不吃惊,只是这份话语权对军部决策影响的分量,令我难以置信。” “想不到蔚上校年纪不大,资历却不浅。” 作为蔚起前上级的骆正庭斜睨一眼安知宜:“边境线上的功勋是用命堆出来的,你以为89.3%的伤亡率只是数字吗?” “正庭。”蔚深终于转过了身,正对上了他的的目光,神情和善包容依旧,“你是他的叔叔,但我也是他的父亲。” 骆正庭胸口憋着一股子火气:“可你却把刚从军校毕业的他送上了边境线。” 蔚深:“星联有许多父母把自己的孩子送上了边境线。” 说这话时的他并不像一位身在要职、理应纵横捭阖的将军,更像是个普通寻常的父亲,眼神柔和深沉。 “你……”骆正庭一时语塞,却不知如何反驳,最终泄气,“至少你也该去看看他。” “再等等。”蔚深阖上了眼。 “你!不可理喻!”骆正庭终于再忍不住蔚深,单方面的切断了连线,全息投影直接消失于两人眼前。 哪怕已经调任了边境线统筹多年,对上老友,骆正庭的火爆脾气依然不见任何磋磨。 安知宜啼笑皆非的旁观了全过程,向此时面有无奈的蔚深问道:“将军,为什么不去见见自己的孩子呢?而您,又是再等什么呢?” 蔚深:“也许是……等我能够像个父亲一样面对他吧。” 话音落定,一时无言。 在这样难以言喻的气氛中,安知宜和蔚深一样,也下意识地将注意放到了花色凋零不堪的垂丝海棠上,借草木缱绻,缓解某种飘忽不定的愧疚重压。 其实中央星系从不缺乏芳华正盛的繁花,现在这个时代,对于人类而言,只要愿意,温度、湿度、光照、养分,都是可控的。 但花依然会凋谢,生命终究有尽头,人力到底不可为,蔚深还是保留了枯枝。 哪怕人造日月依然高悬于头顶,但造物的人类依然选择根据原有古地球时期复刻他们的运行规律、气象万千;除了星系之间原本自然存在的气候变化影响以外,非必要不改变。 人类在科技与生产力不断革新蓬勃的时代中,在这样磅礴孤寂的宇宙里,缔造了一颗颗尘埃一般的人造小行星,模拟了曾经地球的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他们远离地球,逃离故乡,却又无声地将一段已故的历史深邃地铭刻进了现有的光阴骨髓里,坚守着某种遥不可及的思念,怀揣着不敢遗忘的信仰。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据安知宜所知,蔚深是个绝对忠于信仰的践行者。 那么,在自己父亲的选择之下,旁人口中所谓年轻有为的蔚起上校,又该在这份人类矢志不渝并矛盾割裂的信念里,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呢?安知宜心底默然唏嘘着。 小起…… “咚咚咚。”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并非来自蔚深办公室的门外,而是通过安知宜全息投影连线的那一头。 “您等等。”安知宜将模式全息连线改为了语音连线,然后从新坐下,还原为起初的悠闲自得的模样,“进。” “少将。”楚朝推门而入,朝安知宜道了句问候。 他怀里抱着几叠厚厚的文件夹,目的直接:“带出的档案和文件我已经重新入档密封了,蔚上校建议的调查方向的相关资料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还有其他安排吗?” “……楚朝啊。”安知宜抬手轻按,示意楚朝放下文件,微笑道,“坐,我们聊聊。” “是。”楚朝不做他想,顺势坐下。 安知宜保持着与蔚深的语音连线,改成单向收听,将自己的终端模式隐藏:“听说这次任务原定是其他人,你是主动提出去中央军校的?” 楚朝:“是。” “如果不觉冒犯的话,可以和我细说一下原因吗?” 楚朝有些犹豫:“少将?” “没什么其他意思,我知道在来执行厅以前,你曾服役于边境军特殊部队,蔚上校也曾经是你的直系长官。”安知宜不慌不忙的调出ai的服务界面,为楚朝倒了一杯水果茶,推至他的面前,“不用拘谨,只是随便聊聊。” 他的权限等级要远高于楚朝,所以在他这里也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泄密。 “少将想知道些什么?”楚朝问道。 安知宜懒洋洋的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果茶,率先饮下,笑盈盈的对楚朝说:“就说说和你有关的蔚上校吧,可能……我也得和他学学该怎么处理好上下关系。” 提及此事,楚朝心头一烫,只是眼角发涩,低低轻笑,安知宜并不打断他,再度浅浅啜饮了一口果茶。 “我驻守在边境线的日子不长,算算来,应该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呆的时间只有两年,当然,您也知道,即便如此,对于我当初的那个兵种来说,这个时间也比相当一部分阵亡者要长了。” 楚朝陷入了回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片独属于外星轨星球的玫瑰极光,洋洋洒洒,绮丽浩瀚。 正是因为如此震撼广阔、悠长无垠的玫瑰极光,处于最边缘区的第九星轨也有一个独属于它的浪漫别称——“玫瑰之环”。 享誉“玫瑰之环”的第九星轨,人类星联的边境线,但它并非人类区域的局限。 它不过是现有星联人力物力之下,所能缔造合法与平静世界的极限,是混沌与守序之间交织冗杂得最为明显的边界线。 在星联所筑造的九大正规星轨以外,还有部分人类群体活跃于境外星域附近。 但那些境外星域极不稳定,安全毫无保障,除了随时潜藏在星尘与磁暴中的强大虫族威胁,有的是不要命的星盗,非正规的暴力武装,重罪加身的逃亡罪犯,罔顾人命的人口贩子——他们的存在,也为“创世纪”这个疯子开会般的非法暴力科研组织提供了沃土。 和这些人比起来,一些轻度投机取巧的走私犯都算不得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星轨以外的星域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也许只是一次虫子觅食的突袭,也许只是某颗星球的自爆,还有可能是某次突发的磁暴,但他们不在乎。 不会也不甘被合法世界所接纳的他们,更愿意拥抱这随时可以刀口舔血轻松用人命的今天;按照他们的生存法则,同样都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在哪里有区别吗? 至少在这些境外星域,他们这类人不用担心被边境军轻而易举的彻底清扫——像垃圾一般。 楚朝整理着思绪,说道:“我刚驻守边境线的那段时间,十五年前,长官还不是少……上校,他当时晋升少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此之前,按照两个世纪以内、星联的军部军衔年龄分布来看,我认为怎么都不该有这么年轻的校级军官。” “所以,包括我在内,很多不明情况的新兵都曾私下揣测,长官是不是因为家中背景,而被安排来边境镀金的,所以才会晋升得那么快……毕竟,骆将军也很照顾他。” 想到了这里,楚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当时我们还什么都没有经历,每天的任务便是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那半个月,我们所能切身体会到的边境的残酷不过就是物资匮乏与环境恶劣。” “虽然训练严苛,但队长人很好,是个严厉却关切人的长辈,说老实话,我总觉得他在把我们当儿子养。 听着这么一句吐槽,安知宜唇角也不受控的勾了勾。 “调休时,他会带着我和队友们去附近一些人造小行星上的集市喝酒,那儿的酒馆有的老板会为了成本在酒里掺水或者果汁,但他们从来不会糊弄我们队长,因为我们队长曾经在一次星盗的劫掠中救过他们的命。” “酒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酒,但是有的是用边境星球上特有的几种野果子酿的,用来特制风味鸡尾酒很不错。” “其中一个酒馆家的老板有一个女儿,是个有着很可爱雀斑的beta姑娘,她会弹木吉他,歌声也很好听,所以他们家酒馆从不用其他歌,喝酒时的配乐都是她弹的。” “她很喜欢绕在我们身边,经常听我们这些来自内部星轨的军人讲自己家乡的事。” “队长还曾经托人为她带来了中央星系特制的吉他,还签着那个姑娘喜欢的民谣歌手的签名。” “队长经常和我们说说……他也有一个女儿,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和酒馆的雀斑姑娘一样,喜欢听他讲各种见闻故事。” 楚朝:“我知道您可能并不想听这些琐事,但是,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没有直接接触过上校,他并不负责带新兵,我们和他的接触很少。” “那可真是我在边境线上度过的……最平和的三个月了。”他的嗓音沉淀着浓重的自嘲,“而那,也不过是源自初来乍到者无足轻重的无知。” “少将,您记得十六年前,曾经在非法星论坛上,那个流传最广的一个精神海暴动者混迹在人群中、大规模屠杀的视频吗?”楚朝看看向安知宜。 安知宜:“记得,尽管相关部门以最快速度把视频删除,将那个论坛给一锅端了,但是视频流出依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楚朝痛苦的阖上双眼。 “那名精神海暴动者……是队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原子 安知宜缄默不语,楚朝悲恸苦笑。 “事发地就在我们经常光顾的集市。” “那些是他曾经保护的人,是他曾经救过的人,是叫他叔叔、长官,以及从不卖他假酒的黑心酒馆老板。” “他不愿意的,他不愿意的……我知道他不愿意的。” “他就快离开了,他说马上会有新的队长来接替他了……他,他还有半年,军部已经同意了他的调任申请,还有半年他就可以回家了,他可以看看他的女儿了。” “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于最近雅兰区的那位女士,他对精神海的掌控能力熟稔到可以混入普通人群、完成精准微操屠杀,因为他的工作涉及常年使用精神海,已经对这种能力形成了强大的肌肉记忆。” “这样的人形兵器……一但失控……失控……” 恶龙曾与屠龙者共生。 屠龙者诞生了恶龙,恶龙终将被下一个屠龙者挥刀斩杀,而下一位屠龙者又无可避免的坠向自己的坟墓。 周而复始,不得善终。 楚朝:“处决队长的人,便是上校。” “当时我和几个刚入伍的战友疯了一样求他,求求当时的蔚少校可以给队长一个机会,也许还有救呢?那个时候我们连后面军事法庭的那一关都不敢想,就希望至少队长可以熬过来,活下来,至少……至少醒过来……” 安知宜眼底闪烁着凉意,宛如流动的冰河。 他并非不能理解当时楚朝这样恳求蔚起的心情与苦痛,但在一个平民遍布的集市,一位将杀人技运用的近成本能的失控者,几乎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失控者随时可以屠刀落下的人质,一秒的犹豫都可能是一条人命。 蔚起放过他的队长,谁又来放过那些人呢? 蔚起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 结果不言而喻。 “我甚至跪下来求了长官,但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当时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长官动手很干净,队长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痛苦。” “当时我就控制不住,想要揍他一顿,对……我居然敢去揍蔚上校,不,是当年是少校……不过您也猜得到,连长官的衣角都没有挨上,我就被他身边的人给摁住了。” “毕竟年轻气盛,我被摁住不能反抗,就破口大骂,大概是在骂……‘你这种人的军功不过是我们的命给你铺路才得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之类的吧。” “很有胆子。”安知宜想象那个场面,忍俊不禁。 楚朝逐渐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后来,就是我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写了不知道多少篇检讨,做不完的惩罚训练。” “关于我的惩罚一直没有停,因为我一直不肯检讨承认错误,不服从安排。” “我不肯服软,惩罚便会一直继续,我以为这种高压高强度的惩罚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离开边境军,但是……在我有一次虚脱倒在训练场后,关于我的惩罚就停了。” “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虚脱,毕竟那是惩罚不是虐待,这在军医的可控范围内,只要休息休息就能很快恢复,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是蔚上校偶然路过,见到了,要求军部停了的。”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情的选择,和个人情感无关,我其实早就没有再那么怨恨长官,但是真的……有些事情,没那么轻易放下。” 楚朝揉了揉眉心:“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队长,是第一个把我当自己孩子的长辈。” 安知宜:“节哀。” 轻而易举的说放下,楚朝做不到,人之常情罢了。 “就这样,我逐渐领会这个时代真正需要面对的残酷一面,并成为这个机制体系下的其中一个原子。” “后来……后来我所在的一个小队,在一次清扫虫巢的时候,因为一位队友的判断失误,错把虫族女皇繁育的次代亚种给误判为普通工兵,结果几乎把我们区域巢穴区域的四个小队全搭上。” “更要命的是,星际间的常有的磁暴的骤然突发,我们杀不了它,但也无法驾驶机甲逃离,更是彻底和主舰失去联系,我们被困住了。”楚朝忽然咧嘴一笑,依稀可见当年绝望的森然。 “我们,被困在了虫族的屠宰场。” 楚朝:“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当时的我已经受了重伤,只来得及找一个洞穴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未经消毒,感染腐烂的伤口很快让我陷入了重度昏迷。” “我做了很多梦,有美梦,也有噩梦,但无一例外,都是以我被虫族分尸嚼碎告终,有时我甚至在想……够了,不要再等了,直接出去吧,爬出去,让那群虫子给我一个痛快,至少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烂死在洞里强。” “但其实……我已经爬都爬不动了。” “感知不到时间流动,更不清楚自己是否清醒。” “我的肌肉已经腐化成流体。” “我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 “少将……对于我来说,很少再有比当时更绝望的时刻了。” “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楚朝呼吸几度起起伏伏,“蔚上校救了我。” “您能相信吗?少将,磁暴没有结束,雷达导航几乎失效,指挥部没有能力派遣大范围支援,他们也无法锁定我们的定位,而且我们所在的地方遍布虫巢。”楚朝浑身几乎战栗,“这样的绝境,他居然主动来了,不仅闯进来了,他还找到了我们。” “上校给我注射消炎药时,我醒了一次,说实话,哪怕之前和他关系再僵硬,那种情况下,我看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时,情绪也激动得差点亲上去……”说到这里时,楚朝耳尖一红。 再加之蔚起皮相本来就惊艳,在彼时的的他眼中无异于天神降世,哪怕再多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都可以被艺术加工而忽略不计。 “唔,然后呢……”安知宜有些好奇,所以到底亲上没? 楚朝讷讷:“然后长官就一掌把我拍晕了。” 安知宜:“……嗯,很正常。” “上校虽然带来了药物和补给,但也只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我清醒以后才发现,上校只有一个人过来,老天,那是什么地方,他就敢一个人闯?” 往事历历在目,楚朝记忆犹新:“我当时质问他疯了吗?你猜他怎么跟我说的?” “什么?” “他居然用平时那种调兵遣将、冷静到骨子里的语气跟我说:‘我没有疯,指挥部也没有疯,没有任何人疯,之所以只有一个人来是为了避免主力部队的牺牲,而之所以是我,是因为只有我有这个能力找到你们’。” 那一刻,楚朝似乎才终于明白了一丝彼时蔚起与指挥部的选择;他们可以为了手无寸铁的平民牺牲队长,也可以为了受困绝境的战友牺牲自己。 “很多事情,我其实都是后知后觉,我后来才知道上校为了找到我们,在磁暴之中、没有导航、没有雷达、虫族遍布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高强度负荷精神海,翻遍每一寸他所能找到的地方。” “他居然真的有这个能力。” “他找到我们了,其实他可以记下定位点之后马上离开,但是他最后选择留下,因为当时的我们太虚弱了,如果他离开,我们几个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于是,上校选择了留下。” “食物,水源,药品全都有限,谁也不知道磁暴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明明人心不可信,人性不可考,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担心会被抛下。” “不,我们只是并不担心会被长官抛下。” “好像只要蔚起在,上校在,我们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被抛弃。”楚朝摇摇头,“上校给了我们这样信任的底气。” “有一天,我在沉睡中被上校叫醒,喂给我了一块几近于液体的粘稠生肉,我问这是什么,他连敷衍都没有敷衍,很平静的告诉我……是虫族的生肉。” 安知宜咽了咽口水:“……” 楚朝:“说老实话,虽然已经记不得味道了,我当时还是很想把肠子都呕出来,但是他只用单手就摁住了我的嘴,硬是逼着我吃干净了……因为已经没有食物了,已经弹尽粮绝了。” “他其实一直很不会安慰人,但他以为我是担心有毒,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已经试过了,超过24小时,趋近48小时,时间紧,暂时没有72小时观测机会,目前没有不良反应’。” 安知宜心头一震。 “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试毒呢?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呢?明明我还……还……我这样问他的时候,问蔚起。” “他却只说……” “我是你们的长官。” “后来,我们成功获救了。” “算上我,他救了五个人,四十八个人的四只小队,只活下了五个人,但是如果没有他,可能那五个幸存者……也活不下去吧。” “您说……”楚朝摁住额角,嗓音颤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只为了镀金,踩着战友上位的利己者呢?”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这样说他呢?我……我不该那样的……我不该骂他的。” “我,我错了。”楚朝话语中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哭腔,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一道疤,不知源自于谁。 长官。 他错了。 相隔多时,没有惩罚,没有检讨,没有重压,生死患难之际,一线悬命之间,他终于迎来了自己对自己长官真心实意的愧疚。 楚朝自罚一般喃喃自语:“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我早该明白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他只是太冷静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几乎在尽可能的救自己能救的所有人。” “他看着理智,心却比谁都软。” “不,也不对,他其实很清醒……至少,我没有见过他做出错判。” “他尊重生命,却要屠戮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战友。” “太多的极端情况,他未必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但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极致。” “更多时候,他却要为这些并非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遭受诟病指责。” “少将,让这样一个人来做出无关对错、权衡利弊的选择,做出这些选择……到底谁更残忍。” 楚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离开边境军后的第一年,楚朝一直处于高压状态下,精神敏感,重度抑郁,这段边境的军旅生涯几乎成了他人生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在稀少的岁月磨砺着扒皮去骨的痛楚。 这几度曾让他的精神海差点失控。 然后…… 他想起来了蔚起。 戍边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啊,少将,换作是我……”楚朝凝视着安知宜,讥讽一笑。 “我会疯的。” 安知宜垂首,看向了隐藏的终端界面。蔚深将军的音频联络并没有断开,但他依然沉默,仿若无物。 一言不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反转 深秋的公园像谁打翻了梵高作画《向日葵》的调色盘;橘红、橙黄、焦褐、赭石,缤纷精彩的明亮颜色在与它本身不相符的清寒温度里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视觉与温感分裂成两半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温情脉脉,一半渐寒渐凉。 但美景在此,似乎瑟瑟的凉意还并不足以令人放弃出游的兴致,错落有致的公园布局里,依然随处可见行人过客。 “‘伊卡洛斯’呼叫‘鸢尾’,‘伊卡洛斯’呼叫‘鸢尾’。”蓝斯·奥尔德里奇在公共通讯频道里轻声喊道,“目标正在向六点钟方向移动,距离‘鸢尾’约百米。” “呼叫‘伊卡洛斯’,‘鸢尾’收到。”安静伫立于甜品店对外窗口的薇薇安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灌注于面前蛋糕店员手中逐渐成型的可丽饼。 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将透明玻璃质地映出的目标身影纳入了视线:“目标已进入‘鸢尾’监控范围。”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一位拥有着璀璨深蓝色瞳孔的墨发中年omega男性,姓名得文·夏芝。 得文·夏芝的五官面相十分宽厚亲和,裹着厚重的褐色呢子大衣,正不慌不忙地享用着刚刚从上一家咖啡店里打包带走的手冲风味咖啡。 “他”便是本次实战课程在全息模拟演练中他们所需要严密监控的目标——事实上,“他”并非真人,而是一串由ai生成的数据,更接近于现有全息世界中被生成的npc。 他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以内将目标得文·夏芝把握在可控范围内,静待下一步任务指示,此后的任务往往是随机的。 有时只是简单的在无人处控制住被监控对象;有时则是根据已有的信息推测与被监控对象对接的接头人、提前控制并掉包,李代桃僵后完成对接……几乎都是根据系统内部信息库的各类状况穷举排列,总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任务逻辑闭环。 被监控的得文·夏芝整个人轻松闲适,仿佛要和整个公园一整个秋天的落叶融为一体。 薇薇安接过了店员递给她的巧克力口味的可丽饼,以闲散漫步小姑娘的雀跃姿态慢悠悠地与他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 “说老实话,我有点饿了。”身在钟楼高塔的乔·艾利斯躲在环境模拟布下,透过重型狙击枪的瞄准镜锁定着目标,通过私人定向通讯频道对亚希伯恩说着,“早知道我也应该挑一个近身跟踪的位置了,这样我应该也能吃上可丽饼了。” “全息模拟状态下的食物味道只是通过生物电给出的味觉神经刺激,从而达到生理上对大脑神经元的欺骗罢了。”亚希伯恩为好友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翻了个白眼。 “全息模拟状态下,可丽饼只是普通直接的甜味,而且为了遵从人工智能三大法则的铁律,避免脑神经伤害,这种生物电刺激模拟的甜度相当微弱。” 亚希伯恩说道:“我的建议是……你把自己旁边绿化里的泥巴挖出来,改改数据设定,吃了也是一样的味道。” “嘶……真,吃土。”被他这么一说,乔·艾利斯瞬间脑海里就有了画面,不由有了一种悲伤不已的惆怅,“你提醒我了,这个月剩下的日子我该吃土了。” 亚希伯恩沉默数秒:“……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月还剩二十九天。” 乔·艾利斯:“对啊,这个月我都要吃土了。” 亚希伯恩:“你干了什么?” 乔·艾利斯:“《纪元之外-3》游戏折七折出售,前一千名购买追赠一整套外置设备,最新版本的星网全息终端游戏,局域网连接技术更新到了第八代,只比军用低一代了,过时不候唉!” 亚希伯恩:“……资本主义的消费陷阱。” 乔·艾利斯:“你这种人不能理解游戏党的快乐!” 还不等亚希伯恩吐槽什么,两人单线的通讯频道忽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竺平安插入道:“二位,我们暂且先把快乐消费和理性消费的问题放一放,‘蝉翼’呼叫‘恩克拉多斯’,目标即将进入‘恩克拉多斯’监视范围,请配合‘鸢尾’完成监控任务。” “‘恩克拉多斯’收到。”坐在公园长椅上佯装盯着悬浮屏看新闻的亚希伯恩目光一凛。 他抬手将屏幕打散,伸了个长而松快的懒腰,和每一个久坐之后想要活动活动筋骨的人一样,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草莓慕斯’呼叫‘蝉翼’,我们不是单向连线吗?你怎么进来的?”乔·艾利斯瞳孔随着瞄准镜中的目标精确移动,依然不忘疏解自己的好奇心。 被乔·艾利斯的反差代号雷了一脸的竺平安微笑道:“请不要质疑我作为一个技术兵种在通讯信息领域的专业性。” 乔·艾利斯:“啧,那我们平时在你眼底不就是裸奔了?” 竺平安:“谢谢,我没空关心你的三层加密的私密终端文档里存了多少张《纪元之外》一到三季游戏角色的性感擦边写真和相关视频。” 乔·艾利斯悲愤道:“你还说你没偷看!” 竺平安:“……” 居然还真特么是? 尽管乔·艾利斯的严重控诉是针对竺平安的,但本质上这条通讯频道却是他和亚希伯恩的连线。 已经临近监视目标的亚希伯恩哪怕脑瓜子嗡嗡,被乔·艾利斯嘈杂的动静震得耳膜生疼,也依然得装出一副安享风景静谧的岁月静好来。 呆会儿下课就把乔·艾利斯那个话痨的舌头给割了!亚希伯恩“平和且幸福”的微笑着,暗自咬紧了牙关。 “‘辰钩’呼叫‘蝉翼’。”公共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宋衡略沉的声音,“目标打开了终端悬浮屏,对方设有私密模式,多久能破解?” 得文·夏芝顿住了步伐,将最后的咖啡一饮而尽,很有公德心的将包装的纸杯就近扔进了公共垃圾桶,一手漫不经心的插入衣兜,另一只手划开了属于自己终端的悬浮屏。 这一系列动作被数百米开外的宋衡收入眼底,宋衡正在为小孩打着冰淇淋球,即便一心二用,他手中甜筒上的双色冰淇淋球也依然格外圆滚诱人。 “‘蝉翼’收到。”竺平安眉眼一挑,自得道,“最普通的民用三级屏蔽,三秒就够了……好了!我看看……” 竺平安一愣:“奇怪。” 宋衡:“怎么了?” 竺平安:“应该是个记录面板,但是非常干净……一片空白,连个符号都没有。” 宋衡蹙眉:“完全空白?” “是的,什么都没有。”竺平安无比笃定,紧接着便将得文·夏芝的屏幕共享于队伍内部的公共频道。 除了与得文·夏芝距离较近不方便打开终端的薇薇安和亚希伯恩、或者如乔·艾利斯一般需要高注意力集中任务的成员,其他的队伍成员都好奇的打开公共频道,那宛如无痕雪地般的白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破译专家’,你怎么看?”宋衡摁住额角,问道。 “我现在并没有任何头绪,系统也正在做海量的数据筛选。”钟成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图案,数字,文字,哪怕是频波……都至少有可以着手的地方,但是一个连标识都没有的白板……” “白板……白色?白?white……怀特?”身为“破译专家”的钟成嘉大脑疯狂运转,“雪白?血……嘶……无色?光谱混合光……三原色?” 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推算着这一片空白的寓意,但目前这个所谓的“线索”稀薄又晦涩,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继续延展的方向。 时刻关注着转屏的竺平安忽的惊觉:“等等!白板上面……好像有字了!” 众人心中一凛,果然,白板之上缓慢而隐约地浮现出了模糊的字形。 “字是……”蓝斯·奥尔德轻声将文字念出了声,“下午好……下午好?难道是他的接头人给他发的讯息?” “呦,这么讲礼貌?”乔·艾利斯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不对劲,亚希伯恩眉梢微拧。 下午好。 钟成嘉的脑海中紧绷着的那一根弦被不经意间的撩拨了一下,那一刻,连半秒都不到,一切感知都被拉长得无限的漫长,很轻,很弱,恍然若无:“下……午……好……” 随着嘴里咀嚼字音的音节落下的同时,宋衡的大脑也同时沉而闷的激荡了一下。这种感觉,太飘渺却又太沉重……像什么?像…… 临近桌面边缘仅仅一线的素白瓷盅,飘忽火苗尖的枯黄草叶,压折树枝积雪前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既视感? 宋衡与钟成嘉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词。 不好!意识到了什么的宋衡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行动只在一刹,同时发生—— 薇薇安吃完了手中的可丽饼,快走几步,将包装纸袋扔进了得文·夏芝刚才经过的垃圾桶,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亚希伯恩正注意着得文·夏芝关闭好了终端,慢悠悠的将两只手都插入了兜里。 得文·夏芝停住了脚步,风中,有一片金黄的落叶飘零而过,摇摇晃晃地仅止于他的面前。 “撤退!”宋衡再不通过公共通讯频道,直接出声,大声咆哮,“离他远点!‘鸢尾’!‘恩克拉多斯’!” “嘭!!!” 艳丽颜色的落叶在平地之上炸出了绮丽浩瀚的烟花,叶片震颤如蝶翅,宛如殉道朝圣者一般恣意飞舞,填补了大部分监控着的视线! 他们,失去了得文·夏芝的身影! 但事实上,不止于此! 亚希伯恩在宋衡吼出“撤退”的一刹那就猛地俯身侧偏,滚出了相当一段长的距离,可即便如此,这就近的百米中依然让他感受到了避无可避的杀机。 落叶化为了他东部星区同学言谈古老小说传统的“摘花飞叶”的致命杀器,奔着要害而来! 轻弱薄脆的叶片边缘如刀锋,轻而易举的划烂了亚希伯恩最表层的外衣与手背,如果不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喉咙,那就不是一些划伤这么简单了。 在亚希伯恩的混乱而又嘈杂的视野范围以内,他看见了距离得文·夏芝距离最近都薇薇安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指缝之间,有猩红色的液体如蛇一般蜿蜒而下。 “鸢尾!”亚希伯恩心上一冷,“怎么回事!” “‘下午好’不是得文·夏芝接头人的暗号或者问候……”担负“破译专家”职责的钟成嘉干涩地说道,“那是得文·夏芝对我们的问候……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 “我们,才是被观察的对象!”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