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天也在扒马甲》
3. 起势
“嘶,”魏渊缩头,龇牙咧嘴叫着:“轻点轻点!疼疼疼!你下手真黑啊!”
齐秋水扯了扯嘴角,手上动作轻缓些许,“是你先吓我的。”
“我吓你?讲点道理啊小娘子,我只站那儿,你拔了簪子就冲我来!我哪有吓你?!”魏渊大惊,似是被齐秋水这番倒打一耙气急了,语速极快,面色扭曲。
齐秋水难得有些尴尬,侧过了头。
方才在院中,她先入为主以为张云莲是晋元侯杀的,所以瞧见魏渊笑得轻浪,便以为他是要杀她们灭口,这才先下手为强。
谁料将军府的下人突然进来,说张云莲的尸体是他搬进去的,他在门外发现了尸体后搬不走,只好先找个地方安顿好,再回去找帮手。
没想到临时安顿的地方就是这晋元侯府。
白皙修长布着青筋的脖颈上有着数道红痕,瞧着伤势惨重,青团儿和红昭心虚地站在一旁,垂着头减小存在感。
魏渊待药涂抹均匀后紧张兮兮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铜镜,左看右看,换着角度扒拉着脖子。
“放心,不会留疤的。”齐秋水心怀愧疚劝慰道。
魏渊摇摇头,委屈感叹:“这太离谱了!你们这群人往我家藏尸体,还打我!”
“……”齐秋水相握的手掌摩挲一阵,道:“将军府愿意赔偿,但现在我们还要去查杀害青团儿娘亲的凶手,就不打扰了。”
说罢,齐秋水便想带着红昭和青团儿离开,岂料还未挪动半分便被魏渊抓住了手腕。
“你……”齐秋水吓一跳,将手腕拔出来往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魏渊。
“小娘子,我不要将军府的赔偿,是你打的我,该是你赔我才是。”魏渊顿了一瞬,道:“更何况人在我晋元侯府后门出的事,我也该去看看啊。”
晋元侯府的世子鲜少有人见过,即便是晋元侯自己办宴,这位世子也不会出现在宾客眼前,可谓是被保护的滴水不漏。
有传闻说,魏渊先天不足,不便出现在人前。
齐秋水低头偷摸儿打量着魏渊——丰神俊朗、气质卓绝,瞧着不像是先天不足,反像是足过了头。
魏渊放下铜镜,面向齐秋水端正坐姿,双手乖巧放在膝上,一本正经道:“虽然公子我风姿卓越,堪称天上仙,但小娘子你毕竟是女子,眼神如此直白,到会让我感觉羞涩。”
齐秋水眉心狠狠一跳,红昭怒冲冲替自家夫人出头,指着魏渊道:“你——”
“这位姑娘,我脖子上的伤有你一份吧,不求你赔偿,但求你莫要打断我和你家小娘子说话可以吗?”
……
五城兵马司在城南边,从晋元侯府过去至少得一个时辰。
即便今日没有烈阳高照,却也依旧闷热难捱,不过一会儿,张云莲的尸首就已经发出恶臭气味,引得食腐虫在上空盘旋停留。
齐秋水本想带着张云莲的尸体回将军府,但魏渊说兵马司的人要查看现场并派仵作验尸,不宜挪动,为了第一时间掌握真相,她只好继续待在晋元侯府。
红昭被魏渊呛住,蹲在角落去哄青团儿了,齐秋水喝了不知第几盏茶,五城兵马司的人才姗姗来迟。
他们简单地查看了张云莲的尸首,简要问了魏渊几个问题,仵作翻看了她后心的伤口,只判定为利器所伤。
“这人当是被仇家所杀,但这附近少有人来,事发也没人在场,有些难查,我们需回兵马司再调些人手。”兵马司的人扔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连张云莲的尸首也没带走。
齐秋水还想拦住他们再问,却被魏渊摁下,“他们不能查,为难他们作甚?”
“什么意思?”齐秋水不解,还有五城兵马司查不了的事?
不能查……
齐秋水霎时明悟,她猛一抬头,对上了魏渊深邃的眼眸,黑沉沉似无尽深渊,一股冷肃杀气自魏渊周身蔓延。
只一瞬,那股杀气便尽数消散,魏渊又变回那个吊儿郎当的世子,他耸了耸肩,捏了颗青果儿扔到嘴里,大咧咧坐下,道:“不能查就不能查呗,天子脚下,他们不能查的事儿多了去。”
“……”
“姐姐,娘亲是不是不会回来了?”青团儿扒在齐秋水膝上,一双圆润小兽般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她……”齐秋水瞧着青团儿天真无邪的眼眸,有些话实在难以说出口,“你娘亲……”
“不回来了。”魏渊啃了一口桃子,替齐秋水补上后半句。
“魏渊!”齐秋水知道这是事实,但青团儿还这么小,有些道理不必这么早知道。
魏渊一把拉过青团儿,将他夹在腿间,大掌包住他的小脸,使劲揉捏,像是在搓面团儿。
青团儿手脚并用也没能逃脱魏渊的魔爪,含含糊糊道:“窝几道,酿亲和父亲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每个人都肥去,窝也肥。”
齐秋水拉开魏渊的手,将青团儿解救出来,将他抱起来逗弄:“你这小豆丁懂得不少。”
青团儿傲娇极了,“都是娘告诉我的!”
他伸出小短手环住齐秋水的脖颈,埋在她肩膀上安静下来,不多时,齐秋水便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湿热。
暮云翳翳,墨色渐染了半边天,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瓦之上,似玉珠落盘,远处的山峦影影绰绰,如梦如幻,此时距离那日在晋元侯府已过去三日。
齐秋水在屋檐下听着雨声,院中菊瓣被打得湿淋淋。
红昭冒雨跑来,眉目紧缩“夫人,青团儿已经送到老夫人哪儿了,另外……兵马司那边还没有消息。”
这已是第三日,以兵马司的办案速度,大抵不是找不出凶手,而是兵马司不能治罪这个凶手。
但这三日里,齐秋水并非单单等着兵马司的结果,她找了许多地方,那些人不是说不归他们管,便是接下案子,随后放任一旁。
原本是怀疑张云莲的死可能与仇鹤续叛国有关,但这三日下来,怀疑已然变成了板上钉钉。
齐秋水从腰间香囊中拿出一枚小小的、四面平整的玉坠子,玉坠子中央嵌着一颗价值不菲的绿萤石。
“红昭,你拿着这枚坠子去城南天水铺,让掌柜买一座宅子配几个打手,再让他派人去寻仇鹤续手下将士的遗孀,若是家中困难或者有什么线索,便接到宅子中安顿。”
“好。”红昭转头便要去办。
齐秋水想起张云莲的尸体,心下不安,拉住红昭,“若是她们不愿意搬到宅子,你就找几个功夫好的,时不时去她们家附近巡查一番。”
“是。”
骤雨初歇,墨云渐散,院中菊花经雨水洗礼,愈发秀美,湿润的空气中扬着淡淡的菊香。
“咚!”
齐秋水回身看去,青石砖上躺着一块由色泽浓艳的紫色锦帕包裹着的东西。
围墙不高,稍微一用力,扔个什么东西进来可谓轻而易举。听见声音的瞬间,齐秋水便追了出去,但什么人也没瞧见。
齐秋水蹲在院中,如玉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枯木枝,隔着好几步距离,小心翼翼挑开那锦帕,里面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和一张纸条。
她挑了挑眉,左右顾盼,又找了一根树枝,左右捏着展开了那张纸条。
【我手上有仇将军叛国线索,城中耳目众多,戌时城郊见。】
扔了树枝,齐秋水找来扫帚将东西处理掉。
她出生大家世族,家中姨娘众多,争宠手段层出不穷,谁知这锦帕上有没有毒。
车帘半卷,微风轻轻拂过面庞。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发出 “咕噜” 声。
城郊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水底的沙石清晰可见,溪边生长着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似一条沉睡的巨龙,在云雾的缭绕下,若隐若现,透着神秘的气息。
红昭抱紧自己,往齐秋水身边缩了缩,“夫人,谁会在这个时候约你来城郊啊,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要不……我们回去吧。”
齐秋水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疑窦顿生。
红昭说的不错,此时已经快要过了约定的时辰,却还未见人来,应当是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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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昭,我们走。”齐秋水背靠马车一步步后退,远方草丛随风而动,发出簌簌声响。
刹那间,溪边密林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疾射而出。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如霜、透着杀意的眼眸,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冷芒,直刺向齐秋水。
齐秋水心下一惊,瞳孔睁大,下意识侧身,匕首擦着她的衣袖划过,锋利的刀刃割裂锦缎,发出 “嘶啦” 声响。
红昭见状,惊喊着冲向齐秋水,以自身挡在齐秋水与那名杀手中间。
那人一击未中,并未有丝毫迟疑,脚尖在地面轻点,如苍鹰扑食般再次朝着齐秋水攻来,匕首舞动间,寒光闪烁,似要将她吞噬。
齐秋水一把推开红昭,顺势俯身侧躲,右手拂过腰间,扯下一枚玉笛。
清亮的笛声响起,远处树顶剧烈晃动,几道黑影顺势飞身而下,挡在二人身前。
“红昭,我们走!”齐秋水扶起红昭,向城内跑去。
身后剑影刀光,打斗愈加激烈,前方蒹葭丛传出响动,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扑出。
齐秋水拾起脚旁的木棍,谨慎地横在身前,将红昭挡在身后,一步步后退。
“今日运势不太好啊……”红昭喃喃。
红昭后退中踏碎一根枯枝,发出“喀嚓”声,左边窜出一人,手中利剑刺向齐秋水,蒹葭丛中也应声窜出一人,目标同样是齐秋水。
不是吧……
齐秋水咽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木棍,左边那柄利剑眼看即将刺伤齐秋水,她利落转身,拉着红昭奋力疾奔。
想象中的二人追杀并未到来,齐秋水回头看去,两人竟然打了起来。
其中一人与最开始的杀手一样,一袭玄色劲装,面覆黑巾,而另一人,则是一身月白锦袍,其上金色暗纹在打斗间浮动,栩栩如生,腰间玉石浸透月光,清润亮眼。
是魏渊!
他身形利落,一招一式充斥着冷肃杀意,步步紧追,将那名杀手钉在树上后转身浴血走向齐秋水。
白日里荒诞的富贵公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齐秋水被他身上的肃杀气震住,下意识后退一步。
“还不跑,等着被杀?”魏渊面无表情,脸上还有那名杀手的血迹,斑斑点点,缀在俊美无涛的脸庞。
他只身掠过齐秋水往前走,一把利剑沿路滴落血迹。
一番他追她逃的戏码结束时,已是卯时,齐秋水坐在溪边石头上,目光静静落在就着溪水清洗血迹的魏渊身上。
魏渊怎么会来这儿?总不该又是巧合吧。
今日的魏渊大抵是心情不好,一路都没开口,神色阴沉沉的,周身杀意未敛。
齐秋水没敢开口,跟在魏渊身后寂静无声。
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随着时间推移,鱼肚白渐渐晕染开,与四周的墨色交融,仿若一幅正在缓缓展开的水墨丹青。
往日城西半日也不见得有一个人路过,今日倒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嘴上还呼唤着“听说出人命了!”
齐秋水听见这话,陡然响起昨日那群妇人,她们大多数都住在城西,将军府立在城西是为清静,她们则是因为城西租金便宜。
该不会……
齐秋水心底发寒,顺着人群快步跟着走,却看见众人都在往将军府赶。
将军府门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神色各异,或惊恐,或好奇,他们的目光粘着最中间站立的将军府管家。
齐秋水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见一具女尸横陈在地,身着一件素白陈旧的粗布麻衣,地上汇聚的血泊已然干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
待看清女尸扭曲的右手,齐秋水惊骇地睁大双眼。
地上血字清楚明晰——齐秋,还有“水”字的一半。
兵马司的人带着刀剑,穿过人群将齐秋水团团围住。
“夫人,我们接到报案说你杀了人,请跟我们回兵马司一趟。”
4. 荒谬
兵马司的人手持令牌,似乎是怕压不住这位“叛国”将军的夫人。
齐秋水神情凝重,若有所思瞧着那块黑底银纹令牌。
她有没有杀人,没人比她更清楚。
如今她“杀人”与仇鹤续“叛国”大抵是一样的。
可为什么呢?是什么人在对付将军府?
红昭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瞅见地上的尸体吓了一跳,她看向齐秋水,六神无主道:“夫人……”
红昭记性好,一眼便认出地上这人是之前来围堵马车的妇人之一,当日这名妇人所持麻布上的血迹最为浓厚。
这已是那群人中死的第二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往齐秋水身上想。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所有与仇鹤续叛国有关的人握在其中,此刻正在微微收缩,想要捏死她们。
兵马司的人齐齐上前一步,手扶佩刀,蓄势待发中隐隐带着威胁。
魏渊原本蹲在尸首旁,双臂随意搭在膝上,从背影来看,定觉得他姿态散漫,浑身上下透露着“看戏”的态度。
“铮——”
佩刀出鞘。
魏渊应声而起,转身杀气腾腾扫视众兵马司的人,“你们兵马司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么?”
为首那名身穿青罗官袍之人闻声瞪着魏渊,脸色狰狞,“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污蔑五城兵马司?”
“呵,”魏渊冷嗤一声,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沉声道:“我是什么东西?你怕是没资格知道。”
兵马司其余人被这句话点燃,纷纷将怒火转移到魏渊身上。
魏渊不屑一顾,侧身昂首,“我,乃晋元侯府世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晋元侯爵,北淮唯一的爵位,是先皇在世时所封,当时民间有流言传出,说圣上下令,此后百年内,晋元侯的爵位只升不降,哪怕是当今圣上,对晋元侯也是十分重视。
兵马司的人相顾一瞬,为首那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退后一步,刀剑归鞘。
为首之人上前行礼,恭敬无比,“世子殿下,下官周严,我等皆是奉命行事,还望世子行个方便,莫要为难我等。”
“方便?”魏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方便就是让你们这帮领着皇粮,身在要职的人没有证据乱抓人?”
“这……上面要我等拿人,我们也是没办法……”
齐秋水沉声打断他,“你们来此是为查案,可没有证据一来便要捉拿我?”
“这尸首你们也看见了……也勉强算是,证据确凿……”周严面色为难道。
“哈,”齐秋水真是被这无耻言论气笑了,她面色温和,语气冷然:“若是这样,我明日抓个人杀了扔在兵马司门前,再放一纸诉状,岂不是也能诬告你们兵马司渎职,以致他人丧命?!”
两边气氛焦灼,只差一颗火星就能点燃。
魏渊侧身凑到齐秋水耳旁,悄声道:“小娘子聪慧机敏,能言善道,若不是已然嫁做人妇,我可真真想要求娶。”
一抹淡红浮上随着温热的气息打在齐秋水耳尖,她的眼睫扑扇一瞬,随后坚定地看着前方。
魏渊轻笑一声,抽身离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你——”
兵马司的人气得面红耳赤,但偏偏两人身份贵重,一个是晋元侯独子,一个是定远将军的夫人,他们实在不敢动手。
“吵闹什么?”
一道充斥着训诫意味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一道声势浩大的仪仗自远而来。
精兵开道,车轴碾过石板,九龙华盖率先映入眼帘,
百姓纷纷退避,为这一看就身份贵重之人让出一条道路。
“齐夫人。”
齐秋水顺声而望,待看清那人面容时,她怔愣在原地。
太子怎么来了城西?
公仪瑄温和一笑,将周身的皇家威仪消减不少,百姓们呼出一口气,心下定了定。
百姓不识太子,未能及时行礼,但齐秋水认识。她上前几步,微微屈膝朝公仪瑄行了一礼,点明他的太子身份,随后公仪瑄身旁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公仪瑄随手一抬,免了众人的礼。
“将军府发生了何事?”公仪瑄好奇道。
兵马司的人连忙作揖,躬身低头,“也没什么大事,出了个命案,兵马司正在调查。”
公仪瑄颔首:“既是调查,为何围在将军府门前?莫非此事与将军府有关?”
齐秋水扯了扯嘴角,侧身让出地面那具尸首。
她道:“这几位大人正要捉拿臣妇。”
公仪瑄初见尸首,心下骇然。
一地血色映着素白麻衣,待看清地上血字后,他不禁挑了挑眉。
到底是当朝太子,公仪瑄面色不改瞥了眼兵马司的人,道:“这是怀疑齐夫人?”
“……”
没人敢回答,他们摸不清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兵马司的人办的是巡视皇城,处理一些案件的事儿,说白了,底下的人一生也未必能见太子一面。
众人都对这位挥手间便能取他们性命的人心怀敬畏,只求自己的存在感低些再低些。
公仪瑄身在高位,对这些敬畏习以为常,他挥了挥手,道:“既然不是,那便将尸首带回去,仔细地慢慢查。”
“……是。”
兵马司的人只得照做,上面的命令再大能大的过太子么?不能!既然不能,那便谁官大,谁说的算。
周遭百姓被公仪瑄所带侍从驱散,众人散的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轻缓。
齐秋水温雅一笑,“谢太子殿下解围。”
公仪瑄抬手制止她,面露哀痛之色,叹息道:“夫人严重了,仇将军为国出征,下落不明,万不能再使他的家眷受了冤屈。”
魏渊百无聊赖站在齐秋水身后,闻言轻嗤一声。
齐秋水立时咳嗽一声,盖过这大逆不道的声响。
但公仪瑄依稀听到了些,他并不怪罪,反而饶有兴致问道:“这是何人?”
魏渊走了出来,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乃晋元侯之子,魏渊。”
今日天光晴朗,赤阳高悬,明晃晃的光打在魏渊身上,银色暗纹若流光浮动。
公仪瑄失态地瞪大眼眸。
怎么如此像……
齐秋水蹙了蹙眉,不着痕迹打量着魏渊。
是什么让当朝太子如此惊讶?
“你……孤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魏渊来了兴致,玩味道:“臣像谁?”
“仇鹤续。”
齐秋水讶然,惊诧地看向魏渊。
魏渊像自己那个下落不明的丈夫?
她抚了抚腕上紫玉镯,那是将军府在圣旨赐婚后给的聘礼之一,也是所谓的“定情信物”。
“嘿嘿,”魏渊洋洋得意道,“臣若能像仇将军,那是千万世修来的福分了,臣谢过殿下称赞。”
公仪瑄哑然失笑,他怎会觉得这人像仇鹤续?这两人分明是两个极端,当真是近日劳思过度了不成。
“再便宜两文钱!你这枇杷都快坏了。”
“便宜不了,你去别处……”
周边站在果摊的人扯着嗓子议价,为繁华的锦枝街增添一分热闹。
鲜香的汤面被竹筷挑起,莹白的面汤顺着动作溅起,翠绿的小菜靠着碗壁。
公仪瑄走后,魏渊硬是吵着要吃早膳,还理所当然道若不是因为齐秋水,他才不会去城郊,也不会现在还没吃早膳。
齐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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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以将军府内的早膳打发他,却不料被拉着来了一处面摊。
吵闹的吆喝声浮在耳畔,香料、瓜果、点心等不同的气味混在一起。
“你一定要人陪着吃吗?”
齐秋水抿着唇,蹙着眉。
她一向对在街边摊点食用膳食敬而远之,七岁那年目睹摊主潦草清洗碗碟的情景历历在目。
魏渊吸溜一大口面,满意地咂了咂嘴,“小娘子,人不能只活在锦绣繁华里。偶尔接触一下市井有益身心愉悦。”
见魏渊吃地眯起双眼,齐秋水罕见的默了片刻。
神秘的晋元侯府小世子,竟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到是活得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精细。
她紧紧盯着面前那双筷子,桌下掩着的手用力摩挲着。
吃?不吃?
吃,可是这双竹筷不知被多少人用过……
不吃,可是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良久,齐秋水眼神一凛,呼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抬手握住竹筷。
她挑起一根面条正欲送入口中时,突然有一名女子大声祈求着被对面当铺赶了出来。
她身上绫罗绸缎漂亮的紧,珠钗玉石一样不少。
“滚滚滚,收你东西就不错了,还敢抬价!”当铺伙计面露不耐,恶声恶气呵斥道。
女子哀戚祈求着:“请你帮帮忙,我真的急着用钱,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肯定值这个价!帮帮忙吧,我急着救命……”
那伙计动手推开女子,朝她啐了一口,“一个青楼的,谁知道你那些东西干不干净?要当就当,不当就滚!”
“求求你……”那女子匍匐在地,抓住伙计的裤脚。
一番争执下,女子的衣裳发钗已然乱了,她浑不在意,只求尽快筹到银钱。
自古以来无论何时,只要有热闹看,势必会吸引一大批人围观。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当铺门前已然围了一大群人。
“短短半天,就有两个热闹看!”
“可不是,还有将军府的热闹呢……”
“还是当官儿好啊,杀了人也不会被抓,还有太子来保。”
……
齐秋水推开面前的碗,眼眸半垂,唇角平直。
杀了人还被太子亲自保下,说的大抵是她吧?
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被“杀人”。
她莞尔一笑,起身走向当铺,这样的热闹,她也想瞧瞧。
“这不是……”
“百花楼的青姣!”
“真的……”
“真是青姣啊!”
齐秋水俯身将青姣扶起来,趁着空隙打量眼前人。
青姣眼袋发青,嘴唇干裂,但憔悴虚弱之下隐隐能瞧出往日的风华绝代。
“多谢姑娘……”青姣柔柔做了一礼,侧目抬首看向当铺的牌匾,眼底流动着痛苦之色。
齐秋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天下当铺”四个大字高高悬挂,墨绿描边恢宏无比。
“有生意也不做?”
她似笑非笑看向当铺伙计,柔声道。
伙计本想破口大骂,一句话被齐秋水浑身散发的娇贵之气哽在喉间。
人活一世,察言观色是生存之本,宝相花缎搭配珍珠纱并非是人人都穿得起的。
“夫人来本铺想当些什么?”杨二生谄媚笑着,“这个人来当东西,总是提价,这不是找茬吗?”
随后又打了个转儿,圆滑道:“我们铺子与这位姑娘没有缘分,这钱不赚也罢。”
余光瞥见青姣,杨二生跺着脚挥袖驱赶青姣,嘴上呵斥着:“去去去,我们不做你的生意。”
齐秋水睨着杨二生这番动作,双手交叠长身玉立,冷然道:“那我的生意,你做是不做?”
5.荒谬
杨二生满脸苦色,摊着手哀求道:“夫人,现下店铺实在没有那么多银钱,你这珠钗是好,但……但我们也不是非收不可啊!”
他试图与齐秋水商量,“要不……你去城东那家当铺?他们家定是满意你这珠钗的!”
齐秋水端起茶杯掩面欲饮,睫羽垂落间意外瞥见一处污渍。
“……”
她随手放下茶杯,指尖嫌弃地抵住杯沿,不动声色将其推远了些。
“可你这当铺离得近,我也认可“天下当铺”的名号,就想当给你。”齐秋水以手支颐,深色倦怠。
杨二生瞧着柜台上色泽上乘的珠钗,颇是为难,“可这……我明说了吧!你这珠钗分明就是梳绘阁的仿品,一开口却要……”
他比了个数字,泄气道:“要这么多!实在是……”
实在是为难人。
杨二生不敢说出口,但心底实实在在这么想,若眼前这人是青姣那般的人也就罢了,赶出去就是,可偏偏却不是,真是收不得珠钗也赶不得人。
他原先以为齐秋水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是个仿品!可这梳绘阁的仿品也能达到寻常珠钗中等偏上的成色,给二两银子也就罢了,可齐秋水竟然一直抬价。
啪!
齐秋水将手中另一幅珠钗拍在案上,手指轻点,“那这副珠钗呢?你瞧瞧清楚,这可是梳绘阁正品呢。”
两副珠钗挨在一处,一副色泽莹润,流光溢彩,一副瑕疵明显,相比之下黯淡无光。
杨二生眼前一亮,双手捧起那副珠钗,举在眼前对着窗栏投入的日光细细打量,嘴里连连称赞。
青姣站在齐秋水身后,看杨二生如珠如宝捧着自己那副珠钗,指甲紧紧扣住掌心。
不知能当多少钱……
齐秋水饶有兴致问:“这值多少钱?”
杨二生视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珠钗,惊叹道:“这可值十两银子呢!”
“这么多?!”齐秋水佯装诧异,“那你方才怎么不肯为青姣姑娘报价?”
杨二生没料到这副珠钗竟是青姣的,他放下珠钗,支支吾吾道:“报了价,青姣姑娘不同意……”
青姣抿了抿唇,低着头不说话,齐秋水问:“你报的多少?”
“二两……”杨二生讪讪道。
似是知道不妥,杨二生从柜中拿出一个钱袋,沉甸甸的,绕过柜台双手递给青姣,道:“这是十两银子,请青姣姑娘收好,是我老眼昏花,一时没看清楚,姑娘莫怪。”
青姣接过钱袋,似是有些怔愣,呆傻傻站在原地。
齐秋水收回自己那副仿品珠钗,提醒杨二生:“做生意但凭良心,否则你赚的钱可不一定够消你的灾。”
“是是是……”
齐秋水拉着青姣离开当铺,杨二生待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后狠狠啐了一口,嘴里不停污骂着什么。
“好兴致啊小娘子。”
一道幽怨的声音自侧方响起。
齐秋水一愣,这道声音有些耳熟,熟悉到莫名勾起她心底的一丝愧疚。
“小娘子狠心将我抛弃在面摊,若非公子我聪明,又对你充满信任,你从当铺出来怕是看不见我了。”
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倚靠在当铺门旁,手指绞着珠白发带,眼神哀怨,神色委屈。
是魏渊。
“你……吃完了?”齐秋水弱弱问了句,自认勉强算是做错事后的低头认错。
魏渊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呛道:“这么久,就是去青竹楼吃一顿也该吃完了吧?”
齐秋水张了张嘴,干笑几声,道:“抱歉,事发突然。”
“你分明是去瞧热闹的!”魏渊控诉她,“还事发突然……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你看得清什么?一群黑乎乎的脑袋……”
“……”
齐秋水默然,她早该知道的。
魏渊踱步到齐秋水身旁,继续道:“你走时还一个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两个人。”
“……好了,”齐秋水难得感到有些无力,她假笑着安抚魏渊道:“不如下次,我请你再吃一回?”
魏渊歪着头思索一阵,答应得颇有些勉强之意。
两人一来一回已过去许久,青姣站在一旁神色焦急,她本欲离开却思及还未向齐秋水道谢,于是站在一旁等着两人插科打诨,期间频频望向锦枝街尽头。
“青姣,出什么事了?”齐秋水担忧问道。
青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她看出眼前两人身份的不一般,想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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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遥儿的事,但……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不在意她们这些人的命。
虽然齐秋水帮了青姣,可青姣依然不确定齐秋水是否会帮她。
“放心说,公子我最是热心助人。”魏渊若无其事收回欲搭在齐秋水肩头,却被一掌无情打落的手。
齐秋水往青姣身边挪了一步,面色如常,“青姣?”
青姣咬着唇,热泪在眼眶打滚儿,她望着齐秋水和魏渊,“请你们……救救遥儿,她不该……不该在百花楼那种地方的……”
遥儿?
齐秋水与魏渊视线交错,魏渊挑了挑眉:你觉得我认识?
齐秋水:“……”
是了,一个被保护的密不透风的世子,很难指望他认识什么人。
“遥儿是谁?百花楼又是哪儿?”齐秋水将青姣扶到一旁坐着,温声问道。
青姣流着泪,喉间哽咽,“我与李雄本情投意合,他与我说,待他从战场归来便为我赎身,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开一家店铺营生,但……他死在战场,唯一的家人便是他妹妹李遥儿……”
“遥儿说她哥的死是意外,四处借钱报官,最后欠了债,被债主卖到百花楼。”
青姣停顿一瞬,侧过脸,避开齐秋水的视线,“百花楼就是所谓的青楼。”
她心中忐忑,怕从这位身份尊贵的夫人眼中看见鄙弃之色。
齐秋水没开口,青姣心中更加不安,使力抽回被她握住的手,但她刚一动作便被齐秋水更加用力地握紧。
青姣愣住了,她缓缓转头看向齐秋水,诧异地睁大双眼,道:“你……”
你不嫌弃我?不鄙弃我?还愿意握住我的手?
齐秋水静静望着青姣,眼中充满怜惜,她问:“你吃了很多苦吧?”
若非生活所迫,哪位女子愿意去卖笑过活?她也不过是运气好,若是身份对换,她现在不一定能比青姣活得好。
“魏渊,你能帮我个忙吗?”齐秋水看向魏渊,问道。
无人应答。
“魏渊?”看出他在走神,齐秋水再次唤他。
魏渊神情淡淡,颇有些无趣之意,“嗯?”
从方才青姣讲述事情来龙去脉时,魏渊便一直神情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6.怀疑
魏渊指尖轻点,眼皮半撩,似笑非笑问百花楼的主管人周妈妈:“我要的姑娘呢?陪你们这么久,该请她来了吧?”
周妈妈笑着打趣道:“公子也忒心急了,姑娘家还能不打扮打扮?我这就去催催。”
待周妈妈离开,魏渊面色一冷,嫌恶地推开姑娘们搭在他身上的绫罗绸缎,起身悄然跟在她身后。
有姑娘伸出手想要揽他,魏渊扯下腰间铜青色荷包,白花花的银两沉甸甸握在手中,他转头笑吟吟看着众人,混不吝道:“这银子太重了,坠得本公子腰疼,赏你们了。”
说罢,他将银子一抛,砰地落在桌上,打翻了盛着葡萄的玉蝶,姑娘们喜笑颜开,一哄而上争抢着。
周妈妈提着裙摆摇上二楼,魏渊皱眉冷眼跟在身后,将不可言说的煞气演了个十成十,一路上到是没再被姑娘们捉住。
珠帘薄纱装扮回廊,周妈妈站在一处门前,赤金描边的“风雅”二字高挂其上,她做足姿态,挂上谄笑,抬手敲了敲门。
“牡丹啊,好了没啊?别让公子久等了……”
屋内没人应答,只是零零碎碎传出些声响,若是青天白日放在别处,这便是伤风败俗,可若是放在百花楼,却似乎合情合理。
周妈妈犯了难,魏渊是给的多,但来百花楼吃酒作乐的人,谁给的不多?
“呜……滚开……”
魏渊耳力极佳,这一声饱含绝望的嘶吼透过门墙传入了他耳中,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他便大步上前,越过周妈妈想要砸门而进。
“公子!公子等等!”周妈妈吃了一惊,魏渊不是在底下吃酒么,他是何时上来的?
来不及思索,她打着笑拦下魏渊,将他往楼下推搡,“牡丹现下还有事,公子不如改日再来?”
一声冷笑传入周妈妈耳中,她陡然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去,魏渊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睨着她,只这一眼便叫她如坠冰窖。
魏渊懒得与她周旋,凡出生以来,还未有人敢明目张胆拦着他去做某件事。
他避开周妈妈的手,反身走到门前敲了敲,力道大得连带写着“风雅”二字的牌匾都在震动。
房内传来骂骂咧咧的污秽声,连爹带娘的不堪入耳。魏渊自认耐性并不好,也从不愿委屈自己,他抬脚踹开房门,一眼穿过层层叠叠的薄纱,落在榻上那道急吼吼拉扯着的人影上。
那人中等身材,身穿前不久才流传开来的碧水纹锦所做的衣裳,榻边是雪青丝织万字回纹履,随手扔在地上的钱袋鼓鼓囊囊,瞧着装了不少。
看来是个有身份的。
一声响动阻止了那人的下一步动作,他恶狠狠回头,连凌乱的衣衫也没来得及整理,便一把抄起一旁的茶壶气势汹汹朝魏渊走去。
被强迫的女子泪眼涟涟,拢着衣衫缩在一角,惊惧地看着两人。
那人傲气得很,一脸阴沉对着魏渊威胁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坏我的好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渊嗤笑一声,如睨蝼蚁般睨着这人。
“我乃户部尚书之子!”赵振轩被这眼神激怒,他将手中茶壶狠狠砸向魏渊的面门,他看出魏渊对他的不屑,决心要给这人一个教训!
魏渊微挑眉梢,心中冷嗤,这是什么稚子打架的招数?
他侧身避开,抬手顺着茶壶追逐的方向握去,借着向前的力道转了一圈,随后将茶壶扔了回去。
赵振轩没想到魏渊居然躲开了!还将茶壶在空中便扔了回来,他慌乱中左右摇摆,硬生生挨了下来,剧痛自额角传来,赤红的血覆住视线。
“李遥儿?”魏渊冷声唤道。
缩在角落的李遥儿小心翼翼站起来,弱弱应声。
魏渊上前几步扒了赵振轩的外衫一扔,那价值不菲的外衫便罩在李遥儿头顶,他道了句“披上”后便转身出门,为她留下空间。
门口周妈妈焦急地踱步,显然是想进门看看情况,却又不愿惹上麻烦,见魏渊出来,她立马挂着忧虑的神色迎了上去。
“公子……你这……”周妈妈眉头皱着,一方锦帕被她绞了又绞,颇是为难。
一个沉甸甸的官绿色荷包被一只大掌托着略过周妈妈面门,那双饱含忧虑为难的眸子霎时挂上喜色。
周妈妈笑嘻嘻捧着双手接在荷包下,视线紧紧黏在上面,“哟,瞧我这张嘴!本就是公子先来的,按理来说该牡丹先来陪公子才是……”
魏渊感到有些无趣,松了手,那荷包便摔在了周妈妈手心,她得了手,便也不再缠着魏渊,自顾离去。
“站住。”魏渊冷冷呵斥,道:“这是她的赎身钱。”
牡丹的赎身钱?
周妈妈愣在原地,这百花楼来了新人是要知会那些经常来光顾的大人物的,牡丹便是这几日刚来的,有不少人都想看她,这就要被赎了去的话……
“钱不够?”魏渊问。
“牡丹刚来,有不少人还没见过她……”周妈妈为难道:“我们百花楼虽说办的大,却也是得罪不起那些权贵。”
她自认说得清楚,若是个识趣的,就该知道百花楼背后还有无数位高权重的人在撑着,来玩儿可以,赎人也可以,但要赎人也得等权贵们玩儿够了。
魏渊最是不怕权贵,他自个儿就是权贵,“若有人不满,你叫他尽管来晋元侯府找我。”
晋元侯府?周妈妈吃了一惊,眼前这人瞧着眼生,本以为是那个风流的富家公子,没想到竟是晋元侯府的世子爷。
周妈妈得知了身份,便也不作为难,权贵之人她是一个也不敢得罪,左右有人担着,她怕什么?便让李遥儿跟着魏渊离开了。
齐秋水等的无聊,却又不敢离开,怕出了事无人照应。
她将脚边的小石子踢过去踢过来,见周围无人看她便又将那石子捡起来端详着,不再端着那所谓的贵族架子。
有一紫衣女子从万魁街方向疾奔而来,面色焦急,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齐秋水眯着眼认了认,看出来者是青姣,她整了整衣裳,再次端正仪态,将石子藏于手中,面上挂着柔和的笑。
青姣着急忙慌拉着齐秋水的手臂,想说的话太多以致于后语接不上前言:“魏公子……好多姑娘……没了!”
“?”
齐秋水理解不了青姣的意思,迷茫地看着她,依旧笑得温和,颇有大家风范。
“……”青姣深呼吸缓了缓气息,随后掷地有声控诉道:“魏公子在吃花酒!好多姑娘围着他,钱没了!”
“!”
齐秋水听懂了,她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姣。
“你们在说本公子坏话吗?”魏渊阴恻恻的声音自青姣身后响起。
青姣还未说话,跟着魏渊离开的李遥儿便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青姣姐姐……”李遥儿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打在青姣肩上,洇湿一片薄纱。
两人抱作一团,小声说着话。
魏渊神色不虞地站在齐秋水身旁,哀怨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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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秋水看着地上的小石子,只觉得这石子甚是奇特,颜色奇特,形状亦是有趣,与手中这枚颇是相像。
“这颗灰扑扑的石子难道是什么稀世珍宝?”魏渊幽幽道。
“世子殿下何必如此,你吃花酒难道没吃尽兴?”齐秋水恍然大悟,“不若我们回去取了银钱,你再去吃一回?”
魏渊气笑了,他将那只没了银钱填充后干瘪瘪的官绿色荷包拍在齐秋水手中,咬牙切齿道:“那就下次陪我去吃酒吧,夫人!”
“……”
齐秋水捏了捏荷包。
这是把钱花了,但荷包拿回来了?
她想问魏渊,但眼神瞥见他的神色不太好看,便压了下来。
另一边青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李遥儿。
李遥儿重重跪在地上,朝齐秋水磕头道谢。
齐秋水拉起她,毫不介意地用锦帕为她擦拭双手,“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遥儿犹豫不定,齐秋水也不催她,拍拍她的手,道:“我在城南有一处宅院,你若不嫌弃,便去那里生活如何?”
见李遥儿不说话,青姣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快谢过夫人。”
手臂被拉地晃动一瞬,李遥儿回过味儿来。
若是要查案,靠她自己指定不行,青姣方才说齐秋水是定远将军的夫人,那她一定也担忧将军,说不定正在查军队覆灭的原因!
李遥儿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她弱声问道:“夫人在查军队覆灭的事吗?我……”
说到此处,她不免犹豫起来,若是齐秋水并未在查呢,贸然暴露手中书信是否会招来麻烦?
齐秋水知她言下之意,主动提道:“现在很多百姓都在猜测仇将军是否叛国,但我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你手中若是有什么线索,还请一定告知我。”
魏渊深深看了齐秋水一眼,不作言语。
李遥儿重重点了下头,将兄长李雄书信中提到的所有事都告知于齐秋水。
-
齐秋水与魏渊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不停地思索方才的事。
李遥儿同意去城南云水府居住,齐秋水叫人为她还了债,她便提出外出做工还于齐秋水。
而青姣,齐秋水说为她赎身,却被拒绝了。
彼时青姣眼中泛起莹润水光,苦笑着道:“我自小便在百花楼长大,离开也身无长处,不如就待在青楼,也算有个归宿。”
齐秋水叹了一声,罕见的感到有些无力。
魏渊本来跟在她身后几步距离,听这一声叹,便快步追了上去,他混混笑着,“怎么?我们夫人觉得挫败了?”
“……”
齐秋水落后几步,凝神注视着魏渊的背影,抛了抛手中握了一路的石子,对准他的方向丢了出去!
“啪!”
魏渊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般,反手接住那块石子。
“夫人对我不满?”魏渊问。
齐秋水一脸严肃,“世子殿下武功不错,皇城中的世家子弟中当数一流。”
这是在转移话题?
魏渊瞧着眼前女子一脸正经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
微风吹过,卷起齐秋水颊边青丝。
魏渊眯了眯眸子,心想这发丝莫非是钻进了他胸膛?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痒呢?
他舌尖掠过同样发痒的尖牙,笑了一声,道:“看来夫人平日里交友广泛,不然怎么知晓那些人武功如何?”
7.宴席
微风习习,形状色彩各异的秀菊舒展着腰肢,毫不吝啬地在权贵们面前争相斗艳。
偌大的将军府此时热闹得紧,“叛国”之事虽还未解决,但不少以往受过将军府恩情的官员家眷都来了。
齐秋水亲力操持着这场目的不明的宴席。
福元是将军府老管家,从老将军还在时就统管阖府上下,自从齐秋水入了将军府才开始没那么操心,但他总闲不住,平日里无聊也会帮着做些事,今日亦是如此。
他领着些人站在府邸门前,等着迎接贵人们。
红昭搬完了花,坐在廊下捶肩,“好累……夫人歇一歇吧。”
红昭是齐秋水及笄时亲自挑来服侍的,未能学习那些世家大族的规矩,齐秋水也从不严苛要求她,反而纵着她,使她养成了一副直爽的性子。
绿岸放下一盆幽姿菊,轻飘飘看了红昭一眼,斥责道:“你这丫头,怎么就歇着了?夫人还站着呢!”
红昭觑了一眼齐秋水,瞧着倒不像是害怕,她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嘛绿岸姐姐,我这就去搬花!”
说完,红昭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绿岸瞧着无奈摇了摇头,侧脸看向齐秋水,道:“夫人将红昭宠坏了。”
“这是在怨我不宠你么?”齐秋水放下宾客名册,将面前花边枯叶理了理,难得露出平日里没有的轻缓笑意。
“绿岸才不是这个意思!”绿岸着急解释,却发现自家夫人是在拿她逗趣儿,一羞恼便以搬花为由跑开了。
“户部尚书之子——赵公子赵振轩到!”
一声高高的报门声自府邸门口传进来。
齐秋水打眼望去,赵振轩头上缠着夸张的宽布抹额。
一张谁也看不上、几乎要拽上天的脸却配了一条文雅的抹额,这幅画面实在是极具视觉冲击。
前几日在百花楼的情况都被魏渊一五一十告诉了齐秋水,所以她在递帖子时专门换了话术,本以为户部尚书家不会有人来,没想到不仅来了,还是第一个到的。
“赵公子。”齐秋水笑着招呼道。
她与赵振轩年纪相差无几,但单观面相却是比赵振轩这个尚未结亲的人还要年轻几分。
赵振轩向来纨绔,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年纪轻轻便当上将军府主母的齐氏嫡女。
他歪着身子站无站像,上下打量着齐秋水,良久别开一个饱含邪意的笑,道:“齐夫人不愧是齐氏举族之力培养的工具,果然上乘。”
绿岸与红昭联手抬了一盆卧凉烟入院,刚要寻个好地方放下,就听见赵振轩这番毫无礼教的话。
“你说什么呢?”
“你这人好生无礼!”
二人气得破口大骂,险些顾不上礼数,若不是日子特殊,她们真想拿上扫帚将这人扫出去!
怎么能将她们夫人比作工具呢?
齐秋水敛了几分笑意,抬手止住两位小丫头的义愤填膺,道:“赵公子来得早,不如先入座用些茶点。”
这话头给的不错,但赵振轩天生不是顺阶而下的人,他上前几步,顺手摘了身旁的秀菊,递到齐秋水面前,浅紫色的花瓣轻轻抚着齐秋水的鼻尖。
齐秋水彻底收了笑,她垂眸看了看这朵菊花,复看向赵振轩,退后半步道:“赵公子既不是有心赏菊,来此为何?不如早些离席,也好过无趣一整日。”
“你怎知我无心赏菊?”赵振轩见这菊花未能引起齐秋水注意,深觉无趣,随手一抛便将这朵不久前还摇立风中的秀菊扔了出去。
他转身打量着其他花朵,道:“我不过看夫人失去丈夫有些可怜,想着博夫人一笑罢了,不成想夫人如此……”
令人生厌的视线落在齐秋水身上,话语中的“木讷”二字随之接上。
红昭听了愈加气愤。
说什么“博夫人一笑”,分明在他来之前,夫人笑得那么开心。
还是户部尚书之子呢!简直与外边的地痞流氓相差无几。
“赵公子到是个风趣之人,伤还未好便来这宴席上大放光彩。”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随之还有福元的报门声。
“晋元侯府世子——魏渊到!”
魏渊?
赵振轩霎时扭头看去,果然是上次坏他好事之人!
自百花楼那次被砸晕之后,赵振轩整日游荡在万魁街,试图找出那日对他出手之人,但整整三日毫无线索,后来还是仆从无意间提起一嘴,他派人去查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晋元侯府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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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世子殿下。
“魏世子,”赵振轩狞笑一声,道:“看来晋元侯府是对当年的事释怀了?”
当年的事?
齐秋水越过赵振轩的肩膀看向魏渊,两人视线交错,她竟从魏渊眼中品出一丝不悦?
魏渊哼笑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世子提当年的事?”
赵振轩闻言一恼,怒指魏渊,道:“你——”
“劝,”魏渊朗声呵道:“赵公子管好自己的手指。”
“本世子可不是什么好人?那日在百花楼,赵公子也有所体验了不是吗?”
赵振轩向来欺软怕硬,也不是个死要面子的主,户部尚书与二皇并重的晋元侯府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他当即冷哼一声欲将这场面揭过去。
若是遇上其他人也就罢了,可他遇到的是魏渊。
魏渊绕到赵振轩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玩味道:“赵公子这是做什么呢?这好好的菊花就被你毁了,你让其他人来了赏什么呢?”
“我哪有毁了什么菊花?”赵振轩想也不想回答,丝毫没有记起自己手贱摘取后又随手抛弃的那朵无辜秀菊。
齐秋水拾起那朵被扔在地上的菊花递到赵振轩面上,因大力碰撞而折断的菊瓣怼上他的鼻尖。
赵振轩后退一大步,怒视齐秋水,齐秋水回以茫然的眼神,赵振轩欲说些什么,却被魏渊的惊呼打断。
只见魏渊以手捂面,佯装讶异道:“天哪!如此漂亮的花就这么毁了,实在是罪过啊!”
他痛心疾首斥责赵振轩一番,复而笑嘻嘻望向齐秋水,道:“夫人还是看看我带的礼物吧,保管你喜欢。”
说罢,也不顾赵振轩的脸色,径直拉着齐秋水往一旁走。
红昭与绿岸相视一眼,低低笑出声,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笑意,跟了上去。
跟在赵振轩身后的仆从上前几步,小心翼翼观察着赵振轩的脸色,“公子……”
赵振轩不屑地嗤笑一声,啐一口水,低声道:“等仇鹤续的叛国罪定下来,这将军府迟早下狱,我倒要看看晋元侯世子与这将军夫人走这么近,到时候会不会……”
他意味不明笑了两声,走入自己的那一方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