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君意》
1. 第一章
随着‘咚’的一声锣响,盛京城内四方天都擂起了鼓声,声声震天。
城门在迎喜太监的报贺声中被十二名军卫整齐向后拉开,禁军统领列队两侧,大燕的长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穿戴着铠甲动作整齐划一的军队之后,两岸观望的百姓人头攒动。纷纷汇聚在开道的街巷之后,想要一睹圣驾回京的风采。
“来了吗来了吗?能看见陛下的马车吗?”
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围得水泄不通。
圣驾回宫的辇车依次排开,场面壮观。做工极致精细的帘幕隔绝了所有想要窥探的视线。
明景帝此次南巡遇刺受伤,惊吓非浅,局面危急。若非谢识呈救驾及时,万不能这般轻省。
现下回京自然也是由他领头护送,众人看着那从玄色鬃黑体型高大的马背上下来的男人。着一件月白的浅色大氅,皎皎如月。盛京城中并未落雪,他走来时,却让人感受到一种松山雪岭的冷峻霜洁。
“这是谁啊?”
“新科状元谢识呈你都不认识?”
百姓的议论登时便有了复起之势,盛京现下还是冬日。
京城中将手揣进袖子里的百姓纷纷歪着头,向那正儿八经穿着体面的科举学子望去。只为探听第一手的热闹——“新科状元谢识呈,江南光风霁月的名门公子,父亲曾是驻守西狄拥兵三十万的威远大将军,母亲也出身清河名门。江南谢家显贵,但其实……”
那学子说到这里又刻意卖了个关子:“谢识呈还是世子之身!”
此话一出,那周遭围着的百姓都吸了一口气,仿若不小心听到了什么皇家秘闻。
谢识呈是世子不错,封号清平。父亲是明景帝第六子,年纪轻轻便镇守西狄,战功赫赫。当年若不是因为同景帝有了争执,也不会举家避让江南,此后数年,都不再踏入盛京一步。
对于当年的嫌隙,父亲口风甚严。私下里未曾提过半句,只一心想谢识呈继承他的衣钵。让谢识呈从小习武练剑,身法敏捷;读书明理,广阅群书熟记兵法。
只待年岁初成便能再赴西狄,保卫国家。父亲已经老了,小时候谢识呈曾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高大的身影,勾起了男人之间的崇拜。可是时光倏忽而逝,一转眼,谢识呈都到及冠之年。
少年也长成了一座沉肃的山,比父亲当年还要高上半个头。数尺有余,低头时能看见父亲空了半截的右膝。
他或许猜到了当年的那场争执,这个猜想在战场上得到证实。谢识呈随过一次军,在西狄总营见到了时任三方主将的苏为清,丞相府长子。
两人见解相合,谢识呈虽未上过战场,对于战局的分析却不落下风。苏为清很是佩服,想到能与这样的人并肩作战,一腔热血燃得滚烫。
谢识呈却郑重与他拜别,西狄难打,虎啸军不怕啃这块硬骨头,兵戈铁马都不怕,却抵不过朝廷养了一帮蠹米之虫。
边境缺粮,二十三年前的石硚之耻,大燕王朝损兵十一万。
边关的将士以及被屠城的军民,谢识呈走过那座空城,腰间的佩剑也化成手中的笔。自此,少年弃武从文走上了科举之路。
父子二人为此起过争执,这个半生荣耀都搭在战场上的男人不愿再看小辈回京城以身涉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谢识呈不是不懂,但他还是来了,以连中三元的文举,摒弃世子出身。用新科状元谢识呈的名衔,敲开了盛京的门。
谢识呈翻身下马,与前来相迎的中书令苏宜民及一众阁老行礼。苏宜民为大燕朝实际的宰辅,姿态从容。也是苏为清的父亲,想到儿子从西狄寄来的书信,再打量眼前这位气度雅清稳重的少年公子,克己复礼,心性非常人能比,很是沉得住气。
年纪轻轻,城府却极深。
苏宜民眸中的欣赏稍稍压下,他早在殿试时便对谢识呈当场给出的边防策论颇为认同。明景帝子孙兴盛,却因为早年夺嫡折损了好些厉害的皇子。其中便有谢识呈的父亲谢闻,戍边猛将六皇子。威望仅在太子之下,后来……往事总是让人唏嘘。
苏宜民没有旧事重提的打算,不过他当时人微言轻,官位平平,明哲保身没有站队。若是真要选,他是想押宝六皇子的。
只可惜后来太子薨逝,几位皇子亦是死得死疯得疯,皇室人丁凋零。明景帝又在位待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几位幼年的皇子也长大成人。
世孙也及冠进京了。
虽不知谢闻心里怎么想的,但是苏宜民看谢识呈的目光却不算简单。这位清平世子倒是不藏锋,初到官场便以新科状元的身份被授予翰林院修撰。
世人皆知,非翰林不入内阁。
谢识呈一上来就定了从六品的官,是明景帝在位期间少有的连中三元的进士。而谢识呈自然也不负所望,入主翰林三月便得了景帝青眼。得以入养心殿听政,亲笔草拟诏书之职,再送至内阁票拟。偶有过目时,还能观阅批红。
起初谢识呈只是在旁听政,观论。可是后来祁州水患一事。明景帝拷问两位正值盛年的皇子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力的见解。
这便是当朝九皇子和十一皇子。
论辈分讲,谢识呈该唤一声九叔和十一叔。
明景帝并未从两个儿子那里得到满意的答复,余光一瞥,看见了谢识呈。
他本该藏拙的,可是在抬起眼锋的那刻,谢识呈改主意了。
他将原本准备的那套中规中矩的说辞换成了直攻帝心最确切的方法,先疏再通,既溯本查源又安抚民心。
只是调度牵扯六部,范围甚广,不是一件小事。
谢识呈承认,这步棋他的确走得有些冒进,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那日散议后,谢识呈被明景帝单独留了下来。
后面发生的事,几乎算是顺理成章。明景帝早就做好了此次南巡的打算,只是暂且没有放出风声。随行的官员也都是他朝中心腹,是定好的班子。
独谢识呈和另外几名内阁的官员是后面添进来的,后者还是各方保举。
谢识呈的确引人侧目。
伴君如伴虎,不过得道者多助。此次南巡,圣驾一行顺利解决了祁州水患之事,揪出了一批贪官落马。明景帝动作小心,本是想排除异己再度改革。却不料在回程的路上被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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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
局面危急,众人措手不及。是谢识呈引开追兵才保得景帝性命无虞,只伤了一条手臂。
否则,那般惊险的局面,不是一帮在官场老谋深算的文官能对付的。
不出所料,谢修撰当平步青云。
众人心中心思各异,果然,谢识呈在回京的路上就得了明景帝谕旨,擢升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另,赐婚丞相府嫡三小姐苏明念为妻。
众人皆惊,升迁在情理之中,可这赐婚,着实是意料之外啊!
那可是苏明念!
-
“准备好了吗?要开始点咯!”
少女清透的嗓音自人群中传开,特别到能够第一时间就吸引人的耳膜。让人不禁想要驻足观望,到底是哪家府上的姑娘,能生出这般悦耳的嗓音。
可是真当停下来后才会发现,被盛京城最明媚的三小姐吸引,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人之常情。
攒动的人头环绕着欢天喜地的元华街,被那漫天的福结,对联、元宝所吸引。华贵的正红色浓郁,好像让人看上一眼,就从心底溢满了对来年的希翼。
更何况还有那般明艳的一抹殊色亭亭地站在那里,让人看了一眼,又是一眼。
苏明念身上穿着矜贵又浓郁的红,这样出挑的颜色。寻常小娘子轻易不敢尝试,那般的明艳、华丽,多用于婚嫁之时。
可穿在苏明念身上又再寻常不过,她喜欢红色,艳丽而不落俗,搭配的白玉佩环饰以金络合银花。
小范围的撞色大胆却不繁复,反而因为穿在画师本人的身上,显出别样的灵动和轻盈。
像一只明媚而热烈的蝴蝶。
轻易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正逢年节,苏明念这般喜欢热闹的性子自然笑得露出一排贝齿。她手上拿着一支线香,为着即将点燃的第一支鞭炮而紧张。
少女的面色稍染轻绯,承受着周遭百姓的期待。听说丞相府派守岁钱,百姓们都想过来沾沾喜气。也想见见那声名远扬令人仰望的三小姐。
苏明念从来不惧旁人的眼光与注视,她只是在想,一会儿真点燃了该往哪个方向跑更快。
线香接触引线飞快蹿了上去,苏明念吓了一大跳。飞快捂住耳朵跑开,被引燃的鞭炮炸天响,噼里啪啦炸了满地的红彩。
随着三小姐的身影撤开,众人也都往后退开几步,捂紧了耳朵。
“赶年兽咯!”
“过年咯!”
“辞旧迎新越明年咯!”
……
相府的小厮高声唱着,引来百姓们跟着大声呼喊沾喜气。红封更是不要钱地往外撒,相府外的摊棚里煮着热腾腾的饺子。
苏明念刚拿着瓷碗咬开一只,鹿眸微睁透出一抹喜意,含着的那枚铜钱刚从美人齿尖逃出来,丫鬟绿盈就气喘吁吁跑来唤她:“小姐,夫人那边请您过去。”
“母亲什么事呀?怎叫你跑得这般慌张。”苏明念掏出一方巾帕给绿盈擦汗,虽然不解其意,到底还是迈着步子进了府门。
那一道大气恢弘的门庭之后,便是不可高攀的相府。
2. 第二章
苏明念走的还只是侧门,丞相府地处闹市,宅邸是旧时国公爷的府园,为先帝所赐。于闹中取景,占地极为广阔。
苏明念入园后还要穿过好大一片白梅,染上满园清香。更似一只翩跹的蝴蝶,绕过林径和一隅假山,刚好遇上二姐。
“二姐!”
明念几步跳过去揽住姐姐的手臂,几乎像一只扯不下来的树熊。甜言蜜语张开就来,只夸得二姐游冰梦眉开眼笑:“哇哦!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娘子啊,长得这般好看,莫不是下凡而来的仙女姐姐?”
被这样一双圆润明灿的眼睛盯着,此前在外不苟言笑的乌蒙女使很轻易就弯起唇角。没好气地刮了一下小蝴蝶的鼻子:“又嘴贫。”
“我哪有儿。”明念委屈地嘟起了嘴,装得像模像样。围着游冰梦转了一圈:“姐姐还是适合这样鲜艳的衣裳,穿起来真好看。”
说完又得意地歪了歪头:“毕竟是我缝的衣裳。”
出自苏明念手里的布料成衣,就没有一件丑的,总能腐朽化神奇。
“……”
对于这小妮子的自恋二姐早已见怪不怪,她今日也是穿得花枝招展,像一只让人赏心悦目的蝴蝶。即使站在白梅汲汲的花林中,也没有被压制,反倒衬出自身一股荣荣的春意,明艳得过分。
一想到这般好看的小妹曾被九皇子觊觎,二姐的眸中就现出了一抹寒意。
她们的明念,可不是谁都能娶的。
少女没有注意到二姐周身泄出的冷意,她偏头,周遭的白梅实在美得晃眼。明念凑上去挽了一枝,小巧的鼻子轻轻嗅着,心里琢磨着等开春以后让望月楼做一批白梅样式的钗环和裙配,一定很漂亮!
这提及望月楼,许不止‘精彩’二字了得。
当朝丞相苏宜民共有三子,长子苏为清乃戍边将,次女游冰梦随母性,为乌蒙外使。而最小的幺女,便是盛京城内独一份的众星捧月女奇商——伶俐可人苏明念啦!
苏宜民爱女如命在盛京城中家喻户晓,年前九皇子便向明景帝请旨求娶苏相幺女苏明念。这位可是盛京城内炙手可热的名门闺秀。盛京城中贵女榜的榜首,美貌与家世样样贵不可攀。
若不是丞相府的门槛实在太高,前来求亲的人心里惶然,求亲的队伍都能从春意坊排到望月楼。
这可是盛京城中一东一西相隔甚远的两大名地。
春意坊不是一间作坊,而是西市十二坊中最大的一坊,占了一整条街的成衣铺面。规模阔气,讲究排面、气场与奢华。
香风清浅而不俗,隔着数里便能闻见。是贵女们在盛京城最爱逛的风水宝地。若论第二只有望月楼敢排第一。
望月楼则是盛京有名的珠宝首饰楼,主定制各类翡翠名石,钗环美簪。原石的种类繁多到让人瞠目结舌,桑海产出的极品火珊瑚,纹理细密如绸缎般的蚕丝玛瑙,曾用作太后冠冕制作的同域南阳澳白珍珠、金珠,南珠,吉州名窑所烧的珍品玳瑁,各种各样的玉石、水晶、碧玺、琥珀、绿松石………应有尽有。
琳琅满目摆上了乌木边花梨心条架,让人甫一进来,便被这满目珠华所吸引。这还是最日常的一层的展台,往上望月楼共有十一层。每上一层,珠宝的华贵程度便会升上两级。
每层都有不同的探卫把守,那怕是望月楼中端茶倒水的婢女小厮,也自有一番身法照应。这些都是家生子,全家的性命都被安排在庄子上。
既是供养也是拿捏,没道理不为其卖命。
这也是为何春意坊和望月楼的大东家苏明念,敢把这么金贵的东西放在盛京最浮华的闹市。因为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胆识过人,手段又让人佩服。
要说外界的那些夸赞,苏明念一向受之无愧。父亲是大燕朝的中书令,行事自然不能行差踏错半步。苏明念之所以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在天子脚下开楼开铺。其实是因为外祖是大燕开朝最大的皇商。
苏明念外祖与先帝识于微末,两人从一个军营里出来,一个做到了骠骑大将军,一个成了大燕数一数二的富商。在夺嫡的争斗中博得头筹,开国之年外祖便将大半家产挪出献为国用。解了西狄北鸢军队饷粮的重担,又疏通了都明湖的水利大堰。
每一笔功绩都是为苏家殚精竭虑在铺路,虽说外祖的确与先帝识于微末,君臣恩顾。可古往今来,共苦的例子比比皆是,同甘的美谈少的可怜。
为了不让帝王的猜忌,避免为泼天的富贵招来杀身之祸。外祖这步棋走得很高明,为初登高位的先帝稳住了局面,打下了往后数年都为人铭记的功绩。
即便是往后真与皇家起纠葛,这一份雪中送炭的旧情,也不可谓不重。再者父亲仕途稳固,苏家更是在两代帝王交替的局面中屹立不倒。
钱,权,势。
放眼整个盛京,再没有比苏家更稳固的助力。
想要拥有最巅峰权力的人,都会像狼一样盯紧这艘巨船。当然,有野心是好事,但没本事可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九皇子在提出这个请求后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丞相府的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相府长子常年领兵在外,替大燕守着虎视眈眈的西狄,每年回京的日子屈指可数根本就近不了身;二小姐亦不例外。自从三年前护送和亲公主去乌蒙后便常年在西域游走,是两国交涉不可或缺的外交女使。
唯一有那么一点的可能的,便只有最不好敷衍的三小姐了。
空气在安静的御书房中显得愈发凝固,明景帝从始至终都不曾停笔。恍若未曾听见跪在下首的求娶之请。
九皇子一颗心跳得不上不下,满身滚烫的热意在看见景帝望来时悉数滞停——
“元唤,你是觉得朕老了?”
一时静默,帝王的威压无孔不入,伺候的宫人更是早早就压低了首。九皇子心口陡然一慌:“儿臣并、并无此意!父皇、父……”
九皇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明景帝放下手执的毫笔,轻哂一笑。未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那笔落的位置也很微妙,不知是有意无意。之前的墨色着笔替成了朱红,晕在水盅里,像极了扩开的云雾,人血一般红。
九皇子吓得跪在地上叩首,双肩颤抖,久久不敢抬头。泪珠顺着脸颊大颗大颗落在金毯上,再也不敢出声。
“那为何赐婚于大人您?”
府中暗探报来消息,谢识呈半靠着书案微垂着眸。端方的气质不减,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方巾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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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擦拭着什么。
手下认出那是什么,眸中闪过一抹惊骇但又很快压过。
那是,明景帝遇刺时的刀,幕后黑手也已落网。是十一皇子,已被关押入狱听候大理寺审查。
明景帝尚未下令。
谢识呈淡漠的唇角无波无澜,他在这样的时刻也依旧沉得住气。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里的匕首,末了,似乎嫌脏,又将匕首扔进了净手的铜盆。
残留的血迹染红了清水。
谢识呈抬眸,深邃的眼睛逼人不敢直视。属下的头低得更加恭敬,谢识呈只是淡淡抬手,接过了探报。
为什么赐婚?
无非是知他在京中无权无势,江南远去千里,天高皇帝远。恰好他又如此趁手和锋利,逼他做个纯臣。
丞相府这艘船,只能载君。
-
明念想得认真,动作间倒是引了二姐发笑。二姐伸手将她牵了过来:“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狗似的嗅花?”
明念被二姐牵着往前走了两步,反应过来腿就不动了。似是难以置信,这下是真恼了。脚在地上跺了一下,几根玉白的葱指揪着腕袖的绒毛:“二姐,你竟然……”
感觉有些气不顺,明念索性一把挠上了二姐的腰。女子对那处似乎极为敏感,不停地躲闪。最后只得无奈抓住她的手臂:“好了好了,不闹了,是二姐的错,以后不说你像小狗了。”
“……”
明念唇瓣稍抿,二姐见敷衍不过去。终于正下声来哄妹妹,把这次从西域带回来的天山红宝石送到她房里去,又许诺下次一定把乌吉矿的颜料给她带回来。这才将明念哄得收了手。
姐妹二人相携往前院而去,两人从石径小路绕过偌大的环湖。
苏明念注意到姐姐似乎还在揉自己的腰,二姐腰上的肉似乎极为敏感。游冰梦在塞外时身边的人自是不敢轻薄,可明念也有许久不曾同二姐这般打闹。
见姐姐还揉着腰,明念心下生了一层小小的愧疚,伸手过去想要帮着揉揉却被姐姐极快地按下,明念无奈:“二姐,我不碰你痒痒肉。”
二姐看了她好几眼,小妹在某些方面的确不谙世事,纯真得过分。游冰梦觉得有必要给一些提点,于是便凑到明念耳边:“念念,你可知道每人体质不同,尤其是女子,身上可能有些部位会很敏感么?”
“啊?”明念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腰上倒是还好,不过若真论起来有什么不能让人触碰的地方,那便是大腿。
明念想着耳畔不由染了一层绯色,她今年也十七了。
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正是盛京小娘子们议亲的好年纪。不过爹爹和娘亲并没有这个打算,一是舍不得苏明念外嫁,丞相府还不至于供不起她吃的饭。况且苏明念自己赚的银子就算从明天开始什么也不干。躺着睡觉都十八辈子花不完。
这些都还只是次要的,更关键的是她们家树大招风。
姻亲之事,不说苏明念自己,就连爹爹娘亲都不一定能左右。
苏明念想着一向开朗的眉心往下略压了压,不过很快又松开。没事啊,不管以后嫁的人是谁,他要是敢欺负她,她一定让他见识苏三小姐厉害的爪牙!
3. 第三章
游冰梦看不懂自家小妹这一会儿担忧又一会儿凶狠的表情是在想什么了,念念身上唯一敏感的也就是腿上,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般大胆。她游冰梦第一个让他见识见识她的银鞭!
两姐妹都是身娇体软但心不软,距离正院还有一段路,苏明念同姐姐讲自己开年第一天就吃到了发财饺,小财迷唇角两边的弧度快要弯到天上去了。
“哎哟,三小姐真是好福气。”一旁跟着姐妹俩的平妈妈也适时开口,笑得合不拢嘴,捻着帕子看她:“老奴照看三小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年年都中发财饺的贵人呢。”
苏明念闻言也笑,带着甜丝丝的春意:“平妈妈又逗我开心。”
“三小姐哪里的话,昨日我陪夫人去宫宴,那满堂贵人中,能一口吃出财饺的,也只有一位呢。”
“谁?”
苏明念不知为何,总觉得平妈妈在故意勾起她的好奇心。
“是圣上当前的红人,当朝新贵内阁侍读学士谢识呈谢大人。”
苏明念唇角轻轻抿了一下,不懂平妈妈好端端提什么朝官。她可不感兴趣。
平妈妈见自家小姐兴致缺缺,一时也不好再开口。她是夫人派来探口风的,上面那位心意已决,旨意都已经下来了,这个时候若是来得快,怕是很快就派人来宣旨了。
偏三小姐昨日忙着去接从西域回京的二小姐,马到了永洲,离京百里。足见三小姐心意深重,姐妹二人舟车劳顿。
回府时已临深夜,夫人从宫宴回来便一直心神难安。本该昨晚就告诉她们,见着姐妹二人疲倦,便又压下了风声。
左右是会知道的,倒不急于一时,不如先歇了今晚,也能睡个安稳。
三小姐生得这般好,玉雪可爱聪慧过人。婚事却由不得自己做主,好在不是嫁入皇家,免了那明面上的波涛汹涌。只是暗里,总归是逃不过的。
但那江南的名门公子,昨日瞧着很是不错。少年沉稳又生得那般好,气度不输几位皇公爷。又年轻,还是改年号之后,德祐十年独出的三元文曲星,进京半载便从翰林院升进了内阁。
平妈妈到底是眼光老辣,瞧出几分端倪。这世子殿下可不是什么纸糊的假把式,是个能挑大梁的。
单有这一点可不够,昨日从宫里回来,夫人便在心底琢磨,也派了人出去打听。
威远将军谢闻的儿子……总归不会差的。
嫁人最重要的便是品行与责任,有这两点日子再差也不会太落到低处,至于那些难得的情情爱爱,便只能看两人的造化了。
若世子殿下真有那心思,这桩婚事怎么也不会薄待了三小姐。
苏明念如何能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平妈妈已经将她往后的日子都想到了。小姑娘不谙世事的眸子干净明亮,但也只是瞧着无辜。
丞相府的教导向来是极好的,苏明念又最是天性灵动。聪慧的程度并不比大哥二姐差,就是太活泼了些。
跑起来像翩跹的蝴蝶。
蝴蝶眨了眨眼睛,刚要同平妈妈言语。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正院。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宣旨的太监,没根的男人笑得谄媚。
游冰梦一向不喜欢和宦官打交道,当即便冷了脸。来的人是魏照海,伸了脖子就要往这边望来。苏明念不着痕迹把二姐往里一推掩进了人群,抬起头时冲魏照海回去一个笑脸。
苏三小姐笑起来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游冰梦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可她就是看不惯这群阿谀奉承的嘴脸。连往来西域的御贡都昧了不少,私底下可知是人是鬼。
她实在做不到给这样的人好脸色。
没关系,二姐做不到的事,那就念念来做。
一个笑脸装起来没什么,苏明念可是望月楼和春意坊的大东家,一笑买千金的事,她向来顺手。明念不觉得受了委屈,对着这种阉人,表面客气远比得罪他们来得值当。
明念笑完自己也站了进去,甚至掩在旁侧的手还伸出来勾了勾二姐的袖带,牵着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呀。
游冰梦那股不顺心的劲儿顷刻就消了,她偏头看了眼这个被所有人宠大的小妹。不谙世事的外表下早已长出了保护家人也保护自己的铠甲。
游冰梦不知为何眼眶竟然有些热,她眨了眨眼睛压制下去。指尖勾住了妹妹的小指。
姐妹二人的小动作掩在衣袖下并不明显,魏照海等一众小太监见人齐了,便尖声开嗓拿出了圣旨。
“跪——”
此声一出,丞相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连带着丫鬟小厮在内,以丞相苏宜民为首。皆对着那道明黄的旨意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中书令之女苏明念,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犹如春日之暖阳照耀人心。又闻威远大将军府世子谢识呈,字允璟,品行高洁,才情出众,有君子之风。二人年岁相当,门第相投,朕心甚慰…………两姓联姻,愿结秦晋之好。择定春三月完婚……”
魏照海最后念出‘钦此’两个字,便将圣旨拢好,躬身向明念递了过来:“苏三小姐,接旨吧。”
明念脸上血色稍退,笑意再不复之前的明媚。稍微有些勉强,对着那道圣旨默了稍许才从魏照海手上接过来。
“有劳魏公公传旨了。”
“三小姐哪里的话。”魏照海脸上带笑:“咱家还等着喝三小姐的喜酒呢。”
“自是不会忘了公公。”明念有些撑不下去,赐婚来得太突然,她脑子里现在乱得厉害。父亲及时过来接了话头,要亲自送魏照海出府。
魏照海哪儿敢摆这个谱,脑子里精明得厉害,只与苏宜民行到门口便带着一帮子子孙孙客气地走了。
苏宜民站在门口目送,转身时脸上的笑容散得干干净净。
院内,苏明念还捧着圣旨在发怔。
谢识呈,字允璟。
威远大将军府嫡长子谢识呈,除了有清平世子的爵封以外,另一个更让人望其项背的称号,便是新科状元。
自江南远道而来。
明景帝是疯了吧,让她嫁这么远?!
苏明念觉得自己大抵是昏头了,忘了谢识呈如今在京任职,且刚升入内阁。如何都是不会离开盛京的,倒不至于让她远嫁。
她心下一松却当即又紧。
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突然被赐婚,对自己的婚事无法掌控,清楚是清楚。可一码归一码,真当旨意下来时苏明念心口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晚膳也没用几口,苏明念放下筷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父亲与母亲皆投来关切的目光,苏明念已经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游冰梦匆匆扒了两口米饭,望了一眼爹娘:“我过去看看。”
母亲游氏不放心,在两姐妹走后,又吩咐了身边的大丫鬟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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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软榻上少女侧卧着,神态难得有些恹恹。手里无意地拨弄着在灯下润泽的红樱桃,个个圆润饱满,本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但二姐这次回来,从外面带了不少好东西。用碎冰镇着,小姐之前很是爱吃,每天都要用一小碟。
今日大抵是婚事的缘故,绿盈看着那几颗圆润的樱桃被小姐葱白的指尖拨来拨去。刚要上前,蓦地听见一声可爱的猫叫。
一团雪白的灿影从菱窗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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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苏明念表情亮了一下,那团雪白的影子便蹿上了她的膝盖,漂亮的一对山竹搭上女子皓白的腕,是不一样的好看。
苏明念指尖放在猫咪下巴上挠了挠,绿盈上前一步递来逗猫羽毛:“小姐好些了?”
“总不能一直这么消沉吧。”苏明念努了努嘴。她是丞相府三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爹爹娘亲长辈们给了她们这么多年的安稳,她自然也不会去拖家人的后腿。
只是事出突然,她需要给自己一些接受的时间。
明念将脑袋虚虚落在猫咪的脑袋上,望着盘里的那盏樱桃。又好像无意:“绿盈,你说,江南第一的名门公子,会是个怎样的人?”
“绿盈虽不知那位公子的品行,却也听说江南谢家显贵。威远大将军曾经戍边西狄……”绿盈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虽跟着小姐读过两年书,会识许多字。
可小姐自小便活泼得紧,在学堂最是坐不住。开蒙请夫子教导五年后,十一岁便跟着外祖四方游历,去过不少地方。更是在回京后短短两年时间就开出了盛京最大的首饰楼和成衣坊。
出门在外,除了丞相府三小姐的显贵身份,‘苏大东家’的名号明念也很受用。
只是大东家脑子里生意经很多,肚里的墨水可真没多少。
明念最不喜欢看的就是那些刻板枯燥的经书古学,连带着底下的丫鬟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白丁。
绿盈这边憋了半天都没想好下文的时候,苏明念倒是开口就接了过去。
“毕竟虎父无犬子,且他又是德祐十年间独出的三元并举进士登科,才富五车,博学多识……”苏明念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撸猫的指尖也停下了,惹得安安仰头望她一眼:“完了,绿盈,我这该不会是嫁了个夫子吧!”
虽然绿盈不知道这怎么就扯到夫子那里去了,大抵是小姐觉得未来姑爷太厉害,新科状元的名头搬出去就让人觉得响亮。
那可不是比一般的夫子还要厉害么?
绿盈想着也有些理解小姐的担忧,小姐可是最不喜欢看书的,往后两人凑在一起……
主仆俩一个赛一个地垮着小脸,像两尊幽幽的菩萨。
游冰梦和母亲身边的玲珑进来时还吓了一跳,她快步走过来捏捏妹妹的脸:“哟,小蝴蝶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二姐……”明念将下巴搁在姐姐的掌心蹭蹭,有些生无可恋,像被按在案板上的小鱼:“我要嫁给一个夫子了……”
“三小姐这是哪里的话,世子殿下丰神俊朗,可是江南不知多少闺秀娘子梦寐以求想嫁的郎君呢。”
“千好万好,与我不相识,都算不得好。”苏明念嘟囔了句。
“三小姐可是忘记了?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呀,清平世子当年可喜欢小姐您了,还亲过小姐的脸颊呢。”
玲珑是母亲身边的一等侍女,是平妈妈所生。年纪要长她们十岁。
许多儿时并不清晰的记忆,玲珑都记得清楚。
此话一出,三人都向她望了过去。
苏明念没有掩饰眸里的惊讶:“我和谢识呈以前见过?”
她说完,后知后觉有些耳热,谢识呈今年已经及冠了。年长她三岁,若是见面,在尚未成婚前,按着礼数,她还要唤他一声识呈哥哥。
而非谢识呈。
这般直言男子的名讳。
好在这点微小的情绪并未被她们发现,玲珑在八角檀桌边坐下,开始给几位姑娘斟茶:“不知小姐可还记得,六岁那年走失的事?”
她这么一说,明念登时便想起来了。
“是他!”
4. 第四章
二姐与绿盈面面相觑,明念的确在六岁那年走失过。只是那时绿盈尚未在小姐身边伺候,游冰梦更是不在府中,随着外祖去了西域。
游冰梦依稀记得那时父亲在忙着处理闵州水患赈灾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母亲也在其中周旋,和京中多位夫人从中转圜,在各家庭宴上游走。
明念便在那时生了一场病,虽不至于要命,放在那般小的年纪,也算很厉害的风寒了。在府中将养了月余才好。
大病初愈,按着明念这般活泼的性子,自是在府中待不住。奈何当时父亲与母亲迫于时局转圜。
六岁的明念虽然心心念念府外的天地,却也是爹爹娘亲最贴身的小棉袄,没有再闹过出府,只嬷嬷们陪着放风筝。直到那日一直伺候她的牡丹从门外进来,一反常态给她戴上了一顶帷帽。
明念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她,这帷帽明念并不陌生。此前每次出府,牡丹都会给她戴上。但最近爹爹和娘亲都有大事要忙。
明念小手托腮有些纠结,可她和娘亲拉过钩了呀。虽然特别特别想出去玩,但为了不让娘亲和爹爹担心,最近还是不要出府了。
明念想着乖乖要将那帷帽解下来:“牡丹姐姐,我们还是不出去了吧,念念去找嬷嬷们放风筝。”
“小姐不想出去吗?”牡丹蹲下身来望着她,嘴角隐隐勾出一抹笑意:“可夫人说,要接小姐去定远侯府呢。”
“小姐也不想去吗?”
牡丹眼眸含笑。
明念被这突然的惊喜给砸中了,母亲与定远候夫人乃手帕交,带着明念去过许多次。六岁的明念不知政事该怎么处理。
可想着母亲近日在各府庭宴上辗转,定然是母亲这几日都没有同明念亲近,想念念呢!
明念小小的拳心一攥,高兴得几乎快要蹦起来。欢喜地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好呀好呀,娘亲想念念咯,念念要出府咯!”
“牡丹姐姐,你快帮我再戴一下。”
粉雕玉琢的团子仰起头,即使闭着眼睛,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牡丹眼睫微微躲闪,眸心闪过一抹复杂。最后还是眼一闭,狠下心来蹲下去给明念重新把帷帽系上。
小姑娘闭着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卷翘,开口时小胳膊往上一伸:“牡丹姐姐,系蝴蝶结!”
牡丹神色微顿,又重新执起系带,挽出一只漂亮的小蝴蝶俯在明念的脖颈上。
小姐,对不起。
牡丹也是走投无路。
牡丹带着明念出了府,她是明念的贴身丫鬟。从小姐出生时便被选在身边伺候,在四个一等侍女中行事最为稳重。所以每次出府为了不太张扬,都是她跟着明念出去。
这次也不例外,平妈妈不在,牡丹出府时虽然被看门的小厮拦了一道。但见着小姐掀开帷幕冲他们笑得开心,皓齿明眸。
高高兴兴地说要去定远侯府找夫人,定远候府离丞相府只隔了几条街。自然不用马车,再说三小姐平日里最是活泼可爱,从不为难人,每次出府都会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回来,即便他们只是看门的小厮,也被三小姐记挂着。
这般好的主家,京城中可是没几个,打着灯笼都难找。
三小姐人见人爱,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他们作为相府的家仆,见着小姐病了这么久难得如此开心,心里已经动摇了大半。
再见着牡丹拿出来的令牌,自然是放人出府了。
走之前明念还用小手心给他们一人揣了一片小金叶,轻轻放在胸膛上拍了拍:“放心吧,我到时就和母亲一起回来啦。”
-
牡丹带着明念出了府,起初明念是被她牵着的。后来还是牡丹提议,小姐风寒初愈不宜受累,又被牡丹抱在了怀里。
明念倒是没有太在意,她的小脑袋全部都被许久不曾出府的愉悦所占据。小帽子拨浪鼓似地一晃一晃,又因为帷帽的遮挡,一时并未察觉出什么。
直到牡丹走了许久,快一刻钟的功夫还是没到。明念终于忍不住仰头问她,这一动作两边的轻纱也往外散开一些。
露出来的画面很陌生。
到定远候府的路没有一处是这样的。
可明念看到的画面稍纵即逝,牡丹便迅速将她的帷帽重新戴好:“东石大街的马车堵了道,奴婢带您绕了路。”
“小姐莫急,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明念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继续被牡丹抱着走了一段路。只是掩在袖下的手稍稍收紧,明念盯着脚下,数着牡丹踩过的砖石。
纹路陌生,只在记忆里见过两次。这边明念倒是鲜少来过,明念一点点数着砖数,她算数极好,牡丹举步之间明念已经估量出路的宽窄。
比东西十二市都要窄,那便不是闹市,毕竟开不了太宽的铺子。可是周围的车马又往来不少,短短一段路,就转过了不少车轮碾声。
窄巷,又马车往来密集,人流不少的地方。
在京城,能是哪里呢?
玉雪团子的小脑袋飞快地转着,蓦地听见一声起帆的吆喝。
明念眼睛陡然睁圆。
是码头!
她飞快地一扭就挣脱开牡丹的怀抱,明念似是气极,没有想过牡丹竟然会骗她。委屈得眼睛都红了:“牡丹姐姐,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不是要去定远候府找娘亲吗?”
“我们出来这么久还没到,娘亲会担心的!”明念小脚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她是真的很生气,几乎要变成一只小海豚了。
“小姐,你听我解释。”牡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发现,但还是低估了小姐的敏锐聪慧。她这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地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十四岁就和奶嬷嬷一起到了小姐身边伺候。牡丹自己没有妹妹,但从前也照顾过高门大户里的小姐,不是全无经验,不然也不会被选事嬷嬷看中送到小姐房里伺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姐还才几个月大,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圆溜溜地盯着人瞧,小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奶嬷嬷们当时瞧上一眼,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牡丹当时小心翼翼地抱住明念,几缕垂在身侧的发丝被那一双小手所攥住。牡丹低头,动作有些僵硬,可小姐却对她笑弯了唇。
她们家小姐,生来便是讨人喜欢的宝贝。
牡丹心如刀绞,可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朝堂再如何波云诡谲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够左右的。牡丹虽然能感受到背后之人就是冲着相府来的,可也无济于事。
母亲在他们手上,她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家当交出去也抵不了赎金。
他们只要三小姐。
可小姐又做错了什么?她怎可为了一己私欲就牺牲小姐,丞相府待她有恩,她不能恩将仇报。如果母亲知道自己的命是这般被赎回来的,也定然不会安心。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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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这个道理并不简单,牡丹在路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绕开了赎人的码头。却不想突然被小姐识破,但牡丹现下也来不及解释。
毕竟她们与对方离得不远,时辰快到了,小姐待在这里,只会很危险。
“对不起小姐,牡丹这就带您回去。”牡丹应完不由分说将帷帽重新罩在了明念头上,却在起身时一下瞥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牡丹动作一僵,急忙转过身起。飞快地低着头抱着明念绕进了巷子。
牡丹心跳得飞快,隐约间总觉得那人也看见了自己,只能强压下紧张加快步子把明念抱到一处木箱堆叠的角落。
明念本来还在气头上,但她被牡丹抱起来的那刻还是很快收了声。小孩感知情绪的能力是很敏锐的。
明念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牡丹像是在躲什么人。她动作间有些匆忙,步伐也迈得快,走得急迫。
明念被她抱到木箱后面,周围还有许多草垛。牡丹神色慌张地往四周瞧了瞧,确认周遭没人,而且到处都是这样四通八达的小道。
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找不过来,牡丹便猛地跪下对着明念磕了个头。哭腔已经克制不住:“小姐对不起,牡丹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赎罪。”
“牡丹姐姐,你怎么了?”明念其实手心也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想去扶牡丹起来:“外面到底怎么了?我们……”
“小姐别着急,相府的人知道您不见了,早晚会找到这儿来的。”牡丹说着将草垛掩在了明念身前,尽量遮得紧闭。声音隔着草缝透进来:“奴婢现在就出去把他们引开,小姐你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如果实在听见了什么动向,就,就赶紧跑!”
外面的声音很快就像风一样飘散了,草堆下的一寸天地逼仄又安静。明念害怕地攥紧了身侧的披风,但是没有哭。
她试着喊了两声牡丹,声音很小,像小猫一样。
可是牡丹已经走了。
明念害怕地蹲下来,一声也不敢再唤了,因为她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明念将两片小小的手心用力地压在自己的唇上,害怕地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极了惊吓的兔子。
明念听见外面不远处外传来的粗狂嗓音:“人呢?刚不还说你看见了?”
“小的真没看错,那丫鬟可是抱着小孩来的。”
“那肯定就在这附近,咱们仔细找找。”
“好,哎大哥,大哥在那儿呢!别让她跑了,赶紧抓住她!”急促又密集的脚步撤开,往着东边的方向追去了。
明念的眼泪落在手背上,她呜咽一声,知道是牡丹引开了他们。可是牡丹怎么办?明念害怕地发抖,狼狈又努力地从草垛里钻出来,向着西巷一路踉跄地跑。
她不知道这里哪里,只一口气跑出了巷子,睁眼已经是在一艘大船旁边。
穿着富贵的丫鬟小厮正在搬行李,明念小小的一只站在码头,无头苍蝇走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就回头撞上了一个人。
女人有些错愕地低头,看见一个小姑娘撞到了自己腿上,一弯腰,就和晕倒的小团子撞了个满怀。
明念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只庆幸,这漂亮姐姐自己从前见过。
至于是谁,她尚且对不上名号,当是从前和母亲一起在某家宴席上见过。
她不知道这是清河崔氏的崔三娘子崔萦心,谢识呈的小姨。
5. 第五章
船驶入一望无际的江面,逐渐平稳。
船阁厢房之中依旧有条不紊,一切都井井有条,上下打理妥帖。唯一意外的,当属三娘子怀中抱着的孩子。
“可曾查到是哪家府上?”
崔萦心到京中给人做寿,奉父母之命推脱不得,代表是崔府的脸面。自然是处处与人左右逢源。
累得一发不可收拾,崔萦心才二十岁,她这大好的年纪跟着京中诸位贵妇人们打叶子牌看京戏,实在闷不住。
好容易定下回程,自是不便再耽误。
可这孩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倒是生得玉雪可爱,让人眼前一亮。个头又这般小,还不及她腰侧。
崔萦心自认为不是什么容易心软的人,却莫名想与这孩子亲近,生出几分怜爱。偏还没将她问个明白,这小姑娘就晕了。
崔萦心亲自把这孩子抱上船,传了大夫。
“是风寒初愈,本就不宜受风,加之又受了惊吓,这才晕了过去。”
大夫交代完,便写了方子下去熬药。将人送走后,崔萦心拧着湿帕子给明念擦脸。
软软的脸皮跟糯米粉团一样,白白嫩嫩的。
当时没怎么细看,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好。这会儿凑得近了,才觉出几分不同来。
这何止是长得好,这白里透粉的莹润,即使是大病初愈也掩盖不住。一看便知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
崔萦心美眸微转,也觉得这孩子有一丝熟悉。只是这丝熟悉闪得太快,还没让她寻到厘头就又闪过了。
进来的嬷嬷看着崔萦心摇了头,这一时半会儿自然也查不出什么。
罢了,也只有到江南才有消息了。
许是京中哪家贵府的小姐,到时确认清楚,再给他们送回去就好了。
崔萦心这般想着,又给明念掖了掖被角。
去江南的水路走得快,可明念一直浑浑噩噩的。昏睡的时候更多,她没坐过船,加上在巷子里受到惊吓。
梦里总是看见牡丹奔逃的身影,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有大夫一路照看着,只怕要闹出病来。
好在一路都有惊无险,船泊岸边那日,明念终于不再发热出汗。
崔萦心便打算抱着她回府宅,她本意是带明念先回崔府。可是临上马车时嬷嬷略有些急促地拉住她,附在崔萦心旁边耳语。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只叫崔萦心面色微微一变:“当真?”
“千真万确啊小姐,老奴何时欺瞒过您?这会儿大夫人的马车已经着人派过来了。依奴婢看,这事,您就别掺和了。”
嬷嬷说得到底在理,崔萦心从马车上下来。许是这几日的照料让彼此间多了几分熟稔。小姑娘被她抱在怀中多了些依赖。
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颈,呼吸均匀。
崔萦心早已命人给明念换了一身衣服,将她身上的小披风拢得紧了些。又忍不住戳戳明念的脸颊。
这小团子来头这么大呢。
竟是中书令家的千金?
即便崔萦心早先便猜到明念身份不俗,毕竟从那一生精贵的衣着打扮也能瞧出些端倪。还有那腕上戴着的缠枝莲纹白玉镯。
出水与雕功皆非凡品不说,另一只,她只在宫宴时见皇后娘娘戴过。
若非御赐那便是门第极深厚的人家了。
崔萦心只简单想了一层,倒是没怎么往权贵高官上靠。乍一下明晰深浅,也觉得自己草率了。
朝堂局势本就不慎明朗,扯上中书令,万事须得稳妥才好。
崔萦心抱着明念在马车外等,没一会儿大姐的人就到了。清河崔氏大娘子崔凝荷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便同她们打了个照面。
崔萦心抱着明念快步走过去:“姐姐!”
她们崔氏旁支根系从多,祖上从清河迁到江南的嫡系这一脉却只有她们一支。崔萦心上面还有一个二哥,以及下面的四弟。当家主母从母亲手里放权下来,现在便落在大姐的肩上。
崔凝荷几步走近,看见崔萦心怀里的小姑娘还在睡。交谈间压低了声:“还睡着呢?”
“嗯,走船水土不服。”崔萦心同姐姐几句言明,哪知两人言语间小可爱的脑袋动了动。
明念鹿眸清澈,睁开时还带着一丝懵懂。
她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虽不知崔凝荷是何人。明念还是从崔萦心身上下来,对着崔凝荷有模有样作了个揖:“多谢几位夫人相救,我是中书令府小女苏明念。不慎与家中侍女走散,还望夫人能写信寄于我爹爹……”
明念口齿伶俐,这一番话说得也是字理清晰。明眸皓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着实让崔氏两位娘子都看得愣了下。
“哎哟,这囡囡可了不得。”崔萦心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崔凝荷也笑了下,她是江南贵妇之首,出门在外从不须向人行礼曲全,此刻却亲和地蹲下身牵住明念的手:“你叫明念?”
明念看着她乖乖点了下头。
崔凝荷牵着她起身:“我已命人同你父亲寄了信,他不日便会过来,接你回京城呢。”
“在他来之前,你先同我回府小住几日可好?家里也有一个妹妹,同你年岁相仿。你可愿意?”
“明念愿意。”明念仰起头,牵紧了夫人的手。
随众人一道,回了谢府。
-
在马车上,明念虽然困乏。可许是知道自己到了‘江南’,虽然不知这里与京城有多远,但她们坐船都坐了几天。
爹爹来接自己,就算再快,也还是要几日的。
所以在全然陌生的地界,小姑娘倒是没有放松戒备心。可是后来实在挨不过困乏,这几日在船上睡得都不好,小熊猫明念脑袋一晃又一晃。
终于是崔凝荷看不下去,将她抱在怀中哄着睡了过去。
这一醒来,就到了酉时。
明念醒来,是在一间燃着梨花香的房间里。
她小鼻子轻轻嗅了嗅,好香!圆润鹿眼又往四周一环顾,好漂亮!
门扉在这时被人叩响,丫鬟们排成一列鱼贯而入。为首的大丫鬟是崔凝荷的侍女竹音,与明念言明,要带她去沐浴。
明念在船上虽然也洗过澡,但到底条件有限,又舟车劳顿。且她从小娇生惯养,对吃穿用度都极为挑剔。
在船上的不适尚且可以忍耐,如今着了陆。被人抱着放进飘着花瓣的牛奶浴汤池。明念一路来的舟车劳顿眼下便已散去大半。
到底是崔家大娘子的做派,对这样一个六岁的孩童都这般周全。
明念虽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她脑子里还没有太多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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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的概念。
只觉得这一切定是那位崔夫人安排的,霎时间便将她在异乡的不安消去了好些。明念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欢喜,绽出了来江南后的第一个笑。
竹音低头,被那芙蓉出水的笑靥几乎看怔了去。
梳洗的头面自然也是用了心思的,明念沐浴完换了一身崭新的裙衫。侍女姐姐在后面帮她系带,并未发觉唇角的笑意一直渗着:“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节带?”
“蝴蝶。”
“好。”竹音说着就从后面翻出一个漂亮的蝶结,随后又给明念整理了鬓上的簪花,这才让人带着她去前厅用膳。
跟着的宫女觉得稀奇,竹音是跟在主母身边的大丫鬟,虽年轻却也严谨。平日里除了二小姐,鲜少有这般亲和的时候。
不过今日倒是很好说话,竹音一抬眼就看破了小丫鬟们心中的疑惑,只笑着弯弯唇。
太可爱了呜呜。
简直比仪真小姐的瓷娃娃还要漂亮。
谢仪真是谢府二小姐。
明念被人带着到了前厅,她规矩好,穿过一段石桥。谢府的宅院也很是阔大。明念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一路也不乱看。
跨进雕花门槛时看到坐在圆桌边的人,第一时间开口唤了崔夫人。
声音嫩生生的,像春日里刚开的小花。
谢仪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方才还在凳子上扭着不肯吃饭。非要跑出去玩,这会儿看见仙女一般的一个小姐姐进来。
眼睛都快看直了,谢仪真一溜烟就滑了下来,照她的嬷嬷都没看住。她几步跑到明念面前,围着她看,又去问后面的娘亲:“阿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瓷娃娃!”
明念:“……”
到底童言无忌。
谢仪真也只是一个比喻,她才满五岁,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人的好看。只想到了自己最爱的瓷娃娃。
崔凝荷吩咐嬷嬷将仪真抱回来,自己却过来牵住明念的手:“小明念,饿了吗?”
明念轻轻点下头。
“那和我们一起用膳好不好?”
“好。”
明念被崔凝荷牵到桌边坐上圆凳,注意到和那位妹妹之间隔了一个位置。谢仪真本想表示抗议,她想挨着仙女瓷姐姐坐。
可碍于娘亲在这里望了她一眼,还是老实在自己的位置坐着。只是眼睛一直看着明念。
“仪真,吃饭。”
“……哦。”
仪真规规矩矩地拾起碗筷,临动筷前又问:“哥哥不来吗?”
“你哥哥还在练剑,练完了再和爹爹一起过来。”
“又在练剑呐。”小姑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感觉哥哥好辛苦喔,饭都不能吃。”
特意吩咐厨房备了膳的崔凝荷:“……”
明念不知道她口中的哥哥是谁,看见崔夫人盛了两盅汤过来。分给她们,仪真这才低下头去认真吃饭。
虽然之前可能有些不情愿,但这会儿仪真表现得很好,仪态举止都挑不出错。一口一口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看得人食欲大开。
明念方才还在犹豫间矜持,这会儿也拿起了筷子,刚往嘴里塞了颗丸子,仓鼠一般还来不及下咽,就听见门外的通传声进来——
“世子殿下,您慢些。”
6. 第六章
“哥哥!”谢仪真一看见来人,眼眸就弯成了一道月牙。
进来的人平静的面容下溢出一抹笑意,他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坐下时如雪山之松,让明念不由也挺直了脊背,被他带得更规矩。
她抬起的鹿眸与他的视线相撞,然后一怔。
他长得很好看。
谢识呈自然也注意到了今日家里的客人。
两道视线在这一刻交汇,一道柔软而生涩,另一道却有些难懂,透着不易亲近的冷静,看得明念有些怯怯的,于是低下头去嚼自己嘴里的丸子。余光却瞥见那只玉白的手斟了一杯温水过来。
“慢点吃,别着急。”
明念倏地一下抬头,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水也是给她倒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简单几个字像落在盘上的珠玉滚过。明念认真嚼完嘴里的丸子,两手捧起茶杯慢慢地喝。
卷翘的睫毛微微眨动,看着他。
他年纪分明也不算大,但个头却比她要高上许多。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是明念从未见过的。
但她也没有多看太久,明念是真的饿了,喝完水很快又放下杯盏乖乖吃饭。仪真在见到哥哥时心思几乎不在吃饭上了,可是看见仙女姐姐吃饭又被勾起了食欲。仪真也轻轻吞了下口水,没有再分心。
一时间几个孩子都忙着用膳,谢识呈用膳时一向安静,食不言寝不语。两个小姑娘规矩也好,很快就把面前的那盅鸡汤给喝完了。
崔凝荷见状又吩咐小厨房去盛,不过她夜食浅,没一会儿就要去处理事宜。桌上只留着三个小主人。
见娘亲一走,仪真的屁股就有些坐不住,她看了看今日小厨房里烧的红虾。很是眼馋,但娘亲晚上不让她多吃,剥了两个就没下文了。
这会儿哥哥在,仪真撒娇信手拈来,小女孩声音甜腻,因为撒娇的对象是自己哥哥所以更为有恃无恐。
明念自然也听见了,和仪真眼眸对上,两个小姑娘都荡开一抹月牙。她们都很爱笑,中间的人相比之下则要淡定许多。
谢识呈今年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已经不算小了。明念又看他一眼,有点怀疑是不是他的凳子比较高。
不然怎么比她高那么大一截!
谢识呈倒是没有细究她望望凳子又看看他是在想什么,只是注意到明念在听到仪真要吃虾时下意识瞥去的一眼。
在给仪真剥完一只后,谢识呈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仪真简直受宠若惊,她前些日子因为糖吃多了闹牙疼。娘亲对她的饮食很是严苛,不让吃太多辛辣重油的菜,糖是万万不能再沾的。
今日这虾倒是吃了两只,不过因为是油焖的到底不让多吃。好不容易磨得哥哥给剥了一只竟然还有?!
仪真当即把小碗挪得更近了些,唇角有些压不住。看见哥哥接连剥了好几只,仪真手背叠在膝上身子忍不住扭了扭,哥哥可真大方,哎呀仪真吃不了这么多呐……
小仪真越想越美,终于见自家哥哥停了手。
那漂亮的指节干净匀亭,指骨仿若被人雕过般,根根分明。一只剥过的虾不留一丝残壳,放在了仪真碗里。
盖在粒粒分明的米饭上。
“谢谢哥哥!”仪真眉开眼笑,满怀期待地望着碗里的虾。愉悦的情绪尚在充盈,就见哥哥抬手将剩下的好几只堆在一个小碟子里,不紧不慢地放到了仙女姐姐的手边。
“!”
“!”
两个小姑娘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明念漂亮的眼睛轻闪。
这是——给她的吗?
自然是了。
小仪真确实惊讶,不过看仙女姐姐吃和自己吃也是一样的,她就知道哥哥不会太纵着她的牙,想完,又低下头去吃饭了。
留下明念盯着那一小碟虾看了看,极轻地勾起唇角,又仰起头。
白皙的脸庞在灯下好像照出了绒毛,洁白的贝齿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谢谢。”
明念认真道谢,方才拾筷。
男孩的头轻轻点了下。
依旧食不言。
她好乖。
-
仪真没有在意哥哥在饭桌上的‘厚此薄彼’,吃完净口后又挽着明念要和她出去玩。崔凝荷自然也在,明念来得赶巧,正碰上江南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姐姐,花灯可好看的!”仪真牵着她的手被扶着上了马车。
明念跟在后面,护着仪真的头,掀开帷帘却没有发现谢识呈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失落。
她到底年岁尚浅,两个小萝卜头一起坐下后,明念和仪真一人吃着一块桂花糕饼:“你哥哥不去吗?”
“明念姐姐,我哥哥他不去哦。”仪真吃得有些掉渣,明念给她用帕子抹了抹,仪真就开始碎碎念,小大人般也不知从哪儿学着叹了口气:“我这可怜的哥儿,小小年纪便困在那四方天。只进不得也出不得,只能把那书页儿翻来覆去地读。”
仪真这腔调模仿得有模有样,崔凝荷当即就放下了茶盏。仪真身边的丫鬟跟着就紧张起来,自己当时看话本太过投入,和小姐妹聊起来不知怎么竟然被小姐听到了。
现在闹到夫人面前,连忙认错。
崔凝荷治下自然也很有一番手段,恩威并施,虽罚了丫鬟的月例银子但却并没有降她的身份。依旧留在仪真身边伺候。以后为了能留在房中做事自然会更加谨慎。但也知此举是夫人抬爱,毕竟仪真重情,不会将她们直接拨走。
这其中的门道颇多,仪真自然不懂,只小心地咬着糕饼看着娘亲。明念在一旁倒是瞧得分明。
她从小就看着娘亲治家耳濡目染,中书令府虽然没有庶子庶女,可是几位叔伯家很是热闹。每逢年节各房的手段也是雕花似地出。
明念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还好,仪真也没有什么庶姐庶弟。
只有一个嫡亲的哥哥。
很好看的哥哥。
明念想着唇边不由一抿,她有些想家了。
崔凝荷到底是厉害,处理完小女儿身边的事后,将仪真抱在膝上坐着,虽然明念嘴上不说。但崔凝荷的掌心已经搭上了她的脑袋,让两姐妹的小手牵在一起。
“明念尝尝,这是什么?”
“盛京的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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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酥!”
小姑娘忍不住仰起了头,在崔凝荷的注视下和仪真妹妹一人一个地吃着来自家乡的糕饼。
崔夫人一家,真是极好极好的人呢。
明念被这一盘满福酥哄得眉开眼笑,后来在琳琅满目漂亮的游花灯中更是乐不可支。
她们坐在画舫里看不同的桥头表演,水袖翩跹如盛开的牡丹,卖艺人喷出的火柱更是艺高人胆大。引得两岸百姓争先喝彩。令明念和仪真目不暇接,真是见了好大的世面呢。
后来她们又从崔家的画舫下来,去了两岸逛花灯。秦淮十里百户千灯,金枝玉叶的两位小娘子一人手里提着一盏花灯,被随行的侍女们护着。
仪真一手牵着明念,另一手还不忘捏着一块满福酥。花灯由明念拿着,仪真走了一会儿却突然感到旁边的人停了下来。
仪真抬起头,发现明念姐姐已经停在了一处摊子前。
“仪真,你看!这个蝴蝶花灯漂亮吗?”
“漂亮!”仪真嘴里还包着一点满福酥,觉得花灯很好看。不过看见姐姐这会儿交给丫鬟手里拿着的花灯。
她们之前在路口已经买了两盏兔子花灯,没想到现在明念姐姐又有了喜欢的。仪真想着就去摸自己的钱袋。
小小的一只,分量却很重。
仪真摸着胸口冲明念拍了拍,然后又转头冲摊主递出一个元宝:“老板,给我姐姐包起来!”
“好嘞!包给小姐您装好!”老板笑得眉开眼笑,明念手里握着那盏蝴蝶花灯,没有和仪真客气,捏了捏仪真的小脸:“谢谢真真喔,以后来盛京,姐姐带你玩!”
“好!去盛京和姐姐一起玩!”
老板很快把那盏花灯装进木匣,本想递给竹音,却不想明念先伸了手:“给我吧。”
仪真又啃了一口满福酥,看来姐姐真的很喜欢花灯呢。她想着又看了眼自己的钱袋,还剩很多很多个元宝,可以给姐姐买好多漂亮灯灯!
不过一直到后来逛完两条长灯巷,明念都没有再买灯盏。只是抱着手里的花木匣子。
仪真到底年纪小,逛了一会儿就被竹音背起来在背上睡着了。夜色渐深,崔凝荷与友人别过,来接她们回家。
今日逛得确实晚了些,仪真回府以后就被嬷嬷抱回了房。明念倒是没什么睡意,在随崔凝荷回府后主动开口,叫住了她。
-
夜入亥时,呈园里书房倒是还亮着灯火。
守门的小厮阿泽打了个盹儿,抬眼时便见连廊处走来两个人。定睛一看,是夫人身边的竹音姑娘。
阿泽精神了些,以为是竹音姑娘奉夫人之命过来送些补食。刚要往里通传,走近了却见竹音比了个小动作让他噤声。
阿泽这才注意到,竹音旁边站着的苏小姐。
这位人虽小,却是府中不可怠慢的贵客。
阿泽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明念手里拿着的蝴蝶花灯,也配合着没有发出声音。
明念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叩响了那道门。
她从夫人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叫谢识呈。
“识呈哥哥,你在吗?”
7. 第 7 章
明念推开门,脑袋先进来探了探:“识呈哥哥?”
谢识呈正在看书,蓦地与门外那道视线撞在一起。人也不由怔了一下。
没想到是她。
但还是让人进来了,谢识呈放下书卷。
明念此时稍显拘谨,这里是书房。父亲在家里也很喜欢待在书房,不过明念不怎么进去过。
书房周围的氛围太安静,她喜欢热闹。
不过明念这会儿紧张的背后另有缘由,识呈哥哥读书的样子好认真啊。
“识呈哥哥,你还在忙吗?”
“有什么事?”语气无波无澜,明念一时也猜不出他是忙还是不忙。到底迈着步子往前挪了些,蝴蝶花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虽然明念刻意隐藏,但谢识呈还是在她进来时就看见了。
她拿盏花灯进来做什么?
不待谢识呈想通缘由,明念就已经献宝似地将那盏蝴蝶花灯放在了他的案上。明念揪住了袖子边的绒毛,垂着脑袋并不看他的眼睛:“识呈哥哥,方才谢谢你在席间帮我剥虾。”
“你剥的虾很好吃,我很喜欢。今晚的花灯节也很好看,你不去真是太可惜了。”
“我就买了一盏蝴蝶花灯,虽然钱是仪真付的……”
谢识呈将书搁了下来。
她喋喋不休,像一只漂亮的小雀。
谢识呈看着小雀,觉得这个形容不太准确,她更似她买的这盏花灯蝴蝶。
“我喜好清雅,屋内不置这些摆件。不过,”谢识呈说到这里却又稍顿,看着明念已经有些愣住的表情。眼睫微动:“你有这番心意,我便收下了。”
“多谢念念。”
第一次被他这样唤,明念指尖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听见他要收下自己送的花灯。明念眉眼也跟着舒展,方才她还以为识呈哥哥会拒绝呢。
小姑娘心思还藏不住,明念当即便抱着花灯晃了晃,看见谢识呈后面的格子:“识呈哥哥,放哪里好吗?”
明念踮起脚,伸长手臂,才发现还是这里比自己预想中要高。
谢识呈从她手里接过花灯,亲手放了上去。又回到椅子上看书。
明念乖巧地坐在他旁边,小厮进来给明念添了个凳子,竹音细心地铺了一层软垫。
明念撑着下巴看他写字,虽然她不太认识,但是这些字看起来都很工整漂亮。
谢识呈其实晚上不会看太久的书,毕竟他也才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崔凝荷到了时辰便会过来。
提醒他看书别忘了时辰。
谢识呈心里自有分寸,书房离寝殿也近。只是他这会儿尚无困意,按理说,谢识呈本该心无旁骛地继续看书。
现在却有些看不进去,可能是因为旁边多了只小蝴蝶在看他。
小蝴蝶托着腮,显然是困了,但还是歪头看他。谢识呈就研了墨默写今日看到的诗句。
小蝴蝶突然凑了过来,明念的脑袋在书桌旁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识呈哥哥,你会写这么多字,那你的名字长什么样呀?”
宣纸换了一张新的,紫毫重新点墨。
谢识呈握笔的动作认真,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般郑重,大概是她眼里的期待太盛。亦或者,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向她介绍自己的名字。
他落笔。
谢,识,呈。
“可认得?”
明念摇摇头但又点点头。
他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明念从他手里接过笔,微微踮脚用笔将‘谢识呈’三个字圈了起来。“虽然我以前不知道识呈哥哥的名字,但是以后,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明念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自己提笔在‘谢识呈’旁边添了三个字。
苏,明,念。
“识呈哥哥,这是我的名字,苏明念。”她会写的复杂的字不多,自己的名字算一个。
“嗯。”谢识呈话不多,但也学着她提笔将‘苏明念’三个字圈起来。
“我也会记住你的名字,苏明念。”
-
从谢识呈书房出来,明念已经开始犯困了。竹音抱着她,明念趴在竹音的肩头,看着走在一旁的谢识呈:“识呈哥哥,你的卧房在哪儿?”
“环湖东侧。”
明念转头看了一眼,那确实不算远,就在对面。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炸开的烟花吓到了。竹音也被吓得不轻,身形一晃赶紧把明念放了下来,免得摔了。
这一切来得突然,明念被放下来时困意走了大半,只是人还懵懵的。
谢识呈以为她是害怕,直接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怕,是花灯节的烟花。”
明念这才仰起头,果然看见了漫天绚丽夺目的烟花,璀璨且明亮,在眼前接二连三地炸开。
一时之间,像巨型的火树银花在眼前大开大合地盛放。
明念几乎看呆了。
谢识呈见她这般入迷,也仰头跟着看了一会儿,的确很漂亮。见她没有害怕的情绪,谢识呈慢慢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放在身后。唇心略抿,稍稍有些意外。
谢识呈也说不上来为何会这般,袍子就突然被人抓住,连带着那腰带上的一截小玉竹也跟着轻晃。
“识呈哥哥,那是什么?飘起来了……”
“孔明灯,许愿用的。花灯节放完烟花后礼俗会在岸边放灯,把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祈求花神娘娘庇佑。”
“那我也要许。”明念双手握在一起闭上眼睛。
没有人知道她许了什么愿望。
谢识呈也没问。
可能是旁边的人太安静,明念闭了一会儿又偷偷睁开一只,往他旁边挪了挪:“识呈哥哥,你怎么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那好吧。”明念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本来还想让他知道惊喜一下。但如果说出来会不灵的话,那她还是保密吧。
毕竟她的愿望,是回到京城以后,还能有机会再和他看一次烟花。
-
明念隔日起得有些晚,只赶上用午膳。她脸皮薄,在别人府上睡到日上三竿到底不好意思。不过梳洗之后才得知仪真妹妹还是被崔夫人刚揪起来的,又松了口气。
嘤嘤仪真妹妹简直是她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好朋友们拉着手用完了午膳,在房里玩了一会儿翻花绳。大抵是昨晚夜间河边湿气太重,仪真受了寒,有些发热。被嬷嬷抱走传了府医。崔凝荷自然在一旁照看。
嬷嬷们走了许多,明念看着手里的风筝,终究放下长线。
丫鬟们在一旁洒扫院落,竹音在旁边给风筝理线:“明念小姐不想去放风筝么?”
明念摇了摇头:“我想和仪真一起放。”
可仪真受了风寒,这会儿刚哭着喝完一副苦涩的汤药。
“我陪你放。”那支青玉色竹坠出现在眼前,明念意外地抬起头,看见摊开在眼前的掌心。
“要来吗?”
谢识呈上午扎完马步,又跟着父亲练了一套拳。出了些汗,他很爱干净。每日沐浴的次数勤便。即使练武身上也没有什么不雅之处。
气度反而更偏向彬彬举礼的书生,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味道的皂荚,身上散发着竹林的沁香。
明念看着他伸出的手,白净的肤色下掌心很温润,但指腹又隐隐生出一层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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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不似她的小手那般莹润,牵上去的时候却让人安心。
明念将自己的掌心搭上去,被谢识呈稳稳地牵住。
他本来是沐浴完准备去练一会儿剑的,从东园过来就听说仪真受了寒。去母亲那里看过后想到了苏明念。
听人说本来她们两个是准备下午一起去放风筝的,可这会儿仪真受了寒,她不免就落了单。
谢识呈也不知怎地,就走到这里了。
大概是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看见苏明念有些孤寂地坐在那里,于心不忍。
他是主人,照顾一下客人是应该的。
谢识呈为自己找好理由,所以在明念的掌心搭上来的那刻,他没怎么犹豫就牵住了。
她是糯米做的吗?
捏起来好软。
明念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捏了捏,可识呈哥哥脸上的表情没有变过。一时间明念只得也揪住自己披风上的小球捏了一下。
可能是错觉吧。
识呈哥哥怎么会捏她呢?
明念很快就将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因为谢识呈带着她到了将军府的花园。这里有一片占地极广的草地,放眼望去全是绿茵茵的,还开了许多无名的小花!
明念眼睛一下亮起来,跑到一丛蒲公英前蹲了下来。几只蝴蝶也因为她的到来而改为绕着她转。
竹音拿着风筝过来,明念攥住了长绳的一角,她在风里跑起来。加入蝴蝶的队伍,笑容里满是春意与欢喜。
谢识呈本以为自己只会站在旁边看她。
却不想明念牵着风筝跑到他旁边,亮亮的眼睛明媚到让人不禁躲闪,因为太过耀眼:“识呈哥哥,你来追我好吗?”
他好像,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人拉着风筝在草地上敞开了跑,谢识呈接过了长绳一端。明念使劲儿地仰着头。
她从来没有飞过这么高的风筝!
小姑娘最后玩得很尽兴,谢识呈也难得松懈一回。到底还是孩子年纪,彼此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直到后来明念的鞋底踩进了泥里,染上脏污。谢识呈将她背起来,两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一些。
明念从后面环住他的脖颈被背着往回走。
“识呈哥哥,我重吗?”明念在身后轻轻嘟囔了句。忍不住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怕最近吃得太好,背起来太吃力了。
谢识呈将她稳稳拖住,背得很稳,摇头。感知到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胖瘦无碍,还是要好好用膳。”
他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想背你的人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你也不必理会。”
脖子上的手环得更紧了些,明念将脑袋放在他肩头:“识呈哥哥,你人真好。不像我哥,他每次从西狄回来都要把我举起来掂一掂,然后说——”
“小懒猪,你这段日子又吃什么了,长得这~么~好……”明念模仿苏为清的语气惟妙惟肖。
“你哥哥在西狄?”谢识呈背着她的动作却是一顿,随即又笑:“我爹也想我长大了能去西狄。”
明念惊讶地哇了一声:“那你以后岂不是能见到我哥哥?”
“不过我好久都没见到他了。”小姑娘的斗志似乎是被激发出来,想象里两人已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那识呈哥哥,你可一定要比他还厉害!到时候我走到哪里都报你的大名,让我哥哥吓破胆!”
“……”
虽然知道是她的玩笑,谢识呈到底还是应了:“好。”
哄小姑娘么,他好像还挺擅长。
如果以后见到你哥,一定比他还要厉害。
明念这般想着又笑起来,可被谢识呈背回去以后,她就得知爹爹带人已经入了金陵官驿。
大抵明日,就要来接她了。
8. 第八章
盛京的马来得快。
春三月的江南柳絮揉青,明念略有些失神地捂着脸,圆润的眼睛还有些湿润。
仪真得知她要回京城,抱着她舍不得撒手。若不是被竹音抱着只怕是要弄出一步一回头的感觉。
明念也有些舍不得,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当姐姐的感觉。
仪真妹妹太好了。
江南很好,亦或者是谢府太好。崔夫人她们都对她很好很好。明念想着又抬起了头,她跑到谢识呈旁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了一层哭腔。
好像含着浓浓的不舍:“识呈哥哥,我要走了。”
“嗯。”
明念:“……”
似是觉得有些冷淡,谢识呈又添了一句:“路上小心,等你学会写字后可以给我寄信。”
明念没想过他会让自己寄信,点点头认真记下,但又下意识地扬起来,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鹿眸水灵灵的,拽着他就是不肯撒手。
大家都看着呢。
谢识呈其实脸皮很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众目睽睽下与一个小娘子这般亲近,他耳朵越来越红。却也没有收回手,便由她牵着。
一定是日头太盛了。
他是被晒红的。
可她这般望着自己做甚?谢识呈突然想到方才,两个小团子也是这般依依不舍地望着,然后他妹妹仪真就凑上去亲了她的脸颊。
他也要亲吗?
还是亲吧,不然她该一直这般牵着他了。
谢识呈眼睫不自在地眨了两下,飞快俯下身在明念左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明念直接懵了,反应过来之后手下意识地抓紧。
谢识呈难免疑惑,她怎么还抓得更紧了?难不成……
谢识呈犹豫间又俯下身,明念登时便往后退开一步。白嫩的脸上醉了一层红晕,说话都结巴起来:“识、识呈哥哥我该走了。我以后学会写信了一定会给你寄信的,你、你若是来盛京,一定要来找我!”
后面几个字明念语气逐渐坦荡,距离也拉得有些远,到了马车边。
上车以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很用力地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谢识呈就站在谢府的门前,目光也没有移开。
此一去,便是光阴流转,十一年。
苏明念回到盛京,牡丹被换掉了,和她母亲一道被接去了庄子里。明念身边的人全部被审查过,大换水之后悉数换成了家生子,重新牵了身契。贴身丫鬟也换成了六位年岁相仿的。
以绿盈为首主内,红绮为首主外并其他二三等各伺候的丫鬟,十分上心。
……
古刹的钟声幽鸣,在耳边回响。明念神游的思绪被唤回,和姐姐一道起身。
每次二姐从外面回来,都会来德光寺上香。这里是外祖让人建造的大寺,原本是供奉游氏一族列祖列宗的祠堂。
因之前京中内乱时救助过城中的百姓而被供奉敬仰,外祖去世那年留下遗愿。德光寺除祠堂外的地方一律对外开放,往来供奉香火的愿金用于城北难民棚的搭建。
德光寺是大寺,每年修缮维护的银子都是一笔不菲的数目,由苏明念包揽。
这倒是没什么,苏明念觉得做事最重要的便是心意。如果不是外祖喜好清俭,她能让人把寺里的瓦片都翻成金的。
平平无奇挣银子小奇才啦。
两人跪完了牌位,游冰梦还要走一道还乡礼。耗费两个时辰,明念便移步到了专属的厅堂。在那里和主持对了去年的年账,主持的帐理得很细,苏明念却算得极快,葱白的指尖拨起算珠来赏心悦目。
一盏茶的功夫就对完了明细,明念在页单下署名。
字迹清秀却不失风骨,和她性子倒不太像,是外祖一笔一划亲自教的。
“今年是祖母年祭,条目银子走我的私账。再备一份中元节游舫走龙灯的钱,龙灯去榆兰订,样式我到时候画出来。”
“有劳主持费心了。”
“三小姐客气。”
明念弯唇,主持将她送出主厅,到了外面。迎面却遇见慧诀大师。
主持和明念一道行礼,许久不见,大师的胡须已经全白了。外祖在世时很为礼重大师,明念自然也不例外,语气敬重:“大师近来可好?”
“劳三小姐记挂。”
大师语气慈蔼,应首间却捻起了佛珠:“天谕有言,三小姐命缘已至,和风自来。”
慧诀大师说下一道佛语,寺檐高处的风铃恰在这时被风拨了一下。
轻风拂过,身前的一侧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卷起翩跹的竹叶向他们飞来。
明念被风吹得青丝微乱,慧诀大师却在这时拾掌阖眸。
佛语与风声交错。
他说——
“君子当如竹。”
“三小姐的正缘,是一位故人。”
-
明念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脑子里却想着方才大师所言。
故人?
她不知该如何去斟酌这背后的说辞,她与谢识呈幼时相识的缘分早已淡忘在了漫长的时光中。
小孩子心性纯然,自然算不得深刻。有些东西说过了便只是单薄的几句浅言,即便她当时的确从江南回来后,对那里的伙伴念念不忘。
也认真静下心来习了一段字,苏明念学东西其实很快。用心的时候尤显。所以当七岁那年能识得许多字后,她也曾认真执笔。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识呈哥哥,盛京下雪了。】
……
明念一开始还有些收着,可是写到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碎碎念念把想到的话都塞了进去,甚至还有自己亲手缝给仪真的娃娃,盛京各家糕饼坊好吃的糕点。外祖去崖州带回来的漂亮贝壳……以及一件自己亲手刻着字的玉佩。
七岁的苏明念满怀期待将礼物一件件封藏在那个小小的信封里,将信纸都撑了起来。
鼓鼓囊囊,实心实意。
可惜从前车马慢,一封信送出去便无归期。
盛京的雪停了,明念倚在廊下,没有收到回信。檐下的落雪化了,淋在脸上变成晶莹的泪痕。
识呈哥哥,我该走向春天去了。
等有朝一日重逢的时候,就来春三月寻我吧。
“雪停了。”
“姑娘在说什么胡话,雪早就停了呀。”绿盈看着明念掀开帷帘望着马车外的风景。二小姐本来是和她们一起回来的,可是中途被人叫走了,去了礼部。
于是便让三小姐先回府,不必等她。
绿盈虽不知为何,总感觉小姐从德光寺回来。心里就好像装了事,这是怎么了?小姐平日里最是明媚开朗,而且今日出府的时候,赵都护府小姐,吏部侍郎孙姑娘,大理寺卿秦姑娘……“都给府上送了帖子,请小姐去过府宴。”绿盈一一列举着:“小姐先去哪一家?”
明念轻支着额:“不去,按府帖将她们春意坊的排期调前一月。”
绿盈认真记下,又忍不住暗暗咋舌。
早上出府时丞相府外便停了好几架马车,都是盛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贵女们。纷纷来丞相府争着下帖子。
守门的小厮招架不住,只得说三小姐的马车已经出了府,随二小姐去德光寺上香。贵女们这才作罢,但还是不忘让人将帖子送了过来。
明念与京中贵女关系融洽,但其中最要好的便是定远候府的邢宜悦。
明念将惟帘放了下来,看着绿盈:“没有宜悦的帖子?”
“有的,小姐,在这里。”绿盈刚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匣子,扣锁一摁便‘啪’地一声爆开。
邢宜悦下的帖子太多,把匣子给撑爆了。
“……”
绿盈强忍住笑意,明念倒是习以为常,将帖子拿过去一一翻看。
邢宜悦在京中的名号也是响当当,邢宜悦祖父曾征战沙场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后继无人,定远侯府渐渐式微,但也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
邢宜悦自打记事起就爱舞刀弄棒,是盛京出了名的虎女。
也因此,与京中贵女爱好诗文风雅大相径庭,贵女们都对其避而远之。
邢宜悦气不过但也不稀罕,直到十一岁那年,明随外祖一道结束了在外五年的游历。回到国学书院上学。
她长得漂亮,家世又显赫。很难不让人瞩目。
不过苏明念与邢宜悦想象中的贵女大不一样。她虽娇软可人却是从不露怯,行事磊落大方。
到书院的第一天明念就让随侍们抬了一箱精致的钗环,让贵女们试戴,若是喜欢便直接拿回去。
亮晶晶又细闪闪的翡翠原石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因此,国学书院的诸位贵女,都成了明念手下的漂亮手办。
她们心甘情愿。
邢宜悦自然也不例外,她虽喜欢舞刀弄棒,可很少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漂亮。
鬼使神差般邢宜悦就被明念稍稍改了发髻,簪上了一支清雅的兰花。
“这个簪子好适合你呀!”明念将小镜子举着给她看。
邢宜悦看着里面的人也有些愣住。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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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吗?
“真好看!”
明念丝毫不吝啬夸赞,只说得邢宜悦耳朵通红,邢宜悦忍不住往旁边侧了侧:“是你的簪子好看……”
“簪子好看,但是你本身就很漂亮呀。”明念顺着就将邢宜悦牵出来转了一圈。
“漂亮吗?”
围着的小贵女们不知是谁率先回应‘好看’,跟着便是一圈响应。
“好看。”
“邢宜悦还蛮漂亮的!”
“苏明念眼光好好喔!”
……
夸奖的话语此起彼伏,邢宜悦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又被贵女们围在中间簇拥着的苏明念,挪不开眼。
后来到了教习的时间,进来教习插花的嬷嬷看着百态嫣然的贵女们眼前一亮,视线在触及明念的箱奁时心下了然。
女子,当学会取悦自己。
贵女讲究仪态举止,明念的花也插得很漂亮。她被夸后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还给嬷嬷送了一枚玉兰胸针。
不过讲学的夫子比较刻板,为了以防被训斥影响心情,贵女们提前将钗环锦佩卸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装敛的匣子里。
下学以后,书院外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各府的小厮却迟迟没等到自家的小姐。
邢宜悦也是在那时就见识到了苏明念招蜂引蝶的本事。昔日趾高气扬的小贵女们花蝴蝶一般地围着她,明念的袖子都快被扯变形了。
右手被拉住:“明念,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姐姐制的香可好闻了。”
左手这边又动了下:“还是去我家吧,制香有什么好玩的。我爹刚从苏城买了一批锦红,可好看了!来我家……”
“我家!”
“还是去我家吧……”
……
盛情难却,明念只好一个个安抚。终于把贵女们送走,钗环都差点挤掉了。
回首一望终于冷清下来的四周,明念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上的邢宜悦。
明念两步蹦过来叫她的名字。
“邢宜悦!”
邢宜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明念牵住了手心,“我们一起回去吧。”
……
哼,苏明念惯会收买人心。
试问谁能拒绝一个在你练武时欢声鼓掌,还把丫鬟叫上一起给你加油助威。事后就连吃荔枝还给你去皮除核的美貌仙女?
邢宜悦不仅做不到,反而还和某人一起甘愿沦为了苏明念的左右护法。
但此时左护法受伤了。
邢宜悦上个月和郡主表姐一起打马球摔了腿,伤得中规中矩,就是需要静养一个月。
邢宜悦快在家里闷出病来了,但是出门去找苏明念还得坐轮椅,两家府上离得太近。走马车大动干戈,邢大小姐一世英名可拉不下这个脸。
邢宜悦就这么在府里闷着,给明念和右护法写了八百封信,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忙还是故意的,都不去看她!
苏明念拿着帖子都能想到邢宜悦有多幽怨,她倒真不是故意的。年前事宜多,她忙着理春意坊和望月楼的总账。
刚闲下来又遇上明景帝赐婚,一茬接一茬的。苏明念不满地努努嘴,她对谢识呈没什么意见。
只是两手攥成拳头对着空气乱锤一通。
狗皇帝什么时候下位啊啊啊啊啊。
明念将帖子盖在脸上。
心想,爹你要不造反吧。
明念被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吓了一跳,然后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吐吐舌。
咳咳,明念抛去脑中杂念,发现邢宜悦竟然没有给她倒苦水,只是嘱咐她最近想吃醉风楼的无为熏鸭、樱桃肉、松鼠桂鱼、荷叶鸡……明念一目十行扫过菜名,吩咐车夫改道,去醉风楼。
醉风楼也是京中一大名楼,专门宴请达官显贵,风雅文人。
一席难求。
醉风楼明面上的主家是一南屿富商,背后其实也有游氏的手笔。
因此,苏明念一到门口就被金掌柜接去楼上的专阁。
楼上共有厢房十座,苏明念这间位于正中间,位置绝佳视野广阔。
她一抬眼,便觉出了几分不同。
今日,这里似乎被人包场了,摆上了流水曲觞宴。
做什么?
苏明念问及金掌柜,对方忙着核对菜名。如果不是苏明念突然到访,根本抽不开身。但是再重要的事也不能耽误招待幕后真庄主。
金掌柜做事稳妥,当即与她道出一二:“您有所不知,今日醉风楼要办诗文对谈,谢大人让人过来包了场。”
“小的为您引荐一二?”
9. 第九章
金掌柜说完就自知失言,他真是最近忙糊涂了。忘了那位谢大人与三小姐被陛下赐了婚。
盛京城中无人不知这件大事。
哪里还需要他去引荐的?
金掌柜克制住咬一口舌头的冲动,却看见三小姐有些失神。
诗文会谈近些年来在大燕盛行,各地都有以诗会友的风气。盛京自然不例外,醉风楼此前也承办过多次。
不过像今日这般,把楼上包厢都通揽设下曲水流觞席,确实少之又少。
所耗不菲。
不过银子最后都是进了她的口袋,明念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她以前便对这些诗会不感兴趣。绿盈最是清楚不过,小姐哪里都好,画功经商珠算样样精通,可是这读书么……那简直是咳咳……
明念如何不知绿盈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她耳朵染上不好意思的一层薄红。她又不是文曲星下凡,舞文弄墨很好,可她就是不喜欢嘛。
世道又没规定每个人活着都得面面俱到,她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也很好呀。明念向来知道怎样开解自己,她不喜欢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情绪而让自己难受。
即便真遇见了棘手的难事,迟早也会有解法的嘛。
明念从来不是自寻烦恼的人,很快坐了下来。这一茬便被揭过。绿盈和金掌柜对好菜品,金掌柜应承得很快,转身便让人下去准备了。
明念今日不准备在醉风楼用膳,但也在流水曲觞宴边坐了下来。这一圈流池十分雅致,轻烟萦萦迎来送往扬淮十八道名菜。
舞池顶上爆开一声彩球,一顶方阁凭空降下,书册被阁中信鸽挤落,化为翩跹泛着墨香的纸页漫卷翩飞。
楼上楼下箫笛渐起,青花汝瓷的茶杯被沾湿的手指抚过杯口,打散的一圈涟漪晕开了第一层墨。
长身玉立的少年侧影隐在坠下来的对联长卷之后,影影绰绰。在满目翻飞的书卷中让人看不太清。
苏明念不由自主被吸引,踮起了脚张望。
风来得总是突然。
她先看见了他的字。
遒劲有力,做论以‘浅春’入题,谈的却是木果尔部的寒冬粮应问题。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其字挺拔落拓,清骨凌凌。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于案牍处落笔,而后抬手。文人墨客早已候在环侧,楼上楼下诸多。
“晚生谢识呈,拜会诸位。”
谢识呈外表看起来斯文俊秀,抬起的眼睛却是油盐难进。毫无征兆的向她突然望来。
明念正站在窗边,被逮了个正着。
她倏地一下又坐回去,恰这时传书的信鸽飞向四方。一只胖乎乎的落在她手心,谢识呈意料之外地怔了一下,只来得及看见窗台上的一对小蝴蝶。
那是她头上的发饰。
眼睫又往下轻轻一压,谢识呈对旁侧几位同僚回以淡笑,先行一步。然后转身便往楼上走。
去抓她。
小蝴蝶对此尚未察觉,苏明念心里噗通直跳。脸颊也莫名泛起些热。
谢识呈,没长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明念双手捂住了脸颊。手上的信鸽也因为她的动作而将诗对抖落下来。
绿盈歪了歪头,完全不知小姐方才究竟看见了什么。怎么突然一下就坐回来了?
绿盈不知,但还是将信鸽抖落的诗句拾起呈了过来:“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苏明念扫了一眼,只有一个题眼,便是让文人自己做诗。这是苏三小姐最大的短板,为了不砸醉风楼的招牌,苏明念很有自知之明地起了身,带着绿盈就出了包厢:“知会金掌柜将东西送到府上。”
绿盈应声,主仆俩转身便要下楼。不想刚走了几步台阶却被迎面送酒上来的小厮给拦住:“姑娘,诗会才刚刚开始,不好现在就离场的。”
两人都顿了下,眼前的小厮面生,可能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她。苏明念被拦了路,又眼尖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楼上来,她想都没想就往后退了一步,拉着绿盈过来挡了挡。
谁知这一动作恰好将绿盈推到了小厮面前,她是个脑子直的。当即就整了整气势直起了腰来,嗓门十分引人注目:“大胆!你这新来的连我们小姐都不认识,敢拦我们的路,不想干了。把你们金掌柜叫来!”
那小厮的确是才进来的新伙计,资历尚浅也情有可原。只知恪守本分守好场子,当下见绿盈气势这般足。支吾了两下不知如何应对。
他当然听说过苏三小姐的名号,盛京城中少有人不知这位相府千金的大名。当年西狄与大燕战事频发,虽说现在也不算太平。到底没有当年打得那么厉害,大燕为了联合乌蒙两面应敌,取战上风。
明景帝决定派遣公主和亲。
只是人选尤为棘手,大燕皇室人丁凋零。庶出的公主倒是有好几位,但是为表对乌蒙的看重,明景帝决意派嫡公主前往。
合适的人选只有皇后膝下唯一的嫡公主夏月,和太后娘娘最疼爱华青公主。
夏月公主因早产自幼体弱多病,皇后娘娘几番声泪俱下,若是和亲,乌蒙苦寒。夏月公主只怕凶多吉少;华青公主虽然康健,却是当年太妃娘娘留下的唯一血脉。
太妃娘娘与太后情谊深重,在深宫互相扶持。太妃娘娘留下的遗物不多,华青公主算一个。
事情一时陷入两难,华青公主不是不能和亲,只是太后心疼她。不忍将太妃娘娘唯一留下来的女儿远嫁。可夏月身子太弱。碍于此,太后娘娘一时也难以抉择。
最后是华青公主自己去找明景帝请了旨,她只有一个条件,只要能找人绣出太妃娘娘生前为她准备到一半的那身嫁衣,华青公主就答应出使和亲。
便是给两边都递了台阶。
可想绣出那件嫁衣却极不容易,太妃娘娘手艺精湛,出身苏杭。给华青公主准备的那身嫁衣,便是用的苏绣和质地精湛的蝉翼纱和雨丝锦。
此等布料名贵非常,绣法繁复难以复刻,且需要在华青公主的嫁衣上直接绣刻,每一针要求都极为严苛。
一时间,连绣织局的女官都不敢担这个风险。
局面一度十分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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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其峰回路转的那个人,便是十五岁那年才刚及笄的苏明念。
具体细节小厮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件事情当时在盛京轰动一时,丞相府三小姐苏明念也是在那时继承了外祖遗志,却不是重操旧业开家传的酒楼,而是另辟蹊径专做钗环服饰的生意。
春意坊与望月楼也是在那时拔地而起,苏明念摇身一变,借着皇家的威势为自己铺路建楼,一路风生水起。
传言中的苏三小姐十分年轻。
小厮起初也不大相信,毕竟他们出身市井,少有机会能见到那传闻中的贵人。即便是逢年过节这般好的时机能够一睹芳容,丞相府外也是围得水泄不通。
挤都挤不进去。
百闻不如一见,乍一下见到真人。小厮才恍然,苏三小姐竟真如传闻那般二八年纪,便、便众星捧月!
旁人心中如何想,明念无从得知。不过看着眼前小厮通红的脸她也没计较。只是这诗对于她有些困难,明念抓抓脑袋想得认真,这简直就是在国学书院看天书的时候嘛!
最后她匆忙应了一句之前念过的诗,小厮哪里敢不应,赶紧退到一边放人走了。
绿盈走之前还冲人家指了指脑袋:“以后长点心吧。”
小厮忙应:“哎,哎好。”
绿盈也没时间再和他耽误,自家小姐走得急,她得赶紧跟上。
明念没想到会这么巧,方才不小心看见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谢识呈一身天青色直缀却靠得愈来愈近。
明念心快得近乎要蹦出来,她赶紧捏着团扇挡住脸。
成婚前新人是不好私下见面的。
不对,苏明念!你在想什么!
明念一个走神便没注意踩到了裙摆,她步子又快。登时便往下倾去,眼看要摔。
意料之外的一只手臂从腰间拦了过来,轻轻一带便将她扶正:“小心。”
本姑娘一世英名……
明念站稳,隔着扇面感觉到那双桃花眼下不显唐突的打量,不由将团扇掩得更紧:“多、多谢公子。”
明念说完蓄力将裙子提了起来,回去就给改了!一扇轻纱的掩映之后隐约能看见女子姣好的面容。
谢识呈也不拆穿,将自己的手臂收离那截细腰,下颌轻点应了一声。
那抹温热散得快,苏明念跑得比兔子还快。
本以为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此刻重叠,谢识呈唇边不自弯出上了一抹极轻的弧度。
后面跟着的亲信居山跟见鬼一般。
谢识呈注意到,上楼的动作顿了下,回头看他:“怎么了?”
居山下意识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又似憋不住,还是在谢识呈的注视下如实道来:“大人方才,笑了。”
“我不能笑?”谢识呈莫名,随即又问:“何时笑的?”
“……没。”居山看着自家世子这会儿沉静如水的面容,也觉得莫名:“是小的眼拙看花了。”
谢识呈没同他计较。
苏明念也不想计较。
可她一到相府……
10. 第十章
苏明念一回府便见到外面停着的两架马车,定远候府的标识最是好认,另一辆么,也不难猜。
便是祁太傅家的。
祁芸来了?
明念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快了些,绿盈跟在身后自然也瞧见了两架马车。
小姐人缘好,与小姐交好的贵女遍布盛京。但其中最为要好的便是定远候府的邢宜悦,以及祁太傅府上的姑娘祁芸,嗯……还有祁芸小姐雷打不动每次都要跟过来,且与她们年岁相仿的妹妹祁文瑶。
用邢大小姐的话来说,她们就是自家小姐的左右护法。邢小姐武力值不错,轻轻松松暴打几个流氓不成问题。最崇拜的人就是做将军的,做梦都想纵马提刀上战场。不过这会儿正大马金刀坐在院子里和祁文瑶,常秋、常夏围着打叶子牌。那满脸的纸条便是不可言说的战绩。
绿盈默默转回头,并没有看见祁芸小姐。
苏明念眼睛更好,早就一圈扫了过去。没见到祁芸,又听说二姐从礼部回来了,便是心下了然,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祁文瑶看着手里的牌,她也没比邢宜悦好到哪儿去。勉强还露着一双眼睛。
又输了。
对面的常秋常夏眉梢一喜,邢宜悦更是不遑多让。她今日可是拄着拐杖来的,被祁文瑶看见笑了她老半天。这会儿逮着机会,一把便将祁文瑶按住了,她虽然伤了腿但是手上力气没有折损。
抓祁文瑶跟抓小鸡崽似的,祁文瑶扭了几下没挣开。迎面便见常秋常夏挽了袖子过来了。
祁文瑶不干了,乌龟一样地往邢宜悦怀里缩:“我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我!”
“躲什么。”邢宜悦手长,一下就将她的下巴捏起来,力道不重,接过常夏手里的纸条贴在她脑门上:“哎,大大方方的,完事。”
祁文瑶放弃挣扎。
绿盈有些好奇,抬头一瞥看见几人脸上。玩这么大!
绿盈暗暗吞了下口水,自家小姐在前一步。飘飞的丝带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祁文瑶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一点点剥去她脸上的纸条,眼睫轻眨,闻见那丝淡淡的花香。祁文瑶一把便抓住明念的袖子告状:“念念,她们都欺负我,尤其是邢宜悦,还有你那两个丫鬟!”
常秋常夏见状纷纷福了礼,将残局收好,桌面理清沏了茶。
“小姐,这是今日刚摘的荷叶露。”
“嗯。”苏明念抿了一小口,味道很香甜,“二姐回来了?”
另外两只见状也抱着杯子喝。
“是。”常秋将茶壶放好:“二小姐在书房,祁芸小姐也在。”
苏明念猜到了,二姐这次从乌蒙回来带了许多好东西,其中便有太傅钟爱的名家书迹。不过这些都是要进贡给御庭的,祁芸过去便是拓写笔锋走势,再回去交予父亲。
祁芸写得一手好字,才情更是不俗。时人称其第一才女,在京中素有美名。有太傅当年之风采,只可惜大燕朝规女子不入仕。
祁芸又是太傅府庶女,处境有些尴尬。
祁芸生母徐姨娘原本是扬州名伶,因家道中落被迫以琴艺为生,后因太傅夫人生养艰难,彼此眼缘相合便被抬为太傅贵妾。
一年后生下祁芸,次年太傅夫人在徐姨娘的调理下得以生下祁文瑶。两姐妹小时候不太对付,主要是祁芸才情出众,处处压祁文瑶这个嫡女一头。
明景帝在位以来,看重嫡庶。受此种观念影响,祁文瑶也被人挑拨。祁芸在国学书院中因出身受到排挤,祁文瑶也因将嫡庶之分挂在嘴边受了母亲责罚。
她拉不下脸面和长姐道歉,那段时日祁芸出入独来独往。祁文瑶想求和又面子大过天,家中只有她和姐姐,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偏偏又别扭得不行。
直到后来,不知是从那一日开始,邢宜悦提着食盒坐到了祁芸对面。但仍有贵女私下议论说是两个极端抱团。
祁文瑶听着气不过,和她们吵了一架,但仍拉不下面子去和长姐说话。
然后,苏明念就来了。她从一出场就是众星捧月。知道用什么手段可以最快的速度收拢人心,对贵女们投其所好,又因为都还年纪尚小。过家家一般就能将许多不好的风气破除。
祁文瑶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苏明念和她们一点都不一样,她外祖是大燕名商。苏明念六岁就跟着外祖各地游历,五年去过的各种地方被她编成了一本手记。
若是出去见过广阔的天地,自然不会拘泥于国学书院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琢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不仅如此,苏明念回到盛京后第二年就进了游氏钱庄。那是盛京最大的钱庄,往来的钱款生意不是祁文瑶能够想象的。
这还只是在盛京的本家,往来各地遍布大燕的每一处郡县州府都有游氏钱庄的生意。游家虽然在当年为大燕捐了大半的家产,但黄白之物从来都只是次要的。
活水有源,只要根基不倒,四方开拓,从来都只是银子自己找上门。
游氏钱庄最聪明的一点就是和大燕铸钱司合作,因此,明景帝即便眼红也不会断了游氏的生意。
这些东西都不足为外人道也,祁文瑶自然也只是听说。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苏明念的心算,苏明念曾用一炷香的功夫算出了醉风楼三年的总账。并且事后掌柜们核对无一错漏。
祁文瑶越听越觉得苏明念在她心里的形象愈发高大,然后就被明念弹了一个脑瓜崩。
祁文瑶揉揉头,好吧,苏明念长得就是软糯糯的,一点也不高大。
“想什么呢?又追着你姐姐来啦,小尾巴?”
祁文瑶捂着脑门,天塌下来有嘴顶着,她撇撇嘴:“才不是,我是路过。想着好久没见着你了,进来看看。”
“是吗?”明念晃着脑袋摇了摇:“我不信。”
“……”
“就别逗她了,一会儿该气哭了。”邢宜悦剥了一瓣橘子递过来喂明念。祁文瑶在对面翻了个超大的白眼:“还说我呢,某人今天的拐杖很~好~看~”
邢宜悦状若未闻,继续剥橘子,就是不接茬。
祁文瑶一拳打在棉花上,哼了一声,也拿了个橘子给明念剥起来。
两人没再闹,邢宜悦看着明念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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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撑在掌心上,指尖在石桌上敲了敲:“有心事?”
明念惊讶:“很明显吗?”
“都写脸上了啊。”邢宜悦手上闲不住,又开始剥葡萄:“你回来的时候见谁了?醉风楼有什么俊俏美男?”
见明念耳上绯色加深,邢宜悦难得正了两分神色:“念念,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陛下既已赐了婚,我找人打听过,那谢识呈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明念眨眼:“说来听听?”
“就是……”邢宜悦其实也一知半解,但不妨碍她面色凝重认真:“他入仕未满一年便擢升内阁四品,为朝中重臣。父亲是景帝第六子,本身就是世子之身。他母亲也是清河崔氏血脉。你若是这个时候养情郎,可不好收场的。”
“你想什么呢!”明念倏地一下便坐直了:“我、我是那种人吗?怎会伺养情郎!”
“不会就好。”邢宜悦自知失言,默默避开了明念的视线,但仍小声呢喃了句:“我看你面似思春,这才想岔了去。”
祁文瑶附和地点点头:“是有一些像。”
“所以明念你在醉风楼遇见什么人了?”
“遇见什么人不重要。”一道清然的声线自月拱门下传来,祁芸从外面走进来,她刚拓写完书册,拜别了游冰梦。
听说明念回来,便往院子里来了。
祁芸袖子里夹着一卷画册,几步便到了凉亭前。祁文瑶看见姐姐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了块糕饼。
邢宜悦笑得开朗,一个起身来迎,忘了腿打石膏又被扯着坐回去:“等你好久了,怎么才来?还好赶上热菜,明念从醉风楼带回来的。”
“拓写费了些时间。”祁芸说着也坐下来,却顺道从袖子里取出画册搁在明念手边:“内阁谢大人的画像,先看看,若是不满意,我们再从长计议。”
话音一落,几人都凑过去。邢宜悦忙将画卷展开。几个小丫鬟也很好奇,但碍于小姐在此,都守住了规矩。
只有站在身后的绿盈恰好看到了全貌,她惊讶:“小姐,这不是醉风楼里那位公子吗?”
邢宜悦:“醉风楼?”
祁文瑶:“公子?”
祁芸:“已经见过了?”
明念点头:“就是碰巧。”
苏三小姐的演技倒是挺好的,明念此刻倒是很淡定,就是耳稍的颜色压不下去。
祁芸坐在对面,不动声色的打量让明念有些心虚。她低下头:“快吃菜吧,一会儿该凉了。”
祁芸不好打发,她吃了一口荷叶鸡便放下筷子:“若是单看皮相,谢识呈确实不错。”
“但若是论及品性,明念,你且知晓几分?”
祁芸一句话点明要害,明念放下筷子摇摇头。那点因为初次见面的羞涩与暧昧渐渐在胸腔中平息。的确,这不是少女慕艾这般简单。她日后,是要嫁与谢识呈为妻的。
“既然不知,那我们便想办法探一探。”
邢宜悦凑过去:“怎么探?”
祁芸拨了一下西湖醋鱼的尾巴:“月底,中书令大人——”
“寿宴。”
11. 第十一章
每日散朝以后,明景帝惯例会去养心殿坐一阵子。
主要是处理奏折,今日倒是没什么不顺心的,倒是西狄金乌部被大燕从渭河打到了马天关以北,捷报频发,明景帝心情愉悦。
等秋收回军要大摆宴席。
谢识呈坐在下首,手里拿着几份要送回内阁的奏章,表情疏淡平常。
金乌部是西狄的强部,此前一直占着渭河边界,马天关几受其扰近乎沦陷。又怎会轻易被燕军打到马天关以北?
不免让人怀疑有诈。
但明景帝恍若未察,当今天子工于心计。谢识呈不得不防,自南巡救驾之后,谢识呈始终藏锋。
“允璟,你过来,看朕今日这字写得如何?”
“陛下笔力遒劲,想来是战事告捷,陛下心情愉悦。”
“不错啊,这西狄多久没打一次胜仗了,朕要重重地赏。自你父亲退出战场以后……”明景帝说着便放下了笔,将手背在身后:“他近来身子可好?”
“倒也康健,只是臣近日忙于京中,疏于顾怀。”
“盛京与江南甚远,倒是不能常见。你与明念的婚事定在三月,也该好好准备了。”
“是。”
谢识呈的确还要再回一趟江南,婚期将近。谢识呈住在采买的宅子里,父亲是景帝第六子,封号为安,旧时的安王府邸排场阔气,也定期有人洒扫。
但若是迎娶世子妃,必然还要再加修葺。
此遭回去,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
谢识呈没有走水路,归期不定。回来的那日谢仪真刚打完马球回来。她梳洗后换了一身衣裳便进了呈园。
绕过满园漂亮的迎春,谢仪真在书房外悄悄探头,窥见几道心腹的身影。她撇撇嘴觉得无聊,便拿了一捧鱼食去喂湖边的锦鲤。
兄长真是没意思,在京中政事还没忙够吗?怎么回家了也要着人来商议,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迎娶明念姐姐的婚事吗?
谢仪真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开心,鱼食撒得跟不要钱似的。虽然远在江南,但是明念姐姐的名字却十分响亮。
赐婚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谢仪真都高兴呆了。她长这么大也去过一次盛京,当时便满心满眼地想去找仙女姐姐玩。结果得知姐姐随外祖外出游历,仪真心里还轻轻碎了一下。
为此伤心了好久。
后来她及笄以后又想去盛京,金陵各地却忙着为适龄女子相看人家。谢仪真不想嫁人,娘亲便也不急。遇见合适的便看看。
谢仪真理由还很充足,哥哥都还没成婚呢,怎么能催她呢?
这一点,娘亲倒是有些着急。
崔凝荷不是没给谢识呈相看过金陵各府的贵女,只是他一心扎进学问里。自打从西狄回来以后,便决心科举。
父亲为此还生了好大的气,但拗不过兄长心意决绝。
说好听点,谢识呈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说难听点,谢仪真觉得兄长就是个犟种。但是抵不过犟种好命,本来以为按兄长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考虑娶妻。
谁知道皇爷爷大手一挥,就给兄长定了婚事。
娶的还是仙女姐姐。
呜呜呜她承认她有些羡慕了。
不过羡慕归羡慕,对于这桩婚事仪真还是很期待的。母亲也是,聘礼早早便着人备下了。这段时日一直在清点添礼。
库房里满到堆不下,好容易等到哥哥回来,便是要同他最后再做商议,敲定最终的礼单。
成婚真是好繁琐呢。
仪真想着见议事的幕僚们走出,她避让到凉亭之后,等人都走了。她才提着裙摆跑向书房:“兄长!”
谢识呈见着她,表情不复方才议事时的疏冷,柔缓两分:“仪真。”
“你忙完啦?”仪真确认人都走完了,这便大着胆子走进来。她其实很少来呈园的书房。哥哥小时候倒是还能抽出时间陪她玩,脾性也没有这般冷淡。
反而越长大,愈发变得不近人情,实在不好亲近。
不过到底是亲兄长,仪真也没那么发怵。在书房来回走了几步,她将兄长打量一圈。
怎么愈发老练稳沉了,当官这么可怕吗?
仪真想着不禁有些发愁,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兄长这般,明念嫂嫂可不会喜欢的呀。现在哪家姑娘不喜欢温柔解意的邻家少年郎。
她兄长左看右看也就占了个皮相的优势,若是时间长了,仙女嫂嫂发现这漂亮皮相下装的只是一块不会开窍的木头,只怕会厌了弃了这便宜的夫君。可怎么能抓住仙女的心啊?
一想到此,仪真脑子里不免浮现自家兄长深闺怨夫的模样。
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思及此,仪真表情愈发得凝重。谢识呈却觉得莫名,小妹一段时日不见,又神叨叨地想做什么?
“哥,你在盛京见过嫂嫂了?”
谢识呈刚要将一本书册放回架子上,闻言回头瞥了她一眼,眉心稍敛:“尚未成礼,不要乱喊。”
仪真垂着脑袋点点头,她想着板上钉钉一时口快嘛,被兄长提醒也知这般口无遮拦于仙女姐姐名节有损,便低头认错:“所以是见也没见嘛?”
谢识呈握着书册没有松手,目光落在书页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忆起那日的醉风楼。
他当时想借着会谈摸清朝中不甚明朗的势力,也借机拉拢。倒是没想到能在那里与她碰见。
抬头无意间的一瞥,她同他如出一辙的怔忪。可是躲闪得那样快,叫他没有看清,只来得及瞥见那一对附在窗边的蝴蝶。
是故意的吗?
不然怎么偏偏就露了一对发饰出来,勾得他转身就上了楼。
意识到自己想法唐突,谢识呈及时止住思绪,对着仪真略一点头。
偏自家小妹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跟着便凑了过来。眼睛里的好奇愈发丰实:“明念姐姐现在长什么样?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不对,应该是比小时候还漂亮!我听说明念姐姐现在可厉害了,还自己做起了生意……”
这一点谢识呈没有否认,她现在,的确还挺厉害的。
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了。
不过还是如从前一般明艳,甚至因为年岁增长,到了难以遮掩的程度。也被不少的人觊觎。
谢识呈想到这里,没发现自己的手心暗暗收紧。
他将捏了一会儿的书册缓缓放下:“下月王府修缮,你去盛京,应当能见到她了。”
-
仪真知道能去盛京后心情甚是愉悦,连着晚膳都多吃了一碗。这会儿正同丫鬟们走在院子里消食。
谢府占地广阔,仪真走了一会儿便拐到了永园。这是父亲与母亲所在的院子,仪真当即提着裙子走进去,却没有寻到母亲。
听底下人说是出府去了,杨记书行新到了一副名家山水,是前朝无涯仙人流传在世的真迹。稀世罕见,母亲打听到明念姐姐喜好书画,特地派人四处收集。
这一幅真迹也是蹲了许久,光定金就让仪真瞪大了眼睛。母亲却笑着轻拍她的手背,钱财银帛都是次要的。
她是真心欢喜明念,这般郑重既是代表了她们谢府的态度,必不会薄待相府千金。亦是希望明念能开开心心地嫁到他们家来,而不是所谓的皇权裹挟而迫的无奈。
这般沉重的威压,她们做长辈的受过一次便已足够了。
她还是希望这是一份好的缘分。
母亲这般郑重,仪真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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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不例外。她走了一圈得知母亲不在,便准备回自己的园子,可是走之前无意路过书房,又听见了里面父子交谈的声音。
兄长也在?
仪真也知偷听墙角的举止不太成体统,可是耳朵自己要过去的。
她转身冲着丫鬟嘘了声,丫鬟浅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地站在原地给自家小姐望风。
“儿子知晓。”
两人也不知之前在谈论什么,仪真半路过来听得云里雾里。恍惚间又听到一句:“婚事已成定局,多思无益。”
仪真当即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只听见门外浅灵的一声惊呼:“小姐!”
屋内的两人听见动静也出来得很快。
父亲和哥哥都站在门边,书房外面就是花坛,刚下过雨泥土还是松软的。仪真摔得不疼就是裙摆上沾了些泥。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摔了?”爹爹走下来查看,仪真摔得狼狈这会儿丢了个大脸,想到自己偷听被揭穿更加脸热。但转念又想着方才哥哥在房间里说的那些话。
他什么意思?
莫不是嫌弃仙女嫂嫂吧?
仪真想着也来不及羞愤了,狠狠向亲哥翻了个白眼就气冲冲地走了。只留下一道远去的背影。
丫鬟浅灵向两人告辞,谢闻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姐,浅灵便也很快追了上去。
谢闻交代完,又转头看着凭栏而立的儿子:“又惹你妹妹生气了?”
“是她自己心性不定。”谢识呈对父亲举礼告退:“父亲平日也别太娇惯了她。”
谢识呈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留着谢闻在原地愣住了。
怎么还怪到他头上了?
反正不该怪到她头上吧?仪真越想越气,最后甚至还有些委屈。她有些愤愤地抹了下微红的眼睛,替明念姐姐打抱不平,当即便站了起来。
她不能任由明念姐姐受委屈,三月便要大婚了,在此之前。谢府要先同礼部一道去中书令府上下聘,届时需要亲赠婚书。
她原本还满心满眼地期待着,可现在觉得,指望兄长,或许他连婚书都不会写。
届时要明念姐姐该如何自处?
仪真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当即跑到书房自己研金磨去了。
谢识呈回去的时候就见在灯下认真着墨的仪真,恍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由紧了步子过去:“在做什么?”
仪真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她还气着呢。但是被那双如冷潭似的眸子望着,她到底怯了怯。忍不住小声答:“写婚书啊。”
谢识呈简直气笑了。
他娶妻,婚书还轮到妹妹写了?
一时间,兄长并没有应她。他似是语塞梗住了,轻敛着仪真铺在案上的字,谢识呈抬指压住:“我记得你是师承学儒李先生。”
“是啊。”仪真没想到他还记得。
却不料下一秒又听见他说:“此迹,不像是他的学生。”
“……什么?”仪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反应过来脸蹭地一下就红了:“我、我这字还好吧。”
仪真说着自己也看了眼,底气也越说越弱。
怎么这么丑?!
“别胡闹了。”谢识呈提臂便将仪真掂了起来,他常年习武用力的方式很微妙。仪真也没感觉到痛自己就站起来了。
谢识呈自己坐在书案前,重新从备好的红纸上压了一块玉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赐婚是天家谕旨,只是陈述。”
谢识呈打量了一下篇幅,取出一支惯用的喜红毫笔,又抬眸看了一眼仪真:“你若是不放心,便留在这里研磨。”
言毕,他便垂下眸认真执笔。
“系山河为证,敬神鬼为凭。予妻苏氏明念,备下婚书……”
12. 第十二章
婚书其实有长有短,但越是世家大族,对嫁娶之事便越为看重。何况是御上赐婚,礼部也会备一份礼单作为呈吉。
婚书的内容一要将聘礼的名目金墨记册,二要添列族谱,往上数只须列几位声名显赫的长辈,再者便是父母亲族一类的远近亲疏。最后便是一篇长文婚赋。
谢识呈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认真得过分。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沉浸,中途仪真都挨不住困乏先去喝了一碗甜汤。
崔凝荷也着人给他送了一碗来,但不知是搁了多久,这会儿已经冰凉。
到子更天了,他从未这般晚歇过。
谢识呈稍作松泛,抬腕落笔。垂眸看着落款处那两个并列的名字,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恍惚。
看了一眼。
忍不住又看一眼。
落金喜帖在烛灯下愈发显出两分即将成婚的意味。
心里溢出一丝特别的情绪,谢识呈没有多想,抬手用玉案压住两边,等着墨干。
-
回京很快提上日程,因为东西多,最后还是走水路。光是聘礼就单独装了一艘大船,请了江南排一的镖局和谢府自己的护卫,每一层都有上百人轮值。且还不说崔氏有头有脸迎亲的人。
启船那日十一艘大船渡满临江,可谓是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水路走得快,因为方方面面都做足了准备。所以一路虽然经历了些波折到底也算平顺。达到盛京后,崔凝荷便去了本家的大宅。
最后东西太多,还是之前购置的五处宅院也一并用上了。
至于安王府邸,大体的修缮已经完成,至于内里重点的布局,关乎大婚。还得由崔凝荷主镇,谢识呈公务繁忙,但对于此事也上了心。
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请了当年帮先帝修葺过行宫的王老先生出师。和崔凝荷讨论过布局又去找父亲的旧友帮忙定了图纸。
除此以外,政事上也没有能让人分心的地方。定州州府欺压民田之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牵扯进了京官。大理寺的人去查,转头证人便在府中畏罪自尽,朝中局面不算平稳。
谢仪真来京中的这几日,听丫鬟浅灵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才知道盛京是这般景象,换作是她,只怕根本忙不过来。
也就只有兄长几番操持还不显慌乱了。
“那这般下去,哥哥大婚……”
“小姐放心,世子殿下前日已暗中将定州的证人带去面圣了,中书令在其中作的保举,这件事不日便可水落石出。世子殿下厉害着呢!”
那是,仪真摸摸下巴。兄长也就是性子冷淡了些,行事作风谁人见了不夸一句年少稳沉。
看看,这来京中才多久,都搭上朝中二把手了。
仪真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于是她看向旁边在给她做八宝花茶的贴身女侍:“初柔,今日母亲或者府上可有收到什么帖子?”
初柔放下捣茶的手,认真想了想:“有的小姐,不日便是中书令大人寿宴,派人给咱们递了帖子。”
“夫人说届时便要去过府,顺道和温瑜夫人商议下聘的事。”
温瑜夫人便是朝中一品诰命夫人,中书令大人之妻。
-
正月十八,元华街上人声鼎沸,似是比平常还要热闹许多。
往下打听,便知今日是丞相大人寿宴。明景帝一早便着人从宫中送来了备下的贺礼。是圣上御赐的一副联字。
多年过去,中书令为官清正,恩宠更是屡次加身惹人羡艳。
这般想着,不禁有人提到了府中三小姐的婚事。只感叹其人命好,得以做丞相府的乘龙快婿。却也有人反驳。内阁谢大人是有几分手段的,近日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定州官府案,扰了陛下多时。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虽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但林林总总的言说倒是听了不少。背后之人莫过于朝中重臣,或许还与天子膝下有所勾结。
本来层层勾结都快遮掩过去,派过去的探子在那边走了一遭,留下的都是死人。却硬是让谢识呈保下一名重要活口,敲了登闻鼓翻案。
“这位谢大人来京中几年了?”
“德祐年间独出的三元进士,去岁才上任啊。”
那人一听惊到,似是难以置信:“那才不到一年,就做进内阁了?”
“岂止——”那言说的人要懂得多些:“他这次翻了这么大的案,只会再升。且四下你随便一打听,那康阳城旱灾的事,又是定的他!”
“那是了不得……”
“所以说那般大人物岂是我们能随意评足的。他与三小姐的婚事,想来便不简单。不过倒也是门当户对……”
百姓们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好不热闹。
相府门前更是宾客往来络绎不绝。
苏宜民本想从简,但思及明念婚事,也当热闹些。不好让人瞧着落寞了去。这是他们相府第一次嫁女,排面从一开始就不能落到低处。
他怎么样无所谓,他们念念可是万不能委屈了的。
清俭为上的苏宜民在儿女之事从不随意,他因为官职之故不便宴请朝臣。今日却不一样,明景帝一早便命人送来了提字。
虽未亲临,个中意味却已分明。
既然定了明念的婚事,明景帝自然也当有所表示。
此次的意思,便是大办。
这么好的机会,苏宜民当然也是只老狐狸。
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来了大半,带来的家眷人数可观。
谢仪真除了家中年宴还从未在哪家府上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寿宴。王公贵爵、朝廷命官,世家贵女……人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元华街从入口处便站满了大内统领及禁军,贵女们见着那带刀的侍卫难免心惊。仪真倒还好,她胆子大,这般情形也没有露怯,只是看着往后数不到头的马车长队,暗暗咋舌。
这相府的人脉,真正是让她开了眼。
可不是开眼吗?除了京中这一带错综复杂的人际,游氏一脉的亲缘更是无边广阔。
除清河崔氏外,宴上好几系大族的影子都位列席上。且来的都是宗室子弟,谢仪真一眼望去,皆是能对上名号的。
虽然早先便知明念姐姐家中显赫,父亲位居中书令多年,仅屈居一人之下。是撑着大燕时局一方不可或缺的梁木。其家中却并不全全倚重中书令的位高权重。
毕竟伴君如伴虎,帝心难测。
到底还是要自己稳固。
因为两家姻亲的关系,谢仪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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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那里得知的事要比外界知道的更多一些。仙女嫂嫂不仅明面上的生意做得好,背后其实还是游氏一族传到这一代的主事人。
“想有大燕,必有游商。”这句话虽听着是句打油诗,被市井小儿们争相传唱,但背后所含的韵味却也并非是虚传。
虽然当年先帝继位以后,游氏外祖将大半家产献为国用。解了当时几方的天灾和军应,为大燕百姓所爱戴。
却也不免令人唏嘘,那庞然的游氏商行就这般不复昔日荣华,现在看来,谢仪真倒是觉得未必。
大燕开朝以后,几系世家大族少说也有百年基业。自然最是懂得趋利避害,怎样维护自己的利益。因此几姓之间不仅互通姻亲,稳固权势,更是在许多地方都有错综复杂的合作。便是小姨,九年前也嫁去了陇西。
便是这般护利的几家大族,都同游氏往来密切。
仪真一路看过来思绪频发,见到了许多平日里不曾见过的人,都显得没那么闹腾了。
但因着同相府有着最直接的姻亲,且大燕立朝以来几族势力都有起伏。他们崔氏虽分隔几地,却半分谈不上衰败。
如今哥哥在朝中势如破竹,更是让无数双眼睛都盯了过来。
仪真面上不显,只收在袖子里的手稍稍攥紧。
好多人啊!
好在她面上功夫过得去,且在下马车时便有人前来接应。是今日专门得了令,前来伺候崔氏小娘子的常夏。
“谢小姐这边请,注意脚下。”常夏引着仪真去往主院的宴厅。崔氏主族的诸位都安排在了宴席正东侧,视野极佳。
“府上好生热闹,来了好多人。”
常夏闻言轻轻一笑,继续引路:“是。”
仪真见她这般姿态,渐知亲和,便忍不住与她搭话:“你可是房中伺候的丫鬟?”
常夏闻言也答:“奴婢是三小姐房中的侍女。”
仪真一听执着扇子点了点头,明念姐姐家中行三。
“可是明念姐姐派你来的?”
“谢小姐聪慧过人。”常夏应。
仪真心情愉悦,觉得这名侍女真不错。更感叹仙女嫂嫂的周全。只是她刚才逛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仙女嫂嫂。
“那明念姐姐呢?我们何时能见到她?”
常夏本来想应,抬头却瞥见迎面走来的男子。形容俊美姿态亦非常人能比。常夏之前同红绮在主厅认过人。
自然认出这是何人,当即便目不斜视地垂下首。
仪真自然有些意外,她愣了下:“兄长,你怎么在这儿?”
常夏在一旁适时提醒:“谢小姐,已到主厅了。”
仪真这才发现她同兄长站在主厅门前,里面是往来入座的宾客。她当然知道兄长今日会在府中,只是没想到他忙完这么快。
他早上还被叫去宫里了呢。
谢识呈见着妹妹,手背在身后。他刚同大理寺少卿段恒聊完政事。这会儿遇见便不再站在原地,带着仪真入席。
甫一进去,两人刚坐到席间,明念恰抱琴而出。
脸上戴着半面珠纱。
苏明念落座,主厅内喧嚣渐止。
珠纱之后的美人掩面一笑,抱琴对众人举了一礼。这便坐下拨弦。
13. 第十三章
一声弦起,流水翩然入瓮。峥声跌起,急,急转。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息,仪真不知这首曲子是什么,一时间只觉得磅礴悠扬。
她转头,却见着兄长在思衬中凝眸。
这首曲,是《塞外西狄》。
曲谱为第一位和亲塞外的公主所作,后经传流回中原。再由华青公主改编,不同的人弹奏都有不同的意味。
或孤漠的荒凉,或断肠忆乡的愁思。而在这寿宴的日子,明念却将这首曲子弹出了沙场的铿锵和盛世的繁华。
愈往后,愈让人移不开眼。
经由她手指抚过的地方,音韵都犹如清泉一般泄得一气呵成。突然,也不知怎地,从明念袖中飞出第一只蝴蝶,吻上琴弦,盘旋在半空。接着便是四面八方的蝴蝶翩跹而至,翅振得温柔而不显凌乱,让人饱足了眼福。
高|潮来了。
明念指尖的动作愈发加快,蝴蝶的数量也甚为可观,琴音余响,万蝶振翅。
苏明念落下最后一个音的时候,从两边阁楼上降下一副对联。
明眼人看出这是御上亲笔,便是贺中书令大人寿宴。只是诗文作风略显矫揉,反倒衬不上这大气磅礴的曲演。
“明念献琴一首,贺父亲大人生辰。”明念说着便站起来,少女姿态匀亭,举止得体有度。落落大方朝四周宾客看去,弯腰献上一礼:“今日,礼迎诸位宾客,赴宴。”
掌声迭起如雷鸣,明念含笑退至后厅。
仪真看得意犹未尽,手拍得通红。见兄长依旧跟个木头似地坐着,似乎还沉浸在其中,没有回过神。
仪真撇撇嘴,兄长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若她娶到这般令人羡艳的妻子,她巴掌都能拍上天去了。
明念将场子热起来,这一出万蝶振翅可谓是叫大家饱足了眼福,后面的氛围就不消再操持了。
仪真坐着看了一会儿歌舞,吃了一叠点心便坐不住了。兄长方才也离了席,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常夏,将人唤来。
常夏领着人去到后院主厅。
丞相府园和她们家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仪真一路都不知道绕过了多少道环廊园厅。若不是常夏在旁边引路,她指定要迷在里面了。
“小姐,前面就是了。”
绕过一道月门,常夏在此处站定。仪真抬首微作打量,入目便是一片岌岌梅林,皑皑如雪。
叫人美得来不及眨眼,恍然仙境一般的花瓣缓缓淋下来。
白梅在江南不常见,更何况是数量如此可观的一片。仪真一下就看呆了,但见着常夏的反应并无什么特别。仪真也不着痕迹地端庄起来。
呜呜明念姐姐的院子真的好漂亮!
仪真面上镇定地往前行了几步,这会儿注意从白梅林转移回来,不免有些紧张。
马上就要见到明念姐姐了。
初柔和浅灵也被那片梅林美了一大跳,简直比她们府上的樱花还好看。主仆几人往前走,转过一道拐角的时候,仪真却先看见了一个身姿英挺扎高马尾的女子。
仪真有些印象。
方才明念姐姐弹琴时末尾万蝶振翅,随之而来的便是御上亲笔的对联从楼上放出,她当时往上抬了头,其中一卷便是由这女子放下来的。
展卷一挥间,很是飒爽。
仪真停了步,常夏在一旁委了委身:“邢小姐。”
邢宜悦转身,听见动静向她们望来。见着常夏并不意外,倒是谢仪真让她惊讶起来。
邢宜悦往前走了两步:“你是谢识呈的妹妹?”
谢仪真见她认得自己,点一点头。不料下一秒便见邢宜悦搭着她的肩膀按了按:“长得好可爱啊,我叫邢宜悦,是明念的手帕交。你是来找明念的?”
仪真没料到京中的女子行事作风还有这般轻直的,却也不讨厌,仪真轻点头:“明念姐姐在里面吗?”
邢宜悦想着明念之前的话,几人对谢府的情况自然也知道一些。
况且明念幼时走失,还在谢府借住过几日。口中时常念叨起谢府的小妹,如今看来,但真如言说那般可爱。
邢宜悦想着便摆起了姐姐的架子,对谢仪真很是照顾:“在里面呢,不过这会儿在更衣。一会儿还得出去会见宾客。”
仪真点点头,不知是时日将近,竟提前觉出了几分婚宴的味道来。
大婚当日,想必明念姐姐也该这般忙吧。
不对,按照大燕礼俗,新娘当日是不会出来见人的,宴饮之事便会落在郎君身上。
届时,兄长便有的忙了。
仪真一想心里便溢出了几分对大礼的期待,不免更高兴了些。邢宜悦见这小姑娘活泼,也乐意带着她。
两人在外面凉亭坐着喝茶等待,离月门隔得不远。
没一会儿却见一白衣仙君模样的男人从外面进来,这里其实不是明念的闺阁。只是今日暂时用作更衣的地方,往来并没有那般讲究。
不过来人也很重规矩,想来是提前有所探听。
这会儿步子只迈到门下便停住了,还是邢宜悦一眼望见险些呛了口茶,才赶忙起了身:“雨霖君?”
邢宜悦走过去,男人对她举下一礼:“邢姑娘。”
仪真吃着桌上的点心,有些不明状况。常夏见她茫然,便主动解释道,望着远处的两人。对方的身形气度极好,挺拔温雅。离远一瞧,真如谪仙一般。
“那位是雨霖君,无涯仙人门下首徒,是我家小姐师兄。”
无涯仙人?仪真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虽未见过无涯仙人,可母亲前些时日筹备聘礼花了不少功夫,其中便有一副无涯仙人的竹山后溪图很是不俗,令人惊叹。
母亲着人采买,费了好一番功夫。
她当时在自家库房见着时就被开了眼界,画风同时下兴起的富贵花鸟不同,也不是密集冗杂的街市长作。
独树一帜的山水奇才,让人见之亲临其境。
那独一份的道骨仙风让仪真在心里记了许久。所以纵使她并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行踪不定的无涯仙人,如今看着眼前这位气度清绝的公子,也直觉他和无涯仙人本尊的气度相合。
竟然是首徒吗?
仪真想着也起身走过去,邢宜悦在跟前,同对方见了礼。
对方回她温柔一笑,随即便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今日事宜仓促,不便多留,劳烦邢姑娘代为转交给三小姐。”
邢宜悦接过那柄卷轴,见用匣盒所封,自然不便打开。但也隐约能猜到是什么:“雨霖君不妨再等上片刻,亲自交予明念。”
邢宜悦想着,明念自从游历回来,也是多年未曾与旧人相见了。
闻言,身后跟着的随童却现出难色:“公子有要事在身,今日得赶在晌午前去宫里为长公主作画。”
邢宜悦稍稍一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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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倒真耽误不得。
雨霖君回以失陪浅笑,言辞却依旧温润:“待明念大婚之日,必定亲来恭贺。”
“欢迎。”邢宜悦与人告辞,对方作礼别过,举止挑不出丝毫差错,连谢仪真也没落下。
等将人送走,邢宜悦打量着手里的卷轴,仪真却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有些分神。
可别是她话本子看多了吧,同门师兄妹什么的。谢仪真想着便紧了下手中的帕子,还好。两府的姻亲是定局,不然她还真为哥哥捏一把汗。
雨霖君这样的一看就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不行不行。
这一点小插曲让谢仪真一时浮想联翩,另一边,谢识呈也听暗探报来宫里的动向。
长公主今日召了名家大手进宫作画,谢识呈对于江湖名家并不关心,他看的是时局。这一位雨霖君倒是牵扯出许多隐蔽的痕迹。
雨霖君原是京城董家的小儿子,二十三年前朝中动荡,魏照海的干爹魏明宦官掌权,一人之力侵吞国库五之有二,贪了运往西狄的粮饷银子,又勾结时营副将通敌。致使燕军大败石硚关,西狄大军踏破城门,屠民两城,坑军数万……谢闻也在那场仗中断了右腿。
威远将军怒火中烧,兵士血刃犹尤在耳,要与朝廷清算。文人学子大燕百姓也是口诛笔伐。大燕朝堂却交不出人,最后由谢闻先斩后奏勒死了魏明才勉强平了民怨。
却也落了帝王威严,与明景帝生出争执,领旨避去江南,多年来未曾再踏入盛京一步。
这是谢识呈从现在的探报推出的当年局势,眉心微敛。并不觉得如这般简单,明景帝虽然让利世家巩固皇权,却并不重用宦臣。
魏明能做到这个地步,只可能是被人推出来当了幌子。真正谋其……
谢识呈思绪点到为止,水尤深,不便妄下论断。而这位雨霖君自是当时董家被人构陷,失势以后被魏照海为首的子孙弄进大内给好男风的魏明做的献礼,很是受了一番折磨,好在后来为游氏太公所救,后拜其好友无涯仙人门下,成其首徒。
苏明念随外祖游历的那几年,便有一年是跟着无涯仙人在闻竹山学画。
思绪隐退,谢识呈起身去寻中书令。今日来给人做寿,他这个未来女婿自然也该有所表示。谢识呈脚下不疾不徐,端的是从容恭谨。
一路所到之处遇见不少人,直到转入一片梅园的前苑,与一人擦肩而过。
谢识呈脚步未停,依旧向前而去。
那与他擦肩的人却定在原地,回了头。随童见雨霖君停下,便也跟着滞足:“公子认识?”
方才那人气度矜绝,想来不是泛庸之辈。
“不认识。”雨霖君回头,思绪里闪过谢识呈腰间的那枚青竹玉坠。
师父曾说,明念的命缘极好看,便如闻竹山下的闻竹公子。起初,他并不懂这话的深意,也曾以为品若君子。
后来方悟,无欲之身又有何求?缘分早落他处。
君子如竹。
“走吧。”雨霖君回神间已不见波澜:“别误了时辰。”
谢识呈进了梅园,此处倒是安静,一拱月门穿过,吹来的风拂落簌簌花瓣。他抬眸,乱花渐欲迷人眼,白梅丛中一独春。
苏明念穿着一身海棠裙衫,发上丝带飘飞,眼眸盛着荣荣的春意,与他毫无征兆对上了眼。
十一年至,窈窕淑女,君子已立。
识呈哥哥,久违了。
14. 第十四章
谢识呈移步到正厅,梅林后的那道身影也匿了踪迹,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白梅香气和似被雨气蕴染的花瓣铺在青阶石块上。
谢识呈回了神,苏宜民已在厅中等候,二人就朝中时局展开对谈。一扇八宝檀苏屏风之后,姑娘们的视线聚在一起。
祁芸抿唇思衬:“是我疏漏了,不曾想过这般。”
“嗯。”邢宜悦虽然听不懂但附和着,目光落在谢识呈的身板上打量一番。末了抱起手臂:“这身板看着倒是不错,就是不知身法如何?”
两人一人论文一人论武,祁文瑶只得透过屏风艰难渡去一眼。她倒是认真想了想,末了给出一句:“形容俊美。”
“……”引得左右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像是这般明显的地方倒是不用刻意再提。
祁文瑶不满地努努嘴,那她光看能评出什么,长得好不就是顶要紧的吗?她以后要是嫁的人长得帅,吃饭都看着香。
再说,念念都还觉得好看呢!
三人足够契合,光用眼神就完成了一系列的拌嘴争辩,随即一致看向立在旁侧的少女。
明念显然还在怔忡,方才好友们压低了声的评论她不是没有听见。视线之所以没有移开,是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她或许,并不排斥嫁给谢识呈。
-
二月十三,黄道吉日,宜嫁娶,宜下聘。
崔凝荷登门拜访,与夫人游温瑜在厅中相谈甚欢。其实二人早在之前便有所接触,崔凝荷在江南时便同温瑜夫人通过书信。
两位当家主母商讨个中细节,后来更是在寿宴上一见如故,定下了二月十三登门下聘的吉日。
此次礼程自然也有礼部的人在场,唱吉报名以后。崔凝荷又单独让人拿出了一套箱奁。
小叶紫檀金匣逐一打开,里面是先朝时期明孝太后的一套翡翠头面,曾赐予崔氏女子,代承至今贵重非常。
当年传下来的仅有一副翡翠头面,已是价值连城。崔凝荷为表心意,又请匠师复原图纸打了配套的钗环耳饰,连出水都是清一色的透亮名贵。还有崔凝荷特意准备的白玉燕轻镯。
温瑜夫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但也免不了心底讶然。
崔氏这一次求娶,真是里外都做足了功夫。
游温瑜将婚书过目,唤玲珑去知会明念出来露面。谢识呈自然也等在正厅。
那婚书经由玲珑代为转达,到了明念手里。
她见过他的字,曾经在醉风楼。明念一眼便认出这婚书是他亲笔所写,一颗心不由得跳快几分。按大燕的规矩,婚书并不用非由郎君亲笔,也可由族中亲长代劳。
苏明念想到此,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究竟是崔氏大族的礼仪教养使然,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所幸明念并不在此纠结,他愿意亲笔,态度上便也显得郑重。
明念最不喜旁人敷衍,谢识呈这点倒是让她满意。
明念想着便理了理衣裙,来到垂花厅。她被母亲唤到身边见过崔凝荷,改口茶不是现在喝但礼却是要受的。
明念其实早在来时便听玲珑所言,通晓了局面。但在迈进门时还是被那套行云流水的翡翠头面顿得稍稍滞了一步。
这套头面的贵重,旁人可能一知半解,但苏明念作为望月楼的大东家,却是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那桌上还摆着一顶凤冠。
苏明念看着那满目璀璨的东珠,狠狠克制住了想要跳动的额角。
面上稳若泰山,用来掩饰心底的骇然。一眼便知这是谁的主意,崔夫人正含笑看着她。
明念自是笑得大方得体,盈盈的身段挪过去同崔夫人见礼。
她笑起来唇边的两个梨涡很是漂亮,崔凝荷看着小姑娘这标致模样。打小的美人胚子,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
崔凝荷牵着明念的手便笑着舍不得放下,倒衬得旁边的人反应稍显冷淡。
崔凝荷匀出目光扫了儿子一眼,半是无奈看着那稳如谪仙一般的儿子,索性收回眸光继续看眼前伶俐可人的小姑娘。
“我这儿给你备了一对玉镯,瞧瞧,可看得上?”
明念哪有不应的,自是笑着将美眸落过去。那一对玉镯躺在谢识呈的手边,男人端正的坐姿本落在梨花椅上,闻言先一步直身而立,与明念的距离霎时便拉近许多。
她没想到他会这时起身,更不曾料想那修长隽白的指节会执起那只玉镯向她递来。
手腕被温润的掌心牵住,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摩挲过她的皮肤。谢识呈清淡的嗓音落于耳侧:“明念,允璟今日前来下聘。”
“愿以镯相赠,请汝为吾之妻。”
‘妻’字落于明念耳畔的同时,那玉镯也滑进了她的腕间,仿佛某种天地的见证,系在了两人交握的手心里。
明念耳尖倏地一烫,被牵着的手下意识往后一撤,不料却被他微微施了力,反攥得更紧。
谢识呈没有问她为何后退,只抬起薄薄的眼皮向她望来。
那双墨眸太幽深,让她难免心颤,堪堪眨眼。
好在谢识呈没有穷追不放,不急不缓将另一只白镯也套进了她的腕上。指腹再一次似有若无地擦过,终于彻底收回,他垂手放在两侧。
明念却觉得那被触碰过的地方泛出无措的痒意,让她忍不住将其掩在袖子里轻轻挠了挠。却不知这一举动让一直盯着她的人稍稍凝眸。
那处的皮肤,这般敏感吗?
大国礼仪之邦,讲求礼尚往来。
明念自然知晓礼数,提前准备了一份腰带。镂空雕刻,没有一处不精致的。材质自然也是极好的。
明念却只是打开了匣盒递过去,并未亲自给谢识呈系上。
小姑娘害羞,大礼尚未完成,矜持也在情理之中。谢识呈接受良好,奈何明念耳边的热意却总是褪不下去。
好在礼部侍郎这会儿拿了婚书过来,接下来便是二人署名于其上。
谢识呈先提笔,未有一丝迟疑。
明念紧随其后,也敛了神色,落下自己的名字。
系山河为证,敬神鬼为凭。
谢识呈、苏明念,按下手印,婚书已成。
静待佳期。
-
安王府邸用以大婚,修缮得很全面,赶在月底前竣了工,邀请苏家前去过府。
开府那日崔氏门前贺礼堆到小厮运不过来,崔凝荷又着人加派了人手。一一登记造册,说到底,送礼的人不少,本来王府旧友都还在京中,再加上两族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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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势力,更要紧的,也是谢识呈现在平步青云。
想要攀附的心思挤在一起扎了堆,崔凝荷但笑不语。对外只说是家宴,真正赴宴的人都是他们往后需要来往的亲友或者贵朋。
明念今日穿了一身柳青色芙蓉满花羽纱裙,缀披着镶锦纹织的云丝披风。头上一支梅花步摇簪和蝴蝶流苏叩玉的坠子,婉约而显灵动,美得芙蓉出水。
谢仪真早在门口等着,见着明念便将她迎进去。
一楼一榭,池园葳蕤。玉兰冒尖不敌桃粉,鸟雀啾鸣之处姑娘们的裙衫好似一圈漂亮的花浪,迭起之时掩不住脚下青石砖里的春意。
府上的家宴是在一处假山之后,环湖而坐。明念跟着仪真逛完几处园林,至用宴时谢识呈都还未从宫里回来。
明念用完宴吃了些点心,和仪真继续在王府里转。半途谢仪真被母亲叫去了,便留下初柔给明念引路。
王府后面有一片辟出的花园,从桥上走过,很是嫣然。
明念起了兴致,转身又听红绮附耳来报,谢识呈回府了。他身旁的随侍已到了近前,手里提着一份御赐的珠串。
小厮打开盒匣,珍珠色泽明亮透净,倒是一串不错的珠子。
谢识呈今日被叫去宫里错过了府宴,明景帝事后听闻今日开府,便在走前给谢识呈赏了些东西,都是一些珠宝钗环。
这一件,是谢识呈专门让人带过来的,想着她应该会喜欢。
收了人家的东西,明念到底是决定去找他一次。毕竟日后是要搭伙过日子的,她和谢识呈还不算熟悉。
明念让随侍引路,言说自己想要作画,可有纸墨画宝得取?
那随侍也很有眼色,便领着明念在府中参观,给她介绍些景观。一边还解释着自家世子这会子应是在藏书阁。
王府藏书阁也是刚刚修葺完成,不过里面的东西还没有归整完。谢识呈今日看了鱼鳞图册,大燕田赋征收积弊已久,他回来想寻些旧例。
明念知他勤勉,也听说谢识呈在官场很有一番作为。可这会儿到了近前,她反倒紧张起来。手捏着衣裙一下一下地揪,垂头在瞥见腕上的那对玉镯后,又松泛下来。
左右他只是性子冷淡,并非不近人情。
明念想着便在随侍推开门后走了进去。
藏书阁中光线较暗,静谧宽阔,光线透进来的地方还能看见隐隐浮动的尘埃。
里面是真的还没有归置,红绮略担忧地往里瞧了一眼,想要进去,随侍却轻轻一拦。藏书阁是王府重地,除了谢识呈,主子们平时不往这儿来,丫鬟小厮更是不能随意进出的,藏书阁有专人打理。
只是近日事宜仓促,尚有些凌乱。
红绮平日最为稳重,自是不好破了王府的规矩,见状只得在门外等待。
好在明念不怎么怕黑,她往前走了一段也有亮起的灯盏。只是这里书目繁多,她一时有些辨不清方向,也不知谢识呈人在何处。
只能轻声唤了几遍。
谢识呈找到几本前朝的图注,抬首间却听见几道轻软的嗓音。
他稍加分辨,不由一怔,竟不知自己的名字落在小姑娘口中是那般的清软。心头一时如羽毛轻轻划过,转身便往外走。
去寻她。
15. 第十五章
明念走在过道,许是这里的书架堆得有些杂,她避让间费了些功夫。又因着今日的裙摆长了些,明念避着物件一个不慎便踩到了。
她重心往前倾去,急忙摸到只架子借力,不想却拍了一手的灰,人虽未绊倒反呛起来。
反应过来那雪松的味道已经浸润鼻腔,明念眨了眨眼。抬眸第一眼便看见那月白的袖口上被她的手抓出两道浅色的灰影。
明念腾地一下往后退开,手上沾的灰在他衣袖上蹭了干净。一时间很是不好意思。
谢识呈倒是牵着她的腕往外带了带,将明念从那一隅窄地摘出。他生性爱洁,手里的一方巾帕却先一步递过来到她眼前:“擦些尘埃。”
明念指腹挨上那层料子,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意识到是他贴身带着的,她感觉整个人都成了烫熟的虾米,连过来取画宝的事都忘了提。
还是谢识呈将书册归整,发现她还愣在原地。耳上的那抹绯色落入他眼底,他稍有些意外地望了眼窗外,伸手将阁窗更推开了些。
虽然他也不知,这藏书阁里有何闷热的。
但明念还是被窗外的风迎头吹了个清醒,鬓上的那支流苏摇摇晃晃,蝴蝶也旋了个向儿,很是鲜活。
谢识呈看了一眼,瞧得有些久。
她这钗环做的倒是逼真。
“来这儿做什么?”到底是主家,想起询问他的客人。
“我来取些纸笔画宝。”明念热意压下去,处事坦荡许多。谢识呈闻言便着人去取,待齐全后又问一句:“可是要作画?”
“嗯,我看花园里桃杏可人,很有一番春色。”
“好,我让长信送你过去。”谢识呈唤来长信,让他拿着画宝同明念去后花园。明念走前看他一眼,见他已侧身在翻阅图册。随即没有再停留,出了藏书阁。
前两日刚下了雨,青石砖上有些湿滑,长信得了令。他跟随谢识呈多年,自然能明白主子的意思。
眼下自然是让她护好苏姑娘,说起来,能让主子这般关照的,仪真小姐都没有这样细致过。
长信想着行事愈发熟稔,主子宵衣旰食刻苦读书,一番功夫才入京城。平日房里也没个体己人,更是不近女色。
苏姑娘这般生动明媚,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笑意盈盈的,和自家主子再相衬不过。
长信虽也知晓这桩婚事掺了些利益纠葛,但也打心眼里觉得,这鸳鸯谱点得不错。眼眶想着竟然湿润了起来,主儿日子冷清,往后苏三姑娘进门,也不必再那般孤执了。
明念不知旁人如何作想,她画起画来便全身心都浸在里面。纸上妙笔横生,明念擅画花鸟也常绘山水池鱼。
一朵桃花从枝头落下,被风吹落池间,几尾红锦将涟漪翻转,清妍之景跃然纸上。
“姑娘画得真好看。”长信斗胆讨了画,明念便也由他拾去,今日这景葳蕤生动,又泛出几分天青色的烟雨江南。
明念也很喜欢,一时间思绪翻转,想到了春意坊入春后可安排的成衣样式。
长信将画卷好,便要认真装点。恰仪真脱了身寻过来,听说明念作了画,吵着要看上一眼。很是喜爱,可惜被长信捷足先登,长信自来便是兄长的心腹,回去后定要献给兄长。
仪真不舍地移开眼,也罢,等日后明念姐姐过了门,她再做东西与嫂嫂讨换,也是不迟的。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自有话说,明念给仪真讲盛京好玩的地方。两人也约好了等闲一同出游。
近日是不成了,婚期已是临到眼前了。
-
仪真果然没猜错,长信拿了那画回去便送到了谢识呈的书房,铺在他的长案上。
池水清澈环着假山,桃粉白杏零落有秩,着墨深浅不一讲究不拘不束,可图局里却又藏着作画人数不清的小心思。
谢识呈一时间在案边驻足观赏,只觉画景栩栩如生,恍若不经意间书房也被渗透了春意。
“长信。”
“在呢,主儿什么事?”
“将这画挂起来。”谢识呈指尖搭上书案,一目扫过去纵览全卷。末了在画卷下方发现了一枚圆圆的印章小字。
他还记得那日婚书时,她写的字。
谢识呈也不知为何频频想到这些东西,当时只觉得她字迹清秀,透着一点隐晦的锋利走笔。
嚣张却也内敛,让人乍一眼不好猜透。
明媚而不骄纵,自信却又可爱。能把持几大商行稳坐泰山,骨子里是自己给的底气。家人为此却依旧极尽宠爱,倒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
也是,才十七岁呢,还是个小姑娘。
谢识呈看见那枚圆润的印章觉得与她气度相合,又想到自己闲时学得刻章的手艺,心下已有了打算。
长信得了令,已命人将画挂了起来。
夜色渐深,梦惹人醉。
明念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王府,有些莫名。没人跟着,她一路走到拱桥之上。还是那片花园,可池上的青荷已经露出小小的粉尖。
红锦时而跃出水面,明念起初以为是鱼尾泛出的涟漪,直到细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恰一滴坠在她的鼻尖,她身上还是白日里穿的那条长裙。
仓促回眸间谢识呈已经举了桐伞,一方伞宇之下,他用那方巾帕给她擦掉了发间沾上的雨珠。
气息间离得太近,明念呼吸都急促了下。她眼睫止不住地心颤,下一瞬,谢识呈的指腹便擦上了她的鼻尖。
“怎么淋湿了?”
明念倏地一下就醒了,缓缓将被子举过头顶盖住,闹了个大红脸。
距离开府已经过去数日,她却又梦到了那天。
明念这段日子都没有出府,婚期将近,礼部送来了大婚的吉服给明念试穿,详细记下她的尺寸又再度送回去裁剪。
她这边如此,谢识呈自然也是一样。
府中这几日也早就筹备起来,母亲和二姐操持着她的婚事。明念于闺阁中待嫁闷得厉害,几个闺中好友陪着打了几日的叶子牌,邢宜悦看不下去,提议带着明念去郊外的马场好好跑一回。
也趁成婚前好好松快松快。
明念心里蠢蠢欲动,最后跟着邢宜悦上了马车。
祁氏双花今日去了外祖家,两人在京郊的跑马场踏上马鞍。邢宜悦一上马背便扬起了缰绳,飒爽喝下一声便痛痛快快地跑走了。马术一看便有精进。
明念自然也爱骑马,曾经跟着外祖走南闯北。小小的人骑着比她高大许多的良马也不害怕。不过相比于邢宜悦,明念只是骑着马在踏青。
场上薄草新绿,空气里都泛着几分梨花的清甜。
两个丫鬟凑在一处采旁边的野花,嬉笑声如临在耳,明念心情愉悦。见着邢宜悦从远处奔来,缓缓吁停身下骏马。夸她风姿卓越,见之如见女将军也。
邢宜悦脸上的笑意合不拢,牵着马和明念下来慢慢地走。神情却渐有些低愁。
明念知道她在想什么,定远侯府承袭爵位,享受荫封。到这一代族中已没有什么出挑的子弟,邢宜悦虽资质不错,可阖府上下就她一个嫡女,父亲没什么大志向,就指望着这个爵位过活。
知道邢宜悦开始舞刀弄棒后父亲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邢宜悦那些庶兄庶弟倒是铆足了劲表现,但是抵不过侯夫人手段稳固。
只要邢宜悦还在府中,那爵位就落不到旁人头上。
但邢宜悦不想承爵,家人都以为她只是爱玩些刀剑,摆着花架子。事实上邢宜悦也确实没什么正经的师傅,全靠自己看书摸索。
练得不成体系,打几个流氓没问题,真要遇见那厉害的,当场便交了底。
她的确是个假把式。
明念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她们之前不是没有合计过为邢宜悦请过师傅。明念甚至还派人出去探听过,但还是被外祖按下了。
定远侯府祖上也是风光过的,即便现在微有颓势,那也是一门侯府。邢宜悦又是嫡女,关系深浅,不可冒进。
“我们再想法子。”
“不用了,念念,你别为我操心了。”邢宜悦拍拍她的手:“等我娘过了生辰,我就去从军。”
“想好了?”
“总这么拖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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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办法,那议嫁迟早落到我头上。”
她没有喜欢的人,与其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耗死在后宅,不如孑然一身地死在沙场,也算壮烈。
明念明白她的心思,有意宽慰她,将绿盈摘的野花别了几朵在邢宜悦耳边:“那我们就等你多挣几个功名啊,邢将军~”
邢宜悦笑了。
两人打道回府,路上邢宜悦在讲这几日祁芸做的女红,没想到她祁大才女也有不擅长的事,绣个花跟扶不上墙的蚂蚁似的,祁文瑶都绣得比她好看。
明念听得弯了唇,执壶斟了杯茶给宜悦递去,那知斟到一半马车便被人从外面狠狠一撞。好在那茶水不算滚烫,也就洒下来湿了裙摆,没伤到人。
但明念还是将茶盏放下,绿盈过来递了帕子,明念接过来擦拭又问向外面:“出去看看什么事。”
“是。”绿盈领命钻出马车,和宜悦的丫鬟静青一道出去打探了。
不一会儿,还没待两人回来报信,争执的声音便响起。三言两语叫人明白了局面,原是有人故意别了她们的马车赶在前面进城。
言辞间说话颇不中听,绿盈气不过要和对方理论。那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嘴巴不干净还要动手。邢宜悦一掌撑案便下了马车,一甩长棍便将那小厮甩在地上。
那里面的人骂骂咧咧说什么贱蹄子,邢大小姐一掀裙摆便踢上马车。
来人掀开车帘便是一身酒气:“那个不长眼的敢踢爷爷我的车?!”
盛京刘氏布行的二公子喝得醉意滔天,邢宜悦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退了半步,捂着鼻子与他讲话:“就是你别了我们的车?”
“哪儿来的野丫头敢在我面前质问?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盛京刘家和春意……”
“倒是不知道,刘二公子派头这么大?”明念不待听他废话,便冷声下了马车。
刘二听见这声音尚是一怔,但他喝了酒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那地上的小厮却先一步骂出口:“你个乳臭未干的……”
“闭嘴!”刘二猛地斥他一声,伸手便给了那小厮一巴掌,这会儿明念下了马车。他见着那身形酒登时便退了大半。
慌忙捡着笑下去赔罪:“三小姐……”见着明念皱起的眉,刘二也闻见身上的酒意,一时间进退不得只好在原地赔礼作揖:“小的底下人没长眼,竟不知是三小姐的马车,无意冲撞,我回头定好好管教。”
今日为了出府不声张,邢宜悦套了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哪曾想这般也能有那不长眼地撞上来。
明念没有应他的话,反是往前行了两步,到了他马车前来。
刘二立马往旁边侧开,避免熏着她。
明念也不知在打量什么。视线没落在刘二身上,只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我的裙子脏了。”
刘二立马踹了小厮一脚:“这不长眼的赶个车都能冲撞了贵人,是小的御下无方。”又看了看旁边站的姑娘们,那前两个过来的看打扮知道是丫鬟,长得也是伶俐可人。这旁边立着的一尊姑奶奶刚踹了他的马车。
刘二心里一时也没底,这又是哪家府上的大小姐?便只能硬着头皮陪笑:“也给几位姑娘赔不是……”
明念没在意他在旁边的作态,清淡应下一句:“你的确束下无方。”
“是是是。”
“改日叫你的父亲来,也教教他束子有方。”
那小厮一听眼珠子转得极快,这会儿就算是再蠢也猜到明念的身份了。脸上白了一大块,又看着自家主子。刘二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刘家正经的公子,仗着母亲受宠和刘家得势才摆了这款儿的气度。
一年到头和他老子见不了几回,春意坊下面的布商有名有姓的就占了十来家。他们刘氏也是近来才好容易得了春意坊绶带的生意往来。
刘家如果不想做,多的是人挤破了头要往里钻。
刘二整个人定在原地。
明念没去管这档子烂人烂事,她只是往刘氏马车又近了一步。即便是有如此大的酒味遮掩,她也奇怪地闻到了一丝,并不寻常的——
血腥气。
16. 第十六章
明念的嗅觉一向灵敏,毕竟各处染坊的染料,并不能单看色泽,能嗅出其中几分配料,那都是实打实需要的本事。
她离得近,站在马车前,刘二刚才下来时带起了一点车帘。
明念抬眸往下扫过,一双鞋往后收了收。
她止了观望的动作,像是好奇心褪去不再深究,转身又拐着邢宜悦的胳膊上了马车。
刘二还木桩似地在原地站着,等回过神来赶忙让人牵着马车让道,见苏明念进了城,这才悻悻地上了马车。
他今日也是糊涂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再看着自己车上这面相奇特的男人,无名火腾地一下升上来,虽说之前收了这人一件玉器宝贝。
可今日冲撞了苏大东家,指不定回去他老子能扒了他的皮。吐出去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呢。一想着便阴下脸来,肥腿大喇喇往桌上一抬:“滚出去。”
外族人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
“跟你说话没听见呢?让你下去,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去,别跟我进城,晦气玩意!”刘二说话一向不堪入耳,今日更是受了气,找着人便撒。
只可惜对方纹丝不动,依旧稳坐马车一方。
刘二见他这阵仗一下便来了火,冲过去便要将他猛推,却不料整个人刚抓住一抹衣袖便一脚被那外族人反剪住身,匕首抵住脖颈。
“老实点,规规矩矩进城。”
那匕首锋利得能反光,刘二一下便闭了嘴。心下惶然,这外族人他当时遇见的时候,虽然面孔陌生了些,但气度看着却是个读书人。
文质彬彬中原话也说得流利,说是西域那边过来做生意的,想去京城打探一二。因为走得急没准备这边的通关公文,便搭了他的车想着方便一二。
刘二现在惊得出了一声冷汗。
这外族人的身手很不一般,稍有不慎便能要了他的命。
刘二一声不吭,哆嗦着嘴皮子:“别杀我,我、我…能带你进城……”
外族人暂时没有异动,只依旧用刀紧抵着他。
明念马车进了城,与那守城的兵卫通了令牌。外族人用另一只手隔着车帘悄悄观望,一切如常。
轮到刘二的马车往前行进,及至兵卫前,外族人挟持着刘二伸手出去递上牌子。外面检查后没有立即放行,掀了帘子进来查看。
那匕首从脖颈游移到腰侧,命在前面吊着,刘二帮他遮掩着眼看要进城。
马车驶过城门,外族人手上微微发力,刘二觉察他要灭口,奋力挣扎起来,也是这时嘭的一声巨响在车外响起。
外族人本以为是同刘二打斗闹出来的,直到看见车顶从上面散架落下来。外族人抱着刀滚到一侧,银鞭锁链紧追其后。势如破竹,几个回合以后银鞭的主人借力打力,一个旋身蹬在外族人背上,银链套在脖子上将其降服:“还跑!”
外族人挣扎了下,被苏为清压得结实。
脚步声自身后交错响起,一众禁军拔剑在四周围了个密不透风。明念和邢宜悦并两个丫鬟跟在其中,人便是她同领卫通了信招来的。
她刚才隔着缝隙窥见那鞋纹的样式,虽然还是中原款式,可那脚底过于宽大。踝骨处隐约瞥见的蝎子尾巴没逃过明念的眼锋。
她当时心里便有了猜测,只是碍于对方身量悬殊才没有轻举妄动。如今听见动静赶过来,却见那外族人已被制服。
而那银鞭铁链再熟悉不过,正是哥哥苏为清。
明念先是在原地愣了下,不敢相信,哥哥已经久未回京了。所以即便是认出来的那刻也以为是自己在擦黑天里瞧错了人。
直到苏为清也抬眼看过来,明念脑子里倏地一懵,跟着便向他跑过去。
小姑娘被哥哥接了个满怀。
明念攥紧了他的袖子,才感受到人是真的回来了。鼻头猛地一酸掉下两滴眼泪:“哥。”
这一声险些把苏为清眼眶都喊热了。
他男子汉一个不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眨了眨眼睛又复染笑意。摸着明念的头猛地揉了几下:“哥哥回来了。”
明念抱了兄长一会儿便松开了,又去细细打量他,好在体格依旧稳健,只是晒黑了些。大漠的黄沙日日侵蚀,再好看的人也是细致不了的。
“这么盯着你哥作甚?太丑不想认了?”
明念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都不给家里写信,要是知道了,都好出来接你。”
“事出有因,这不为了抓着外族蛮子隐蔽了些,下次一定。”
苏为清这次回来是马天关打了胜仗,他没有带兵继续前追怕诱敌深入。打仗的事苏为清一向不含糊,是以年少成名还能服众。事后复盘觉得蹊跷,派人去查。
这才发现大燕境内藏在乌蒙商队混进来的西狄人,两国长相差不多,口音也像。一个商队只需要一份通关文书,如此一来,难免放进来了不少。
虽然大燕下嫁了公主前往和亲,两国之间算是达成了一致的同盟。乌蒙国主还不至于公然撕毁盟约。便有可能是下面的商队有利可图,铤而走险。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苏为清继续不放心地细查,最后给段恒写了信。
自从石硚之耻过后,边关粮饷系于一方危险实在太大,主将们也商量出在朝中培养亲信。好在自父亲上位以后,中书令的权职在其中能作各方平衡。
皇帝对于军费的考量也慎重许多,这些年来虽然有些小的波折,再没出过之前那般大的风浪。且苏为清还与段恒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段恒是大理寺卿,也给苏为清在大漠戍边添了一层保障。
不过他这次写信过去,回函却是谢识呈寄来的,他已着手让人去经查此事。
苏为清稍加意外地挑了下眉,随即便将信纸过火烧了。
允璟在朝堂也是如鱼得水。
谢识呈接到探报,对此事并无轻视。行事周密地盘算过,也在各处关口与禁军统领私下加派了人手。
如今在盛京城门口撕开了第一道口子,倒是没想到苏为清回来得这般快,明念也牵涉其中。
谢识呈听后只是问了一句她的安危,随即便又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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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逮着线头,便要开始在京中各处收网。
长信研墨的动作顿在原地,皇帝不急太监急。主儿可是忘了,月底将要与三小姐大婚的事?
谢识呈没忘,但显然多的是事情让他应接不暇。
明念也没闲着,刘二的事给她敲了个警钟,未免底下商行打着春意坊和望月楼的名号仗势欺人,她最近又着手彻底清查了一遍,这一遭自然是揪出许多鬼神,免不了一通忙活。
两个大忙人汲汲营营,等终于闲适下来回了府。明念进门的时候动作一顿,相府已经挂起了红绸。
-
卯时一刻,明念便在睡梦中被人晃醒,几个丫鬟围在一起:“小姐,快醒醒,喜妆娘子已经到了。”
明念惺忪着眼,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玲珑见状也不便再耽误,和红绮对了一眼便开始给明念更衣。
嫁衣繁复,里外要穿好几层,珠琅满目。但不得不说,自家小姐穿上去,无论是盈盈的腰身还是姣好的曲线都将这嫁衣完美撑了起来。
明念即使再困,被她们这么一折腾也早醒了。她被扶到梳妆台面前坐好,喜妆娘子要来给她绞面,娘子手法温柔,倒没有弄疼她,随即便是上妆。
这几位喜妆娘子的手艺都是极好,明念素面时宛若清水芙蓉。此刻的妆面也不显厚重,反而将明念五官本身的优势更衬托出来,精致到堪比价值连城的名玉。
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绿盈、常秋常夏在后面像几个木桩。
“你们这般盯着我作甚?”
明念虽也觉得镜子里的人好看,逼人不敢直视,可今日不知为何,平日里最是不惧瞩目的人竟难得升起两分害羞,连自己都不怎么细看镜子里的美人。
明念发觉,自己好像有些紧张。
几个丫鬟闻言都来给她捏肩捶背,绿盈想着有趣的笑话讲了几个,屋里一时笑语欢声萦绕。明念倒还真没有那般紧张了。
母亲和二姐也进来了。
几个丫鬟退到旁侧,屋子里喜气浓郁。温瑜夫人的眼眶沁着红又生生压了下去。
今日是念儿大喜的日子,不好掉泪的。
母亲与姐姐扶着那顶凤冠到了明念头上,母亲拿起梳子给明念梳头。望着镜子里嫣然夺目的女儿,终究没忍住滑下一行泪来。
“母亲。”
明念和姐姐牵住母亲的手,温瑜夫人自知失态,与她好一番叮嘱。玲珑过来劝了几句,和二姐一道给人哄住了。
游冰梦又转过身来给明念点上花钿,她眼里的晶莹一闪而过,倒还是笑着的:“二姐送你出嫁。”
明念眼睫颤了颤,一颗泪珠挂了上去,随即起身抱住了她。
喜妆梳面到这会儿,时辰也快了。二姐和玲珑一道为明念披上盖头,游冰梦拉着妹妹的手,玲珑被温瑜夫人拨过来到她房里,做陪嫁大丫鬟。
明念垂眼看不清路,喜红的嫁衣模糊了眼。
哥哥在门外等了多时,弯下身来露出宽阔的脊背:“明念上来,哥哥送你出嫁。”
17. 第十七章
明念被苏为清背着出了府,迎亲的队伍等在门外,站满长街。中间停着的銮车十分宽敞,特殊的材质上也被用心装点,两边有禁军开道,周遭围满了百姓。
苏明念被哥哥背着上了马车,临走前还被二姐扶了一把,红绮上去帮她理了裙摆随即退出。几个陪嫁丫鬟跟着马车去往王府。
十里红妆紧随其后,兄长和二姐也在,喜棺压阵。就这么到了安王府邸。
明念也不知在想什么,马车里只她一人,安静极了。
这一路走得很快,她思绪还没有从迟钝中缓和过来,马车就已经停下了。此次大婚由礼部操持,每一项都是按着规程来的。
这会儿外面唱完了吉,喜嬷嬷在车轿外提点一声,明念也起了身。
她视线看得不甚真切,只能看见眼下这一方寸之地,身上的喜服繁复冗缀,几个丫鬟已经做好了准备来接。
明念先拂开车帘伸出手去,本以为会是红绮她们。握住她的掌心却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明念动作稍滞,谢识呈以为是她看不清,出了声:“明念,这边。”
明念循着他的声音又往前一步,裙摆实在太长。谢识呈的臂弯揽过她的膝骨,将明念抱下了马车。
喜球长绳被人递到她们各自的手上,她与谢识呈各执一端,几个丫鬟虚围上来,牵着明念顺利迈过安王府的门槛。
瓜子花生喜钱碎银都沿着长毯撒在脚下,一对壁人缓步到了堂前。
苏宜民与温瑜夫人位于右侧,谢闻特此准予进京,与崔凝荷一道坐于左侧。
三拜拜过,大礼既成。明念红绸撤去,和谢识呈一道拜过高堂,敬上新茶。随即她被扶着起了身,改执喜扇往新房去了。
安王府邸今日热闹非常,迎亲酒酬之事自然推脱不得。也不知要等多久。
明念这会缓和过来,平心静气。喜扇放在一边等着谢识呈来了再拿。怕她们等太久饿了肚子,仪真带人来敲了门。
“嫂嫂。”
既然已经拜了堂,仪真便等不及改口了。
她带着初柔和浅灵还有底下好几个丫鬟,绿盈见状开了门,一群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各端了一份吃食,井然有序将其放满了圆桌。
“嫂嫂。”仪真喊得略有些腼腆但声音里夹杂着喜悦:“母亲怕你们饿着肚子,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过来。”
仪真说罢,便叫人将瓷盅打开。
玲珑和红绮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小姐爱吃的,崔府当真是用了心思。不过明念到底没有用太多,她眼下看着虽然平静,其实心底依旧带着两分说不出的感觉。
用了一些便止住了,不是很饿。
红绮和玲珑也没用多少,倒是绿盈咕噜噜吃下一大碗面,都给常夏看笑了,绿盈被她弄得红了脸,抬起头去瞥了小姐妹一眼,老老实实地擦了嘴。
到了晚间,天幕刚刚擦黑,明念只觉凤冠压得脖子都快撑不起来时,有小丫鬟从门边传回一声——
“世子殿下带人来了。”
明念的心倏地便提起来,执回喜扇端坐于床前。
玲珑过来给她铺平了床边的褶皱,顺道帮她理了裙摆:“姑娘别紧张,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一会儿姑爷过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明念点下头,凤冠后的珠翠随之轻晃:“嗯。”
谢识呈来得快,他身上带着一点酒气,但其实是宴席上待久了,难免沾染上去的。他不喜饮酒,容易误事,但酒量其实不错。
今日还算好,虽然被敬了许多但为他挡酒的好友们豁得出去。几位都是成过家的人,知晓洞房花烛之滋味。
谢识呈心里颇有些复杂,他平日里一向不游神,今日却不太一样。
人这会儿已经进了垂花门,再往前迈几步便到了外间。谢识呈步伐略有放缓。不知为何,推门的时候,许是周围恭贺新婚的贺语听得太多,又或者是一开门就看见她坐在榻上的人影。
谢识呈心头微有触动,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这会儿自然也是平常作派。
闹洞房其实也就走了个形式,毕竟吃一顿酒还不敢坏了脑子。御赐的大婚绑着丞相府与安王府两座府邸。
若真闹出什么差池,多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进来见着新人喝了合卺酒,便又流水一般地散了。屋内一时只余他们二人,连玲珑都带人退了出去。
床榻之上,两人坐在一侧。
谢识呈应当是喝了些酒,眼睫微微半垂着。明念抬眸轻轻瞥去,本是悄悄看他一眼。
不成想被谢识呈一抬眸,两人对了个正着。
她脸上起了热意,好在施了脂粉看不出来。于是唇瓣微抿向他开了金口。
“谢识呈。”
“我头上的凤冠好重,你能帮我取下来吗?”
这一头凤冠缀满了东珠,可不是沉甸甸的。
“怎么弄?”谢识呈起身到她面前,明念乖巧地将头微微低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在他眼底晃了一遭。
谢识呈眸色稍重,没再言语。修长的指节贴上她的发顶。
他动作小心细致,将凤冠从明念头顶取下来后置于桌上,确实挺沉的。取下来时她还呼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脖子。
“很酸吗?”
“有一点。”
明念手捏成小拳头放到脖子上给自己捶了捶,顶着这大凤冠一整天,脖子都快变成木头了。没注意到身前高大的身影此刻却靠近一步蹲了下来。
苏明念其实一直都知道,谢识呈的眼睛是极漂亮的。
对视的时候尤甚。
“介意我帮你吗?”谢识呈会询问她的意见。
小姑娘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耳上的温度一点点升起来。谢识呈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思衬自己是否唐突了。
一声‘夫君请’却被她唤出来。
羽毛挠过的感觉再现心头。
谢大人镇定得过分,人却同手同脚起了身,搭上去的那刻明念感觉跟抓兔子似的。
是需要两只手一起上吗?怎么感觉是来掐她的?
不过明念乱跑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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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没一会儿就归了位,谢识呈虽然刚开始搭上去的时候有些不得其法,但摸索了一会儿手法还是挺好的。
明念感觉这一天的疲累都舒缓了大半,和他的距离也不由拉近了些。明念今日紧张了一天,不曾想两人独处氛围还算融洽。
她于是卸下力气往他臂上压了些,谢识呈也顺势接住。明念越发靠向他怀里,闻到了那一丝酒气。
开口前还是觉得识呈哥哥顺口,便又唤他:“识呈哥哥,你今日喝了很多酒吗?”
“饮了一些。”谢识呈手上动作未停,却分了些心思往自己身上看一眼。不知为何添了一句:“很难闻么?”
“你不喜欢?”
“喝酒容易误事,我不喜欢酒气。”明念没有与他遮掩,小鼻子轻轻嗅了一下,小狗一般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又撤开:“不过你身上还好,酒气不重,也不难闻。”
她动作间柔软的青丝从他手臂上划过,谢识呈身板微正,手上慢慢收了力。
“还酸吗?”
见他撤开,明念晃了晃脖子,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她脖子真还不酸了。
明念冲他点点头,应下一声,跟着便是往软榻上一倚,骨头微软。
成婚疲惫,谢识呈也能体谅她一日的不易。想到自己身上的酒气和她身上繁重的嫁衣,又看过去:“可要更衣?”
“现、现在吗?”
明念话出口也觉生了歧义,她刚才一时松泛又累了一日。靠在榻上便忍不住躺了下去。
没成想他会突然提到沐浴,她一时想岔了也是情理之中。明念为自己寻了由头,也知谢识呈不是这个意思。
他主动退开一步:“我身上酒气太重,免得盈了屋子。”
明念也知他言辞在理,可沐浴之事到底耳热,是以听见了也没有看他。
明念鹌鹑般地低着头,那脖颈又露出来。
谢识呈盯着瞧上一眼,不知怎地,竟然想到多年前养过的一只白猫,可惜后来走丢了。
那猫偶时,也会如她一般,低着圆圆的脑袋。
“我先去沐浴。”
谢识呈拿着衣物去到里间,两人住的这一侧东苑占地广阔,屋内也十分宽敞。里间的浴室更是有两间,她和谢识呈一人一边。
等人走后,明念才红着耳朵抬起头,冲外面唤人:“玲珑,红绮……”
几人一直候在外头等着侍奉,自是一唤便来。
“世子妃何事?”
既是已经饮了合卺酒,方才人多不便叮嘱,在外面的时候玲珑便已让她们都跟着改了口。
明念对这个称呼不甚在意,她身上疲乏得紧,谢识呈去沐浴,她也隐约感觉身上被闷出了一身汗:“我想沐浴。”
玲珑闻言倒是很快便接受了,留着绿盈她们几个呆了一下。绕是红绮稳重,也是未出阁的姑娘,眼看着几个小妮子都想到那处,明念耳朵很是火热,与她们简单言说一句便起身了。
几个丫鬟也红着脸跟进去,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还松了口气。可想到晚上,这口气却又提上来。
18. 第十八章
明念出来时,谢识呈正坐在一旁手执一卷书册。册封瞧着板正规矩,应当是他平日里会看的一些书。
明念往发丝上抹着香露,谢识呈见她过来,将书册搁下往里推了推,不在眼下。
明念并未细察,只觉他大婚之夜还当勤勉,当真是政事忙碌。
夜已深当早些安置,只是小夫妻两人还有些拘束,红绮和绿盈从两边放下帐子,玲珑备好了东西撤出来,几个丫鬟都退到外面的厢房守夜。
明念硬着头皮钻进去,紧张的心绪去而复返。她挑着里侧的位置躺好,自出生起便是一个人睡。
谢识呈进来的时候,明念感觉旁边陷去一些,好不适应。
夫妻二人躺到一处,明念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只勉强露出个脑袋。谢识呈躺得很板正,手还规矩交叠地放在腹部。
房间里留了一盏烛灯,虽然光影昏暗,彼此也能借着透进来的灯芒看清对方。
明念圆润的眼睛微微眨动,盯着他的侧脸。看见一抹孤挺的鼻,似远山的眉,以及一则长如鸦羽的睫。
感受到小姑娘细细的打量,谢识呈偏头看了过来:“明念。”
“啊。”突然被叫住,明念应得有些大声。
“可是紧张?”
“没、没有。”
其实是有的,明念的声音小下去,捂紧被子点了下头。随即便不再出声。
等了一会儿,见谢识呈没有应声,明念抬了眼睛正要去看,谢识呈俯身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那便早些安置吧。”
说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再言语,闭上眼睛。
两人盖着不同的寝被,大礼还未成。
大燕看重礼数,新婚之夜自然是要圆房的。明念心中清楚,只是羞涩难免。这会儿谢识呈却顾及着她娇怯,自己先躺下了。
明念想了想,还是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了小巧的下巴。
没了外物的遮挡,她的声量虽然压低却清晰地传过来。
“礼数还未全。”
谢识呈自然知晓,只是她害羞得厉害,他便也没有强迫的心思。如今看她感觉好了些,他思衬过后翻身看来,两人一时离得近。
“可以吗?”
明念没应声,但也没表现出推拒。既然已经成了夫妻,便是迟早的事。
谢识呈盯着她看了许久。
呼吸一点点拉近。
明念心从未跳得这般快过,感受到一点薄热的呼吸扫过脸颊。
近在咫尺的下一瞬,蝴蝶吻过青竹,谢识呈吮上了她的唇。
一开始还有些磕绊,两人齿尖总撞在一起。到后来渐渐得了些章法,明念耳尖上慢慢浮了一层粉意。
窸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被烫得一缩。胡乱间手也不知放到了何处,摸到了谢识呈里衣的系带。
“解开。”谢识呈嗓音喑哑,气息比之前乱了些,语气里染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慑。
明念照做,但许是紧张,试了两次也没将那系带扯下来。
谢识呈也不知何时放开了她,明念唇上被水波染得潋滟。谢识呈弯了下唇,牵着她的手搭上来,轻轻一带,便扯开了。
精壮的胸膛叫明念看得面红耳赤,匆匆别开视线闭眼。可又抵不过好奇,悄悄地缓和了一会儿,睁开了一条缝。
这一下,又引得谢识呈再度俯身。
里衣从白皙的肩膀上滑落一半,露出白得晃眼的皮肤。被温热的吻痕一一碾过。却在这时,蓦地从外面传来一声响鸣。
明念吓了一跳,险些撞上床尾。谢识呈捞得快,两人的气息乱成一团。鸣响只是开了个头,外面的动静愈发热闹起来。
明念被他抱在怀中,两人的手臂堪堪擦过。明念将褪了一半的里衣拉回来,捡了一小片寝被盖在身上。
本想从他怀里出来,但谢识呈抱得太紧,明念试了试没挣动,便依旧由他揽着。
“外面怎么了?”
动静这样大,他们想不听见都难。
“放烟花,要去看看吗?”
-
绿盈在外间打了个盹儿,垂个脑袋的功夫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着了,赶紧晃醒了旁边的红绮,见玲珑姐姐已经起了身。
其实入夜过去也没多久的光景,宾客散开,洞房夜自是最要紧的。
起初玲珑稍提了点心,里间隔音好,但到底也闹了些动静出来。玲珑自己成过婚,随后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叫来人去知会水房。
哪知又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两位主儿竟然都离了屋,瞧着是往那楼台的方向走了。
玲珑当机立断,便带着人跟过去。长信也追过来,知道世子去的方向,是东苑这边最高的楼阁泉霄楼,离得不远。
走了一段,玲珑眼力好,也瞧见两位主子的手是牵在一起的,便没让人跟得太近。只不远不近地照应着,并不出声打扰。
几个丫鬟自是心照不宣。
谢识呈牵着明念到了泉霄楼,此处登高望远,能将盛京大半景象览阔无余。
烟花还在继续。
明念从前只知望月楼能有这般景象,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倒是没想到安王府邸也能看见这样的景色,一时不由得看怔了些。
“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否则京中怎会放出如此盛大的烟花,明念心中稍作盘算。并没有遗忘什么大节,即便是百花节,也离今半月有余,也不会放这般盛大的烟花。
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谢识呈不语,澄澈的眸中映出烟花的倒影。时明时暗的亮光覆在他的眼睫。
明念也看向了前方,这才注意到烟花之下,护城河两岸的地方升起陆陆续续的孔明灯。数量越来越多,聚集成了一抹难以忽略的橘红灯色。
长信与玲珑适时到来,明念才知晓今日这一场烟花为二姐一手策划。而那河岸边升起的一千盏孔明灯,则是哥哥攒了许久的积蓄。
这份贺礼是苏为清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护城河那一片的官沟之前因为暴雨涨堤漏了水,渗到路上淹了一带的民房。
工部补过来的银两勉强补了窟窿,却依旧漏水淹人。住在这一块的大多是平头百姓,无处可去,苦不堪言。
苏为清便借着这个机会花钱找人来通了官沟,给不合理的地方改了道。还将河堤对岸空余的一处地盘了下来,修了一排瓦房,低价租赁。
这兜兜转转的事情办下来,明念只觉狐疑,就她哥那点俸禄银子。之前为了贴补军费,将自己名下的铺子田产地契都带了去,穷了个底朝天。也没好意思找家里开口,娘私下倒是补贴了些。
不过当时多还是苏为清自己扛着,一直到后来爹爹上位,局面这才好转许多。跟着又是明念接了外祖的班,更是不时便让人往那边打点。
哥哥这些年手里应当是有了些余钱,但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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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怕是顶了天。指不定老婆本都没剩多少了。
而河堤对面的地少说也要三千两银子,再说通官沟建平房这些,这账目稍一盘算就对不上。
长信也不与她绕关子,今儿是两位主子的新婚夜。自家世子下了这么大的手笔,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世子妃,您再抬头瞧上一眼。”
明念这才注意到升起的明灯之数已经浩浩荡荡地飘了过来,场面一时太过壮观,不止是明念。连见惯了大场面的玲珑都愣住了。
这……这这得是多少盏孔明灯!
“回玲珑姑娘的话,是一万盏哩。”
一万盏!
苏为清当初为了这一千盏灯,来回跑了许多趟也没料到会这般棘手。后来事情传到谢识呈的耳朵里,两人便合计解决了。
谢识呈其实初入京时便注意到了护城河民区漏水之事,但职属在工部。他不好僭越行事,且初入官场他根基尚浅,也不宜太过招摇。
听闻苏为清在处理此事,时机来得正好。谢识呈便与工部搭了线,补足了余银。也将灯盏的数量添了九千盏。
孔明灯不贵,重要的只是心意,大婚当日领了灯的百姓可凭记名到平房处租赁折半,百姓自是乐意领灯,举手之劳。
只是这一万盏,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烟花与明灯交错,明念眼中星光闪烁。
“谢识呈。”
他向她望来。
“今晚的明灯和烟花我都很喜欢,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看的那次烟花吗?”
“嗯。”谢识呈点了头,面有思索:“你当时还许了愿。”
“是。”
“我当时的愿望就是,等你有一日来了盛京,我们能在一起看一场烟花。”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恰好在我们大婚当日。”
谢识呈心念稍动。
“识呈哥哥,我嫁给你。”明念的音色清软却不掩神色认真:“但是我不会被一时的感动所牵绊。你我的婚事乃谕旨赐婚,意料之外。”
“若是日后我们彼此性情不合,或者你不喜我这般性情的女子。我苏明念也从来不会任人欺凌,即便是进宫,我亦会请旨和离。”
这一番话直接让长信听懵了,世子妃瞧着是个乖软的,没想到有这般傲骨,可是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当年游氏太公白手起家商行天下,可不就是这般风骨么。
这一代天下游商能掌在她一人之手,世子妃又怎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所以即便是和离的话不好听,她也要先与他言明。
将丑话说在前头,往后的日子才好过。
“不过,若是我们日后情意相投,彼此契合。我知你科考不易,官场浮沉艰辛。若你真有一番伟志,我苏明念,亦可是你最大的助力。”
谢识呈的野心从来没有摆上过明面,也是这时,他才开始正视起那双圆润的眼睛。
风花雪月的旖旎所剩无几,一眼望去,全是坦荡。
“既娶卿卿,不负佳人。”
“那我们拉钩。”明念将小拇指伸出去,这行为幼稚,可谁又知苏大东家不是别有深意。
谢识呈抬指勾住了她的指尖:“君子言出必行。”
“落子无悔。”明念与他盖了章,两人却都没有松手。既上了贼船,那便一起下楼。
夜还长。
还有一场春.宵好景。
19. 第十九章
床纱之后,气氛逐渐升温。
那一层单薄的布料被他拿在手里,明念颈间都出了汗,终是颤抖着纳了他。
红烛摇曳,剪了两次灯芯。
明念寝前依旧羞恼地咬住他,见他一本正经收了书册。这人面上是斯文君子,看的却不是什么正经书。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沾了新换的喜枕,彻底沉入梦乡。
谢识呈安置完毕,轻轻在她旁边躺下。动作间瞥见明念隐进小衣里的痕迹。不由端坐起来定了神,随即起身去拿药膏。
明念睡梦间感受到一股沁人的凉意,但由于太过困乏,还是沉着眼皮又睡去了。
翌日巳时,眼见着时辰不早了。
红绮在外间几分犹豫,这再睡下去恐怕会误了时辰。
玲珑见她着急,倒是不显慌乱。她手里拿着竹音那边送来的用人名册。大概扫了一眼,心下有了成算。
急什么,两位主儿昨夜闹得那样晚,世子妃今日许不定还要睡到午时了。
虽说世子殿下鸡鸣便起了,雷打不动早起晨练,让她们惊了一下。
可自家小姐万万是不会这般早起的,到底是第一日,玲珑这会儿估摸着时辰也带人走了进去。
明念果然没醒。
她被红绮晃了几下,几个丫鬟将她扶起来,明念醒了神,沉了一晚的胳膊开始袭来酸软。
“啊……”
明念这一声叫几个丫鬟都红了耳朵。
更衣的时候尤甚,不过明念起来坐了一会儿倒没那么难受了。昨晚凿进去的时候确实是痛的,她也没忍住攀上了他的肩膀。
明念知道身上的痕迹不浅,谢识呈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谁叫他那般过分,明念再不敢往下深想了。
一会儿还要给长辈敬茶,不好失了分寸。
明念梳洗完出来,谢识呈已经在院子外等着了。
夫妻二人一道往主厅而去,崔凝荷喝了茶,同谢闻一起给明念包了一个顶厚实的红封,直给人心窝里暖。
且崔凝荷拉着她的手叮嘱,等过了今日,往后的安便不必请了。府里没那般多的规矩,日子还是他们两人自己过。
等过不了多久,他们也要回江南了。
提及此处,仪真便有些闷闷不乐,但也不太放在心上。终归现在还在京中,能与仙女嫂嫂多待一些时日,去京中各处玩乐也是极好的。
谢识呈就没那般潇洒了,一行人刚转步花厅用了午膳,长信便面色稍霁进来传了话。
魏照海已经带人在外面等着了,明景帝急召谢识呈进宫。
这一去便是到晚间都还没回来。
白日里明念有仪真陪着,将安王府邸逛了大半,用完晚膳,仪真央着明念一同作画。一副圆荷渐成,明念看了眼日晷,酉时已过,谢识呈还没回来。
她抬眼红绮便知会其意:“世子还没回来吗?”
“回世子妃的话,世子……”红绮问来了长信,还不待回禀,另一随侍便匆匆进来传了消息。
祁州水患再袭,洪水冲垮堤坝。事出紧急,工部丈量之人说是与运河改道有关。谢识呈当晚便外放走了。
消息传回府中,着实叫人吃惊。
仪真不敢相信:“怎么会?这可是哥哥大婚第一天。”
是啊,第一天。
明景帝其意何为,已经恍若明示。
借祁洲之事以作敲打,便是让她们两家知道,帝王君恩。
明念一时没有说话,须臾,她浅浅弯了下唇。眸中闪过的情绪很快隐匿,甚至还拉过仪真的手安慰她。
至多不过半月而已,谢识呈定会早日回府的。
仪真本意是忧心她,反而被仙女嫂嫂安慰,一时哭笑不得。但试问哪家新妇在丈夫新婚第二日便被支走的。
这朝廷里那么多人,怎么就单派了兄长去?仪真不明白其中的深浅,崔凝荷却向明念望来一眼,明念神色如常,回以盈盈一笑。崔凝荷心中也稍稍松落,但还是不由得担心。
这盛京真是,伴君如伴虎。
只盼祁洲之事不要太棘手为好。
谢识呈走得急,他到祁洲之后连夜就同都水清吏司主事刘普会同祁洲州府去了堤坝,连夜抢修丈量。
忙到半夜堪堪止住险情,谢识呈没吃饭,和刘普简单在路边吃了一碗清水面。淡淡的没什么盐味,刘普抬眼看向一旁。
谢识呈面不改色吃下半碗,又见进来禀报的祁洲通判手里拿的图纸,便直接起身迎去。
刘普动作稍滞,他是段恒一派的朝官,此遭和谢识呈赴祁洲共事心下已见三分,稍作思衬一碗不冷不热的汤面也下了肚。
抬起眸时,面色也稍微沉了沉,这祁洲的水,怕是不浅。
运河一带的商贩向来富庶,生意往来茂密。不说能有多大的产业,那比肩寻常贩夫走卒一眼便知差别。
刘普之前也是外放数次,辗转考察多地。经验老道,各府各洲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是以只这一晚,两人便察出了许多不寻常。
祁洲通判送来的图纸,油墨还是新的。他言说大水冲进了府邸,许多册籍都被打湿。这是抢修着让人赶制画出来的,与原样差不离。
并无对证的事,左右他们也没见过原样,通判言辞也并不心虚。
谢识呈和刘普对视一眼,也不拆穿,就着那新画的图纸神色如常。
一直到送走了人,刘普见谢识呈还这般沉得住气,不由问到:“学士可觉得有何处不妥?”
谢识呈礼敬他,虽然他官职远在刘普之上,姿态却不架在高处,也对刘普没有隐瞒。
祁洲水深,可这州府明面上还算过得去。至少御史台下来监察时没有被纠到错处。要么是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到了京官,要么是府衙里还有人在认真做事,只是被压在低处。
谢识呈更倾向于后者,亦或者二则兼备。他们才到半日,祁洲的消息就来得这样快。知府的宅院便被水灌了仓,运河两岸的面馆都让人食之无味。
可见地方盐粮有贪,水利勾结。
“那学士打算如何?”
谢识呈垂首看着桌上铺开的新卷。祁洲能明修栈道,他们初来乍到,自然是有样学样暗度陈仓。
那便将知道原图的人找出来。
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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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洲知府上门。言说昨日腹痛不止未能亲迎。今日已在府上摆好了宴席,亲自给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知府脸上摆着讨好的笑,然而大腹便便的身形却将肉都挤作了一团。腹痛不止,谢识呈眸色冷淡。暗卫昨日密查来报,知府近日第十一房美妾刚进门,自是不能亲迎。
刘普心中一声冷笑,当真是叫他们给猜中了。
谢识呈倒是面色如常,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微负了手便迈前一步:“劳烦知府大人带路。”
“这边请。”知府紧忙接上话头,举止间哪有一洲知府的气度。倒是他身后跟着的一名同知不卑不亢,对谢识呈并不十分奉承。
也是,明眼人都知道,现下这个时节不宜大肆宴请,当一心处理水利。
知府原本还估摸不准,怕来的是个拿捏不住的。提前过来试探一番,见着本尊,倒是一玉树临风的公子气派,年纪又这般轻。
气度么,一时不好揣测,可他这么一请对方便应了邀。便知是京中派来应付一二的。知府在京中有靠山,就想把这事如从前一般早日了结。借着机会拖住谢识呈的步子,找人在面上做好功夫,届时一验收,便又回他的温柔乡。
若是再涨水,那是天意,谁管城下贱民的死活。
知府在心中兀自盘算着,却不知请神容易送佛难。谢识呈一连在他府中待了几日,天天与知府把酒言欢。
看得刘普都心里没底,不免着急起来。谢识呈依旧每日饮酒赴宴,知府心中也没了底。他的人这几日将那堤坝修了起来,面上倒是补得严严实实,叫人寻不出差错。
可其实真怎么样,知府心里跟明镜似的,若真是遇见暴雨,一来便冲垮了。
可谢识呈又迟迟不去验收,只道是从前在京中不曾知道祁洲能有这般光景,风土人情皆是让人流连忘返。
知府面上陪着笑,肚子里琢磨谢识呈的意思。又一面祈祷着今日千万不要落雨。
又是一日喝到夜深,宴席撤去。知府喝得烂醉,被人扶着回了房。谢识呈面上带着酒意,脚下步履虚浮,知府也找人一并将他扶去房间休息。
等上了榻,谢识呈低着头。清明的眸中不见一丝酒意。
此时,门扉却再度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听脚步与之前的小厮不同。推开门的时候,还带来一阵谢识呈很不喜欢的香风。
是知府身上经常沾染的艳俗香粉气。
他抬了眸,进来的女人被他的眼神吓到愣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慢慢地上前,见谢识呈不动,她便委下身来要替他脱鞋:“奴婢是知府派来伺候大人梳洗的……”
那手将将要碰到谢识呈鞋面的时候,女人猛地感觉脖颈上抵了一柄匕首。
力道之大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之前那双清淡的眸此时已十分阴冷,谢识呈脸色发沉,匕首稍稍一旋掠过的地方便划出一道血痕。
女人颤抖着感受到脖颈处溢出来的凉意。
“滚。”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爬了出去。
谢识呈将那把匕首扔在地上,也压不住身体里升上来的热意。
酒有问题。
20. 第二十章
知府倒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宴席上的酒水并不敢轻易动手脚。毕竟谢识呈还要回京复命,知府鼠目寸光,只求荣华富贵。借他几百个胆子也犯不着。
不过是这几日谢识呈都在府中,知府安分许多,久不曾靠近温柔乡。今日实在想得紧,奈何他体子虚,做那事之前常借外力。
这酒里便是有些文章,倒也不至于无可纾解。只是窗外风雨大作,谢识呈周身冷鸷,起身便将左臂过剑,咬着布带缠绕三圈便同门外赶来的刘普出了府。
暴雨如注,伞檐之下的眼锐利如刀。
一道轰雷炸响狂如地龙翻身,震碎了榻上之人不切实际的美梦。知府被那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猛地惊醒。
仓促间起了身,赶到识岸堤边乌压压站的全是人。
谢识呈再没往日那般平易近人,褪去伪装的少年在雨中负手而立,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冷风吹动他的衣衫:“知府大人来得巧。”
暴雨刚刚冲毁了堤坝,如咆哮嘶鸣的狂兽,径直往下游奔去。
汹涌的河面没有一艘行驶的船。
“知府大人修的堤坝,当真是……用了心思。”
后面几个字任谁听见都能带起砭骨的凉意,知府的腿猛地一软,偏这时身边没人敢来扶他。往下一跌就倒在了一池水洼前。
“下、下官确实着人修建,不料雨势甚急,这才……”
“知府大人莫要再信口雌黄,小心脑袋。”刘普出身提醒,知府寻着声音望去。一片水洼之隔,阴云密布。镜花水月的倒影之下一人对着谢识呈躬身:“在下祁洲同知沈应和,奉大人之命修筑的第二道堤坝无一处余损,水道已引至库池。请大人移步明察。”
“沈应和!你得了谁的令!你、你……”
“自然是内阁侍读学士谢大人。”沈应和将拳往前一抱,应得不卑不亢没回头看那知府一眼。
知府还想在骂,可抬头见谢识呈向他走过来,便立时改了口风:“谢大人,沈应和是我祁洲同知,他的意思自然也是我们祁洲州府的意思……”
“看看这个,也是你的意思?”一站一跪,谢识呈将一封书信在知府面前过了眼,“这字迹,眼熟吗?”
刘普闻言也稍稍侧头瞥去,他虽识不出这是何人手迹,但那落款处的名字却是瞧得分明。
便是通政司副使周文祥。
竟是周家?刘普顿了一下,随即渐得梳理,难怪这小小一洲知府也敢这般胡作非为。原来是背靠京官,而周家在京中,时人皆知其投身长公主门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如今祁州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眼看纸包不住火,若不是谢识呈提前让同知沈应和借令改道,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未免引火烧身,京城那边自然是当断则断。推过来的这份顺水人情,谢识呈自有一番考量,应了。
而知府看见那道字据时,整个人便跟离了心骨一般,如坠冰窖。直到被人拖走才奋力挣扎起来,却因为常年体虚没挣扎一会儿,声响便渐渐隐匿了。
雨依旧在下,刘普在人被拖走后出了声:“祁州知府管备不善,贪墨赈灾银余,罔顾律法,已于今夜畏罪自缢,得平民怨。”
刘普说完,四下无有异议。几名通判也颤颤巍巍地立在旁侧,噤若寒蝉。
沈应和上前走了一步,他不是替这些人求情,只是这几人对于祁州州府的情况熟略。之前帮着知府做的事违反了哪条律令一一处罚便是。
好在没有酿成大错,现在州府缺人,事后再酌情发落,也未尝不可。
“沈大人自可斟酌。”谢识呈的马到了,今夜还要加紧回京复命。他翻身上马,走之前又看了一眼沈应和:“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望沈大人能在祁州,有一番作为。”
谢识呈驾马离去。
沈应和看着那道背影,重重行下一礼。
-
谢识呈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也耗费了几日。从宫里回来,亦是夜深。他这一次行踪不定,没给家里传信。
到了门前,只有长信守在那里。居山此次随他出行。谢识呈入了府,廊檐上的宫灯还亮着,他一路进到东苑。
今日守夜的是红绮,见状要向他行礼。被谢识呈抬首止住,径直往内室而去。
他也不知为何,就走到这里来了。
也是,回自己的院子有什么好置喙的。只是入了苑廊看见换了样式的宫灯。她的陪嫁丫鬟候在外侧,谢识呈才恍然惊觉,这庭院,已不止他一位主人。
谢识呈微微掀开纱帘,明念睡姿规矩。微靠着软枕梦得香甜。
恬静的睡颜之下,青丝微乱。谢识呈本想伸手去替她理一理,想着自己一身风尘,终是止住动作往水房去了。
他动作很轻,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长信刚开始见他出来,本以为是要宿在书房。结果谢识呈只是让他知会水房,在另一侧沐浴。
谢识呈生性爱洁,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是以一听说谢识呈回房的消息,便提前备置全了。
红绮这边被打了招呼,也没有去叫醒明念。
怎么说呢,被子里钻进个人这种事。放在从前明念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也是她睡得沉,谢识呈动作轻,就这么相安无事一夜到了天明。
明念感觉自己是被缠醒的。
她本来以为是被梦魇着了,谁知一睁眼便被人同手同脚地绑住。
哪儿来的八爪鱼??
明念迷茫地抬了眼,日光透过一丝窗沿透进来。
眼前人,画中仙。
学士大人皮相勾人,这话不假。
明念小心咽了下口水,后知后觉地红着脸想爬起来。她动作间男人似乎有所察觉,但许是思绪尚未清明,竟又抱着她往紧一带,将明念整个人闷在怀中:“再躺一会儿。”
谢识呈说完,闻到怀里的淡香,身形略微一僵。
明念抬眸与他对上:“你醒啦?”
-
谢识呈在书房看书,长信在一旁研磨,心里琢磨着。昨日世子和世子妃歇在一起,水房特意多备了些。
却没有传出动静,今日一早世子一起便来了书房。让长信不免揣测,莫不是新婚头日世子离京与世子妃离了心,未免忧心。
而谢识呈手里则执着一柄书卷,他看书时一向心无旁骛。今日稍稍走了神。
他此前也是一人寝歇,并不如何在意睡时姿态。反正每每都是板板正正地躺下去,晨起便叠了被子出去练剑。
从没有过像今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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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叫他失措的场面。
是他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欲放开。
又想起明念抬头望来的那眼,谢识呈强迫自己回了神。这时门外听玲珑来禀,说是世子妃亲自做了吃食叫人送来。
世子妃这会儿先回去换趟衣裙。
长信一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原本忧心两位主子离了心。没想到转头世子妃就亲自下厨。长信将玲珑提过来的食盒打开。
鱼汤浓白鲜香,世子舟车劳顿,最是滋补。
谢识呈也有些意外。晨起他们梳洗完便去同父亲母亲问安,仪真听说他回府也过来了。一家人一起用了膳,席间谢识呈并没有用太多。
许是来回奔波,事宜堆积耗了些体力,以至食欲寡淡。
谢识呈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母亲倒是问了两句。明念当时没有说话,席后竟然亲自去下了厨。
鱼汤的香气清淡好闻,谢识呈指尖动了动,将书册放到一边。长信机灵,见状立即将鱼汤盛了一碗出来。
入口即化。
长信瞧了一会儿,眼眯成一条缝。过了一会儿才渐觉不对。
世子手臂怎么晕了一道血痕出来,因谢识呈穿着月白的衣裳而尤为明显。
“主儿,你这是怎么弄的?怎地去一趟祁洲还受伤了?”
长信说着就要上前查探,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我也想知道,祁洲之行这般凶险?”
明念迈着步子走进来。
见谢识呈喝着鱼汤,明念又坐下来给他多盛了下。视线却落在他的手臂上:“叫府医过来。”
听长信的意思,谢识呈应当是瞒着没与人说。
“不打紧。”他唇色微抿。
明念与他对视:“鱼汤好喝吗?”
谢识呈不知她怎么跳问到这里,但还是点头应下:“滋味很好。”
明念直接将他手里的碗移过来,看着谢识呈手里还剩着个勺子:“那你若是不治伤就别喝我的汤了。”
“……”
长信悄悄向她扫来一眼,还是世子妃厉害。明念也是拿准了谢识呈礼敬人,她既身为他的妻子,又被他抛下在府中一个人待了这么久。
无论如何谢识呈也不会在现在驳了她的面子。
除非他不想和她过了。
明念猜得没错,谢识呈果然没再言语。府医过来给谢识呈换了药,那伤口看着倒不算骇人。不过也不浅。谢识呈肤色白皙,那条伤痕附在上面有些显眼。
明念不知为何所伤,长信却放了心。世子身形敏捷,武力不在大内之下。寻常人等难以近身,这般大小的伤口,应当……不是为外物所伤。
明念从小到大都怕疼,看着看着小脸就揪成了一团。见谢识呈换药都一声不吭,难免升了两分怜惜。
拿起了一旁的汤盏。
她要喂他,谢识呈顿了一下,众目睽睽,连府医都忍不住稍稍偏头。看着他们家世子殿下红着耳朵开了金口。
“我来吧。”
“你手都伤了。”明念应着,喂得再自然不过,见谢识呈耳稍略有绯意。
脑子里兀的冒出一个猜测,他该不会脸皮这般薄吧。
明念也有些掩耳盗铃地放下汤盏:“那你自己来,不过明日得备作一下,陪我回门。”
21. 第二十一章
回门也是大燕重要的礼俗,只是因为之前谢识呈外派,拖到了今日。
一应事宜明念其实都已备置妥当,谢识呈陪她一道回门。
苏为清还没走,但也待不了几日的光景。明念心绪起伏,定远候夫人最近过完了生辰。邢宜悦心意已决,这次去会和苏为清一起走。
“想什么呢?”
看见她站在梨花树下游神,二姐走过来揽住了明念的肩膀,捏她的脸:“快开饭了,走,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樱桃酥。”
“好。”明念笑一声,两姐妹牵着手到了正厅。
谢识呈、苏为清还有父亲坐在一处谈论朝政。见她们过来便也停下来,准备用膳。
谢识呈抬手将旁边的椅子拉开,明念坐过去同他耳语:“我爹找你喝酒啦?”
她凑得近,丝丝缕缕的热气刮蹭过耳廓,谢识呈弯了下唇,温声:“没有,在谈朝事。”
“那你可小心了,我爹喝起酒来很厉害的。要不我偷偷给你准备一点醒酒汤。”
在明念的记忆里,谢识呈好像不怎么喝酒。大婚那日即便身上有酒气也是席上沾染的。她不免担心。
谢识呈没说话,抓住她的手,十指自然搭在一起:“都听你的。”
屋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明念有所觉察,看见父亲与兄长没往她们这边看,二姐倒是坦坦荡荡的。来回的丫鬟在其中上菜。
明念耳绯稍热,也觉出与谢识呈太过亲密,坐直了些。手依旧牵在一起,谢识呈也没觉出哪里不对。
直到温瑜夫人过来,明念见着娘亲很是想念。一行人坐下开始用膳。
母亲问了她们许多,明念最爱吃的樱桃酥上来。二姐挑先与她夹了一块,明念心念稍动也分享给了谢识呈。
“这是我最爱的一道点心,你尝尝。”
谢识呈其实不喜甜,但今日回门宴,也不想让家人多心。拿起筷箸。
明念夹一块吃一块。
-
明念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望月楼四月的新款样式已经初见眉目。望月楼的掌事娘子告辞,仪真听闻她回府的消息,从马车上下来便直奔东苑找她。
夫妻二人自用完膳后便各自行事,明念同姐姐说了许久的话。谢识呈去了办事内阁。
如今回府,明念将准备的礼物交予她们。
她眼下又重新着墨,准备在邢宜悦走前给她置办一套衣裙。仪真听闻便也央着同去。
明念定下日子。
这日谢识呈刚好休沐。
他难得清闲,在池中练了会儿字,琢磨一些事。抬头便见着仪真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
谢识呈眼睫稍抬,仪真找明念未免太过勤勉了些。
谢识呈随即又抿了下唇,心里暗自匪夷,怎地这般小气。长信站在旁边简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便把世子妃今天的行程报与他。
“世子妃今日与定远候府小姐等一众手帕交,还有二小姐约好了出门逛街。”
“这会儿应当是在梳妆打扮,您少有得闲……”长信说到此处也觉得让自家主儿陪世子妃逛街画面有些违和。
主儿平时忙惯了,特别是来京的这些时日少有喘息的时候,用脚不沾地形容也不为过。最近许是风头太盛,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长公主已有借势打压之意,谢识呈只得暂避锋芒,静待时机。
长信话到此处便索性转了个话锋:“您若是有什么想采买的东西,世子妃正好帮着带回来。”
这样一来,两人虽不一同出游,但世子妃在外也能记挂着世子,多少也能熟稔一些。
长信的提议谢识呈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府中自有采买的管事。缺什么只稍知会一声便可。哪里需要劳烦她。
但他还是向着东苑走去,进到里间,明念果然还在梳妆。
她今日穿了一条紫色水仙散花白叶裙,钗环依旧是流苏缀蝶。这会儿她的丫鬟正在一旁陪她挑选口脂。
谢识呈走了过去,映着铜镜与她相视。
“你怎么来啦?”她扭过头,鬓上的那只蝴蝶转了一下。
谢识呈突然想去抚一下,但克制住了。他看见桌上摆着的一应水粉,微倾了身:“怎么用?”
明念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但更起了两分意趣,虽然自己也有些莫名这没由头的情绪。也望着他:“你要帮我选吗?”
谢识呈手臂自她后方压下,拿起了明念桌上的一盒唇脂。
指腹从她的唇瓣一点点划过,这样轻佻的举止偏他又是那般正经的神色。
明念一时间只仓促眨了下眼睫,掩在袖下的手稍稍收紧。她无意识地抿了下唇,舌尖似乎与他的指腹碰了一下。
谢识呈动作稍滞,但也只是眨眼间就离开了她的唇。
“好了。”
明念本来心思还十分旖旎,用一句微波荡漾形容也不为过,可当她抬头窥见镜中的自己。
“……”
那唇脂的颜色实在有些违和。见她神色,谢识呈略有不解。
在他眼中,这一应的唇脂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她长得那样好看,不管涂什么,都是漂亮的。
谢识呈没从她的脸上看出丝毫差错。明念却冲他勾勾手指:“识呈哥哥,你低头。”
谢识呈虽然不解其意,身体却很诚实。
他向明念俯身过去,未曾想过下一瞬柔软的唇瓣却覆上了他的脸颊,蹭掉了。
“唇脂很美,但与我今日的妆容不相衬。”
明念抿了唇,重新选了一道口脂,强壮镇定:“识呈哥哥,下次可别选错了。”
谢识呈久未应声,再不看铜镜。
明念出门时用手冰了下脸颊,绿盈在一旁笑道:“世子与您,关系很好呢。”
明念拿眼瞥她,并不接话:“先去叫仪真,一会儿该出府了。”
绿盈笑着福了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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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为清临走前明景帝还专门让人摆了宫宴,正好春山猎场草绿盈春,索性定下了春猎的日子。
阵仗很大要给苏为清送行,百官都在其列。
君心难测,明景帝葫芦里卖的药叫人猜不真切。此次春猎自也有家眷随行。女孩儿们自然也是骑衣装束。
邢宜悦略将手背在身后晃荡着过来,肩上背着一柄弓。祁文瑶同她站在一处,祁芸还在看台上,旁边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位便是大理寺卿段恒。
几人习以为常,段恒曾在书院被太傅授课,是他的名生。祁芸才学出众,偶然间段恒来府上做客也会指点一二。
每当这个时候祁文瑶都会跑开,她可听不懂几人你来我往的话里藏锋。还是出来春猎有意思。
祁文瑶今日也打扮得爽利,背了一把比邢宜悦小许多的弓。
红绮见状过来给明念绑臂缚时问到:“世子妃今日可要入林?”
自然,春光这般好,她也要陪宜悦再痛快打上一场猎。开始之前,诸臣女眷都聚在了前营,明景帝坐于上首,左手边的位置便是当朝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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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念在缠手里的护腕,这时邢宜悦凑到她耳边:“木果尔部的使臣也在。”
明念顺着往前一望,果然看见木果尔部的人也坐于桌前宴饮。木果尔处于大燕与乌蒙交接地带,又临靠西狄。
是以位置重要,大燕王朝以重金笼络,阻了西狄的侵扰。邢宜悦对木果尔部没什么好印象,虽然两方暂时达成同盟。
可背后的代价却是大燕每年巨额增大的军费开支,整个戍边的压力全压在虎啸军身上,木果尔部虽然强悍。可那笔银子拿来培养自己的军队,未尝不能抗击西狄。
是以邢宜悦看着对面那群人就没什么好脸色。
只顾皇位的帝王,尔虞我诈的朝堂,以及前来要钱的木果尔部。都让邢宜悦心底压了一层秤砣,将视线收了回来。
明念也有一番考量,拍拍邢宜悦的肩。兄长已经有意再培养一支军队,只是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道阻且长,还是先顾着眼下吧。
明念摸着邢宜悦的弓箭转开了话题,恰这时人潮也散去。几人一同上马入林。
浅春草新绿,猎物们机敏,都藏得深。却依旧闹出了窸窣的动静,逃不过明念的眼睛。她伸手取出背后的弓箭,搭上弓弦。
蓄势待发之际,一支银箭横插过来射|中了明念看中的兔子。
一外族模样打扮的侍卫过去将猎物捡起,捧回来献给马上的女子:“公主猎到了一只肥美的兔子!”
四周响起一阵欢呼,都是木果尔语。也夹杂了两句汉话:“厉害的公主!”
“这谁啊?”祁文瑶看不下去,“分明是念念发现的,她一声不吭就把东西抢了还好意思叫嚣?”
“是木果尔部的公主,科尔兰。”邢宜悦道。
“原来是木果尔的人,怪不得这般做派。”祁文瑶说着对方已经向她们走过来。科尔兰骑在马上,回她们的却是汉话:“兔子是你发现的,可我的箭更快。猎场之上,不就是你争我夺吗?”
“你!”祁文瑶气极,显然是没想到她抢人东西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甚至还扬出一抹笑弧:“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这场上我都没有相熟的。”
那我们和你也不熟啊?更何况你还抢东西……祁文瑶在心里腹诽,到底没有明面上怼科尔兰。
科尔兰就将视线径直放在明念身上,明念只是将方才那支没射出去的箭摩挲后放回了箭篓,随即提起了缰绳:“公主随意。”
态度不咸不淡,科尔兰吃了个闭门羹但依旧跟了过来。
一行人又往深林里走。
因为林密,东西稍微多了些,树叶之下青草微动,一行人纷纷禀住了呼吸,明念再度搭箭。一道声音却突兀地在此时响起:“哇,哪儿是不是有只兔子!”
她们算是明白了,科尔兰就是过来捣乱的。
“你干嘛出声!”祁文瑶忍不住了,意图与她争辩。科尔兰无辜地耸耸肩,“我发现猎物比较惊喜啊。”
她话音方落,却见着明念又搭起了箭,科尔兰正欲寻找猎物在哪儿,就见那箭朝着她的方向射过来。
风带起一层凉意。
弦上之箭一触即发,其势速不可挡。堪堪擦着科尔兰的脖颈而过,直接射中了她身后一只正在奔逃的鹿。
科尔兰整个人僵在原地,好半晌,才伸手摸到了脖颈上渗出的凉意。
冷汗沾指不见血红。
眼前人畜无害的女子看她的眼神没什么温度:“抱歉啊,一时手快。吓到你了?”
22. 第二十二章
吓到了吗?
自然。
科尔兰脸色都白了一遭,明念这个下马威来得实在太狠,那箭可是擦着她的脖颈过去的。若是稍差一毫,她的命只怕要交代在这里。
她可是木果尔部的公主。
苏明念怎么敢的?
科尔兰反应过来心惊又恼怒,全然把自己主动挑拨的行径忘了干净:“你等着,我要去告诉你们的皇帝!”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
明念不置可否,始终如沐春风般站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让人看了都挑不出一丝差错。
禁军将射|下的梅花鹿带过来,邢宜悦‘豁’了一声,和祁文瑶相视一笑:“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念念。”
“这头鹿份量可不轻。”
“运气好。”
虽然不知道科尔兰究竟想做什么,来得莫名。但几人并没有因此而继续影响情绪,依旧是高高兴兴地在林子里打猎。
最后也是收获颇丰,连祁文瑶都打到了两只漂亮的鸟雀。准备回家自己养着。
她们从林子里出来,到了前营。陆陆续续已经有很多人回来了。明念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没看到谢识呈。
倒是祁芸过来略有心事,拉住明念的袖子:“明念。”
邢宜悦见状不对,也凑过去:“怎么了阿芸,这副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可是与木果尔的公主起了争执?”
祁文瑶吃点心的动作一噎,想说阿姐莫非神算子转世。方才都没有同她们一道去林子,怎么张口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邢宜悦也有些意外:“没错,谁告诉你的?”
祁芸摇摇头:“没有人告诉我。”
“只是我方才从那边过来,偶然间听到一些。”
祁芸与段恒聊了些事,过来刚好从木果尔部的营帐那边经过。科尔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走得气冲冲的。
引得祁芸上了心。
木果尔部这次进京吧,不但要和大燕商讨钱款。木果尔部大将更是有意为妹妹在大燕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狼子野心,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邢宜悦喝着水抹了嘴斥道:“这是想效仿乌蒙国主与咱们大燕和亲呢。”
木果尔部只是乌蒙的一道边部,这样的举动,其心昭然若揭。
哪怕是明景帝,应当也不会顺着他们的意思。祁芸也这样认为,但还是觉得当小心为上。
看科尔兰的举动,祁芸不免望向了明念。明念正在解肩上的臂缚。开解地朝几人笑笑:“走一步看一步。”
几人去内室换完衣服再出来,前营的人基本齐了。明念朝着对面望去,谢识呈的位置上依旧是空的。
去哪儿呢?
正想着,前营已经开始清算,各式各样的猎物都被摆了出来。但其中有一些着实不属于开春该有的东西,便是有些官家小姐什么也没猎到。
提前让人采买来用于充数的。这倒不要紧,毕竟也没有非要清查,无非是为了面子。
但还真就有人过于要面子了。
一匹成年体型的梅花鹿被人抬了上来,膘肥体壮,个头十足。让人不免惊讶,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通政司副使周文祥上前一步,明上不说邀功,话里都是对明景帝帝王恩威感念其福泽深厚。
祁文瑶站在后面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祁芸看了一眼老实地将手放下去了。
姐姐有顾虑也正常,这边隔墙有耳。父亲清正,周家不好贸然开罪。
但这也太谄媚了。
祁文瑶与邢宜悦对视一眼,双双读懂对方眼神里的意思。这哪里像臣子,简直是宦官……
周文祥还在继续,这时却有侍卫抬着明念之前打到的那只小鹿上来。个头也不算小,但看身形也知是小鹿。
这样的滋味最好,被射伤了后腿,还喘着气。再反观周文祥脚边的那只,那是一只成年母鹿。因为采买得早,往来运输又费了些功夫,早已没了生息。
肉质自然是比不上旁边的那头小的。
周文祥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鸷,看着明景帝看向那头小鹿,唤来了明念。夸她箭术又有精进,明念自是笑着不慌不忙地谢恩。
周文祥适时开口:“世子妃箭术超群,只是臣今日不见世子,不知谢大人这会儿……”
言下之意,提点诸位,谢识呈还没有回来。
谢识呈今日去的那片密林周文祥提前找人布置过,里边早已没有什么东西。空手而归自然不好交差,即便是真想弄点什么,那也得往更深的林子里走。
那里面能有什么,周文祥只是一笑。
此前春山猎场清过几回场,后来明景帝嫌弃这些猎物失了野性。猎起来不过瘾,又重新让人围了地。是以也看看大燕儿郎们的本事。
不过让明景帝失望的是,有一次深山密猎都护府家的小儿子出了事,被熊打伤了腿,就此落下病根。此后这边都会有专人巡视。
见着人来也会提醒不要靠近。
今日那些人都被周文祥提前支走了,既然谢识呈有这般能耐,早在祁洲时便锋芒初显。长公主虽然忌惮但也赏识,若是谢识呈能为其所用,也不是不可结盟。
笑话,区区初出茅庐的弱冠之子,怎能与他周文祥平起平坐。先前在祁洲知府被查,一个州府的盐铁赋税从此归还国库,周文祥断其一臂,恨谢识呈入骨。
周文祥的算盘打得响,今日谢识呈若是能从深林里回来,算他命大。但也难免空手而归为明景帝所不喜。
不论如何,此局谢识呈都落了下风。
周文祥正暗自得意,此时却又听外面太监来禀,尖利嗓子高声一响——
“报!内阁侍读学士谢大人猎得麒麟一双!”
此话一出,前营登时沸腾起来。
麒麟?!
可是麒麟?!!
明景帝也是一惊,周文祥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是麒麟?那出了名的祥瑞何其难猎,世间之人都未曾见过一二。
只有一只在明景帝登基时为人所猎,还是大费周章做足了功夫才得。当时便引得龙颜大悦,为其登基开朝之吉兆。
如今谢识呈在春山猎场便猎得了一双!
紧跟着那一对瑞兽便被人抬了上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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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龙颜大悦,前营的众人也纷纷望去。都想一睹那传闻中瑞兽的风采。
只见通体雪白可爱,似犬似狐,却又叫人说不出个具体的模样。只是移不开眼。
“这便是麒麟吗?”
“此前从未见过,当真是祥瑞难觅啊。”
话间谢识呈已经卸了弓箭来到御前,明念自然意外,循着人群看着他的身影。
谢识呈上前请安,明景帝心绪极佳。拍着谢识呈的肩:“允璟,你可是为朕猎了一对祥瑞啊。”
“如何得来的?”
明景帝虽然很高兴,但他向来疑心深重,自然也会怀疑这对瑞兽的来历。
周文祥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
他可不信谢识呈平白就能套出这么一对宝贝儿来,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何况还是毫发无损的两只,怎么会是猎来的?
众人对此也皆好奇,是啊,那一对瑞兽身上可没有伤咧!
谢识呈没有急着开口,倒是直起身弯了下唇,随即侧目。视线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将她攫取:“明念。”
明念心上一怔,只顿了一下,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他走过去。
明念上台阶时,谢识呈伸手牵住她,夫妻二人站到一处。
“能得这对麒麟,得益于夫人早先送我的锦囊。这里面的香粉碰巧对麒麟很是吸引。这才侥幸得了两只。”
明念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旁人自然也无从得知。毕竟那香粉是她亲手调的,市面上买不到。这对瑞兽又并未受伤,倒叫人信了这个说辞。
明景帝唇边笑意更甚:“不错,明念的手一向巧。”
钦天监的大人借此出言,圣上赐婚不久便由谢大人猎得这一对瑞兽,通体雪白顺滑,又逢苏将军即将离京,更是天降吉兆啊。
明景帝信奉钦天监,笑意欲浓:“好,明念与允璟的婚事来得好,传朕旨意,有赏。”
明景帝朝谢识呈身上望去一眼:“此次木果尔部的和谈,便交给识呈。”
谢识呈领旨:“臣定当竭力。”
长公主笑而不语,清淡移开了目光。只起身前往周文祥身上落去一眼,稍有晦暗:“本宫乏了。”
明景帝背手:“扶长公主去后殿休息。”
周文祥滞在原地。
祁洲之事以后,谢识呈暂避锋芒。长公主有意压着他。周文祥便暗中盘算,原本指望着这次木果尔部入京,周文祥提前得到了消息。
也私下与人交涉过,木果尔部野心勃勃,一口盯准了国库。开口就是齐天之数,周文祥毫不在意国库收支不易。
已私下与木尔汗达成协议,他帮木尔汗拿到钱,木尔汗分他一杯羹。
现在因为这一对麒麟,谢识呈毫不费力轻易将他压了下去。
周文祥眼神阴鸷。
木尔汗摩挲着酒杯,看着那个站在众人前方的年轻人,沉着矜贵。木尔汗仰头饮下一口酒。旁边的科尔兰眼睛已经有些收不回来了,她坐下来在兄长面前撒娇。
木尔汗明白妹妹的意思,也看见了谢识呈旁边站着的美人。
他自会设法让妹妹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