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损美人和挚友决裂后》
1. 归来
深夜,阿狄欧星北部第五区。
荒无人烟的商业街连路灯都是灰蒙蒙的,四周又暗又静,只有角落里的一顶帐篷闷出幽幽白光,在黑暗中格外突兀。
林朔收到虫潮来袭预警,唰地一下站起身,穿戴作战装备时,他捡来的那个黑发青年还曲腿坐在帐篷里侧,正捧着餐盒,慢悠悠地用叉子吃滚汽牛肉。苍白细长的手指上,那道被蒸汽烫出的红痕格外显眼。
“哥们,虫潮还有一小时就到,先别吃了!”林朔拍了一下他的背,催促道:“咱们得出发了!集合前,我要先把你送去安全区。”
青年被他拍得咳起来,清瘦脊背一颤一颤的,腕骨磕在桌沿发出一声响,林朔吓了一跳,赶紧给他顺了顺气。
捡到这个病歪歪的青年是在二十分钟前。
由于监管局指示,近日会有C级虫潮在第五区爆发,这几天林朔他们小队一直驻守在这里。这片区域在四年前就已经荒废,但偶尔有年轻人越过封锁区来探险,青年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有够倒霉,偏偏撞上虫潮来的这天进入第五区。
万幸,在夜巡途中的林朔发现了他,把他带回驻地,不然他一定会在惊恐中被机械虫群咬断脖子。
给星战士手环装载最后的护盾插件时,林朔余光不经意一扫,竟看见那青年竟然还在慢吞吞嚼肉,脸颊一鼓一鼓的。
他有点无奈,忍不住友善提醒:“这么磨蹭,难道你不知道虫潮是什么吗?那可是成百上千只虫族士兵,眨眼的功夫就能把你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哥们?”林朔忍无可忍转过身,火气刚要冒头,却瞅见吃完一大份滚汽牛肉的青年正撑着脑袋,怔怔盯着自己作战服上的肩章看。
那少见的银灰色眼珠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右边眼尾上方有一颗小痣,黑色衬衣敞开的领口下,锁骨被帐篷顶的灯光一照,突出得有些脆弱。
林朔一下尴尬起来。
这……是不是把虫潮描述得太可怕,吓到他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板寸,有点不知所措,腕机的提示音却忽然响起。
他连忙低头看去,监管局更新了情报,西南方星渊的能量波动在衰减,虫潮爆发的时间要推后半天。
也就意味着,现在不着急出发了。
思忖片刻,林朔索性靠着青年坐下,尝试给他来点话疗:“你也别太害怕,其实我刚才说的有点夸张。虫潮来的时候,你肯定早被我送进安全区了。”
“……”
见人没吭气,林朔揽过他的肩膀,继续道:“对了,刚才看你对我的肩章很感兴趣——之后要不要试试进入咱们帝国军校学习?别看我这样,好歹是个中尉,可以引荐你入学的哦。”
青年终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他似乎对听到的内容有些诧异又有些不悦,压着眉头移开林朔的胳膊,有些冷淡地说:“我不需要。”
老实说,青年的反应并非不在林朔的预料之中。
没办法,在这个特殊能量“星磁”无处不在的世界里,人们以星磁感应度,也就是“星感”高者为尊。
人类的星感通常在10-70之间,而构成人类的两大种族中,新人类种族“星裔”由于身体存在星石结构,星感普遍较高,例如林朔自己就有43的星感。
而相对的,“源裔”作为最原始的人类种族,星感普遍偏低,很多人都达不到20。
尤其对于部分星感极低的源裔来说,他们既对星磁能量不耐受,体质又差,在这个世界上,连活着都很费力,想成为需要操控星磁战斗的星战士或机甲师,就更是天方夜谭。
而眼前的青年,恐怕正是个极为标准的例子——黑色头发,苍白瘦削,身体各处都没有象征着星石结构的淡淡荧光……星感有没有到10都很难说。
大概他也知道以自己这样的天赋和身体不可能从军校毕业,成功参军,所以只好把长久以来的梦想深藏心底。
“哎……”林朔吸吸鼻子,决定为这个别扭又可怜的源裔撒点鸡汤,“我说好哥们,千万别因为自己是源裔就放弃追梦啊!”
“你要知道,帝国历史上有不少星感后天二次增长的源裔。星战功勋榜上排行第七的皮皮·古斯特少校昨天在采访里也说了,源裔的潜力一点不比星裔差。”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高昂:“他还说,相信有朝一日,功勋榜上一定会出现排名在他之上的源裔。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一切皆有可能呀!”
“是吗?”青年好像被这段话触动了,他先是一怔,而后扬起淡色的唇瓣,终于在林朔面前露出第一个笑容。
“皮皮·古斯特是这么说的吗。”
这个时候,林朔才发觉他不止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微微拖长的尾音羽毛般轻飘飘散在空气里。
“当然,百分百是他原话!”
他说完,盯着眼前人唇角的弧度眨了眨眼,莫名产生一种错觉——比起一个放松的微笑,那看着更像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
……大概是最近睡眠不足,眼花了吧。
林朔甩甩头,把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继续灌鸡汤大业:“哦对了!好几年前,帝国是真的出过一个特别牛的源裔机甲师!”
“据说啊,他和咱们三皇子殿下是默契无间的挚友,两人联手所向披靡。”他顿了顿,遗憾道:“只可惜,他很早就在一次高危任务里牺牲了。他的照片现在已经查不到了,不过我看八卦网站上说,他是个身高八尺,肌肉像小山的大猛男。”
“……”
“怎么不吭声,是不信吗?这是真事儿!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林朔尬笑两声,在腕机上一顿操作,“哎,我有点忘了,等我查——”
滴滴!
尖锐警报声截断话音,伴随一阵嗡鸣,帐篷帷幕被一根巨型尾刺毫无征兆地洞穿。
呲啦!
寒流涌入被挑翻的帐篷,机械虫族阴影笼罩下,轿车大小的金属巨钳带着哧哧破风声砸向两人——
“小心!”
林朔双瞳骤然紧缩。
属于星战士的黑金色星铠沿着作战服的金属纹路被激活显现,星磁护盾以肌肉隆起的手臂为中心,扩散成半透明的浅绿色防护罩,他一跃而起,挡在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动不动的青年身前。
砰!
碰撞发生的刹那,地面都微微震颤。
伴随第五区各处驻扎帐篷的损毁声、腕机中队友们接二连三的惊呼,隔着护盾,林朔在黑夜中看见许多机械虫族窸窸窣窣、起伏蛹动着的身体轮廓。
虫潮入侵悄无声息地提前了。
“该死!监管局的情报怎么会出错?”林朔低声咒骂,星磁护盾在巨钳的攻势下出现数道裂痕,“而且C级虫潮里不都是波姆吗?怎么会出现这玩意儿?真是见鬼!”
与体长仅有一米多,蠕虫外形,仅有一口锋利的金属牙齿,会喷射蚀液的E级虫族波姆不同,蝎子外形的斯考奇是B级的大型虫族,有一根锋利的尾刺和两对破坏力极强的巨钳,身上的金属甲壳更是近乎无坚不摧,并非他这个等级的星战士可以独自抗衡的敌人。
何况,他身后还护着一颗没有丝毫战斗力的的小趴菜。
“抱歉啊,哥们。”林朔手臂剧烈颤抖,背对黑发青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早些时候该直接把你带去安全区的……”
冷汗从额间滑落,他牙关紧咬,将浑身的星磁催动到极限,拼尽全力维持护盾。
但这注定只能是扬汤止沸。
两人身前,斯考奇正高举另外三只巨钳朝他们砸来,而两人身后,一只又一只虫族士兵正围绕他们形成包围圈。
他们无处可逃。
林朔呼吸急促,心脏如同裂纹越来越多的护盾,一点一滴被绝望侵蚀。
他知道,几秒钟后,自己和身后的青年就会被碾成肉泥,沦为虫族的口粮——
“让让。”
轻浅声音传来,他的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满头大汗的林朔下意识侧过头,却看见那位一身病气的小趴菜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前。
那人瘦薄手掌中,散发银白色光芒的星磁能量球正不断掀起浪潮般层叠的波纹,气流把衣领卷得上下翻飞。
“你……”
林朔喉头干涩,感觉身体里那点所剩无几的星磁在这瞬间被尽数压住了,胸口像被塞了块大石头,传来一阵窒息。他茫然地大睁着眼睛,在强风渐起的呼啸声中看见身前人轻轻朝前张开手掌。
下一秒,光球从他手中消失。
轰!!
伴随剧烈却短促的爆破音,斯考奇坚实的腹部出现半径接近一米的贯穿洞口。
虫族特有的腐朽霉味伴随焦味很快弥散在空气中。
一切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硕大的斯考奇甚至在空中僵直一瞬才向后倒去,巨钳把废弃的玻璃橱窗哗啦啦砸成粉碎,摔得四分五裂。
“真够意思。”黑发青年在扬起的沙尘中掩唇轻咳,垂眼看向轰然倒下的大型虫族,声音带着笑,“刚从你们老家回到这儿,就追来给我送虫族土特产。
“但,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他语气逐渐转冷,尾音却仍然懒洋洋,“所以……还是让我来招待你们吧。”
银色光球再次于他掌心涌现,在漆黑夜色中宛如一轮圆月。炽白光芒瞬时爆发,遮蔽视线,林朔再次恢复视觉后,只看见撞塌无数商铺,怪叫着冲上来的虫族士兵们,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二连三地倾倒碎裂。
……
这是人???
林朔呆滞地注视小趴菜先生。
面对虫族时,他眼中的雾气好像消失了,又或者是凝成了一种类似于冰砾的东西——剔透,锐利,冷漠,映射出虫族金属无机质的冷光,好像早已预见它们的结局。
即使是体长接近五米的斯考奇,在那双眼瞳里大概也是个极为渺小的东西。
不通过任何装备直接操控体内星磁攻击,还一击就秒了斯考奇,这人的星感恐怕得直奔70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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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趴菜啊,这根本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超级无敌战斗大白菜吧!!
他看着转身向自己走来的人,下意识问了句:“你是什么人啊……”
“……你之前刚查过。”前·小趴菜先生看上去有些无语,他偏过头咳了咳,下巴冲他的手腕微微一扬。
林朔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机械地打开腕机光屏,之前他撒鸡汤时搜索的人物百科还没关,最上方写着两个字。
荣鹞。
下一行,就是满满当当的头衔——天才机甲师,帝国百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少将,编号级机甲烬夜的唯一同调者,百年来首次唤醒传说级机甲[曜]共鸣模式的帝国英雄之一。
不可能吧。
林朔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脏开始擂鼓般狂跳。
然后好死不死读出了最后一行灰字:“……于星历702年在执行海利拉S16星渊闭锁任务时失踪,后确认死亡。”
荣鹞:“……”
林朔看他沉了脸,差点以为他就要用刚才对付斯考奇的那种手段对付自己,吓了一跳,指尖却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低头,看见一管止血剂被抛到自己掌心。
“先止血。”荣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腿,“我不想一回来就给人收尸。”
身体各处的感官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恢复功能,林朔一愣,终于发现自己的腿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断裂的帐篷支架划伤了,此时正传来一阵剧痛。
他连忙把药剂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却没了开口喊人哥们的勇气。
于是他嗫嚅道:“谢……谢谢。”
“只是滚汽牛肉的回礼。”荣鹞漫不经心应着,视线再次扫过他的肩章,困惑般喃喃:“军方最近是不是疏于训练了?星辉速战队的小队长会被几只小蝎子吓成这样吗。”
林朔:“……”
有没有可能主要是被你徒手干碎好几只“小蝎子”吓的。
“……你们是说,他一个人击退了整片虫潮?”
二十分钟后,阿狄欧星驻防总司令约翰·斯科特上校匆匆带着精英部队赶到第五区时,以林朔为首的一众星战士正站在倒塌的房屋和小山般的虫族尸骸中瑟瑟发抖。
当然,不是因为虫潮发抖。
“千真万确,上校。”面对两鬓微白的老上校的疑问,林朔心有余悸地看向远处蹲在一只大型虫族尸体旁,正两耳不闻窗外事捣鼓着什么的黑发青年,道:“除了集合之外,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也什么都没能做。
十分钟前,一束又一束的流星弹从那人手中的巨型星磁能量球中不要钱般射出,朝四周涌现的虫族士兵轰去的场景差点把他的兄弟们吓出心脏病。
“怎么可能?”斯科特带着狐疑看向那道单薄背影时,荣鹞刚好捏着一根细长的机械骨架从虫族尸骸前站起身。
他扭头看见斯科特,先是一愣,比之前要苍白一些的脸上很快露出淡淡笑意:“好久不见,斯科特上校。”
“你是……”老上校先是一怔,在帽檐阴影中的锐利双眼很快浮现出一抹激动神色,“天呐!怎么会……竟然是您?!”
他快步走到他身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像是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伸到一半却又堪堪收回,只是摘下帽子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五年了……您竟然真的回来了。”
一众星战士看到斯科特如此恭敬的举止,纷纷瞪大双眼。
“嗯。”荣鹞神情自然放松,像是对这样的举动不以为意,又像是早已习惯。
“上校,您调来阿星了?”他问。
“我的事不值得在这种时候说。”斯科特戴回军帽,神色格外郑重地说:“虽不知道您这五年经历了什么……但我必须要说,您的平安归来,是这些年帝国最大的喜事——”
“荣鹞少将。”
最后四字一出,星战士队伍里顿时一片骚乱。
站在队首的林朔眼前一黑,有点腿软。
心中仅存的一点侥幸被狠狠浇灭,他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天才机甲大佬竟然是个外表这样纤细漂亮的年轻人。
真想找个虫族废骸把自己埋了。
一旁,斯科特仍然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他看向自己的腕机,道:“我马上就联系三皇子殿下!他要是知道您回来了,一定高兴极了!”
“不必了,上校。”荣鹞闭了闭眼,神情冷下来。
他咳了咳,沉声说:“我已经不再是帝国少将,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您怎么会这么说?要知道这五年,三皇子他可是一直——”老上校藏在阴影中的眉毛高高扬起,显得大受震撼,话说到一半却又蓦地顿住了。
“看来……”他视线落在远方的半空,露出几分不出所料的神色,感叹道:“看来,确实不用我联系了。”
荣鹞蹙眉:“什么?”
“这些年,殿下已经不再驾驶机甲了。他如今是云冀舰队总指挥,云冀一号的舰长。”
“就是您身后的那艘——他已经来找您了。”
2. 重逢
轰鸣声中,巨型星舰在阿狄欧星第五区的远空缓缓降下。
它足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长,整体呈菱形。深空灰色的金属舰身上,深蓝色荧光条带起伏闪烁如同深海巨兽,侧舷探照灯一排排齐刷刷打下,把地表照得几乎亮如白昼。
悬停结束后,星舰顶部舰桥中央延伸出的小型星梯缓缓落下。星梯之上,男人的面貌逐渐清晰。
“恭迎第三皇子殿下!”星火速战队的星战士们大多是刚参军不久的新人,少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在跟随斯科特上校恭敬后退行礼后,纷纷迎着风浪扬起脖子,争相看向那道身影。
被称作第三皇子的男人有一头晃眼的银发,和一张极为英俊的扑克脸。他戴了一双纯白色手套,身穿笔挺军服,扣子严丝合缝扣到领口最上方,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衣领和袖口都纹有象征着皇族的淡金色龙纹刺绣。
仿佛雪山之巅的永冻星石成精一般,男人从头到脚都是冷冷淡淡的,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看上去没什么人情味。
即使坐着轮椅也不难看出,他的身量是很高的,只是相较于上身在军服下依旧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薄毯掩盖着的两条腿明显要差了一些,让人不免感到有些惋惜。
轮椅压上被探照灯照得惨白的土地,银发男人在人群最前方孤零零站着的黑发青年身前数米停下。
倒也不是荣鹞有心要站得这么鹤立鸡群,只是他先前被星舰悬停扬起的烈风一吹,没喘上来气,偏过头掩唇闷咳了好一阵,也就没注意到其余人的后退。
再一抬眼时,视线就正巧对上不远处坐着轮椅的男人。
他没料到再见陆鸣妄时对方是这副模样,目光触及男人双腿时不由颤了颤。
原来斯科特说他“不再驾驶机甲”是这个意思。
荣鹞长睫微垂,眸中有抹复杂情愫稍纵即逝,再扬起时,目光已然恢复平淡。
“五年了,陆鸣妄。”他露出一个止于浅表层的笑,说:“你想过会再次见到我吗。”
银发的第三皇子没有回应他。
像是对这场久别重逢没有任何情绪,从星舰降落后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过。
……说始终没有表情可能更准确。
“十秒内,回答我的问题。”他安静地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儿,才低低开口:“在圣阳高等军校时,你最喜欢哪个训练场?”
“一上来就怀疑我是冒充的?”荣鹞轻声笑了笑,脊背却不自觉逐渐紧绷。
他眼中的光晕迅速收束成很小的一个光点,一字一句问道:“陆鸣妄,你现在已经退化到连我的星磁都认不出来了?”
强横的星磁伴随他轻飘飘的尾音在场上如同汹涌潮水般铺展开。
狂风骤起,气流肆虐,荣鹞后方的星战士们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好像有无数双隐形的大手死死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快要无法呼吸。
这是星感差距带来的直接压制。
几个星感偏低的星战士甚至在这过分强势的压制下软了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而作为荣鹞施施压目标的陆鸣妄,却依旧稳稳当当坐着,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有银白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散开。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激烈对抗。
斯科特上校伸手按住自己快被风卷走的军帽,努力在强风和强压中维持自己作为星球驻防司令的颜面,心中感慨万千。
很多年前,场上对峙的那两个人就读于圣阳高等军校,他自己也还在那里任教的时候,他曾经旁观过很多次这样的对抗。
那个时候的荣鹞还是个发育期都没结束的毛头小子,整个人纤细瘦弱得好像握不稳机甲操纵杆,好胜心却很强,入学后把机甲系的所有风云人物打了一圈还不过瘾,总是在课后找到当时被称为军校第一天才的陆鸣妄,让他陪自己对练。
他不知道荣鹞是怎么样做到一次又一次的,让当时就以高冷且不近人情著称的陆鸣妄同意和他对战的,也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他永远忘不了陆鸣妄毕业前,军校遭遇虫族突袭的那个傍晚——
他办公室的门被急促的三声响猛地敲开,银发的第三皇子抱着满脸血污,浑身颤抖的少年闯进他的办公室,向他讨一支学生里从来都禁止使用的高效星磁稳定剂。
“训练场闯进三只A级虫族,他超负荷操纵机甲导致体内星磁紊乱,情况很不好。”陆鸣妄是这么对最开始想要拒绝的他说的:“可以的话,我不想以皇室的身份直接命令您,上校。”
彼时,三皇子一贯冷静的嗓音带着无处遁藏的抖:“但他太难受,我等不了。”
当时的他还有些愣怔,却又见还有一点意识的荣鹞伸出染血的指尖,轻轻勾了勾三皇子从没让任何人碰过的银色长发。
“没事的,鸣哥。”他恹恹窝在陆鸣妄怀里,还在不住发抖,声音低弱:“我忍一忍……就好了。”
“乱说。”陆鸣妄搂着人的臂膀又紧了几分,说:“都咳血了,别再逞强。”
“真的没事。”荣鹞白着一张脸,额角冷汗一滴又一滴,却认认真真说:“别忘了,这回……我比你多杀一只虫呢。”
“嗯,我没忘。”最后落入斯科特耳中的,是三皇子前所未有的温柔声线:“是你赢了。”
……
所以其实荣鹞刚才的质问并非毫无道理。
每个人体内的星磁都具有独特的属性和波动特征,对于曾经和荣鹞或对战,或携手抗敌成百上千次的陆鸣妄来说,他不可能认不出独属于荣鹞的星磁波动。
那他现在又为什么要执着于问出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呢?他们之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斯科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仍然在对峙的两人,想不到答案。
在两人无声对峙的第七分钟,陆鸣妄率先打破沉默。
“回答我。”他眼瞳深处闪着微不可察的固执,低声重复道:“回答我的问题,荣鹞少将。”
“行。看在你还能扛住这一击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荣鹞像是终于做出妥协,收起外放的星磁,朝他走近几步。
“我不喜欢任何一个训练场,模拟战很无趣。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真实的战场上送那群虫子归西。”他说完,直视银发皇子的蓝眼睛,冷声问道:“满意了吗,皇子殿下?”
陆鸣妄脸上没显出什么表情,一贯挺直的肩背却在这一刻微微松懈。
良久,他沉声说:“好久不见。”
但是荣鹞显然对他晚了十几分钟的寒暄并不买账。
“哦,抱歉,是我疏忽了——你现在这样,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场杀敌了吧?”他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凑近陆鸣妄的脸,乌黑额发自然垂落,清浅却略微急促的呼吸落在他鼻尖。
他挑眉,尾音拖得有些长:“不过还挺新鲜的。以前,能以这个角度俯视你的机会可不多。”
“……”
陆鸣妄似乎过了很久才从荣鹞那句话里回过神。他双唇紧绷,像是终于在某个瞬间被戳中软肋,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绷紧到青筋毕现,又在数秒后缓缓松开。
“荣鹞。”他沉默片刻,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只是低声问道:“这五年,你去了哪里?”
“想知道?把曜的唤醒戒交给我,我就告诉你。”荣鹞站直身子,冲他伸出手,“那家伙在你手里躺了五年,也该让它出来杀杀虫子了。”
传说级机甲曜,可以说是帝国乃至整个人类面对虫族入侵时,最强大的底牌和希望。只有把曜的所有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才有足够的把握在脱离帝国后,按计划展开对虫族的反攻。
“可以,但唤醒戒被根据规定封存在帝都皇宫。”陆鸣妄垂下眼睫,视线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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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苍白瘦薄的手掌,“跟我回帝都,告诉我这五年间的事,我带你去取。”
荣鹞冷哼:“凭什么非要我和你回帝都?”
陆鸣妄毫不犹豫道:“凭你是帝国的军人。”
荣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嗯,以前我的确是。”
他从外衣里侧的口袋里抽出一枚长条形薄片,是偏硬的纺织材质,边缘已经磨损得很厉害。在他细长手指间,两颗金属五角星也略有磨损,只有边缘泛着和他银白色眼瞳里一样冰冷的光。
薄片末端的尖角中央,还镶有一颗淡金色的龙纹勋章。
“那是他的肩章吗?”星战士里,有人低声喊道:“天啊,他真的是少将!”
“但是他的肩章怎么会烂成这样?”又有人问:“而且,那个金闪闪的勋章是什么?”
“帝国至高荣誉勋章。”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是斯科特上校。
这枚勋章有且只有皇帝陛下能为对帝国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个人颁发。它由被称作皇室至宝的永耀星石雕琢而成,使用的工艺极其特殊,无可复制。
有种坊间传说时,当勋章持有者的生命走向尽头之时,它也会彻底碎裂。
“陆鸣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荣鹞久久凝视手中的肩章,银灰色眼眸如同返寒时从土地中涌出的薄冰层一般,逐渐冰冷彻骨。
他很轻地抬眸,声音也是极轻的,却透出一股决绝:“从五年前,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为帝国效力。”
“这几年一直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其实还挺麻烦的。”他用指节轻轻磨蹭手中微凉的金属,漫不经心地说:“早该处理掉了。”
银白色光芒一闪而过,淡金色勋章连同两颗金属五角星竟然被他碾出裂痕。
后方星战士们一片哗然。
“这样一来,我就正式和帝国军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说着,把手中残破的肩章随手扔向远处。
陆鸣妄一直没说话。
他的神情维持着最初的平静,就好像这晚发生在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半分钟后,他扭头看向腕机光屏上弹出的几列数据,淡淡开口:“根据目前为止的初步评估,你体内的星磁极度不稳定,处于紊乱初期。”
“星感超过80的个体一旦因为星磁紊乱最终导致爆发,会给整片星域造成不可逆转的严峻损害。因此,即使你已经脱离军队,根据帝国法律,我仍有权将你带回帝都,并对你进行持续监管和控制。”
“这是最为合理、合规的做法。”陆鸣妄声音很低、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如果你选择违抗,你将一并失去拥有曜唤醒戒的资格。”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荣鹞一怔,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慢慢褪下去。
从一开始就故意质疑他,激怒他,引他放出一部分星磁施压,以达到能够悄无声息给他进行星磁检测的目的。
只要他的星磁稍有不稳,就有了一个冠冕堂皇却无懈可击的理由,强行把他带回帝都。
对于一贯以绝对理性去思考行事的陆鸣妄而言,会在重逢当天就给他设下这样的陷阱,其实并不是一件多么意外的事,只是五年太长,他差一点就忘了这个人的本性。
“不愧是你,陆鸣妄。”荣鹞扯着嘴角笑了笑,眼底却仿佛蕴起幽深冷焰,连睫毛都凝了一层霜。
不仅对五年前的背叛毫无愧意,还变本加厉地对他用各种条条框框加以约束,再一次剥夺他选择的权利。
两人对望间,空气好像顺着他们交错的呼吸逐渐凝结成一块厚重的坚冰,四周涌动的风都在这瞬间静止。
直到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打破沉默。
荣鹞猛地弯腰,紧紧捂着嘴,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阵猛烈的闷咳,两片薄瓷似的肩胛骨在晚风里一耸一耸,单薄身躯摇摇欲坠。
3. 交易
“荣鹞!”
陆鸣妄眼瞳骤缩,下意识朝他伸长手臂想要去扶,荣鹞却在咳喘中后退一步,轻而易举躲开了他的触碰。
于是他抬起的手在凝滞的空气中僵住一瞬,默默收了回去,在轮椅扶手上紧握成拳。
两人僵持间,远处坍塌的商铺边,虫族尸骸堆成的小山中,最上方散落的各种金属骨骼碎块和腐朽的胶状脏器出现细微颤动。
伴随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一只通体漆黑的机械小龙从小山底下钻出,嘴里还叼着某只斯考奇的机械腿。
它冲着荣鹞的方向发出一阵嘶鸣,打开一对金属骨架构成的机械翅翼,在一众星战士的惊呼中低空略过,穿过人群斜斜飞到荣鹞身边,用头轻轻顶了顶他的背,机械沙哑的叫声里竟然能听出一丝着急。
荣鹞在咳嗽间隙温和地问它:“牙牙,这么快就吃饱了?”
小龙张大嘴“嘎”了一声,大概是肯定的意思,随即丢开嘴里的蝎子腿,一双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陆鸣妄,喉咙里咕噜噜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我没事,别担心。”荣鹞摸了摸它的头,“对了,我给你挑了个不错的零件,一会儿换上试一试。”
“这是……”陆鸣妄眼中浮上一层云翳,十分警惕的样子。
荣鹞扫了他一眼,又笑了:“陆鸣妄,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五年我去了哪里吗?”
“你一定已经发现,牙牙身上的是虫族的特殊金属。它是被我用虫族的大脑模块造出来的。”他顿了顿,轻飘飘说道:“毕竟这几年,我能接触到的只有和虫子相关的东西。”
陆鸣妄一怔:“难道你……”
他紧紧盯住荣鹞苍白的脸,像是在求证。
“嗯。”荣鹞按了按胸口,平静地陈述,好像在讲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当年被你推开,落入星渊之后。”
他看向陆鸣妄,眼中好像又浮起一层薄雾,近乎无悲无喜:“我被传送到了‘它们’的星球。”
那颗星球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虫子和无穷无尽的杀戮。
陆鸣妄呼吸一滞:“你是说……你进入了三颗远端之星之一?”
远端之星是人类对于三颗作为虫族起源地的星球的统称。它们外围都有厚重浑浊的黑灰色气体包裹,时常闪烁着在寰宇的某处消失又在某处出现,又被称为“无法抵达的星球”。
正是因此,在这场长达百年的虫族抗击战里,人类始终只能被动地针对它们的入侵进行防御。
荣鹞轻声说:“真遗憾,我没有直接死在星渊里,是不是?”
陆鸣妄银白眼睫在灯光下颤了颤,没说话。
荣鹞又断断续续咳了一会,说:“皇子殿下,我猜……你一定很想要远端之星的情报吧。”
像是快没有继续这场对峙的体力,他连尾音都带了点哑:“做个交易如何?”
“我可以暂时跟你回帝都,配合你的工作。相对的,你要按照约定把曜的唤醒戒给我。”因为咳嗽,他眼角沁着一点潮湿的红痕,眸光却亮得出奇,“在那之后,我会知无不答——前提是,你不会阻碍我离开帝国。”
星舰投射探照灯落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把他眼底疲惫的阴影和愈发尖削的下颌线条照得格外清晰。
陆鸣妄出现一瞬的失神。
良久,他薄唇微张,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半垂眼睛,低声说:“好”。
“那么,出发吧。”荣鹞身体轻微打晃,转身朝静默着悬于半空的深灰色钢铁巨兽走去,和陆鸣妄擦肩而过。“走了,牙牙。”
两人最后交谈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黑色小龙再次鬼魅般扇着翅膀落在荣鹞肩头,扭头冲停在原地没动的银发男人不怀好意地“嘎”了一声。
“殿下,您还好吗?”
一人一龙走后,一直沉默着站在陆鸣妄身后不远处的棕发副官担忧地看向他。
“无碍。”
陆鸣妄伸手在腿上用力按了按,操纵轮椅转向星梯的方向。他的语气又回到最初的冷淡,好像先前的失控从未发生。
他朝身后的副官微微颔首,沉声道:“收队,回帝都。”
·
星舰起飞后,荣鹞被领到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房门落锁后,他背靠墙放声咳了一阵,摇摇晃晃栽倒在沙发上。
黑色小龙落在他腿上,看到他苍白恹恹的脸,又嘎嘎叫了两声。
“没关系的,就是这几天星磁消耗有点大。”荣鹞挠了挠小龙的下巴,看到它翅膀都因为舒服一抖一抖的,轻声笑了笑。
面对小龙时,他脸上的神色总是温和的:“牙牙,我被讨厌的家伙算计了,咱们现在不得不回帝国一趟。”
他在沙发里委顿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刚才和陆鸣妄擦肩而过时,瞥见他的肩章。
虽然五年前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只是刚刚晋升为少将,但如今时过境迁,这五年时光与他而言只能堆砌出虫族的血海尸山……但对于在战略上天资卓绝的陆鸣妄而言,即使无法再驾驶机甲作战,五年也足够他通过各种途径积累功勋,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将。
这一点他从没怀疑过,但在真的看到那人肩上的三颗星后,他还是稍微有点不爽的。
不过,陆鸣妄的肩章上为什么没有那枚至高荣誉勋章?他们明明是被当今的皇帝陛下,也就是他的父亲一同授予的才对。
还有,他的腿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陆鸣妄这样理智到极点的人,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完成某个任务不惜用身体去拼的性格。
很奇怪,陆鸣妄明明是害他在满是杀戮的虫族星球狼狈挣扎,死里求生的罪魁祸首,是背叛了他,他永远无法原谅的人……但今天看到陆鸣妄变成这样,他竟然并不太高兴得起来。
身上的难受劲还没下去,心跳的有点快,荣鹞昏昏沉沉,思绪乱飞,意识正要抽离身体,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矮个子科研员出现在门口。
他表示,由于荣鹞这五年在某颗远端之星上的经历,在回到帝都所在的帝特弥星之前,他必须提前接受一系列的检查,以确保各方面状态相对稳定无风险。
把牙牙留在房间后,荣鹞换上方便检查的素色治疗服,被领进诊疗舱。
这艘超级星舰内置的医疗舱空间很大,其中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医疗仪器,他对器械向来比较感兴趣,所以对配合各类检查倒没太不耐烦,唯独让他有些不快的就是,这个大房间的最外侧是被单面玻璃包裹着的。
从里面看不到外面,但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这让他有一种成为小白鼠的的感觉。
虽然他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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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就是。
等到检查基本告一段落,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矮个子科研员走向荣鹞,想和他说明接下来的步骤,却发现早些时候被安排躺上诊疗床等待下一项检查的上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的睡姿不太常见,手臂收拢在胸前呈现一种防御的姿态,一只手按着心口,两条长腿也曲在一起,明明身型修长却在床上缩成很单薄的一团。
看起来不太舒服样子。
矮个子科研员看他在床上轻微辗转,犹豫片刻,决定暂时不惊醒他。
反正体外检查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之后就是——
“嗯?”绕到荣鹞身后的科研员盯着床上人的后颈,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荣鹞的脖颈清瘦纤细,喉结轮廓和颈侧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由于蜷缩的姿势,甚至能看见最上面几节突出的颈椎骨。
怪就怪在这里——有一条银白色的线状纹路顺着他第一节颈骨往下延伸,直到被衣物遮掩的肩胛中央都没有断。
应该不是疤痕或纹身,整个裸.露出来的肩背部肌肤都是苍白而光滑的,但是要说胎记,他还没见过这样正正好顺着脊椎往下长的线型胎记。
“这是……?”矮个子科研员推了推眼镜,越看越觉得那条银线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试着伸手想把床上人的衣服稍微拉下来一点进一步观察,却在触及衣料的前一秒被一道声音喊停。
“可以了。”
伴随低沉的男声,陆鸣妄的身影出现在诊疗舱门口。
“三皇子殿下?!”
科研员吓了一跳,由于单向玻璃的原因,他并不知道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皇子大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又在这里看了多久,只是看着他微微抿起的薄唇,莫名觉得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坐着轮椅的银发皇子眼神快速扫过床上还在昏睡的人,转而平静地看着他,说:“察金,后面的部分由我来负责。”
声音很轻,又莫名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明白了,殿下。”被唤作察金的科研员下意识点头,又有些为难似的道:“不过,之后还得给他抽血做血检……”
陆鸣妄的眼皮极细微地抖了抖。
他沉声道:“抽血一并由我来负责。”
“噢,噢……好的好的。”察金点点头,“那么就烦请陛下代劳了。”
他瞟了一眼莫名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皇子殿下,飞速把装了采血管的托盘塞手雷一样塞到他手上,后退几步走到门边,朝屋里两人鞠了一躬,啪的一下合上门走了。
诊疗舱恢复安静后,陆鸣妄来到荣鹞床边。
那人还蜷缩在诊疗床上沉沉睡着,半张脸被埋在被蹭得上移的衣领里,裸露出来的部分血色缺缺,因而显得他紧闭微颤的眼睫愈发浓黑纤长,眼尾那颗小痣也格外明显,额发间有亮晶晶的薄汗。
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他安静地盯着荣鹞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朝他被汗洇湿而有些凌乱的黑发抬起手。
“殿下——”矮个子研究院又把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
他扶着门,小心翼翼道:“那个……我刚刚忘说了……一共要抽10管。”
“……”陆鸣妄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然后沉着脸,应了句不太高兴的“哦”。
4. 触碰
也许是晚上发生的事消耗了太多精力,躺上诊疗床没多久,荣鹞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那个梦。
四周是无边无际、浓稠如墨的黑色泥沼,除了最前方的一束光,只有一片深黑。
在那道光的后面,身穿军服的银发青年对他伸出手。他也拼命伸长手臂,手指因为紧绷而失去温度。
两人的指尖相贴的一瞬,他看见银发青年线条凌厉的下巴动了动,薄唇扇动间,说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下一秒,他指尖很轻地扬了一下,手倏地收回。
那道连接两人的缝隙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消失。
荣鹞下意识想伸手去够,却只能抓到厚重粘稠的的空气。
为什么?
他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无数黑灰色气流从泥沼中涌出,滕蔓一样缠绕上他,勒紧他的心脏,从骨骼的间隙中刺出,洞穿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疼的浑身发抖。
黑暗在一瞬间将他吞没,又在一瞬间把他吐出。
荣鹞猛地睁眼。
诊疗床上方的灯光骤然射进他的眼睛,他急促喘息,下意识瑟缩皱眉,却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看见一只熟悉的手。
那只手掌和梦里向他伸出的那只别无二致,修长白皙,指骨分明,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正抓着什么东西搭在床沿。
轮椅上的银发男人在诊疗床旁静静垂眸注视着他。
“?!”
荣鹞飞速翻身坐起,胸口连番起伏。
他不知道陆鸣妄是什么时候来的,把他刚才那副狼狈的样子看到多少,不免感觉耳朵微微发热,好在额发间没有太多汗,应该不至于显得太过窘迫。
他看向陆鸣妄,语气不悦:“你来这里干什么?”
“监察你的检测情况。”陆鸣妄视线在他泛红的耳根和脖颈逗留一瞬,把左手里的东西放回军服口袋,不紧不慢地说:“你在远端之星呆了五年,身体构造上会有什么趋向于虫族的变化尚不可知,不能对你掉以轻心。”
荣鹞面无表情地应道:“哦,那你最好快点滚,不然再过两分钟我会暴走,变成一只波姆咬掉你的脑袋。”
陆鸣妄竟然认真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波姆,我会更轻松。”
“……”
荣鹞愣了两秒,意识到那人的意思是,以他的实力,就算变成虫族也不可能只是最低级的波姆,肯定会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他嘴角抽了抽,差点气笑了,话说到嘴边又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闷咳,“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夸奖?”
陆鸣妄面色不改:“不用,只是实话。处理波姆比处理你简单得多。”
荣鹞:“……”
他紧紧盯着陆鸣妄的脸看了一会儿,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路边抓只草履虫来都比他会说话。
沉默片刻,荣鹞愈发觉得这方两人独处的空间让他感到烦躁,于是他扫了一眼桌上托盘里的采血管,一把将袖子拉上去,主动朝陆鸣妄伸出手臂。
“还要抽血是不是?快点。我困了,早些结束。”
他的皮肤呈现一种泛着冷调的苍白,纤瘦手臂上只有薄薄一层肌肉,蜿蜒的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陆鸣妄盯着他细薄手腕上那块伶仃漂亮的腕骨,出现一瞬愣怔。
过了两秒,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目光移向一旁的托盘,沉声说:“察金科研员累了,已经回去休息了。”
他垂着眼睛拿起止血带,又接着解释道:“而且,你作为高星感,且正在紊乱初期的个体,血液具有一定危险性。以他的星感,并不足以胜任给你抽血这项工作。所以我来代劳。”
荣鹞:“?”
谁问你了。
陆鸣妄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那些采血仪器。荣鹞也懒得吭声,他不太耐烦地坐在旁边放空大脑,百无聊赖地等,思绪却忽然飘回从前。
刚进入高等军校那会儿,他的星感尚未完全觉醒,身体孱弱,稍微吹点风就会感冒发烧,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脆皮。他好面子,不愿意总是往医疗部跑,和陆鸣妄相识后,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陆鸣妄来宿舍给他扎针。
成年之后,他身体好了很多,不再频繁生病,但有时战斗时星磁使用过度,星磁紊乱严重而难受得昏昏沉沉的时候,给他注射稳定剂的,也总是陆鸣妄。
……
荣鹞被一股冰冷而刺痛的触感拉回现实。
陆鸣妄拿着采血器,紧贴他臂弯薄薄的肌肤,将针头刺入血管。
暗红色的血流入采血管时,陆鸣妄扣着他的手腕的手动了一下,瘦长有力的手指贴着他手臂划了划,指腹温暖干燥,在他的肌肤上轻柔磨蹭。
荣鹞猛地一怔,眼睫飞速闪了闪。
这是陆鸣妄很多年前给他扎针时,习惯性做出的安抚动作。可时过境迁,放在如今,这个动作就显得异常微妙。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像有股轻微的电流顺着皮肤传遍全身,有点痒痒的。荣鹞指尖不自觉颤动,下意识抬眸,却正好对上陆鸣妄幽深的视线。
那人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举动,脸色罕见地浮现出几分不自然,嘴唇也抿得很紧。
“你……”
“别动。”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目光在空中交汇数秒,却又像被什么惊到一般,不约而同移开眼神,谁也没再继续说话。
诊疗舱里安静得只剩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空气似乎随着四周明暗起伏的柔光,逐渐变得浓稠,溶成仿佛果冻胶一般的质感。
在采血管被装满七管的时候,荣鹞略微低下头咬住嘴唇,呼吸有些紊乱。
陆鸣妄注意到他的异常,抽血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眉宇间隐隐浮现一抹忧色。
“继续。”荣鹞仍然垂着头,声音微微颤抖,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如果不舒服,就先停。”陆鸣妄沉声说,语气逐渐低柔:“给你抽血是为了做检测,不是为了折……”
“我说了,继续。”荣鹞抬起头看向他,声音很冷:“难道皇子殿下又要和以前一样,无视我的选择?”
“……”陆鸣妄抿唇,脸色微黯,没再说话。
空气重归冷凝。
采血完成后,荣鹞有些头晕心悸,他不想在陆鸣妄面前显出不适,只是靠回诊疗床阖上眼睛。
等眩晕感稍微过去,他缓过来一点,便立刻问道:“我可以走了吧,皇子殿下?”
“你本人的相关检测已经全部完成。”陆鸣妄看向荣鹞。那人眼眶里带着一点应该是难受产生的水汽,湿漉漉的,眼瞳中那抹银色也因此显得格外透亮,仿佛凝着一层薄薄的冰雾,看起来有些脆弱。
他扭头把采血管整齐放好在托盘,声音听上去比平时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又道:“但你的龙还没有。”
荣鹞拧眉:“你还想动牙牙?陆鸣妄,你别太过分!”
“只是例行检查,我不能放任何一个有潜在威胁的个体进入帝国。”陆鸣妄视线在荣鹞血色近乎于无、淡薄干裂的唇瓣逗留一瞬,看向远处的卵型胶囊治疗舱,又说:“你……不用着急走。”
“少在这假惺惺。”荣鹞明白他意有所指,扬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冷声说:“我身体很好,这些医疗设备还是留给你治治腿吧,皇子殿下。”
说完,他没再看陆鸣妄一眼,撑着膝盖摇摇晃晃起身离开诊疗舱。抽完血之后,浑身生出的沉沉倦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后,强打精神冲了个澡,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荣鹞在一阵敲门声中慢吞吞爬下床走到外厅打开门,熟悉的寸头映入眼帘,名为林朔的中尉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
荣鹞有点诧异:“找我有事?”
林朔挠了挠头傻笑一阵,问:“那个……登舰快要一整天了,阁下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话没说完,他的肚子率先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咕咕声。
荣鹞:“……”
“先进来吧。”他侧身示意年轻的中尉进屋。
大概是那份香气四溢的滚汽牛肉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好像总是不太懂得如何拒绝眼前这个憨憨的傻大个。
领人进屋后,他坐回沙发,扬了扬下巴,随意说道:“水在橱柜,冰箱里有很多吃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也许是帝国的设计师偷懒套了个旧模版,这间屋子的陈设和他在帝国军队期间居住的宿舍极为相似,让他有种格外熟悉亲切的感觉,所以昨天那一觉睡得也还算安稳。
“哦,好。”林朔点点头,走向冰箱,有些木讷地说:“谢谢您。”
荣鹞挑眉看他:“我说……”
“什么事,阁下?”
“刚才我就想问,你怎么不喊我哥们了?”
“啊,这……”林朔开冰箱门的手猛地一顿,磕磕绊绊解释道:“这不太合乎规矩……”
荣鹞挑眉,“哦”了一声。
片刻后,他又问:“不是因为没见到身高八尺的肌肉男,所以你大失所望,不想喊了?”
“不不不……”林朔把头摇成拨浪鼓,红着脸拼命摆手,道:“虽然,虽然您确实和我想像中的有些……差别,但我对肌肉猛男可没有特殊癖好啊!那都是论坛上那些人瞎造谣!”
他说着,想起自己之前偷偷给荣鹞取的外号,又有点绷不住。
其实这样的荣少将还挺好相处的,他想。
超级无敌战斗大白菜可比什么肌肉猛男好多了。
当然,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告诉荣鹞本人,他曾经在心里叫过他一段时间小趴菜就是了。
“对了,听说你被领去做检查了?”为了掩饰尴尬,有些心虚的林中尉选择转移话题:“我队友昨天瞧见你去诊疗舱了,刚才和我八卦这事儿呢。”
“嗯。”荣鹞摸了摸飞到身边的黑色小龙,随口说道:“他们要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变异成什么不太人的东西。”
瞧瞧这说法,不太人。
大佬就是大佬,连遣词造句都这么与众不同。
林朔在心里感叹一番,又关切地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荣鹞困惑道:“什么感觉?”
林朔小心翼翼地说:“比如头晕,心慌之类的,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荣鹞下意识否认,“没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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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朔看着他过了一夜仍然血色缺缺的脸,觉得这位大佬的话完全没有可信度,于是他想都没想就说:“骗人。”
“……”荣大佬注意到他直勾勾、满是怀疑的眼神,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可信,默默移开视线。
“哦对了……”林朔在口袋翻找一通,掏出来一管精致的注射剂和一盒药片,结结巴巴地说:“三,不是,我是说斯科特上校让我把这些带给你。”
“这管是科研院最新研发的S等星磁稳定剂,据说效果很好,剩余的是一些辅助药物,他说你吃了身体应该会好受一点。”
等到荣鹞的脸色终于不再过分苍白,多少恢复一点血色,已经是五天后的事。
云冀一号的最后一次跃迁在三小时前完成,即将在半天内抵达首都帝特弥星。
“原来维持磁源护盾的时候还可以改变星磁能量链路输入的位置,从而让护盾产生形态变化,进行针对性防御啊……”林朔一脸恍然大悟,不住点头,感叹道:“军校里怎么没人早点教我这招!”
“学校里教的都是增加保险栓之后的版本,无可厚非。”荣鹞窝在沙发里,伸出一根手指,很快有一块厚薄适中的圆形半透明光盾悬在他手指上方浮现,“实战中贸然尝试的话——”
他瘦白的手指晃了晃,光盾开始起伏,中央部分逐渐变厚,像一座微微隆起的山丘。然而,像是无法维持这样的层次变化,它在几秒后就“啪”的一声轰然碎裂,散成点点荧光,消失不见。
“嘶……”林朔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余悸地说:“要是在战斗时突然碎盾,估计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他说着,又想起遇到荣鹞那天,自己差一点就要在斯科奇的巨钳攻势下碎成渣渣的护盾,嘴巴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自从他五天前受人所托找上荣鹞,又误打误撞在他房间饱餐一顿后,他和这位过分年轻的大佬的关系似乎终于正式破冰。之后的几天,他都会在午餐时间去找他,到后来,也带上了自己队伍里的兄弟们一起。
荣鹞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曲着长腿,慵懒地窝在沙发里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聊,或是专心给怀里的小龙擦零件,偶尔浅浅淡淡地出声指点一两句,却总能一针见血,精准地解决他们困惑许久的问题。
能够在入伍后被分配至星火速战队这样负责星球基本治安和次级虫族击退的新兵,都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人。因此,他们也更加能明白,眼前这位外表苍白单薄的少将确实不是徒有虚名,他在专业领域的个人能力,恐怕许多军校教授也难以望其项背。
更何况,作为星战士的他们请教的,还并不是他最为擅长的机甲方向。
不过短短几天,他们一整个小队的星战士们几乎都成了他的迷弟,要不是被斯科特上校明令禁止把和荣鹞相关的一切事宜发到星网,恐怕他们早都按耐不住,大肆炫耀了。
都知道今天抵达帝国后,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有见到荣大佬的机会,几个年轻人聚在荣鹞房间的外厅,围着他聊了三个多小时,把不知道被谁刚补货的冰箱和橱柜里的食物又消耗了大半,直到荣鹞有些恹恹地咳起来,他们才意识到是时候离开。
几人临走的时候,荣大佬仍然懒洋洋窝在沙发里,只是出声说了句:“垃圾带走。”
“当然。”林朔挠挠头,嘿嘿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每次都觉得大佬你房间里的零食特别好吃,比我们那的要好吃不少。”
荣鹞:“……”
这大馋小子。
大馋小子走到门口去拿垃圾时,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恰好传来。
林朔正好站在最靠近房门的位置,他估摸着是哪个兄弟中途跑来凑热闹,便索性直接提溜着垃圾袋就去开门,嬉皮笑脸的。
“可惜咯兄弟,咱们已经聊完——”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脸的那一刻,林朔手里的垃圾袋砰地一下掉在地上,里面的空瓶子和零食包装袋散落一地。
“元元元元元元元元——”他双腿发软,连连后退,磕磕巴巴地惊声大喊。
“什么圆?”荣鹞被他一阵叨叨叨得有点头疼,索性揉着太阳穴站起身,朝门口望去,竟看见一张阔别多年的熟悉面孔。
站在门前的英俊男人有一头铂金色的头发,身材高大,军服下的肌肉线条是恰到好处的结实精悍,要不是因为蓄了一点短针般的胡子在下巴,看起来应该只有三十多岁。
此刻,他祖母绿的眼睛刚好带着一点嫌弃从地上那摊凌乱的垃圾收回视线,先是扭头看了看房号,又朝屋里看了一眼。
看见荣鹞身影的瞬间,他眼中没来得及消散的嫌弃和困惑立刻变成了欣喜。
“小荣!吓我一跳,还以为找错地方了呢。”他微微低头避开门框,面带笑容地大步走到荣鹞面前。
在他的肩膀上,属于帝国元帅的五星肩章在室内的白炽灯下闪闪发光。
“再次见到你的感觉真好!”他给了荣鹞一个结实的拥抱,脸上爽朗的笑意收敛起来,转而严肃道:“不请自来我很抱歉,但情况紧急,我不得不直接通过闪跃门找你商量——帝特弥星轨道附近突现大型星渊。”
“它的波动和五年前,你和三殿下遭遇的那个星渊非常类似。”
5. 前路
诺亚斯帝国现任的六位元帅无一不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狠角色。
但倘若问起最近些年风头最盛,最常被人们提及的,一定出现在呆若木鸡的林朔等人眼前的这位——首都星帝特弥及其周边附属星球的军事总司令林振焕元帅。
身为星感高达80的超级天才,他曾经是百年来最年轻的高等军校毕业生和少将,年仅17岁便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参军,随后迅速在抗击虫族的战斗中崭露头角,21岁就成为少将,六年前成为元帅时,也仅仅41岁而已。
顺带一提,打破他两项“最年轻”记录的人,都是荣鹞。
……所以他们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目睹眼前这一幕啊。
林朔和队友们局促地站在房间角落,望着眼前两位实力足以把整艘星舰掀翻的大佬相互寒暄,大气不敢出。
“虽然我现在特别想和你叙叙旧。”林振焕一只手仍然搭在荣鹞的肩上,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大大咧咧,沉声道:“但是星渊的情况刻不容缓,我需要得到你的答复。”
荣鹞被他一个熊抱勒得偏过头咳了一阵,心道这人的手劲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嗯,去会议室说吧。”
以前他还在帝国军时,曾是林振焕身边的精英特战小队的一员,和他十分熟悉,即便五年不见,也并未生疏太多。
“对哦,在这里确实不太方便。”林振焕脸上的严肃凝滞一瞬,扭头冲林朔等人露齿一笑:“那么,小荣我就借走一下咯?”
“您您您您您不用管我们……”林朔连连摆手,和其余星战士一同走出门,目送两位大佬的身影消失在直通顶部舰桥的星梯中。
“这次大型星渊出现的太突然,完全在监管局预测之外。”云冀一号舰桥会议室的长桌旁,林振焕调试着桌子中央的全息投影,动态图表的峰值不断波动着,“负责构建星渊闭锁阵的三大机甲阵列都在其他星域执行任务,我已经立刻申请调回其中一支,他们返程需要3天时间。”
荣鹞问到:“所以,您是想让我参与这次的星渊闭锁任务?”
大型星渊一旦激活,不仅会引来虫潮灾害,还会释放浓度相当高的蚀能流。
类似于人类的星磁,蚀能是来自虫族的特殊能量,对于绝大部分人类而言都和毒药无异,一旦接触就会感染恶蚀症,浑身溃烂流脓,在痛苦中挣扎直至死去。
因此,在大型星渊进入活跃期之前及时进行闭锁,是抵抗虫族侵害非常重要的一环。
“没错。”林振焕满怀期待看向身侧的人,“监管局根据能量波动推测,这次的星渊会在五天后进入活跃期。我希望,三天后机甲阵列执行星渊闭锁任务时,你能和我一起在附近待命,以防意外情况发生。我知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所以只是待机……”
荣鹞微微颔首:“没问题。”
应下后,他看到林振焕有些意外的神情,又问:“怎么了吗?元帅。”
“哦,没事。”林振焕一愣,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答应……因为我听说你已经脱离帝国军,所以其实你并没有必须协助我的义务。”
“只是顺手。”荣鹞目光投向全息投影,淡然道:“何况,陆鸣妄已经做出承诺,回帝国后将曜的唤醒戒交给我。这次军方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候即使他脸皮再厚,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一拖再拖。”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呢。”会议室门口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荣鹞听着有些耳熟,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扎着发髻,满脸络腮胡,身穿工装服的男人叼着一根棒棒糖靠在门口。
看清来人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很浅的喜悦:“老师?”
“雷诺!”林振焕也相当意外的样子,“你这么快就来了?”
“我亲爱的小徒弟回来了,我动作能不快吗。”被称作雷诺的络腮胡男人说话吊儿郎当的,从面部轮廓依稀能看出一些英俊的影子,只可惜整体打扮太过不修边幅,棒棒糖叼在他嘴里,倒像是一根雪茄。
他往会议室里迈了两步,说:“收到殿下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亚特兰星的沙漠里做考察呢,坐星船中转好几趟,好不容易求着那里的驻防司令给我蹭上了正好往帝都开的星舰,这才赶上。”
他语气有些不满:“闪跃门这么方便的东西,要是每个星球都有就好了。”
“那也要满足能量条件才行。不过云冀一号确实带着一个还没激活的闪跃门,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和陛下商量,究竟在哪里设立比较好。”林振焕失笑,站起来拍了拍他,道:“好了,我去和三殿下商量星渊的详细事宜,不打扰你们师徒俩聊天。”
林振焕离开后,雷诺和荣鹞两人来到舰桥尾部的全景舱。
此时云冀一号距离帝特弥星已经很近,窗外可以直接看到那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的外轮廓。
“接着。”雷诺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抛到荣鹞手上,在沙发上坐下。
“……”荣鹞垂眸凝视手里的糖,无奈地在雷诺身边坐下,乖乖把糖纸剥开,小声说:“老师,小心蛀牙。”
他并不是很喜欢吃甜,但自从7岁与雷诺相遇,那人就总爱塞各种各样的糖果给自己。
小的时候他还信了雷诺的鬼话,认为糖里有很多可以长高变强壮的营养元素,后来长大了他才发现,雷诺根本就是自己喜欢吃糖,所以拉他做借口,好名正言顺地说糖是买给小徒弟吃。
“蛀就蛀呗,人生这么苦,不吃点甜的还过不过了。”雷诺把嘴里的糖咯嘣一下咬碎,双手挂在沙发背上,转头盯着荣鹞。
过了几秒,荣鹞都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时,他终于满是不悦地开口:“五年不见,你小子可真是一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竟然把至高荣誉勋章给毁了!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雷诺的时候,荣鹞的表情似乎总要比平时丰富一些。他撇了撇嘴,小声说:“反正我已经决定离开帝国,那玩意留着也没用……”
说完,他舔了舔嘴里的棒棒糖,香甜的桃子味在唇齿间弥漫,大概是太久没吃,他竟然觉得有点怀念。
“放屁,你才从那种鬼地方回来,身体都没养好呢,不回帝国,你还想往哪跑?”雷诺眉毛一扬,声音高了几分:“你别想瞒我,你的身体报告我早就看过了。”
他说着,打开腕机光屏找出一份文件,慢悠悠念道:“贫血,营养不良,肺部和腰部有陈旧性贯穿伤留下的疤痕,推测是两年前造成,心肺功能受损……要不要我继续,把你的身高体重报一报?”
荣鹞:“……”
他默默闭上了想要说没事的嘴,沉默几秒才说:“帝国军并不是唯一能组建机甲战队的地方,老师。之前我就听说,锈带同盟那里有很多极为优秀但我行我素的自由机甲师。”
锈带同盟是由六十艘废弃星舰拼接而成的超级移动要塞,其中居住的大都是在帝国和联邦都没有身份的黑户,是各种违禁交易盛行的灰色地带。
在遇见陆鸣妄之前,他的原计划是先去那里组建属于自己的机甲队,再寻找合适的时机拿回曜的唤醒戒,逐步展开对虫族的反攻。
雷诺笑了:“你想去锈带同盟?那里水那么深,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你这样的身体,想独自深入锈带联盟拉帮结派,不要命了?”
荣鹞满不在乎地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去肉搏,即使没有曜,我还有烬夜。”
“哈,孩子大了,我是管不住了。”雷诺一脸惆怅,忿忿道:“我可真是搞不懂你小子,你说说,咱们帝国有什么不好,无论是哪方面实力都是顶尖的,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五年前任务中发生的事,我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您叙述一遍。”
荣鹞仰头望向屋顶,全景的巨大透明舷窗外是深邃的穹宇,其中恰好有一条发光的星带,点点碎光映在他银色眼眸中,宛如精美的玻璃工艺品。
他轻声说:“我只能说,我没办法原谅他的背叛。”
即使他心底清楚,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还是无法原谅。
“哎。”雷诺瞧见他眼中的坚决,也不再劝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至少别那么着急,这段时间先在帝国好好养养,你看你都瘦得快赶上我在弥纳米星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了,肩膀都硌手。”
荣鹞一怔,迟疑道:“……在弥纳米星的时候?没有那么夸张吧。”
弥纳米星,又被称为“被遗忘的星球”,是荣鹞的故乡。
由于星压,即环境中的星磁浓度过低,致使科技方面的建设发展都受到限制,弥纳米星的主要产业为农业,同时承担回收处理宇宙垃圾的职责。
因此,在弥纳米星生活的都是星感非常低的源裔,他们处于社会底层,因体内没有星磁,无法前往星压太高的星球,只能进行日复一日的劳作,生活十分艰辛。
其中就包括荣鹞和他的母亲。
荣鹞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意外离世,此后,由于母亲星感过低,身体太差,无法再继续参与集体劳作,5岁的他和母亲荣栀被迫从农业区之一的第三区搬到了回收站附近,又被称作贫民区的第九区生活。
那里的环境并不算好,居民楼破旧歪斜,充斥着烈阳,黄沙和尘土。然而荣栀是个豁达通透的人,她始终教导儿子不要因为物质上的匮乏而在精神上自我贬低,总是支持他的各种小想法,告诉他只要想做便尽管去尝试,无需在意他人目光。所以,荣鹞从来没有自卑,或是害怕过什么。
第九区小孩子们都有欺软怕硬的天性,看到初来乍到的荣鹞苍白瘦小,星感低微,面对旁人却从来没有怯意,便常常聚在回收站旁狭小逼仄的巷子里埋伏他,或是堵在他回家必经的破旧民楼围追他,想靠武力逼他低头。
由于母亲教给过荣鹞一些机械组装方面的知识,他又在回收站给站长老爷子打零工,有废旧零件的储备,通过组装各类小型机械进行反击,不但没有被欺负,反而总是耍得那群小孩团团转,却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不屑于反过来压制他们。
久而久之,那群小孩子纷纷对他心悦诚服,竟然反过来喊他老大。
在那群孩子中,荣鹞最好的朋友叫做阿檬。
阿檬是个孤儿,也是一个同样对机械感兴趣的孩子,两人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总是凑在一起没日没夜地钻研小型机械的组装设计。
童年的日子并非总是祥和安宁,对整个弥纳米星来说最无足轻重的第九区偶尔也会出现虫族,不过大多是普通人团结起来可以抗衡的E级虫族波姆,数量也非常少,构不成什么威胁。
因此,负责第九区治安的速战队长期缺乏实战经验,作风懒散堕落,每次收到虫族来袭的警报都不当回事,大多数时候都任由居民自生自灭。
荣鹞第一次星感爆发,并且因此遇见雷诺,是他7岁那年。
那时他已然习惯在第九区的生活,不仅和同龄人相处融洽,和大多数邻里街坊也都十分熟络,因此,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从没萌生过想要改变什么的念头。
一天夜里,他和阿檬在回收站蹭完电视后,走在肮脏破败的街道上,临走到家门口时,却听到一阵骚动声。
借着月光,他看见一只一层楼高的甲虫型虫族出现在他家由生锈铁丝网和残破泥砖围成的大门前,正对着门内瘦弱的母亲亮出獠牙。
当时他一心只想着保护母亲,不顾阿檬的阻拦,疯了似的跌跌撞撞冲过去,跑着跑着,竟感觉有股银白色的气流萦绕在身旁。
脚步变得轻盈起来,漆黑的夜色挡不住他锐利的目光,他身体里仿佛瞬间充满莫名的力量,唯有脖颈后方传来丝丝缕缕的阵痛。
那一日,凭借星感爆发,7岁的他徒手击穿一只D级虫族比特的脑袋。
但接踵而至的,是星感爆发而导致的星磁紊乱。他稚嫩的身躯压不住躁动的星磁,在击倒那只比特后便发起高烧陷入昏迷,直到恰巧在第九区附近的山脉考察的雷诺因为感应到异常星磁波动找过来,征得荣栀同意后,给他注射了一支稳定剂,他的情况才逐渐好转。
彼时的雷诺刚过而立之年,在圣阳高等军校担任副教授,已然是在机甲上颇有造诣的大人物。遇见荣鹞后,雷诺根据过往记录到星感爆发现象的源裔的各类调查资料,判断他成年后会拥有极高的星感,想带他去军校深造,学习机甲驾驶技术,他的母亲欣然应允,但他不乐意。
当时的荣鹞对雷诺这个吊儿郎当、总是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古怪男人尚未建立充足的信任,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完全能够保护身边的人,因此没有必要与他们分离。
那是他第一次违逆母亲的建议。大概他从小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脾气,才总要在失去重要之物后才明白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被荣鹞拒绝后,雷诺只是笑了笑,没逼他,却也没走,默默在附近找了间空房住下,白天去搞科研,晚上就厚颜无耻地跑去荣鹞家里,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礼物蹭饭,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简单的稀饭咸菜,他却蹭的很开心。
在雷诺刻意的耳濡目染之下,荣鹞也多少对机甲产生了一些兴趣,兴致来了便会乖乖坐在他身边用他的腕机看机甲对战的视频,或是主动要求去雷诺的机甲操纵仓瞧一瞧,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童年温馨的时光总是匆匆流逝,雷诺在荣鹞家边上一住就是三年,期间除了必须返回学校处理事物,从未离开,荣鹞却始终没有要和他去上军校的意愿。
直到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
起初,是一位常常给荣鹞塞苹果吃的老奶奶不见了。接着,总是追在荣鹞屁股后面跑的缺牙巴小跟班也失去了踪影,只剩荣鹞从回收站里捡来翻新后送给他当生日礼物、他一直戴在头上的护目镜,沾了血被丢在小巷子里。
最后,彻底引起人们警觉的,是回收站里和荣鹞一起打零工、总是掩护他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站长老爷子那里摸零件回来的大姐姐的一声尖叫。
虫潮来得悄无声息,却带来铺天盖地的绝望。
人们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在巨大虫族的阴影中四处逃窜的时候,荣鹞还在第九区的边缘地带四处找那几个失踪的人。
等到阿檬捂着血淋淋的胳膊,跑来告诉他虫潮突袭居民区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狂奔回家,踩过从破败房檐上落下、被鲜血染红的发黄被褥,跃过小巷里断壁残垣堆积成的小山,绕过散落一地的,沾满泥土的土豆玉米,沿路看到无数张熟悉的脸庞上,曾经平和的面容因为恐惧和疼痛出现扭曲,却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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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停下脚步。
直到在家里发现荣栀的留言条,知道她去第二区领取救济金了,要晚些回来,他才稍稍回过神。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门外无数尖叫嘶吼声、求救哭喊声和虫族窸窸窣窣的嗡鸣声中,他家的屋顶被“轰隆”一声掀翻,跑来想提醒他的阿檬被落下的砖块砸到腿,站不起来。
他回头,在逐渐散去的尘土里,看见一只硕大蝎子型虫族的用冷冰冰的机械眼盯着自己,随后,又转向瘫坐在地的阿檬,竖起电线杆粗细的银色金属尾针。
大概当时他的情绪太激动,头脑发热,所以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没有带着阿檬逃跑,而是冲向斯考奇,大吼着,自不量力地试图用自己的拳头和比第九区任何一座房子都要大的大型虫族对抗。
他天真地以为,曾经击倒过D级虫族比特的自己,同样具有将B级的斯考奇击败的能力。
直到阿檬从后面把他推开。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倾倒,他踩在黑沉沉的天空之上,倒转着见到阿檬被斯考奇的尾针洞穿,甩在墙上,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到阿檬旁边,又怎么在好像胸膛被人掏空了的剧痛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击倒那只斯考奇的。
等到意识回归身体的时候,他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透了。
第九区人们的喊叫声也全部消失了。
世界静悄悄,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是一片滴答的响。
阴沉的云带来阴沉的雨。
他抱着阿檬逐渐冰冷的尸体,呆滞地坐在被血和雨滴浸润的泥地里。
最后,是刚从军校返回的雷诺匆匆赶到一片狼藉的第九区,驾驶通体深绿的机甲,救下了被虫族围困,几近支撑不住的他。
而当时,除了荣鹞和去领补助金的荣栀,第九区的居民里,已经不剩什么还能救的人了。
那天晚上,在母亲的陪伴下,荣鹞在临时堆砌的一座座坟冢间坐了一夜,泪水把土地反复打湿。
次日清晨,弥纳米星驻防司令宣布第九区荒废。作为速战队没能及时出动的弥补,幸存者们被转移到兵力最为充足的第一区生活。
同一天中午,10岁的荣鹞告别母亲,带着对虫族的恨,跟随雷诺离开弥纳米星,前往圣阳初等军校。
“现在想想,从我带着你离开弥纳米星到现在,竟然已经15年了啊……”雷诺咬碎棒棒糖咽下肚,悠悠感慨。
“嗯。”荣鹞点了点头。
他选择成为机甲师,和虫族战斗至今已有15年。
虽然这些年里,他不断在成长,但虫族也同样在成长,这样的抗争仿佛看不到尽头。
但没关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会永远战斗下去。
“哎,还是你小时候好玩儿,话比现在多。”雷诺又掏出一根棒棒糖,像是想借着追忆往昔之际再次借糖消愁,“你还记得不?那会儿你还要我抱着举高高才能爬上机甲操纵舱呢。”
他说着,无视身边人投来的眼刀,戴着黑色戒指的手刚刚扯开最外层的糖纸,房间却猛地一震。
“什么情况……”雷诺立马把棒棒糖扔到一边站了起来,四处观望。
荣鹞先于他一步发现异常,视线锁定在全景窗上方,沉声说:“那边。”
雷诺眯起眼睛,脸色沉下来:“那是……”
蔚蓝色的帝特弥星上方的深空骤然裂开一条足足近千米长的口子。
像是出现在瓷器上的裂纹被融进火里煅烧,那道裂口的外轮廓很模糊,从其中隐约可以看见四处延伸的紫黑色裂痕,不断闪烁着电芒。
星渊的激活提前了。
荣鹞和雷诺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星舰的外部延伸台跑去。
“雷诺,你能听见吗?”
雷诺的腕机里,低沉宽厚的声音传来,是林振焕元帅。
“说。”
“荣鹞和你在一起吗?”
荣鹞应声:“在。”
“太好了!”林振焕紧绷的声音似是终于稍有缓和,旋即又变得沉重:“紧急情况,星渊提前激活,我正在星渊口进行压制,但很可能撑不了太久……”
星渊的大门一旦向帝特弥星完全敞开,其中涌现的虫族和蚀能必定会给这颗星球的大片土地带来毁灭性打击,无数生命会因此消逝。
“事发突然,机甲阵列来不及赶到,而我对于构建星渊闭锁阵实在不算擅长,所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振焕心里有点没底。
他知道,五年前,荣鹞正是因为和第三皇子一起,在仅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强行完成不可能任务,封锁了对海利拉星造成极大威胁的大型星渊,才会坠入星渊,失踪长达五年之久,被帝国对外宣告死亡。
“目前帝都周围有能力主导构建星渊闭锁阵的只有你了……荣鹞。”
把封锁大型星渊的压力骤然施加给这样一个身体抱恙,且没有义务对现状予以援助的年轻人,林振焕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但是此时此刻,他好像别无选择。
作为一名元帅,他不敢拿帝国的未来做赌注。
林振焕驾驶一架通体赤红的机甲,伫立于星渊裂口不远处。操纵舱内,他的手在操纵杆上攥紧,声音中尽是真挚的恳求:“对不起,荣鹞。我能否拜托你,就当作是为了帝特弥星无辜的人们——”
“元帅,公民的性命不应该被当作砝码放上商议的天平。”
一台有着金色翅翼的漆黑机甲于云冀一号近空的穹宇中闪现,青年清冽的声音随之传出。
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并无指责的意味,却让机甲中正在全力驱使星磁与星渊对抗的林振焕浑身一震。
下一秒,强横的星磁在寰宇中铺展。
两道银色星磁形成的能量光柱仿两条交叉缠绕的巨龙,随着机甲振翅,从它背后盘旋升起,在星空中划出悠长而疾速的弧线,如同逆飞的流星,狠狠撞向远处星渊缓缓扩张的缝隙!
寂静的爆炸迸发炽烈的白光,整片星空微微颤动,紫黑色的裂痕扭曲片刻,不再向外如同冰层裂纹般延展。
星渊的扩张竟硬生生停滞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如果我产生哪怕一秒犹豫……”
耳畔传来的声音清冷,却蕴含震撼人心的力量,林振焕下意识扭过头,只见那架名为烬夜的机甲轻盈飞至自己身旁。
在他身后,庞大的钢铁巨兽缓缓驶来,侧舷发出强光将烬夜背后机械骨架上一排排菱形星石照得剔透晶莹,淡金色光晕给人一种圣洁而不可亵渎感,在深灰色星舰映衬下,仿佛帝都教堂彩绘玻璃上展开双翼的天使。
“我也不配成为烬夜的同调者。”
从那颗被遗忘的星球一路走到这里,荣鹞听过太多怒吼,哭喊与哀鸣,目睹太多分别,失去和流离。
他曾经也是那其中的一份子。
所以,15年前的那天,他第一次对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有了清晰的认知。
并非出于个人英雄主义,也并非出于对弱者的怜悯,他只是想尽己所能去守护、去反击,将这个给无数人带来无数苦难的种族彻底击溃,为被阴霾笼罩的人们带来真正的黎明。
这是他所选择的路。
6. 领队
“这是……”林振焕的声音有些颤抖,“瞬发的星磁脉冲?”
作为编号级机甲的钢岚的同调者,他对这样的攻击再熟悉不过——这是全人类仅有的12架编号级机甲才可以使出的最强攻击之一,使用者通常需要蓄力催动星磁,借由机甲压缩释放攻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五年过去,在机甲上他已经彻底超过我了。”
在刚才独自镇压星渊时,林振焕并非没有考虑过使用这个招式。然而,他使出星磁脉冲至少需要两分钟左右的蓄力,可星渊的扩张却并不会停下来等他。况且,这个招式对于星磁和精神力的消耗极大,一旦一击没有命中关键点位逼停扩张,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几秒前,荣鹞在他面前瞬发了这个招式,并且成功让星渊的扩张暂时停滞了。
感叹昔日的下级已然成长至此的同时,他心中也涌现一点担忧。所以,在那一击的余波逐渐散去,荣鹞驾驶烬夜闪现在身边时,他立刻就看向了驾驶舱里显示青年面容的光屏。
荣鹞这样天赋卓绝,性格又很有意思的孩子从入伍之初他便一直在默默关注,直至今日,说是他最为宠爱的后辈也不为过。
与荣鹞并肩作战的这些年,他多次目睹荣鹞不顾身体状况战斗,一解除机甲就白着一张脸咳血昏迷的样子。正因如此,在荣鹞拖着还没恢复完全的身体使出星磁脉冲的时候,他甚至在某个瞬间被个人情感战胜了身为元帅的责任心,想让他不要再继续战斗了。
荣鹞自然无从知晓林振焕心中的感慨万千,此时他正专注地分析着先前对撞瞬间感受到的蚀能波动。
一分钟后,他微微蹙眉,发出一声困惑的“嗯?”。
眼前的大型星渊中蕴含的蚀能令他感到极为熟悉。
熟悉到什么程度呢。
就好像一周之前,他才从有着这种蚀能的星渊中被传送到阿狄欧星的第五区。
“机会来的这么快么。”荣鹞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林振焕不明所以,在频道里问他:“小荣,你说什么机会?”
“稍等。”荣鹞轻咳几声,侧头朝后方温声说:“牙牙,来帮我个忙。”
伴随一声嘶哑的“嘎!”,漆黑的机械小龙从烬夜背后的舱口飞出,来黑色机甲的旁边。
荣鹞问它:“刚才的进攻制造的停滞一会儿就要结束了,再帮我拖延三分钟,可以做到吗?”
小龙扇扇翅膀,飞了一个圈,拍拍肚皮,做出一副胸有成竹、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荣鹞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嗯,交给你了,牙牙。”
牙牙的全身都由虫族的特殊金属构成,对蚀能的耐受度很高,同时具有吸收一定蚀能并且在体内储存的能力。在星渊尚未彻底开启前,支撑三分钟的蚀能外溢应该不成问题。
牙牙飞向星渊裂口,吸收从冻结的裂缝中再次丝丝缕缕溢出的黑灰色雾气般蚀能的同时,荣鹞驾驶烬夜来到机甲钢岚,也就是林振焕的身边。
他说道:“元帅,关于闭锁星渊一事,我有一个更为高效稳定的方法。”
相比于由近百位高星感机甲师组成的机甲阵列,仅仅靠他一个人从外侧主导构建星渊闭锁阵,即使有林振焕从旁辅助,在稳定性上肯定不会太高,星渊在未来仍然存在再次激活的可能。
而且,他并不想放个这个绝佳的,再次前往虫族星球的机会。
他顿了顿,问:“您知道我此前是怎么从远端之星返回阿星的吧。”
“应该也是通过星渊吧?”林振焕一怔,很快猜到他的想法,连忙问:“难道你是想再一次——”
“嗯。”频道里,荣鹞微微拖长的尾音在电波中格外清晰,“这个星渊和我之前遭遇的那个确实十分相似。所以我想,无非就是怎么过去的就怎么回来,而现在,再进行一次往返罢了。”
五年前他通过星渊被传送到远端之星纯属偶然,随后他很快意识到,既然是被星渊传送过去的,那就同样也可以通过星渊传送回来。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时自己具体是触发了何种条件才导致传送,因此在虫族星球上,他一直在寻找星渊,并且做了各种尝试以再次激活传送。
这一尝试,就是整整五年。
“往返么……”林振焕一脸若有所思,严肃道:“小荣,能否详细说说,我们具体该怎么做?”
荣鹞是百年来的虫族抗击史上,唯一一个成功去往远端之星,又成功返回的人,在虫族相关情报方面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两分钟后,您需要开始星磁脉冲的蓄力。”荣鹞说,“至于我这边,为了在进入星渊后,能顺利通过它前往远端之星,我需要四名星感超过70的机甲师和我一同完成这次的行动。”
林振焕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小荣。”
登陆远端之星的机会千载难逢,而荣鹞此时愿意带着帝国的机甲师一同前往,和他们分享情报的意愿已然再明显不过。
光屏中,荣鹞垂下眼睫,补充道:“我们进入星渊后,会成为蚀能流的主要攻击目标。一旦蚀能不再外溢……从星渊外部进行闭锁的压力也便会大幅减小。”
他的语气始终是平稳的,但说完这段话时,眼睫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眸光也黯下去,声音带了一点哑。
“届时,无需构建闭锁阵,只需您,或是再加上……陆鸣妄那边辅助寻找裂隙核心点位,用星磁脉冲一击直接完成闭锁的概率接近百分之百。”
“好。”林振焕隐隐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没再在这个话题逗留。
事实上,面对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星渊,他们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所以他果断道:“事不宜迟,我们尽早展开行动。”
“——来,小荣,这个给你。”
钢岚修长的机械手臂朝烬夜挥了挥,在自己的腰部位置一抓,将一枚银色的梅花形金属徽章抛给荣鹞。
荣鹞有些困惑:“元帅,这是?”
“我带的精英特遣队的领队徽章啊。”林振焕有些无奈,这小子真是除了机甲和对抗虫族之外对别的事情都一概漠不关心,明明曾在这个队伍里待过好几年,却对这枚徽章毫无印象。
想了想,为了防止他连领队徽章的具体权限都忘了,林元帅补充道:“你不是需要四名星感超过70的机甲师吗?我小队里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们正合适。只要持有这枚徽章,隶属于特遣队的那几个毛头小子就必须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
“我把他们的信息传给你了。我先前就他们进行了召集,这会儿应该已经通过闪跃门抵达云冀一号了。”伴随林振焕宽厚低沉的声音,四张年轻面孔和他们的姓名id、种族、星感值、星磁属性、驾驶机甲型号显示在荣鹞驾驶舱内的光屏上。
“嗯?”荣鹞匆匆扫了一眼,竟发现左上方的青年有一张令他格外熟悉的脸。
那青年有着一头棕发,琥珀色眼睛微微下垂,鼻梁挺直,嘴唇偏厚,下巴有一圈星石构成的荧光轮廓,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忧郁的气质。
“皮皮·古斯特……”荣鹞挑了挑眉,皮皮是他在军校的室友,是个天赋出众的星裔,但和长相不符的是,这家伙是个百分百的缺心眼活宝。
第一天遇见林朔时,被当头一顿猛灌的鸡汤他还记忆犹新。也就只有皮皮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会在自己因为五年没有战绩而被从功勋榜除名后,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没有排行在我之上的源裔”,仿佛他不是失踪了五年,而是压根就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不过,这个账倒也不急于现在清算。
在他稍微愣神的半分钟,四架颜色形态各不相同的机甲从云冀一号向着星渊飞速驶来。
他们大概是已经预先收到了林振焕下达的指令,清楚在这次紧急行动中,荣鹞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临时领队,所以都只是在钢岚的身边短暂行礼,便来到荣鹞身边整齐列队。
不过,荣鹞很清楚,此刻他们表面上的服从,仅仅是因为烬夜左臂佩戴着那枚梅花徽章罢了。
虽说星感在70以上,并且能够被林振焕选中收入特遣队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有一点自己的骄傲也无可厚非……但想到之后带领这样一群人执行任务可能会面临的诸多麻烦,荣鹞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给林振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位帝国赫赫有名的元帅虽然平时看上去总是大大咧咧的,倒也是有不少小心思在。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想借这次任务,杀一杀这几个先遣队成员的傲气。
“你就是这次行动的领队?”频道连通的瞬间,荣鹞操纵舱光屏的左下角出现一张粉色头发,带着镶钻唇环的青年的脸。
从荣鹞的视角能看到他们,他们自然也能看到荣鹞,此时满脸不悦的粉发青年——荣鹞核对了一下,才搞清楚他叫做莱恩·洛夫林——正像机关枪扫射般喋喋不休。
“你是什么来头?荣什么,这个字怎么念啊?好不容易等来一个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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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行动,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小白脸带队?我可是20岁的少校啊,你又是什么人?是不是军衔比我低,不好意思展示出来啊?”
荣鹞:“……”
预想的状况果然出现了,他头疼。
“你少说两句吧。”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传来,是皮皮,屏幕上的他带着一脸堪称谄媚——又或者是心虚的笑容,“嘿嘿,荣哥,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哦对,现在我应该喊你荣队吧。”
“皮皮,你认识他?”左上方的屏幕里出现一位清秀女孩,她有一头深蓝色的卷发,瓜子脸,皮肤白皙,面容略显严肃。
没等皮皮回答,她又接着说:“算了,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叙旧的话还是先放放吧——领队您好,我叫岑雪飞,24岁,星磁属性火,擅长远程进攻。我对这次星渊突进行动还有一些疑问,不知道您是否可以解答?”
右下方的青年始终保持沉默,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在频道里,才发出一声水牛低鸣般的“嗯”。
荣鹞默默扫了一眼他的信息,发现他竟然叫做崔启言,忍不住想这名字倒是倒是和他的性格一点也不相符。
频道重回安静后,荣鹞终于开口。他声音浅淡微哑,清冷如同雪山之巅掠过的一阵霜风:“我是荣鹞,称呼随意。很遗憾,对于你们的问题,我没时间,也没有义务回答。”
他的脸色是透过光屏都能清晰显出的苍白,驾驶舱内灯光单薄,把他的眼窝和鼻梁照出深邃清冽的阴影,就连语气也是轻而冷的,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这次行动十分危险。如果做不到服从,或者害畏惧死亡,现在立刻退出小队,我没有任何意见。”
荣鹞顿了顿,继续道:“如果选择留在小队,这次行动中,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无条件全力执行我的指令。”
这些人心里怎么想他,或者是嘴上怎么议论他,他并不在意。他只在乎能否顺利完成这次行动。
皮皮立刻应声:“明白!”
莱恩·落夫林不满道:“哼,别小看人!我们可是元帅大人直属的先遣队,怎么会怕死?”
“您现在是我们的领队,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岑雪飞说,“我不会退出。”
崔启言:“嗯。”
“那么,希望你们记住现在的选择。”荣鹞点点头,又抬眸望向不远处星渊巨大裂隙中央的黑色小龙,语气缓和下来:“有点超时了,一会儿要和牙牙道个歉才行啊。”
不过,想要直接轰穿裂隙,制造进入星渊内部的空洞,刚才那一击的威力似乎有点不太够。
他捂着嘴咳了一阵,食指抵在唇边,在驾驶舱里自言自语:“唔,这次再加大一些星磁脉冲的输出好了。”
“……”一旁正在聚精会神蓄力准备释放星磁脉冲的林振焕听到这句话,差点从驾驶舱里惊得摔出来。
他还想再来一次星磁脉冲?
这小子……刚才那一击还不是全力吗??
短暂诧异后,他又开始担心起来。虽说他相信以荣鹞那堪称恐怖的星感,释放刚才那一击后确实还有余力再次发动强力攻击,但他实在不确定那人的身体究竟撑不撑得住。
这会儿荣鹞的脸色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比之前苍白了许多,还在不住闷咳气喘,那咳嗽声听着就很难受的样子。
想到这里,林振焕建议道:“小荣,我已经蓄力完毕,可以由我来使用星磁脉冲——”
荣鹞只是摇头:“元帅,比起进攻,你的土属性星磁具有的稳定性质,更适合留到最后用来封锁星渊。这里我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牙牙,回来。”
他说完,烬夜背后双翅猛地一振,宽大修长金属骨架上附着一排排淡金色星石薄片,宛如凤凰羽毛,在深邃幽暗的宇宙中轻轻震颤,莹白色星磁再次震荡着在翅翼末端星星点点凝聚——
轰!!
频道里,一阵宛如上古神兽低沉怒吼般的巨响骤然响起,是超级星舰激电引擎驱动时发出的轰鸣。
一束耀眼刺目的深红色巨型光柱带着其中纠缠交错的黑色电弧,穿过聚集在星渊裂口前的机甲们,直直轰向星渊正中央。
赤红的能量浪潮顷刻间席卷所有机甲。
频道里,一道冷冽低磁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荣领队,我必须提醒,你此刻并非是在单打独斗。”
那声音顿了顿,沉声道:“任务的关键期尚未到来,我建议你……保存实力。”
7. 星丝
低沉声音一出,频道里顿时安静下来。
谁都能看出,操纵星舰发出强力一击的三皇子殿下只是在等一个人的回答。
但那个人并未即刻回话。
爆炸掀起的赤红光浪去后,荣鹞收拢烬夜的翅翼,看向星渊,出现一瞬的怔神。
长条形暗紫色光带形成的裂隙被拦腰截断,正中的位置,一个黑色漩涡状孔洞赫然出现。它边缘模糊不清如同被墨汁浸润的丝绒,内部却是深邃而虚无的黑,透出一股森然。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敞开的洞口,却并没有任何蚀能就此倾泻出来。那片被截断的裂隙好似完全凝固在原地,变成了某种近似于二维图画的形态。
五年前,出现在他和陆鸣妄面前的,也是这样一个星渊孔洞。
那时他们拟定的计划是,由他只身进入星渊内部吸引、对抗蚀能流,而陆鸣妄负责在外进行星渊闭锁,在星渊被彻底封锁的前一秒……把他拉出来。
“……”荣鹞闭了闭眼调整呼吸,压下喉间咳意,声音带了点薄怒:“陆鸣妄,停止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里根本不需要你插手。”
“做出攻击,只是我个人对于场上局势的判断。”陆鸣妄对他并不算好的态度没什么反应,依旧淡淡地说:“基于临时行动计划,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既然歼星炮已经充能完毕,你又进行过一次高强度攻击,那么这次由我进攻最为合理。”
他顿了顿,沉声补充:“你太冒进了,荣鹞。”
“哦,是吗?”荣鹞挑眉冷笑,呼吸却变得略微急促。
他掩唇闷咳一阵,哑声道:“那我是不是要感恩英明神武的三皇子殿下再次找到了‘最合理的决定’?”
就像五年前那样。
在星渊封闭之前的那一秒,为了避免部分蚀能流跟随他一同外溢,侵蚀帝国的军事和科研重地海利拉星。
陆鸣妄推开他的手,把他丢在星渊。
“……”陆鸣妄没再说话。
云冀一号舰桥的指挥塔里,坐在轮椅上的银发男人微微仰头,凝视光屏中黑发青年因为咳嗽而愈发苍白的脸和不住耸动的单薄肩膀,修长手指在扶手上收紧。
频道中的气氛随着加重的电波声逐渐紧绷,犹如一张被拉到极限,随时会崩裂的弓。
果然变成这样了。
驾驶舱里的林振焕有些糟心地用脚尖轻点踏板。
虽然早在此前听斯科特上校汇报时,他就对这对曾经帝国公认的灵魂拍档在五年后轰然决裂的事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他们这样毫不避讳地针锋相对,心里还是有点惋惜。
明明是两个成熟又优秀的年轻人,但一碰上面,却好像两只刺猬竖起浑身尖刺互相抓挠,变成最不冷静的样子。
所幸,这样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在星渊中央的黑色孔洞出现后的第二分钟,它的边缘逐渐从纱状的朦胧变得凝实。
观察到它的变化,荣鹞当机立断出声:“特遣队全员,行动开始。”
陆鸣妄方才的沉默在他意料之外,这让他有些烦躁,胸口像被塞了团潮湿的棉花,有种有气撒不出的憋闷感,他此时简直希望进了星渊之后能遭遇虫潮,好让他有地方发泄心中积淤的怒火。
他驾驶机甲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向孔洞,早已飞回身边的小龙牙牙贴在机甲背后,在飞行途中收起翅膀重新回到烬夜的背舱,很快,烬夜修长的流线型身躯溶解般消失在漆黑孔洞中。
“收到!”
皮皮·古斯特率先从刚才频道里的对话中回过神,驾驶红隼号跟上,另外三人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冲入星渊。
“希望任务一切顺利。”林振焕注视着逐渐坍缩的孔洞,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光磁脉冲已经准备完毕,等到星渊裂隙的能量波动开始衰减,我们这边也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他望向身后的星舰,说:“希望我们配合顺利,三殿——”
嗖!
“?”林振焕眨眨眼睛。
刚才好像有什么深灰色的东西从眼前闪过去了。
“错觉么……”林振焕眨眨眼,看着漆黑孔洞彻底闭合,裂隙重新连成深紫色的线,频道里却突然传来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
“元,元帅您好……”一道男声支支吾吾地说:“我是云冀一号的副舰长帕克·杨。”
副舰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我,我将代替舰长,负责支援您进行后续的星渊闭锁任务。他刚才已经给您留言,烦请您查看。”
“给我留言?”林振焕很是困惑,他下意识点开光屏上弹出的讯息,问道:“什么意思?三皇子殿下人呢?”
“舰长他,他刚才驾驶溯光号……冲进星渊里了。”
·
“原来星渊内部长这个样子啊……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全是A级虫族呢。”进入星渊后,莱恩·洛夫林环视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深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这里也太黑了吧,还有点冷。探照灯好像完全失灵了似的,连我自己的机体都看不太清。你们都在哪儿啊?”
“就在你附近。”岑雪飞的声音响起,这姑娘说话总是一板一眼的,让人一下就能联想到军校里总是认认真真,成绩也很好的女同学,“领队,请问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解除机甲。”黑暗中,一道冷淡而略带一点哑意的声音响起,是荣鹞。
莱恩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驳:“什么?解除机甲?那我们还怎么执行任务?”
“希望你没忘记,在行动中我们必须遵守领队的指令,莱恩。”皮皮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事实上,我已经解除完毕了,感觉还挺好的,这里和训练时的无重力舱感觉挺像。哦对,我注意到雪飞和启言也已经开始解除机甲了——你不会想当最后一名吧?”
“……算你们狠。”莱恩忿忿从鼻腔呼出一口气,他在光屏上操作一番,很快自驾驶舱开始,整架机甲逐渐化为细碎的水蓝色荧光纤维丝,涌向他左手的唤醒手环。这是A级和S级的机甲都具备的功能,据说更往上的编号级则根本不需要操作,可以直接通过意念进行解除,但莱恩反正没见过。
他花了几秒适应机甲解除后的浮空状态,在一片漆黑中不满地质问:“好了,现在呢,我们还需要干什么?需不需要把腕机和机甲唤醒手环都扔了?”
荣鹞没有理会他近似于挑衅的话,只是说:“三分钟,适应环境。三分钟后,你们需要使用自身星磁在体外形成保护层抵御蚀能侵袭,以及操控星磁进行移动。”
考虑到这些特遣队成员日后仍然可能遇到需要深入星渊的任务,他思忖片刻,耐着性子多解释了句:“机甲反而会增加受击面积。”
话说多了还是有点压不下咳意,他轻浅的话语混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里,听上去有些闷:“星渊之中,存在五个能量传输锚点。这些锚点由蚀能主导时,星渊会构建从虫族星球到人类星球的路径……而由星磁主导时,则会构建由人类星球通往虫族星球的路径。”
“原来星渊的本质是双向传送门吗……”皮皮挠挠头,莫名感到一阵后背发凉,他感叹道:“这么多年,人类竟然始终没有发觉。”
“我们正好有五个人。”岑雪飞沉吟片刻,猜测道:“领队,我们是否是要分散在这片星渊之中,各自找到一个能量传输锚点,朝锚点灌注星磁,将这个星渊的能量改为由星磁主导,以此来触发通往远端之星的传送?”
“没错。”荣鹞掩唇咳了咳,轻声说:“在灌注星磁的过程中,你们必须同时维持体外用来抵御蚀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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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星磁。如果遭到蚀能侵蚀,身体会出现不适症状,严重时还会出现幻觉。”
“真像你说的那么恐怖?”莱恩·洛夫林语气有些不以为然:“我看不一定吧,这些应该都只是你的理论——难道你之前亲身经历过不成?”
在他的概念里,这位一身病气,自从行动开始以来就一直在咳个不停的领队并没有什么值得信服的地方,即使拥有一架外观异常华丽炫酷的机甲,还对第三皇子直呼其名,也仍然改变不了他看起来很弱的事实。
不过,无论他心中有多少不满,也顶多就只能呛个声而已,毕竟他是元帅指定的领队,违逆他就等于在违逆元帅本人。
所以,他只能一味提出质疑:“刚才我就想问了,要是真像你说的,这里到处都是蚀能,为什么我们到现在都没遭到蚀能攻击?”
因为我在用星磁帮你兜着。
荣鹞很想这么回答,但他自从进入星渊以来就一直在消耗星磁在众人外围形成防御罩,实在是精力恹恹,没功夫和他解释。
反正一会儿撤了防御罩,他自然就会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口按了按,浅声道:“分开后,我们仍然可以通过腕机联络,但星渊内一切定位装置都会失效,因此,我会用星丝来确定你们的位置。”
他说着,催生出一小团极亮的银白色星磁在苍白纤细的指尖,五人之间一直笼罩着的,鸦羽般的深黑总算稍微消退一些,他们终于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的脸。
“绑星丝?这个我熟,我先来!”皮皮·古斯特作为他的多年室友兼好友,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一脸狗腿的表情凑到他身边。
他朝荣鹞伸出被作战服外套包裹的饱满右臂,感叹道:“别说,通过释放星磁来控制身体移动还真有点不适应呢,感觉现在我整个人就是个大号喷气背包。”
荣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把那团星磁轻轻按在他手臂上,心道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缺根筋,这种时候还能想出这么奇葩但形象的比喻。
银白色星磁缠绕上皮皮的胳膊,由朦胧的绒丝逐渐凝实成一道荧光细线,跟随他呼吸频率一闪一闪。
岑雪飞捋了捋耳边飘散开的蓝色发丝,在一旁好奇地盯住那根在黑暗中逐渐隐去的丝线,说道:“原来这就是星丝。”
以前在军校时她就听教授说过有这样一种定位技巧,只是对于使用者对星磁掌控力要求太高,也很少在实战中用到,这次竟然有机会见到实例,她对荣鹞的敬佩立刻更深了几分,抢在正要行动的崔启言前面,来到他身边。
荣鹞倒没觉得这是个多么特殊的技能,依次给一脸新鲜的岑雪飞,没什么表情的崔启言,以及仍然显得不太服气的莱恩在和皮皮同样的位置绑好星丝。
“好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四根手指末端关节处依稀能看见一点银白色星丝的轮廓,分别连向四名队员。
“听我指令,注意抵御蚀能,分散前进。”
“明白!”
“倒计时三秒,二——”
“嘎嘎!”
倒计时最后一秒,荣鹞正准备解开星磁防御罩时,一直趴在他肩头打盹的机械小龙牙牙忽然警惕地抬起头,嘴里发出低沉短促的嘶吼。
“怎么了,牙牙?”
他发出疑问的同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几乎贴在他耳边响起。
“荣领队。”
这道声音太熟悉,但在这样近的距离听见却令如今的他感到太陌生,他呼吸一滞,下意识绷紧身体,手中星丝的白色荧光出现一阵闪烁。
借着这阵闪烁,他看见一个银发男人出现在他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
陆鸣妄用一双幽深如蓝宝石的眼睛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他说:“星丝,你少连一个人。”
8. 手腕
“陆鸣妄?”
荣鹞眉峰紧蹙,抬眸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片刻后又将目光下移,下意识带了点担忧瞥向那人掩埋在四周一片深黑中的腿。
星渊之中重力异常,众人的移动完全依赖星磁。因此,此刻的陆鸣妄并未坐着轮椅,身姿与旁人一样,自在地悬浮于半空,一晃眼,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竟然又微妙地回到五年前。
意识到这一点后,荣鹞很快感到有些别扭,连带着语气也冷硬起来:“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每次他不再想和陆鸣妄继续纠缠的时候,陆鸣妄却总会像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林元帅那边我已经部署完毕,情况很稳定,不需要额外支援。”
陆鸣妄声音低沉清晰,短短一句话却引得荣鹞手掌中的数根星磁丝线波动着闪出强烈的的银白色光芒,几人所处的位置能见度再次高了一些,像是黑白油画的中心忽然染出几分色彩。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荣领队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他们不会是要吵起来了吧……”皮皮·古斯特警惕地后退,朝着身旁的队友耳语。
“三皇子殿下不是冒进的人。他选择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岑雪飞看向手臂上跟着连番闪烁的星丝,犹豫片刻也稍微退后了一些,小声道:“但无论如何,他的出现对我们来说,肯定是有帮助——”
“那我这边就需要你帮忙了吗?”荣鹞冷声反问,他闷声咳了一阵,目光毫不避讳地再次扫过陆鸣妄被制服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怎么帮到我?”
“嗯,也许我不行。”陆鸣妄对他直白到近乎嘲讽的质问并无怒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后向他伸出左手,声音很沉:“但它可以。”
荣鹞一怔,还没从陆鸣妄对自己的讽刺过于平静的反应中回过神,视线却不由自主被他手心的东西吸引。
在他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盒子的四角都被深灰色金属包裹,中央透明,其中闪烁着细如蚕丝的黑紫色电弧,透出一股神秘却危险的味道。
“闪跃门激活器。”陆鸣妄惜字如金,说完便不再多做解释,仿佛认定荣鹞一定能领会其中深意,只是半垂眼眸,凝视荣鹞在荧光闪烁中若隐若现的脸。
“你是说……”荣鹞眼睫轻颤,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先前林振焕与雷诺谈及闪跃门时的对话。
云冀一号上带着一个尚未激活的闪跃门,而远端之星能量充沛,完全具备激活条件。
如果此次行动并非仅仅是以先遣队的形式前往远端之星探查、收集情报,而是能直接在远端之星成功激活闪跃门,进而筹备大规模进攻……
荣鹞眸中的冰层逐渐消融,化作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撇过脸,不太情愿地承认:“嗯,它确实能帮大忙。”
“这是……达成和平协议了?”皮皮·古斯特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一旁的莱恩·洛夫林,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神情,“你有感觉吗,莱恩?荣队周围的低气压好像稍微消下去一点了!谢天谢地,他俩总算不是刚才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了。”
“等一下,那家伙到底和第三皇子殿下是什么关系?”莱恩亮粉色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你们不奇怪吗?为什么他用那种态度对待殿下,殿下还一点都不生气?”
谁都知道,陆鸣妄平日里虽然高冷寡言,看上去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这些年,无论是那些因为他身患腿疾而轻视他的人,或是觉得他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中将是皇族内定、心里不服气的人,从来都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甚至他的亲大哥,那位声名远扬的废物皇太子陆闻铎,据说不过是嘲讽了他几句,隔天就被匿名揭发几年前在军事考核中买通考官得以晋升上校一事,引得皇帝陛下大发雷霆,直接将其发配到边缘星球去自省,至今尚未回到帝都。
可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面对荣鹞直截了当的嘲讽,竟然毫无生气的迹象……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莱恩急得差点把一头粉色秀发揉成鸡毛掸子,嘴里不停地嘟囔:“他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在殿下面前这么放肆啊?!”
“……”皮皮默默冒出黄豆大小的冷汗,心道,那是你见得少了。
最初他俩刚认识的时候,荣鹞就已经……足够放肆了。
皮皮·古斯特永远也忘不了他和荣鹞在高等军校成为室友的第一年。
那是下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正值寒冬,荣鹞在训练场训练到很晚,不小心吹了风,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清晨,他的体温不仅没降,反而升得更高,整个人无意识蜷缩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双颊泛红。
皮皮见他这状态根本没办法下床去上课,便没有叫醒他,只是给他贴了个退热贴就匆匆出门,打算到了教室再替他向教授请假。
他们早上第一节课是战略演练,皮皮赶到的时候已经开始点名了,他只好赶忙先在教室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一抬眼,刚好看见担任这门课助教的陆鸣妄站在台前。
那天从上课开始,准确来说是从教授点完名起,陆鸣妄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解答问题都要慢上半拍。下课后,他竟然板着一张俊脸,在无数学生的注目礼中径直走到皮皮桌前,吓得皮皮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月考又挂科了,要被约谈。
银发的第三皇子殿下纡尊降贵地问他:“你的室友,今天为什么没来?”
“啊?哦,荣鹞啊。他发烧了,早上一直睡着。”皮皮先是一愣,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对了,我来迟了,还没来得及替他和教授请假。”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个时候荣鹞应该是和陆鸣妄刚认识半年左右——开学时,荣鹞曾经兴致勃勃地提到,自己最近找了个很强劲的面瘫脸对手,说的应该就是这位三皇子殿下。
让皮皮没想到的是,陆鸣妄冰山一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近似于担忧的缝隙,追问道:“严重吗?”
“温度挺高的,我下节课结束就回去看着他,应该没什么大碍。”皮皮对荣鹞发烧这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有什么事吗,殿下?”
“没事,谢谢。”陆鸣妄脸上迅速恢复波澜不惊,冲他礼貌点头,消失在教室后门。
真正让皮皮惊掉下巴的,是在他结束第二堂课,回到宿舍的时候。刚一进门,他就听见一阵对话声,顺着声音走到荣鹞卧室门口,才发现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人类总归无法违逆自己的好奇心,所以皮皮选择屏住呼吸,悄悄地移到虚掩着的门边,小心翼翼地往里瞄。
这一瞄,差点把他的魂都吓飞——
银发的第三皇子竟然正板着脸站在床尾。
皮皮听见缩在床上的荣鹞迷迷糊糊地问:“你来干什么?哦,是不是到我们对练的时间了……抱歉,等我一下。”
说着,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团的人竟然朝床边挪了挪,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扒住床沿,像是想要强行下床的样子。
陆鸣妄迅速附身圈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回床上,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你在发烧,跟我去医疗部。”
“不去!”回答他的是荣鹞闷闷的声音,显然他耍赖似的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陆鸣妄声音变得有些沉:“你温度太高,必须打针输液才能好。”
荣鹞仍然很坚决:“不打,懒得去。”
陆鸣妄顿了几秒,又有些僵硬地说:“我……可以抱你去,打完针就回来。”
“哈?”荣鹞在被子里蹬了蹬腿,大约是在嫌弃,“才不要!不去。”
荣鹞一次又一次的坚决的拒绝,听在皮皮耳里简直像一颗又一颗引爆的炸弹。
皮皮这辈子都没想过,那位冷峻的第三皇子会这么耐心地和别人沟通,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烧得直逼42度的人是他自己,才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幻觉。
被荣鹞连着拒绝好几次后,陆鸣妄终于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床头,把荣鹞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又仔细地给再次陷入昏睡的人擦了擦汗,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转身出门。
皮皮看到这位冰山皇子大人终于愿意离开宿舍,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担忧,生怕荣鹞没大没小的态度把他给惹毛了。
可十几分钟后,宿舍门就又被敲响了。
这次站在门口的不只是尊贵的第三皇子殿下。
还有满头白发的诺亚斯帝国皇室御医。
以及扛着输液架、拿着一堆医疗用品的两个护士。
当时皮皮受到的惊吓,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就像艺术课上的石膏像一样,呆呆站在原地,近乎麻木地看见陆鸣妄冷着脸带着三个人走进荣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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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医疗器材。
顺便在门关上前目睹了如下场面。
“你怎么还来?我说了我不想打针。”
“打针不疼。”
“我又不是怕疼!只是……”
“只是?”
荣鹞那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完全烧糊涂了,竟然从被窝里露出半颗小脑袋,裹着被子,凑到正弯腰往他床头柜里放各种常备药的陆鸣妄面前,仰起头,像是在挑衅。
他银灰色眼眸微眯,紧紧盯住银发皇子的俊脸,忿忿地说:“带人来算什么,你有本事就亲自给我打。”
“……”陆鸣妄喉结滚了滚,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看他。
有那么两分钟,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气息不稳,吐息滚烫的漂亮少年,没说一句话。
直到荣鹞因为体力不支,鸦羽般浓长的眼睫不住倦倦地垂落又倔强地扬起,被褥下单薄身躯微微打晃,面无表情的三皇子殿下才开口。
“现在还不行。”他的嗓音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沉:“但你想的话,我可以学。”
“瞎说什么呢!”荣鹞立刻气呼呼反驳,奈何他身在病中,连维持意识都费劲,像只被剪了指甲,亮出肉垫哈气的猫,声音绵软得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谁想了……”
最后,那针到底有没有打,如果打了,陆鸣妄又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荣鹞乖乖同意被扎针,门外的皮皮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傍晚时分,第三皇子从卧室里走出来时,脸上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心情却明显好了一些。
当时的陆鸣妄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睡着的荣鹞,还拜托皮皮,如果荣鹞夜里温度又升起来,一定要告诉他,才先行离开。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皮皮当时才得到了陆鸣妄的腕机号码,还和好友炫耀了好几天。
“哎,还是老子心理素质好。”皮皮看向身边和被吓傻了一样的小粉毛,有些得意地暗自感叹。
一转眼,不远处的荣鹞和陆鸣妄竟然已经结束了对谈,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他们身上。
“介于……这个人的加入。”荣鹞清了清嗓子,淡淡出声:“作战计划有一些变化。包括他在内的你们五人将各自负责一个能量锚点,而我负责对你们用星丝引导和定位。”
“明白!”先遣队的四人齐声应道。
陆鸣妄竟然也低低应了一声“嗯”。
荣鹞闻声,看向身边的银发男人,只见他丝毫不见外的样子,和几分钟前一样,一脸平静地再次朝自己抬起手,军装袖口和手套之间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脸上大概是写着“给我绑星丝,就在这”。
荣鹞:“……”
谁要给你绑手腕上啊。
他撇嘴,转而看向陆鸣妄的上臂,却忽而察觉自己和陆鸣妄此刻的位置有些尴尬。
刚才给另外四个人绑星丝的时候,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轻松碰到他们的上臂,但或许是先前被陆鸣妄的突然现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些,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微妙的远。
要是想无视陆鸣妄伸出的手,和其他人一视同仁地去绑他的胳膊……要么自己得朝他的方向移过去一点,要么就得让他再靠近过来一点。
荣鹞当然哪种都不想选。
但他也并不想去碰陆鸣妄的手腕。
“皇子殿下,对你来说,这次行动并不困难吧。”荣鹞压下不断上涌的咳意,脸上挤出一抹冷冷的假笑,仍然没有抬手,试图让眼前的人打消主意:“我认为不太需要给你绑星丝。”
陆鸣妄摇头,伸出的手完全没有要落下的意思,就那么直直伸在他面前,声音很沉:“我需要的。”
荣鹞:“……”
不知道是边上四个人吃瓜看戏的目光太灼热,还是这截杵在眼前的手腕太刺眼,在经历十几秒的思想斗争后,他很轻地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伸出左手。
陆鸣妄半垂眼睛,看着荣鹞苍白纤细的指尖犹疑片刻,蜻蜓点水般在自己手腕里侧的肌肤点了点。
很快,莹白色的光芒开始聚集,逐渐化成丝线,根根分明缠绕上他的手腕。
他仔细盯了一会儿自己手腕上正在成型的银白色细线,又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另外四个人缠在手臂上忽明忽暗的星丝,视线落回正在给自己缠星丝的人浓黑纤长的眼睫,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类似于愉快的情绪。
9. 异变
星渊里的温度偏低。
蚀能流带来的并非如暴风雪那般凛冽刺骨的寒冷,而是类似冬雨的阴冷。空气中弥漫着虫族特有的,生锈而腐朽的气味,寒气随着每一次呼吸,缓缓渗进身体各个角落,仿佛关节之间都生出细小的冰碴。而这一切体感都会随着视觉的暂时失效被放大,很磨人。
阴冷环境会加重心肺负担,对荣鹞来说并不好受。但这五年,他与星渊打过太多次交道,忍受这样的不适早已成了习惯。
此刻,他正阖着眼,双手抱臂,微微后躺悬浮于星渊中,静静等待先遣队员的反馈。小龙牙牙乖巧地贴在他身旁,蜷缩着翅膀,一双金色竖瞳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片昏暗中,唯一的光亮来自荣鹞左手。他左手指根处,向五个方向延伸出去的银白星丝,正随着他呼吸起伏,如同摇曳的烛火,末端融进一片深黑之中。
皮皮·古斯特带着鼻音的低沉声音从腕机传来,打破寂静:“我说,十五分钟了,你们还没人找到锚点?”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总是运气很好的,皮皮。”说话的是岑雪飞,她明显神经紧绷,语速很快,“一边形成防护罩抵御蚀能,一边操控星磁移动,还要留意腕机上的蚀能浓度,锁定能量传输锚点的位置……这可不容易。”
“是很难。”皮皮干笑两声,声音渐渐低下去,“我面前这片区域的蚀能浓度足有93,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一想到一会儿要独自冲进那片区域……说实话,我手心都冒汗了。”
“你们就这点能耐?我倒觉得挺轻松的。”莱恩·洛夫林的声音传来,他语气硬的像块石头,气息却不太稳,一抖一抖的。
“你现在很轻松?”皮皮被他强装镇定的样子逗乐了,强打精神调侃,“那十五分钟前,荣队撤掉星磁防护罩,让我们各自出发时,那个因为周围突然涌出的蚀能,差点没稳住身形,一头栽下去的粉毛是谁,洛夫林先生?”
“——我找到了!”莱恩没理会他的揶揄,发出惊呼,“前方区域蚀能浓度92,肯定就是这儿!”
说完,借着手臂上星丝闪烁发出的亮光,他瞧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黑灰色高浓度蚀能流呈球型环绕着,像一张要吞噬一切光芒的深渊巨口。莱恩眼皮跳了两下,不安地舔了舔唇环上镶嵌的钻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遣小队运气不算差,在莱恩找到锚点后的五分钟内,崔启言和岑雪飞也先后找到了锚点位置,并在频道里汇报。
“挺好的,找齐的时间比我预计的短一些。”荣鹞淡淡的声音在众人腕机里响起。
莱恩不满道:“哼,说得倒轻巧,要是你自己来找,还不知道要花多久呢。”
“等等,咱们都找齐了吗?”皮皮很诧异,“我怎么没听见三皇子殿下说他找到锚点了?”
荣鹞:“……”
因为他根本就没在频道里说话。
行动开始后不过一分钟,陆鸣妄就直接给他私发消息,简短告知已经找到一处蚀能浓度93的区域,随时待命。
至于为什么不在频道里说,那就只有去问三皇子本人了。
“他很早就找到了。”荣鹞偏过头咳了咳,垂眸看向自己左手,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快。
之前给陆鸣妄绑星丝时,在星丝全部成形,他把手从陆鸣妄手腕上收回的瞬间,那人戴着手套的右手食指微微弯曲,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用指节贴着他左手小拇指摩挲了一下。
从那之后,直到现在,他的小拇指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住了。
不痛,稍微有点痒。
以及,没来由地被这么蹭了一下,像是被碰瓷了,很不爽。
频道里,岑雪飞的声音传来,带着细微的颤抖,拉回荣鹞的思绪:“荣领队,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荣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大致感知星丝连接的五个人的位置。果不其然,他们分散得很开,离他最近的也在千米之外。
于是他诚实地说:“和之前说的一样。各自进入负责的锚点所在区域,向锚点灌注星磁。同时,在高浓度蚀能流的攻击下保护好自己,争取活着完成任务。”
此话一出,频道里一时间没人吭气,只剩几人难以掩饰的、粗重又急促的呼吸声。
面对未知,人都会本能地产生恐惧。况且,在这一片漆黑里,先遣队员能依靠的只有自身操控星磁的能力,要面对的却是高浓度蚀能。就算喊来四个帝国上将,恐怕也未必会比这四个星感高、精神力又强的年轻人做得好。
荣鹞眼眸半垂,通过星丝,他能感觉到四名队员微微颤抖的手臂。
思忖片刻,他浅声开口:“最开始我就说过,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行动,有死亡的风险,但你们都没有选择退出。”
他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我想你们应该都明白,这次行动对帝国,乃至全人类的意义。”
他声音不大,没什么加油鼓劲的意思,听上去依旧是冷冷清清,像松针林中飘落的细雪,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在这幽暗森冷的空间里响起时,却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尽力去做。”荣鹞抬眸,眼底仿佛燃起一簇银色火焰,左手缠绕的几根星丝在漆黑的星渊里愈发闪耀起来。
“这是……”
先遣小队的每个人都惊讶地发现,手臂上缠绕的星丝的光芒似乎在一瞬间更加夺目了。
一片深黑中,银白色细线如同神明奏乐时拨动的琴弦,随着四散的点点星芒轻轻颤动,带出一股暖意直达心底,舒缓他们紧绷的神经。
此时,就连莱恩也不得不承认,先前被他嫌弃万分的星丝,现在竟成了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而默默缓解了他们紧张情绪的人,显然没打算再给他们太多喘息时间,很快在频道里轻声说:“准备好了,就开始行动。”
“明白!”
整齐的应答声落下不到一秒,剧烈的星磁波动便在星渊各个角落接连爆发。
荣鹞再次闭上眼,全神贯注通过星丝感受各个锚点附近的状况。
陆鸣妄那边的情况他自然不用担心,那人就算行动不便,和他都能掰掰手腕的星感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他主要关注的还是先遣小队。
灌注星磁的过程有高浓度蚀能流阻拦,一定不会一帆风顺,这是他很早就有所预料的事。
和蚀能流对抗的这五年,荣鹞逐渐察觉,蚀能流并非单纯的自然能量体,而是有着仿佛野兽本能一样的邪恶力量,又或者是被谁操控着,并不是用蛮力就可以轻易抗衡的对手。
察觉到人类正在进行扭转星渊能量的举动时,蚀能流一定会向企图染指锚点的人发起猛烈的攻击。
然而这次的情况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
皮皮是最先在频道里表态的:“荣队,我这边的星磁灌注进程很稳定,刚才还绕在我身边的蚀能流,这会儿竟然完全没动静……”
岑雪飞严肃的声音很快响起:“我也是,自从我开始释放星磁,并且朝着区域中央那个空洞状的锚点倾注后,周围的蚀能流竟然都消失了一样。”
崔启言也“嗯”了一声,大概是在附和。
荣鹞皱着眉掩唇轻咳,手指曲起抵在鼻尖。
如果真的没有一点意外发生,依照陆鸣妄和先遣小队超过70的星感,对锚点的星磁灌注将在半小时内就完成。
这对他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少在星渊里待一会儿是一会儿,星渊阴冷低压的环境确实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他的发挥,这也是他之前很快就同意陆鸣妄代替自己负责一个锚点的原因。
问题就是,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
荣鹞心中升起一点不妙的预感。
刚才……之前最吵的那个粉毛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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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没说话?
“莱恩·洛夫林,你那边情况如何?”发出询问的同时,荣鹞仔细感受了一下连着莱恩的星丝,竟然觉得探查到的身体轮廓和星磁波动都有些模糊,像是被蒙在一层雾里。
“我这边吗?报告,情况一切正常。”莱恩终于给出回应,听上去却很轻松的样子,声音轻飘飘的。
不对劲。
荣鹞抿唇,又问他:“你腕机显示目前的蚀能流浓度是多少?”
“浓度……吗?哦,我的腕机有点出故障了,显示蚀能流浓度忽然开始飙升了!现在都上升到120多了,哈哈,肯定是出错了……”莱恩乐呵呵地说:“没事的领队,我一点都没感觉到有蚀能流在攻击我,正在加速灌注星磁呢,你等着看我表现吧!”
果然!
荣鹞眼瞳微缩,修长身躯在深邃星渊中一闪,很快消失在原地。
他在频道中沉声说道:“洛夫林,你现在能理解我说的话吗?减缓灌输星磁的速率,增强身体表面的星磁防御!”
“你不要乱指挥!”莱恩·洛夫林的声音有点抖,后半截的声音逐渐像被粗糙的麻绳绑了嘴,声音音含糊不清:“我,我马上就要第一个完成任务了,我要成为帝国的英雄了!你休想干扰我!”
“……”荣鹞摇摇头。
已经晚了。
“洛夫林的情况……”荣鹞腕机里,陆鸣妄的声音忽而响起。
“嗯。”荣鹞匆匆点头,此时他正全速驱动星磁往莱恩所在的锚点赶,偏偏那还是距离比较远的一个,星渊里湿冷的空气不断擦过他的脸和脖颈,喉咙痉挛着一阵紧缩,他又忍不住咳起来。
他停下来,掩唇咳了一阵,按着胸口缓了缓才继续行动,轻声道:“他被蚀能流侵蚀了。”
出现幻觉、精神错乱,明显是恶蚀症的早期症状。
听到他的咳嗽声,陆鸣妄的声音沉下去一些,道:“我这里的蚀能流浓度已经降到20以下。”
荣鹞肯定道:“大部分蚀能流都已经涌向莱恩·洛夫林所在的锚点了。”
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
聚集起来优先攻击某个相对较弱的个体,直至将他击溃。
星渊就像一个木桶,通过传输锚点向其中灌注星磁,就如同通过五个孔洞正在往水桶中装水。
如果蚀能流的攻击成功,某个锚点彻底失守,就等于快要装满水木桶被忽然抽去一块带有小孔的木板,水流会在顷刻间朝那块空当涌出,他们此前的努力将全部功亏一篑。
陆鸣妄不知道是不是从背景音里听出他正在赶路,竟然敏锐地问道:“荣鹞,你想一个人去面对那么高浓度的蚀能流?”
荣鹞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
未了,他又小声补了一句:“又不是没面对过。”
陆鸣妄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这个时候一副紧张兮兮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演给谁看。
明明五年前,就是因为他的背叛,才害得自己在黑色飓风一样的蚀能流中痛苦挣扎,最终被传送到远端之星的时候,差点直接死在那里。
不太愉快的回忆让荣鹞睫毛颤了颤。
不过的确,陆鸣妄并不知道这些事……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就是了。
荣鹞摇摇头,将多余思绪抛之脑后,手指微勾,通过星丝再次确认莱恩·洛夫林所在锚点的位置。
腕机那头,陆鸣妄沉默片刻,竟然又低低地说:“……我和你一起。”
荣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陆鸣妄,你和其余那三个人一样,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稳住自己负责的锚点,对其灌注尽可能多的星磁,不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陆鸣妄沉下声:“但是——”
“别忘了,你亲口承认过的。”荣鹞又闷声咳了咳,说:“我才是这次行动的领队。”
“所以,服从指令,皇子殿下。”
10. 环生
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脑子。
察觉到这件事时,莱恩·洛夫林的视野已经变成一片紫灰色。
他最后清晰的记忆,是听见荣鹞说行动开始。在那之后,他憋着一口气冲进灰色雾气中,很快找到了锚点所在。
也许是进程太过顺利,让他有些疏忽大意,在开始灌注星磁之后,有那么一瞬——大概两秒左右,他放松了身体周围的星磁防御。
再一眨眼,世界便仿佛从一片漆黑被套上诡异的紫色滤镜。
他好像被人在后脑勺划了一刀,属于自己的半个灵魂被强行抽出身体,又有一团灰色的气流取而代之,挤了进去。
然后他开始看到很多景象。
他看到面前如同深潭般下陷的锚点,不出三分钟就被自己磅礴的星磁全部充盈,他成为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那个苍白漂亮的领队朝他连连点头,又看到自己回归帝国后成了大英雄,街上的人都在喊他的名字,称赞他“不愧是洛夫林家的小少爷,一点也不输他的姐姐”。
他十分高兴,可脑子里却混混沌沌,似乎冲着腕机那头出声询问情况的荣鹞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那些话他自己听着也不太对劲,所以他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想要去纠正,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也就是这个时候,莱恩·洛夫林终于浑浑噩噩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蚀能流侵蚀了。
他努力在混乱中维持最后一丝神智,试图催动自身的水属性星磁驱散蚀能,却收效甚微。
一旦被高浓度蚀能流入侵身体,水,火,风,雷,土这五种普通属性星磁,很难自行将其驱逐。
意识到这点后,莱恩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他想朝腕机呼救,喉咙却像被一团无形的泥巴填满了,发不出声。
被绝望一点点环绕时,他余光瞥见胳膊上闪烁着的星丝。
在蚀能流如此猛烈的攻势下,那根银白色的细丝却一点也没有黯淡或断裂的迹象。
星丝的主人……是荣鹞。
领队他,会来拯救自己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莱恩就在心里否定了。
——荣鹞的星磁是银白色的。
只有不具有任何元素属性的星磁,才会散发出纯粹的白色光芒。
即使他来了,星磁是无属性的他,也根本帮不了自己什么。
在一片紫灰色中,一股寒气将莱恩笼罩。那些紫灰色的雾气蹭着他的军服来回缠卷,像毒蛇的信子般舔舐着,思考从哪里开始吞食猎物最好。
原本空洞而深黑的空间好像在顷刻间发生诡异的扭曲,他脚下涌起沼泽般粘稠的紫黑色液体,咕噜噜冒泡,吞没他的双脚。
仿佛踩进深寒的冰湖,刺骨冷意顺着骨骼往上窜,很快,他连挣扎着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座任人宰割的冰雕。
完蛋了。
他会一个人死在这里,被蚀能钻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他引以为傲的一头粉色秀发会和指甲一并开始脱落,接着是溃烂的皮肤。
最终,他会在痛苦中,丑陋地停止呼吸。
……就像他的姐姐一样。
莱恩麻木地看着紫黑色泥沼在眼前聚集,它们一层又一层搭积木一样往上堆叠,逐渐凝成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型躯壳。
它不断往下掉落粘液的双腿在泥沼里平移,搅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水声,慢慢走到莱恩面前,朝他的脸缓缓伸出手。
粘液构成的扁平脸庞上,忽然咧出一个空洞的大口子。
它想吃掉我。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莱恩的瞳孔皱缩成很小的一个点。
“不……”他眼瞳不住颤抖,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而绝望的低吼,却连闭上眼睛,不去看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做不到。
紫色手掌即将触碰到他的肌肤的那一刻,莱恩看到星渊边缘微微亮起朦胧的天光。
好像只是一那的闪烁,但那阵强光落在他眼里却格外绵长。在耀眼白光照亮整片空间的同时,他大睁着眼睛,看到炽烈的银白色光刃刺破紫灰色迷雾,自远处洞穿身前泥沼人的大脑,然后擦着他的脸颊,化作点点碎光,消失在他身后的幽暗中。
泥沼人的身躯坍塌着消融,紫灰色雾气逃窜般弥散,一道高瘦的身影闪现在莱恩头顶。
莱恩下意识仰头,看到来人伸出两根瘦长的手指,在自己发顶轻轻一点。
柔和白光丝绒般自他纤细指流淌而出,包裹他的身体。
寒气在数息间被驱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莱恩·洛夫林被紫黑色雾气覆盖的绿眼睛颤抖着恢复原有的色泽,被紫灰色充斥的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
朦胧的银白光芒中,他看见荣鹞缓缓收回伸在自己头顶的手。
从完全仰视的角度,他看到荣鹞线条凌厉尖削的下颌,他苍白昳丽的脸上没有责备,没有怒意,仿佛神祇般无悲无喜,唯有半垂的银色眼瞳中笼着一层疏离的冰雾。
随着他收回的手,那股无边的暖意逐渐消融。
“拥有纯粹光属性星磁的人,也具有和无属性同样白色的星磁。理论上,这种人非常适合成为一名辅助型机甲师。虽然他们的星磁不能治愈自身,但天然对于蚀能有一定的抗性。不过,这只是理论上……”
不知怎的,莱恩僵在原地惊魂未定,脑子里却忽然响起军校老教授上课时偶然提起的闲谈。
“实际上,拥有光属性星磁的人通常都具有很高的星感,而光的性质越纯粹,星感越高,所以历史上,光属性机甲师或星战士通常都是一个国家最为强大的战斗单兵。”
荣鹞竟然……拥有最为罕见的光属性星磁。
莱恩难以置信地张大嘴。
明明看上去那么疏冷的一个人,拥有的星磁竟然如此强大,又如此温暖吗?
此前似乎被蚀能流完全冻结的心脏有恢复有力的跃动,甚至还加快了些许。
银白光刃散去后,仍然留有萤火虫似的光斑上下飘舞,照亮四周,莱恩·洛夫林捂着胸口,紧盯眼前偏头轻咳,睫毛低垂的人发愣,莫名感觉脸上有点烫。
他仰起头,结结巴巴道:“领队,对不起,我没能……”
下一秒,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性命的人不太友善地帮助他消除了这种异样的感觉。
“盯着我看干什么,锚点长在我脸上吗?”荣鹞抬眼看他,不耐地蹙眉,声音冷淡:“洛夫林,我想我来的挺及时,蚀能流还没吃掉你的脑子吧。”
他身边扑腾着翅膀的黑色小龙也跟着“嘎”了一声,像是在催促,甚至用爪子指了指不远处重归黯淡的锚点。
莱恩眨眨眼回过神,连忙应了声“哦”,屁颠屁颠移动到锚点旁,继续灌注星磁,只是时不时悄咪咪偏过头,往荣鹞的方向偷瞄。
嗯……果然光属性的星磁特质和本人性格并不是一回事。
他看着荣领队在星星点点的光斑中冷峻的侧脸,默默感叹。
片刻后,荣鹞的腕机里隐隐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莱恩连忙竖起耳朵,但那声音实在太低,他没听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能从语气大致听出说话的人现在不是很高兴。
“我?我能有什么事?”荣鹞语速很快,脊背却出现轻微颤抖,“陆鸣妄,你只需要把你那个锚点管好,这边不需要你操心。”
说完,他啪地一下退出通讯,旋即弯下腰咳嗽起来。
莱恩维持着灌注星磁的姿势,循声望去,竟看见荣鹞正在掩唇闷咳,那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夹杂着沙哑的气喘,听起来难受极了。
“荣领队!”莱恩吓了一跳,连忙想过去扶,刚动身,却看见那人摇摇头,又慢慢把背直起来了。
他有点着急,却因为荣鹞先前的指示,没敢松懈手上灌注星磁的动作,只能伸长脖子,紧张兮兮地问:“领队,你还好吗?”
“没事。”荣鹞白着一张脸,用左手食指的骨节在嘴唇上蹭了蹭,然后垂下手,单薄肩膀因为没有彻底压下去的咳喘,有点颤抖,因而又显出一股隐隐的病气,但神色却非常平静。
他看向莱恩,淡淡道:“做好自己的工作。”
莱恩看他神色如常,放下心来,立刻点头:“好的。”
荣鹞舔了舔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伸手在闷痛的胸口按了按,微微皱起眉。
他现在确实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自从三年前在虫族星球被打穿了肺,他的身体就出了点小毛病,动不动咳嗽倒不算什么,麻烦的是长时间催动星磁时,会喘不上气或者心悸,很影响他的战斗状态。
在星渊这样的低温环境急速驱动星磁赶路,又立刻出手击退差点就要吞噬莱恩的蚀能流,对他身体而言的确是不小的负担,他理应早已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被陆鸣妄那么一问,他忽然就有些烦躁。
荣鹞兀自摇了摇头,他没有太多纠结的时间,各个锚点的星磁灌注都在稳步进行中,按照目前的进度,再有不出十分钟,星渊就会被星磁能量充盈,通往远端之星的大门也即将再次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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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有一件事情他很在意。
高浓度的蚀能流会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些特定生物的外形,这并不罕见。
问题是,先前出现在洛夫林身前的那个人形……无论怎么看都和他本人体型非常相似。
这是此前五年荣鹞在不同星渊中面对蚀能流时,从未见过的情况。
如果他没有及时阻止……那个泥沼人本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等到出了星渊,找机会问问洛夫林他当时的感受好了。
荣鹞望向不远处莱恩的位置,他的进攻带来的光点随着时间逐渐消散后,这片空间重归昏暗,除了仍然明暗交替的星丝,只有全力催动星磁对锚点进行能量灌输的莱恩身上发出极为幽暗的蓝光。
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用力前伸的左右手上也都在发出和星磁颜色相同的蓝色荧光,那大概就是他作为星裔,身上星石结构所在的位置。
半分钟后,在距离两人极远的地方,有一道狭长的缝隙出现。
和早些时候出现在帝特弥星附近的星渊裂隙相同,那是一条很长的紫黑色裂痕,隐约能看到细小的电弧在其中闪烁。
频道里,皮皮兴奋地喊道:“你们看到了吗?星渊裂隙再次出现了!”
崔启言也难得地提高了音调:“看见了。”
岑雪飞冷静的声音响起:“领队,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是否继续灌注星磁?”
荣鹞简短地“嗯”了一声。
进入星渊后,通过改变星渊内部的能量结构从而再次开启星渊的大门,这是百年来帝国乃至全人类都从未做到的壮举。
一旦这次行动成功,包括先遣小队在内的,他们几人的名字也一定会被留在未来历史教材中的某一页。
看见行动有了具体的成果,众人纷纷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输注星磁的速度也暗暗加快了些。
频道中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变得稍微轻快许多。
荣鹞一直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
这次的行动虽说建立在他五年的调查结果上,却也是临时起意,能够召集到有能力配合他完成任务的机甲师都算运气不错,进入星渊之后的每一步都如同摸着石头过河,如今总算是初有成果。
只要能够顺利去往远端之星,并且在那里建立闪跃门,针对虫族展开的反击战就可以正式吹响号角。
轰!!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星渊裂隙忽然发出剧烈震荡。
莱恩被震得差点原地蹦起来,他有些慌乱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岑雪飞的声音传来:“领队,我这边的蚀能浓度有些奇怪。”
她顿了顿,像是对看到的东西感到难以置信,声音很轻:“好像……数值再次上升了。”
“坏消息,我这里也是。”皮皮说道:“我这已经飙升到130了。”
莱恩差点吓尿了,说话都带上哭腔:“怎么还有这么多蚀能流?那我们怎么办……”
再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刚才被蚀能流侵蚀的经历重演一遍。
“领队,我们是不是停止行动比较好?”岑雪飞沉吟片刻,较为冷静地开始分析:“刚才要不是领队赶过去解救莱恩,他现在早就已经……可现在所有锚点都遇到了这种情况,领队不可能同时支援我们所有人。”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莱恩的遭遇,却通过腕机听到过他被蚀能流缠绕后痛苦的嘶吼和呜咽。
“确实。”皮皮的声音透着一丝不甘,“就当下状况而言,单凭我们自己,并没有办法抵御这样强度的蚀能流,暂停任务先集合比较——”
“继续灌注星磁。”一道清浅声音打断了皮皮。
是荣鹞。
他音量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带着笃定:“无需顾虑,蚀能流不会攻击你们。”
“……什么意思?”皮皮一愣,很是困惑,“为什么它不会攻击我们?”
“皮皮,你看腕机了吗?”岑雪飞夹杂着讶异与惊喜声音响起:“我这儿蚀能流的浓度在减退……它们在远离我!但这怎么可能?领队,您是怎么做到的?”
一道冷峻声音蓦地在频道中响起:“他解除了自己周身所有的星磁防御。”
说话的是陆鸣妄。
第三皇子威慑力非同一般,他一开口,频道里再度安静了好几秒。
数秒后,银发男人再度开口。
像是已经猜到那位领队先生准备做什么,他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怒意:“荣鹞,你是不是疯了?”
11. 迷失
“不愧是皇子殿下。”荣鹞的声音轻飘飘在频道中响起:“这么快猜到我的意图了。”
他笑了笑,说:“这个方法还挺好的,是不是?”
既然这个星渊里的蚀能流,有汇聚起来攻击防御最薄弱之人的特性,那不妨顺着它的意思来——
不使用星磁进行任何防御,就可以让自己成为蚀能流的首选进攻目标。
只要他成了火力中心,先遣小队的成员们就可以不受蚀能流侵蚀,继续专注于向锚点灌输星磁。
陆鸣妄的声音很沉:“那你呢?”
解除全部星磁防御,等同于放任星渊中肆意乱窜的蚀能毫无顾忌地侵入身体。
即便能靠光属性的攻击抵挡一部分,仍然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我不会有事。”荣鹞仍然是淡淡的,松散的字句间却似乎容不下任何商榷的余地:“况且,就差最后一步了,我不想等。”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像自言自语:“陆鸣妄,你该明白的……这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一个即将在远端之星激活的闪跃门,代表着千百年来人类翘首以盼的一个可能。
彻底击败虫族的可能。
陆鸣妄陷入沉默。
察觉到四周蚀能流汹涌地朝着解除防御的自己汇聚,荣鹞来到远离莱恩的半空,闭眼,微微舒展身体。
至少现在有件好事——无需维持防御,也就意味着可以无所顾忌地放出机甲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极快闪过一道炽烈银芒。
极为亮眼的水蓝色纤维状丝线从他周身冒出,逐渐缠绕他修长纤细的四肢,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
一股无形压力向四周扩散。
玄黑色机甲流线型的优美机身随着纤维丝的凝实渐渐显现,一对宽大翅翼从机甲背后如破茧般展开,机械骨架上,赤金色的星石激荡着发出嗡鸣,扩散出金色光圈。
与进入星渊前的姿态不同,这架机甲整体比普通机甲大上一倍,身上布满经脉般的繁复咒文,机械关节处都被赤金色光芒晕染,坚实锋利的硬质轮廓削减许多。
相较于普通机甲的机械感,呈现出一种介于人类和机械之间、无机质却又圣洁的姿态,就连背后那对机械翅翼都仿若真正的天使羽翼般栩栩如生。
“他是……同调者?”从莱恩·洛夫林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荣鹞与机甲相融的全过程,此刻他内心的震撼难以言表,只能近乎茫然地瞪大眼睛,视线聚焦在机甲后腰。
那里,一个金纹罗马数字三醒目浮现。
编号级机甲是以百年来人类陆续发现的、上古星球衰亡后的遗留物——星核为核心制作的12台超S级机甲。它们的编号不代表强弱,而是制成它们的远古星核的发现顺序。
据说,编号级机甲拥有一定个体意识,会自主挑选认可的人成为同调者,而目前全人类的12台编号级机甲中,选中同调者、处于完全激活状态的,仅有一半左右。
编号级机甲一旦进入同调模式,机甲驾驶舱便不复存在,机甲师将直接通过神经接驳,与机甲达成人甲合一的融合状态,机甲师的肉身行动会瞬时同步反馈在编号级机甲身上。
而莱恩眼前这架通体漆黑、带有金色翅翼的机甲,正是编号级机甲No.3,由星核[亥珀龙]制成的突击型机甲,代号[烬夜]。
在修长机甲的另一侧,无数紫灰色雾气翻涌凝聚,最后竟在空中凝成一条身长近千米的巨蛇。
蛇头一个接一个化为实体,最终足足有九个之多。九双猩红眼睛齐刷刷阴毒地盯着半空中的玄黑色机甲,粗长身躯随着灰色雾气的飘荡在空中甩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天哪……”莱恩一只手机械地扶着用来灌注星磁的那只胳膊,被这场景吓得浑身发软,要不是漂浮在星渊中,他敢肯定,就接连看到的这些骇人场景,自己肯定早就腿软得直接跪了。
皮皮愣神许久,才悠悠说:“不愧是我们荣哥……”
那台机甲散发的光芒太过强烈,即便身处深黑的星渊,也能看清那修长华丽的机体,以及对面庞然大物的轮廓。
他摇摇头,稳住自己灌注星磁的手,小声感叹:“五年不见,烬夜的同调模式还是这么风骚。”
“牙牙,来。”荣鹞沉稳的声音透过修长的黑金色机甲传出,神出鬼没的机械小龙出现在他身侧,发出一声嘶吼。
四周涌动的蚀能流随着它的嘶吼出现震荡,巨蛇腹部的鳞片竟硬生生随着吼叫被撕裂,化作灰色雾气朝它汇聚。
吸收那部分蚀能流后,机械小龙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体长几乎和成年男子相当,看向巨蛇的一双金色竖瞳,好似被腾腾杀气填满。
“嘶!!”
巨蛇也许是被近乎挑衅的能量夺取激怒,猛地向前一个摆尾,妄图一击将远处与自己对峙的一人一龙抽成碎片。
荣鹞当然没让它得逞。
烬夜和机械小龙便在原地消失,那截尾巴只抽到一片气浪,才堪堪停下。
黑金色机甲再度出现时,已赫然在最远端的一只蛇头附近。
进入同调状态的黑发机甲师薄唇轻启:“第一只。”
他手腕反转的同时,鎏金双刃在机甲双手中出现,整个星渊被它散发的炽烈光芒染成淡金色。
这光芒如同来自太阳的神光,仿佛能割裂空间,灼目刀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划向蛇头!
伴随着凄厉嘶吼,蛇头顺着利刃划过的弧度飞速消散,甚至没来得及往下坠,就蒸发似地完全消失在星渊中。
赤金色双刃上下翻飞间,羽翼绚丽的黑色机甲身形仿若鬼魅,每次闪避蛇头和蛇尾的攻击后,都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再次对着巨蛇的要害部位发起攻击,一旁的机械小龙也不断吸收吞噬着巨蛇身上的能量。
很快,剩余的八个蛇头也在几分钟内接连被斩落。
“……第九只。”
机甲师清冷的声线好似悼亡者的送葬词,千米长的九头蛇怪被彻底斩于烬夜的刀刃之下,在凄惨而愤怒的吼叫声中,失去头颅的硕大躯体崩塌瓦解,化为紫黑色雾气,消散在深黑之中。
岑雪飞在逐渐回归黑暗的星渊中,震惊地说出所有先遣队员心中的感叹:“这么快……就赢了?”
回应她的,是谁退出通讯频道的一声“哔”。
悄无声息解除机甲的人按灭腕机,再次捂着嘴闷咳起来。
冷汗顺着额发往下淌,沾湿眼睫模糊了视线,荣鹞双眸微眯,急促喘息着,感到后颈开始隐隐作痛,胸腹间也泛起火辣辣的抽痛。
虽然看起来赢得轻松,但这场战斗于他而言,本就只有速战速决这一条路。
解除全部防御后,每一次进攻都是一场硬碰硬。他攻击九头巨蛇的同时,蚀能流也会寻找空隙侵蚀他,加之星渊本就阴冷的环境,他的身体并没有没办法负担长时间的战斗。
眼下星磁的催动过了头,有进一步紊乱的趋势,又受到蚀能流的侵蚀,他也确实几近濒临极限了。这次不只是咳嗽,还有一些黏腻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上涌。
荣鹞向来厌恶这种血腥味,可此刻他连维持身形的力气都快没有,便索性不再费力去压,任由丝丝缕缕的血顺着指缝涌出。
“荣鹞!”耳鸣渐起时,他听到陆鸣妄低沉的声音。
他张嘴,下意识想说没事,又想到周围反正已经漆黑一片,没人能发觉自己的狼狈,便索性装聋,不理会那人的呼唤。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一点,侧过头看向那块如增生疤痕般,突兀地浮现在星渊中央的裂隙。
缝隙中能隐约看见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片死灰色的雾。
星渊的大门已然完全打开。
看来先遣小队……以及陆鸣妄好歹是没有浪费他的这场激斗,五个锚点此刻都充盈着星磁,星渊的性质终于在这一刻被改变,通往远端之星的通道已经建立。
荣鹞露出一丝很浅的笑。
“荣领队。”陆鸣妄真是个疑心病很重的性子,没等到人回应,反而变得更加不依不饶起来,声音闷闷的有点发紧:“先遣小队还在等待你的指示。”
这话倒也没毛病,于是荣鹞调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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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呼吸,平稳说道:“裂隙口集合。”
虽然进入远端之星后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但好在星渊中的危机已经成功度过,大家多少能松口气。
先遣小队队员们的声音陆续在频道里响起,无一不透着如释重负和行动完成的喜悦。
通过星丝,荣鹞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朝着裂隙口移动。他关了通讯,停在原地缓了缓,却依旧没什么活动的力气,便撇撇嘴,恹恹地唤来牙牙。
“牙牙,在你还没变小之前,载我一程吧。”
他没剩多少精力,只是有气无力地朝机械小龙伸出手。
小龙“嘎嘎”叫了两声,很开心的样子,飞到他身边。
下一秒,他的脚腕被什么东西猛地缠住。
“!”荣鹞眼瞳骤然紧缩。
这种冰寒而尖锐的触觉,他在那个梦里体会过无数次。
但为什么这个星渊里也有这种性质的蚀能流?
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感知到它?
不对……它就不属于这个星渊。
身边的寒流越来越重,几乎将他包围,带着他一路向远离发光裂隙的另一端深渊处下坠。
……被算计了啊。
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去挣脱这样的蚀能流了。
遥远的星渊裂隙出现细微的抖动,是它即将自然关闭的征兆。
荣鹞眼睫微微颤动。
这样的场景……很眼熟。
“荣领队,你人呢?”陆鸣妄的声音响起,“除了你,其他人已经在裂隙前汇合。”
“情况有变。”周围不断涌现的寒意让荣鹞觉得很冷,他瑟缩了一下,哑着嗓子说:“你们先出去。”
陆鸣妄沉默片刻,沉声问:“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荣鹞话语间细微的颤抖,他的声音紧绷起来。
荣鹞咳了咳,说:“字面上的意思。”
陆鸣妄敏锐地问他:“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别问了,快走。”荣鹞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落进陆鸣妄耳里:“裂隙再有两分钟就要关了。”
陆鸣妄沉下声追问:“你在哪?”
荣鹞能感觉到,陆鸣妄正顺着两个人之间星丝的轨迹,朝他的方向移动。
“不要管我,出去,然后激活闪跃门。”
他皱了下眉,左手小指无意识颤了颤,说:“这是命令。”
说来也讽刺,明明一周前他才刚从远端之星脱身,回到人类星球不久,竟然就又要阴差阳错地被困在星渊。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荣鹞心想。
无非就是五年前的事情再重演。
其实这是个很符合陆鸣妄的“理性判断”——以舍弃一个相对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换取一个他认为更重要的结果。
上次是保护帝国最重要的核心星球,这次是在远端之星成功激活闪跃门。
五年前陆鸣妄这么选了,那么这次,他同样也可以替陆鸣妄这么选。
昏昏沉沉中,他听见陆鸣妄低低喊他的名字:“荣鹞。”
他一字一句说:“临时行动已经完成,你不再是领队了。”
很奇怪,五年前陆鸣妄亲手抛下他时明明那样决绝,现在却有些焦灼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听到腕机里传来陆鸣妄带着愠怒的声音,他竟然……稍微有点开心。
甚至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点阴暗扭曲的,类似于报复的快感。
于是荣鹞又笑了:“没用的,陆鸣妄。”
裂隙就要关闭了,即使他追过来,也只是多一个被困在星渊里的人。
这种事情,陆鸣妄最清楚不过了。
下坠,下坠,直至被无边无际的紫色烟雾包裹成一个茧,意识陷入模糊时,他轻轻动了动手指。
最后那截发着光的银白丝线在他指尖消融。
“你找不到我的。”他轻声说。
两人之间唯一的纽带被他亲手解除的同时,腕机里,男人隐隐传来的急促呼吸声好像也瞬间停滞。
12. 旧梦
被蚀能流侵蚀之后,人会陷入幻觉。
但有的时候,比起幻觉,那更像一种梦境。
荣鹞站在圣阳高等军校的第七训练场。
透过训练场备战区玻璃墙上的倒影,他看到面带稚气的少年,一双雾蒙蒙的银色眼睛盯着自己。
那是15岁的他。
他环顾四周,备战区的长柜上,放着一束被装在玻璃花瓶里的沧月花。
这种花的香味很独特,不似浓郁的芬芳,倒像是某种带着淡香的木质,让人觉得冷冷清清的,很好闻。
他从未亲眼见过这种花,便走过去想仔细嗅闻,却由于身高不够,没办法将鼻子凑近那蓝白相间的圆润花瓣。
于是他有些生气地退回来,视线投向备战区外的观赛区。
那里坐的人,比平时要多上好几倍。
这瞬间,荣鹞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甚至不是一场单纯的梦。
……这是很久远的从前。
那是荣鹞进入高等军校第二学期的第一个周末。
他像往常一样去第七训练场进行模拟战,却发现那里的观众多得反常。
皮皮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是因为外出执行镇压任务的第三皇子回来了,备战区的沧月花,也是为了迎接他返校后的第一场模拟战而准备的——这种花是皇室的象征,除了皇宫后花园,别的地方很难见到。
在备战区等待模拟战开始的时候,皮皮和荣鹞说了很多关于那位皇子殿下的八卦。
荣鹞向来不是很在意这些,咬着雷诺强行塞进作战服口袋里的桃子味棒棒糖,懒散地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皮皮说,这位三皇子很奇怪,他既没有象征着皇族血脉的灿金色头发,也没有皇族直系血亲固有的,纯粹的火属性星磁。
他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第二皇妃病故的四年后,由三皇妃诞下的第三皇子,也有传闻说,他是被诅咒的孩子,就连性格都相当古怪,明明有着不输兄长的英俊面庞,却从没人见过他那张脸上有任何表情,像个精致的仿生人。
“当然,今天这么多人来看他,可不是因为他是个奇怪的皇子。”
皮皮围绕着那位第三皇子说了不少,见荣鹞始终不太上心,瘪了嘴,狠心提早抛出杀手锏:“他人虽然奇怪,实力可是一等一的强!他还没毕业,就已经是很多课的特邀助教了,很多课结课测试的历史最高分都是他。”
“不止成绩好,他在机甲战斗方面也很厉害,你挑战过的那几个学长,也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来着。”皮皮摩挲着下巴,挑起一边眉毛,表情夸张地预测道:“没准,他就是你想要的那种对手。”
“不太可能。”荣鹞把棒棒糖在嘴里咬碎,舔了舔棍棒上残留的糖晶,把它丢进垃圾桶,随口说:“我现在对找到对手已经不抱希望了。”
当时的荣鹞,在第一个学期就已经把机甲系所有被称作天才的学长,在模拟战里打得抬不起头,对皇室的印象又停留在温室花朵那一类概念,便下意识认为那位三皇子是个被过度吹捧的绣花枕头,没什么真本事。
听皮皮扯了十分钟八卦后,他和皮皮一前一后走入模拟舱所在的房间,等待分队结果。
在作战方面,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能跟上他的节奏……他一向习惯于个人作战。
因此,荣鹞对于随机分队的结果一向不太关心,甚至连有没有和皮皮被分在一起都不太在意,不过这次他俩倒是都被分在了二队,一个1号,一个3号。
高等军校的训练场相当先进,只需要带上用于意识接驳的头盔就可以进入模拟对战。战局内,包括场景和自身能力数据在内的一切信息,都和真实情况无异,唯一的不同是,痛感比现实中弱一些。
团体模拟战通常是五五对抗的比赛,双方在赛前并不知道对方的成员构成。
两个队伍内,模拟战积分最高的人,会自动成为小队长。
荣鹞没有在意其余队友都是谁,径直走向模拟舱。
事实上,从进入备战状态的那一刻起,他就把之前皮皮跟自己说的八卦忘得一干二净,别说那位三皇子的名字,就连有皇子殿下这号人参战这件事,他都完全不记得,所以那天的模拟战,他采取的行动和往常一样——
当一匹独狼。
那次随机到的模拟战场地是废弃居民区,是一块有高度差的区域,各种房屋管道在其中错综复杂地分布。
200个模拟成虫族的得分机器人分布在场景的各个角落,其中有一个核心的零号机器人,击败它的同时,模拟战就会自动结束。
除了得分机器人,击败对面的机甲师同样也可以得分。当一个队伍的机甲师被全部歼灭,也会触发自动结束战斗,另外,如果对场地造成过大破坏,会视程度进行扣分。
皮皮了解他的作战风格,因此经过观察,把中上层高分机器人所在的区域留给他,自己和队伍里另外三个机甲师在中下层战斗。
在歼灭得分机器人的过程中,荣鹞很快通过管道震动,判断出零号机器人在废弃居民区最底部的地下管道中。
但是,通往地下的路径十分狭窄,周围破坏后会造成减分障碍物太多,所以他很快决定,通过击败对方五名机甲师的方式来获得胜利。
那时他驾驶的是突击型机甲[赤隼-7]。
在连续歼灭对面的三台机甲后,他在追逐被自己打残的3号机甲的途中,遇上了对面的队长。
那是对面的5号机甲师,驾驶全能型机甲[玄月-5]。
俗话说,对手相见分外眼红,他和5号机甲几乎在碰面的瞬间,就展开了激烈的缠斗。
赤隼的武器是左右双刀的两把星刃,锋利程度非比寻常,极其适合近战,在荣鹞的全力进攻下,全能型的玄月完全不是对手,几乎只能被动地进行防御。
战斗进行到第三分钟时,玄月在进行防御时似乎是出现误判,导致护盾碎裂,无法立刻重新激活,于是荣鹞驾驶赤隼乘胜追击,星刃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刺向玄月前胸。
他以为自己就要得手,那架白色机甲右手的机械手指却忽然蜷了一下,紧接着整条右臂都往外伸开,像是在拉一张看不见的弓。
诡异的是,对方做出动作的瞬间,荣鹞操控的赤隼左臂末端,莫名感到一股牵引力。
他毫无防备,反握着星刃的机械臂“咣”的一声被扯向斜上方。与此同时,他看见玄月装载星压炮的左臂猛地朝他抬起,其中闪动着浓烈的星磁波动。
这么被打到肯定要完蛋,荣鹞当机立断,沿着左臂被拉开的方向顺势翻滚,躲开玄月近在咫尺的炮口,重新调整姿势。
他一边思考是躲开即将来临的星压炮,还是用源磁护盾硬抗,一边打算切换成远程模式进攻,以防刚才那诡异的情况再次发生,却看见白色机甲左臂的炮口竟缓缓垂下,朝着与他几乎完全相反方向的居民区坡台射去。
玄月瞄准的地方,是一个早前荣鹞就注意到的排水口。
排水口入口的通道是弯曲的,流向竖直,直抵最下层管道,但从普通角度根本无法炮击射入,所以荣鹞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就没太在意。
而此时的排水口入口处,竟然被放置了一个菱形薄片。
是偏转棱镜。
这是个在机甲师之间被戏称为鸡肋的装置,不仅要占用足足两格机甲装载格,使用条件和效果也很让人无语——它需要进行长达三分钟左右的星磁灌注才能激活,激活后的效果,也仅仅是可以一次性将光束类炮击完全反射到任意想要的角度。
但放在这个时刻,它的出现就变得格外耐人寻味。
放置它的人应该就是荣鹞几分钟前放跑的那条漏网之鱼,对面那架已经被他轰掉一只胳膊的3号机甲。
此时那台机甲也没跑远,正鬼鬼祟祟蹲在离排水口有一定距离的掩体后方,半边机体都出现裂缝,要不了一分钟就会自动解体。
但荣鹞没能等到它解体。
5号机甲玄月射出强力星压炮的瞬间,偏转棱镜将它分毫不差地竖直反射进排水口。
地表之下传来猛烈的一声“轰”,整个废弃居民区都开始震荡。
机甲内的光屏之上,核心零号机器人被摧毁的播报信息映入荣鹞眼瞳。
下一秒,所有人被强制传送出模拟战场。
比赛结束,分数357:356,一队以一分之差获胜。
荣鹞躺在模拟舱里猛然倏然睁眼。
他略微急促地喘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自己进入高等军校以来,输掉的第一场模拟战。
两个队伍之间用来分隔的电子门缓缓向两侧收回,他跳下模拟舱,一扭头,看见隔壁一队的5号模拟舱边上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人。
他也是刚走下模拟舱的样子,正微微弯腰,修长瘦白的手指捏着接驳头盔的边缘,把它以一个规整的角度挂在舱门边。
由于倾身的动作,银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斜下来,在房间顶的白炽灯照耀下泛出粼粼的光泽。
注意到荣鹞的目光后,银发青年直起身子,也朝他看过去。
他的眼瞳呈现一种有质感的蓝,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荣鹞看见他银白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了颤,眼中流露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讶异。
他垂在身侧的手前伸了几厘米,很快又克制地收回,只是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了句“打得不错”,就匆匆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荣鹞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味。
这个味道他记得很清楚,就是模拟战开始前不久,他在备战室闻到的那股独特的花香。
于是荣鹞终于明白,刚才的人就是皮皮所说的那位“被诅咒的第三皇子”。
……和自己缠斗只是为了给队友争取放置偏转棱镜的时间,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节点露出破绽,用佯攻吸引他的注意,实则炮击目标锁定在通往核心机器人的下水口,最后精准控分结束比赛。
和当时习惯于单打独斗的荣鹞不同,那是一种很成熟的、有体系的作战风格。
荣鹞忽然就对那位银发皇子产生了继续对战的兴趣。
他会是个有意思的对手,自己也能终于从因为年纪不够上战场,而只能投身于模拟战的百无聊赖之中,找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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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乐趣。
和他对练的话,应该能变得更强。
那就是荣鹞对陆鸣妄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和陆鸣妄从最初的不打不相识之后,又连续打了好几场模拟战。
两人逐渐熟悉之后,他也开始对有关陆鸣妄这个人自身的事感到好奇。
当时的荣鹞并不清楚和皇室有关的信息都要被严加保密,任何外人不得窥探,在和陆鸣妄交谈时几乎算得上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开口问,陆鸣妄竟然也一点不生气,凡是他想知道的,统统都近乎毫无保留地解答。
“所以,我们第一次打模拟战的时候,我差一点把你的机甲胸口划开的那瞬间。”
那是几个月后的某个冬夜,陆鸣妄带他去皇宫的某个别院看刚开的沧月花的时候。
他裹着陆鸣妄侍从送来的毛绒大衣,捧着一杯橙汁,坐在花园里木质连廊的软榻上,偏过头问他。
因为感冒,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本身又带着一点变声期尚未完全结束的沙哑,听上去像柔软的细沙:“你是怎么凭空把我那机甲的手臂拉开的?”
陆鸣妄坐在他身边的软榻上看书,听到他的话,翻页的动作顿了一下,也看向他,但没说话。
荣鹞不明白他的用意,所以也定定看着他,还抽空喝了口果汁,舔舔嘴唇。
然后他看见陆鸣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飞速从自己脸上移开。
末了,他又听见陆鸣妄叹了口气,低声对他说了一个字:“手。”
荣鹞愣了一下,才明白那是让他伸手的意思,便把左手朝他伸过去。
陆鸣妄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伸到他左手的手腕上方,在他突出的腕骨上很轻地点了点。
荣鹞一脸懵:“什么意思?”
陆鸣妄:“果汁拿稳。”
荣鹞:“??”
陆鸣妄在吐出简短的四个字之后,就没再说话,只是朝他浅浅地勾了一下右手的手指。
荣鹞:“!”
他蓦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牵引力,左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拴住,被带着直往陆鸣妄胸口靠,最后蹭过他垂落的银色长发,又被陆鸣妄的另一只手捉住,才堪堪停下。
陆鸣妄捏着他的手腕——应该是他的手太大而绝不是荣鹞发育晚当时太小只,总之那应当不能算作捏,而是用两根手指就轻易把他的手腕圈住了。
“这种形态的星磁叫做星丝。星丝牵引力的大小和距离,以及使用者的星感高低都有关。”陆鸣妄这才出声解释。
他朝荣鹞伸开右手,在食指末端,竟然有一根连到荣鹞手腕上的浅灰色细线。
他说:“你之前看不见是因为,我的星磁常态下不具有颜色。”
他顿了顿,看荣鹞仍然是满脸好奇的样子,又主动开口:“至于,为什么我的星磁没有颜色……”
他的脸色略微黯下去一些,像是在说一个不太喜欢的话题,眼神却带了点固执,望向荣鹞好像融进了月光的银白色眼睛。
他沉声说:“我的星磁是虚属性,也有一种说法是暗。这个属性的星磁,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无色的。”
无色的星磁?还挺酷。
而且,暗属性……那岂不是和自己的光属性还挺搭的。
荣鹞怔了怔,眨了眨眼,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一丝微妙的羞耻感。
他不明白这样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但还是下意识移开视线,垂了眼皮,看向杯中液面不断摇摆的橙汁。
于是陆鸣妄低低喊了他一声:“荣鹞。”
荣鹞抬眸,不知为何,他竟然从陆鸣妄的眼中看出一丝埋藏得很深的,隐晦的探究欲。
陆鸣妄缓声问他:“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
荣鹞一怔,他的手仍然被陆鸣妄握在掌心,那个人的手和一惯冷冷的脸色不同,是温热的,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指尖随着两个人的呼吸起伏,指尖时不时会触碰到陆鸣妄的发尾,有点痒痒的。
他盯着陆鸣妄漂亮的银白色发丝发愣。
陆鸣妄的头发手感很好,和丝绸一样光滑,却比丝绸还要柔软。
荣鹞的指尖颤了颤,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几乎第一时间就撒了个小谎。
“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的手?”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两人四周那片沐浴在月光下轻晃的沧月花消失了。
漂亮的庭院和悠悠的月光和身后的侍从也都消失了,荣鹞的世界重回一片冰冷幽暗。
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还在,但也变得有点凉。
“荣鹞。”一片混沌中,荣鹞听见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
他抬起眼睛,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修长身影,眼皮却越来越沉,意识也在一片冰寒中再次陷入模糊。
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荣鹞听见那道声音还说了句什么。
那个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似乎是在说:“……我找到你了。”
但是他的声音实在太沉,语速又太快,那句话就像是一阵微风,在阖上眼睫的荣鹞耳边轻轻飘过去了。
13. 登陆
荣鹞又看见那条缝隙。
和无数次置身于这场噩梦时一样,他陷在一片黑暗里,周遭是浓稠而冷得彻骨的黑色雾气。
缝隙之外,银发男人轻轻推开他伸长的手。
男人蓝色眼瞳中透着些朦胧情绪,像是有点抱歉,又有些悲伤,在四周的深黑中,几乎成了他视野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缝隙彻底消失前,男人嘴唇动了动,轻声向荣鹞说了五个字。
他说:“不要……我。”
最后一个字传入荣鹞耳中的瞬间,荣鹞猛地睁开双眼。
他胸膛连番喘息,映入眼帘的是冷白色的天花板,深蓝色灯带在天花板周围起伏闪烁。
这样的环境有些眼熟,他眼睫不自觉抖了抖,用手肘支起身子,看向身下的诊疗床。
“这里是溯光号的治疗舱。”
带着鼻音的低沉声线在身侧响起,荣鹞偏头看去,皮皮·古斯特站在诊疗床边上的监测仪器旁,一脸喜悦地看着他。
“荣哥,你醒啦。”他朝荣鹞快步走来,走到一半却被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机械小龙撞开,差点把仪器碰倒,于是他龇牙咧嘴地扶着腰,颤巍巍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溯光号……”荣鹞伸手揉了揉牙牙光滑的金属脑袋,皱起眉。
溯光号是陆鸣妄所有,他以前也亲手改装过多次的小型星舰。以前他和陆鸣妄一起出任务时,经常乘坐它。
荣鹞靠着床头坐起来,把手上连着的监护线随手扯开,准备把输液针一并扯掉时,皮皮飞扑过来想要阻止,可还是没敌过他手快。
他垂眼看着扒在床头一脸糟心的皮皮,问:“我们现在在哪?”
“我的哥啊……”皮皮欲哭无泪,“你问归问,扯输液管干啥?”
荣鹞眼皮都没眨:“快说。”
“你放心,行动很成功,咱们已经成功登陆远端之星了。”皮皮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下深穴,三殿下把这里定为临时据点,放出了溯光号。他现在正带着其他人在外面探查虫族分布和地表构成,寻找合适激活闪跃门的点位,我留在这里看着你,一会儿会有人来换我的班。”
“哦对,你的外套……沾了不少血,被拿去清理了。”皮皮看着坐在床上只穿一件黑色单衣,脸上血色缺缺的人一副急着下床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你出了这么多血,最好再休息一会儿,之后激活闪跃门的时候,还得靠你呢。”
荣鹞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动了,坐在床沿并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只是问:“我是怎么从星渊里出来的?”
被那股熟悉的,异常冰冷的蚀能流缠上,硬生生拽往远离星远裂隙的方向时,他已经没什么挣脱的力气,只能任由那股黑色雾气把自己越带越远。
他以为自己会就那样被再次关进星渊。
“唔,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清楚。”皮皮站起来,坐到他身边,想了想说:“我们从裂隙中出来之后,也都像是意识丧失了一样,有点恍惚。等我们都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只,呃——”
他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窝着打盹的小龙,像是在琢磨它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嘎!”机械小龙张开嘴,一口啄向皮皮放在床沿的手。
皮皮“嗷”地叫了一嗓子,把被咬出血的手指含到嘴里,屁股往远离小龙的地方挪了挪。
不会要打破伤风了吧……他心里犯嘀咕。
于是荣鹞降尊纡贵地提醒道:“它叫牙牙,是条龙。”
皮皮立刻顺从地改口:“好的好的,总之就是我们醒过来的时候,牙牙……牙牙先生载着你飞过来找我们了。”
荣鹞有点诧异:“是牙牙把我带出星渊的?”
“嗯,应该是。”皮皮点点头,又疑惑道:“对了,我们四个人恢复意识后,好像把出星渊之前那几分钟的事儿全都忘了,只记得在那之后的事。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正常。”荣鹞神色平淡,掩唇咳了咳,说:“我第一次被星渊传送到远端之星的时候……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五年前,他和陆鸣妄执行海利拉星星渊闭锁任务时,最后的那几分钟的记忆,他至今都没法完整想起来。
他不记得在达成自己负责吸引星渊内部的蚀能流,而陆鸣妄负责外部闭锁的共识后,他们具体是怎么开始行动的了。
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他准备从曜的共鸣模式中脱离,独自驾驶烬夜进入星渊之前,陆鸣妄好像因为什么事忽然喊住了他。
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近乎空白,他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临近星渊闭锁前,陆鸣妄把他一个人留在星渊时,对他说了一句话。
至于说的内容是什么,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这些年来,他反复做着那个噩梦,也只能模糊忆起那句话应该是五个字。
直到刚才,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他终于知道那句话的一部分是——“不要……我。”
可是,中间缺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荣鹞眯了眯眼,心道其实这也不重要,反正无非就是“不要怨恨我”,或是“不要怪罪我”一类的话。
毕竟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只要牺牲他一个人,就可以保证最为重要的海利拉星不会因为星渊袭击而蒙受巨大损失,一句这样带着歉意的话,大概就是陆鸣妄尚未彻底消失的良心对他最后的坦白——请不要怪我狠心,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嘎嘎!”机械小龙用嘴咬住他的衣服扯了扯,嘶哑叫声打断他的思绪。
荣鹞挠了挠它的下巴,温声问:“怎么了,牙牙?”
机械小龙飞速摇了摇头:“嘎嘎,嘎!嘎嘎!”
它扇扇翅膀,先是指了指自己,摇摇头,而后两条后腿直立起来站在诊疗床上,两只短短的前爪则努力交叠,相当生动地做了一个抱着什么的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
荣鹞有些困惑地歪了一下头,看向皮皮,却发现那人正聚精会神看着小龙,棕色的眼睛里满是若有所思。
于是荣鹞开口问道:“你懂了?”
皮皮·古斯特看向他,正色道:“嗯,我懂了。”
荣鹞挑眉:“说。”
“先说好,这只是我的猜测哈。”皮皮挠了挠头,看向诊疗舱门外,像是担心有什么人会突然走进来一样,小声道:“我们四个意识归位的时候,不是正好看到牙牙载着你飞过来么。当时三殿下他还没出现。”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说:“三殿下他是又过了几分钟,一个人找过来的。所以我猜测,也许是三殿下他把你……”
说到一半,他看着荣鹞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又哆嗦着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果然在这二位面前提起对方都得万分小心呐。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于是皮皮机智地决定转移话题:“说起来,你当时的时候情况可吓人了,还好现在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溯光号的医疗舱真不是盖的。”
虽然他早就被荣鹞吓习惯了,但看到他面色霜白,意识全无还在咳血的样子,也还是会心里一惊。
皮皮说着,视线移向荣鹞苍白的手背,看到他之前那块扎针的皮肤有点冒血,便站起来找了棉球,想要坐回去的时候,床沿却遭到小龙长长的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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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霸占,他也没生气,自然地蹲下来给荣鹞按着出血点。
虽然一直喊荣鹞“荣哥”,但其实,皮皮·古斯特反而比荣鹞大上两岁。
高等军校的标准入学年龄是18岁,他当时17岁就提前入学,也算是被从小喊天才喊到大的人,家世也不错,在高等军校怎么着也得是风流潇洒的那一类。
只可惜,当年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很快就发现那位身高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看起来和高等军校的一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漂亮小室友,才是真正的怪物新生,属于新人的锐气还没初步诞生,就被扼杀在摇篮。
所幸皮皮本身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被完全抢了风头也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跟着一个稳定的大哥混还挺好,不过当时的荣鹞实在是太像个小朋友,就连说话都是夹杂着清透中带着一点哑的少年音,所以他总会下意识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把他当做弟弟去看待。
事实上,荣鹞也确实是个除了机甲之外,连自己本身都不太在意的性格,很多时候生了病不舒服都不表现出来,皮皮虽然一向作风散漫,却还算细心,也就自然而然地会去照顾荣鹞,这个习惯直到荣鹞长得和他一般高了都没变。
给荣鹞按了一会儿手,皮皮揉了揉发麻的腿,正要起身,却瞧见床边坐着的人仍然沉着脸,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他有些好奇,便问道:“你想什么呢?”
被那个熟悉的噩梦惊醒,在溯光号里睁开眼之前……荣鹞的确还有一段记忆。
他应该是遭到蚀能流侵蚀,陷入幻境,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发生的事。
梦境在某个微妙的节点褪去的时候,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头即使是在一片昏暗中也依旧很醒目的银白色短发,握着他手腕的手很凉,似乎还在喊他的名字。
荣鹞当然以为那是第二个幻境。
虽然最初陆鸣妄是想沿着自己的星丝来找他的,但他后来很快就把星丝解开了。
陆鸣妄的性格他最了解,那个人绝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事,宁愿冒着星渊裂隙关闭,无法在远端之星建立闪跃门风险,在漫无边际的星渊中毫无方向地找一个渺小的他。
其实,就算有星丝,在两分钟内找到他并且进行快速往返都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有什么让裂隙停止闭合的方法。
他当时会解开星丝,说白了……只是想刻意气陆鸣妄一下。
所以,感觉到银发男人靠近时,他太累了,胸腹之间痛得厉害,便想着反正是个幻境,没什么大不了,就稍微让自己休息一下。
大概是失血有点多,他太冷了,浑身都发颤,幻境中那个男人轻柔地拥住他时,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却下意识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才放任自己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所以这一定,必须,只能是幻境。
“……”荣鹞垂眼看向皮皮,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想,你没懂。”
这次露出困惑的人变成了皮皮:“啊?”
“在我的印象里,你没有修过机械龙语。”荣鹞面不改色,声音很淡,却又有种强行肯定的情绪在里面:“所以,牙牙的意思并不是你猜的那样。”
“啊?”皮皮又是一愣,蹲在荣鹞身前都忘了站起来。
他一手搭在床上,一手握着棉球,仰头看向坐在床沿的人,却只看见他在治疗灯光照下眼睫在眼睑下打出微微颤动的阴影。
他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门却忽然被打开。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视线扫过治疗舱里距离颇为亲近的两个人,冷着脸沉声说:“轮换,古斯特。”
14. 束缚
“三皇子殿下!?”皮皮有些惊讶,猛地转身站起来行了个礼,看向腕机,疑惑道:“奇怪,已经到轮换的时间了吗?”
陆鸣妄扫了他一眼,声音很低:“到了。”
“可是明明才……”皮皮抬头,瞧见他那如同外头深穴中岩石般阴沉的脸色,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短促地“哦”了一声,一个闪身来到治疗舱门口。
彻底走出门前,他还不忘扭头冲陆鸣妄露出一个颇为狗腿的笑容:“那我就先去了,殿下。”
“我也去。”这个时候,要和陆鸣妄独处这件事让荣鹞感到有些烦躁,他想要跟着起身离开,却忽然呛咳起来。
也许是之前粗暴地拔了输液管的报应,这次咳嗽来得格外猛烈,他捂着嘴闷咳了好一阵,还是有些喘不上来气,心慌得厉害,耳边却忽然传来陆鸣妄低沉的声音。
“外面不需要更多人手。”陆鸣妄视线落在他泛起淡紫色的唇瓣,眉头又压低了一些:“何况,林元帅的先遣队四人在一起配合侦查多年,多一个外人反而会打乱他们的节奏。”
“……”荣鹞捱过这阵咳喘,掀起眼皮看向轮椅上的银发男人。因为咳嗽,他眼眶里浮了一层很浅的水雾,显得眸光闪灼,却也更冷。
出了星渊,陆鸣妄要靠轮椅代步,荣鹞此时又斜斜靠在床沿,因此两人视线的高度近乎一致,目光交汇的时候,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流滋生。
说来也怪,先前一直对陆鸣妄敌意很深的小龙牙牙此时脾气却出奇的好,见到两个人对峙起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头埋进翅膀里,像是在装睡。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治疗舱被寂静填满,除了监测仪器偶尔发出嗡鸣,再无其他。
虽然陆鸣妄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荣鹞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他好像不太开心。
但是,他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荣鹞视线顺着落到陆鸣妄身上。
即使经历了一场险峻的任务,那人身上的白色军装也依旧穿得规规矩矩,领口的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手套也好端端戴着,也不知道是空气里有辐射还是领口下面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点多余的皮肤都舍不得露出来的样子。
唯一有些突兀的是,他胸口那块纹着皇室龙纹的地方,有一块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污,袖口上的蓝白色花朵图案也沾到了一些,看上去很刺眼。
显然,那并不是他本人的血。
荣鹞再次陷入沉默。
事到如今,醒来后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提示着他,那被他以为是第二个短暂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并非虚妄。
荣鹞眼睫微颤,视线很快从那块血迹上移开,手指不自觉在床沿不规律地点了点。
他现在非常、非常想把之前那段有关“幻境”的记忆丢进大海喂鲨鱼。
“陆鸣妄。”荣鹞修长双腿搭在床沿,又抬眸看向银发男人的眼睛,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他实在是无法忽略这个问题——既然五年前抛弃他的时候那么坚决,为什么现在类似的情况下,陆鸣妄又选择来救他呢。
“救你,是为了之后的行动。”陆鸣妄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微微闪烁,“闪跃门的激活需要的星磁量极大,仅凭我一人,成功率并不高。”
他顿了顿,闷闷地说:“你……是后续行动能够成功的必要条件。”
……果然是这种原因吗。
荣鹞扯了扯唇角,感觉心脏在胸腔中的跳动逐渐变得沉闷,像是被一块厚重的寒冰包裹住了。
他就不该有多余的幻想,陆鸣妄怎么可能是忽然良心发现,或是对五年前的事情心存愧疚,才会选择在关键时刻回头,冒着自己也被困在星渊,无法在远端之星激活闪跃门的风险,非要把他从那里带出来。
他还是那个他。
不过,陆鸣妄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找到他的位置的?
——算了,这也不重要了。
他只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不能现在就失去自己这颗棋子罢了。之前在星渊中会表现得那么着急,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可利用的地方,所以暂时不想失去这颗子。
这种被当作物品去衡量价值的感觉让荣鹞非常、非常不舒服,连带着治疗舱内逐渐转暗的灯光和冷气都像是细针扎在他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
他扬起唇角冲陆鸣妄冷冷笑了笑:“你倒是挺坦诚。”
坦诚到想把他重新塞回星渊里去。
他不想再多看到陆鸣妄一眼,撑着床沿想要起身离开,却在起身的瞬间心口一窒,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陆鸣妄呼吸一紧,身体毫不犹豫地前倾,拦腰护住直往地上栽的人。
他虽然腿有不便,上身却有流畅紧实的肌肉,荣鹞又轻得厉害,因此他没费什么力就撑住了荣鹞下坠的身体。
因为作战服外套不在身边,荣鹞只穿着一件作战服的黑色长袖里衣,那是为了方便驾驶机甲的贴身款,质地偏薄。
隔着衣服触碰上去,能轻松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和随着呼吸起伏、有些硌手的骨骼轮廓。
陆鸣妄搂着怀里几乎失去意识的人,视线逗留在他过分单薄瘦窄的腰,眼皮颤了颤,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过了将近两分钟,眼前的黑点慢慢消退后,荣鹞终于有力气脱离陆鸣妄逐渐温热起来的手掌的支撑,却还是没能站稳,向后趔趄着跌坐回床上,脊背微微发颤,额头上生出一层亮晶晶的薄汗。
陆鸣妄盯住他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愈发低沉:“所以,你要用这样的身体状况出去?”
他银白色的眉毛压得很低,很不高兴的样子,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收得很紧。
他沉着脸说:“荣鹞,别添乱。”
“谁说我要去加入侦查了?”荣鹞眼睫极慢地眨了一下,再次扯起唇角:“陆鸣妄,你搞清楚……”
他喘息片刻,撑着床沿起身,冷声道:“无论我去哪里,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
陆鸣妄用罩了一层乌云似的蓝眼睛看着他:“现在你说了不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荣鹞被一股熟悉的牵引力直接按到床上。
他的腰上和手腕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卷住了,整个人被拉着躺平在诊疗床,两只手臂伸过头顶交叠在一起,像是被绑在床头。
荣鹞咬牙切齿:“陆鸣妄!”
要是放在平时,挣脱这样的力道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之前他在星渊中战斗的消耗尚未彻底恢复,心慌胸闷的感觉如影随形,根本分不出一点多余的力气去抗衡。
陆鸣妄驱使轮椅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说话。
荣鹞急促喘息,胸膛不住起伏,试图挣扎,黑色里衣下露出一截紧绷的苍白腰腹。
他知道陆鸣妄是怎么在星渊里找到自己的了。
他早该想起来的。
星丝,本来就是他教给自己的技能。
大概早在他给进入星渊的陆鸣妄缠星丝的时候……那人就反过来借着那次的触碰给他连了一道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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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线。
虚属性的星磁就是这样恼人的东西。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休息。”
陆鸣妄无视荣鹞的挣扎,近乎慢条斯理地卷起他的袖子,把两条监护线重新连在他的手指和手臂上,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两只注射用的药剂。
他看向眉头紧皱,满脸写着“你想干什么”的荣鹞,淡淡开口:“是治疗贫血的药和星磁稳定剂。如果你不想之后的行动中在先遣队面前再晕一次,就别再动。”
荣鹞嘴唇紧紧抿起来。
许是这句话具有不错的劝导效果,也可能只是他单纯不剩什么继续挣扎的力气,他把头扭向里侧不再看床边的人,紧绷的身躯略微放松,安分下来。
陆鸣妄看他不再挣扎,眼神柔和下来,动作也轻缓了一些,走到他身边,将他的衣领拉下来一截,露出纤细颈侧淡青色的血管。
稳定剂对注射部位没有太多要求,但一向是打在颈部最有效,只需要按住药剂管往下摁,稳定剂就会自动注入体内,只是会比一般的打针痛上一些。
陆鸣妄动作相当迅速,或许是担忧荣鹞恢复再挣扎的力气,从注射到止血都以极短的时间就完成。
然而针剂注入体内的整个过程里,荣鹞都没有动过,也没再说话,要不是呼吸重了几分,身体出现细微的颤抖,简直就像睡着了。
陆鸣妄看到他背对着自己轻颤的眼睫,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后,放开了隐形的星丝控制,温沉视线也移向别处。
药剂见效很快,几分钟后,荣鹞很快不再轻微辗转,他支着身子靠回床头,看向不远处轮椅上的男人。
“谢谢你的治疗。”他轻声咳了咳,冲陆鸣妄露出微笑,嗓音有点哑:“我感觉好多了……能来扶我起来吗。”
陆鸣妄闻言一怔,明显对荣鹞出奇的好态度很是诧异的样子,视线扫过他不再过分苍白的脸庞,又落在他褪去紫色的嘴唇,竟没怎么迟疑,驱动轮椅靠近诊疗床,朝他伸出手。
于是荣鹞也笑眯眯把手朝他递过去。
两只手臂交叠的那一刻,荣鹞一把用力扯过陆鸣妄的胳膊!
他把陆鸣妄整个人往床头带了一截,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抓着一根不知从哪找到的黑色约束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进他伸来的右手,与此同时把另一端在床头的护栏系上成死结。
“但我必须说,你的技术越来越退步了,陆鸣妄……刚刚给我注射的时候,还挺疼的。”
荣鹞眼神逐渐转冷,拉着约束带的左手轻轻往后一抽,陆鸣妄的右手便顺着约束带的力道,被死死束缚在床上,连身体都斜斜朝着床后仰。
他挑眉:“没了右手,星丝绑不了了吧?”
“你……”陆鸣妄皱眉紧皱,呼吸急促起来。
荣鹞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他整个人朝陆鸣妄倾身,右手按住他肩膀,右腿曲起,膝盖堪称用力地顶在他轮椅上双腿之间的空隙,弯腰凑近他的脸。
两人的鼻尖不过毫厘。
荣鹞温热的吐息洒在陆鸣妄睫毛,眼睑下方有一抹很淡的薄红,银灰色眼瞳中蒙蒙雾气几乎凝成一块冰玻璃,锋利却脆薄。
“依我看。”荣鹞贴在陆鸣妄耳边轻声说,垂落的额发软软蹭过他的脸颊,尾音拖得很长,“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思一下吧,皇子殿下。”
两人呼吸细细密密交错间,有一滴汗从他细密的额发间滑落,沿着纤长的眉尾往下,淌过他眼尾那颗褐色的小痣,带着潮湿的轨迹和微妙的温度残留,滴在陆鸣妄脸侧。
15. 虫群
荣鹞说话时,脸垂得极低,散落的额发轻轻蹭过陆鸣妄眼睛。陆鸣妄眼睫微颤,呼吸也粗重了几分,望向荣鹞的眼瞳逐渐幽深。
他喉结滑了一下,嘴唇颤了颤,像是终于克制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滴滴!
剧烈警报声打破窄小治疗舱内胶着又紧张的氛围。
荣鹞猛地抬起头,腕机上,来自莱恩的紧急通讯请求正在快速闪烁。
“……”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不再压制陆鸣妄,站起身点开通讯,问道:“怎么了?”
“领队!”莱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慌,甚至都有些破音,“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遇上什么,说清楚。”荣鹞看了仍然被绑在床边的陆鸣妄一眼,不太情愿地给他解开约束带。
本来还想让他多体验一会儿被束缚的滋味,这下倒是便宜他了。
陆鸣妄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就算荣鹞不解开约束带,他也完全无所谓似的。在荣鹞俯身的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荣鹞身上,眼眸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在侦查途中遭遇虫群追击。”皮皮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夹杂着昆虫扇动翅膀的嗡鸣声,“我们应付不了,申请支援。”
“好,我们来接应。”以荣鹞对皮皮的了解,他用这么沉稳的声音说话就足以见得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再耽搁,转身走出治疗舱,之前一直缩在床角的小龙飞到他肩头。
进入备战状态时,荣鹞总是心无旁骛的。因此,等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我们”这个词,还自然而然地坐到溯光号的副驾驶位上时,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比起机甲,荣鹞对驾驶战舰兴趣不大。所以很多年前,他和陆鸣妄两人执行任务的时候,路途中,他总是这样坐在副驾驶。
其实按道理,副驾驶要负责的事不少,但大概是陆鸣妄驾驶技术太好,他从没要求荣鹞一定要做什么。大多数时候,荣鹞都是懒洋洋叼着棒棒糖,看他在那些光屏和键位上不停操作,只偶尔帮衬一下,甚至还能随意脱离舰体,驾驶机甲出去飞一会儿,自由得很。
陆鸣妄此时也已经来到主驾驶位,轮椅和位置上的连接器械严丝合缝连接在一起。
他扭头看到荣鹞再副席上的侧脸,也是一怔,视线逗留几秒才落回操作区,驾驶溯光号离开深穴,飞升至虫族星球的远空。
这颗远端之星的大部分区域都被灰色浓雾包裹,连天空也不例外。
由于离地不过千米左右就被浓雾覆盖,星舰飞得并不高,在山峦之间穿梭。
从这样的高度往地面看去,荒地上看不到一点植物的影子,只有密密麻麻的E级虫族波姆在地面上成群结队地蠕动。它们的金属外壳在阴沉天空映照下,反射出像朽木一样的深褐色,看上去就像大型焚化炉的内里,所有生机都早已被燃烧殆尽,让人不免感到压抑。
星舰驶出后一分钟,陆鸣妄忽然沉沉开口:“是同一颗么?”
荣鹞一愣,很快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却并不想再看他,只是随口答了“不是”,专心低头给怀里的牙牙调整零件。
五年前他被传送到的星球并没有灰色雾气形成的边界,是个虫族之间会自相残杀的、混乱的地方。
短暂交流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光屏上不断变换着的皮皮等人的点位。
溯光号飞行五分钟后,星舰前方隐约出现四个黑色的小点。
“找到他们了。”荣鹞眯了眯眼,看见在四台轮廓逐渐清晰的机甲后方,有一片深红色的云层正紧紧跟着他们移动。
他微微皱眉:“那是……”
陆鸣妄显然也注意到那片诡异的乌云,修长手指在光屏上轻轻点了几下,很快,经过放大的图像出现在驾驶舱最大的屏幕上。
看清那片云真身的瞬间,荣鹞眉头压得很低。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向来心大的皮皮,在刚才的联络中也显得异常紧张了。
构成那片乌云的,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机械飞虫。
它们整体外观和锹形虫差不多,全身被金属甲壳包裹,头部有一对剪刀型、带着利齿的长臂,却看不见眼睛,体长比普通机甲略小一些,大概在十二米左右,通体呈现一种饱和度很高的暗红色,上面有黑色的弧形纹路,翅膀细小透明,扇动频率极快。
“A级的古瓦达。”陆鸣妄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在侵略人类星球的虫族里,古瓦达是比较罕见的一类。
它们生性暴躁,一对剪刀头破坏力极强,飞行速度极快,自身防御还高。一旦出现这种个体,往往需要整整一队精英级的星战士或者机甲师才能对付。
如果眼前这个数量的古瓦达以虫潮形式降临在任何一个人类星球,造成的伤害将不可估量。
它们极有可能可以直接摧毁一整个星球。
“先遣队全体,注意时机解除机甲,返回溯光号。”
荣鹞发出指令的同时,陆鸣妄激活星舰的反向旋跃装置。
四架疾驰而来的机甲化为蓝色纤维丝,流入星舰的刹那,旋跃装置启动,星舰以一个流畅的角度反向推进,在空中绕出漂亮的折角,向远离古瓦达的方向驶去。
“呼……终于得救了。”出现在溯光号内部的皮皮四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到驾驶舱后方落座。
“危机还没完全解除。”岑雪飞一头蓝色长发微微凌乱,她脸色发白,不安地问:“星舰的能源有消耗殆尽的时候,我们该如何彻底摆脱它们的追击?”
荣鹞没接话,看向陆鸣妄:“溯光号上装了隐蓑吗?”
陆鸣妄很轻地“嗯”了一声,在光屏上点按一阵,很快随着一声轻微的“嗖”,驾驶舱内的灯光都暗了几分。
机械人声播报道:“隐蓑装置已启动,进入节能模式。”
“你们在说什么呢?”皮皮坐在驾驶位和副驾驶正后方的位置上,他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明白两位大佬在搞什么名堂,“什么缩?”
“隐蓑……”岑雪飞垂眸沉思,缓缓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种需要三个装载格的装置,作用是……”她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亮:“隐去使用者发出的星磁能量波动!我明白了!”
古瓦达虽然对星磁异常敏感,却没有视觉,只要把星磁波动隐去,它们就会失去追踪目标,变成一群笨拙的无头苍蝇。
“原来是这样!”莱恩恍然大悟般点头,看向显示着舰外画面的大屏,果然,乌云压境一般的深红色虫群在隐蓑被启动后不久就出现混乱。
数以千计的大虫子探测不到星磁,很快就乱哄哄地四散而开,甚至有几只因为方向错乱撞在一起,发出剧烈爆炸,冒着浓烟坠落,摔进下方的山谷。
“好了。”危机暂时解决后,荣鹞起身走到驾驶舱后方最边缘的位置坐下,“说说你们侦查的结果。”
“这块陆地上的虫族分布有一定规律。”岑雪飞说,“我们运气好,从星渊出来之后,来到的是这片大陆的外圈。这里生活的都是低阶的虫族。”
皮皮接过话:“我们前往这片大陆深处侦查时,陆续遇到很多大型的中高阶虫族。那儿有蚀能流窜,我们就用星磁在体外形成防御,结果暴露了星磁波动,被那群古瓦达盯上了。”
“在落荒而逃前,我们看见很有意思的东西。”崔启言低声说道。
“那分明是很可怕的东西!”莱恩·洛夫林嘟囔起来,一脸后怕的样子,“你怎么能说那有意思,你也太吓人了启言!”
荣鹞挑眉:“什么东西?”
“再往前行驶五千米左右,然后下降一点高度,就可以看到了。”岑雪飞有些紧张地吸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们四个都不敢相信那是……”
“——前方检测到大型星渊波动。”
冰冷的机械音打断了她。
荣鹞和陆鸣妄皆是脸色一沉。
在这颗远端之星上,竟然又出现一处大型星渊?
陆鸣妄手指在操作台轻点,溯光号的速度悄然上升几分,朝着大陆中央隐隐缭绕着紫灰色雾气的地方驶去。
高度降低后,这颗星球上的荒芜更加具现化地在众人眼前显现。
脱离了初阶虫族生活的区域后,地表的颜色变得更深,糜烂腐朽得如同泥沼,有许多不成型的金属团或是钢架在其上构建出钢筋水泥般的轮廓,如同史前巨兽的钢铁骨架,无数虫族在其中窸窸窣窣移动着,填充成巨兽的血管和内脏。
装配有隐蓑的星舰静悄悄从它们头顶略过。
“就是那里!”莱恩紧盯屏幕,忽然有些激动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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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
在一个被圆弧形金属骨架包裹的,犹如角斗场的金属建筑中央,一道深紫色的裂隙在缥缈的雾气中闪烁,周围的空间隐隐出现扭曲的波纹,裂隙却并没有扩大的迹象。
“一个尚未激活的星渊……”荣鹞闷声咳了咳,眉头压得很低。
他们无法预测这个星渊的激活时间,但如果它被激活,毫无疑问,被传送到人类星球的,会是那上千只的古瓦达。
这是绝对不能够发生的事。
几乎下意识,他看向驾驶位上的陆鸣妄。
心有灵犀似的,陆鸣妄竟然也扭头看向他。
几乎对视的瞬间,他们就明白彼此的心中所想。
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原本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远端之星寻找合适的位置激活闪跃门。
既然激活闪跃门时,剧烈的星磁波动无法被隐藏,他们也无法放任这颗远端之星上新的星渊被激活后,大量古瓦达入侵人类星球的情况发生,不如换个思路——直接把问题所在的这群古瓦达全部消灭。
荣鹞盯着陆鸣妄,忽然笑了:“陆鸣妄,我有个想法。”
陆鸣妄:“我也是。”
皮皮又是一脸懵:“啊?什么方法?”
这两个人真是奇怪极了。
皮皮忍不住心想,他俩明明对对方很在意,私下相处的时候却感觉随时能擦出火星子,但一旦回到战场,配合又比谁都默契,还特别爱打哑谜,就像根本没有分开过五年一样。
他们现在到底是真的互相讨厌呢,还是……
算了。
皮皮坚定地摇了摇头。
大佬的事你别管。
荣鹞看出他脸上快要溢出的困惑,又很轻地笑笑:“没什么,也就是分个组,把刚才的操作再来一次。”
十分钟后,被掩藏在山体之下的深穴洞口。
“没,没想到是我和启言被分到和您一组。”莱恩靠着有些潮湿的岩石,被洞内冒出的寒气惊得瑟缩了一下。
他抱臂看向不远处的人,小心翼翼说:“领队,一会儿还请您多多担待。”
没了作战时透过腕机传来的,淡漠果决的语气和光屏中单薄苍白的图像,这样面对面和荣鹞交流的时候,他总是很难把眼前这个纤细漂亮到像一块浮冰的青年和驾驶烬夜的强悍机甲师联系在一起。
“……正常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荣鹞伸手接住深穴口顺着光滑石壁落下的水滴,有点无奈地说:“放轻松,你们要做的只是查漏补缺。”
这会儿他的气色比起最开始从星渊里出来时好了很多,嘴唇上带了很淡的一层血色,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正半垂着眼眸,看向指尖的水珠。
许是沾了深穴里的潮气,他微长的黑发带了点湿贴着脸侧自然垂落,更显得皮肤霜白,长而浓黑的眼睫将大部分眸光掩去,只余眼底细碎的冷光。
他顿了顿,随口又补充道:“要是陆鸣妄还能驾驶机甲,效率会更高。”
只可惜,双腿不能自如活动的他,已经不再有驾驶S级以上机甲的资格。
荣鹞把那滴水在之间捻成一道潮湿的水痕,不经意似的浅声开口:“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有什么任务能让他那种人拼到连腿都不要了?”
“……等等,原来您不知道吗?”莱恩出现一瞬的迟疑,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话说完:“三殿下的腿不是——”
荣鹞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有点没来由的烦躁:“继续说。”
莱恩被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瞪,脖子缩了缩,怂怂地说:“呜,我说。”
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开口:“我也只是听军校里的学长说的——五年前,负责闭锁海利拉星突现的大型星渊的,是三殿下和他的挚友。”
“星渊成功闭锁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三殿下的挚友被留在了星渊之中。为了把他救出来,三殿下激活了机甲的超限模式,全力轰击那道已经闭锁的裂隙,试图把它再次打开。”
“但我们都知道,星渊一旦闭锁,是没办法在外部重新把它打来的,所以……”
“那道炮击被星渊弹开,射向三殿下的机甲……当时他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后面人救回来了,双腿却因为超限模式没有正常解除而受到神经损伤……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16. 超限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莱恩·洛夫林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之前也没有详细了解过那个事件,只是听说,后来三殿下的那位挚友也没能被救出来,陷在星渊中不知生死……”
他没注意身旁人骤变的脸色,自顾自分析着:“可惜,那个人当时要是知道您这种寻找锚点,灌注星磁,激活反向裂隙突破星渊的方法,也许他会被传到远端之星,然后就可以再找机会传送回来。”
莱恩本意是借着这件事对荣鹞进行一番赞美,抬起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他整个人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冰白的吓人。
“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莱恩浑身自下而上抖了抖,不知所措地问:“领队,您还好吗?”
荣鹞僵在原地没回话。
陆鸣妄的腿是因为想救他才出问题的?
他脑子里回荡着莱恩刚刚说的话,眼前好像被一片忽然而至的暴风雪覆盖成纯粹的白,连眼睫毛都被冻成碎冰片,让他出现一瞬茫然。
腕机中,一道底冷的人声打断他的愣神:“准备完毕了吗?”
“……随时可以出发。”荣鹞兀自摇摇头,现在并没有时间给他胡思乱想,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朝深穴外走了两步,看向灰色雾气密布的天空,“倒是你,星舰驾驶技术没退步吧?别到时候拖累我。”
“不可能。”频道里,陆鸣妄的声音又低沉了些许,“30秒,一起出发。”
荣鹞挑眉:“没问题,让我们看看谁杀的古瓦达多。”
“等等……”莱恩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在荣鹞的脸色和腕机之间来回看了看,脸上的怀疑越积越多,自言自语道:“说起来,领队您恰好知道反向激活星渊的方法……您和三殿下的关系也恰好很……密切。”
“自从我进入高等军校的这五年……我没怎么听过您的名字,却恰好觉得有些耳熟……”莱恩的脸色越说越白,到最后像是被人沾了唱戏的粉底似的,几乎算是面无人色。
他有些腿软,抖着手着扒住滑溜溜的石壁试图站得稳一点,但太滑了没扒住,竟一头栽倒在荣鹞面前,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您……您不会恰好就是三殿下的挚友吧。”莱恩·洛夫林趴在潮湿的地面,下巴蹭满了泥。他带着哭腔问出心中的猜测,绝望呼喊:“我的天哪,那我岂不是有眼不识泰山!”
“谁知道呢。”荣鹞冲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单薄纤瘦的身躯逐渐融进通体漆黑的修长机甲中。
机甲里的人友善地提醒他:“洛夫林,别趴在地上当''恰好''侠了,行动马上开始。”
十几分钟前,荣鹞和陆鸣妄针对歼灭古瓦达大的计划达成了共识——
分成两组,由荣鹞和陆鸣妄同时爆发星磁诱导古瓦达追击,然后在空中汇合,和之前接应先遣队的时候一样,在最后关头调转方向,以此诱导两批古瓦达相撞。
先遣队的四人,则兵分两路,负责驾驶装载隐蓑的机甲,在碰撞发生时注意观察古瓦达的陨落情况,如果有幸免于难,或者是在坠地后没有立刻死亡的,就上去补刀。
这个计划虽然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并不容易,需要极强的瞬时判断力,反应力,以及对机体的掌控力,远非常人能做到。
但很显然,无论是荣鹞还是陆鸣妄,都远远不在“常人”的范畴内——
行动开始后不出五分钟,烬夜和溯光号身后各自带着密密麻麻的深红色虫群,将速度提到极限,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划出难以被肉眼捕捉的轨迹,超对方疾驰而去。
在围观的先遣队四人几乎都要惊恐地大喊出声,在两台机体距离不过毫厘,即将碰撞的前一瞬间,烬夜展开灿金色的翅翼,如同金色的流星,以一个完美的直角俯冲至地面,而溯光号也不甘其后,流线型深灰色机身瞬间抬升至高空。
下一秒,巨大的轰鸣声震彻山峦!
轰轰!
两团深红色的乌云的碰撞带来地动山摇,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在山谷间响彻,无数古瓦达零碎焦黑的机械残躯旋转着从空中坠落,落进荒凉的土地,如同一场倾盆而下的金属雨,腐蚀的焦味顷刻间遍布山谷。
岑雪飞忍不住在驾驶舱内激动地拍手:“他们真的做到了!”
“好耶!”莱恩·洛夫林看得脸都涨红了,好像自己也经历一场恶战似的:“领队和三殿下的配合真是太厉害了!”
“轮到我们出场了。”皮皮·古斯特适时出声提醒,“走吧,解除隐蓑,去山里搜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没死透的大家伙。”
“好!”其余的人齐声应道。
“呼……”荣鹞解除机甲,靠在一处山壁旁掩唇闷咳了一阵。
也许是先前在星渊中受到的伤害还没好透,他不过是稍微催动了一下星磁就眩晕心悸得厉害,此时额间都浮了一层薄汗,要不是借力靠着,他差点要站不住。
“这样一来,古瓦达的威胁总算是解决了。”荣鹞喃喃,他看向天空,两团虫群的对撞带来的爆炸余波尚未散去,被灰色雾气充斥的天空被染上一层朦胧的红,像是血色晚霞似的。
一直在地面待命的小龙牙牙从一处洞穴中飞出,“嘎嘎”叫了两声,像是知道他现在不太舒服的样子,没再落到他肩头,只是在他脚边蹭着他的腿。
过了一会儿,陆鸣妄低低的声音从腕机里传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先遣队的工作结束后,找一个合适的点位激活闪跃门,我们就离开。”
虽然这一趟向着远端之星的路途艰难重重,也有许多危机时刻,但好在最终,他们达成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将这颗星球上预备侵略人类的主力军,上千只古瓦达全部歼灭。
“……我改变主意了,陆鸣妄。”荣鹞靠着山壁,看向在红色雾霾散去后逐渐清晰灰色天空,轻声说:“回到帝国之后,我要先休息一阵子,再去拿曜的唤醒戒。”
他不能白忙活,帝国各类资源这么丰富,倒确实应该考虑多占点便宜。
他有点想念帝都的小饭馆了。
陆鸣妄像是对之前在星渊里的事耿耿于怀,闷闷地说:“不只是休息,全面体检和治疗是必须。”
经过一场默契的完美配合,先前两个人之间一直缠绕着的,不断搅动的激流似乎在此刻稍微缓和下来一些,两人隔着腕机,彼此都稍微释放出一些隐晦的、柔软的触角。
“等等。”荣鹞紧紧盯住上方的天空,声音沉下来。
“陆鸣妄,那是什么东西?”
此刻爆炸的余波已然彻底散去,天空中却并不只剩单调的灰——
在爆炸发生的空中,一只比普通型号要大上许多的,毫发无损的古瓦达赫然煽动着透明的翅翼悬浮着,发出古怪的嘶鸣。
“领队!”岑雪飞慌乱的声音从频道中传来,“情况不太对……我这边的古瓦达尸骸正在往上浮……”
往上浮?
荣鹞紧紧蹙眉,手指抵在唇角咳了咳,撑着石壁站直身体。
天空中,那只本来就有普通古瓦达三倍大的虫子周围出现诡异的,成光束状射向地面各处的紫色雾气,不断有碎块状的金属尸骸自地面缓缓升起,顺着雾气的流动飘向古瓦达,将它的身躯和四肢,以及头顶的巨钳包裹得愈发庞大。
不对劲。
荣鹞来不及再进入和烬夜的同调模式,匆匆用手凝聚了一道银白色的星磁光束射向空中的巨型虫族。
与此同时,一道红黑相间的射线也从更高一些的空中射向它,然而两道攻击在接触到它金属外壳的瞬间,就诡异地消融了。
汹涌的蚀能流波动在空气中聚集。
“荣鹞,带先遣队撤离,我拖时间。”
陆鸣妄冷峻的声音传来,他只来得及眨了眨眼,就看见溯光号降落到和那只巨型古瓦达相同的高度,浓烈的星磁波动在其中爆发,一道磅礴的光束再次从星舰炮口中射出,将正在凝聚厚重如岩层般甲壳的虫族腹部的缺口,惹得它发出尖锐的吼叫。
“沙沙!”巨型古瓦达明显被激怒了,发出的吼声仿佛能撼动大地,朝溯光号追去。
荣鹞眉头紧紧皱起。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虫子身上所具有的能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就像是把所有死去的古瓦达的尸骸上残余的能量吸收殆尽一般,这只体长延展到近百米,甚至像一架虫族机甲的怪物,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对付的。
包括荣鹞自己。
要是处于全盛时期的他或者陆鸣妄,也许尚且有一战之力,但如今他的体力和精力,已经连进入同调模式都很勉强,陆鸣妄也同样消耗很大,何况,如今他并没有没办法驾驶S级以上机甲。
“我已经事先把闪跃门激活器交给古斯特,荣鹞,动作快。”陆鸣妄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我应该都清楚,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又来了。
又是“最合适的选择”。
荣鹞脸色霜白,胸口剧烈起伏,他有些费力地喘息,手指紧绷着死死按在胸口。
频道里,莱恩紧张却坚定声音响起:“三殿下,我们当你的僚机,和你一起!”
随着他的声音,三架机甲从不同方向冲向巨型古瓦达,试图对它进行干扰。
“荣哥!”皮皮驾驶机甲从山壁后方赶来,他解除机甲,一把拉住荣鹞的胳膊,焦急地说:“快点,没时间了,我带你去激活闪跃门!”
面对巨型虫族带来的压迫感,无论是谁都已经明白,对于他们如今的状况而言……
哪怕稍微一犹豫,他们即将面临的,就是团灭的结局。
而不知道为什么,陆鸣妄和先遣小队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经背着他做出了保全他一个人的决定。
“……”荣鹞看向自己多年的好友:“你让我丢下你们自己走?”
远处的天空中,作为僚机的三架A级机甲已经被巨型古瓦达击落两架,其中的驾驶员生死不知,只剩一架被打碎半边侧翼,却没有放弃朝古瓦达射击。
而就在刚刚,陆鸣妄驾驶的溯光号也不低古瓦达发出的强横蚀能流,被困在一片紫灰色的浓雾中,被古瓦达头顶的剪刀钳紧紧夹住,正在依靠全力激活源磁护盾进行抵抗,坚持着不被咬成两截。
“这个时候就别倔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人类的希望!”皮皮脸色罕见地严肃起来,双手晃了晃荣鹞单薄瘦削的肩膀:“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了!”
“不。”
荣鹞眼睫颤了颤,在皮皮的摇晃下咳喘起来,因为咳嗽带了点雾气的眸光却逐渐凝实。
他轻轻摇头,说:“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即使现在他连进入同调模式都很困难,但是……只要用出那个模式的话,身体上的不足就都不是问题。
他也就可以扭转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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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
“……荣鹞。”腕机里,陆鸣妄沉默了几秒。
因为在全力催动星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别告诉我你想……”
“嗯。”荣鹞平静地点头打断他,“现在只有我可以做到,不是吗。”
五年前,陆鸣妄曾经为了把星渊轰开而使用的超限模式,是星感70以上的机甲师,配合S级以上的机甲才可以触发的一种极限战斗模式。
最初,这是一项仅由帝国皇室掌握的能力,后来,为了在与虫族的斗争中取得一些优势,它被逐步向高星感的尖端机甲师推广。
超限模式下,机甲师的各项战斗能力能够有翻倍的提升,但与此同时,维持超限模式对机甲师本身的代价极大,以远超身体能承受的强度激活星磁和精神力,会给他们的脏器,尤其是心脏造成巨大负担,很多机甲师在危急关头,开启超限模式战斗后,就再也没能走上下一个上战场。
机甲师之间有种说法是,一旦开启了超限模式,就等同于将自己的灵魂交给恶魔。
最初,和荣鹞聊到这个话题的,也是陆鸣妄。
那是荣鹞快要17岁的一个夏天,前线传来严潼元帅因为长时间维持超限模式,生命垂危的消息。
“这个模式只是一种极端时刻才需要使用的手段。”当时的陆鸣妄坐在军校一处公园的长椅上,是这么和身边的荣鹞说的,“但你不需要考虑。”
他很认真地说:“即便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使用超限模式的人,有我就足够了。”
“为什么?”荣鹞忍不住问。
陆鸣妄伸手替他拿掉飘落到他发顶的花瓣,语气温沉:“你身体受不了。”
“又来这套,我身体好着呢。”荣鹞不服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忿忿道:“这话说的,像是你用超限模式就没事一样。”
陆鸣妄竟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确实可以用。”
“凭什么?”荣鹞立刻就不服气了,直勾勾瞪视眼前的人。
“你应该知道,星裔的某些身体部位由星石构成,在大家族之中,这样的身体部位具有一定遗传性。”
星石具有很高的韧度和硬度,对星磁的耐受也强,在各方面的强度上比普通人体结构或器官都要高上很多倍。
因此,通常情况下,身体中拥有越多星石的星裔,在战斗上具有更高的天赋,星感也更高。
“我知道,军校里不是到处都是手臂啊大腿啊胸肌啊这些地方,在战斗时会发光的人么。”当时的荣鹞有些困惑,“但这和超限模式有关系吗?”
“有关系。”陆鸣妄垂了半刻眼,又看向他,沉声说:“你知道皇室成员的星石,在什么部位吗。”
荣鹞怔了怔,喃喃道:“也对啊,鸣哥你明明是个星裔,我却没见过你身上哪里有亮荧光。”
“嗯……”他一双银灰色的大眼睛把陆鸣妄整个人上下扫了扫,最后有些纠结地盯住他在阳光下绸缎般柔顺明亮的银发,伸手勾了一缕在指尖把玩,小声嘀咕:“难道……是头发?”
“……”陆鸣妄像是被他这个无厘头的答案无语到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他叹了口气,握住荣鹞捻着他发丝的手,把它带到自己胸口偏左的位置点了点,说:“是这里。”
“是心……唔!”荣鹞瞪大眼睛,惊叹的话刚要说出口,却被陆鸣妄的另一只手捂住嘴。
“嘘。”陆鸣妄带着薄茧的手掌贴在他嘴唇,抬眼扫了一圈周围或走动,或不经意间注视的人群,视线重新落回荣鹞身上。
“答应我,荣鹞。”他把手放下来,深深看向荣鹞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去了解,更不要使用超限模式。”
“……好吧。”当时的荣鹞眼睫颤了颤,闷闷地说:“我答应你就是。”
砰,砰,砰。
那个时候,他尚未收回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白衬衫,按在陆鸣妄胸前,感受到那块温热的肌肤之下,那颗由星石构成的心脏跳的有些快。
就像此时此刻他自己的心跳一样。
回忆潮水般涌来又褪去,荣鹞仰头看向空中,浅声开口:“我大概还是得和你说声抱歉,皇子殿下。”
他视线落在正用头部的巨型剪刀钳咬着星舰来回甩动的超大型合成古瓦达,脸色在阴沉天色中呈现一种毫无血色的冷白,眼神却锋锐得好像能刺破任何阴云或迷雾。
那艘星舰里的人,曾经承诺荣鹞,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会是使用超限模式的那个人。
而五年前,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所以荣鹞想,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自己大概也同样会为了救下他这么做。
虽然对陆鸣妄来说有些抱歉,但,他不能再继续遵守当初的那个约定。
“荣鹞!”溯光号中,驾驶位上的银发男人听见他略带歉意的声音,近乎目眦欲裂,“不要……绝不可以!”
“没事蝶,陆鸣妄。”
荣鹞轻轻笑了笑。
在把灵魂交给恶魔之后……如果还能活下来,就去问问陆鸣妄五年前海利拉星的星渊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眸深处的最后一丝纠结和迷茫消失殆尽。
他掀起唇角,吐出很轻却很坚决的几个字。
“超限模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