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孤儿》 第一章 年少的天子 刘宏 多年以后,在昏黄闪烁的光影中,缱绻在病榻上的汉灵帝刘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不免要面对熊熊四起的黄巾军烽火。糊涂的时候,则会在浑浑噩噩中,回想起他从河间国到京师洛阳的那段不算遥远的时光。 河间国地处北方,冬日总是格外寒冷。不到十二岁的刘宏裹紧了厚重的赤狐裘,依然止不住地颤抖。手指尽管藏在温暖的皮裘之中,却依旧变得麻木而僵硬,脸颊被冻得通红,嘴唇微微发紫,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刘宏的眼睫毛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花,他眨眼时,霜花轻轻颤动,伴随着窗外雪花的飘落,世界显得格外宁静。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独感。 就在一天前,他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可现在,他身着华服,即将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到些许的兴奋,又在心中游疑着一股莫名的惶恐。年纪轻轻的他对于“大汉帝国”这个概念尚没有实感,更不知道那股奇特的惶恐从何而来。十二岁的刘宏忽然想冲出屋子,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撒点野,踩出一条通往京师的路来。 “殿下,该启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刘宏的思绪。 这个声音反覆了多次,刘宏终于缓过神醒转过来,他转过身,昨日,正是这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宦官与光禄大夫、侍御史刘鯈一起,向他宣布了足以改变一生的诏令。 “应天顺时,诏兹明命。诏曰……” 佶屈聱牙的行文用典刘宏已经记不清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先孝桓皇帝晏驾,新寡的皇太后窦氏下诏,让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解渎亭侯承继汉室大统。 这位中年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让刘宏感到一丝温暖。 “曹常侍,我……我想再见一见阿母。”刘宏低声道。 “这,殿下之心老奴明白,只是……” “时候已经不早了,殿下为何还不出发?”光禄大夫、侍御史刘鯈大步走近,带起一阵更猛烈的风,激得刘宏又打了个哆嗦。 “刘御史,我……”刘宏还没说完,话头就被曹节接上。 “刘御史,殿下想于临行前再尽母子之情,你看可否再通融一时?” “臣刘鯈,伏地顿首,敢陈愚衷。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殿下孝心切切,欲迎董贵人至洛阳,以全孝道,其情感天动地。然人生在世,总有诸多无奈,正如蔓延之草,虽欲覆盖山川,亦需顺应天时地利。殿下承继大统,乃天命所归,刻不容缓。此时朝政多艰,天下百姓殷殷期盼陛下速归洛阳,以定国是,安民心。先孝仁皇陵墓所在之地,陛下生母董贵人守墓尽孝,此乃礼法之规,不可轻改。殿下身为九五之尊,一举一动,皆为天下表率。古人云,王者以天下为家,不可徒恤私亲。殿下之重任,在于继承汉室正统,启程赴洛阳,宜急不宜缓。途中,殿下需经过诸多州郡,每至一地,皆需接受地方官员及乡绅朝拜,宣示正统,稳固人心。且途中路况复杂,山川险阻,加之冬日严寒,殿下行程已颇为艰辛,若再延迟,恐生变故,不利国运。愿殿下勿受小人之言蒙蔽,以私情误国是。” 刘鯈不叩不拜,说得正气凛然,落在刘宏耳中不过又是一长串让人头昏脑胀的拽文,倒是被最后一句波及的曹节依旧面不改色。 曹节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刘宏的肩膀:“殿下,既然刘御史如此说,还请您早日动身。老奴会一直随侍左右,殿下若有需要,可随时呼唤老奴。” 刘宏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跟随曹节走出了房间。外面停立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漫天飞雪依旧掩不住色彩鲜明的朱红车轮与翠绿华盖,正是皇子堪乘的王青盖车。车盖两侧,中黄门骑马侍立,监视周围。羽林军拱卫四周,以防不测。虎贲军在虎贲将领指挥下,谨防不法出现。 这支数千人组成的庞大车队已经准备就绪,在风雪中等待着护送年幼的新帝前往洛阳。 车辆高大,刘宏形容尚小,踩踏着一名中黄门的背上了车,车内四名素服宫人垂手侍立,偌大排场让刘宏呆了呆。 只听曹节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向洛阳行进。 坐上马车后,刘宏依然心绪不宁。他掀开帘子,回首想再望一眼解渎亭侯府,却只有刀子似的风雪扑打在他脸上。 车内预架了暖炉,熏香自兽首颅内飘散,沉厚馥郁让刘宏头昏脑胀。本想找人说话,但那四名宫人是为服侍刘宏路上饮食起居所设,个个比哑巴还闷,一声咳嗽不闻。刘宏无奈,敲了敲车前壁,想召曹节进来询问一些事项。 只听到外面刘鯈沉声喊道:“殿下有旨,停车待命!” 接着就是一连串“殿下有旨,停车待命”,中黄门告知羽林军、虎贲将领,一千多人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曹节踩着中黄门的背上了车,将帘子揭起,让众人都能看到自己与刘宏对话。 “殿下,何事吩咐?” 刘宏瞥了一眼车外等待的刘鯈和众将士,问话之心已然成了被风雪压灭的火堆,他疲惫地摆摆手:“无事,快些走罢!” 伴随着“殿下有旨,快走”的喊声,车队再次行进。刘宏意识到自己现在难以行事,索性闭目养神。 待到晚间,车队行至一处荒废驿站。虽然不知驿丞驿卒已经逃驿多久,但锅灶火塘等尚算完好,因此刘宏除了干粮与烤肉,还能喝上一碗肉汤暖身。 大雪渐止,玉兔东升,夜色似被洗过一般透亮轻盈。刘宏仰头望见天际流星,心中孤寂之感再生。 篝火边,曹节接过仆人递来的烤肉与汤羹,先用银针试过,再命上食的仆从试吃,见他们神色如常,只是身体有些许面对上位者的紧绷,再过片刻,无事发生,才为刘宏递上汤匙、匕首与食箸。 “殿下请用。” 刘宏饿极,就着汤碗痛喝了两大口,呛得连连咳嗽,曹节忙为他拍背。 刘宏顺过气,抬头看到另一边的刘鯈微微摇头,盯着自己的目光中闪过几分不屑。 他心中忽然鼓起一股怒气,大声道:“刘御史!” “臣在,殿下有何吩咐?”刘鯈答言依旧不紧不慢,动作稳如泰山。 “日间你向我进言时,称伏地顿首,却不曾下拜,可是藐视于我?” 刘鯈张口结舌,显然没想到这十二岁的少年在此时此刻因此事发难,众目睽睽之下,场面一时僵住。 曹节见机得快,从容跪下道:“殿下,刘御史白日所为,纵有不尽如礼仪之处,也是为国是着想,一时失言,望殿下饶过他这无心之失,小惩大诫即可。” 这一番话等于是替刘宏定了刘鯈不敬之罪。刘宏点点头:“既是曹常侍如此说,本侯也就不多追究了,还望刘御史言出必行。” 刘鯈不情不愿下拜,口称恕罪。往后十数日,都不曾再在刘宏身边聒噪。 当夜饭毕,羽林军值守,虎贲军警戒。一直到众人都睡下了,刘宏等待的机会才终于到来。 曹节踩着车架登上马车,两人对坐。刘宏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曹节,终于将盘桓在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曹常侍,大行皇帝虽无子嗣,但汉家宗室颇多,为何选我?” “自然是因为殿下仁厚礼贤,夙慧天成,年少有为,可承大统。” “这十六个字,怕只有年少才是真话。” “殿下说笑了。大行皇帝晏驾后,满朝文武参照从前征北乡侯、汉质帝等汉家故事,河间王系七岁到十四岁,亲侄、堂侄,都在选任范围内。勃海王刘悝虽是河间王子孙,但他奉乐安王祀,已不属于河间王系;平原王刘硕嗜酒,多过失,且无子。殿下与先皇血脉最近,又年龄合适,继承大统乃是天意。” “曹常侍,现下只有你我,还请直言。除皇太后窦氏外,朝中主张拥立我的,到底是哪些人?” “光禄大夫、侍御史刘鯈与殿下同为河间国宗室,是他向窦太后建议立殿下为皇太子。窦太后下诏,任命老奴为奉车都尉,与刘御史共同迎立殿下。窦太后之父、城门校尉窦武此时正在洛阳城中等待殿下承继大统。” “城门校尉窦武和窦太后,他们……他们为人如何?” 曹节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但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好叫殿下得知,窦校尉出身扶风窦氏,乃高门贵胄,受封槐里侯。其祖安丰侯窦融追随光武皇帝,立下国朝定鼎之功。槐里侯虽领武职,亦是经学宿儒,年轻时以经术德行名显关西,如今身居高位,依旧礼贤下士,专喜辟召名士,所得两宫赏赐,也都捐助给太学生,颇得士大夫拥护。” “知道了。那窦太后呢?” “窦太后是窦校尉长女,延熹八年选入掖庭,受封贵人。同年,太尉陈藩奏议窦氏温婉贞静,端庄贤淑,可母仪天下,孝桓皇帝遂立为皇后。现下孝桓皇帝故世,窦皇后遂被尊为太后。” 刘宏哼了一声:“又是校尉又是太后,当真位高权重。” 曹节笑容更深:“殿下不必忧心。虽然窦氏一族权势盛极,但他们都是忠直之臣。只要殿下以德服人,他们自然会对殿下忠心耿耿。” 刘宏缓缓点头,但心中不安并未完全消除。 翌日,车队继续向洛阳进发。一路上,曹节一直陪在刘宏身边,细心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每当刘宏感到害怕或孤独时,曹节总能用温和的话语安抚他的情绪。 渐渐地,刘宏依赖上了这位和蔼可亲的宦官。在他眼中,曹节就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给了他在这陌生环境中唯一的安全感。 车队行了十日有余,终于抵达洛阳城外,曹节先遣几名中黄门回去报信,其余人宿在城外都亭,次日举行进城仪式。 入夜良久,刘宏正在锦绣铺盖上辗转反侧,就听到敲门声。 “陛下,是老奴。” 刘宏开了门,只见曹节一闪身钻了进来,随后悄悄将门掩上,神情颇为严肃。 “殿下可是在忧心明日入城?” “是。” “殿下不必烦扰,一切礼仪都已知晓,明日陛下照做即可,只是,殿下,老奴有一言相告。” 刘宏好奇地看着他:“曹常侍请说。” 曹节压低声音道:“陛下可知,窦太后已经下诏,任命其父为大将军,封闻喜侯?” 刘宏讶然:“不知,何时?” “正月初三,正是老奴从洛阳前往河间国那一日。” “距今已经十六日了?他们动作倒快。” 曹节听出刘宏语气中的不满,他轻声细语,似乎在提醒又像是在闲谈:“老奴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人说过我朝高祖皇帝,曾忧心吕氏之患。吕后确有理国之才,但吕家倚仗与皇室的姻亲关系,独揽大权,祸乱朝纲。还有孝武帝时卫思后的弟弟卫青、侄儿霍去病,他们虽为皇室立下赫赫战功,但权力之重,也曾引起朝野侧目。” 刘宏摇了摇头:“可是我,我都不懂这些,该怎么办呢?” 曹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冲、质、桓三代,外戚大将军梁冀横行朝堂近二十年,甚至敢于鸩杀天子。殿下此次仓促即位,老奴恐怕窦将军和窦太后即便不敢效仿梁冀,但前汉孝宣皇帝与霍光故事也不可不防。” 刘宏闻言,不由得一阵心惊。“那……那该如何是好?” 曹节轻轻拍了拍刘宏的手,语重心长道:“陛下亦不必过于忧心。如今朝中之形势,自不及古时之严峻,陛下圣明,定能从中汲取教训,使朝政清明,百官各司其职,国家自然能长治久安。陛下乃真龙天子,理应亲政。窦氏纵然万人之上,也终究在陛下一人之下。老奴们虽然身份卑微,但却是殿下最忠诚的臣子。我们没有家族牵绊,一心只为陛下着想。陛下若能信任我等,我等必当竭尽全力,协助陛下治理天下。” 刘宏听完,感激地看着曹节,重重地点了点头。 正月二十,己亥日,刘宏的车队抵达了洛阳城外夏门亭。远远望去,只见重重宫城高耸入云,城墙厚实坚固,其上旌旗飘扬,士兵们身披铠甲,手持长矛,警惕地巡视着城池。宫城的大门紧闭,门楼上刻着精美浮雕,赤色凤鸟于青色祥云间若飞若扬。 刘宏知道,这里就是洛阳北宫正门,专供天子出入的朱雀门了。 沉重的门扇在众多士兵推动下缓缓开启,门缝中透出金碧辉煌的光芒。随着门扇的完全开启,一条宽敞的通道显露出来,两旁的士兵肃立,目光炯炯。 错落有致的殿堂中,许多身着华服的宫女翩然而出,宛如天上仙子下凡,手捧香炉,轻移莲步,引导着车队缓缓前行,为这庄严宫殿增添了一抹柔美色彩。 就在此时,刘宏看到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大步迎了上来,行进得法,令行禁止,为首的是一名威严的中年男子,手中持有符节。 不用曹节提醒,刘宏也明白此人就是大将军窦武了。 刘宏仔细打量着窦武,只见他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温和亲切的曹节形成了鲜明对比。 “陛下,臣恭迎圣驾!”窦武上前拜道,声如洪钟。 刘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转头看向曹节,只见曹节冲他微微点头,眼中满是鼓励。 刘宏这才鼓起勇气,学着大人的样子说道:“平身吧。” 窦武起身后,目光在刘宏和曹节之间扫视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了恭敬的姿态,将刘宏牵引下车,开始向他介绍登基仪式。 刘宏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再次看向曹节,只见曹节冲他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刘宏稍稍安心,但他仍然忍不住紧紧抓住了曹节的衣袖。这个动作令窦武的眉头紧了一紧。 在窦武的引领下,刘宏踏入了洛阳城,开始了他的帝王生涯。然而,他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无意中卷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游戏。而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深刻影响这个帝国的命运。 当晚,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刘宏辗转难眠。明天就是他的登基大典,可他心中充满了忐忑。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是谁?”刘宏警惕地问道。 “陛下,是老奴。”曹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刘宏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曹常侍请进。” 曹节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将汤碗放下才道:“老奴担心陛下辗转难眠,特地命御膳房熬了一碗安神汤。” 刘宏心中感动,接过汤碗小口啜饮起来。曹节坐在床边,轻声问道:“陛下可是在为明日的大典担忧?” 刘宏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仅如此,我还在想,我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曹节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陛下年少登基,确实任重道远。但只要陛下心怀天下,勤政爱民,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刘宏听完,心中稍安,但仍有疑虑:“可是……我对朝政一无所知,该如何处理那些复杂的政务?” 曹节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有老奴们在,必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只要陛下信任我等,假以时日,定能熟悉朝政,亲理天下。” “曹常侍,”刘宏真诚地说,“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多了。” 曹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就被欣慰取代。他恭敬地说道:“老奴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信任。” 就这样,在曹节的安抚下,刘宏渐渐安心,进入了梦乡。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信任交付给了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而这个选择,将会给这个帝国带来怎样的影响,此时的刘宏还无法想象。 第二章 大将军的忧虑 窦武 建宁元年五月丁未朔日,洛阳。 这日天气像下了火,殿内摆放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水珠滴在明晃晃的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大臣们手持笏板,身着厚重的朝服,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犹如身处巨大的蒸笼,满头满脸都是细密汗珠。他们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以免汗水滴落到对方身上。 大臣们依次向皇帝汇报国家大事,尽管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眼神中透露出对这炎热天气的抱怨,但仍然保持着庄重和恭敬。 大殿正中,皇帝刘宏身穿龙袍,几乎瘫在龙椅之上。两旁的宫人手持五色锦绳,尽力拉动着身后巨大的铁制扇叶,奈何扇出来的风也只剩一股热气。 龙椅之后的珠帘内,当朝太后窦妙端坐其中,聆听百官奏事。只是无人能看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窦武站在左起武将第一,与站在右首的太傅陈蕃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无奈。 刘宏今天看起来心不在焉,时不时朝身边的曹节投去询问的目光。窦武心中暗叹,这个被他们选中的小皇帝,自登基以来就与自己格外疏远,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破他们之间的隔阂。 他尝试过多次,想要亲近这位年轻的君主,但每次都显得那么笨拙和生硬。窦武不知道如何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忠诚和才能,他的每一次尝试,似乎都只是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 在朝会上,窦武总是小心翼翼地选择言辞,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引起皇帝的不悦。窦武也曾试图通过奏章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但往往石沉大海,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表达方式不够恰当,或是自己的观点与皇帝的想法相去甚远。 在私下里,窦武也尝试过通过赠送书籍、艺术品等方式来讨好刘宏,希望能够找到共同的话题,拉近彼此的距离。然而,这些努力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小皇帝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 窦武心中暗叹,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不擅长宫廷的复杂人际关系。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小皇帝看到自己的真心,如何才能让皇帝理解自己的忠诚和担忧。在这深宫之中,窦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困惑。 “陛下,关于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为司马尹端、董卓二人请功一事,臣以为仍需慎重考虑……” 窦武刚开口,就听到刘宏轻咳一声:“大将军所言有理。朕虽年轻,未及亲政,也知道论功行赏虽是小事,却与军政紧密相连。此事需仰赖大将军与众位将军共同核实,待你们有了结果,报至曹卿处让朕知晓即可。退朝吧。” 刘宏的话音刚落,朝堂上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大臣们相互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显然对皇帝如此直接草率的决定感到意外。窦武的眉头紧锁,他感受到了刘宏对他的排斥,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他原本准备了一番详细的陈词来分析边关局势,希望能够说服皇帝对张奂的请功作出公正的判断,却不料刘宏对此事漠不关心。 曹节站在一旁,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他深知,刘宏的这种态度正是他这些日子努力影响的结果。他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朝堂上的沉默,说道:“陛下圣明,大将军是国之栋梁,定能妥善处理此事。臣等遵旨。” 众臣纷纷告退,太后亦起身离开,只有陈蕃和窦武站在原地没有动。窦武望见曹节俯身在刘宏耳边低语,少年天子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 “大将军与太傅还有何事?”刘宏转头看见两人还杵在原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窦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一步,跪地行礼,头微微低垂,以示恭敬。“陛下,臣有要事禀报,可否……” 刘宏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他轻轻抬手,手指微微弯曲,做出一个温和的制止动作。“大将军请起。”刘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宫廷特有的冷淡疏离的客气,“朕知晓大将军忠心为国,今日朝务繁多,实是朕分身乏术。宫廷礼仪,日有定程,不宜过长。不如我们将此事留待明日,朕将亲自聆听大将军的高见。” 窦武无奈地低头,他知道今天的朝议已经无法继续下去。年轻的皇帝已经学会了宫廷政治的精髓,“拖”字诀。 “皇上近日功课做得如何?《曲礼·下篇》中的义理,是否已经理解通透?若是遇到难以解析之处,或是那些伴读未能提供恰当的解释,皇上此刻可以垂询老臣。老臣虽才疏学浅,但愿为皇上解疑释惑,以尽忠心。”陈蕃立刻接上,丝毫不给小皇帝离开的机会。 “这——连日炎热,朕不忍心让伴读一同受累,先令他们各自散了。” “皇上因连日炎炎热浪,不忍让伴读陪同受苦,实为仁德之举。然诗有云,仲夏田畯,德音不熄。皇上天资聪颖,每日勤于读书习文,不仅是自我修养之道,更是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若因此懈怠,便有失勤勉之道。恳请皇上勿以炎暑为辞,仍需坚持勤学,不负天下百姓之望。” 刘宏最怕这些儒士的长篇大论,求救的眼神看向曹节。 “太傅大人忠诚可嘉,只是读圣贤书不在于一时,亦不可拘泥于每日背诵。皇上尚且年幼,日后定能将所学化为治国安邦的实际才能,届时才是真正不负圣贤教诲,不负太傅大人一片苦心。老奴以为,皇上学习既要注重经典,也要留心世事,更需劳逸结合,方为上策。”曹节道。 “皇上,不可一日荒废学业,更不可对亲近之言偏听偏信,以至于疏远贤臣。” “你们怎么又在吵?朕只是要去濯龙园纳凉而已。《诗经》里也说了,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那老臣与皇上同去濯龙园。” “罢了罢了,太傅既然如此有心,朕也不好推辞。辟雍路远,就去东观吧。”刘宏看窦武仍在身后不肯离开,又加了一句,“大将军若无事,也一同前往,曹卿伴驾。” 三人连连躬身称唯,让刘宏看不清他们各自的表情。 东观与兰台齐名,位于洛阳南宫,楼阁高大华丽,藏有各类典籍。不但史官可在此校书、著述,皇子、近臣也可在此读书学习。 因刘宏之前从未来此,东观中一阵忙乱,很快收拾出一间书房,摆上两张座席。陈蕃南向而坐,窦武西墙东向坐,应该留给皇帝的东座席并未摆上。 “这些内侍愈发没规矩,怎还不为陛下设席?”窦武皱眉看向曹节。 “是我让他们这么摆设的。”刘宏笑道。接着只见曹节搬来一张小小的几案,四足斜向交叉,藤条绑缚,面覆麂皮,展开后请刘宏坐下。 “这是西域传来的胡床,朕觉得颇为舒适。”刘宏道。 “岂有此理!”陈蕃气得胡子直抖,“夫子曰,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陛下如此,臣有何面目讲论经义!” “太傅言重了。”刘宏微微一笑,神情从容,“夫子所言,乃是教人守礼,但礼之根本在于心,不在形式。朕坐胡床,非是无视礼法,不过是因地制宜,便于学习。太傅若能因时而变,方显大儒风范。” 陈蕃听罢,虽心中仍有所不甘,但见刘宏态度坚决,也不好再争执。窦武则是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思量刘宏此举背后的深意。 “陛下所言极是,老臣谨记教诲。”陈蕃最终妥协,虽然心中对这种西域名物仍有抵触。 刘宏见状,便转向窦武:“大将军以为如何?” 窦武起身,恭敬地回答:“陛下英明,臣等自当追随。只是,陛下身为天子,一举一动皆是天下表率,还请陛下在重大场合仍循古礼,以免天下人议论。” 刘宏点头赞同:“爱卿所言有理,今日之事,不过是一时之便,朕自有分寸。” 功课温习结束,刘宏赐了窦武陈蕃一人一把胡床,随后就在曹节陪伴下前往濯龙园。 窦武与陈蕃眼看着刘宏离去,两人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游平兄。”陈蕃低声道,“事态愈发严重了。” 窦武点点头,示意陈蕃跟他来。两人起身走出宫殿,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窦武这才开口:“仲举兄,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了。阉竖们对陛下愈发放肆。” 陈蕃面色凝重:“不错。今日早朝,我本欲上书弹劾王甫等人,却被陛下当场制止。这些阉人,真是毒害朝纲!再不将之肃清,只怕前岁张成之祸重演。” 窦武自然知道陈蕃所言何事。延熹九年,与宦官交好的河南方士张成,卜出皇帝将颁诏大赦天下,即教唆其子报仇杀人。司隶校尉李膺将张成父子收捕后,按照法律判处二人死刑。被激怒的宦官唆使张成弟子牢修诬告李膺等蓄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共为部党,诽谤朝廷。桓帝听信宦官谗言,通令郡国逮捕党人,李膺、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等二百余人均被收执,受三木酷刑而不改其辞。时任太尉的陈蕃多次上书劝谏,却被桓帝以用人不当的罪名罢免。当时已经是国丈的窦武也曾上书桓帝要求释放党人,还称病主动交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 后来,宦官因担心李膺等人的供词牵连到自己,劝说桓帝赦免他们。同年六月庚申日,桓帝改元永 康,大赦天下。党人获得释放,但放归乡里,终身罢黜,不得再任官职。 窦武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与兄同为此事日夜悬心,只是目下未有合适时机。好在方才我举荐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陛下已然恩准,其他事我们仍要徐徐图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窦武和陈蕃立刻噤声,警惕地望向声源处。 一个小太监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大将军,太后宣您入宫。” 窦武皱了皱眉,对陈蕃道:“陈大人,那我们改日再议。” 陈蕃点头应是,转身离去。窦武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小太监向长乐宫走去。 途中,窦武的思绪不禁飘回了三年前。延熹八年二月,先帝废黜第二任皇后邓猛女。同年,窦妙被选入掖庭,受封为贵人。当时先帝想立自己宠幸的采女田圣为皇后,朝臣力谏田氏卑微而窦氏出身高贵,应以赵飞燕为前鉴,立窦妙为皇后,为此与先帝争执不休。 窦氏的门第、窦武的德高名重、窦妙的才貌双全、品行端正,这些都是立窦妙为皇后的正当理由,但只有陈蕃真正洞察了先帝的心思。他深知梁、窦两家的恩怨,以及桓帝对梁氏外戚的厌恶。陈蕃力推窦妙为后,既巩固了窦氏的地位,也为桓帝提供了一个制约梁氏残余势力的机会。 陈蕃的进谏使得窦妙不仅成为了皇后,还成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的一枚重要棋子。窦武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不仅受封槐里侯,还从越骑校尉迁城门校尉,从普通的外戚,变成了权倾一时的国丈。 然而,世事难料,如今窦妙虽贵为皇后,但朝中的局势却愈发复杂。窦武不禁感慨,陈蕃当年的决策,虽然为窦氏带来了荣耀,但也让他们陷入了更为复杂的权力斗争之中。他暗自忧虑,不知这场斗争最终会将窦氏引向何方。 来到长乐宫,一名女官让他稍等,自己进去通报。窦武皱了皱眉,他认出此女是窦妙所设“女尚书”之一。 长乐宫中椒兰之气浓重,窦妙端坐于帘幕后,看着自己的父亲走进来。 “臣拜见太后。” “父亲不必多礼。” “太后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无甚大事,只是想与父亲略叙家常,母亲在家中可好?” “劳太后挂念,臣夫妻一切都好。” 窦武心知女儿叫自己来不会只为了这点小事,但她现在不愿挑明,窦武也就装作糊涂。 “哀家听闻,大将军近来与太傅陈蕃来往颇多?” “陈太傅乃当世大儒,臣虽领武职,仍心向圣贤,故与陈太傅讲论经义。” “如此便好。惟愿窦氏子弟都似父亲这般潜心向学,光耀门楣。哀家一介女流,不通圣人之道,好在身边有这几位女尚书略通经学,每日听她们讲,自己也好像离圣人更近了些似的。” “皇上年幼,太后操劳国事,还要学习圣人之道,实在辛苦。”窦武顿了顿,“只是臣有一言,所谓女尚书,前代并无先例,她们所行之事,皆可由宦官代劳。且这些妇人留宿禁中,出宣诏命,已引得朝野议论纷纷,还望太后早日整肃内廷。” “大将军此言差矣。宦官虽身在禁中,到底男女有别,哀家替皇上理政,自然还是女尚书便宜行事。且她们行事一向恭谨,并无错处,若随便处置,以后谁还敢近身伺候?” “臣失言,太后莫怪。” “大将军也是一片忠心。时候不早了,将军请回。” 这逐客令下得又冷又硬,却让窦武心头那股火气烧得更旺。他迈步出宫,没有回大将军府,而是拐弯来到了陈蕃家。 二人对坐良久,茶水一口未动,仍被骄阳晒得温热。 “游平兄,如今皇上与太后皆被宦官蒙蔽,朝堂之上,宦官嚣张跋扈,横行无忌,国家大事,皆由宦官独断专行。我等士人行事处处掣肘,如履薄冰。如此局面,令人痛心疾首。” “兄之所言,何尝不是弟心中所想。皇上年幼,未经世事,朝政悉交曹节等阉竖把持,这些阉人专擅媚上,想方设法令皇上耽于享乐,自己好操弄国事。阉党亲属族人又借其朝中之势,争买田产,欺行霸市,祸乱乡里,甚至连地方官员都不敢秉公执法,乃至于被阉党收买,沆瀣一气,实在可恶!就说那张泛,不过是宛地一富贾,却因与后宫有亲,善雕镂玩好之物,用财物贿赂中宫,就有显赫地位,权势横行。南阳太守成瑨收捕张泛,连同其宗族宾客,杀了二百多人,事后才上奏朝廷。” 陈蕃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是的。还有阉竖赵津,他在晋阳贪污放纵,太原太守刘踬派王允去讨捕,在赦令之后将他处死。结果,侯览让张泛之妻上书诉冤,宦官们趁机诬陷成瑨、刘踬,先帝大怒,将他们征召回京,投入监狱。可怜此等直臣,只因依法惩治恶徒,就被宦官构陷致死。” 窦武接着说:“还有徐璜的侄子、下邳令徐宣,曾经想要得到故汝南太守李皓之女,未能得逞,竟然带领吏卒上门将她抢走,在游戏中射杀。东海相黄浮得知后,依法将徐宣处死弃市。先帝却为奸宦蒙蔽,将黄浮处以髡刑,发配右校劳作。”窦武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双手握拳捶案,险些将茶水震倒。 “游平兄噤声。此地虽是我府内,难保隔墙有耳。”陈蕃说着,以手指点蘸茶水,在案上写下数个字。 窦武会意,也以手书数字。 茶盏半空时,两人达成一致,遂拂去案上水迹,窦武起身告辞。 “游平兄,你看!”陈蕃忽指窗外大声道。 窦武举目仰望,但见碧空如洗,那轮圆满的红日,此刻竟被某种神秘力量侵蚀,缺损了一角。 起初,那阴影如同细小的蚕食,不易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缺损的日角越来越大,宛如一只巨兽张开大口,贪婪地咬向那灿烂的日轮。随着阴影不断蔓延,日头越来越弯,最终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夜空中明亮的月牙。天地间的光芒在这一刻达到了最为微妙的平衡,半明半暗,界限模糊。 天边的云彩缓缓流动,如同被镶上了金边的锦缎,映衬着那残缺的日头愈发耀眼。天地间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紫光之中,远处的山川、河流、树木,色彩变得愈发浓重。鸟儿惊慌失措,纷纷归巢;野兽低声嘶吼,寻找藏身之所。世间万物,仿佛都在天地的神秘力量下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阴影开始缓缓退去,一缕金光顽强地穿透了黑暗,如同利剑破晓,逐渐扩大,直至完全驱散了那遮蔽太阳的阴影。 窦武紧盯着太阳,这时才觉得眼睛酸疼,即使闭上双目,依然觉得阳光刺眼,泪水不受控制涌出。 “游平兄,此乃天赐良机!”陈蕃推席而起,花白的胡子止不住颤抖,“前汉元帝之时,帝师萧望之被阉宦石显诬陷,下狱横死,近来颍川李膺、杜密诸公皆因得罪宦官被祸害,连妻子儿女都不能幸免,现在,咱们朝里就有数十个石显啊!我已七十有五,虽风烛残年,也只想助将军除害。将军可以此次日食为由,向太后提议斥退罢黜宦官,以应天变。还有皇上的乳母赵夫人和女尚书们,从早到晚给太后灌迷魂汤,她们也必须尽快除掉,将军你要好好考虑啊!” “仲举兄!”窦武深揖一礼道,“中常侍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百姓匈匈,归咎于此。今不诛节等,后必难图。你这一番话如拨云见日,我这就回宫面见太后,向她陈说利害。” 因为两人动作过大,茶案被带倒,茶盏落地碎成一片片,泡在水中泠泠反射着阳光。 窦武从陈蕃府中出来,不及回将军府,径直来到长乐宫。 “回大将军,太后此时正在午睡。”女尚书总管赵娆手摇团扇,动作不疾不徐,却把窦武挡在门外。 “我有要事与太后商议。”窦武绕过赵娆就要往里闯。 “且容奴婢通禀一声。”赵娆仍不愿就此让开。 “你这妇人,这般麻烦。”窦武自重身份,也不好与女子拉扯。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窦妙慵懒的声音随着令人浑身酥软的熏香从里间飘来。 “回太后,是大将军说有急事要与您商议,奴婢怕扰您休息,故此想请大将军稍候,待奴婢通禀于您,再行相见。” “自家父女,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快请大将军进来吧。” “是。”赵娆对着里间行了一礼,接着对窦武道,“大将军,请。” “哼!”窦武毫不掩饰对赵娆的厌恶,看都不看她就走进宫殿内室。 窦妙眼见窦武神色激动,示意所有服侍的人退避。 “父亲去而复返,可是又有新闻?”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窦妙问道。 “不错!”窦武也就不再遮掩,“太后久在深宫,只怕连方才日食之事都不知晓,百姓人心惶惶,朝廷也议论纷纷,都说是因为皇上宠信宦官、太后听信妇人之言所致。依我朝旧例,黄门、常侍,他们的职责无非是在宫里管点事,把守门户,管管钱物而已。现在,竟然让他们参与政事,委任要职,他们的子弟遍布天下,贪污横暴,无恶不作。天下纷扰,全是因此缘故。所以,必须将他们全部诛杀罢黜,以肃清朝廷。” 窦妙摇头:“大将军此言差矣。我朝确实有太监作恶的先例,但是只诛杀那些有罪的也就罢了,哪有全部诛杀罢黜的道理?若真这么做了,以后谁还敢在宫里当差,谁还敢服侍皇上?” “宦者柔佞,遇宽柔之代,必弄威权,更有致君主圣名有损,危害社稷者,历代以来,数不胜数。此番即便不能一次尽数诛杀,也要打压其气焰,断折其首脑,令其知晓天家威严,心中存一分敬畏,行事多三分勤谨。” “大将军深谋远虑,对宦官之弊洞若观火。想必已有应对良策。” “中常侍曹节、王甫、侯览、张让、赵忠、管霸、苏康,余者宦官有确凿罪证的皆应同罪论处,赵夫人也不可轻饶,至于那些女尚书,留一条命也就罢了,放她们各自回家。” “不行!”窦妙声音尖利,“大将军以为这是西羌战场,杀得越多功劳越大?皇上现下一刻离不得曹常侍王常侍,赵夫人更于他有哺育之恩,岂可因你一言滥杀无辜?” “那张让、赵忠、管霸、苏康——” “张让赵忠本人并无多大罪状,且一向小心服侍陛下,其族人若有不法,依律处置便是。至于管霸苏康,这二人自恃才能,在禁宫中独断专行,着实可恶,杀了他们给宦官提个醒也就罢了。” “只诛两人,只怕余者因此警惕,对皇上太后不利,还是应当全部除去。” “那些宦官手里无兵无权,离了这皇宫就是残废一个,大将军如此赶尽杀绝,不知是太看重他们,还是太看轻陛下?” 窦武低头道:“臣不敢。” 窦妙笑了:“那就这么办吧,我稍后令人拟写旨意,大将军请回吧。” 窦武转身欲走,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沉声问道:“女儿,你同我说实话,你同意杀管霸苏康,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因为私怨?” “那女儿也要问父亲一句,汉家宗室颇多,论出身,论长幼,论才干,论品德,咱们现在这位陛下都实非最佳人选,您与陈太傅、刘大夫当初要我拥立陛下,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利?” 窦武回头,只见窦妙表情似笑非笑,令他捉摸不透。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乖巧的大女儿,成了心机深沉的深宫贵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窦妙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对窦武使了个眼色。 窦武会意,快步走到屏风后躲了起来。他刚藏好,就听到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 “太后娘娘,陛下请您移驾濯龙园一叙。” 窦武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中常侍王甫。他听到窦妙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确定人都走远了,窦武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离开长乐宫,窦武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原以为至少这宫中还有女儿能够依仗,没想到连她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妄图借宦官把持朝政,行前朝吕后故事。 “看来,我们真的是孤军奋战了。”窦武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外回荡。四周的宫殿巍峨而静默,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窦武的脚步在宫门外停滞,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像是被最亲近的人抛弃在荒野之中。他的女儿,那个他曾经视为掌上明珠,寄予厚望的孩子,如今却成了他政治棋盘上的对手。 他的心中有一股火在燃烧,那是愤怒的火,是不甘的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失望。他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信念,甚至是对权力的追求。窦武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又想起了那些在党锢之祸中牺牲的士人,他们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忠诚,难道都付诸东流了吗? 但他随即又攥紧了拳头。不,正因为形势如此危急,他们更不能放弃,他们身后还站着千千万万的士人。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们必须一战。 窦武抬头望向天空,暮色已经降临。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场足以改变整个王朝命运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老天爷啊,”窦武在心中默默祈祷,“请给我们这最后的机会吧。” 第三章 太后的妒忌 窦妙 濯龙园位于洛阳宫殿群西北角,是先明帝朝时修建,居众皇家园林之首,靠近北宫。造园时引谷水入池,开溪流,造瀑布,建桥梁,并在地下埋建繁密的地下管道,供园中下水之用。因此别处燥热不堪之时,这里却是清凉怡人。 窦妙凤驾濯龙园,只见园中水色潋滟,碧波荡漾。湖面如镜,仿佛将一天晴朗云色刻印其中。凤驾沿着湖畔小径行进,耳闻溪水潺潺,如丝竹之音,令人心旷神怡。 溪流两旁,百花争艳,蝶舞蜂忙,一派生机盎然。皇太后赞叹不已。前行不远,忽见一道瀑布如白练垂空,水声隆隆,如雷贯耳。瀑布之下,飞虹横跨,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窦妙的御辇过了桥,行入林间小道,古木参天,绿竹猗猗,幽深宁静。林中鸟语花香,宛如仙境。登高一望,整个濯龙园尽收眼底。窦妙心中暗叹,此园真乃人间胜境,不负皇朝威仪。 “太后驾到!”王甫尖着嗓子通报。 御辇落轿,窦妙步出,正看见刘宏与曹节正在笑着讨论什么,她亦挤出一个得体微笑。 “老奴拜见太后。”曹节恭敬地下跪,窦妙微微扬起下巴,淡然地受了这一礼,随手指了指地面,示意他起身。 “见过母后。”刘宏迅速跪下,他的动作既迅速又熟练,显然这样的礼节已经重复了许多次。“母后”二字从他口中流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尴尬和不适。 “宏儿方才与曹常侍聊些什么,可否说与哀家,也让哀家分享一二?”窦妙的语气尽量温和,但她天生尖利的声线却依旧让人难以亲近。 刘宏答道:“朕在解渎亭时,常听人说起民间市集的热闹,心生向往。如今虽贵为天子,却鲜有机会亲近民间。曹常侍建议在西宫设一市集,让宦官宫女们扮作各行各业,模拟民间交易,朕可以亲自体验,或许能更好地理解百姓生活,母后以为如何?” 窦妙微微皱眉,她的出身和教养让她对这种做法感到不妥:“陛下,您已是一国之君,应当以国事为重,岂能轻率地与贩夫走卒为伍?” “可是,朕每日并无多少国事需要处理,不都是母后和各位大臣代为决策吗?”刘宏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 窦妙的面色微微一沉,轻声咳嗽以示不满:“陛下此言差矣。您尚且年幼,因此哀家才暂时临朝称制。实际上,朝政大事都是由中常侍和大臣们商议决定,哀家一介女流,不过是在旁监督,做个样子确保朝政稳定。陛下应当明白,这天下是刘家的天下,陛下早晚要亲自料理。” 刘宏虽心有不满,但他也清楚东汉的礼制,未到成年礼不得亲政,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他只能默默接受了这一现实,不再言语,心中却暗自叹息,对这个皇帝的身份感到越来越重的束缚。 曹节劝道:“陛下莫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待陛下成人之后,一切朝政自然归还陛下圣裁。陛下如今当努力精进学问,这玩乐之事不急于一时。” “那些子曰诗云之乎者也看得人头昏,早知道当皇帝这么无聊,我还不如继续待在解渎亭自在,随你们爱挑谁当皇帝。” 曹节立刻跪下:“陛下金口玉言,只是方才的话万万不可再说,陛下身负天命,位极至尊,承袭我大汉基业乃是顺应天道民心……” “行了曹常侍,你样样都好,就只这一件,事事太过小心,起来吧。”刘宏摆摆手,叹了口气,目光穿过重重宫阙,不知落在了哪里。 窦妙道:“陛下可是思念河间国风物和慎园贵人了?” “母后?” “陛下远离家乡,思念亲人也是人之常情。虽是天家威严,也不好失了人伦亲情。眼下天气炎热,不宜出行,待到秋天凉爽之时,哀家下旨派车队将慎园贵人接来,让陛下母子相见,可好?” “好好好!多谢母后!”刘宏到底只是个十二岁少年,欢喜都写在脸上。 “至于西宫集市,陛下要体察民情,也不是不可,只是最好也等天气转凉之时,毕竟这些中黄门和宫女现在当差已经颇为辛苦,让他们再在毒日头下晒着也不好。” “太后仁善,老奴替小子们谢过。”曹节低头跪得服服帖帖,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切都听母后的。”刘宏深揖一礼,未曾看见窦妙慈爱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不过是乡下小地方上来的小孩子,见识短浅,品位低下,哄也好哄,骗也好骗,几句虚话就让他服服帖帖。 窦妙实在不懂,为什么父亲和陈太傅每次提到宦官都如临大敌?他们这些男人,对这些压根儿算不上男人的男人,似乎总有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及,妒忌?是妒忌他们能贴身伺候皇帝?还是妒忌他们能身在皇宫大内昼夜不离? 归根到底,是妒忌他们也能染指权力吧。 不过,阉人这种没根儿的东西,手上的权力也是没根儿的。 长乐宫中,窦妙在诏书上盖下玺印,颜色殷红,带着微微的潮湿气息,像极了将凝未凝的血。 想那管霸苏康人头落地之时,也是这般景象吧。他们当初苦劝自己不要杀那八个贱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一样死在自己手上? 香炉中缥缈的烟令窦妙看不真切四周,视线仿佛顺着烟雾飘回那一天—— 寒风凛冽,雪花飘落,先帝的灵柩静静地安放在德阳殿的前殿。按照汉家传统礼仪,新皇需在先帝灵柩前即位,并将先帝的皇后尊为皇太后。然而,先帝虽有多位嫔妃,却未有一人为他留下子嗣。时任太尉周景带领群臣,首先尊奉窦妙为皇太后,由她来主持新 皇 帝的选拔事宜。 距离正月初一仅有两天,在这寒冷的时节,窦妙不仅要处理先帝的丧事,还要负责新 皇 帝的选定,以及新年后的改元、大赦等一系列国事,这些重担都落在了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女子肩上。尽管她自己也未有子嗣,但她已然成为了天下子民的母亲。 然而,此时此刻,窦妙最在意的并非这些国家大事。在她成为皇太后的第一时间,她颁布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下令处死先帝生前极为宠爱的贵人田圣。 先帝弥留之际,将田圣与其他八名采女都封为贵人,但她们若是以为这样就能保得一条命,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或者说,若她们仍旧是卑贱的采女,窦妙或许也懒得动手除掉她们。她不能接受的是,先帝即使死前,都对这几个女人情深义重,对自己却无只言片语。 论家世,论容貌,我哪里比不上那几个贱人?窦妙很想问问棺椁里的孝桓皇帝刘志。不过既然他听不到,那就让这几个女人去陪他吧。 但这第二道政令却被人拦下了。 “太后,大行皇帝刚刚晏驾,再行杀戮实在不吉,还请太后三思。” “太后,八位贵人侍奉先帝一向周全,若此时下令杀之,只怕引起朝野非议,于太后声望有损。” “太后,八位贵人中也有家世高贵者,不可轻易杀之,若是能饶她们一命,太后必能赢得天下人的赞誉,也能彰显太后的仁德。” 诸如此类的话不知听了多少,窦妙最终还是没能得偿所愿,让那几个贱人留了一条贱命。 只是她也不会让她们好过,为先帝守灵,逐出宫门,关进暴室……一个都别想在宫里碍她的眼。 她不知道管霸苏康收了那几个女人多少好处,才敢替她们说话——若说纯粹出于怜悯,窦妙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区区一个奴婢,不觉得自己可怜,倒觉得自己锦衣玉食的主子可怜,只怕是昏了头了。 诏书已经发出,窦妙这才感觉到疲惫,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唤人为自己揉肩。门轻轻推开,进来的是赵娆,这位皇帝乳母身姿丰腴,步履轻盈,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柔软的云端。 赵娆走到窦妙身后,她的双手如同细腻的丝绸,轻轻放在窦妙的肩膀上,开始为她揉捏。她的手法熟练而温柔。窦妙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放松,她的身体逐渐柔软下来,仿佛化为一池春水。 赵娆的双手顺着窦妙的肩膀滑下,轻轻按摩着她的胳膊,然后再慢慢向上,穿过她的黑发,按摩着她的头皮。她的动作轻柔而有力,仿佛在弹奏一首美妙的乐曲。窦妙的身体随着赵娆的手法轻轻摇晃,仿佛在舞蹈。 赵娆的呼吸轻轻吹在窦妙的耳边,让她感到一阵阵的酥痒。窦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既温馨又暧昧。 赵娆的手指轻轻滑过窦妙的脸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温柔。她低声说道:“太后,您辛苦了。”她的声音如同一阵春风,吹散了窦妙心中的阴霾。 窦妙微微一笑,在这个充满男人们权力斗争和阴谋诡计的宫廷中,能有这样一个真心待她的女人,让她感到无比熨帖。她轻轻握住赵娆的手,说道:“赵夫人,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奴婢是个微贱之人,天幸沾了太后和皇上的福气,才能从河间到京城来,又见了大世面,又在宫里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虽不敢说报答太后的恩情之万一,若能效犬马之劳,不惹太后生气,就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虽说宫里奴婢成千上万,机灵的,体贴的,忠心的,要找到让人这么舒心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父亲竟然还要她杀了所有宦官,遣散女尚书,若真这么做了,以后谁还来贴身伺候,一国太后的体面往哪放? “太后,太傅陈蕃有上书要呈于皇上。” “念。” “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这个陈太傅,七十好几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性子也忒急了些。”窦妙扶额,若非看他当初力劝先帝立自己为后,单这一份上书就足够降罪。 他们男人总喜欢大手一挥,把事情搞砸了再让女人收拾残局,等女人们把一切安排好了再坐享其成,到那时这宫里哪里还有女人的位置? “天热了这么久,这会倒是凉下来了。”窦妙望着窗外已然凝聚如墨的乌云,示意宫女把窗户关好。 “奴婢叫人为您抬上暖炉。”赵娆微笑着让人把暖炉抬到窦妙身前。 “这暖炉的火好像不够旺啊。”窦妙盯着红艳的火舌,不知在想些什么。 “缺些引火之物。” “你去找些来。”窦妙随手将陈蕃的奏章撇到地下。 “这便够了。”赵娆轻巧地将奏章扔进暖炉,黑色的字句瞬间被灼的鲜红如血,再溃败成灰。 “赵夫人,本宫乏了,要去睡一觉。” “唯,奴婢服侍您更衣安歇。” 窗外,翻滚的乌云中正酝酿着一场浩大的雨。 第四章 胡服的公子 张猛 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天空如洗,一片碧蓝。洛阳城内,人烟阜盛,摩肩接踵。胡商们头戴尖顶的蕃帽,帽檐装饰着各色宝石,身穿宽松的窄袖袍服,衣襟右掩,腰间系着镶嵌着金属片的皮带,脚蹬高至膝盖的皮靴。他们或是牵着双峰骆驼,或是推着装满香料、丝绸的小车,用带有浓重异域口音的中原官话与汉人讨价还价。 汉人男子身着直裾或曲裾,衣襟或交领或对襟,衣袖宽大,腰间束以宽带,头戴平顶的巾帻,或是轻便的纱帽。女子则穿着绣有云纹或花鸟的长裙,裙摆曳地,腰系丝绦,发髻高耸,插着金银打制的步摇、玉簪或是珠花,行走间,环佩叮当。 在这繁华的市集中,一些懂得胡语的汉人正与胡商争长竞短,他们的言谈举止既有洛阳本地人的豪爽大气,也有外地人的谨慎细微。一位身着深衣的文人,手持折扇,与一位胡商讨论着波斯地毯的图案。不远处,一位身穿绫罗的贵妇人在挑选着来自波斯的珠宝,她的侍女则在一旁细心比较着宝石的光泽。 熙 来攘往的人群中,就有一个身着胡服的年轻公子手中摇着一柄墨竹折扇,在集市上东游西逛,兴致颇高。虽然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洛阳城的居民们也是见怪不怪了。 胡服公子走到一处摊位旁,饶有兴致地听着一名汉人与一名胡商讨价还价。 胡商的汉话带着浓厚的异域口音,语调起伏明显:“这位大哥,你看看我这个骆驼,从西域千里迢迢带来的,毛发光亮,体格强壮,洛阳城里头,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好货!” 汉人男子眯眼打量,笑意盈盈:“嗯,骆驼是不错,就是你这价钱,似乎有点儿离谱啊。” 胡商手舞足蹈,语气急切:“哎呀,兄弟,你这是不知道,我这个骆驼,牙齿多整齐,年纪轻,力量大,这个价钱,真的是很公道啦!” 汉人男子摸着下巴,故作疑惑:“我听说骆驼老了牙齿才整齐,你这不会是唬我吧?” 胡商连连摆手,语气诚恳:“不会不会,我在洛阳买卖多年,信誉在这儿摆着呢。这个骆驼,绝对是好货,大哥你放心!” 汉人男子指着骆驼的脚掌,眉头一挑:“那这脚上的茧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已经走了不少路,体力不济了?” 胡商苦笑着解释:“大哥,走骆驼的,哪能没有茧子?这说明它经验老到,更能吃苦。你买了它,绝不后悔!” 汉人男子微笑着点头:“行吧,你这张嘴真是能说。这样,我再给你加十贯钱,咱们就成交了怎么样?” 胡商稍作沉吟,然后一拍大腿:“好!看大哥你这么爽快,我就答应了。你可得好好待它,它可是个宝贝!” 汉人男子爽快地答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成交了,这骆驼以后就是我家的了!” 胡服公子轻摇折扇,步履轻盈地走到汉人男子身旁,轻笑着说道:“这位大哥,看您似乎对这骆驼颇为中意,不过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汉人男子一愣,转头看向这位身着胡服的公子,礼貌地回应:“公子请讲。” 胡服公子微微一笑,指着骆驼说道:“这骆驼的确毛发光亮,体格强壮,但您可曾注意,它的眼睛似乎有些浑浊,呼吸也略显急促。再者,骆驼的牙齿虽整齐,但未必代表年轻,有时也是因为长期食用柔软食物所致。至于这脚上的茧子,虽说是经验之证,但也可能是长时间过度劳累的痕迹。” 汉人男子听罢,脸色微变,再次仔细打量起骆驼,似乎在验证胡服公子所言。 胡商见状,脸色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公子,您这是误会了。我这骆驼,确实是千里挑一的好货,至于你说它的眼睛和呼吸有问题,不过是长途跋涉后的些许疲惫罢了。” 胡服公子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看向汉人男子:“在下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毕竟买卖大事,还需大哥您自己拿主意。” 汉人男子沉吟片刻,转向胡商,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我看这样吧,我再找个懂骆驼的行家来看看,如果真如这位公子所说,这交易还得再商量商量。” 胡商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位公子看着年岁不大,却真是个老手,敢问公子家中是否与咱是同行?” 胡服公子拱手道:“同行是冤家,足下这话我可不敢认。我只是个初到京城的边疆闲人,一时口快,并非存心搅了足下生意,还请见谅。” 在集市的另一角落,一位衣着素淡的汉人书生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胡人铁匠正为一把古剑的价格争执不下。 “这把剑明明是战国古剑,你却只出这点价钱,分明是欺我不懂行情!”书生眉头紧锁,紧紧握着剑柄,不满地抗议。 “你这剑剑身锈迹斑斑,也看不出是你做旧,还是真如你所言那般历史悠久,我给的价已经公道。”胡人铁匠浓眉一挑,语气坚定地回应。 两人的争论吸引了胡服公子的注意,他轻步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在古剑上扫过,然后开口道:“二位,剑是好剑,只是这价格嘛,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说法。不如让我来做个中间人,如何?” 书生和铁匠对视一眼,铁匠点头道:“既然公子愿意做仲裁,那便请公子品鉴一番。” 胡服公子接过古剑,轻轻抚摸剑身,又仔细观察剑柄上的纹饰,随后将剑平举,用手指轻弹剑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剑身虽有锈迹,但剑骨锋利不减,纹饰古朴,确有战国之风。”胡服公子评价道,随后转向铁匠,“师傅,这剑若经你之手重新打磨,必能焕发光彩,其价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铁匠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认可,但仍坚持道:“即便如此,打磨需耗费我诸多心力,我出的价格已是极限。” 胡服公子微微一笑,提出了建议:“这样吧,在下对这柄剑也是见猎心喜,无论这位师傅刚才出多少,我都再加四成,其中两成归这位书生,另外两成算作师傅的铸造工费,这柄剑打磨之后就归在下所有。如何?” 书生和铁匠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同意了胡服公子的提议。书生将古剑递给铁匠,铁匠接过剑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敬意。 胡服公子将钱交给书生,又与铁匠约定了交剑的时间,正要去别处再游逛一番,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公子,公子,等等我——” 胡服公子并不回头,只等那喊声的主人自己过来。 很快,一名身穿汉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跟上,但与自家公子不同,这名仆人却是愁容满面。 “公子,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我可就——” “到时就说你被我强拉着带出来的,阿爷要打要罚都冲我来,你还怕什么。”胡服公子不复方才的优雅得体,反而有些吊儿郎当。 “老爷此次回京述职,原是预备接受朝廷封赏的,若咱们这边惹出是非牵连到他——” “打脊奴,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胡服公子恨恨地用扇子敲打仆人的头,“少爷我不过就是在京城散荡散荡,还能惹出什么是非。” “是,是,小人失言。只是京城不比咱们凉州,达官显贵颇多,公子您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仆人一边用手摸着被扇子敲打的地方,一边小心翼翼劝说,“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那可就麻烦了。” 胡服公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仆人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阿福,你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胡服公子说道,“我自有分寸,不会惹出大事来的。再说了,我穿成这样,谁认得出我是护匈奴中郎将的儿子?你就放心吧。” 阿福自然就是知道自家公子什么性子才不敢放心:“公子,那咱们别往人多的地方去,找个清静些的地方逛逛,快些回去吧。” 胡服公子叹了口气:“也罢,就依你所说。不过,今日你可得陪我把这洛阳城的好玩之处都逛个遍,不然我可不会轻易回去。” 阿福闻言,只能苦笑着答应,心里却暗自祈求,希望这一天能够平安无事,不要真的惹出什么乱子来。 两人一路走过铜驼大街,到了一处僻静宅院门前,院落虽大,却寂寥无人声,连日暴雨冲刷之下,原本朱红的大门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底下的木色,苍白而陈旧。 门前的小径长满了青苔,雨水积成的泥泞小坑一片狼藉。院墙上的瓦片多有破损,有的甚至已经脱落,露出了墙内的青砖。 阿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对自家公子道:“公子,咱们还是快走吧,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胡服公子乜了阿福一眼:“亏你还是我的亲随,胆子这般小。不过一所老宅子,还怕有鬼不成?” 一个过路老者听到他如此说,摇头道:“这位小哥还是远着些,这永和里宅子真的不干净,据说好几任屋主都下场凄惨,上一个更是被砍头了,自从那之后这宅子就时不时闹鬼。” 胡服公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挑战的光芒,他对阿福说:“永和里?这名字倒吉利,既然有人说闹鬼,那我们更得进去看看。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世上是否真有鬼魂存在。” 阿福脸色苍白,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胡服公子推开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荒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胡服公子四处打量,只见院中有一口枯井,井边长满了青苔,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罐。一阵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真的有鬼魂在低语。 “公子,咱们还是走吧,这里真的不太对劲。”阿福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胡服公子却不为所动,他走到枯井旁,向下望去,黑洞洞的井口仿佛能吞噬一切。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井中,只听见石头撞击井壁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了微弱的落水声。 “看吧,不过是口枯井,哪里有什么鬼魂。”胡服公子转身对阿福说,但他的话音刚落,突然从屋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福脸色更加苍白,胡服公子却迈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们来到屋门前,胡服公子推开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灰尘厚厚地覆盖在每一件家具上,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胡服公子顺着声音找到了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只老鼠正在一堆破布中翻找食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福,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鬼魂,不过是一只老鼠罢了。” 阿福松了一口气,但也觉得自己太过胆小,不禁有些尴尬。胡服公子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开始在这所老宅子里四处探索,希望能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胡服公子突然发现了一幅挂在墙上的古画,画中人物栩栩如生,他不禁被吸引住了。他走近细看,却发现画中人物的眼神似乎在盯着他看,让他心中不由得一紧。 “公子,咱们真的该走了。”阿福催促道,他总觉得这地方让人不舒服。 胡服公子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决定离开。他们刚走出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仿佛是有人在轻声叹息。胡服公子回头望去,只见那幅古画在风中轻轻摇曳,画中人物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也许,这院子里真的有过故事。”胡服公子低声自语。 两人走出永和里,回到集市之中。日头偏西,街上行人已少了许多。张猛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约莫两三岁的样子,身上衣服破旧,面色苍白,显是多日未曾饱腹,短短的头发上插着一枚颇为显眼的草标。 “这是卖什么的?”胡服公子问阿福。 阿福似乎没有听见:“公子,你看那边有耍把戏的,咱们去看看。” 一个中年汉子像从地里钻出来一样凑到两人跟前,谄媚道:“贵人真有眼力,多好的孩子啊,您要是买回去,随您使唤。” 胡服公子面色一沉:“又不是缺手断脚,要个小孩子使唤做什么!” 那汉子立刻又显出一脸悲戚:“唉,这孩子命苦,前些日子下雨,他娘一场风寒没挺过来,埋在城外乱葬岗了,我自己又是一身的病,实在养不起了,才想给他找个好人家。” 胡服公子冷笑道:“那好,你带我去看看孩子母亲尸体埋在何处。若真如你所言,我给你些银钱让你办了丧事,把这孩子养大为你养老送终。若你有半句假话,咱们就去见官,告你拐卖良家孩童!” 阿福急得在一旁使眼色打手势,但自家公子此时血气上冲,全没看见。 “那乱葬岗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公子何必贵脚踏贱地,只当做件善事,舍我些银钱罢了。”汉子瑟缩道。 “果然心里有鬼,走,跟我去见官!”胡服公子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作势要拉汉子。 那汉子见躲不过去,索性一把抢过孩子躺在地上撒泼:“哎哟,打人了!抢孩子了!你们这些贵人不拿我们苦人当人,现在还要不给钱就抢我儿子,打死我吧我不活了——” “你这厮!”胡服公子气急,可又怕伤着那孩子,也不敢真的动手抢回。 先前还寥落的街上一瞬间挤满了人,对着几人指指点点。 胡服公子想脱身而不得,人群的聚集很快也引来了卫兵的注意,只听外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身穿铠甲、手持武器的卫兵推开人群,来到了胡服公子和那汉子争执的现场。 “这里为何聚集这么多人?”领头的卫兵大声问道,他的目光在胡服公子和那汉子之间来回扫视,试图弄清楚状况。 有人立刻指着那汉子,七嘴八舌地开始讲述发生的事情。卫兵队长听了片刻,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胡服公子和那汉子说道:“你们一说拐卖,一说抢夺,这可都是重罪,四个人都随我们去见官,由南部尉大人来审理此案。” 铜驼大街北通皇宫阊阖门,南连洛阳城宣阳门,街道南部靠近宣阳门的地方设有南部尉署,虽然它是洛阳城内规模最小的衙门,但因其负责维护南城的治安,所处的位置极为关键。 胡服公子气定神闲,阿福惴惴不安,那汉子眼珠乱转,负责审案的南部尉一看三人面相,就已明白了七八分案情,也明白了案子该怎么判。 只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放着三个大人在公堂上吵嚷自然不成体统,于是南部尉先将那孩子单独隔离到另一个房间询问。本也不指望一个两岁孩童能将事情说清道明,但那孩子只说汉子不是他亲爹,就足够定罪。 将那人贩子重打三十杀威棒再收监自然不在话下,南部尉发愁的是这孩子如今该如何安排。他虽然看胡服公子出身不凡,却也担心他只是一时兴起,若将孩子随便交给他,到时出了差错反而不美。 尉官审视着胡服公子,心中权衡着利弊。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位公子,你既然愿意为孩子出头,想必也是心善之人。但不知对这孩子的将来有何打算?” 胡服公子听出了尉官的顾虑,他严肃地回答:“尉官大人放心,我并非一时兴起。我家中尚有余钱,也愿意收养这孩子,让他安稳过活,平安长大。若大人还不放心,我愿立下字据。” 尉官道:“我看你这位公子也是言出必行之人,立字据就不必了,在判决文书上签字画押即可。” 之后,南部尉恭敬地送胡服公子、阿福和那孩子离开。 卫兵队长看着南部尉如此小心翼翼地处理此事,心中不禁生出了疑问。他跟随尉官多年,很少见到他对一个平民如此重视。 “大人今日怎的如此赔小心?”卫兵队长不解地问,“那公子是什么人?” 南部尉叹了口气,回答道:“你有所不知,这公子并非寻常人。我原本还在想是否同名,但看他这签名笔力遒劲,气势狂傲霸道如斯,非一般士子所能及,想来不会是旁人了。” 说着,南部尉展开文书,只见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张猛”二字,那字迹犹如龙飞凤舞,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自信。 “这人是凉州张家的三公子,张家在凉州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族,不仅在西域商路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与朝中多位大臣有着深厚的交情。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会惹出麻烦。”南部尉解释道。 卫兵队长听后,脸色微微一变:“凉州三明之一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 南部尉点点头,继续道:“正是,张将军去岁破羌有功,斩敌万余,此番回京述职,正是要等朝廷封赏。而且,我观这位张公子虽然行事有些冲动,但眼中并无恶意,对那孩子也是真心关怀。这样的世家子弟,若是能有机会结交,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张猛为他的这次冲动所付出的代价远非南部尉能想象。回到张奂所驻军营后,张猛因擅自离军被重打二十军棍,阿福也一同受罚,两人都被迫休养了大半个月方才活转,至于那个被救下来的孩子,却是另一番结局。 第五章 老将的谨慎 张奂 距离度辽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再次踏上洛阳的土地,已经过去好些年了。 多年后再见京城繁华的惊异与欣喜仍未完全淡去,不过也减弱了许多。如今更能令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动容的,反而是京中高昂的物价。 “老将军,这是永寿元年的宅子,您看这鱼鳞瓦,这青石砖,这窗扇雕工。就算别的都不看,您只看这院中的龙爪槐,那可是咱们光武皇帝当年进京 平叛时亲手所植,沾了龙气,如今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此等宝树,多少贵人都想……” 牙人口唾横飞,张奂自然知道都是妄诞之言,但“永寿元年”四字,却勾起他的回忆。那年,他调任安定属国都尉,到任不久,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与且渠伯德等七千余人起兵反汉,进攻南匈奴伊陵尸逐不单于居车儿的单于庭美稷,东羌也出兵响应。 当时自己手下只有二百多人,听到叛军进攻的消息后,马上带领军士出击。一些军吏认为力不敌众,叩头阻止,被军法处置,再无人敢劝。率兵进屯长城后,自己一面收集兵士,一面派遣将领王卫招降东羌。汉军很快占据了龟兹,断绝了南匈奴与东羌的交通,诸豪相继来投,同汉军共同攻打薁鞬等所率的南匈奴叛军,不断取得胜利。且渠伯德十分惶恐,率众投降,安定郡内各族再得安定。 “那龙爪槐都倒了,你还吹嘘什么,只说要卖多少钱便罢!”儿子张猛不耐烦的语气打断了他的回忆。 “一千二百贯。此等良宅,若非屋主急于用钱,断断是不会如此贱售。” “十五年的房子还要卖这个价?”张猛咋舌,“这屋主是哪位绿林豪侠?” “不是小人多嘴,公子久在凉州,只怕不晓得如今洛阳城的格局行市。”牙人笑容透出几分不屑,“此处名唤永和里,正对南宫,往南一射之地便是三司府衙。”他故意顿了顿,看了一眼张猛的表情,继续道,“南宫,那可是皇上的寝宫所在。三司府衙,那是协理天下大事的要地。这永和里,因毗邻皇城,地价早已飞涨。能住在这里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权贵。” “那这屋主……” 牙人淡淡道:“公子还是少要打听的好。这位屋主本是宫里的大贵人,只是现下时运不济,咱们也不好多说,焉知后日会否再起。” “似你这般说,这屋子倒是买不得了,难保那位大贵人日后后悔,再闹出事来。我们还是去看下一家。”张猛摇头道。 “不必了,就是此地。”张奂朗声道。 “阿爷?”张猛愣了。 “我仍需在京待诏,置所宅子本也应该,此地离宫中甚近,正合我用。” 房屋地契交割完毕,牙人喜滋滋拿着银钱离去,偌大的屋苑就剩下张家父子。 “父亲为何这般急切?”张猛不解,“咱们初到京中,买房置地本该细细查考。” “那牙人虽面目可憎,却也实话实说,京中百物皆贵,风俗与别处不同。我虽已蒙先皇恩典,破格移籍华阴,仍是脱不了边地凉州出身,与京里同僚打交道,依旧矮人一截。买下这所宅子,也只是寄望于多些与京中士人交结。” “父亲经略凉州数十年,边地百姓安居乐业,安守本分,此等功劳何其大也!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文臣哪里可比。” “这些话你我父子私下里说说,倒也无妨,切不可外传。”张奂严肃道,“你两个哥哥伯英和文舒都是疏淡的性子,不喜舞刀弄棒,将来定可在京中做个闲散文人。你虽天生勇武,是个将才,可这性子实在可恶,前番私自离开军营又惹出乱子,险些害我被御史台弹劾。” “我不也是做了好事,救了可怜的小阿福。”张猛并不在意,连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那孩子现在还在昏迷,军中医师都束手无策,何日醒来,尚未可知。我会暗中寻访名医,若是能救,自然是那孩子的造化,也算咱们行善积德;若是不成,那也是天意。” 顿了一顿,张奂又说:“你虽是好心,只怕办了坏事。这事绝不能让张家授人以柄,无端端地惹出些是非。你要牢牢记住,官场残酷甚于战场,若说战场九死一生,官场便是百死难赎,万一被人抓住把柄,全家都要遭难。” 张猛摇头:“父亲,你如今上了年纪,怎的胆子也变小了?咱们本就是来领功受赏的,可自打到了京城地面,先是你的兵被安排在荒郊野外的长水校尉营,再说以你的功劳,封侯也是应当的,可宫里就没这个意思,我看这位小皇帝也是个不明事理的昏聩之徒。” “越说越不像话!什么我的兵,那是皇上的兵!况且长水校尉为禁军将领,属北军中侯节制,秩比二千石,与城门校尉、射声校尉、屯骑校尉、步兵校尉并称五大校尉,所部皆驻扎在京师近郊,号称五营。长水校尉营是五营中距离皇宫最近的一个,可以容纳的士兵人数也是最多,我们能被安置在这里,足见朝廷的信任和器重。再说皇上何等样人,岂是你随意揣测的,若是还在军前,再打你二十军棍都是轻的!”张奂挥手欲打这个莽撞的儿子,终究没忍心下手,只得叹了口气。 “咱们本就不在军中,何必如此小心作态。父亲上月打我的我还记着,只可怜阿福被我连累现在还在床上养伤。”张猛摇头,“私自出营这事本是我硬拉着阿福的,父亲打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打他?” “身为仆从,主人有所差遣,自当跟随。但规矩便是规矩。你私自出营,已经是违反军规,连累阿福,更是不应该。我打你,是为了让你以后知道规矩轻重。我打阿福,也是为了让他明白,即使是跟随主人,也要有分寸,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阿福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他受伤我心中也不是滋味,但希望这次能让你们长长教训。你们二人都要记住,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可任意妄为。”张奂严肃地回答。 “父亲素性清高,可你就是太守规矩了,不愿阿附权宦,故此仕途不顺。我可听说,前番光是为了拥立新帝这一份功劳,朝廷就一口气封了十一个侯。大将军窦武当了闻喜侯,他儿子窦机当了渭阳侯,侄子窦绍当了鄠侯,窦靖当了西乡侯,连中常侍曹节都成了长安乡侯。不是外戚就是宦官,哪里还有父亲的位置。” “你这张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罢了罢了,你也别在此饶舌了,且去打听一下,咱们买下的这所宅子到底是何人所有,为何急着出售。记住,要悄悄地。”张奂挥挥手,打发了这个精力旺盛的三儿子。 张猛直转到晚上才回来,张奂明知他是去市集之中散荡,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张猛也没忘了正事,只是他带回来的消息让张奂一惊。 “这宅子是前任司空房植所建,建好没多久洛河涨水,冲毁南宫鸿德苑,房植被免,加之诏捕党人,贤豪逃遁,房植屡谏不听,就辞官远游了。后来宅子就落在了中常侍苏康手里,听说前些日子苏康已经被太后下旨斩了,其妻急于再嫁,故此出售宅子。” “宦官之妻?”张奂为人清正,不由得愣了一下。 张猛笑容暧昧:“父亲久在边关,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别看这些阉人不能行敦伦之礼,家里也要买个老婆做样子,有些还要有妻有妾有美姬丽鬟服侍,自己在宫里当久了奴婢,回家了就想当皇帝,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就专好打听这些不成体统之事。那中常侍苏康因何获罪?” “罪名都是自恃才能,独断禁中,和他一同问斩的还有中常侍管霸。” “一次处死两个中常侍,必不会这般简单。先帝虽有作为,但他常年倚重宦官,以至阉人尾大不掉,士人反受禁锢。新帝年幼,阉人随侍左右,只怕也被蒙蔽,想来太后此举意在敲山震虎,令阉人心中知道畏惧,也是为朝中士人宽心。” “哪有这么复杂,想来无非是这两个阉人服侍不尽心,冲撞了凤驾,随便找了个理由杀了。”张猛摇头道。 “你这是以俗人之心度宫廷之事。宫廷之中,尤其是宦官,权力和地位往往与皇室的信任紧密相关。苏康和管霸被杀,绝非仅仅是服侍不周这么简单。太后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整肃宫廷,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平衡朝中的势力,尤其是宦官与士人之间的矛盾。” 张奂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宦官虽是阉人,但他们之中许多人掌握着实际的权力,能够影响朝政。太后此举,或许是为了提醒他们,即便是深得皇室信任,一旦越过了界限,也会遭到无情的打击。这对于我们这样的边关武将来说,也是一个警示,在任何时候,都要谨慎行事,不可因一时的权势而忘乎所以。” “父亲说得有理,但在我看来,这些宫廷之事太过复杂,我还是喜欢在边关时候的生活。”张猛回答道。 “是啊,边关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刀剑相向总比人心难测来得直接。京城繁华富贵,却充满了尔虞我诈,宫廷之事更是一步行错,满盘皆输。为父年轻时,也曾向往沙场征战,以战功立身,但岁月不饶人,我已过耳顺之年,见的生死多了,心中的畏惧也多了。那些战功,确实是建立在无数人的牺牲之上,我杀掉的羌人,跟我上战场死去的汉人,都一样有父母妻儿。自从进了京城,晚上时常噩梦发作,梦中只听见凄厉哭喊,唉,想来也是因为心中的不安和愧疚。我常想,若是能回到从前,做个闲云野鹤的草泽隐士也不错。但如今,我们既然已经身处这个位置,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你作为我的儿子,我更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张家世代为国尽忠,这份传承不能断在你我手中。” “父亲教诲的是。不过眼下咱们已经盘下这宅子,是不是也该好好整修一番,免得失了凉州张家的体面。”张猛提出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此事就由你和你大哥二哥商量着去办吧。”张奂摆摆手,“我已经老了,哪里还能分清时下的流行。” “那就把大哥为您写的陈情挂在中堂,把二哥为您写的大赋贴在书房,再把您自己的《扶蕖赋》《尚书记难》摆出来,这宅子自然就有了文墨之气,也有了咱张家的风采。”张猛笑道。 “这也太过招摇了。”张奂虽然摇头,但张猛看出他心情甚好。 “单说大哥为您誊写的那篇陈情,虽是为移籍华阴所作,却笔力遒劲,行云流水,每一笔墨迹都仿佛在诉说衷肠,可谓是字字千金,笔笔传神,让人读来无不为之动容,连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哦,那你背来我听。”张奂知道张猛素来不爱读书,故意这么说。 “臣稽首顿首,敢昧死以闻:臣闻明主知忠臣之心,忠臣敢陈其志。臣自束发从军,荷国恩典,戍守边疆,抵御羌胡之乱,屡建微功。及至陛下继位,臣更受殊宠,勉力尽忠于国,虽九死一生,未尝有悔。 然而岁月易逝,忠骸渐朽,犬马之恋,尚思故土,况臣张奂,深受皇恩,岂无怀乡之念?臣家居敦煌渊泉,地处边陲,自张骞通西域以来,此地虽为要冲,然风沙肆虐,民生多艰。臣在此地,日与羌胡交锋,夜防贼寇侵袭,虽忠心耿耿,矢志报国,然而边郡苦寒,实非久居之地,亦非养老之选。 臣每念及此,夙夜忧叹,恐未能始终如一,以尽忠节。再者,臣年事已高,身体渐衰,不堪边郡劳苦,恐有辱使命,有负圣恩。且自永寿年间,朝政多难,边郡不安,臣虽竭尽全力,亦难保边疆无虞。臣之心愿,非但为自身安逸,更为子孙后代计,愿其能远离战乱,安居乐业。 臣闻内地弘农华阴,山川秀丽,气候宜人,乃风水宝地,宜居宜养。昔高祖定都长安,便以弘农为京畿之地,其地肥沃,民风淳朴,实为养老之胜地。臣愿迁居于此,一则可免受边疆战乱之苦,二则可使子孙承袭文化,接受教化,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臣不揣冒昧,恳请圣上开恩,准臣将户籍从敦煌渊泉迁至弘农华阴,以便颐养天年,安度余生。臣愿解甲归田,耕读传家,教育子孙,同时,亦可为当地百姓传授边疆防御之经验,维护地方安宁。 臣知此请非同小可,然衷心所向,不敢不言。若蒙圣上恩准,臣当感激涕零,永铭圣德。如若不然,臣亦当勉力疆场,誓死报国,不敢复言他求。 臣张奂诚惶诚恐,顿首再拜,仰望圣裁。 谨奏于延熹十年四月二十日。” 再看到这份奏章,张奂自己都忍不住感动落泪,尤其是不爱读书的三儿子如此流畅地诵读。 “不错,看来你也下了些功夫。”张奂欣慰道。 “夜深了,父亲早些安歇罢。”张猛拱手告辞。 张奂看着张猛掩门离开,视线转到窗外,笑容一瞬间凝固。 深邃的夜幕之下,明亮的太白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它的光辉如此强烈,以至于逐渐遮掩了远处的太微星座。太微,这象征着天子权威和皇家威严的星辰,在太白星的照耀下,仿佛失去了往日的辉煌。王者的忧虑、百姓的祈愿,都仿佛融入了那片被太白星光芒遮掩的太微星座之中。 只听他喃喃道:“太白犯太微,兵入天子庭,王者恶之。天象异常,必有世殇——” 第六章 宦官的算计 典中书者 等 九月辛亥日,初七。 洛阳城中已很带了些凉意,尤其是晚间,星月都淡的几乎望不见的夜空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更深露重,似乎连人的呼吸都因为沾染了入秋的寒气变得沉重起来。 宫中的灯火燃烧了许久,已然黯淡了几分。那摇曳的火光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长夜漫漫,宫廷的每一个角落都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金碧辉煌的殿堂此刻也失去了白日的耀眼,变得模糊而神秘。偶尔有值夜的宫人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巷中回响,更增添了几分寂寥。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月中步来,在宫墙间穿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巡逻的禁军。 黑影来到一所并不起眼的房子前,只见两名守卫正昏昏欲睡。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绕过守卫,推开了大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门内黑暗无比,天边投下的微淡月光不足以看清脚下的路,黑影掏出火折子打亮,借着火光穿过曲折的回廊,再次来到一扇并不起眼的门前。他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而他要找的东西就藏在其中的某个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黑影立刻躲到了书架后面。一名守卫举着灯笼走了进来,似乎在寻找什么。黑影屏住呼吸,心中默默祈祷对方不要发现自己。 守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没有发现异常,转身离开。黑影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寻找。终于,在一堆看似无关紧要的文书中,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小心地揣进怀里。 黑影蹑足退出房间,迅速向另一个方向潜行。凭借着对皇宫地形的熟悉,在位于皇宫的偏僻一角,他看到了房间中透出的晦暗灯光。 他轻轻敲响了门扉,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宦官服色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眼中带着一丝警觉。黑影迅速闪进屋内,中年宦官立刻关上了门,以防被人发现。 “大人,大事不好!”因为奔袭一路,黑影气息急促,声音却还很年轻,同时从怀中取出自己护送了一路的东西递给了中年宦官。 中年宦官的面颊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些苍白,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使他的神情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和阴谋。他并没有立刻接下,而是警惕发问:“你是哪里当值的?深夜擅离职守,闯入上官房中,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奴婢只是中书省里一个文书小吏。”黑影喘息着,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稳定,“但奴婢知道,若不及时将这封奏疏送到大人手中,那才是真正的罪责。奴婢是冒着生命危险,从北宫禁省中把东西取来的。” 中年宦官的目光在黑影和那份奏疏之间来回移动,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疑惑和警惕。他知道,宫廷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后果。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应当知道,中书省里的奏疏都要交由陛下亲自审看,你私自盗取,这是杀头的大罪!”中年宦官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轻的文书吏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奴婢知道。但奴婢更知道,若不如此,这宫里上下几千同僚的性命都将不保。” “你既是文书吏,这份奏疏是谁交给你的?”中年宦官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嘴角向下微微倾斜,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伸手接过奏疏,借着灯光看到了上面的火漆封印。 “是侍中刘瑜。”年轻宦官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 “刘瑜?这厮上月借太白犯太微之象指桑骂槐,说有奸人在皇上身边,要严密提防,言语间骂的可不就是我等近侍。我倒要看看,他这回又要如何?”中年宦官的眼角微微上扬,眼皮轻轻闭合,仅留下一条细缝。透过这条缝隙,他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他轻轻撕开封印,展开奏疏,只见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默读了几行,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几道深刻的皱纹更加明显,岁月的痕迹在这一刻被无情放大。 “这份奏疏的内容,你可知晓?”中年宦官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这无名小吏。 无名小吏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将其从北宫禁省取出,并未敢私自拆阅。” 中年宦官点了点头,似乎对这年轻人的回答感到满意,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很好,你的功劳咱记下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你在此地等候,不得外出,我会派人来保护你。”中年宦官说着,将奏疏收入怀中,快步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门仔仔细细掩住。 无名小吏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已经触动了宫廷中最为敏感的逆鳞,而这份奏疏的内容,显然是足以动摇朝局的重要情报。他瘫坐在椅子上,这时才觉出口中焦渴。他抓起茶壶,一口气将壶中剩下的冷水喝干,被激的打了个寒颤。 忽然,无名小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的脑海中迅速回放着刚才中年宦官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那句“我会派人来保护你”在他的耳畔回响,却像是一句死亡的预告。他意识到,在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像他这样毫无后台的知情者往往是最先被清除的对象。 “该死的朱瑀!这帮阉狗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无名小吏叫出上官的名字狠狠骂道,丝毫不在意自己也把自己骂了进去。 无名小吏奔到门前,却发现门已经被死死锁住。慌乱中他似乎听到了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那是活阎王派来的勾魂恶鬼,要把他拉下地狱。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无名小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一扇半掩的小窗上,那是唯一的光亮,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迅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将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带走,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探出头去。外面是宫中的一片荒僻之地,少有人至。 无名小吏深吸一口气,跳出了窗户。他的脚步在夜色中疾行,每一步都尽可能轻盈,以免发出声响。他知道,此刻宫中已经有人开始搜寻他的踪迹。 他避开明亮的区域,专挑阴暗的小道,利用自己对宫中地形的熟悉,尽可能地与追捕者周旋。他的目标是宫墙,只有翻过了那堵墙,他才能暂时安全。 在逃亡的过程中,无名小吏不断变换路线,有时故意留下误导的痕迹。他不敢想象如果被抓到会是什么后果,他只能不断地跑,不断地逃。 终于,在月光的帮助下,他找到了一处宫墙的缺口,那是宫中工匠出入的地方,平时无人把守。他拼尽全力爬上墙头, 无名小吏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宫墙的顶端,只需一跃,就能翻过宫墙,逃离这个充满阴谋与危险的地方。 可是出宫了又能怎么样?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进宫前在民间的日子,那些为了一口粮食而苦苦挣扎的记忆像潮水一样让他透不过气。 自己好不容易进了宫,虽然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吏,虽然宫中的生活充满了危险,但相比于宫外,这里至少有稳定的俸禄,至少能让他远离饥饿和寒冷,有朝一日或许还能获得晋升,享受更大的权力和财富。如果逃出宫去,他将失去一切,成为一个被追捕的逃犯,生活无依,命运未卜。 这些思绪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着他内心的平静。他知道,如果翻过这堵墙,等待他的将是无休止的逃亡和不确定的未来。而留在宫中,他还有机会接触到权力,或许还有一线改变命运的可能。 无名小吏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从墙头爬了下来。他决定赌一把,赌中年宦官或许不会对他下手,赌自己能够继续在宫中生存下去,甚至有机会攀上高位。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的禁军,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同时也要寻找机会,让自己在这场宫廷斗争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 朱瑀拿着奏疏会去找谁邀功?无名小吏心思电转:这厮临走前口头说是要进宫面圣,但以他区区长乐五官史的身份,想见到皇帝那是痴人说梦,他能够接触的只有太后。但太后的长乐宫在南宫往西,而他记得朱瑀临走前是往东北看了几眼,那里是北宫,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寝宫德阳殿。 如果朱瑀所谓的“进宫面圣”只是一种说辞,他想要邀功的对象,就必然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宦官,也就是那几个中常侍。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的意见对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如果朱瑀能够将这份奏疏递到他们手中,不仅能够邀功,还可能因此一跃成为宫中的新贵。 但那几个常侍如今深受皇帝宠信,架子端的一个比一个大,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朱瑀最可能联络到的,还是和他一样的中层宦官,或许是那些与他有交情的,或者是同样渴望晋升的同类。他们虽然不能直接面见皇帝,但通过他们的渠道,消息可以更快地传到中常侍的耳中。 “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一声炸雷般的呼喊惊得小吏心跳几乎停止。这声音似乎是朱瑀发出的,但小吏已经分不清了。喧哗之声由远及近,汇成滔滔巨浪,将所有仍试图站在岸上的人拍得粉身碎骨。 这消息若是真的,无疑是掀起了宫中最大的风暴。陈蕃和窦武都是朝中的重臣,他们竟然敢奏请太后废帝,这可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无名小吏立刻意识到,朱瑀手中的奏疏可能就是与此事相关的重要证据。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若真是陈蕃窦武要向太后奏请废帝,他们都是精明能干的老臣,不可能不考虑到机密泄露的风险。这样的机密,若是真的,应该是藏在最深的夜里,最暗的角落,又怎会轻易落入自己之手?很显然,这是一场权力的博弈,而朱瑀的声音,不过是这场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但无论如何,这一声喊叫都无异于正式宣战,今夜,宦官与这些士人们,将要不死不休了。 那自己该怎么办?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宦官,若士人们胜了,一样是要被清算的对象,单凭自己偷盗文书就难逃一死;若宦官们胜了,他也很难得到任何好处,除非——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了正北方。 他并没有去过德阳殿,那里不是他能踏足的地方,但如今箭在弦上。他发足狂奔,一路上被喊声惊醒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众人各自忙乱,无人去管一个疯跑的年轻小吏。 德阳殿终究是皇帝寝宫,门前守卫森严。他知道自己进不去,若敢像朱瑀一般喊叫,即刻就会被禁军拿下,但此刻的德阳殿中刚刚亮起灯火,应当是有人传话告知曹节等人发生了什么,而曹节醒来后首先要去找的就是小皇帝,他会把小皇帝带去哪呢? 德阳殿前殿!那里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如果曹节醒来后得知发生了紧急情况,他很有可能会将小皇帝带到前殿,那里可以迅速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同时也能够保证皇帝的安全。 前殿虽然也有守卫,但在紧急情况下,人员的流动和注意力可能会分散,这为他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机会。 “你是哪里当值的?”忽然有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奴婢是中书省的文书吏。”他心思转得很快,低头答道,并没有抬头看问话的人是谁。 “中书省的怎么跑到德阳殿了?罢了,既是中书省当值,可识文断字?” “奴婢略识得几个字。” “嗯,衣裳倒也整齐,看来也算伶俐,随我来。”那声音的主人示意他跟自己走。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忘记整理仪容,眼下许多人都还在黑甜乡中,要找得体能用的人可不容易。 他小步跟在那人身后,沿着高高的台阶一步步踏上德阳殿,原本隐在暗处的身子也被灯火一点点照亮,直到全身都沐浴在光晕中。 “大长秋,事出突然,奴婢身边只有这么个年轻人还算齐整,听他说自己也认识字。”那人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谄媚起来。 “罢了,这黑灯瞎火,有人可用就算不错。”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那个小子,你叫什么?” “奴婢,中书省文书吏——” “不必啰嗦了,你来。”那人不耐烦地让他上前,令他抬起头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权倾朝野的中常侍曹节,这中年宦官的面皮白净,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穿着一袭深色的宦官服饰,衣襟和袖口上的金线绣纹,彰显着他的地位非凡。小吏站在他面前,不由得感到一股压迫感,但他尽力保持镇定,不敢有丝毫的失态。 “陛下刚刚醒来,仍在沐浴更衣,你来写一份文书,召尚书们进殿。” 这不是他第一次拿起笔,但这支笔仿佛有千斤重,只是写“召诸尚书速进德阳殿,勿得迟延”几个字,就让他几乎汗流浃背。 “还算庄重。”这个评价让他松了一口气。 “拜见陛下。”他几乎是同时跟着曹节跪下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起来吧。”十二岁的皇帝声音中仍不乏稚气,他起身时,注意到皇帝手中握着的那一线寒光。 他的手中也不知被谁被塞了一把剑,令他护卫皇帝。他机械地站近,等待着这场由他引起的大戏正式开场。 尚书们踏入德阳殿的那一刻,殿内灯火通明,却不是平日里的祥和之光,而是刀光剑影,寒气逼人。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刃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冷峻,仿佛一座不可动摇的冰山,让他们想起了当年孝桓皇帝除去梁冀的情景。 一位尚书战战兢兢地展开诏令,声音颤抖地宣读:“朕任命长乐食监王甫为黄门令,收治尚书令尹勋、山冰。” 得到诏令的王甫面露狰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深知此行的目的,每一步都关系着权力的天秤向哪一方倾斜。他带着一队精锐的禁卫军,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北寺狱。 夜色中,北寺狱的大门紧闭,守卫森严。王甫下马,步履匆匆,他来到狱门前亮出诏令,守卫见是王甫,虽知其来者不善,却也不敢阻拦。大门应声而开,王甫率领禁卫军鱼贯而入。 王甫带着一支禁卫军闯入,山冰河尹勋的心中猛地一跳,面色瞬间苍白。王甫冷笑着,从怀中取出诏板,念出了免去山冰黄门令的命令。山冰一听,顿时明白事情不妙,他瞪大眼睛,怒斥道:“这是假的!我山冰绝不奉此伪诏!” 王甫却不与他辩论,直接下令:“动手!”禁卫军迅速上前,将两人按在地上,王甫亲自抽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山冰的话音戛然而止,尸体应声倒地,颈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冰冷的石地。尹勋想要呼救,却只见王甫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尹勋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眼神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便追随山冰而去。王甫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狱中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火把照亮了阴冷的走廊。受尽酷刑的长乐尚书郑飒面容憔悴,衣衫褴褛,在牢房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王甫出现在他的面前,命令禁卫军为他解开锁链。郑飒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王甫冷冷地说:“郑尚书,皇上有旨,你被释放了。”他才如梦初醒,仍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跟在王甫身后,脚步踉跄地走出了牢房。 “王常侍,我没有出卖——”郑飒心中并没有丝毫放松,他心知自己先前被山冰严刑拷打,受刑不过,交代了曹节贪赃枉法等人的罪状,如今—— “不必多言,大长秋知道你是屈打成招。窦武陈蕃这些逆臣,以为收买小黄门山冰,假造冤狱,就能动摇圣心,就能颠倒乾坤,简直是痴心妄想。” 郑飒的嘴唇颤抖着,他想要解释,想要证明自己的忠诚,但他知道在这个时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低下头,声音微弱地说:“王常侍,我确实是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才……但我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王甫审视着郑飒,缓缓道:“你的忠心,皇上和大长秋自会明察。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协助我们清理这些逆贼的余党,以证明你的清白。” 郑飒连忙点头,尽管他的身体还在颤抖,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只要能证明我的忠心,郑飒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王甫微微点头,留下了一句冷硬的话:“记住你的承诺,郑尚书,机会只有一次。”郑飒的心情复杂难言,但至少,他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王甫的行动迅速而果断,夜色中,北寺狱的惨剧悄然发生,而洛阳宫城中的权力斗争,才刚刚开始。 长夜如墨,长乐宫内却是灯影摇曳,欢声笑语。皇太后窦妙端坐于主位,手中玉杯轻摇,琼浆泛着诱人的光泽,她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与宫女们的歌声相映成趣。然而,就在这欢乐的顶点,宫门忽破,太监王甫和郑飒的身影如同夜色中的幽灵,骤然降临。 窦妙的笑容在唇边冻结,她的心跳在胸腔中狂跳,恐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的眼神中闪过的惊恐虽然短暂,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波动。然而,她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用力捏住手中的丝帕,强装镇定,试图用太后的威仪压制场中的紧张气氛。 她的声音冷硬而尖锐,如同足以切断寒风的利刃:“尔等大胆!吾乃一国太后,尔敢以下犯上!” 王甫迈前一步,他的声音同样冷硬,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太后息怒,我等并非以下犯上,而是奉旨行事。窦武、陈蕃谋反,证据确凿,我等只是为了维护皇室安宁,不得已而为之。请太后交出玉玺,出避南宫云台。” 窦妙听罢,怒极反笑:“好一个奉旨行事!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我父亲忠诚为国,人人皆知,你们这些阉奴,不过是一条走狗,现在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惜颠倒黑白,陷害忠良!” 王甫的面色微微一变:“太后言重了。我等虽是宦官,却也知忠君之事。今日之事,无关个人恩怨,只为国法纲纪。太后若能配合,将玉玺交出,我等自会确保太后安全。” 窦妙猛地站起身,她的身躯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玉玺?你们以为夺了玉玺,就能掌控一切?就能让天下人信服?做梦!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宫女们纷纷跪地,哭声四起,她们不敢抬头,只能低声哀求:“太后,您的凤体贵重,不可轻易涉险,请您交出玉玺吧。” 窦妙环视四周,她的目光在宫女们身上一一掠过,在王甫的喝令下,宫女们如同被惊扰的鸟群。她们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原本轻盈的舞步变得踉跄,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和低声哀求。 “娘娘,娘娘!”一位年长的宫女跪趴到窦妙身边,她的手紧紧抓住窦妙的衣摆,眼中满是泪水,“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透露出无尽的绝望。 年轻的宫女们则吓得面无人色,有的直接昏厥过去,有的蹲在角落里,双手捂面,不敢再看这残酷的一幕。她们中的一些人,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和直接的权力争夺。 “不要怕,本宫在此,不会有事的。”窦妙强作镇定,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试图给这些年轻的宫女们一些安慰。 窦妙的目光最终落在王甫的身上,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今日,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小人得逞!” 话音未落,窦妙突然冲向放置玉玺的案台,她的动作之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王甫眼见事态即将失控,大声下令:“拦住太后!”瞬间,禁卫军蜂拥而上,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随着王甫的命令,禁卫军如潮水般涌向窦妙,但太后的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她一把抓起案台上的玉玺,紧紧握在手中。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一头落入陷阱的母兽,为了保护幼崽,准备与猎人搏命。 “谁敢过来!”窦妙姿态凛然,目光扫过禁卫军,那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在太后的威严面前,都不禁犹豫了。 王甫见状,知道不能拖延,他亲自拔剑,带领几名亲信直冲向窦妙。剑光闪烁,寒气逼人,王甫的剑直指窦妙:“太后,这是您逼奴婢的!” 窦妙毫不畏惧,她挥舞着玉玺,仿佛它是她最后的武器:“你们这些逆贼,想要玉玺,就从我尸体上拿吧!”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突然冲出,挡在了窦妙面前,她尖叫着:“不要伤害太后!” “退下!”王甫怒吼,但宫女们却像疯了一样,纷纷涌上前,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人墙,将窦妙护在身后。 场面陷入了僵持,禁卫军不敢对宫女们动手,窦妙趁机退到了大殿的角落,手中的玉玺是她最后的筹码。 “你们这是造 反!”窦妙指着王甫,“你们这些宦官,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我窦妙,即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王甫的脸色铁青,他深知如果不能迅速控制局面,一旦消息传出,今晚的行动就会功亏一篑,自己的性命也将不保。他不再犹豫,挥剑下令:“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太后!” 随着他的命令,禁卫军如同破堤的洪水,冲破了宫女们的防线,血液在殿内的石板上流淌,尖叫声、哭泣声、金属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大殿变成了一个修罗场。窦妙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的心中既有对这些忠诚宫女的怜悯,也有对这场背叛的愤怒。 就在禁卫军即将触及窦妙的瞬间,她突然高举手中的玉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喊:“皇帝万岁!太后殉国!”她的声音如同雷霆,震撼了整个大殿,甚至让那些冲来的禁卫军都为之一怔。 接着,窦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将玉玺狠狠地摔向了地面。然而在窦妙即将把玉玺摔向地面的那一刹那,女尚书赵娆的高大身影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出人群,一把抓住了窦妙手中的玉玺,救下了这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宝物。 赵娆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窦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信,自己的心腹,竟然会在这一刻背叛自己。赵娆紧紧握住玉玺,转身面对王甫和禁卫军,她的声音坚定而清晰:“玉玺不可毁,国之重宝,非人之私欲。” 王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示意禁卫军停下,然后缓缓走向赵娆,赞扬道:“赵尚书深明大义,不愧是女中豪杰。” 赵娆的手紧紧握着玉玺,她的心跳如鼓,每一次跳动都似乎在质问她自己的选择。她的眼前浮现出窦妙昔日对她的恩宠和信任,那些温暖的记忆如同针扎一般让她痛不欲生。 “赵夫人,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这句话如同重锤,敲打着她的心房。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她又硬起了心肠。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帝国的未来,为了更大的利益,她必须做出牺牲。 然而,当她看到窦妙那震惊而又绝望的眼神时,她的内心几乎要崩溃。她想要开口解释,想要告诉窦妙她的无奈和痛苦,但最终,她只是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任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赵娆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她的每一个夜晚都将被噩梦困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将充满愧疚。但她也知道,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她只能继续前行,在这个残酷的宫廷斗争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奴婢恭请太后移驾南宫云台。”赵娆面向窦妙跪下,语气一如往常恭敬。 窦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被夺走的玉玺,那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她作为太后地位的保障。眼睁睁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在王甫的命令下,禁卫军的铁甲之手无情地抓住了窦妙的胳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的眼神逐渐空洞,仿佛能看到自己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落魄在这一刻交汇。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力的呢喃。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信。 “这怎么可能?”窦妙在心底嘶吼,她的眼睛开始湿润,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那种无力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她的地位,这一切都可能因为这一刻的变故而化为乌有。 她的思绪混乱,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过去的画面:父亲严肃的面容,自己在宫中的岁月,还有那些曾经忠诚的臣子。而现在,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窦妙的内心深处,一种被背叛的荒芜感悄然而生。 “我是太后,我怎能就这样屈服?”窦妙在心中挣扎,但现实的重压让她无法喘息。她的身体被拖拽着向前,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她的脚如同铅一般沉重,她的心更是沉到了深渊。 在这一刻,窦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她知道,一旦被带走,她可能永远无法再回到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宫殿,她的自由,她的权力,甚至她的生命都可能随时被剥夺。她的眼中终于滑落了一滴泪水,那是对命运无情捉弄的控诉,也是对自己无力改变的哀叹。 窦妙的身体被更用力地拖拽,宫女们的哭声也更加凄厉。她们看着窦妙被带走,却无能为力。有的宫女试图跟随,却被禁卫军无情地推倒在地,有的宫女则开始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哀家可以跟你们走,不要为难这些女子。”窦妙大力甩开禁卫军,好整以暇地整理仪容,下了最后的命令。 “太后仁善,奴婢们岂敢不从。”王甫面露恭敬道,“只是圣上有旨,所有人等都必须接受审查,以确保宫廷安全。太后请放心,只要她们没有涉嫌叛逆,奴婢们绝不会为难她们。” 窦妙转身面向那些被禁卫军围困的宫女,柔声道:“你们与此事无关,不必在此陪我受苦。去吧,各自回宫,好生伺候圣上。” “娘娘!”宫女们眼中含泪,纷纷跪下向窦妙行礼,感激她的庇护。禁卫军首领见状,也只得挥手示意,让她们各自散去。 窦妙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昂首挺胸,即使是在这样的逆境中,她也不失太后的风范。 “哀家自己会走,无需你们搀扶。”窦妙冷声道,步履坚定地朝宫门外走去。 禁卫军首领连忙下令让出一条通路,让窦妙先行。在夜色中,太后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禁卫军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这场宫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幕终 洛阳之秋 皓月当空,皎洁银光洒满洛阳城郊。长水校尉军营中,一间客房的窗上映着摇曳的灯火,银光与橙黄色的光芒交织。张奂坐在灯下,目光在展开的《尚书》间轻轻跳跃,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月光下活了过来,让他全然不知夜色已深。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静寂。张猛的身影闯入屋内,他的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如纸。 “父亲,不好了!出事了!”张猛喘匀了气,声音却还在颤抖。 张奂微微皱眉,把手中书卷轻轻放下,语气依旧平静:“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慌慌张张?” “城内起火了,恐怕有变故!”张猛急切报告道。 张奂的身形一震,随即起身,快步走向门外。他迅速登上营门的谯楼,只见东方的洛阳城头,墨云翻滚,火光冲天,如黑龙与赤龙在空中厮杀。那火光在夜幕的衬托下,仿佛是一把利剑,直刺天心。 张猛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臂:“父亲,城内的火势蔓延迅速,百姓们的哭声都传到这里来了,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调集人马,进城扑灭火灾,救护那些无辜之人!” 张奂面容凝重,缓缓摇了摇头:“猛儿,我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但宫里的旨意不能不顾。陛下先前已有明确命令,只许我父子带十余近卫进城,其余士兵必须在此驻扎,不得擅动。” 张猛的眉头紧锁,急切地追问:“可是父亲,宫中怎会知晓城内的危急?百姓的生命难道不重要吗?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 张奂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救民于水火,但军令如山。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进城,尽我们所能去救助,同时也要尽快向宫中汇报情况,请求增援。”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骏马的嘶鸣,显得格外刺耳。 张奂从沉思中惊醒,他迅速站起身,目光穿过昏暗的夜色,投向营门的方向。火把的光亮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一队人马的轮廓。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衣饰华美,气势汹汹。 为首之人,正是权倾一时的中常侍王甫。他昂首挺胸,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手中高举着那由竹子制成的长约一点八米的杖身,束有三重牦牛尾制的节旄,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其主人的权威。 张奂一见此物,心中不禁一震,持有此节者,如同皇帝亲临,可行使一切必要的权利。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急忙下令打开营门,迎接王甫一行。 营门缓缓开启,张奂整衣束带,率众将官立于道旁,待王甫一行进入中军大帐。王甫下马,步履沉稳地走入帐中,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张奂身上。张奂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跪下,头触地,恭恭敬敬地接诏。 帐内灯火通明,王甫的神态在高高的节杖下更显威严。他展开诏书,声音洪亮而有力,宣布着皇帝的旨意。 “传旨护匈奴中郎将张奂:顷闻逆臣窦武、陈蕃包藏祸心,私结党羽,阴谋篡权,实为悖逆天理,动摇国本。朕命汝即刻率领本部精锐兵马,协同京城五营,共讨此逆贼,以正 国法,以安社稷。” 此言一出,帐内将士无不色变,张奂心中如同被雷霆击中,震惊不已。他缓缓站起,双手捧起诏书,口中喃喃自语:“老太尉陈蕃、大将军窦武谋反?” “张将军!速速率你的人马,随我出发!”王甫的声音冷硬如铁。 “去往何处?”张奂沉声问道。 “捉拿逆贼窦武、陈蕃!他们二人勾结在一起,打算挟持皇太后和圣上,证据确凿!刚才的诏书,你没有听明白吗?”王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 “等一下,这圣旨真的假的都不知道,就要我们去抓人?”张猛连声叫道。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下去!”张奂立刻让左右把将张猛拖下去,没给王甫发作的机会。 张奂接着道:“王大人,犬子胡言,莫放心上。只是兹事体大,我必须验证圣旨真伪,方能安心领命。” 王甫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冷哼一声,点头应允。 张奂小心翼翼地展开诏书,仔细审视。帐内的将士们屏息静气,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奂的每一个动作上。 “御玺无误,字迹相符。”片刻后,张奂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释然,但眉宇间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张将军,我们已经耽搁很久了!”王甫迫不及待道,但张奂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明显的慌乱。 张奂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自己的手下:“众将士,陛下有旨,陈蕃、窦武谋反,我等受命讨逆,即刻整装出发!” 帐内的将士们心中各有疑惑,但在张奂的坚定指挥下,纷纷开始动作。张奂无法完全相信两位重臣的背叛,然而军人的天职让他必须放下疑问,全力以赴。 张奂身披重甲,手持长矛,骑着一匹乌黑的战马,率领着两千名精锐士兵,紧随王甫之后,向着洛阳城疾驰而去。夜色中,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肃杀。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洛阳城,城墙上的火光已经清晰可见,烟雾弥漫在空中,仿佛夜幕中的乌云。城内的喧嚣声、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传入耳中,让人心头不由得一紧。 “加快速度!”张奂挥动长矛,大声命令道,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激励着士兵们加快步伐。 当他们冲入城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街道上四处是散落的杂物,被遗弃的车辆,以及惊慌失措的百姓。火光映照在人们恐惧的面孔上,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安。偶有几个百姓在士兵的喝令下,跌跌撞撞地躲进角落。很快,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火星和烟尘,在空中狂舞。 “保持队形,不要慌乱!”张奂冷静地指挥着。 王甫策马前行,指向皇宫的方向:“叛贼必在皇宫附近,我们直捣黄龙!” 张奂点头,指挥士兵们沿着空旷的街道,向着皇宫进发。 他们抵达北宫的承明门,只见一片亮如白昼的刀光剑影,数百名士兵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团团围住。那老者正是太尉陈蕃,他手持长剑,须发皆张,大声疾呼:“大将军忠诚卫国,此乃宦官叛乱,岂能诬陷窦氏谋反!” 王甫怒火中烧,纵马冲出,两旁士兵纷纷避让。他挥鞭怒斥:“陈蕃老儿,先帝新丧,窦武有何功勋,一门三侯!他们贪污先帝宫女,饮酒作乐,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吗?一月之内,搜刮财富数以亿计,这就是你们的忠诚吗?你们自称忠臣,实则朋比为奸,今日便是你们的末日!” 陈蕃怒目圆睁,挥剑喝道:“谁敢动手!尔等皆是国家的勇士,怎能助纣为虐!” 五营兵士虽不识陈蕃,但见他威仪非凡,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畏,不敢轻易近前。 王甫转向张奂,声色俱厉:“张奂,你还不动手,将这老贼拿下!” 张奂面露难色,他不愿亲自动手对付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但形势所迫,只得无奈地示意手下。凉州的将士们不识陈蕃,只知执行命令,于是蜂拥而上。 陈蕃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挥剑迎敌,剑光如虹,瞬间与数名士兵交手。他的剑法老辣,每一剑都精准无误,逼得士兵们连连后退。 一名勇猛的士兵试图从侧面偷袭,陈蕃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个转身,剑锋斜挑,将那士兵的武器挑飞。另一名士兵趁机扑上,陈蕃脚步一错,闪避开来,反手一剑,刺中了士兵的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夜色。 然而,陈蕃毕竟年迈,体力渐渐不支,且他不知为何,并没有对士兵下杀手。凉州的将士们趁机而上,几把长矛同时刺向陈蕃,他挥剑格挡,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一名士兵趁陈蕃防守间隙,猛地一棍打在他的手腕上,陈蕃痛呼一声,长剑脱手落地。 趁此机会,更多的士兵涌上,将陈蕃团团包围,用绳索将他牢牢绑住,尽管陈蕃奋力挣扎,但终究无法挣脱。他的脸上血迹混合着汗水,显得异常狼狈,再不复大儒之姿。 王甫的目光冷冷地锁定在陈蕃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坐骑的鬃毛,策马缓缓向前,直至马蹄几乎踏在陈蕃的面前,他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太傅。 “陈蕃,陈太傅,”王甫的语气充满了讥诮,“你平日里乔张做智,自称忠臣,却暗中勾结外戚,谋反篡位,这些罪行,可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陈蕃虽被捆绑,但仍旧昂首挺胸,怒视王甫,声音坚定:“我陈蕃一生无愧于汉室,从未有过谋反之心。你所谓的‘铁证’,不过是你和那些宦官们捏造的谎言,用来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王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朝廷,为了天子,但你心中真的有天子吗?还是只有你自己的权欲?你今日可以陷害我,明日就可以陷害张奂,陷害任何一个你视为威胁的人。” 他转向张奂,目光中流露出惋惜:“张奂,你是我汉室的忠臣,但你可曾想过,你今日之所为,真的是为了维护天子的权威,还是成了这些宦官手中的利剑,被利用来对付无辜的同僚?张奂,你若真的忠诚于朝廷,就不应该盲目听从这些小人!” 王甫猛地跳下马,向前一步,左右手交替挥出,连续几巴掌狠狠地打在陈蕃的脸上,留下数个红肿的掌印与血丝。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王甫好整以暇地用丝巾擦了擦手,翻身上马,只丢下一句;“张将军,陈蕃已经伏法,与我速去捉拿同谋窦武等逆党。” 张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长矛,看着陈蕃被士兵拖走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然而,作为军人,他必须服从命令。张奂深吸一口气,转向王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遵命,王大人。我们即刻出发,捉拿窦武等人。” 此时,少府周靖率领着五营士、虎贲军以及羽林军的千余名精锐士兵也赶到了现场。 周靖下马行礼,向王甫报告道:“王大人,接到您的命令,我即刻率领五营士和禁军前来支援,请问有何指示?” 王甫看着眼前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心中更是得意洋洋。他点了点头道:“周少府,你来得正好。陈蕃已经被拿下,现在我们需要你的部队协助,捉拿同谋的窦武等人。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周靖领命,转身向士兵们下达了命令。千余名士兵立刻整装待发。 正在王甫准备指挥部队进一步行动时,一名斥候急匆匆地奔至王甫面前,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启禀王大人,窦武射杀传令使者,逃离住所,目前藏身于都亭附近的军营之中。那里是步兵校尉窦绍的管辖区域,窦绍是窦武的侄子,恐怕他们会联手抵抗。” 王甫听后,眉头紧锁,冷笑一声,低声自语:“窦武啊窦武,你倒是会找地方躲藏。不过,你以为依靠你侄子的势力,就能逃过这一劫吗?” 他转向周靖和其他将领,沉声下令:“窦武逃至窦绍的军营,这正合我意。我们即刻前往都亭,包围窦绍军营,务必将窦武捉拿归案。记住,窦绍虽然是窦武的侄子,但也是朝廷的将领,若他敢反抗,就地正法!” 王甫的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杀气,让在场的将领和士兵们都不禁心中一凛。 晨曦的微光中,张奂忍不住眯了眯眼。一夜奔忙,千余名精英战士却丝毫不显疲态,已经悄无声息地将都亭军营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只待命令下达。此时,他们按照计划,齐声高呼:“窦武谋反!速速开门受缚!以免一死!”呼声回荡在军营上空,令营内的士兵心惊胆战。 突然间,伴随着一声沉重的轰鸣,对面的营门在尘土飞扬中缓缓打开,仿佛是地狱的门户在此刻开启。窦武一身铁甲,骑着他那匹毛发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战马,领头冲出。他的身后是数千名同样全副武装、士气高昂的士兵,如同狂涛怒潮般涌出军营。 两军如同猛兽般撞击在一起,金属的寒光在晨曦中闪烁,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迸发出刺眼的火花。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箭矢横飞,划破清晨的宁静。窦武的士兵们如同猛虎下山,不顾一切地冲向包围他们的官军,试图杀出一条血路。而周靖手下的五营士卒、虎贲军和羽林军也毫不示弱,他们凭借着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战术,与叛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窦武一马当先,手中的长枪如同毒蛇出洞,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名官军士兵的生命。他的眼神坚定,面容在战火中显得愈发狰狞,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发泄在敌人身上。 在他身后,叛军士兵们如同疯魔般涌入战场,他们的刀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一名叛军士兵猛地冲向一名官军,手中的战斧狠狠地劈下,官军士兵匆忙举盾抵挡,却仍被巨力震得退后数步,嘴角溢出鲜血。 虎贲军和羽林军的精锐们迅速结成盾墙,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形成一片无法逾越的钢铁森林。一名虎贲军士兵眼见叛军冲来,冷静地瞄准,一箭射出,正中对方咽喉,叛军士兵应声倒地。 战场上,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无数箭雨覆盖了天空,遮蔽了阳光。一名羽林军弓箭手站在高处,连续放箭,每一箭都精准地命中目标,他的手法熟练而迅速,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屠杀。 在地面上,两军士兵已经陷入了混战。刀剑相交,血肉横飞。一名年轻的官军士兵与一名叛军战士扭打在一起,他们滚落在地,尘土飞扬中,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短剑刺入了敌人的胸膛。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的局势愈发胶着。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如山,喊杀声、兵器撞击声、伤员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但双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窦武的叛军虽然勇猛,但在官军的严密防守下,逐渐陷入了困境。官军的包围圈如同铁桶一般,逐渐收紧,叛军的生存空间被一步步压缩。 王甫站在军队后方,大声下达命令:“弓箭手,准备!不要放跑了一个叛贼!步兵,结阵防守,不要让敌人冲破我们的防线!骑兵,待命出击,找准时机,一举击溃敌军!” 随着王甫的命令,战场上的局势迅速变化。弓箭手迅速占据了有利位置,拉弓瞄准,只等王甫一声令下,便要将箭雨倾泻向敌军。步兵们迅速结成盾墙,长矛林立,准备迎接敌军的冲击。骑兵则在两翼待命,准备随时发起冲锋,切断窦武军队的后路。 窦武骑着战马,挥舞着长剑,带头冲向官军。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愤怒,他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他的士兵们也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斗意志,他们跟随窦武,誓死一战。 双方军队迅速交锋,喊杀声震天,刀剑相接的声音响彻夜空。窦武的军队虽然勇猛,但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官军,他们逐渐显得力不从心。王甫的军队凭借着人数和战术上的优势,开始逐渐压制窦武的军队。 在这关键时刻,王甫观察到窦武的军队左侧出现了一丝破绽,他立即指挥骑兵发动猛攻,目标是切断窦武的退路,形成包围之势。同时,他命令弓箭手放箭,为骑兵提供掩护。 随着王甫的战术部署,战局逐渐倾斜。窦武的军队在官军的重重围攻下,开始出现混乱,士兵们伤亡惨重,士气也开始动摇。最终,在官军的强大压力下,窦武的军队被迫退回军营,紧闭营门,试图坚守。 王甫没有给窦武喘息的机会,他指挥部队继续猛攻,同时派兵围困军营,准备一举拿下窦武,结束这场战斗。 张奂望着被围困的都亭军营,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窦武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若真的陷入绝境,必会拼死一战,那时只怕死伤更多。他深吸一口气,对王甫说道:“王常侍,窦武非同小可,我们不能硬碰硬,应当智取。” 王甫冷笑一声:“张将军果然智谋过人,那便依你之言,如何智取?” 张奂沉吟片刻:“反叛者只有窦武,他手下士兵都是禁军,平日里忠诚守职,并非真心反叛,只是一时被误导。我们需要做的,不是用武力让他们屈服,而是用道理让他们醒悟,让他们明白,真正的忠诚不是盲目跟随,而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明辨是非,回归正道。” “张将军此言果然通透。”王甫赞叹,“那就由你去安抚这些禁军。” 张奂知道这个挨骂的活又丢回给自己,虽心中不愿也只得照做。他叹了口气,接受了王甫的安排,转身向军士们下达了命令。 “军士们,听令!”张奂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向窦武的军阵喊出这句话——“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 军士们齐声应诺,随后按照张奂的指示,齐声向窦武的军阵呼喊。他们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一遍又一遍,响彻整个战场。 “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 “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 这些话语如同利箭一般,直击窦武军队的内心。禁军士兵们开始动摇,他们本是皇宫的守护者,如今却陷入了这场混乱之中。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反思,自己的忠诚究竟应该献给谁。 张奂的喊话策略逐渐奏效,禁军士兵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放下武器,走向王甫和张奂的军队,表示愿意归降。到了中午,窦武身边除了窦绍只剩下几个近卫。 窦武站在混乱的军阵中,眼见士兵们纷纷弃械投降,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他知道,大势已去,自己的反叛之举终究未能得到上天的眷顾。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曾经誓死效忠的部下,如今却纷纷背弃,只剩下窦绍等几个忠实的追随者还坚守在他的身边。 在这危急关头,窦武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他带着窦绍等人趁着战场上的混乱悄然逃跑。 数日后,城外一片寂静树林的边上,几个早起打柴的村民发现了一具身着战袍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落叶和泥土之中。经过朝廷派人仔细辨认,确认这正是逃亡的窦武。尸体旁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衣物也整齐地穿在身上,这一切迹象似乎表明,窦武在逃亡的途中,并非遭遇外力致死。 窦武的尸体面容平静,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伤病和绝望可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他选择了自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和一场失败的叛乱。 张奂站在军营之中,目光远眺,尽管夜色浓重,但他似乎能感受到远方的树林中发生的一切。他知道,自己本可以派出追兵,将窦武捉拿回来,接受朝廷的审判。但他的内心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同情,他对窦武的遭遇感到惋惜,对这位曾经威震四方的将领的落魄感到痛心。 放走窦武,是不是一种对朝廷的不忠?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样的结局或许是最好的。窦武的死亡,虽然令人悲伤,却能够避免更多的冲突和血腥,能够给这场叛乱画上一个相对和平的**。 他在心中默默地为窦武祈祷,希望这位老将能够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他心中的平静。张奂深知,作为一名将领,他必须硬下心来,做出最有利于国家和朝廷的决策,哪怕这些决策会让他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 同时,张奂也在担忧自己的未来。他放走窦武的行为,若是被朝廷中的有心人知晓,可能会成为他政治生涯的污点。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必须承担后果。 在这一刻,张奂感到了一种孤独和无助。他是权力的棋子,他只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局中,小心翼翼地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同时保持着对国家和士兵的责任感。 最终,张奂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绪压在心底。他整理了一下盔甲,挺直了腰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 上部 《洛阳之秋》完 下部 《南行纪》 第八章 将军府 建宁元年,暮秋。 洛阳巍巍帝阙,长乐九重深宫。利刃般的夕照刺破了天上红云,也刺进了宫墙中每一道裂缝。每一座殿堂,每一扇朱门,都在黄昏的阴影中沉寂无言。 日影西斜,风声萧瑟,卷起落叶,也卷起了大汉王朝的百年风雨。血红枫叶随风而起,亦随风而落,没有随风而去的,是黄昏中凝集的肃杀之气。 洛阳十字街西北的都亭驿是帝国最大的驿站。山门巍峨,高耸入云,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步入山门,眼前豁然开朗。厅、楼、亭、台、榭等各类建筑错落有致,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厅堂内,官员们忙碌地处理着公务,书吏们埋头书写,一片肃穆之气。楼阁之上,窗户敞开,驿卒们正在整理信件和公文,准备分发到各地。 在驿站的马厩里,百多匹马儿或站或卧,有的在吃草,有的在打着响鼻。驿马和传马分栏而养,驿马膘肥体壮,毛色油亮,随时准备执行国家紧急公务和军事情报的传递;传马又称“长行马”,相对瘦小但耐力十足,主要用于长途非紧急情况下公文传递,或载送使臣、官吏及其家属、行李等。 驿站的通行凭证——符传和驿券,在驿站的管理下有序发放。官员和使臣手持凭证,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四条重要的驿路从都亭驿辐射而出。向西通往长安的两京驿路,向西北延伸至中亚地区;向南至襄州的洛襄驿路,从襄州可南达岭南,西通巴蜀,东下吴越;向东至汴州的洛汴驿路,从汴州至东,通往东方广大的地区;向北通太原府的洛太驿路与通往魏州的洛魏驿路,从此两地可到达北部广大地区。 平日里,身穿统一服色的驿卒鸡鸣即起,或骑马或驾车,携带着公文与信件穿梭在驿站之间,构成了帝国血脉的流动。 门外的大型广场上,铺设着整齐的青石板,足以容纳数千人集会。广场四周,商贩云集,行人络绎,或是来送行,或是来交易,或是仅仅为了目睹这每日一度的壮观景象。各种语言的交谈声、笑声、叫卖声与车轮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直至入夜方息。 只是这几日,过路的人们路过都亭广场正中高高的旗杆时,都会默契地抬头看一眼,再迅速低头快步离开。他们脸上或是带着惊恐,或是带着哀伤,或是带着不解,但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沉默。 旗杆上,原本应随风飘扬的大汉旗帜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新鲜人头,被洗剥得干干净净,面容苍白,双目紧闭,微张的双唇似乎含着无数冤屈。阳光照射在头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百姓们窃窃私语,传言四起。有人说这是朝廷对叛臣的惩罚,有人说这是权贵之间的斗争,也有人说是对外来使者的警告。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让人感到比秋凉更深的寒意。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汉子把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下巴和一团杂乱的胡须,让人看不出他的相貌和年纪。他站在旗杆不远处,死死盯着插在上面的人头。 “大将军……”低沉的声音颤抖着从嘴里飘出,随着眼里的泪水散落在秋暮的风里。 昔日威严赫赫的大将军府邸,如今却门扉紧闭,森然如鬼蜮。不过几天之前,这里还是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下了累累白骨与刺鼻的血腥味。中常侍曹节传旨称窦武谋反事败,畏罪自尽,下令窦氏族人男子满门抄斩,女子流放日南。 惨叫,哭喊,哀求……那些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荡。尽管已经过去了数日,但当他再次走过位于天街的将军府大门,那些凄厉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再次响起。他仿佛能看到当日府中男女老幼惊恐的眼神,无助的表情。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尸体。 将军府占地近百亩,院墙高逾一丈,现下又因牵涉重案被查封,东西南北四门都添了重兵把守,寻常人自是难以进入。 时已入夜,街道上的灯火渐渐稀疏,将军府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阴沉。那汉子身穿一袭深色粗布衣,身影隐在街对面的暗处,他的目光穿过昏黄的光线,紧紧地盯着那座被查封的将军府。 此时想要接近将军府,无疑是难如登天。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那是他唯一的防身之物。 他观察着士兵的巡逻路线与换岗规律,寻找着可能的破绽。汉子耐心地等待着,夜色愈发浓重,守卫们在长时间的警戒下,难免有些疲惫。汉子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他悄无声息地接近府邸的背面,那里有一段墙体较为隐蔽,且墙头之上,没有士兵巡逻。墙内有一株桂花树,堪堪落脚。 汉子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双脚轻轻在地上一点,然后猛地向前疾奔,整个身体化作蓄满力的离弦之箭。他奔跑的速度逐渐加快,脚步却异常轻盈。 接近墙角时,汉子眼中精光一闪,身形猛地一跃,脚尖在墙面轻轻一点,那一刹那,仿佛与墙面没有丝毫接触,就像是一只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双手轻轻一推,借助墙面的反弹,身体再次升高,轻巧地越过了墙头,动作连贯而流畅,仿佛与夜风达成了某种默契。 翻越墙头的那一刻,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空中轻轻一拨,整个人就像是桂花树上的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将军府的院内。 落地后,汉子迅速调整呼吸,藏匿于阴影之中。他的心跳虽快,但面色冷静,身形如同游丝般在院内移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向着府邸的深处潜行。 夜色如墨,却难掩胡腾眼中的寒光。他审视着将军府的一砖一瓦,寻找那隐藏在暗处的密道入口。他的注意力最终被一座看似普通的假山吸引,那里偶尔有人影晃动,守卫似乎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严密。为了制造机会,胡腾在府中的几个角落巧妙地点燃了小火,火光跳跃,瞬间吸引了守卫们的注意,他们匆匆忙忙地跑去救火,假山附近的守卫顿时稀少。 胡腾趁机悄无声息地靠近假山,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发现了一个微妙的机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动着机关。只听“咔哒”一声,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通往黑暗深处的通道。 手持火折子,汉子踏入了密道,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密道内部结构错综复杂,仿佛是一头巨兽的肠道,蜿蜒曲折,充满了未知与危险。汉子手持火折子,昏黄的火光只能照亮前方几尺的空间,使得整个密道显得更加幽深和神秘。 入口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墙壁由粗糙的石块砌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湿气逼人。汉子可以感觉到,随着深入,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通道不断向下倾斜,似乎直通地底。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转角,每个转角都设计得极为巧妙,从外面看根本无法察觉。在通道的一侧,有一条细长的排水沟,水滴不断地从上方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与汉子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掩盖了他行动的声响。 密道的内部还设有几个小型的石室,有的石室中堆放着一些陈旧的家具和杂物,显然是作为临时休息之用。石室的墙壁上挂着几盏早已风化的油灯,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秘密活动。 在前进的过程中,汉子避开了几个暗藏的机关。有的地方,地面上看似平坦,实则隐藏着尖刺陷阱,一旦触发,尖刺便会从地下猛然弹出。还有的地方,墙壁上暗藏的石板可以转动,后面是深不见底的坑洞,一旦踏错,便会坠入无尽的黑暗。 在密道的某些路段,他还发现了滚石机关,这些巨大的石球被安置在墙壁的凹槽中,一旦触动机关,石球便会沿着特定的轨道滚落,将入侵者砸成肉泥。 最令人称奇的是,密道中还有一条暗河,河水湍急,横跨在通道上方的是一座由铁链和木板搭建的简易吊桥。他小心翼翼地通过吊桥,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感觉,而两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河水,让人心惊胆战。 终于,在一间石室中,汉子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一个在襁褓中哭泣的男童。他迅速取出工具,撬开锁链,男童的哭声已经相当微弱,但气息尚存。汉子迅速上前,小心接过孩子,轻声安慰:“小主人别怕,叔叔带你回家。”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没有惊动任何机关。密道逐渐向上倾斜,出口已经近在眼前。汉子抱着男童冲出出口,外面是将军府后的一片竹林。竹叶摩擦的声音如同低语,给这座宁静的府邸增添了一丝诡秘。汉子的身影在竹林中快速穿梭,他的每一步都异常轻盈,仿佛与风同行,竹林随之摆动,仿佛在为他掩护。 “谁在那里?”忽然,守卫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数枝火把亮起,火光在夜色中跳跃,原本昏暗的廊庑被照得通明,汉子的身影在光影中忽隐忽现,如同鬼魅一般难以捉摸。 汉子知道此时再无退路,他身形一晃,瞬间缩短了与守卫的距离。守卫反应不慢,立即挥剑刺来,剑尖在月下闪烁着寒光。汉子侧身躲过,同时右手成掌,猛地击向守卫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守卫手腕骨折,剑脱手坠地。 这一声脆响引来了更多的守卫。汉子站在庭院中央,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名壮汉挥舞着铁棍冲来,汉子不退反进,迎头一拳正中铁棍,借力一个后空翻,躲过了背后的偷袭。落地时,他脚尖一点,踢起地上的石子,石子飞射向四周,几个守卫应声倒地。 小溪旁的战斗声惊动了水中的鱼儿,它们纷纷跃出水面,溅起一串串水花,又迅速潜入水底。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映着火把的光,波光粼粼。 汉子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格挡着敌人,在府中左冲右突,每一次转身都伴随着一名守卫的倒下。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终于被对手砍中了一刀。 热血沿着臂膀滴落,染红了襁褓的一角。汉子感到肩头的剧痛,步伐明显一滞,但眼中却燃起了更坚定的火焰。他知道,怀中的婴儿是他唯一的使命,即使拼上性命,也不能让这个孩子落入敌人之手。 他咬紧牙关,无视伤口的疼痛,手中的剑舞得更加猛烈。守卫们被他突如其来的狂攻所震慑,竟然无法近身。汉子利用府中的地形,巧妙地躲闪和反击,每一次挥剑都精准无误。 汉子一手挥剑斩断了一名守卫的攻击,冲出了包围。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却愈发坚定。 当他们来到桂花树下,准备翻墙逃离时,一阵强风吹过,桂花如雪片般飘落,掩盖了他们的踪迹。汉子踩着树干,树枝在他们的重量下弯曲,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他们翻过墙头,府内的火把光芒被高墙遮挡,瞬间暗淡下来。 第九章 张宅 夜色浓重,汉子抱着孩子,在将军府的后巷中疾走,他的步伐虽然急促,但伤势让他每走一步都感到剧痛。背后的追兵如狼似虎,灯笼火把的光芒在远处闪烁,喊杀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汉子即将力竭之时,一道身影从旁边的暗巷中闪出,这是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他急切道:“快跟我来!” 汉子犹豫了一下,但中年男子的语气坚定,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跟随对方的脚步。 中年男子领着汉子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巷子,他的步伐轻快而熟练,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他们来到一处宅院,中年男子迅速推开门,示意汉子进去。 “这是我的一处院落,久无人住,下面有个密室,可以暂时藏身。”中年男子说着,掀开了一块隐蔽的地板,露出了通往地下的暗道。 汉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下到密室,中年男子则留在上面,迅速收拾了痕迹,将地板恢复原状,擦去了滴落在地面的血迹。就在这时,追兵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地走出了宅院,正好与追兵相遇。夜风刮得厉害,火把的光在他们的脸上投下闪烁不定的影子。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中年男子故作愤怒地斥责道。 追兵首领趾高气扬:“哟,这不是将军府的张敞张令史嘛,我们在追捕一名受伤的逃犯,他夜闯逆贼窦武家中,杀了我手下几名弟兄跑了,怀里还抱着一个从将军府里抢走的男童。” “抱着男童的逃犯?我怎么没看到?这大半夜的,你们是不是追错人了?”张敞故意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往那边跑了。” 追兵首领瞪着张敞,眼神中透露出不信任和轻蔑:“张敞,你少在这儿装傻。别以为随便指个方向就能把我们打发走。那逃犯虽然面生,但他敢夜闯将军府抢人,必然与叛贼窦武大有瓜葛。别忘了,你也是窦武一党出身,若是被我查出什么,你兄长张温也保不了你!” 张敞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最后一点血迹踩在脚下:“你这位兵长莫要张口就污蔑好人,攀扯家兄更是无稽之谈。窦武陈蕃谋逆之事朝廷已有定案,我虽曾为将军府令史,但先前被审问了几轮,都已澄清与此事无关,足可证明我的清白,怎么可能还和逃犯有瓜葛?再说了,此处是我的宅院,我总不能让你们无缘无故地搜查吧?” “无缘无故?”首领冷笑一声,“你这是在质疑我们的公务?我们有人亲眼看到那逃犯逃进了这个方向,你若真是清白的,就让开,让我们搜查。” 张敞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们非要坚持,那就请便。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们,如果搜不到人,你们可要为今天的无礼向我道歉。” 首领不屑地挥了挥手,命令手下开始搜查。张敞则不慌不忙地走到一旁,看似随意,实则有意地引导着追兵的注意力。 搜查进行了好一会儿,追兵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却连逃犯的影子都没找到。首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转向张敞,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张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敞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早就说了,这里没有人。或许你们的线报有误,或者是那逃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你们。” 首领不甘心地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张敞身后半掩着的一扇小门:“那是什么地方?” 张敞轻描淡写地回答:“哦,那只是个储藏室,里面都是些杂物,好久都没打扫了。你们要是不嫌腌臜,我带你们去。” 张敞带头打开了储藏室的门,一股灰尘从门上飘落,将兵士们弄了个灰头土脸。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打扫。追兵们垂头丧气,草草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 首领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这次是扑了个空:“张敞,看来我们确实是搞错了。今天的事,我们向你道歉。不过,如果你看到那逃犯,还是希望你能通知我们。” 张敞点了点头,微笑道:“那是自然,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会包庇罪犯。诸位值守辛苦,夜深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追兵首领带着手下离开了张敞的宅院,张敞轻轻关上了门,长舒了一口气。 又过了半晌,等真正确信追兵走远,张敞才回到宅中,下到密室与汉子会合。昏暗的灯火中,只见他恭恭敬敬向汉子行了大礼。 “张大人,这万万使不得——”汉子想要阻止,但牵动肩上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不,子升,这一拜你无论如何都受得起。大将军被奸宦所害,我身为他的受业门生,又在朝为官,不能为他鸣冤陈情,已是羞愧至极。你年纪虽轻,只是府中掾吏,却甘冒风险将他唯一的孙子窦辅救出,此情此义堪与古之荆轲豫让比肩。” 张敞坚持行完了大礼,起身时眼眶微红。他看着汉子,语气坚定而诚恳:“子升,你的勇气和忠义,令多少士人汗颜。你不仅救了窦辅,也救了将军府最后的血脉,这份恩情,我张敞没齿难忘。” 那被叫做子升的汉子勉强站直了身体,尽管肩上的伤痛让他难以保持平静,但他的眼神中依旧透露出坚定和尊严:“张大人,我不过是尽了一个仆从的本分。大将军待我不薄,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孙子落入奸人之手。你口中的恩情,我受之有愧。” 张敞轻轻摇头,伸手扶住汉子,让他坐下:“不必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心休息,养好伤势。外面的风声紧,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会安排人手,确保这个密室的安全,同时也会再想办法,尽快让你和窦辅安全离开这里。” 汉子坐下后,轻轻摸了摸怀中的窦辅,孩子已经安静下来,似乎感受到了周围人的保护和关爱。 等窦辅睡去,汉子抬头看向张敞:“张大人,我知道您如今在朝堂上也是如履薄冰,若是因为我们而连累了您,我实在是……” “不必多言。”张敞打断了他的话,“我既然选择出手救你,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窦辅,他是大将军的骨血,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我相信我们会等到洗清冤屈的那一天,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 张敞亲自为胡腾上药包扎,又为窦辅带来了急需的牛乳和甜软之食。等他将两人安顿好,步上楼梯离开这所宅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正到了百官上朝的卯正二刻。 因前番在窦武陈蕃谋逆案中受到惊吓,刘宏多日未曾上朝,朝政皆由中常侍曹节代理。与窦武陈蕃等有过接触的士人多被禁锢,敢为两人鸣冤者直接下狱以同党论处,其余官员纵然心中不忿,也不敢多说什么,朝中一片死气沉沉。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刘宏终于重新上朝。当那双锦绣龙靴踏响了久违的丹墀玉阶,朝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站在刘宏身后的曹节一如既往嘴角含笑,眼神中不带一丝温度。 “陛下,臣有本启奏——”“陛下,臣亦有本启奏——”“陛下——” 朝臣们纷纷发言,却被刘宏一言压下。 “不必奏了,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曹卿,你来说。” 曹节的声音如同冬眠苏醒的蛇一般蜿蜒而出:“陛下,逆臣窦武的头颅原本挂在都亭旗杆示众,然而,昨日竟不翼而飞,连其尸身也一同消失无踪。奴婢猜测,定是那些同党暗中将其殓埋于城外的乱葬岗中。奴婢已派人前去侦查,一旦发现窦武埋骨之处,定要将之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这倒也不必。”刘宏的打断让曹节猝不及防,“窦武虽然罪大恶极,但死者已矣,你这般磋磨也是过了。既是已经入土为安,就随他去吧。” 曹节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刘宏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此事,他赶紧调整姿态,低头回应:“陛下仁慈,奴婢自当遵旨。只是,奴婢仍担心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会借此生事,动摇朝廷根基。” 刘宏微微闭目,似乎在思考曹节的话,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朕明白你的担忧,但朕相信,只要朝廷行正坐端,民心所向,那些小人的阴谋终将不攻自破。你只需加强防范,不必过于紧张。” “陛下圣明。”曹节躬身道,“只是那偷取窦武尸体之人,实在是藐视陛下,置一己私利于国朝安宁之上,此等行径,绝不能姑息。这些逆贼余孽必须连根拔起,否则如同芒刺在背,夜不能寐。” “嗯,这事你看着办就行,不必禀报给我了。”刘宏挥挥手,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曹节原本还有一件事要当众宣布,但看皇帝如此表态,他改变了主意,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陛下英明,奴婢还有一个请求。此番窦武陈蕃逆案能够顺利平息,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功不可没。臣恳请陛下授予张奂大司农之职,以示皇恩浩荡,同时也让那些心怀叵测之徒,知晓陛下之公正无私。” 刘宏闻言,目光微微一闪,似乎对曹节的提议有些意外,他并未立即回应,而是沉思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张奂确实有功于朝廷,任命为大司农,倒也合适。就依你所奏,传旨下去,任命张奂为大司农。” 这一决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朝臣们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自窦武陈蕃死后,公卿以下凡为二人所举者及门生故吏,都免官禁锢。此刻张奂的晋升让他们感到震惊和愤怒。他如今成了曹节的马前卒,成了朝中士人眼中的一根刺,一个靶子。 第十章 永和里 又是一个明朗的月夜,整修一新的永和里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庭院的青石板上映射着斑驳的月影,两侧的花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几位仆人正轻手轻脚地穿梭于回廊之间,手里提着一盏盏点燃的红灯笼,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挂在屋檐下,柔和的红色灯光与皎洁的月光相映成趣。 在庭院的一角,几名女子围坐在石桌旁,手中各自拿着针线,借着灯笼的光亮缝制着衣物。她们低声交谈,偶尔发出轻轻的笑声。 庭院中央有一方池塘,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一个小童子手持竹筒,正在给池塘中的锦鲤喂食,鱼儿争相游弋,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此时,一阵琴声从附近传来,如同一缕秋风的叹息,悄然在夜空中蔓延开来。它起初是细微的,如同初秋的第一片落叶轻轻触地,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随着琴声的渐渐浓郁,它变成了金黄色的稻田,一片片波光粼粼。每一个高音都像是被精心筛选过的谷粒,饱满而富有弹性。 张奂独坐在窗前,冷月的银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在他那皱纹纵横的额头之上,映出他内心的沉重与纠结。 琴声在空中回旋,拉伸成秋夜里细细的雨丝,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与思索。但在张奂听来,却像是针扎般刺痛着他的心。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反复数次。 琴声渐渐达到高潮,宏大而深沉,如同远处的雷鸣,在萧瑟中涌动着一股浩然的力量。 终于,张奂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提起笔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道坚定的痕迹。 “臣张奂,诚惶诚恐,稽首再拜。臣自蒙陛下不次之恩,擢为大司农,本应尽心竭力,以报圣恩。然臣自度德薄能鲜,恐负陛下厚望,特此请辞,望陛下恩准,以全臣节。” 字字句句,张奂每一笔都写得极为慎重。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顿感一阵虚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放下笔,目光呆滞地看着纸上的墨迹,那黑色的字迹在灯光与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写完最后一字,张奂长叹一声,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色更加浓重,但他的心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虽然仍有不安,却也多了一分决然。 琴声渐渐归于平静,像是秋夜的最后一丝凉风,轻轻拂过窗棂,留下一串淡淡的余音。 张奂将写好的上书小心翼翼折好,放入密封的函套中,准备吹熄案上的灯火,关窗安心休息。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吵闹,似乎还有兵刃相交之声。张奂眉头一皱:“叔威,半夜三更,你又做什么乱?” 张猛并未答话,反而是另一个声音叫道:“不可动手!”张奂愣了一下,从壁上抽出佩剑,推窗跃出。庭院中月光如银河泻地,映照着几个身影,其中一人正是张猛,只见他手持长枪,与另一名手持短剑的蒙面黑衣男子缠斗在一处。还有一名中年男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裹,面色焦急想要制止二人的冲突,但因不懂武功不敢妄动,方才应当就是他高喊出声。 月光下,张猛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条怒龙,翻腾舞动,枪尖闪烁着寒光,直指黑衣男子的要害。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刚猛有力,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 黑衣男子面对张猛的攻势,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敏捷的身形如同狸猫般在枪影中穿梭,每次都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张猛的致命一击。他的短剑在手中如同活物,以快打慢,以巧破刚,不断地在长枪的攻势中寻找破绽。 张猛看准时机,长枪猛地刺向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一个倒跃,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短剑顺势一挥,擦着长枪的枪杆削向张猛的手腕。张猛迅速收回长枪,枪尾在地上一点,身体向后弹开,避开了这一险招。 黑衣男子并不放松,紧接着一个快速的转身,短剑如同穿梭的流光,直取张猛的侧腰。张猛眼见剑光闪至,猛地一扭腰身,长枪横扫,挡住了短剑的攻势。金属交击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火花四溅。 黑衣男子借力一个铁板桥,落地时短剑斜挑,直取张猛的下盘。张猛眼疾手快,长枪在地上一撑,身体腾空而起,避开了这一招,同时在空中一个翻转,枪尖直指黑衣男子的头部。 黑衣人就地一滚,短剑在手中旋转,划出一道圆形的剑光,挡住了张猛的枪尖。张猛落地后,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泥土飞溅。 突然,黑衣男子一个虚招,张猛以为他会向左闪避,便将长枪向右一扫。没想到黑衣男子却以更快的速度向右冲去,短剑直刺张猛的肋下。张猛反应迅速,长枪瞬间收回,挡在了短剑前。 张奂见儿子险些吃亏,提剑飞身加入战团,大声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他的剑光如练,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直指那名男子的要害。黑衣人感受到剑尖带来的寒意,不敢硬接,身形一晃,避开了张奂的锋芒,如同鬼魅般退后几步,摆出防御姿态。 张猛趁机退到张奂身边,气喘吁吁地说:“父亲,这二人突然闯入,说是有要事相商,我见他们行踪可疑,问所为何事而来又不肯回答,只说事关重大,要与你亲自商谈,所以——” 张奂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黑衣人身上,手中的剑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再次出击。黑衣人见状,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再有丝毫大意,身形一矮,准备迎接张奂的下一轮攻势。 突然,张奂动了,他的身形快如闪电,剑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直取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反应迅速,身体向后一仰,几乎与地面平行,躲过了这一剑。他借势一个翻转,踢出一脚,直奔张奂的下盘。 张奂却不退反进,剑锋一转,向下斜切,逼得黑衣人不得不撤回攻势。两人身影交错,剑影交织,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张猛不敢轻易插手,收起长枪,悄悄向抱着包裹的中年男子那里移动。 庭院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张奂的剑法越发凌厉,黑衣人的防守也越发严密。就在这时,张奂找到一个破绽,剑尖如同毒蛇般刺出,直指黑衣人的肋下。黑衣人避无可避,只得硬接这一剑。只听“噗”的一声,剑尖刺破了黑衣人的衣衫,鲜血顿时染红了月色。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显然已被刺受伤。 张奂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收剑而立,冷声道:“现在,阁下可以说了吗?” 那抱着包裹的男子忙跪下道:“谢张将军手下留情——”一句话未曾说完,就被张猛一把抓住双臂,猛地一扭,将其双手反剪在背后,他的身体因为张猛的突然动作而失去了平衡,手腕在张猛强有力的扭动下,被迫形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双臂被紧紧握住,关节处传来剧痛。手中的包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与地面接触。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猛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准确地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包裹。 张猛面露得色,但包裹入手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皱眉,就在他意识到包裹中究竟装着什么之前,一声响亮的啼哭让他险些又将包裹扔出去。 “你们到底是谁,深夜带着一个孩童潜入张府意欲何为?”张奂沉声道。 那蒙面男子猛地扯下面巾,露出一张与张猛差不多年纪的脸,这张脸上的愤恨如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他眼中的怨恨和悲痛:“张奂!若非是你听信阉狗谗言,逼死我家主人,我又怎会深夜到此受你欺辱!” 张奂眼神一凝:“你是何人?你家主人又是谁?” “我家主人就是窦武!他忠心为国,却被阉宦污蔑谋反,你不分青红皂白,带兵围捕窦氏,将他逼至自戕,你倒是升官发财。此仇不报,我胡腾誓不为人!” 张奂闻言,身形一顿,勉强道:“胡腾,你有所不知,我只是奉旨行事,绝非有意加害窦将军。当时的情形复杂,我也是在执行皇命,围剿叛党,并未有任何落井下石之举。” “执行皇命?”胡腾冷笑,“难道皇命就可以让你不顾正义,不顾一个忠臣的清白,不顾窦家上下几百男女性命?” “姓胡的,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张猛忍不住了,“圣旨是皇上下的,我父亲只是奉旨行事。他久在关外,与你家主人无冤无仇,何来逼死之说?你要报仇,不去找皇帝不去找宦官,偏偏对我父亲大吼大叫,又是何道理!” “你——”胡腾作势欲起,却因被张奂刺伤,动作一顿,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的手紧紧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衣襟。 “唉呀,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那先前抱着包裹的中年男子总算缓过劲来,“在下将军府令史张敞,夤夜来访只为保护我家小主人的安全,并非有意擅闯张府。” “那包裹里的孩子,就是你家小主人?”张奂将剑插回剑鞘,低声问道。 “正是。这孩子名叫窦辅,刚刚两岁,是窦武将军唯一的孙子了。窦家几百口人,男子被杀女子流放,这孩子多亏几个老家仆忠心,想办法安置在府内密室之中,挺了几日才被胡腾想办法救出,因为惊吓过度,如今还不能开口说话。现下曹节等宦官仍在下令搜捕窦氏族人,偌大京师竟无我家小主人容身之处,我们两人思来想去,只有张将军这里还算安全,请将军发发慈悲,救救这唯一的窦家血脉。” 张奂听后,面色更加凝重:“你们就不怕我将这孩子交出去?” “你敢——咳咳——”胡腾凶神恶煞道,可惜刚说了两个字就连连咳嗽,毫无威慑力。 “行了,被我阿爷打成残废了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张猛冷笑道,“姓胡的,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说明对我们还是有所信任的。我父亲的为人,你也不是全然不知。” 胡腾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紧紧地盯着张奂,似乎在等待他的决定。 张奂对张猛的话微微点头,然后转向张敞和胡腾,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语气坚定道:“你们放心,我张奂虽然奉旨行事,但从未忘记过忠良之后。窦武将军的遭遇,我心中也有不平。你们能想到来找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张奂虽然不才,但也不会坐视不管。至于这孩子,我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 他蹲下身来,轻轻掀开包裹的一角,看到了窦辅熟睡的小脸,那稚嫩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张奂的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他手中。 张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再次跪下,磕头道:“张将军高义,我替大将军在天之灵谢过将军的大恩大德。” 张奂扶起张敞,说道:“不必如此,保护忠良之后,是我等武将的本分。现在,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在这里养伤,照顾好窦辅小公子。至于外面的事情,我会派人去打探消息,寻找合适的时机来处理这一切。” 张猛看着父亲如此决断,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父亲虽然年纪渐长,但内心始终保持着一份对正义的坚守。 “张敞,胡腾,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找个住处。”张猛说道,然后转身领着他们向府内走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家丁们的喧嚷。张奂神色一变,悄声道:“你们快先去我房中,不可被人看见。书架后的墙壁中有个隔间——”张敞却将窦辅交给胡腾,让他独自退入张奂房中。 张敞道:“两个人目标太大,让胡腾带着小公子先行躲避。眼下我还是朝廷命官,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张猛很快反应过来,高声冲着门外叫道:“不必大惊小怪,适才阿爷考较我的功夫是否有所长进,都散了吧。” 门外传来的是阿福的声音:“公子,门外有几个不阴不阳的人,说是宫里来的,非要立刻见到老爷,我看他们来者不善,您快想想办法。” “知道了,阿福,你让他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父亲。”张猛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转身对张奂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向院门。 张敞迅速跟上张猛,虽然只见过今夜一面,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张公子的性子,生怕他在宦官面前露出破绽,张奂却留在原地没动。 两人一同走向院门,张敞低声对张猛说道:“张公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保持冷静,不要轻易动手,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张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们走到院门前,张猛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 院门外,几名宦官正不耐烦地等待着,他们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傲慢。阿福和几名家丁站在一旁,神色紧张。 “几位中涓,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张猛走到宦官面前,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领头的宦官斜睨了张猛一眼,尖声说道:“张公子,吾乃长乐五官史朱瑀,我们奉旨前来,有要事需立刻面见张大人。”说完,他又皱眉看了张猛身后的张敞一眼。 张猛见领头宦官的目光落在张敞身上,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仍保持镇定,他继续说道:“朱长史,家父上了年纪,夜间好静,已歇下了,若非紧急事宜,是否可以待天明后再行商议?” 朱瑀不为所动,语气冷硬地回应:“张公子,这是皇上的旨意,片刻也耽误不得。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此事确实紧急,还请张公子速速通报令尊。” 张猛无奈,只得再次拱手:“既然如此,几位中涓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家父出来。”他转身对张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则快步返回院内,去请张奂。 张敞站在院门口,尽量保持镇定,他对宦官们微笑点头,以示礼貌,同时心中暗自盘算,如果情况有变,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一会儿,张猛陪同张奂走了出来。张奂步履稳健,面容沉着。他来到宦官面前,拱手行礼:“几位中涓深夜到访,张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不知皇上有何旨意,需要张某办理?” 见张奂出来,朱瑀态度略有缓和,但仍不失威压:“张大人,有人密报,称窦武余孽潜入贵府,我们特来核实,还请张大人配合查验。” 张奂故作惊讶:“竟有此事?”他接着像是想起什么,指了一下张敞道,“这位张敞张大人确实曾在窦武府中任令史之职,只是他与窦武谋反之事并无瓜葛,先前朝廷已经几番审问过了。他今夜来此,原是有其他事务与我商谈。几位中涓这般阵仗,是否消息有误?” “既是窦武府中令史,为何深夜潜入永和里张宅?”朱瑀继续逼问。 “这位中涓莫要乱说。窦武逆案事发前几个月,我就已非窦府之人,现下仍等待朝廷重新启复。且我虽深夜到访,却也是光明正大等待通报,由家丁引领入内,‘潜入’一词,实在是无从谈起,还望中涓慎言。” “花言巧语!”朱瑀瞪了一眼张敞,看家丁们都低着头远远站着,知道一时半刻也无法验证张敞所言真假。他一挥手,身后的宦官立刻紧张地迈步向前,仿佛一群猎犬闻到了猎物的气味,准备随时扑进张府的大门。 “且慢!”张猛一步跨出,伸出手臂,阻止了宦官们的行动,“几位上差方才说奉皇上旨意搜查,敢问圣旨何在?” “这,皇上下的乃是口谕,张公子这是何意?难道还要咱将圣上的金口玉言随身携带不成?”朱瑀一时语塞,勉强道。 张猛心知他手中必然没有圣旨,又道:“圣上的旨意自然无人敢质疑,但这夜深人静之时,若要搜查重臣之门,总该有个凭证吧?否则,我如何知道你们不是假借圣旨之名,行不法之事?若我张家丢失了什么,又该找谁理论?” “事出匆忙——我们并未携带书面凭证,张公子若是心中有所疑虑,大可以随我们一同进宫,亲自向圣上求证。”朱瑀已是张口结舌,张猛心中明白,他三番两次把皇帝搬出来,也不过是狐假虎威,于是张猛不退反进,一步踏上,逼得更紧。 “上差此言差矣。我并非怀疑几位的身份,这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敢打扰皇上休息。只是若没有圣旨或凭证,便要气势汹汹翻我张府,岂不是让忠良寒心,让百姓误解圣上的仁德?若是真有需要,我张府自当敞开大门,但请几位上差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也好让我等心悦诚服。” 张奂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打圆场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下去!”他接着对朱瑀拱手道,“几位中涓若要查验,张某自当全力配合。” 张奂转身对家丁们吩咐:“阿福,带几位上差四处看看,不得有误。也别忘了,这里是朝廷重臣的府邸,不可毛手毛脚的。” 阿福领命,向宦官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那朱瑀靠着揭发窦武谋诛宦竖的功劳,才从曹节处得了这个差事,本想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遇到几个水泼不进的,气势上已是矮了一截,加之张府女眷们的居所不能进去,搜查也就成了走个过场,自然是一无所获。 朱瑀的目光不甘心地在张府的各个角落游移,最后停留在了张奂的书房兼卧室的门前。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 “现在,我们要搜查张大人的卧室。”朱瑀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张猛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如何使得!卧室乃私密之地,岂能随意让人搜查!这是对我张府尊严的极大侮辱!” 张奂的反应则更为微妙,他装出一副极度为难的样子,脸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深刻,他苦笑着连连摆手,那笑容中藏着无尽的无奈和哀求:“中涓大人,您这是要张某难堪啊。我张府虽是忠诚于朝廷,但卧室搜查,实在是有些越矩了。那不仅是张某的寝室,更是我处理政务的书房,存放着许多军事战报与朝廷机密文书。若是搜查中不小心弄丢了一两封,那可如何是好?这样的责任,你我谁能担待得起?” 朱瑀被张猛的愤怒和张奂的哀求弄得有些进退两难,他原本坚定的眼神开始闪烁,气势也随之一滞。他深知张奂在朝中的地位,不敢轻易得罪,但同时又担心无法向曹节交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动摇的内心:“张大人,您的顾虑我朱瑀自然理解,但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我们也是奉皇上旨意行事,这例行公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什么闪失,朱某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张奂听出了朱瑀底气不足,他知道这宦官其实并不想在此事上过于纠缠,于是便乘势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朱大人,既然您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为了确保朝廷文书的安全,我希望能有我在场的情况下进行搜查,以免有任何不必要的误会。这样,既不违背皇上的旨意,也能保护我张府的清誉,您看如何?只是有言在先,我张府虽非金碧辉煌,但每一砖每一瓦都是清清白白,绝无藏污纳垢之地。只希望上差在查看之后,能还我张府一个清静。” 朱瑀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张奂的提议无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点了点头,回应道:“张大人既然如此说了,那朱某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张大人陪同我们一起,确保搜查顺利进行。” 就在朱瑀坚持要搜查卧室的瞬间,胡腾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听着张猛和张奂与宦官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迅速将窦辅带到张奂所说的秘密隔间。这个隔间是张府特地为紧急情况准备的,在书房的书架后面,隐藏着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滑动门。这个隔间设计精巧,不仅隔音效果好,而且从外面看与普通墙壁无异,不易被外人察觉。 胡腾轻轻地将窦辅安置在隔间的软垫上,低声安抚他:“小主人,你必须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窦辅依旧紧紧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危险隔离开来。 在确保窦辅藏好后,胡腾才迅速回到卧室,心跳随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加速。 他瞥了一眼墙上那幅巨大的挂毯,那是张奂从西域带回的,图案以蓝色、红色和金色为主,在灯光下闪烁着丝质的光泽。图案边缘装饰着繁复的几何图案和植物纹样,斑斓鲜明,与中原的细腻画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挂毯的背景是一片辽阔的西域边疆风光,远处的天山山脉连绵起伏,山顶积雪皑皑,云雾缭绕,仿佛是传说中连接天地的建木。山脚下,一片绿洲点缀在沙漠与戈壁之间,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在这片绿洲中,隐约可见一座古城的轮廓。城门口,商贾云集,驼队和马队穿梭其间。 挂毯的中央是一位身着战甲的古代英雄,他的面容刚毅,眼神坚定,似乎正指挥着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英雄的周围是纷飞的战旗和奔腾的战马,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挂毯上跃出。 挂毯的右上角,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战场上,为激烈的战斗增添了一抹宁静与神秘。而在左下角,一队骑士正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着战场疾驰而来,他们或是援军,或是传递战报的信使,为整个画面增添了一种紧迫感。 挂毯采用了上等的丝绸和羊毛混合编织而成,质地厚重,触感柔软。挂毯的背面同样精致,密密麻麻的结绳技法显示出工匠高超的技艺,即使在西域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正是这样一条挂毯,为胡腾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挂毯的厚重和复杂图案完美地掩饰了背后的秘密,即使是最细心的观察者也难以发现其中隐藏的玄机。 胡腾深吸一口气,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张猛和张奂身上,他如同猎豹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墙壁。他的动作轻盈而迅速,脚尖轻轻点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在宦官们准备踏入卧室的那一刻,胡腾已经跃起,他的手轻轻抓住挂毯的边缘,身体像一只蝴蝶般飘入挂毯之后。 挂毯在他的推动下微微颤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胡腾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他的眼睛透过挂毯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宦官们终于进入了卧室,他们的目光在房间内四处扫视,每一次靠近挂毯,胡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始终保持着静默,就像是一尊雕塑,融入了挂毯的英雄画面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胡腾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终于,宦官们完成了他们的搜查,带着不满和无奈离开了卧室。胡腾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的身体缓缓滑落,靠在墙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等张奂、张猛和张敞终于送走了朱瑀一行,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熹微,府邸上空的一缕缕薄雾被渐渐升起的阳光驱散,但张府内的气氛依旧沉重。 张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整夜的紧张和愤怒都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张敞一脸沉思,他知道这次夜访虽然暂时平息,但后续影响却不容小觑。 张奂显得有些疲惫,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他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三人回到房中,先安顿好胡腾,张敞立刻去秘密隔间将窦辅接了出来。只见他依旧安睡,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 “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张敞勉强笑道,但随后想到窦家,又沉默不语。 张奂召集亲信,严肃地吩咐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半句。府中要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张府开始忙碌起来,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夜的阴影,他们知道,这场风波或许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第十一章 曹宅 “废物!”朱瑀眼睁睁看着曹节手中的茶碗疾飞而来,却不敢有丝毫闪避,只能硬生生地承受这一击。 茶碗撞在朱瑀的额头上,瞬间破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瓷片四散飞溅,割破了朱瑀的皮肤,鲜血立刻涌出,与茶水一起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朱瑀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楚,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更不敢伸手去擦拭。 “大长秋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朱瑀的声音颤抖,但他的身体依旧跪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曹节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冷酷,他喜欢看到手下人这样的恐惧和顺从。他知道,只有这样,这些人才会真正地为他所用,不敢有半点差池。 “你知道自己的错在哪里吗?”曹节冷冷地问道。 “小人…小人知道,是小人办事不力,让大长秋失望了。”朱瑀的头低得更深,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责和恐惧。 曹节的声音冷酷而尖锐:“别给我打马虎眼!你深夜大张旗鼓去了张奂家,竟然连窦武的余党都搜查不出来!你这是在敷衍了事,还是在暗中包庇?” 朱瑀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大长秋,小人……小人确实尽力了,但张奂家中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小人……小人也不敢肆意妄为,以免惊扰了朝廷重臣。”朱瑀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哼,你以为你的这点小聪明能瞒过我?”曹节冷笑一声,“张奂是何等人物,他的手段岂是你能轻易看穿的?你这样不痛不痒的搜查,不仅没有查出任何线索,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窦武的余党有了警觉。” 朱瑀连连磕头,额头上的红肿更加明显:“大长秋教训的是,小人愚钝,未能完成任务,让大长秋失望了,请大长秋责罚。” “失望?”曹节冷笑,“你不仅仅是让我失望,你这是在威胁我的地位,威胁整个计划!如果你再这样无能,我不介意换一个更聪明、更有用的人来替代你。责罚你若是有用,你现在就在北寺狱了。” 朱瑀的身体微微一颤,他明白曹节这句话绝对不是威胁。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会加倍小心,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曹节深深地看了朱瑀一眼,转身回到座位上。他需要朱瑀这样的棋子,尤其是在追查窦武余党的关键时刻。但也要让他明白,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罢了,你昨夜那一番扬铃打鼓的折腾,只怕窦武余党早就听到风声跑了,先不必去管他们。陈蕃老匹夫的孽子陈逸的下落可查到了?” “回禀大长秋,陈逸的下落还未知晓,不过——” 眼见曹节神色一变,朱瑀也不敢再吊胃口,忙道:“小人已经发现了收葬陈蕃尸首之人。” “哦,是谁这么大胆?”曹节抬眼扫了一眼朱瑀。 “沛国铚县令,陈留朱震。” “‘疾恶如风朱伯厚’?”曹节怒极反笑,“很好,很好,这些读书人为了沽名钓誉,竟敢视皇上的诏令如无物,一个二个争着和逆党为伍。” 朱瑀忙低下头,不敢接话。 “朱震此人,不可留。”曹节的声音冷硬如冰,“你去安排一下,找个合适的理由,将他除去。顺便,继续追查陈逸的下落,我不希望看到陈蕃的余孽有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记住,盯紧了朱震,陈逸的下落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唯。”朱瑀低头领命而去。 等朱瑀离开,曹节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他转向书房的里间,淡淡地说:“行了,出来吧,十一。” 随着曹节的召唤,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步履轻盈,小心翼翼。这原本无名的文书小吏,因为在北宫禁省中取出那份足以撼动朝局的诛宦奏章而得到了曹节的注意,如今他总算有了一个名字,尽管只是个代号——“十一”。 十一的面容苍白,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谨慎和恐惧。他深知自己在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所处的位置,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他走到曹节面前,低头行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大长秋。” 曹节上下打量着十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这个小子虽然胆小,但办事还算得力,而且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他点了点头,示意十一坐下。 “你这次做得不错,那份奏章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曹节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 十一拘谨地虚坐在曹节对面,小心翼翼地回答:“都是大长秋安排得当,十一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曹节微微一笑,他知道十一的谨慎正是他需要的品质。在这个充满阴谋和诡计的宫廷中,谨慎有时候比勇气更为重要。 “接下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曹节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要你继续潜伏在禁省,密切关注那些大臣的动向,尤其是那些可能与窦武陈蕃余党有联系的人。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报我。” “十一明白。”这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声音低沉,尽管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回答中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为了生存,为了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必须全力以赴。 曹节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十一的忠诚和顺从感到欣慰。在这个时候,一个能够绝对服从命令且不会引起怀疑的棋子是至关重要的。十一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把锋利的刀,可以悄无声息地割断敌人的咽喉。 “你做得很好,十一。”曹节再次强调,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只要你继续为我效力,我不会亏待你。但记住,你的身份必须保密,一旦被人发现,不仅你的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到我。” 十一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铭记在心。“大长秋放心,十一知道分寸,绝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曹节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似乎在寻找什么。他随手取出一卷文书,递给十一:“这里有一些你可能需要的东西,好好研究,对你接下来的任务会有帮助。” 十一接过文书,小心地揣入怀中,然后再次低头,默默地退出了书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因为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文书小吏,而是一个潜伏在暗处,为曹节监视和收集情报的密探。 曹节家中,精美的家具、华丽的装饰数不胜数,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容一丝错乱。府中的仆人们来去匆匆,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刻板的严肃和小心翼翼。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严格规定好的,没有半点自由。十一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权力的阴影下生活,他们的命运和自己的并无二致。 十一站在府邸的门口,回首望去,墙体厚实,颜色灰暗,每一砖每一瓦都被打扫得寸草不生。府邸的大门紧闭,门上的铜钉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宛如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时刻监视着四周。 他感受到了从这座府邸散发出的压迫感,那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力量,一种让人想要逃离的冲动。在这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他将永远无法摆脱这种压迫,无法追求真正的自由。 尽管已经过去了月余,但每当想起辛亥日那晚的变故,十一的心中依旧会涌起难以言说的恐惧。窦武和陈蕃两家人的惨况,他并未亲眼所见,只是从宫中的窃窃私语和讳莫如深的目光中,拼凑出那场悲剧的轮廓。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宫中几乎瞬间就消灭了窦陈等人的存在痕迹,大将军、太傅,这些显赫的官职和尊贵的身份,在权力的残酷面前,竟如同薄纸一般脆弱。 “大将军、太傅又如何?”十一在心底自问,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感慨和颤抖。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拥有无上权力的人,在宦官的阴谋和皇权的冷酷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们的府邸被抄家,他们的家人被株连,他们的名字成为宫中的禁忌,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这种权力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让十一开始意识到,无论是多么显赫的官职,多么深厚的背景,都无法保证在宫廷的权力游戏中安然无恙。在这里,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每个人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 他恐惧权力,恐惧它如同猛兽般吞噬一切,无情地将人的生命和尊严撕成碎片。辛亥日的记忆如同梦魇,时刻提醒着他权力的残酷和无常。他看到窦武和陈蕃的倒下,他们的荣光在权力的风暴中瞬间熄灭,连灰烬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这种恐惧让他夜不能寐,每次闭上眼睛,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力量带来的窒息感。 那些曾经权倾一时的官员,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功绩,甚至是他们的家族,都在宦官集团的操纵下,如同从天上落入水中的雨,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力量,那种能够在无声无息中抹去一个人所有痕迹的能力,让十一不寒而栗。 十一知道,他的命运同样脆弱,在这个充满陷阱和阴谋的宫廷中,自己不过是一颗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许也会像窦武和陈蕃一样,被无声无息地抹去。这种念头让他在夜深人静时难以入睡,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忍,必须学会如何在权力的夹缝中生存,如何不引人注意地保全自己。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恐惧和谨慎,或许是他唯一能够依赖的东西。 可是,十一却又对那种力量着迷。那种能够在一夜之间改变命运、抹去存在的力量,虽然令他恐惧,却也让他无法抗拒地感到敬畏和好奇。他时常暗自思索,是怎样的智慧、手段和决心,才能使一个人或一群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渴望那种能够左右他人命运的力量,渴望那种被人敬畏、高高在上的感觉。他想象着自己如果拥有那样的力量,就能够摆脱现在的屈辱和恐惧,能够保护自己,能够在宫廷的棋局中成为执棋之人,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种纠结的心态让十一变得矛盾。他在白天尽力表现得谦卑和顺从,但在夜幕的掩护下,当他独自坐在狭小的房间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焦虑的脸庞。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在凝视着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渴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扭绞在一起,仿佛被傀儡戏的丝线牵引。哪怕勉强入睡,他的梦境中也充满了权力的象征:皇冠、权杖、锦衣华服,随后,这些很快就会变成恐怖的幻象,窦武和陈蕃的惨叫声在梦中回荡,提醒他权力的代价。醒来时,他常常一身冷汗,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十一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在这种恐惧与渴望的夹缝中生存,还是勇敢地迈出一步,去追寻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权力。或者像辛亥日那晚他几乎就要做到的一样,跳出宫门,逃离这场权力的游戏。但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清楚,这将是一场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旅程。 第十二章 北寺狱 之后数日,十一都没有再见到朱瑀上曹节处汇报情况,想来是朱震之事难办,他无从下手。虽说朱震动身为陈蕃收葬前已经主动挂印弃官,但毕竟没有朝廷的正式文书,他如今还算是官衔在身,并非寻常百姓可以随意揉搓。加之他官声甚好,为陈蕃收葬之举又颇富道义,即使洛阳城中也有不少人抱有同情和支持,若是公开搜捕,必然阻力重重。 接下来的许多天,朱瑀在暗中派遣了亲信四处打探朱震的行踪,但都无功而返。朱震仿佛蒸发了一般,消失在洛阳的人海中。而曹节对此事的关注似乎也在逐渐降温,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公开搜捕朱震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动荡,甚至影响到他自己的地位。 十一忍不住想象着朱震可能藏身的地方,或许是在某个故交旧友的家中,或许是在洛阳城外的某个寺庙里,又或许他已经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总之,一定有许多人在想办法帮助他。这就是他们儒生爱讲的“得道多助”吗? 在这样的猜测和等待中,十一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自己虽然身处权力的中心,但随时可能因为权力的博弈而成为牺牲品。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像朱震那样,选择一条不同的道路,一条可能更加艰难,但至少能够让他保持尊严和自由的道路。 就在十一心事重重的时候,传来了新的消息:朝廷下令,为搜捕窦武陈蕃余党,洛阳封城一月,许进不许出,城中所有两岁男童及十七岁青年男子都要登记在册。十一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曹节的意思,但消息一出,洛阳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他们这些宦官自然成了挨骂的对象。 一个月说快也慢,消磨的不只是时间,还有人心。在这漫长的封城期间,洛阳城内的生活仿佛骤然陷入冰封,但每个人的内心却经历着不同的波澜。 对于十一来说,这一个月是漫长而深刻的。他见证了权力的疯狂如何将一座繁华的都城变成人人自危的孤岛。街道上的繁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巡逻士兵的沉重步伐和随处可见的警惕目光。市场冷清,商铺关门,连平日里的欢声笑语也变得稀疏而小心翼翼。 十一在这段时间里,开始更加谨慎地处理宫中的事务,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悄悄收集信息,试图了解这场风波背后的真相,以及自己可能的出路。 对于洛阳的百姓来说,这一个月是煎熬的。粮食和日用品的短缺让生活变得艰难,人们对封城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而那些被怀疑与窦武、陈蕃有联系的士族和官员,则是在恐惧中度日,生怕哪一天半夜敲门声响起,自己的命运就会就此改变。 对于曹节和其他掌权的宦官来说,这一个月是紧张而忙碌的。他们不断地调整策略,试图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巩固自己的地位。窦武陈蕃余党的下落成了他们心头的一根刺,必须拔除才能安心。 当封城令终于解除时,洛阳城虽然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但人心已经不同。十一和其他人一样,走出家门,重新面对这个变了样的世界。他知道,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和这座城都将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这日,洛阳城东西南北共计的十二道城门终于大开,天色尚且朦胧,但城门处已开始聚集人群。居民们携老扶幼,带着期待和兴奋,准备出城。城门口,守卫们忙碌地检查着出城者的凭证,确保秩序井然。 正南方向的平门,又称平城门,它是洛阳的正阳之门,与皇宫相连,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着天子的威严与百姓的敬仰。每当新皇登基或重大庆典,皇帝都会经此门出城祭天。朝阳初升,阳光便从这门中洒入,照亮了整座城市,仿佛在宣告帝国的永恒。此刻,作为正南门,平城门的人流最为汹涌。人们鱼贯而出,有的前往城外的寺庙上香祈福,有的则是去拜访远在郊区的亲友。 位于平门东侧的开阳门,如同一位迎宾的使者,迎接着每一个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它宽敞而庄严,是外臣入城的必经之地,也是洛阳城对外交流的重要门户。许多学子背负着书篓,前往城外的书院求学。 西侧的小苑门,小巧而精致,紧邻着皇家园林,时常有宫中的马车出入。这里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他们正结伴而出,要到城外的园林中谈经雅集。 津门则位于小苑门之西,是通往洛阳城内河港的门户。青龙门码头上,船夫和码头工人忙碌地搬运着货物,准备通过水路将物资运往各地,为帝国带来片刻繁华,也为自己带来一日嚼裹。 耗门位于城东,是洛阳城南面的中门。原名宣平门,后因战乱更名为耗门,意为消耗敌人之力。这里曾是守城士兵与入侵者激战的地方,每一块石板都沾满了勇士的鲜血。它眺望着远方的原野,凝视着帝国的未来。 中东门位于耗门之北,洛阳城东西向的中轴线上的重要节点。它是交通要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作为皇城与外界交流的重要通道,也是各种节庆游行的重要起点。 上东门位于中东门之北,因位于城北最高处而得名,它坚固而古老,见证着洛阳城的兴衰变迁。 西面的广阳门,宏伟而壮观,它是西进的门户,来自西域的商人和他们的驼队缓缓进城,带来了异域的珍宝和特产。 雍门位于广阳门之北,因其所在的区域曾是雍州而得名。一些市民们带着家人,前往城外的墓地祭拜先祖。上西门则位于最西端,一些猎人带着猎犬,准备到城外的山林中狩猎。 北面的谷门和夏门,如同两面守护北方的盾牌。谷门东侧,面对着肥沃的谷地,是农人运送粮食的主要通道。夏门西侧,则迎接着夏季的凉风,为炎热的洛阳城带来一丝清凉。 谷门处,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吃力地推着一辆装满柴火的车,排在长长的队伍中。粗布衣,破草帽,脸上还沾着一层灰,粗粗看去与身边卖力气吃饭的苦工无甚区别。他不时擦一把头上的汗,似乎是刚落到这一行,还干不惯这么重的活计,连手指都颇为细嫩。 城门口的守卫们正在仔细盘问每一个出城的人,但对于这些普通的农民和车夫,他们的警惕性并不高,或许也是嫌弃这些贩夫走卒身上肮脏难闻,不愿多与他们接触,只略看一眼就挥手放行。 推柴火车的汉子也没有受到严格盘查,刚一通过谷门,他便迅速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车上的柴火分散,做出一副临时休息的样子。仔细观察四周,确保没有追兵或可疑之人后,他脱下了车夫的装束,换上一身更普通的行人衣物,将草帽压低,遮住大半张脸,沿着一条小径向东北方向行进。 他没有走宽敞的官道,选择了乡间的小路。这些小路曲折难行,也颇为隐蔽。他穿过一片片农田,翻过几个小山丘,尽量避开村庄和人群密集的地方。 天色渐暗,汉子趁夜色继续前行。在夜幕的掩护下,他加快了步伐。夜晚的乡村小路上几乎没有 行人,只有偶尔的狗吠声和远处的狼嚎,听来令他毛骨悚然。 夜幕缓缓降落在古老城池的边缘,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已被黑暗吞噬。汉子在苍茫的夜色中匆匆前行,衣袂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独而寂寥。 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荒凉之地时,突然,一群黑影如同幽灵般从路边跳出,迅速将他包围在中央。这些黑影动作敏捷,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汉子心中一紧,本能地伸手向腰间摸去,那里挂着的是他随身的宝剑。他的手刚刚触及剑柄,便意识到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寡不敌众。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汉子放弃了拔剑的念头,盲目抵抗只会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黑影们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打劫的勾当,他们分工明确,有的制住汉子的手脚,有的迅速搜身。汉子感到一阵羞辱和愤怒,但他尽量保持冷静。不一会儿,他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 可强盗们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洗劫汉子的钱财,他们之中有人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布,迅速将汉子的双眼蒙住。汉子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挣扎着,但强盗们手法熟练,很快便用绳索将他牢牢捆绑。 在一片黑暗中,汉子被强盗们推搡着前行,他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中回响,汉子感觉自己被带上了马车,车轮滚动,一路颠簸。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直到马车终于停下,汉子被粗鲁地拉下车,继续被推着走。 不知过了多久,汉子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而阴冷,他听到了铁链的声音和痛苦的**。当眼前的黑布被猛地扯下时,刺目的光线让他一时无法睁开眼睛。当他逐渐适应光线,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时,只见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老虎凳、烙铁、拇指夹、刑架……每一件都让人不寒而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让人作呕。 汉子心中恐惧,但他尽力保持镇定。他不知道强盗们为何要将他带到这个地方,但他明白,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是生与死的考验。 朱瑀站在汉子面前,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整整一个月,他终于抓住曹节要他抓的人了。 “陈留朱震,你放着好好的铚县令不做,却乔装打扮成贩夫走卒逃出洛阳,是何居心?” “你是何人?既知吾乃朝廷命官,怎敢又派人伪装成强盗将朝廷命官劫持到此?” 朱瑀冷笑一声:“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既然是朝廷命官,为何要乔装逃走?难道不是心中有鬼?” “你误会了,我并非逃亡,而是有要事在身,不便公开行事。”朱震尽力保持镇定,他知道,一旦承认逃亡,就等于承认了罪行。 朱瑀却不买账,他逼近朱震,眼神凶狠:“要事?我看你是为了掩护陈逸吧。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说出陈逸的下落,或许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否则,北寺狱的刑具日日见血,也不在乎多添上一笔买卖。” 听到“北寺狱”三个字,朱震面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颤抖,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试图用最后的勇气和理智来应对这场危机:“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朱瑀冷笑一声,似乎对朱震的反应早有预料:“你不是第一个想蒙混过关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你以为你还能保住什么秘密?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守口如瓶。你不说,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朱瑀说着,转身向那些刑具走去。手指轻轻滑过那些冰冷的刑具,仿佛在选择合适的工具来打破朱震的沉默。 最终,他的手停在一把烙铁上,那铁烙已经被烧得通红,散发出灼热的气息。朱瑀拿起烙铁,缓步走向朱震。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出来,我可以考虑减轻你的痛苦。”朱瑀的声音在阴冷的牢房中回荡。 朱震依旧咬紧牙关,不吐一字。朱瑀的脸色一沉,手中的烙铁猛地贴在了朱震的胸口。瞬间,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朱震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朱瑀并不满足,他继续在朱震身上施加各种残酷的刑罚,从鞭打到拶指,从拔指甲到灌辣椒水,每一种刑罚都足以让人痛不欲生。然而,朱震的意志出乎意料的坚定,尽管他身上伤痕累累,痛苦不堪,却始终没有透露陈逸的下落。 朱瑀的耐心逐渐耗尽。在得不到满意答案的情况下,他决定采取更为残忍的手段。朱瑀下令将朱震的家人抓来,包括他的妻子、年幼的孩子以及年迈的父母,打算用他们的生命来逼迫朱震开口。 每一声哭泣,每一声求饶,都像利刃一样割裂着朱震的心。他的妻子泪眼婆娑,抱着孩子颤抖不已,而他的老父亲,曾经是那么刚毅的一个人,现在却佝偻着身体,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震儿,你……你说吧,不要再折磨我们了。”朱震的母亲声音颤抖,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朱震的嘴唇颤抖着,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但他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母亲,我……我不能说。” “朱震,你这是何苦啊?你看看你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不应该承受这些。”朱瑀指着朱震的妻子和孩子,冷冷地说。 朱震的妻子抱着孩子,哭喊着:“震郎,求你了,为了孩子,你就说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那曾经温柔而现在却充满恐惧的脸上,她的眼睛告诉他,她希望他开口,但她同样明白他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朱震的内心在嘶吼,他多想告诉她,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她的安全,但他不能,他不能背叛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再看向年幼的孩子,他那无知的眼睛还未能理解周遭的恐怖,朱震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住。他想起了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想起了自己作为父亲的职责,他应该保护他,不应该让他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中。但他的沉默,却成了孩子遭受折磨的***。 朱震的心在滴血,他知道,一旦开口,他就能救家人于水火,但那也将意味着背叛了自己的信念和陈逸的信任。如果不开口,他的家人就会因他而遭受无尽的折磨。 “我……我……”朱震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字。他的目光在家人和朱瑀之间游移,内心的挣扎几乎让他崩溃。 朱震看向老父亲,那个一直教导他要有骨气、有担当的男人。父亲的目光中充满了理解和支持,但也夹杂着一丝无奈和痛苦。朱震知道,他的选择不仅是在捍卫自己的信念,也是在维护家族的荣誉。然而,这份坚持的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父亲,孟夫子的文章是你最先教我的,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我……我不能背叛我的朋友,我不能啊!”朱震终于爆发,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的坚定。 朱震的父亲摇了摇头,他的眼中既有骄傲也有悲伤:“震儿,你,你做得对,我们朱家的人,宁死不屈。” 在内心里,朱震不断地质问自己,他的坚持是否正确,他的忠诚是否值得这样的牺牲。他的心为家人的每一声哭泣而破碎,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被一点点撕扯,一方面是对家人的深爱和不舍,另一方面是对朋友和信念的忠诚。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朱震在心中狂呼,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知道,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都将是他一生中无法抹去的痛。但在这一刻,他选择了坚守,即使这意味着他将永远背负着家人的死亡和自己的罪恶感。他的心,如同被永冻的冰封住了,痛彻心扉,却只能硬生生地承受。 在朱震的注视下,家人一个接一个地在折磨中失去了生命。朱震的心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每一次家人的惨叫都是对他意志的考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进刀子,朱震的内心被无尽的痛苦和自责撕扯着。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苦难,也不愿看到家人因为他遭受折磨。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只能坚守,即使代价是家人的生命。 “真是感天动地的情义,将来史书怕是要大书特书。”当家人们的惨叫终于停止,朱瑀不阴不阳的声音又如毒蛇吐信般再次出现,他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和不屑。 朱瑀缓缓走到朱震的面前,俯视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朱震啊朱震,你为了陈逸一个人,竟然害得全家陪你送命。你这是何苦?难道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青史留名,被人称颂吗?你不过是在沽名钓誉,自私地为了自己的所谓忠义,牺牲了你的亲人。” 朱震抬起头,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只有深深的悲痛和坚定。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你错了。我并非为了名垂青史,我之所以坚守,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陈逸,也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些阉竖。是你们滥用权力,颠倒黑白,陷害忠良,株连无辜。是你们,是你们的暴政和贪婪,逼得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的家人之所以遭受折磨,不是因为我忠于朋友,而是因为你们的残忍和无道。” 朱瑀轻蔑地笑了笑,正准备再次开口,却见朱震突然用力挣脱了束缚他的绳索,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块尖锐的石头,那是他在地上摸索时悄悄藏起的。在所有人反应之前,朱震毫不犹豫地将石头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朱震的衣襟,他的身体缓缓倒下,眼神却异常平静。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意识到自己即将与死去的亲人团聚:“陈蕃与我,皆以维护朝纲之公正、百姓之安宁为己任。倘若我今日因维护家小而背弃陈逸,方为真之私欲。吾宁捐躯赴难,亦不愿与尔等宵小为伍。”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天日昭昭,历史必将铭记尔等之罪行。吾虽今日命丧,纵使史册不录,亦无愧于心,盖因吾守护者,乃天理与公义是也。尔等可夺吾命,然吾志永不可夺。” 朱震这番话,如同利箭一般射向朱瑀,让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即使是朱瑀,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汉子,有着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尊严和勇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后悔,只有对家人的深深歉意和对陈逸的无声承诺。 在朱震被酷刑折磨得几乎丧失意识的时候,陈逸已经按照朱震的精心安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洛阳。朱震的牺牲并非徒劳,他的计划如同精密的棋局,每一步都是为了确保陈逸的安全。 在洛阳城的另一端,津门处,年轻的陈逸穿着一身破旧布衣,背着一个小包裹,混在出城的人群中。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朱震提前安排了一名可靠的亲信,假扮成商贩,与陈逸一同出城。他们在城内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中会面,之后便一同前往津门。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故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只在必要时交换眼神,确认彼此的位置。 津门的守卫相对较少,但检查同样严格。陈逸的亲信先行一步,与守卫攀谈,巧妙地分散了守卫的注意力。趁着这个机会,陈逸低着头,紧随其后,顺利通过了城门。陈逸在亲信的掩护下,也成功地混出了津门。 陈逸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了重重关卡,躲避了追捕的兵马,最终抵达了甘陵。在那里,他得到了当地百姓的帮助,隐姓埋名,暂时躲避了朝廷的追捕。陈逸心中充满了对朱震的感激和对未来的决心,他知道,只有活下去,才能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巾之乱爆发,天下大乱。朝廷为了稳定局势,大赦天下,解除了对党锢之祸中禁锢人士的处罚。陈的才华和之前的声望使他很快被重新任用,获得了官职。 陈逸在任上勤勉尽职,他深知自己的使命,不仅要为朝廷效力,更要为百姓谋福祉。他的政绩显著,逐渐得到了上层的赏识和百姓的拥戴。最终,陈逸因其卓越的贡献和正直的人格,被任命为鲁相,掌管一地的政务。 在鲁相的职位上,陈逸始终不忘朱震的牺牲和他们共同的信念。他推行仁政,减免赋税,发展教育,使得鲁地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秩序井然。陈逸的名字也因此被载入史册,成为了一位受人尊敬的贤臣。 而在朱震的墓前,陈逸每年都会亲自祭奠,他会在朱震的墓前诉说自己的政绩和改革,仿佛朱震依然在他身边,倾听着他的述说。陈逸知道,没有朱震的牺牲,就没有他的今天。他发誓,要将朱震的精神传承下去,为天下谋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而朱震的名字,虽然未能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的忠诚和勇气,将永远铭记在陈逸和那些知情人的心中。 第十三章 南阳郡(上) 十一月的洛阳已经是暮秋时节。岁月斑驳的城墙上,霜白的痕迹预示着冬日的临近,城墙下的护城河水面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寒气,偶尔可见几片落叶随波漂荡。城门洞开,进进出出的行人络绎不绝,他们的衣袍在秋风中轻轻摆动,有的裹紧了身上的锦袍,有的戴上了厚实的皮帽,以抵御逐渐侵袭的寒意。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市井喧嚣。小贩们叫卖着应季的果实和热腾腾的食物,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显得格外温暖。酒肆门前,悬挂着红色的酒旗,随风飘扬,吸引着来往的行人进去寻一杯暖酒驱寒。铜铺、铁匠铺、丝绸店,各色店铺门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吸引着顾客的目光。 洛阳城的居民,或穿梭于繁华的市集,或忙碌于自家的田地,或在私塾中吟诵诗书,或在茶馆中闲谈国事。他们的生活虽在秋日的寒意中有所改变,但这座城市的脉搏却始终跳动着,不曾停歇。 离新年不到一月,宫城之内虽不如市井热闹,却有着另一番庄重与威严。宫殿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金黄的茅草在深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前些日子的朱震之死并没有在朝堂上产生太大的影响,这当然是曹节刻意封锁消息所致。尽管曹节对朱瑀没有查出陈逸的下落就将朱震刑逼致死的行为大发雷霆,但朱瑀毕竟算他的手下,曹节想办法遮掩不在话下。 朝堂之上的变化亦如季节冷暖更替。十一能清晰地感受到朱瑀的失宠与自己的受重用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他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次微妙平衡。十一更加谨慎行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言都深思熟虑。他的举止更加低调,不敢有丝毫懈怠,以免成为他人攻讦的把柄。他明白,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成为翻覆命运的起点。 但朱震之死的消息依然在某些地方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譬如张奂的家里。 “弃官以收骸骨,舍身以救孤幼,得友若此,陈太傅于九泉之下,亦当含笑而瞑目矣。”张奂望着天边南飞的雁阵,叹息道。 一旁的张猛却道:“可我听人说,朱震的父母妻儿也被宦官逼死了,他自己也就罢了,连累父母妻儿,怎么也说不过去。” 张奂皱眉道:“叔威,你怎可与那班市井俗人一般见识。我等士人,读书只为明理,为躬行‘忠义气节’四字。朱震家人为宦官所害,非朱震之错,将来也必有昭雪之日,可若是你贬低他的牺牲,那就是对我们士人信念的极大误解。朱震的选择,是出于对忠义的坚守,对气节的维护。我们不能因为恐惧牺牲,就忘记了读书人应有的担当和责任。要知道,有些时候,为了更高的信念,我们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那父亲打算何时放那一大一小离开?”张猛目光看向胡腾所住的厢房。 “这——还需从长计议。”张奂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尴尬,他的眉头紧锁,显得有些为难,“眼下冬节将至,天寒地冻,霜重路滑,他们此时走了,若是途中遇到不测,我们岂不是反而害了他们?而且,那曹节等人仍在追查窦武的余党,风声正紧,任何与窦武有瓜葛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张奂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之情:“胡腾虽与我们并无深交,但他的身份特殊,若是此时让他离开,一旦被曹节的人发现,不仅他会陷入危险,连我们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张猛直视着张奂道:“父亲若是怕了,那我送他们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的庇护下担惊受怕还遭受危险。” “胡闹!”张奂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若你被曹节的人发现与窦武余党有联系,整个张家都会受到牵连!还有胡腾和张敞的家人。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后果?” 张猛的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和不甘:“那怎么办?一直让胡腾不见天日,等到窦辅长大成人也不告诉他真相?非要把曹节这些阉人熬到死才算完?” 张奂深深地看了张猛一眼:“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张奂一语未完,便看到胡腾背后背着窦辅的襁褓大步走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 “胡腾,你这是何意?”张奂急忙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张将军,张公子,多日叨扰,实在抱歉,今日就此别过,来日若还有机会,必登门道谢。”胡腾的声音虽然平静,但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张猛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奂举手阻止了他,对胡腾说道:“胡腾,你这样离开,实在是太危险了。曹节的人还在四处搜捕,你孤身一人,又带着孩子,如何能够逃脱他们的追捕?” 胡腾坚定地回应:“张将军,我明白您的担忧,但我不想再因为我的存在而给你们带来麻烦。我必须找到一条出路,不仅为了我自己,更为了窦辅的未来。我不能让他从小就生活在阴影和恐惧之中。我会小心行事,尽量避免引人注意。” 张奂沉吟片刻,最终点头道:“既然你已决定,那我便不再强留。但请记住,无论何时,若你需要帮助,张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愿你和窦辅平安无事,早日脱离困境。” “你要带着那孩子去哪?”张猛忍不住问道。 “我老家是桂阳郡,我想先回到那里。”胡腾回答道,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桂阳郡地处偏远,相对安全,我在那里还有一些旧友和亲族,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庇护。而且,我也想让孩子远离这是非之地,好好长大。” 张猛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桂阳郡?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但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路上诸多不便。不如我们安排一些人手护送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些。” 张奂点了点头:“叔威说得不错,我们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冒险。我会挑选几个信得过的家将,暗中护送你们到桂阳郡。只是你们到了那里之后,务必隐姓埋名,切不可轻易暴露身份。” 胡腾感激地看着张奂和张猛,他知道这样的帮助意味着张府也将承担一定的风险,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张将军,张公子,你们的恩情,胡腾没齿难忘。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张奂摆了摆手:“都是为了忠义二字,不必挂在心上。只愿你们能够平安,他日若有缘,自会再相见。” 入夜,胡腾带着张奂赠予的盘缠衣物,与几名张奂指派的亲信悄悄离开永和里,来到了张敞的家里。 张敞对胡腾的决定也感到意外,劝胡腾等到来年开春再动身,胡腾却道:“张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时间不等人,我担心拖得越久,事态的发展就越难以预料。我必须尽快行动,以免错失良机。” 张敞见胡腾如此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不再多劝。但无论如何,请务必小心行事。你前往桂阳郡,路途千里之遥,第一站要路过的就是南阳郡,那里是我家乡,你可先至南阳郡休整。我兄长张温现任太尉,我也会修书一封,让他知晓你的情况,并请他在沿途安排可靠之人,以便在你遇到困难时,能够得到及时的帮助。” 胡腾对张敞无比感激,这一夜,也是他从窦武府中逃出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十四章 南阳郡(中) 次日,晨曦尚未穿透夜幕,胡腾便已悄然起身,他的动作轻柔而坚定,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窦辅。他轻轻地将窦辅背在背上,感受着那小襁褓中微弱的呼吸和体温,心中涌起一股柔情。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府中的长廊,避开了巡夜的仆人和守卫。在夜色的掩护下,胡腾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悄悄溜出了张府。他的步伐虽然急促,却尽量保持平稳,以免惊扰了背上的窦辅。 胡腾深知,张敞与张奂是出于好意派来亲随护送,但他也明白,这样的行动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决定独自行动,尽量减少对他人的牵连。 离开张府后,胡腾并没有直接前往城门,而是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以避开可能出现的巡逻兵丁。 沉睡的洛阳城尚未进入新一天的忙碌,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的宁静。胡腾穿梭在狭窄的街巷之间,他避开繁华的街区,专挑那些少有人走的路径。沿途的民居大多紧闭门户,人们还在梦乡之中,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胡腾的脚步虽然急促,却尽量不发出声响。 穿过一片幽静的小巷,胡腾来到了城墙脚下。这里有一处废弃的排水口,是他预先探查得知的。虽然狭窄残破,但对于急于出城的他来说,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胡腾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上的窦辅,确保他安全稳固。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那黑暗的排水通道,开始了他的逃亡之旅。 “什么人?且住!”忽然,一声断喝惊得胡腾立刻停下了脚步,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城墙,尽量让自己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 胡腾屏住呼吸,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他悄悄探出头,试图看清来人的方向。只见不远处,两名巡逻的兵丁手持火把,正朝他的方向走来。显然,他们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或是例行巡逻至此。 胡腾心中迅速权衡着对策,趁着兵丁还未走近,他轻手轻脚地退回到排水口的深处,他希望这里的黑暗能够掩盖他的存在。 兵丁们越来越近,他们的火把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胡腾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短剑,虽然他并不想与官兵发生冲突,但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他也做好了自卫的准备。 “这里好像没什么动静啊。”一名兵丁说道,声音里带着疑惑。 “可能是猫狗之类的,罢了,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另一名兵丁回答,似乎并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 胡腾松了口气,偏偏这时,他感到窦辅醒了过来,在背后踢蹬。 深秋初冬,寒意沉沉,胡腾一时像被冻住一般不敢动作,只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 “那男子,你在此处作甚,背上又背着何物?”一名士兵的声音突然响起,胡腾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转身,看到两名士兵手持长矛,面露警惕地盯着自己。 就在胡腾苦思脱身之策时,几个身影从暗处闪出,正是张奂指派的几名家将。 “你这厮,昨日大哥不过说你几句,你就敢私自逃遁。那批货还在城外,马上就要交付,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买卖真要出了什么闪失,咱们几个都别过年了!”一名家将大声斥责,伸手将胡腾背后的襁褓抢过来,顺手晃了几下,仿佛真的对胡腾的‘逃遁’行为愤怒不已。 胡腾立刻会意,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低下头,不敢与家将对视,好像真的是个犯了错的人。 “我……我知错了,一时冲动,没想那么多。” 其他家将也围了上来,一边假装责骂胡腾,一边不着痕迹地挡在士兵和胡腾之间,防止士兵们靠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城门,不是你们家解决家务事的地方。”士兵显得有些不耐烦。 “官爷息怒,我们这就带他离开,绝不在此地扰民。”另一名家将连忙赔笑,塞给领头的士兵一串钱,同时向胡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胡腾趁机低着头,接过装着窦辅的包裹,在家将们的掩护下,缓缓地朝着城门的方向移动。士兵们虽然不满,但在家将们的连声道歉和保证下,最终没有再追究。 在这寂静的黎明时分,胡腾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通往城外的道路上,只留下淡淡的晨雾。而身后的洛阳城,依旧在沉睡中等待着新一天的喧嚣与忙碌。 在官道上走了一段,胡腾迅速转入乡间小道之中,那几名家将也立刻跟上,却被胡腾抬手制止。 “几位张府的朋友。”胡腾拱手道,“方才多谢解围,若非诸位出手相助,我和我家小主人恐怕难以安然离开。但接下来,我打算走一条更为隐蔽的路,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行踪。” 家将们互望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抱拳回礼道:“胡兄弟客气了,我家将军吩咐,务必护送你们安全到达目的地。我们既然接受了命令,就不会半途而废。而且,在这荒郊野外,你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若再遇险境,又该如何应对?还是让我们继续跟随,也好有个照应。” “张将军的好意胡某感激万分,日后若有再见机会,必定粉身相报。只是阉竖要捉拿的惟我一人,几位都是贵府有品秩的家将,平白离开洛阳许久,只怕引人注意。如今已经出了洛阳城,几位护送至此,已足称高义,不必再跟着我——” “你这汉子忒不省事。”方才那在城门口假装责备他的家将打断道,“我家将军既派我等来护送你,自然是要把你送到了桂阳郡我等才能回转,你红口白牙说不必送了,我等回去一样要被将军责罚,你是逞了英雄,让我等又如何向将军交代?” 胡腾闻言,面露难色,他沉思片刻,然后说道:“诸位兄弟的忠心耿耿,胡腾自然明白。但我意已决,不能再让你们因为我而受到牵连。这样吧,你们陪我再走一程,直到安全出了洛阳地界,然后我会写一封书信,你们带回给张将军,他就明白是我不让你们继续跟随,并非诸位擅离职守。” 几个家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知道胡腾这是在为他们着想,但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护送的任务。 “多谢胡公子体谅。不如这样,我们继续陪你走一段,但我们会保持距离,尽量不引人注意。等到安全的地方,你再让我们离开,这样我们也算是对将军有了交代。”一名家将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胡腾考虑了一下,知道这是家将们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不违背张奂的命令,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依这位所言,等把我送到了洛水渡口,诸位就请回吧。但我还是有言在先,一旦情况有变,你们必须立刻撤离,不可因为我而有所延误。” 家将们点头答应,于是他们继续同行,同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胡腾心中对他们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方才胡腾已经问清了,这几名家将都是张奂同族,自张奂任安定属国都尉时就跟随张家,名字也好记,那斥责他的名叫张元,带头的名叫张云,还有一人名叫张牧。 张元和张牧在前面开路,把胡腾和窦辅夹在中间,张云则负责殿后,几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中拉大。太阳已经升到了高处,但娇弱的阳光却驱不散寒意。胡腾走了半晌,依旧感觉身上并不暖和,他紧了紧衣物,又看了看四周,只见各种树木的叶子都已经黄了大半,不时有几片坚持不住,被风吹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严冬。林子里异常安静,除了刀子似的寒风,还有他们几人的靴子踏碎落叶的轻微碎裂,连虫鸣鸟叫都不闻一声。 “大雪天都还没到,这鬼地方静得过分了。”张元嘟囔道。 张牧回应道:“是啊,连个虫子的声音都没有,就像是,就像是所有的活物都被什么东西吓跑了。” “别自己吓自己了。”张云在这三人中最是稳重,“冬天了,活物入蛰,没什么好怕的。” 胡腾听着三人的对话,心中不禁有些焦躁。他们原本只是打算在林子里快速穿行,没想到这片看似不大的树林却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随着他们深入林中,原本清晰的小路逐渐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在一片黄色的落叶之中。 胡腾试图根据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方向,但高耸的树木遮挡了大部分阳光,让他无法准确判断。他意识到,他们可能已经迷路了。 “大家停一下,我觉得我们可能走错了方向。”胡腾大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林子里回荡。 张元回头看了胡腾一眼,皱着眉头说:“不会吧?” 胡腾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地上的落叶。他伸手指着那些被踩得凌乱的叶子,对张元说:“你看这些落叶,它们被踩过的痕迹非常新鲜,叶片上的折痕还清晰可见,这说明不久前有人经过这里。” 张元和张牧围了上来,胡腾继续分析:“而且,这些鞋印的花纹很特别,我注意到你们张府的护卫们穿的靴子都有这样的花纹,这是张府特制的鞋底,用以在府中辨别身份。我们在林子里走了这么久,这种鞋底花纹我只在你们几个的靴子上见过。” 胡腾抬头看了看四周,接着说:“我们一开始是在这条路上前进的,但后来小路消失了,我们只能依靠直觉和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方向。可是这片林子的树木太多太密,加之冬日阳气孱弱,阳光难以穿透,我们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我们得留个记号,万一真的迷路了,至少还能找到回来的路。”胡腾说着,在一棵大树上用力刻下标记。 几人继续在林间穿行,胡腾的心跳加速,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寒冷的空气中跳动。他们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转了许久,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每一次回头,他们都只能看到一片无尽的树木和落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试图将他们吞噬。 又过了两个时辰,他们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之前经过的地方,那棵被胡腾刻下标记的大树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张牧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棵树上的标记。 张云环顾四周,说道:“那标记是我们第一次经过这里时,胡兄弟留下的,现在我们再次看到它,说明确实白白绕了一圈。这片森林看似不大,里面只怕有什么古怪,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鬼打墙。” 四人围在一起,面对迷路的现实,气氛有些沉重。张云拿出坤舆图,但那上面的标记与实际的地形已经很难对应上。 胡腾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能再这样盲目地走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 他们坐在树下,拿出食物和水,简单地补充体力。胡腾给窦辅喂了一些鲜奶,开始检查他们携带的坤舆图和司南,尽管这两样东西在这片森林中也已经变得不太可靠。 “现在怎么办?”张牧有些焦急地问。 胡腾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大家先不要慌,这里应该有水源,我们可以沿着水流的方向寻找出路。大家分头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小溪或者河流。” 四人分成两组,沿着不同的方向寻找水源。经过一番搜寻,终于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条细小的溪流。他们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希望找到林子的边缘。 森林的寂静似乎有一种压迫感,让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树枝上挂着的冰晶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像是细小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天色渐暗,寒风更加刺骨。胡腾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希望能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找到出路。 “你们看那里。”张牧突然低声说道,指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干上,有一些不规则的划痕,看起来像是某种爪子留下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动物的爪印?”张元紧张地问,手中的火把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但这爪印很大,说明这东西不小。”张牧回答,他的眉头紧锁。 张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那些爪印:“这些痕迹很新,说明留下爪印的东西可能就在附近。我们得小心。” 他们决定不再停留,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扎营。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接近。 “谁在那里?”张元大声喊道,手中的火把朝着声音的来源挥舞。 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受惊的野兔,它的速度快得惊人,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随即又松了一口气。 “只是只兔子。”张云说,“但这也证明了,这里并非完全没有活物。” “是啊,但为什么其他的动物都消失了?”张牧仍然不解。 他们没有时间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他们需要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 “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出路,否则今晚我们可能会冻死在这里。”张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焦虑不安。 张牧不小心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脚下一滑,幸好张元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才没有摔倒。“小心点,牧哥,这要是伤了腿,我们就真的麻烦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从林子的深处传来,让人不寒而栗。张元和张牧立刻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是狼!”张云低声喊道,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胡腾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迅速做出决定:“我们跟着溪流走,但如果那声音靠近,我们就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他们加快了脚步,沿着溪流奔跑,耳边是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天色越来越暗,他们的视野变得模糊,只能依靠听觉和直觉前进。 突然,他们发现溪流转了个弯,前方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被厚厚的灌木丛遮住,从外面看几乎发现不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清理了洞口的灌木,确保没有隐藏的危险,然后进入了洞穴。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张云决定。 胡腾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外面的狼嚎,他们别无选择。 “大家留神,保持警惕。”胡腾道。 胡腾的心脏狂跳如鼓,他紧紧握住手中临时拼凑的火把,微弱的光线在山洞中摇曳,映照出他们惊恐的脸庞。他们刚进入山洞,就听到了狼嚎声似乎更近了。洞中气流不畅,火光微弱,他们很难看清洞内的环境,只能摸索着前进。突然,张牧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惊恐地尖叫起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什么东西?”张云的声音颤抖着,他手中的刀光在火光下闪烁。 胡腾壮着胆子,用火把照亮了脚下,只见一只巨大的蝙蝠被张牧踩在脚下,它发出痛苦的吱吱声,振翅欲飞。胡腾迅速踢开蝙蝠,它慌乱地飞向洞深处,消失在黑暗中。 “只是蝙蝠,大家小心点。”胡腾试图安抚同伴,但他的声音也掩饰不住紧张。 他们继续往洞内走,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伴随着低沉的咆哮声,显然是狼群已经追踪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快,找地方躲起来!”胡腾急促地喊道。 他们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发现洞内有一个狭窄的通道,似乎可以通往更深的地方。没有时间犹豫,他们挤进了通道,火把的光线在曲折的通道中跳跃,仿佛是通往地狱的指引。 通道尽头,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石室,足够他们四人藏身。他们刚躲进去,就听到了狼群进入山洞的声音,那此起彼伏的咆哮让人胆战心惊。 “我们得把入口堵上,不能让它们找到我们。”张元说着,开始搬动石室内的石头。 就在这时,一只狼发现了通道,它试探性地咆哮着,一步步靠近。胡腾他们拼命地堆砌石头,但时间不够,石头间的缝隙仍然很大。 狼的头颅出现在缝隙中,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绿光,腥臭的呼吸喷在他们的脸上。张云挥舞着刀,试图吓退它,但狼却更加狂怒,开始用爪子扒拉石头。 “快,用水!”胡腾突然想起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水壶,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把水壶里的水全部倒在石头上,水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结冰,将石头缝隙冻住。狼的咆哮变得更加狂躁,但它无法突破冰冻的障碍。 就在他们以为安全了的时候,洞顶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接近。胡腾抬头一看,只见洞顶的岩石开始松动,大量的土石开始坠落。 “快跑!洞要塌了!”胡腾大声呼喊。 他们不顾一切地向洞口冲去,身后是不断崩塌的岩石和狼群的咆哮。 胡腾领头,张元、张牧和张云紧随其后,他们沿着蜿蜒的山洞通道疾跑。洞内的岩石随着他们的奔跑不断颤抖,尘土从洞顶飘落,仿佛整个山洞都在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他们的呼吸在狭窄的通道中回响,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与死神争夺空气。狼群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它们似乎已经闻到了猎物的味道,变得更加狂躁。 就在他们即将跑到洞口的时候,一块巨大的岩石从洞顶坠落,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胡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正在奔跑的张元,避免了直接撞上岩石。 “我们得找别的路!”胡腾大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洞穴中寻找着其他的出口。 “左侧有一条裂缝,看起来足够大,我们试试能不能从那里出去!”张牧指着不远处的裂缝说道。 他们没有时间犹豫,立刻转向裂缝,用力挤了进去。裂缝比想象中要宽敞,但仍然狭窄得让他们必须侧身前进。狼群的咆哮声在他们的耳边回荡,它们似乎也被岩石挡住,暂时无法追来。 就在他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裂缝突然变窄,他们的身体几乎被卡住。胡腾咬紧牙关,用力推着前面的张云,大家一起用力,终于通过了最狭窄的部分。 当他们看到前方透进的光线时,心中涌起了希望。他们加快了速度,终于冲出了裂缝,来到了山洞的外面。 然而,他们的安全只是暂时的,因为狼群已经绕过了障碍,再次紧追不舍。 胡腾迅速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树枝伸展开来,足够他们攀爬。他指了指那棵树,大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们拼尽全力跑向那棵树,一个个攀爬上去。狼群到达树下,愤怒地跳起来,试图抓住他们的脚踝,但胡腾他们已经爬到了安全的高度。 “狼不会爬树,我们在上面待一会儿,等狼群离开再想办法下去。”胡腾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紧紧抱住树枝,看着下面的狼群在树下徘徊。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狼群终于失去了兴趣,开始逐渐散去。 胡腾和他的同伴们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准备下树时,一阵低沉的嚎叫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来自下方,而是来自他们的背后。他们转身一看,发现另一群狼正悄悄地包围了他们所在的树木,这些狼显然是受到了刚才狼群的嚎叫吸引而来,而且看起来更加饥饿和凶猛。 胡腾迅速抽出随身短剑,抬头一看其他三人也都拿出武器严阵以待。他们四人围成一圈,背靠背,紧握着武器,准备迎接狼群的挑战。 夜色中,狼群的眼睛如同点点寒星,燃烧着贪婪和野性。突然,一只体型较大的狼率先发起了攻击,它猛地跃起,试图抓住树上的猎物。 胡腾挥舞着短剑,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狼的头部,狼发出一声惨叫,跌落回地面。这一击似乎激怒了狼群,它们开始更加疯狂地攻击,前后左右,试图找到破绽。 张元和张牧也不甘示弱,他们用尽全力,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狼群的进攻。张云则负责警戒,不时地用弩箭射击靠近的狼,以保护同伴的侧翼。 几人初次合作对敌,配合倒也默契,只是这群狼或许是因为入冬后好不容易见到活食,饶是他们打退了一次又一次进攻,留下了数具狼尸,狼群就是不肯散去。 “再这么打下去我们怕是会被这群畜牲拖死,得想办法把头狼找出来干掉。群狼无首,自会散去。” 胡腾大声说道。 张云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狼群中快速扫视,寻找着头狼的特征。头狼通常体型较大,毛色更为光亮,且在狼群中表现得更为冷静和威严。 “我看到它了,就在那边,正中央那只。” 张云指着狼群中的一个身影说道。 “好,我们分散它的注意力,张大哥,你找机会射击。” 胡腾说着,毅然跳下树,张牧与张元也紧随其后。 胡腾挥舞着短剑,如同一道闪电在狼群中穿梭。他的剑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了一只狼的生命。他的眼神坚定,动作迅捷,不给狼群任何反击的机会。 张元则用他的长棍左右开弓,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的棍影重重,逼得狼群无法近身。在一次猛烈地挥击中,他直接击中了一只狼的颈部,将其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再无动静。 张牧则凭借他的力量和敏捷,用一把大斧劈开了狼群的防线。他的每一次劈砍都力大无比,狼群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一次近战中,他用力一斧砍在了一只狼的肩膀上,直接将其砍倒在地。 张云则保持着冷静,他的目光如炬,手中的弩箭如同夺命长蛇。他瞄准狼群中的几只狼,连续射出弩箭。每一箭都精准无误,直接穿透了狼的头部或心脏,瞬间击毙了这些狼。 战斗中,胡腾不慎被一只狼咬住了手臂,但他却毫不退缩,反而用力将狼拉近,用另一只手握住的短剑直接刺入了狼的喉咙。狼血喷涌而出,胡腾趁机摆脱了狼的咬合,尽管他的手臂血流不止,但他依然坚持战斗。 就在这时,张云发现了头狼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瞄准了头狼的头部。随着弩弦的响声,弩箭如同流星一般划破夜空,正中头狼的眉心。头狼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哀嚎,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无生机。 头狼的倒下,如同信号一般,狼群终于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但还贪恋着到口的猎物不肯离去。就在胡腾和他的同伴们准备继续战斗之际,月光下,一名神秘的少女骑着一头壮硕的老虎缓缓走出树林,她的出现如同一道奇异的风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少女的身形苗条,穿着一件古铜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奇异的图案,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的力量。她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神秘,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智慧。 狼群在看到少女和她骑乘的老虎时,瞬间停止了攻击,发出了一阵阵不安的嚎叫。它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少女轻轻抬手,似乎在施展某种法术,老虎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声音在森林中回荡。 这一声吼叫吓得狼群四散逃窜,纷纷消失在黑暗的森林中。胡腾和他的同伴们目瞪口呆,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神秘少女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凶猛的狼群吓跑了。 少女骑着老虎慢慢走到胡腾他们面前,她的面容也如笼罩着一层月光般缥缈,柔和的眼神扫过每个人,最后停留在胡腾受伤的手臂上。她轻轻跳下老虎,从袍子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倒出一些药膏在胡腾的伤口上。药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胡腾感到伤口的疼痛迅速减轻。 “你们是勇敢的战士。”少女的声音轻柔而有力,“但在未来的旅途中,勇气并不是唯一的。你们需要更多智慧的指引。”她递给胡腾一个小巧的护身符,上面刻着与她长袍上相似的图案。 “带着这个,它会在你们最需要的时候保护你们。”少女说完,转身骑上老虎,不等胡腾他们提问,便消失在森林的深处,只给胡腾留下满心的疑惑和那神秘的护身符。 “大哥,刚才那,那是什么人?”张元话都说不清楚了,这神秘少女给他的震撼比狼群更大。 “莫非是传说中的山鬼?”张牧推测道。 胡腾握着似玉似石的护身符摇了摇头:“不,那不是山鬼。山鬼只是三闾大夫胡说,这女子的力量确实非凡,但绝不是迷信中的怪物,她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张云道:“胡兄弟,方才只有你与那女子有过接触,你这么说,想必确凿无误。这女子不是中原人士,或许,她是来自边远之地的异族,或者是修炼有成的山林隐士。” 胡腾点了点头,认同张云的分析:“没错。不过我们在这里猜测也不是办法,既然她主动现身帮助我们,或许我们会在未来的路上再次遇到她,到时候再行询问也不迟。” 几人虽然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也知道他们不能在此地久留。他们整理了一下装备,检查了伤势,确保每个人都还能继续前行,然后便重新踏上了旅程。 第十五章 南阳郡(下) 胡腾将护身符递给窦辅玩耍,两岁的孩子对这个精致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虽然口不能言,却是笑容满面。 与先前遭遇狼群相比,往后几日的路程虽然艰难枯燥,却总算安全了许多。几人晓宿夜行,攀山渡河,终于到了洛水。两岸的树木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胡腾几人身着厚重的麻布衣裳,头戴皮帽,以抵御寒冷的侵袭。 胡腾站在洛水边,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回头对张牧、张元和张云说道:“时值初冬,洛水亦寒。此番分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三位兄弟务必保重。” 张牧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回应道:“胡兄,我们已是生死之交。你此去南阳,路途遥远,也要小心行事。” 张元抱着窦辅,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护身符,他抬头对胡腾说:“胡兄,窦辅虽小,但他一定会记住你的恩情的。待我们回到洛阳,定会如实向张将军禀报一切。” 张云则将一个包裹递给胡腾,说道:“胡兄,这包裹里的物件很多,你应当都用得上。还有件寒衣你带上,夜间行路,也能抵御一些寒气。我们虽不能同行,但愿这寒衣能代我们陪伴你。” 胡腾接过包裹,心中暖流涌动,他点了点头,感慨道:“你们的情谊,我胡腾铭记在心。今日就此别过,愿你们都能平安归去,他日有缘,我们再聚。” 四人相互抱拳行礼,胡腾从张元手中接过窦辅,转身踏上通往南阳的小径,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初冬的薄雾之中。张牧、张元和张云目送着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踏上回洛阳的路程。 初冬的洛水并没有结冰,但河水寒冷刺骨,河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霜气。胡腾的目光坚定,他知道,渡过洛水,他们就能暂时摆脱追兵,但前方的路依旧险恶。 他们找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渡口,胡腾四处张望,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便开始寻找渡河的工具。幸运的是,他很快发现了一艘被废弃的小船,虽然破旧,但看上去足以承载他们过河。胡腾帮助窦辅登上小船,然后用力划动船桨,小船缓缓驶离岸边,向对岸驶去。河水拍打着船身,发出规律的声响,似乎在为他们的逃亡伴奏。 胡腾和窦辅的小船在洛水的中央缓缓前行,河水似乎在低语,又像是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胡腾用力划着船桨,突然,他感觉到脚下有水,冰冷的水汽透过鞋底,让他心中一惊。他低头一看,只见船底已经渗进了水,而且水位在迅速上升。 “不好,船漏了!”胡腾心中大惊,他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希望能赶在船沉之前到达对岸。但事与愿违,船体的破洞越来越大,河水迅速涌入,小船开始倾斜。 就在这危急关头,胡腾远远地看到一艘大船正朝他们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老船家,他似乎注意到了胡腾和窦辅的困境。老船家大声呼喊,指挥着大船迅速靠近。 “坚持住!”老船家喊道,他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给胡腾带来了希望。 大船靠近了,老船家扔出一条绳索,胡腾迅速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将窦辅递给了老船家。紧接着,他也紧紧抓住了绳索,在老船家的帮助下,两人终于爬上了大船。 刚刚登上大船,他们的小船便在一声巨大的吸力中沉入了水底。胡腾站在大船上,喘着粗气,感激地看着救了他们的老船家。 “多谢老丈相救,否则我们父子俩今日就要命丧洛水了。”胡腾跪下,向老船家深深一拜。 老船家扶起胡腾,微笑着说:“这世道眼看着越来越乱,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们能平安渡河,也是你们的造化。” 在老船家的帮助下,胡腾和窦辅终于安全地抵达了对岸。他们再次感谢老船家的救命之恩,继续踏上了前往南阳郡的旅程。而那艘大船,则消失在洛水的雾气中,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过了洛水,胡腾和窦辅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连绵的山脉之中。山道崎岖,蜿蜒如蛇,胡腾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的背上是沉重的行囊,手中还要牵着蹒跚学步的窦辅。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他们的脸上,为他们提供了一丝温暖。 在一处山间小溪边,胡腾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他放下行囊,轻轻地将窦辅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然后取出陶罐,到溪边取水。清澈的溪水闪着光,胡腾小心翼翼地装满陶罐,回到营地。 他生起了火,简单地煮了一些野菜粥。窦辅坐在他的膝上,小手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胡腾看着窦辅天真的笑脸,心中的疲惫似乎减轻了许多。 在山间小溪边短暂歇息后,胡腾和窦辅正准备继续前行,忽然,树丛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胡腾立刻警觉起来,他将窦辅护在身后,准备面对可能出现的威胁。 不一会儿,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些人的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饥饿和绝望。他们看到胡腾和窦辅,先是惊讶,随后便有几个流民眼中闪现出贪婪的光芒。 胡腾心中一紧,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财物都可能成为引发冲突的***。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短剑,但并没有贸然拔出,因为他明白,这些流民并非敌人,他们只是被世道逼得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流民中走出一个看似首领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虽然疲惫,但还算清澈。他看着胡腾,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位兄弟,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孩子是你的吗?” 胡腾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从洛阳来,正要前往南阳郡。这是我儿子胡辅。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在此歇脚。” 流民首领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找点吃的。这山上野兽多,我们也是没办法才逃到这里的。” 胡腾松了一口气,他看得出这些流民并无恶意,便决定分享自己的一些食物:“我这里有些野菜粥,如果不嫌弃,大家可以一起吃。” 流民们眼中露出了感激之情,他们围坐在火堆旁,与胡腾和窦辅一同进餐。 胡腾问道:“兄弟们,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流落至此?” 流民首领道:“我叫王大,原本是邻县的农民。因为战乱,田地被毁,家里实在没办法生活,只好带着妻儿逃出来。” 胡腾继续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另一个流民道:“我叫李二,跟王大是同乡。我们想过找个安稳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天下这么大,哪里才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胡腾坐在火堆旁,看着流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简单的食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们的遭遇让他感同身受,但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些百姓,本分耕作,却因豪强的贪婪而失去家园,天理何在?我若能有所作为,定要为这些无辜之人讨个公道。但眼下,我自身难保,带着窦辅这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 胡腾知道,他眼下的任务是将窦辅安全送到南阳郡,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同情而偏离了初衷,尤其是在这个动荡的时期,任何多余的牵绊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在夜深人静时,胡腾独自起身,望着星空,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回到火堆旁,对流民们说:“各位乡亲,我胡腾虽然也想留下来帮助你们,但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前往南阳郡。我这里有些盘缠,虽不多,但希望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流民们闻言,虽然不舍,但也理解胡腾的处境。他们感激地说:“胡壮士,你的恩情我们永记在心。你放心去吧。” 胡腾将一些财物分给了流民,然后紧紧拥抱了窦辅,轻声对他说:“我们要继续走了,你要坚强。”窦辅虽然年幼,但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乖巧地点了点头。 胡腾准备带着窦辅启程,流民们聚在一起,送别他们。窦辅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精致的护身符,这是他唯一的玩具,也是他的安慰。 就在胡腾转身即将离开时,一个年轻的流民突然冲上前,眼睛紧紧盯着窦辅手中的护身符。他颤抖着声音对胡腾说:“这位兄弟,那护身符看上去也很值钱啊,既然你连盘缠都送给我们了,这小东西能否割爱?在这乱世中,我们都需要一点运气。” 胡腾立刻挡在窦辅面前,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警惕,缓缓说:“这位兄弟,这护身符是我儿子唯一的家当,也是他最喜欢的玩具。我理解你们的困境,但这个护身符我不能给你们。” 流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气氛变得紧张。那个年轻的流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还想争取。 就在这时,那中年首领走了出来,他瞪了年轻流民一眼,然后对胡腾说:“胡壮士,对不起,孩子们不懂事。你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绝不会再提护身符之事。你们一路平安。” 年轻流民被首领的目光所慑,退了回去,低下了头。胡腾点了点头,对老者表示感激,然后紧紧抱起窦辅,对大家说:“诸位保重,希望有一天,你们都能回到自己的家园。” 胡腾带着窦辅,背对着流民们挥了挥手,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南阳郡的路。 又经过几天艰难跋涉,胡腾和窦辅终于来到了南阳郡的边界,远远地看到了治所宛城的轮廓。在进城之前,胡腾对窦辅说:“小主人,我们终于到了,你也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记住,对外人我们都要父子相称。” 窦辅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张云交给胡腾的包裹里装着路引,因此两人入城时倒是没受什么盘问。士兵接过路引,简单地扫了一眼,便还给了胡腾,示意他们可以进城。 南阳郡作为帝乡,其治所宛城的繁华与活力比之洛阳亦毫不逊色。街道两旁,青砖灰瓦的房屋依次排开,檐角翘起,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街道宽敞平整,中间是供马车行驶的中央车道,两边则是行人步道,用青石铺就,显得整洁而有序。 市集上,各种商贩的摊位错落有致,五彩斑斓的货物摆满了摊位,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商贩们有的头戴斗笠,有的肩搭毛巾,他们用洪亮的声音叫卖着,试图吸引更多的顾客。 入冬时节,菜蔬已仅剩菘菜萝卜等寥寥数种,但在肉摊前,屠夫们挥舞着大刀,将新鲜的猪肉、羊肉分割成一块块,血腥的气息与烤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街头巷尾,不时可见一些小贩推着小车,售卖着热气腾腾的小吃,如蒸饼、煮豆、烤鱼等,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驻足品尝。 手工艺人的摊位上,摆放着精美的陶器、铜器、丝绸等物品,工匠们现场展示着他们的技艺,敲敲打打,织织绣绣,引得路人围观。 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有身着华服的贵族子弟,有背着书篓的书生,有挑着担子的商贾,还有嬉戏打闹的孩童。他们有的穿着宽大的袍服,有的裹着紧身的短打,色彩斑斓。 偶尔,一队马车驶过,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辘辘的响声,马车内坐着的贵人透过窗帘,好奇地打量着街景。 街头巷尾,不时传来丝竹之音,或是卖艺之人的歌声。窦辅跟在胡腾身后,他的眼睛几乎不够用,他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 胡腾和窦辅沿着曲折的小巷,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最终来到了城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这里是张敞事先安排的接应地点。院落的大门半掩,周围显得异常寂静,与城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胡腾心中有些不安,但为了完成任务,他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胡腾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环顾四周,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院子的中央,那里躺着一个人,四肢扭曲,周围的地面上一片暗红的血迹。 胡腾的心猛地一沉,他本能地挡在窦辅面前,以防万一。他慢慢地走近,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接应的人倒在地上,身上穿着的是张敞府中的服饰,胡腾认得那衣角上的特殊纹饰。 胡腾用手捂住窦辅的眼,蹲下身仔细查看。只见那人双眼圆睁,表情凝固在死亡的恐惧之中,喉咙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血已经干涸发黑。胡腾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追踪他们,但他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窦辅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他紧紧抓住胡腾的手,小脸上满是惊恐。胡腾轻轻拍了拍窦辅的背,低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胡腾迅速检查了周围,在确认行凶之人已经离开之后,再次仔细观察了尸体的位置和状况。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尸体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手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似乎在死前有意指向某个方向。胡腾心中一动,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尸体的手边有一小块松动的土地。 胡腾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泥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被一块粗布紧紧包裹着,上面还沾着泥土和血迹。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精致的木盒。 信是张敞的笔迹,上面写着:“若卿遇不测,烦请将此物藏好,留待胡腾发现。此事至关重要,关乎窦辅安危与我等大计,务必由胡腾亲自接收,不可假手他人。”胡腾心中一紧,他知道这一定是张敞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传到他手中。 胡腾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刻有复杂纹路的铜制令牌,以及一张从洛阳到桂阳郡的详细地图,地图上标记了几个特殊的地点。胡腾立刻明白,这可能是张敞留给他的线索,或者是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胡腾迅速将信和令牌收入怀中,再次检查了周围。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线索之后,他拉起窦辅的手,低声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跟着我,快走。”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出院落,胡腾在离开时,还不忘将院门轻轻带上,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 院落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无情的阳光,静静地照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悲剧。而胡腾和窦辅,已经消失在狭窄的巷子中,再次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路。 第十六章 豫州郡 离开南阳郡的边界,胡腾和窦辅的脚步踏上了通往宛城的小径。这条小径两旁,原本是茂盛的农田,此时却因战乱而荒废,杂草丛生,一些被遗弃的农具散落在田间,显得格外凄凉。太阳已经西沉,天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橙红色,夜幕即将降临。 宛城,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却因连年天灾与苛捐杂税而变得萧条。它位于交通要冲,是南阳郡的门户,也是商贾云集之地,但如今,战争的阴影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宛城的城墙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斑驳陆离,岁月和战争的痕迹刻在每一块砖石上。城门半开着,守城的士兵懒守城的士兵们也显得疲惫不堪,散地倚靠在门边,他们的眼神空洞,他们的盔甲上沾满了灰尘,手中的兵器也显得锈迹斑斑,似乎对进出城的人流失去了兴趣。城门上的匾额已经脱落,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字的轮廓。 胡腾走在城内的街道上,往日的喧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偶尔有几辆马车匆匆驶过,扬起一片尘土。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闭,只有零星的几家还在营业,但也是门可罗雀。一些破碎的家具和散落的物品散布在街道上,许多房屋已经空无一人,门窗紧闭,只剩下一些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他们坐在门前,眼神中流露出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胡腾带着窦辅找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客栈,他们急需休息和补给。客栈位于一条偏僻的小巷深处。客栈的外墙已经裂开了几道缝隙,木制的招牌摇摇欲坠,上面写着“迎宾客栈”四个字,字迹已经被风化得几乎看不清。客栈内部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在微弱地闪烁着。地板上积满了灰尘,墙壁上的壁纸已经褪色,露出了下面的砖石。 客栈的后院,有一口水井,井边的石头被磨得光滑,显示出它的年代久远。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几只鸡在院中悠闲地觅食。胡腾在院子的一个石凳上坐下,让窦辅靠在他的怀里。孩子的脸上沾满了灰尘,眼睛里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警惕。 客栈的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他看出了胡腾和窦辅的窘迫,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清水。胡腾在客栈的后院找到了一处角落,让窦辅坐下休息,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在客栈里,胡腾匆匆地吃着干粮,喝着凉水,同时不忘给窦辅喂食。孩子的眼睛里透露出疲惫,但他在胡腾的安慰下,始终保持着勇敢和安静。胡腾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官府的追捕随时可能到来。 补充完必需的物资后,胡腾付了钱给客栈老板,老板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了句:“小心行事。”胡腾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老板一眼,然后抱起窦辅,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客栈。 他们沿着城墙边的小路快速行走,尽量避开巡逻的官兵。夜幕降临,胡腾和窦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宛城的出口,他们再次踏上了逃亡的道路,向着豫州郡的方向疾行而去。在他们身后,宛城的灯火逐渐模糊,而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离开宛城后,胡腾背着窦辅,沿着一条荒凉的小径匆匆前行。夜色渐浓,寒风凛冽,但他不敢停下脚步。胡腾手中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前方的路。他知道,一旦天亮,追兵将会更加容易追踪到他们的踪迹。 小径两旁是荒芜的田野和稀疏的树林,偶尔有几声野物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胡腾和窦辅都保持着沉默,只听见彼此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他们要前往的地方是伏牛山脉,那里地形复杂,是躲避追兵的理想之地。 经过一夜的艰难行进,天色渐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伏牛山脉的脚下。山脉巍峨耸立,山势险峻,峰峦叠嶂,仿佛一头庞大的牛卧在地上,随时准备起身奔腾。山间的云雾缭绕,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山路崎岖,岩石嶙峋,胡腾还要保证窦辅的安全,攀登时必须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点。途中,他遇到了多处险峻的悬崖,只能依靠藤蔓和树枝慢慢攀爬。山风猛烈,吹得他们几乎站立不稳,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谷。 胡腾的手刚刚握住一条藤蔓,便感觉到了不对劲。那藤蔓冰冷而滑腻,而且还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藤蔓,而是一条冬眠的蛇! 说时迟那时快,胡腾立刻松开了手,身体向后一跃,试图与蛇保持距离。但山风骤起,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下的岩石又松动了一下,胡腾的脚踝扭了一下,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身体开始向下倾斜。 在胡腾身后的窦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尖叫声却异常响亮,这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动了附近的飞鸟,它们四散逃窜。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胡腾急中生智,在下落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短剑插入岩壁的缝隙中。剑身卡在岩石之间,暂时阻止了他的下滑,稳住了身形。 那条蛇被惊动,开始缓缓地游动,张开嘴巴,露出锋利的毒牙,准备攻击这个打扰它冬眠的入侵者。 胡腾一只手紧紧抓住剑柄,另一只手护住窦辅,准备随时应对蛇的攻击。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猛烈的山风吹过,将蛇吹得偏离了原本的攻击路线。胡腾趁机用力将剑拔出,精准地斩向蛇头。剑光闪过,蛇头应声而断,胡腾用剑尖挑起了蛇身,将它远远地甩开了,那蛇身子在空中扭动了几下,最终落入了下方的草丛中。 胡腾和窦辅紧紧贴在岩壁上,喘着粗气,心中充满了后怕。窦辅的尖叫声渐渐减弱,变成了抽泣。胡腾将窦辅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让他平静下来,心中欣慰他经过这一番惊吓总算又能开口发声,只是还不能说完整的句子。 勉强走了几步,胡腾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其他危险后,才坐在岩石上稍作休息。胡腾检查了自己的脚踝,虽然疼痛,但并未骨折。他活动了一下,确定还能行走,便向窦辅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寻找更加稳固的落脚点,慢慢地带着窦辅继续向上攀登。 天空中突然聚集了乌云,像是上天突然翻脸,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豆大的雨滴像是破碎的珠串,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瞬间将山道变成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胡腾和窦辅的衣服很快就被雨水打得湿透,冰冷的雨水让他们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山道上的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湿滑无比,脚下的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泥石流和滑坡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仿佛是自然界发出的警告。胡腾紧紧抓住身边的树木和岩石,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雨水混合着泥土,让岩壁变得滑不溜秋。 扭伤与暴雨让胡腾的步伐变得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胡腾在前面开路,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山道上的危险愈发难以辨认。他的身体几乎贴在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挪动。胡腾的呼吸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风雨中挣出命来。 就在胡腾精疲力尽,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前方。在那短暂的光亮中,他发现了一处山洞的入口,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尽管雨水让胡腾的每一步都更加艰难,但那处山洞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给了他继续前行的动力。终于,他们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山洞,身后是狂风暴雨的世界,而他们终于可以暂避风雨,稍作休整。山洞内的空气虽然潮湿,但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已经是无比的温暖和安全。 在山洞中,胡腾和窦辅终于可以暂时放松紧绷的神经。他们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雨水沿着衣角滴落,在洞内的泥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坑。胡腾找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用树叶和树枝为窦辅搭建了一个简单的避风港。将窦辅安置好之后,他开始寻找可以生火的材料。虽然暴雨让一切都湿透了,但胡腾还是设法找到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叶子,他用火石小心地点燃了一堆火。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分享了简单的干粮。火光在洞内跳跃,驱散了阴暗和寒冷,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窦辅的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眼中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坚毅。胡腾脱下自己的外衣,尽可能地将其拧干后放在火上烘烤,然后披在窦辅的身上,以防他伤风。孩子在胡腾的歌声中慢慢入睡,随后,胡腾用随身携带的草药简单地处理了脚踝的伤势,在风雨声勉强合上双眼。 胡腾和窦辅在山洞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山道虽然依旧湿滑,但已经没有了暴雨的威胁。胡腾将窦辅稳妥地绑在背上,感受着孩子的温暖和轻微的呼吸声,背着他在狭窄的山谷中行走,山道两旁是几乎垂直的峭壁,阳光只能勉强透过山峰的缝隙洒落下来。胡腾的目光不断在四周扫视,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当他们来到一处特别狭窄的地方,山道仅容一人通过,胡腾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他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对劲,仿佛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胡腾立刻停下脚步,轻声示意窦辅保持安静,将他从背上放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巨石,让他躲藏起来。窦辅虽然浑身发抖,但还是按照胡腾的指示行动。 胡腾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去,将身形隐藏在一棵大树之后,他发现了几个正在闲聊的山贼。领头的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透露出一种常年饮酒和熬夜的疲惫。这头领腰间悬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宽刃大刀,身穿一件破旧皮甲,上面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血迹,皮甲缝隙处露出的皮肤黝黑粗糙。 另一名山贼个子瘦高,面容枯瘦如柴,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刚从草堆里钻出来。他的眼神狡黠而警惕,总是在四处张望。手中握着一根弯曲的短刀,刀刃上有着不规则的缺口,显然是经过多次战斗的洗礼。 最后一名山贼胖大的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容,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声颤动。他穿着一件过于紧身的衣服,肚子上的肉从衣缝中挤出来。他的武器是一根沉重的铁锤,每次挥舞都会带起一阵风声。 这些山贼的手上都戴着各种粗糙的戒指和手镯,有些是从过往旅人那里抢来的,有些则是用野兽的骨头和牙齿制成。他们的脚上穿着破旧的草鞋,粗壮的脚趾露在外面。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汗味和酒气,让人闻之欲呕。 山贼们语言粗俗,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和狂妄,不时爆发出粗野的笑声。胡腾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直到山贼们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离开。胡腾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确信他们已经走远之后,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回到窦辅的藏身之处。 “我们现在就走。”胡腾低声说道。窦辅紧随其后,两人迅速而谨慎地通过了那条狭窄的山道,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胡腾和窦辅继续前行,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尽管已经是冬天,但这里的树木高大而密集,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厚厚的树冠,使得树林内部显得幽暗而神秘。他们在树木间小心翼翼地穿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生怕再次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 就在胡腾专注地观察着四周时,他的脚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的心中猛地一紧,立刻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落叶和泥土,看到了一根麻绳制成的绊索。胡腾的眉头紧锁,他意识到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东西,而是那伙狡猾的山贼所设下的陷阱。 胡腾仔细检查了绊索的构造,发现它巧妙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他眼尖,恐怕很难发现。他小心翼翼地将绊索解开,然后向窦辅做了一个小心行事的手势。他们继续前进,胡腾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避开了好几个类似的陷阱。 就在他们以为已经安全通过这片危险区域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尖锐而微弱的**,那声音在寂然的树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痛苦与绝望,让人无法忽视。胡腾和窦辅对视一眼,窦辅一脸茫然,胡腾让他爬到自己背上,决定顺着声音寻找来源。 他们轻手轻脚地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枝叶在他们的衣摆上划过,留下了一串淡淡的痕迹。终于,在一处略微开阔的空地上,他们发现了一名受伤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面容苍白,汗珠沿着他的额头滑落,他的腿部被陷阱中的尖刺刺伤,鲜血如同蜿蜒的小溪,染红了裤腿,缓缓流淌到干燥的地面,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他的双手紧紧握着伤口周围的布料,似乎想要阻止血液的流失,但无济于事。 胡腾的直觉像一根绷紧的弦,不断地发出危险的信号。在这样的地方,一个受伤的人刚巧出现在他们面前,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他心中暗自思忖,这或许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诱饵,或者是某个更加复杂的陷阱的一部分。他的直觉在耳畔低语,告诉他最好是避开这个潜在的麻烦,继续他们的旅程,不要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胡腾准备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时,方才的几名山贼突然从隐蔽的树后跳出,他们的笑声粗俗而残忍,像夜间的枭鸣,令人不寒而栗。眼神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透露出对暴力和破坏的渴望。他们围住了受伤男子,像一群饿狼围绕着无助的羔羊。 领头的那名山贼吐了一口唾沫,嗓音粗哑嘲哳:“瞧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小娘们儿,还敢在这片林子里晃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啊?老子今天就要让他明白,这里谁是老大!” 个子瘦高的山贼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搓着手,兴奋地说:“老大,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让他尝尝爷们的手段!” 那胖子则在一旁冷笑,他的声音低沉,仿佛从阴影中传来:“这种货色,估计连穿衣服都要人伺候。他这衣服倒是值钱货,待会别糟践了。”他边说边摸了摸手中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 瘦高山贼走上前,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的伤口上,男子痛苦地惨叫起来。瘦高山贼哈哈大笑:“听这声音,多他妈带劲!这才刚开始呢,小子!你叫啊,叫得再大声点,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另外两个山贼跟着笑起来,那胖子蹲下身,用手拍了拍男子的脸,嘲讽道:“哎哟,疼吗?别怕,哥哥们会好好疼你的。”他的笑容猥琐下流,眼中 淫猥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受伤的男子尽管身体虚弱,但他依然在尽力挣扎,试图推开那只污秽的手:“你们这群畜生,休想碰我!” “哟,还挺有骨气的嘛!”胖子用力扇了男子一巴掌,男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红色的掌印。 “别跟他废话,先把这身皮扒下来!”瘦高山贼说着,口水滴落在男子的衣襟上,粗糙的手指伸向男子的丝绸衣物,用力撕扯,仿佛要连同他的尊严一起扯碎。 男子咬紧牙关,尽管痛得身体颤抖,但他仍然尽力保护自己的尊严,他的手无力地挥舞着,试图抓住任何可以反抗的武器。 胡腾的眼睛在树林的幽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他的大脑迅速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他知道,仅仅依靠力量是无法在背着窦辅的情况下救出年轻男子的,他需要智取。 胡腾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小小的弹珠,这是他平时用来娱乐窦辅的小玩意,但现在却成了他计划的关键。 胡腾小心翼翼地绕到山贼们的上风处,然后扔出弹珠,利用弹珠在树叶间弹跳发出的声响,模仿出树林深处有异动的声音。山贼们立刻警觉起来,以为有埋伏或是更大的威胁,他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引开。 趁着山贼们分神的瞬间,胡腾迅速从背后取出了一枚***,这是他行走江湖时用来防身的。他点燃了***,将其扔向山贼们中间。瞬间,浓烟四起,山贼们被突如其来的烟雾弄得措手不及,咳嗽连连,视线模糊。 趁着这个机会,胡腾行动了,他的身影如同脱弦之箭,直冲向正在撕扯年轻男子衣物的山贼。山贼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胡腾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胡腾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地击中了一名山贼的脸颊侧面,那山贼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晕了过去。与此同时,他一脚踢在另一名山贼的胸口,那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痛苦地滚动。 剩下的山贼头领终于反应过来,他愤怒地挥舞着大刀,向胡腾攻来。胡腾不退反进,化掌为刀,切在山贼的喉咙上,那人双手捂着脖子,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最终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解决了山贼,胡腾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接近受伤的男子,将他轻轻扶起,用一条布带固定在自己的背上,确保在奔跑时不会掉落。然后,他抓住窦辅的手,低声说:“跟紧我,快点跑。” 胡腾领着窦辅,沿着一条他事先观察好的小径飞快地奔跑,这条小径弯弯曲曲,不易追踪。在他们的身后,受伤的山贼们因为混乱和恐惧,追赶的脚步变得杂乱无章,很快就失去了胡腾他们的踪迹。 胡腾在奔跑时目光格外锐利,警惕地扫视四周,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处理接下来的事务。他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这里远离了追踪者的视线,可以暂时休息和照料伤者。 进入山洞后,胡腾轻轻地将窦辅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然后转身去查看那名年轻男子的伤势。年轻男子虽然受伤不轻,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胡腾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干净的布条和草药,开始为年轻男子包扎伤口。他的手法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势。在包扎过程中,胡腾始终保持沉默,他的表情专注而冷静。 处理完伤口后,胡腾从包裹中取出一些干粮和水,放在年轻男子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必须尽快离开,以免被追兵找到。 年轻男子看着胡腾的一举一动,试图坐起来,声音微弱道:“在下石异,请这位英雄告知尊姓大名,在下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胡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窦辅的下落。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以确保窦辅的安全。 “萍水相逢,不必过问,只需好好休养。”胡腾淡淡地回应,同时暗中凝聚了掌力。 年轻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胡腾迅速出手,一记掌刀轻轻切在年轻男子的颈部。年轻男子眼前一黑,身体软倒,瞬间失去了意识。 胡腾检查了一下年轻男子的呼吸,确认他只是暂时昏睡后,便站起身来,再次抱起窦辅。他最后一次环顾山洞,确认没有遗漏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然后迅速离开了这个暂时的避难所,继续他们的逃亡之路。 翻过了巍峨的伏牛山,胡腾和窦辅终于踏入了广袤的颍川郡。冬日的寒风在颍川郡的市集上呼啸而过,天空中乌云密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雪。市集上的气氛虽然依旧热闹,但人们的话语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急促,都希望能在大雪降临前完成交易,赶回家中。 市集的入口处,那座古朴的石牌坊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寂寥,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市集内的街道上,摊贩们纷纷披上了厚重的衣物,有的还在摊位上支起了油布,以防雪花飘落。 菜农们将蔬菜包裹得更加严实,以防冻伤,他们的呼喊声中带着一丝丝白气。肉摊上的屠夫动作更加迅速,冻得通红的双手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灵活,他希望能在雪落之前卖完今天的肉品。 手艺人们的摊位前,老铁匠的火炉燃烧得更加旺盛,火光映照着他冻得发红的脸庞。绣娘的手指虽然被寒气冻得有些僵硬,但她的绣功依旧精湛,每一针一线都充满了匠心。 市集的角落里,杂耍艺人的表演更加卖力,他们希望能吸引更多的观众,在风雪到来前多赚一些赏钱。小贩们加快了步伐,叫卖声更加急切。 在这寒冷的市集里,胡腾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匆忙。他头戴斗笠,身披厚重的披风,尽量不引人注目。他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雪,不仅会给他们的逃亡之路带来更多的挑战,也可能成为他们摆脱追捕者的掩护。 虽然还没有下第一场大雪,但严寒的天气让道路更加难行。官府设下的关卡如同冰冷的铁幕,横亘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官兵们身着厚重的皮甲,手持长矛,目光警惕地审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胡腾的眉头紧锁,他拉了拉身上的羊皮袄,确保身上的藏物不会露出破绽,然后示意窦辅紧跟其后。他们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迹的林间小径,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心翼翼地绕过关卡的视线。 冬日的树林中,树枝上已挂上了霜,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胡腾和窦辅在树木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前进。他们的脚步轻盈,尽量避开那些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每走一段距离,胡腾都会停下来,用树枝扫去他们留下的脚印,以防追踪。 夜幕降临,冬日的夜空显得格外清澈,繁星点点。胡腾和窦辅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生起了小小的篝火,火光映照着他们冻得发僵的脸庞。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简单的干粮,喝着热汤,暖和着身体。 途经许昌时,胡腾和窦辅远远地便望见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许昌的城墙如同巍峨的山峦,屹立在平原之上,其上雉堞林立,显得坚不可摧。城墙之上,守备士兵身着铁甲,手持利刃,步伐坚定地在城头巡逻,他们的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动向。 城门处,更是戒备森严,巨大的城门在日落时分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城门两侧,守卫的士兵数量明显增多,他们手持长矛,面容严肃,对每一个试图进入城中的行人进行仔细地盘查。城门口还架设着用来投射的弩车,一旦有敌情,便能迅速作出反应。 胡腾站在远处的小丘上,观察着这一切。他深知,一旦进入许昌城中,便可能遭遇官府的严密搜捕,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胡腾紧握着窦辅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夜幕缓缓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胡腾和窦辅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出发。他们避开大道,沿着田间小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向许昌城的边缘靠近。 在月光的照耀下,许昌城的轮廓显得更加雄伟。胡腾和窦辅紧贴着城墙,尽量保持安静,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们绕过城池的北角,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树林,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遮掩。 然而,他们刚在一棵大树下坐下,胡腾正从包裹中取出干粮,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胡腾立刻警觉起来,迅速熄灭了刚刚点燃的火堆,带着窦辅躲进了树丛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身着官服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显然,这是一支追捕他们的官军。胡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抱住窦辅,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官军在树林外停了下来,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胡腾屏住呼吸,只听见领头的官员下令:“就是这片树林,分头搜捕,他们跑不远!” 眼看着官军就要进入树林,胡腾知道他们必须立刻行动。他果断地决定采取险招,带着窦辅悄悄地向官军的方向移动,准备在他们分散搜捕时,从官军的背后突围。 就在他们即将被发现的紧急关头,一个意外的救兵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夜枭从天而降,发出尖锐的叫声,吸引了所有官军的注意力。众人惊慌失措,以为这是不祥之兆,纷纷退回到了马匹旁边。 趁着这个机会,胡腾抱起窦辅,以最快的速度从官军后方冲出了包围圈,消失在夜色中。他们跑了好一阵子,直到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在一处隐蔽的岩洞中停下休息。 经过一连串的艰辛旅程,两人终于抵达了豫州郡的边界。一条名为汝水的河流横亘在他们面前。汝水宽阔,水势平缓,河面上偶尔有几只渔船划过,荡起层层涟漪,显得格外宁静。河岸两侧是茂密的芦苇丛,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胡腾的目光在河面上来回扫视,最终在一处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渡口。这个渡口简陋而隐蔽,正是他们逃生的绝佳选择。他们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乘上小船,胡腾用桨轻轻划动水面,小船悄无声息地滑行在河面上,仿佛怕惊扰了河神的安宁。 渡过汝水的过程中,胡腾和窦辅都保持着沉默,他们的心跳似乎与船桨拨水的节奏同步。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洒下银色的光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河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终于,他们抵达了对岸。荆州郡的城墙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朦胧而神秘。城墙上的箭楼和瞭望台若隐若现,守城的士兵们或许正在梦乡中,对这两个夜渡者的到来一无所知。 胡腾轻轻地将小船拉上岸,深深地吸了一口河岸清新的空气。他知道,尽管已经渡过了汝水,但他们的旅程还远未结束。荆州郡内可能还有更多的未知和危险等待着他们,但他已经习惯了在逆境中前行,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将继续旅程,直到找到最终的安宁之地。 就在胡腾经过一片开阔地时,远处传来了喧嚣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胡腾抬头望去,只见一队浩荡的商队正缓缓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这支商队与众不同,队伍中央竟然有几头巨大的大象,这些庞然大物身上披着华丽的装饰,即使在夜间也格外引人注目。大象的背上搭着精致的象舆,显然是供贵人乘坐的。胡腾意识到,这些大象是要送往洛阳,献给皇帝的贡品。 商队浩浩荡荡,大象们被驯象人牵引着,缓慢地行进在狭窄的山路上。胡腾带着窦辅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观察着这支队伍。他知道,一旦被发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他们准备等队伍过去后再继续前行时,突然,一只年幼的小象因为受到惊吓而挣脱了驯象人的控制,朝着胡腾和窦辅藏身的方向狂奔而来。小象的叫声引来了队伍的注意,驯象人和士兵们立刻朝这边追来。 胡腾眼见无法躲避,便抱起窦辅,迅速跃出灌木丛,沿着山路奔跑。小象似乎对他们并不感兴趣,只是一路向前冲去。胡腾利用这个机会,尽量与追兵拉开距离。 然而,山路崎岖,胡腾抱着窦辅跑得并不快。就在他们即将被追兵赶上时,胡腾看到了前方的一个山洞,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希望能在里面暂时躲避。 山洞昏暗而深邃,胡腾小心地将窦辅放在地上,自己则守在洞口,准备应对可能追来的追兵。幸运的是,小象在山洞附近停了下来,驯象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重新控制住。追兵们并没有继续深入搜索,只是在洞口附近张望了一番,便回去报告情况了。 胡腾和窦辅在山洞中静静地等待,直到确定队伍已经远去,他们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窦辅年幼,对刚才的惊险一幕并不完全理解,只是紧紧地抱着胡腾,小脸上满是依赖。 胡腾心中暗自庆幸,这一次的偶遇虽然惊心动魄,但他们总算是安全度过了。他抱着窦辅,继续踏上前往荆州郡的路。 第十七章 襄阳郡 胡腾离开豫州郡的那一天,天空如同被一块巨大的铅板覆盖,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寒风凛冽,像无数锋利的刀片,切割着裸露的肌肤,让人不禁缩紧了身体。他的心中充满了紧迫感,希望能够在大雪降临前赶到下一个城镇,以免在路上遭遇不测。然而,天意似乎总爱与人为难,就在他刚刚踏上前往荆州郡的官道不久,天空便开始飘起了雪花。 起初,雪花只是零星地飘落,像是天空在轻轻地撒下一些银色的点缀,给这灰暗的世界增添了一丝神秘的光泽。胡腾抬头望天,那飘落的雪花仿佛是天空的低语,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化。他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旅者,他知道这可能是暴风雪的前奏。他紧了紧抱着窦辅的披风,想要为这个年幼的孩子提供更多的温暖和保护。 胡腾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的内心充满了焦虑。他明白,一旦大雪封路,他们的逃亡计划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窦辅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小脸埋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不时地偷瞥着飘落的雪花。胡腾没有时间欣赏雪的美丽,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前方的路上,放在了如何在这恶劣的天气中,带着窦辅安全抵达目的地。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但他没有退缩,因为他知道,背后是追兵,前方则是希望。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天空中的雪花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狂风像是失去了束缚的野兽,在天地间肆虐,卷起地面的雪花,形成了一阵阵白色的旋涡,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其中。胡腾的身影在这场风雪的侵袭下逐渐模糊,原本清晰可见的官道如今已是界限模糊,难以辨认。 不久,大雪如同倾盆而下,铺天盖地,遮蔽了整个世界。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覆盖,纯净而寂静。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胡腾的眉毛上,转瞬间便融化成冰凉的水滴,他不得不频繁地擦拭眼睛,以保持那一线微弱的视线清晰。窦辅被紧紧包裹在温暖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看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欣赏一场出自造化的神奇表演。 路边的树木在积雪的重压下,纷纷弯下了枝头,它们像是古老的守护者,在这场风雪中默默承受着。偶尔,有树枝无法承受积雪的重量,发出一声脆响后断裂,那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显得格外清晰,提醒着胡腾和窦辅,大自然的威力不容小觑。 胡腾每呼出一口热气,都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色的雾气,他不得不低着头,缩着脖子,顶风冒雪艰难前行。他的脚步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印记,但很快,这些印记就被新落的雪花无情覆盖,仿佛从未有人经过。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胡腾和窦辅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忘。寒风如刀割般刺骨,胡腾的手脚在寒冷中逐渐变得麻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在这片风雪的荒野中,停下来意味着可能永远无法再次出发。他紧咬牙关,继续向前,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保护好窦辅,带他到达安全的彼岸。 在风雪的撕扯中,胡腾带着窦辅艰难地攀爬着一座山丘的崎岖山路。他的目标是翻越这座天然屏障,到达荆州郡城的边缘。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摸到山顶的希望时,一阵比先前更为强烈的震动突然从山体深处传来,伴随着低沉而恐怖的轰鸣声,山体的宁静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胡腾抬头望去,只见山顶的积雪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猛然推动,开始迅速地向下滑落,形成了一道势不可挡的巨大白色洪流。雪崩的规模之大,超出了他的任何想象,仿佛整座山都在向他们倾倒而来,要将他们吞噬在无尽的雪海之中。 “快跑,窦辅!”胡腾的喊声在风雪中显得微不足道,但他还是一把拉起窦辅冰冷的手,拼命地向山下跑去。他们的脚步在雪地上踢起一片片雪花,但雪崩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转眼间,那股白色的死亡洪流已经冲到了他们的身后,仿佛是一只巨兽张开了大口。 胡腾眼见前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出地面,仿佛是大自然在绝望中给予的一线生机。他毫不犹豫地拉着窦辅冲向那里,希望这块坚固的岩石能够成为他们生命的庇护所。他们在雪崩抵达前的一刹那,躲到了岩石的背面,紧紧抱在一起。 瞬间,世界仿佛变成了地狱。雪崩带来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天地间最恐怖的怒吼。雪花和冰块在狂风中四处飞溅,如同利刃切割着一切。胡腾紧紧贴在岩石上,用双手护住头部,任由雪花打在身上,用后背死死替窦辅挡住飞溅的雪块。冰块撞击着岩石,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在为他们的命运敲响丧钟。 漫长的片刻过后,那恐怖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消失在风雪的呼啸中。胡腾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原本的山路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周围一片狼藉,仿佛是末日后的景象。他们幸运地躲过了雪崩的直接冲击,但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完全阻断,他们的逃亡之路变得更加艰难。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胡腾的声音颤抖着,眼中闪烁着恐惧和不敢置信。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窦辅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坚定。他知道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路线,否则一旦官府的追兵赶到,他们将无处可逃。 雪崩过后,原本清晰的小径和那些曾经作为路标的大树、岩石,都已在这场自然的力量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胡腾和窦辅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四周是茫茫的雪原,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们只能依靠太阳那微弱的光芒和胡腾对这片山地的模糊记忆来寻找方向。太阳仿佛成了他们唯一的指南针,但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山坡上,连太阳的光线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胡腾尽力回忆着他们之前的路线,但雪崩的破坏力超出了他的预料,记忆中的每一条小道、每一个转弯,现在都无法辨认。 他们在雪地中艰难行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因为在这片看似平坦的雪地下,可能隐藏着深不见底的裂缝、被雪覆盖的岩石或者松动的土壤,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次落脚都可能引发新的雪崩或者使他们陷入无法自救的境地。 胡腾走在前面,用木棍试探着雪地的坚实程度,窦辅则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两人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渺小。他们不时地停下来,观察四周的环境,试图找到任何可以辨认的痕迹,但除了一片单调的白色,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暗,寒风呼啸,他们的体力也在逐渐消耗。胡腾知道,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避难所,他们就必死无疑。 随着夜幕的降临,胡腾和窦辅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他们已经在这片荒凉的雪原上跋涉了数个时辰,体力渐渐不支。突然,胡腾的脚下一滑,他感到自己正在迅速下沉,积雪下的地面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小心!”胡腾大喊,同时尽力稳住身体,但他的下半身已经陷入了积雪覆盖的裂缝中。窦辅惊恐地看着胡腾挣扎,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胡腾拼尽全力,用手抓住裂缝的边缘,但他的手指很快就冻得失去了知觉。他知道必须尽快脱身,否则将被这无情的雪地吞噬。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低沉咆哮声,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恐怖,仿佛在宣告着某个沉睡巨兽的觉醒。 “窦辅,快跑!别管我!”胡腾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窦辅却摇着头,不愿离开。 胡腾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将自己从裂缝中拉出。他解开身上的腰带,将其一端绑在裂缝边缘的一块突出岩石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岩石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痛苦的**。终于,在几次几乎要放弃的尝试后,他成功地将自己拉出了裂缝,但他的腿已经被冻到麻木,无法快速移动。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避难所,因为那低沉的咆哮声越来越近,那是一头冬眠中被惊醒的熊,饥饿和愤怒使它变得异常危险。在雪地的微光下,胡腾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孤立的大树,树上有一个巨大的树洞,或许可以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他们拼尽全力向大树奔去,身后的咆哮声如同催命的符咒,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刚刚爬上树洞,那头巨大的熊出现在了树下。熊用它那充满力量的爪子猛拍树干,似乎想要将他们从藏身之处逼出。 胡腾和窦辅紧紧抱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熊在树下徘徊了一段时间,似乎在寻找着上树的路。胡腾的心跳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他知道时间紧迫,他们不能在这棵树上坐以待毙。熊的耐心和力量是巨大的,它迟早会找到方法攀爬上来,或者绕过障碍找到他们。胡腾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扫视,寻找任何可以用来防御或逃脱的工具。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树洞的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干枯的树枝和树皮。这些干燥的植物在寒冷的气候中保存得相对完好,是点燃火焰的绝佳选择。胡腾小心翼翼地收集起这些宝贵的物资,动作轻柔而迅速,生怕惊动了树下的猛兽。 用随身携带的火石,胡腾一次又一次地摩擦,直到一星火光在黑暗中跳跃而出。他轻轻地吹着,直到火光蔓延开来,点燃了树枝和树皮。火光虽然微弱,但在夜幕的笼罩下,却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熊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它本能地后退了几步,眼中闪烁着疑惑和警惕。胡腾趁机大声呼喊,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回荡,希望火光和声音能够吓退这头猛兽。但熊并没有被彻底吓跑,它仍然在树下徘徊,对火光保持着一种既好奇又戒备的态度。 胡腾从口袋中取出肉干,远远地扔向熊的方向。熊迅速地跑去捡食。胡腾心中清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他必须想出一个更为彻底的办法来对付这头饥饿的野兽。 他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短剑上,以及离开洛阳时张猛送给他的那把长剑。这两把剑都是锋利无比的利器,现在,它们将变成他生存的最后希望。 胡腾示意窦辅留在树上,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爬下树,来到了裂缝旁。他仔细检查了裂缝的宽度,确认它足够宽,能够容纳熊的身体。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两把剑剑尖朝上,插入裂缝两侧的雪地中。为了确保剑能够稳固,他用周围的雪和泥土将剑柄固定住,只留下锋利的剑刃暴露在裂缝上方,形成了一个隐秘的陷阱。 为了让熊更容易上钩,胡腾在裂缝周围故意制造了一些混乱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这里挣扎过。他还在剑尖附近撒了一些血迹,这是他之前不小心割伤手指时留下的,希望能够进一步激发熊的捕猎本能。 一切准备就绪后,胡腾把窦辅从树上抱下来,躲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紧张地观察着。不久,熊闻到了血腥味,好奇地朝裂缝的方向走来。它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鼻子嗅着地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胡腾和窦辅紧张地藏在树后,他们的陷阱已经设好,但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刻。熊在尝到了肉干的味道后,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它开始用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似乎在寻找更多的食物,或者说是寻找它的猎物。 突然,熊站直了身体,它的鼻子指向了胡腾和窦辅藏身的方向。熊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了凶光,它低声咆哮着,露出了锋利的牙齿。熊迈开了沉重的步伐,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逼近。 胡腾和窦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熊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它猛地向前一冲,巨大的爪子挥向了空中,似乎想要将任何隐藏的敌人撕裂。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每一次挥击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熊来到了裂缝的边缘,它的注意力被胡腾故意制造的痕迹所吸引。它停了下来,用巨大的爪子扒开了雪层,想要找到隐藏在下面的猎物。熊的咆哮声变得更加狂暴,它开始用它的前肢猛烈地拍打地面,试图找到隐藏的人类。 胡腾知道他必须采取行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执行一个危险的计划:亲自现身引诱熊掉进裂缝。 胡腾从藏身之处走出,小心翼翼地绕到熊的前方,尽量不引起它的注意。他手里紧握着一根木棍,准备在必要时用来防御。他轻轻地跺脚,发出声响,引起了熊的注意。 熊抬起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眼中闪烁着好奇和警惕。胡腾故意做出挑衅的姿态,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同时慢慢地向后退,引导熊跟随他的脚步。 熊被胡腾的行为激怒,它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胆敢挑战它的人类所吸引。它站起身,发出低沉的咆哮,开始向胡腾移动。 胡腾保持着与熊的距离,一边后退,一边注意着脚下的地形。他知道裂缝的位置,他必须精确地引导熊到那里。他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恐惧。 就在熊越来越近的时候,胡腾加快了步伐,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裂缝的边缘。熊似乎被激怒到了极点,它加快了速度,想要抓住这个胆敢挑衅它的人类。 就在熊即将扑向胡腾的那一刻,胡腾一个敏捷地转身,跳到了一边,而熊则因为惯性继续向前冲去。它的前脚踏上了胡腾事先掩盖的雪层,巨大的体重压在了脆弱的雪层上,雪层瞬间崩塌。熊的爪子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但一切都太迟了。熊的身体随着下陷的雪块一起掉进了裂缝中。它的巨大身躯在狭窄的裂缝中挤压,剑刃无情地刺入了它的皮肉。 熊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它的痛苦和愤怒达到了顶点。它试图抽出自己的腿,但剑刃深深地嵌入了它的肉体,让它无法逃脱。熊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它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攻击周围的一切,树木被它的爪子撕扯得支离破碎,雪块被它的力量打得四处飞溅。 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那是痛苦和愤怒的混合。它的力量惊人,即使在绝望中,也在努力挣扎着想要逃脱。它的爪子猛烈地抓挠着裂缝的两侧,雪块和泥土被它刨得四处飞溅。每一次扭动都让插在它身体上的剑刃更深一分,鲜血顺着剑刃滴落,染红了周围的雪地。 胡腾站在安全的地方,紧紧盯着熊挣扎的身影。他的计划成功了,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必须确保熊无法逃脱。胡腾迅速地捡起附近的石头和树枝,将它们扔向裂缝中的熊,阻止它爬出来。 熊的挣扎逐渐变得无力,它的巨大身躯在裂缝中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鲜血从剑刃刺入的地方涌出,如同一条条红蛇在雪地上蜿蜒。熊的咆哮声越来越低沉,最终变成了一种微弱的**,在生命的边缘徘徊。 胡腾屏住呼吸,他们能感受到熊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熊的眼睛开始失去光泽,它的四肢无力地垂下,不再试图挣扎。剑刃深深嵌入它的体内,阻止了它最后的反抗。 随着时间的流逝,熊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浅。它的力量开始减弱,但仍然不死心。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用前肢将自己撑出裂缝,但剑刃如同死神的镰刀,牢牢地固定在了它的身体里。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熊的巨大身躯软了下来,它的呼吸渐渐微弱,最终停止了。它的头颅沉重地垂下,触到了冰冷的雪地。血液逐渐凝固,熊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它的毛发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最终,熊的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寒冷的风中,它的身体完全静止了。胡腾知道,这只曾经威猛的野兽现在已经是冰冷的尸体。死亡的寂静笼罩着这片雪地,只有他们微弱的呼吸声和雪花轻轻落下的声音。 胡腾站在裂缝边缘,深吸一口气,尽管这是一次必要的行动,但每一次的杀戮都让他感到沉重。确认熊已经不再构成威胁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两把剑从熊的身体中拔出,剑上沾满了鲜血,胡腾用雪仔细地清理剑身,直到剑上的鲜血被洗净,金属光泽重新显现,然后将它们收回鞘中。 随后,胡腾转向熊尸,意识到这是一头带着孩子的母熊。他想方设法挤出了一些母熊的奶,这是他对窦辅的责任,也是对这头母熊的一种补偿。 胡腾并没有看到小熊的身影,也许它已经躲藏起来,或者更糟糕的情况是,它已经不在了。他不想去寻找,带着一头小熊意味着更多的风险和负担。 挤完熊奶后,胡腾面对的是一项更艰巨的任务——剥熊皮。他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作为工作台,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刀沿着熊的腹部切开一道口子。他的动作熟练而谨慎,万一割破了熊胆或其他内脏,这张皮就废了。 随着刀刃的移动,熊皮逐渐被剥离。胡腾一边剥皮,一边小心地将其完整地取下。这张熊皮对于他来说不仅是一份宝贵的战利品,也是抵御严寒的重要物资。 剥皮完成后,胡腾将熊皮平铺在雪地上,用雪覆盖以保鲜,防止皮子干燥变形。然后,他转向熊肉。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新鲜的熊肉是难得的食物来源。 胡腾用剑切下了几大块熊肉,先将肉块表面的血迹和脂肪清理干净,然后在雪地上铺开一块干净的布,将熊肉放在上面,用石头压实,以挤出多余的血液。 随后,胡腾在附近找到了一些干燥的树枝,生起了火堆。他将熊肉穿在木棍上,架在火上慢慢烤干。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专注地翻转着肉块,确保每一块都能均匀受热。 当熊肉烤至半熟时,胡腾转向了那张雪地下的熊皮。他小心翼翼地挖出熊皮,抖落上面的雪花,然后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处理。他用刀子将熊皮内侧的残留脂肪和肉丝剔除干净,这是为了防止皮子在穿戴过程中变质。接着,他将熊皮在火堆旁翻烤,让火焰的温暖穿透皮毛,使其更加柔软。 处理完毕后,胡腾将熊皮裹在窦辅身上,从脚到头,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暖的熊皮覆盖。他知道窦辅的体力消耗极大,保暖是此时最重要的。熊皮的外层毛发朝外,能够有效抵御寒风,而内侧的柔软皮毛则紧贴窦辅的身体,提供温暖。胡腾还用绳索在窦辅的腰部和肩膀处轻轻固定,确保熊皮不会滑落。 窦辅在火堆旁渐渐恢复了生气,他的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红润。胡腾则是一边照顾着窦辅,一边保持着警惕,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的黑暗,确保没有野兽或其他潜在的危险接近。 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作响。胡腾熟练地将烤得金黄的熊肉从火堆上取下,用剑轻轻切开,肉片上的油脂滴落,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先将几片烤得较为柔软的肉递给窦辅,但很快意识到这些肉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粗糙。 胡腾用一块干净的布蘸取了一些熊奶,轻轻擦拭着窦辅的嘴唇,让他慢慢适应这股味道。窦辅开始时有些犹豫,但很快就接受了这股淡淡的甜味,开始小口地喝了起来。 胡腾看着窦辅喝下熊奶,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继续吃着烤熊肉,虽然口感粗糙,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一口都是对生命的坚持和尊重。 吃完后,胡腾仔细地用雪将火堆熄灭,确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随后,他帮助窦辅站起身,检查熊皮是否仍然包裹得严实,确保窦辅在接下来的跋涉中能够保持温暖。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但胡腾和窦辅没有时间休息。他们必须继续前进,寻找一个更加安全的避难所。胡腾抱着裹在熊皮里的窦辅,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跋涉。 胡腾带着窦辅跋涉了一整天后,夜幕降临,风雪并未有停歇的迹象。他深知,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扎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每一刻的拖延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最终,胡腾选择了在一处背风的斜坡下扎营,这里可以减少风雪的直接冲击。斜坡上方自然形成了一道屏障,能够有效地阻挡狂风带来的寒气和雪花。同时,这个位置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发生雪崩的危险区域。 胡腾还注意到了附近有一些较高的树木,它们能够提供额外的遮蔽,树枝上积压的雪层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起到隔绝寒冷的作用。这些树木成为了他们临时的盟友,为他们在荒野中提供了一丝慰藉。 在搭建帐篷时,胡腾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他用带来的布匹和树枝,尽可能地加固了帐篷的结构,确保它能够在恶劣的天气中保持稳定。但更重要的是,他决定利用那块巨大的熊皮来增加帐篷的保暖性。胡腾将熊皮平整地铺在帐篷的顶部和四周,使其紧密贴合帐篷的框架。熊皮的毛绒内侧朝外,有效地阻挡了寒风的侵袭,而皮面的外侧则抵御了雪水的渗透。这样一来,帐篷不仅更加坚固,还极大地提升了保暖性能。 他还在帐篷周围堆放了一层积雪,形成了一道简易的雪墙,这不仅能进一步抵御寒风,还能在必要时提供水源。 在帐篷内部,胡腾用干燥的草和树枝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以隔冷保温。他紧紧抱着窦辅,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小心地喂他吃了一些干粮,补充体力。胡腾还特意在帐篷内留出了通风口,以防止积雪堵塞导致两人窒息。 这一夜,风雪如同怒吼的猛兽,在黑暗中肆虐。寒风穿透了帐篷的缝隙,带走了仅有的温暖,让胡腾和窦辅感到刺骨的寒冷。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 相互取暖,耳边是风雪呼啸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无常与残酷。 帐篷外的世界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树枝被积雪压弯了腰,偶尔有承受不住的枝条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胡腾和窦辅的帐篷在风雪中摇摇欲坠,但他们没有放弃,用坚强的意志和相互的鼓励,一点点熬过了这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寒夜。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照亮了雪地时,风雪终于停歇。胡腾小心翼翼地掀开帐篷的一角,看到了那抹金色的阳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窦辅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他的眼中闪烁着生机。胡腾帮他穿好衣物,两人一起走出了帐篷。 踏着厚厚的积雪,胡腾继续踏上了前往荆州郡的旅程。他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坚定有力,只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足迹在雪地上延伸。 荆州郡在南阳郡的东南方,胡腾紧紧抱着窦辅,两人在风雪中艰难前行。随着他们一步步向南,冬日的寒意似乎开始消退,空气中的寒冷却渐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所取代。 胡腾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正在离开寒冷的北方,向着气候温和的荆州郡前进。每走一步,胡腾都能感觉到窦辅的身体逐渐放松,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虽然四周仍然是白茫茫的雪景,但阳光穿透云层的频率似乎增加了,给两人的心灵带来了希望的温暖。 “看来我们离荆州越来越近了,”胡腾鼓励着窦辅,同时也给自己打气,“这天气,真是越来越暖和了。小主人,等到了荆州,我们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窦辅在胡腾的怀抱中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胡腾和窦辅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步向荆州城进发。沿途,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官道,选择人迹罕至的小径,以免遇到巡逻的官兵或土匪。 他们在清晨出发,趁着夜色未完全退去,希望能减少被发现的风险。窦辅虽然年幼,但似乎也明白了形势的严峻,一路上紧紧跟随在胡腾身边,不言不语。他们只在必要的时候停下来休息,喝水,吃些简单的干粮。 经过数日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看到了荆州城的轮廓。城墙高大雄伟,城楼上飘扬的旗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明。胡腾心中涌起一股希望,同时也更加警惕,因为他们即将进入一个人口密集、监管更为严格的地方。 胡腾紧握着窦辅的小手,两人混在人群中,缓缓向城门走去。胡腾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他的眼神坚定,步履沉稳。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守卫的声音打断了胡腾的思绪。 “回官爷,小人是个猎户,进城卖点猎物。”胡腾用粗哑的声音回答,同时递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死兔。 守卫皱了皱眉,目光在胡腾和窦辅身上扫过。窦辅紧紧依偎在胡腾身边,熊皮大衣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兽。 “好了,快进去吧。”守卫最终放行了。 胡腾轻轻点头,带着窦辅快速穿过城门,像鱼儿入水一样汇进了熙熙攘攘的城中人群中。 第十八章 荆州郡 冬日的襄阳城,寒风凛冽,如刀割般刺骨,白雪皑皑,铺满了这座古老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汉水两岸,那平日里波光粼粼的江面,此刻也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静谧无声,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庄重。 城墙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与灰色的砖石相互映衬,使得这座历经风雨的城墙更加古朴苍凉。城垛上的积雪层层叠叠,像是老者头上的白发,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一片片雪花,在空中轻盈地舞动,最终又静静地落回到那厚重的城墙上。 广场中鼓楼上的巨鼓,平日里响起的激昂鼓声,如今在寒冷的空气中也变得低沉,每一声敲击都像是在诉说着冬日里的寂寞与坚守。 城内的街道上,鹅卵石铺就的路面被一层薄雪覆盖,显得有些湿滑。行人们裹着厚重的棉衣,有的棉衣上还绣着精美的花纹,颜色各异,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色彩。他们的头戴风帽,或是用粗布包裹,只露出一小部分脸庞,以保护耳朵和额头不受寒风的侵袭。每个人的脚步都显得有些沉重,他们的鞋袜已被雪水浸湿,走起路来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他们的呼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如同蒸汽般在眼前升腾,又迅速被寒风打散,与飘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气。街道两旁的店铺前,摊贩们用厚厚的麻布遮盖着货物,布料上结了一层霜,显得有些硬朗。摊贩们不时地拍打布料,让积聚的雪花落下,以免货物受潮。 在一处卖热豆粥的摊位前,铁锅中的粥沸腾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有行人驻足,摊贩迅速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豆粥递过去。行人接过,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温暖的液体流入喉咙,驱散了体内的寒气,让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街道上的孩子们则完全不顾寒冷,穿着厚实的衣物你追我赶,有的衣服上还沾着雪迹。不时地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嬉笑着扔向对方。他们的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欢声笑语在寒冷的街道上回荡。 孩子们跑过附近的酒肆,门前木制招牌在风雪中微微摇曳。酒肆内,火炉熊熊燃烧,火光跳跃着,将整个空间照得暖洋洋的。 围坐在火炉旁的酒客们,有的是身着皮裘的商贾,有的是衣衫褴褛的穷书生,还有的是刚从城外归来的旅人。他们或举杯独酌,或交头接耳,边喝酒边谈论着时事。酒客们的声音在温暖的空气中交织,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偶尔还会传出几声无奈的叹息。 “你听说了吗?北方的战事又起了,那些大官争权夺利,苦的总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一个中年男子摇头叹息,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 “唉,这世道,何时才能太平啊?”另一个老者接口道,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中流露出对未来的忧虑。 “哼,若是朝廷清明,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有年轻的士子愤慨道。 就在这时,酒肆的门被推开了,一阵寒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几人扭头,看到一个身披斗篷的陌生人走了进来。他抖落身上的雪花,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坚毅的脸庞,正是胡腾。他牵着裹在熊皮大衣里的窦辅,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酒肆的老板连忙迎了上去:“这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胡腾轻轻拍了拍窦辅的后背,安抚着孩子,然后对店主说:“给我随便上些热酒热食就行,麻烦给这孩子准备一些热乎的粥和清淡的小菜,在外面受了些风寒,需要吃些暖和的东西。若是有热牛乳更好。” 店主面露难色:“别的都好说,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小店也不是养牛的,热牛乳这种稀罕物实在不好找。” 胡腾见状,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两,放在桌上,轻声说道:“东家,我知道这热牛乳在冬日里不易得,这些银两权当是给您添麻烦的补偿。我一个林子里来的猎户,只想让孩子吃好喝好一点。” 酒肆老板看着桌上的银两,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位客官如此慷慨,他连忙摆手道:“客官误会了,既然您开了口,咱们自然是要尽力准备的。只是害怕这奶质不够好,怠慢了您。” 胡腾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只要能暖和孩子的身子就足够了。我们在此歇脚,已是叨扰,怎敢再有他求。” 店家道:“我浑家刚好生产不到三月,奶水还充足。若您不嫌弃,我就把这孩子抱到内室,让浑家喂喂他。人乳怎么说都比牛乳适口,这大冷天的,孩子喝了热奶,身子也会暖和一些。” 胡腾闻言,立刻起身致谢:“东家如此慷慨,在下感激不尽。既是如此,那就麻烦令夫人了。我们父子在此也是暂歇,我不会照顾人,这孩子这一路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能遇到东家这样的好人,实属幸运。” 酒肆老板轻轻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谨慎,他小心翼翼地将窦辅从胡腾身边抱起,缓缓地朝酒肆的内室走去。胡腾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默默感激店家的细心与体贴。 不久,伙计手脚麻利地将胡腾点的热酒和几样热菜端上了桌。胡腾确实已经饿得不行,他顾不得许多,拿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热腾腾的饭菜下肚,不仅驱散了体内的寒气,也让他疲惫的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他吃得干干净净,将碗碟轻轻推开,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店家将窦辅重新抱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酒肆的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一阵刺骨的寒风伴随着几个粗犷的高大身影涌入店内。这些人身穿皮甲,腰悬利刃,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们的步伐沉重,气势汹汹,一进门便将酒肆内的宁静气氛破坏殆尽。 酒肆内的客人们感受到这些人的不好惹,纷纷低下头,或是假装忙碌,或是悄悄地往角落里缩,尽量避免引起注意。那几个高大身影的目光在酒肆内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独自坐在角落里的胡腾身上。领头的一个壮汉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胡腾,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他迈开大步,直朝着胡腾走去,其余几人也紧跟其后,目光中透露出明显的敌意和好奇。 胡腾感受到气氛的紧张,但他尽量保持镇定。他缓缓站起身,面向朝他走来的壮汉,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但双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 “几位兄弟,有何指教?”胡腾若无其事问道。 领头的壮汉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胡腾,从鼻腔中发出轻蔑的哼声:“我们是本地的地保。看你这一身打扮,衣裳虽然破破烂烂,可都是上好的料子,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这襄阳城虽然大,但本地人我们基本上都认得,你这张脸孔可是新鲜得很,口音也不是本地的。说不定,你是个逃犯,而且是朝廷通缉的那种大人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腰间的刀柄,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周围的壮汉们也跟着领头者的目光,审视着胡腾,他们的眼神中既有警惕也有贪婪。 “你这样的公子哥儿,若是真被朝廷通缉,那身上的财物肯定不少。”领头的壮汉继续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我们兄弟几个虽然不是官府的人,但抓个逃犯也是为民除害。你若是聪明,就乖乖地跟我们走一趟,省得在这里浪费时间,伤了和气。” 胡腾听得出,这些人的话中带着威胁,但也透露出他们并不确定自己的身份。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应对,一旦露出破绽,恐怕今天就难以脱身。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这位兄台,你误会了。我确实不是本地人,但也不是什么逃犯。我是个行商,从洛阳来到襄阳城,原是有些生意上的事。衣裳嘛,确实有些破旧,那是因为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所致,并非如你所言,是朝廷通缉的大人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壮汉,接着说道:“至于你们说的财物,我确实有些,但那都是辛苦赚来的血汗钱,用来养家糊口。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法之财,又怎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露白?” 胡腾的话让壮汉们微微一愣,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相信这个陌生人。胡腾趁机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各位兄弟,如果我的到来给你们带来了不便,我在此表示歉意。这些铜钱,权当是我请各位喝一杯,算是赔个不是。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你打发要饭花子呐,几个钱就想走?”其中一名壮汉叫道,“一个行商还配两把宝剑,一看就有古怪,要走也得把这剑留下!” 胡腾面不改色,他早已料到这些壮汉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剑柄,语气坚定地说:“这位兄弟,剑是防身之物,在这乱世之中,不带些家伙怎么行?这两把剑跟了我多年,就如同我的手足,若是留下,岂不是让我成了废人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那名壮汉,继续说道:“再者,这两把剑并非寻常之物,确实有些价值,但它们是我行走江湖的凭证,也是我对故人的念想。若是在下真的将剑留下,恐怕日后在江湖上也无法立足。各位若是真的需要,我身上还有些银两,虽不多,但或许能解各位一时的燃眉之急。” 胡腾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些银两放在桌上,声音更加诚恳:“我初来乍到,不想与人结怨。这些银两,就当是给各位兄弟的一点茶水钱。若是各位还不满意,我愿与各位到官府理论,看看谁才是真正该留下剑的人。” 胡腾主动提出到官府理论,也是对壮汉们的一种试探,看他们是否真的敢在官府面前闹事。壮汉们面面相觑,他们本就是些街面上的混混,若是真的闹到官府,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头领冷笑一声:“虚张声势,劝你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免得在这里伤了和气。” 胡腾听出了这人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他扫了一眼四周,酒肆的客人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伙计紧张地看着这边,显然不敢插手。 “如果我拒绝呢?”胡腾语气坚定地说。 头领脸色一沉,猛地伸手去抓胡腾的衣领,但胡腾早有准备,迅速侧身躲开,同时出手如电,抓住头领的手腕用力一扭,那头领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 其他几个壮汉见状,纷纷拔出腰间的刀剑,准备围攻胡腾。酒肆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其他客人见状纷纷躲避,有的甚至已经逃出了酒肆,一场激烈的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胡腾抓着头领,言语上继续示弱:“各位,我真的不想惹事,但若是逼不得已,我也只能自卫。”然而,他的力气却加大了几分,逼得头领的脸色由红变紫,显然是痛苦至极。 “停!”头领终于忍受不住,大声喊道,“停手,我们走!”他向其他壮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收起武器。 胡腾缓缓松开了手,但他的目光仍旧锐利地盯着众人,以防他们有进一步的举动。头领揉着手腕,恶狠狠地瞪了胡腾一眼,然后带着手下们灰溜溜地离开了酒肆。 酒肆内的气氛渐渐缓和,胡腾则回到了座位上,继续静静地等待着窦辅。他知道,这次的冲突虽然暂时平息,但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平静了。他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尽快查明,到底是谁在暗中对他下手。 不一会儿,老板娘抱着孩子和老板一起出来了,孩子在她怀里安静地睡着,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润。老板娘轻声说道:“这孩子真是乖巧,在我怀里就不哭了。” 胡腾坐在桌边,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们肯定也听到了先前自己与那伙人的冲突,但故作不知,这种不言而喻的智慧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他抬头看向老板夫妻,只见他们依旧忙碌着,手法熟练地擦拭着桌椅,收拾着碗碟,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胡腾心中暗自庆幸,这样的老板不仅聪明,而且深谙生存之道,在这乱世之中,能够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实属不易。 胡腾站起身,走到老板娘身边,低声说道:“东家,谢谢你的沉默和理解。今天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他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这点银子,算是补偿刚才的打扰,也感谢你的热酒热菜。” 老板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胡腾,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客官客气了,这银子我收下了,但不是为了刚才的事。在这襄阳城,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客官看起来不是普通人,这世道艰难,行事还需谨慎。若是不嫌弃,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来。” 胡腾点了点头,对老板娘的提醒心中感激,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引起了注意,不宜久留。他转身回到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剑,轻轻拍了拍窦辅的肩膀,准备离开酒肆,继续他们的旅程。 在离开之前,胡腾再次向老板和老板娘投去感激的目光,而后带着窦辅,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总会有像这样善良的人在,这也让他在乱世中多了一份坚持和希望。 胡腾来到城门处,远远望见守城的士兵们披着厚重的皮甲,上面沾满了雪花,显得更加沉重。他们手持长矛,眼神坚定而警惕,笔直地站着,仿佛雕塑一般。胡须和眉毛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花,随着他们的呼吸,偶尔有水汽凝结成霜,随即又被寒风带走。 城门下的雪地上,车辙和马蹄印交织在一起,运送粮食的商队,传递消息的驿卒,归乡的旅人,都在这城门下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城门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匾额,上面刻着“襄阳”两个大字,字迹在风雪中愈发显得苍劲有力。城门两旁,摆放着威风凛凛的石狮。 胡腾从城门处缓步走出,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城外。他的目光被远处的树林所吸引,枝头挂满了白雪。偶尔,有几只耐寒的鸟儿从树枝上腾空而起,清脆的鸣叫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划破了长空的寂静,给这寂静的冬日增添了一丝生机。 他继续前行,来到田野间。原本金黄的麦田和翠绿的菜地,如今都被大雪覆盖,一片洁白。只有那一排排整齐的篱笆,在雪地的映衬下若隐若现,勾勒出田地的轮廓。农民们早已回到家中,围坐在火塘边,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闲暇时光。胡腾想象着屋内温暖的火光和欢声笑语,心中涌起一丝羡慕。 走到汉水边,胡腾看到船只减少了出行,只有几艘渔船在冰面上凿洞捕鱼。河岸边的柳树挂满了晶莹的冰凌,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响声。他凝视着结冰的河面,心中盘算着如何南下到荆州。 要想南下,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渡过汉水。他沿着河岸寻找,希望能找到一艘愿意冒险的船只,或者是能够协助他渡河的渔夫。经过一番打听,他得知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渔夫,经常在冰面上捕鱼,对汉水的习性了如指掌。 胡腾找到了这位老渔夫,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老渔夫一开始犹豫不决,但在胡腾的诚恳请求下,终于答应帮助他。他们商定,第二天一早,趁着冰面还未结得更厚,利用渔船在冰面上凿出一条水道,冒险南下。 夜幕降临,胡腾在老渔夫的家中借宿了一晚。他望着窗外的雪景,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明天能够顺利渡过汉水,到达荆州。 但外面的风雪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他躺在床上,耳边是风声和雪粒敲打窗棂的声音,心中不禁担忧明天的行程。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胡腾早早地起床,走到屋外查看天气。只见天空依旧阴沉,雪花虽然小了些,但风势依旧猛烈。他来到河边,只见河面上一片白茫茫,冰层冻得更厚了。 老渔夫也起了个大早,他看着河面,皱起了眉头。他转身对胡腾说:“后生,今天这天气,过河怕是不容易。冰层厚,风又大,我这艘船肯定是不能用的。” 胡腾心中一紧,但他还没有放弃希望,拱手问道:“老伯,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我必须尽快赶到荆州。” 老渔夫沉思了一会儿,指了指远处:“你看,那边有个浅滩,现在这冰冻的应该够厚了,咱们或许能从那里走过去。但是也不一定保险,万一冰层破裂,咱俩谁掉河里都不好救,何况你还带着个小娃娃。” 胡腾点了点头,他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还是请老伯带路,我们小心一些。” 胡腾整理好行囊,将窦辅牢牢背在身后,等老渔夫拿出一条粗绳索,将一端牢牢绑在他的腰间,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两人小心踏上了冰面。 胡腾手持长剑,目光如炬,他轻轻敲击着冰面,试探着冰层的厚度和稳定性。长矛尖头与冰面接触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河面上回荡。老渔夫紧随其后,他用一根结实的木棍在前面探路,木棍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两人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跨过裂缝,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行至河中央时,一阵强风突然吹过,胡腾和老渔夫感受到了冰面的摇晃,他们赶紧趴在冰面上,紧紧抓住冰面,等待着风势的减弱,以降低被风吹走的危险。这一刻,他们仿佛与冰面融为一体,心跳声在耳边回响,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安全过河时,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冰面在他们脚下出现了裂缝。胡腾反应迅速,将长剑猛地插入冰面,稳住身体,阻止了裂缝的进一步扩大。老渔夫则用尽全力拉紧绳索,两人的力量在这一刻紧密相连,慢慢地退回到坚实的冰面上。 就在这时,胡腾敏锐地察觉到河对岸有几个身影在悄悄接近,显然是追踪他的人。他心中一紧,知道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才能甩掉这些尾巴。他低声对老渔夫说:“老伯,有人在追我们,我不想拖累你,你先走吧。” 老渔夫面露不满,摇了摇头,低声回应道:“你这后生说哪里的话?咱们一起过来的河,哪能说走就走。我虽然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跑船什么没见过。我愿意带你过河,就是看你大冬天的都没把这孩子丢下,想来不是坏人,追你的那些人不是好东西,咱们一起想办法,把他们甩掉就是。” 胡腾见老渔夫如此坚定,心中感动,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踩在冰面上,同时留意着追踪者的动向。在离岸边不远处,他找到了一片一触即破的薄冰区,故意在冰面上用力踩了几下,留下了一些明显的脚印,有时脚印很深,有时又很浅,给人一种速度不一的错觉。他又用长剑在冰面上划出一些浅浅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即将破裂的裂缝,还在一些真正的裂缝附近撒上薄薄的积雪,掩盖了真正的裂缝。 在经过一处较大的裂缝时,胡腾和老渔夫合力在裂缝附近制造了一些隐蔽的陷阱。他们用树枝和雪覆盖住冰面,使得陷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胡腾心中冷笑,这些追踪者如果急于追击,很可能会自食其果。 在艰难地跨过最后一道裂缝后,他们终于踏上了对岸的雪地。胡腾和老渔夫相视一笑,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他们成功地渡过了汉水,尽管过程惊心动魄,但终究是安全抵达。胡腾望着闪着冰雪之光的河面,心中对老渔夫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转身面向老渔夫,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老伯,若非您仗义相助,胡腾今日恐怕难以脱身。此恩此情,我必铭记在心。现在,我必须赶往荆州,不能再耽搁。请您务必小心,安全回家。” 老渔夫拍了拍胡腾的肩膀,微笑着说:“你这后生是个有胆有识的好汉。我这条老命能帮到你,也是缘分。你放心去吧,我会沿着河岸走,避开大道,悄悄返回襄阳。你也要多加小心,祝你一路顺风。” 两人再次握手告别,胡腾转身疾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地的尽头。 与此同时,追踪者们终于小心翼翼地跨过了冰面,来到了对岸。他们发现了胡腾和老渔夫的脚印,但脚印在一片混乱后突然消失。领头的人焦急地四处张望,决定沿着河岸继续追踪。然而,就在他们经过一处看似稳固的冰面时,突然听到了一声脆响,冰面在他们脚下裂开。 领头的追踪者反应不及,直接掉进了裂缝中,冰冷的水立刻将他淹没。其他追踪者试图拉他上来,但冰面继续破裂,更多的人掉进了水中。他们挣扎着,呼喊着,但冰水无情,很快将他们全部吞没。 老渔夫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和胡腾能够平安脱身。他默默地祈祷,希望胡腾能够顺利完成他的使命,同时也为那些追踪者感到一丝惋惜。随后,他沿着河岸的小路,悄无声息地返回了襄阳。 夜色渐深,老渔夫的身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而此时,河边的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就在老渔夫离去不久,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水中升起,他的动作艰难而谨慎,生怕再次引起冰面的破裂。这人正是石异,胡腾先前在伏牛山中救下的年轻人。 石异的反应比其他人快了一拍,他在冰面开始崩塌的刹那,猛地向前一跃,尽可能地远离了裂缝的中心。他的双手疯狂地抓向坚实的冰面,指甲在冰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他的身体大部分落在了边缘的冰块上,而双腿却已经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 冰水像无数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皮肤,石异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上半身拖出了水面。他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可以抓握的冰缘。终于,他的手抠住了一块凸起的冰岩,他紧紧地抓住,就像抓住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一的脚在水下胡乱地踢蹬,试图找到可以支撑的冰面。他的心跳在耳边如鼓声般剧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肺。他不敢放松,他知道一旦松手,就会被冰水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十一终于找到了一处稍微稳固的冰面,他用力一蹬,身体向前滑去,终于整个人趴在了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颤抖不止,但他的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艰难地翻转身体,小心翼翼地爬行,避免再次触动脆弱的冰面。石异的每一步都异常小心,他的身体几乎贴在了冰面上,尽可能地分散体重。他几乎是爬行着离开了冰面,直到他确信自己已经远离了危险。当他终于爬到岸边,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湿透了,他的身体几乎冻僵,嘴唇发紫,牙齿打颤。他环顾四周,只见夜色茫茫,河岸上空无一人,连老渔夫离开时的脚步声也早已消失在风中。 石异躺在雪地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议着冰冷的折磨。他的双腿冻得发紫,几乎失去了知觉。脑海中回荡着冰面破裂的巨响和同伴们绝望的呼喊,但他如何幸存的,却是一片模糊。生存的本能让他忽略了一切痛苦,只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回响:活下去。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每一寸血肉都在抗拒。石异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是曹节派来追杀胡腾的杀手,但最终,却是胡腾救了他的命。现在,他的同伴们都死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石异想起了曹节的冷酷和残忍,那个权倾一时的宦官,不会容忍失败。他知道自己无法回到洛阳向曹节复命,结局只会是死亡。他也厌倦了作为宦官的生活,那种被剥夺了尊严和自由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胡腾离开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他决定不再为曹节卖命,也不再作为宦官而活。他要找到一个远离洛阳的地方,或许可以隐姓埋名,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他想要自由,想要尊严,想要摆脱那个充满阴谋和杀戮的世界。他要放弃过去的生活,他要为自己选择一条新的道路。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摆脱过去的阴影,但石异知道,他必须尝试。他已经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他将继续前行,即使艰难,也要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他对自己说:“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第十九章 长沙郡 荆州城,这座雄踞长江中游的咽喉要地,自古以来便是南北交通的枢纽,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城内外的道路上,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从中原而来的商队,带来了精良的铁器、华丽的丝绸;而从江南启程的商船,则运来了清香四溢的茶叶、精美绝伦的瓷器;更有从巴蜀之地而来的商贾,他们携来的锦缎光泽耀眼,药材种类繁多,为这座城市的繁荣添砖加瓦。 然而,正如夜幕下的阴影伴随着光明,荆州城的繁华背后,也隐藏着深深的忧虑和不安。官府的征税吏如同阴云般不时笼罩在街头巷尾,他们的到来总是让百姓们的心情沉重。这些征税吏的态度往往傲慢而强硬,他们的身影一经出现,便伴随着百姓的抱怨和无奈。沉重的税赋如同吸血的蚂蟥,紧紧附着在普通百姓的身上,让许多家庭的生计变得愈发艰难,甚至有些人家中已是无米之炊。 城中的豪门大户则紧闭着朱红色的大门,高耸的府墙之内,似乎是一片宁静祥和之地。然而,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涌动。这些豪门大户在私下里积极地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武装力量,加固府邸的防御,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准备,以确保自己在权力斗争中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在繁华街道的角落里,偶尔可以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或是因连年战乱而失去家园的难民,或是因官府重税和地主剥削而被迫离乡背井的农民。他们的存在,如同城市的伤疤,提醒着人们,即使在这座看似繁华的城市中,也有不幸和贫困在角落里默默蔓延。这些乞丐的眼神空洞,面容憔悴,他们在寒风中颤抖,伸出乞求的双手,希望路人能施舍一点残羹冷炙。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酒楼茶肆中,达官贵人们依旧醉生梦死,享受着奢华的生活,对街头乞丐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的欢声笑语,与乞丐的哀求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凸显了这座城市的矛盾和割裂。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寒风开始肆虐,带走了白日里最后一丝温暖。荆州城的居民们纷纷加快了步伐,回到各自的家中。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将寒冷阻隔在外。屋内,火塘的火焰跳跃着,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家人们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团聚和温馨。 城内的守军则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景象。他们加强了城防,城墙上的士兵们身着盔甲,手持兵器,时刻保持警惕。他们的目光如同猎鹰般锐利,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动静。夜幕降临,巡逻的队伍更加频繁,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来回移动,照亮了城墙的每一个角落。 城墙之上,箭塔林立,宛如一只只巨兽蹲伏在夜色中,随时准备向敌人发起攻击。城外的护城河经过精心疏浚,河水深且宽,水面在夜风中泛起层层涟漪,反映出城墙上的灯火,显得格外幽深。这座城市的每一砖每一瓦,都仿佛在诉说着备战的状态,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胡腾穿行在城中,他能感觉到这种气氛,心中也明白,这座城池虽然坚固,但并非他的久留之地。他手中握着坤舆图,心中盘算着前往长沙的路线。图上标注了荆州到长沙沿途经过的地点,大部分路段都还算安全,但洞庭湖却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 洞庭湖广阔无垠,水面上时有盗贼出没,想要安全通过并非易事。胡腾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的湖面,他想到,若是能找到一位熟悉湖面情况的老船夫,或许可以避开盗贼的视线,悄然渡过洞庭湖。 胡腾决定在城中的码头附近寻找线索,他相信那里一定有经验丰富的船夫。他打算在第二天一早便开始行动,希望能尽快找到合适的船只和船夫,以免夜长梦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窦辅还沉浸在睡梦中,胡腾加快了步伐,带着他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荆州城外的码头,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在晨光熹微中缓缓展开。天色尚未完全破晓,但码头上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船只密布在码头两侧,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如同巨兽般载满了来自各地的货物,沉甸甸地压低了吃水深度;有的则是轻巧的空船,等待着新的装载,准备扬帆远航。 装卸货物的声音昼夜不停,混杂着长江的波涛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码头旋律。粗重的号子声、货物的碰撞声、绳索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码头的古老故事。长江水面上,帆影点点,仿佛是天上的星辰不甘寂寞,纷纷落入人间,与这些勤劳的船只共舞。大小船只在这宽阔的江面上穿梭不息,有的顺流而下,借助江水的力量,飞速前行;有的逆流而上,勇敢地与波涛抗争,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划破了晨曦的宁静。 码头上,船工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那是一种古老而有力的旋律,充满了力量与节奏感。他们赤裸着上身,在灯光下忙碌着,毫不吝惜地展示自己讨生活的本钱,肌肉的线条在重物下显得更加分明。船工们用力地拉着绳索,将一箱箱货物小心翼翼地搬运上船,动作熟练而协调,每一下都用尽全力。汗水从他们坚实的身体上流下,如同晶莹的珠子,在晨光中闪烁,又被他们满不在乎地将汗水甩进身下的长江,仿佛那是他们对这条母亲河最真挚的敬意。 码头的边缘,小贩们早早地摆开了摊位,炊烟袅袅升起,各种早点和简易的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渔民们则整理着渔网,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他们的脸上带着期待,希望能有个好收成。 码头上商贾云集,指挥着工人们忙碌地搬运货物。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在高声指挥,有的手持算盘,在仔细清点着每一箱货物,确保无误。交易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繁荣的市井之歌。 孩子们在码头边嬉戏,他们的身影在忙碌的大人们之间穿梭,如同灵活的小鱼在河流中游弋。他们追逐着船只的尾巴,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帆影,讨论着哪艘船最大,哪艘船行驶得最快。他们的手中捡拾着掉落的货物,有的像发现了宝贝一样欢呼雀跃,有的则互相比较着谁找到的更大、更奇特。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如同银铃般在码头间回荡,给这片繁忙的码头增添了几分生机和欢乐。 不远处,一些孩子在江边嬉水,他们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踏入冰凉的江水中,试图用手中的网兜捕捞小鱼小虾。他们偶尔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与码头的繁忙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又和谐地融入了这幅生动的市井画卷之中。 胡腾站在码头的一角,目光穿梭在繁忙的人群和船只之间。他心中暗自庆幸,这样一个繁忙的码头,船只众多,无疑能为他寻找前往长沙的船只提供极大的便利。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决定在人群中寻找那位能带他安全渡过洞庭湖的老船夫。据襄阳的老渔夫说,这位老船夫经验丰富,对洞庭湖的水域了如指掌,而且为人正直,是许多旅人渡湖的首选。胡腾回忆着老渔夫对他这位老友的描述,那位老船夫不仅水性了得,而且对洞庭湖的每一片水域都了如指掌,仿佛他的血脉中流淌着洞庭湖的水。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以及那顶标志性的破旧斗笠,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手背上还有一道伤痕。有一次暴风雨中,是他们共同驾船,救下了几名落水的旅人,那一次,荆州老船夫手背上的伤痕就是因此留下的。 胡腾在人潮中穿梭,他的目光在每一个船夫的脸上扫过,寻找着那个未曾谋面的身影。他注意到一位老者正靠在码头边的木桩上,抽着旱烟,眼神平静地望着湖面。胡腾走近几步,发现这位老者的手上的确有着厚厚的老茧,手背上还有一道伤痕,他的脸上刻满了风霜,那顶斗笠虽然破旧,却显得格外亲切。 胡腾走上前去,礼貌地问候道:“老伯,可是渡湖的老船夫赵顺?我有一事相求,想要前往长沙,不知能否搭载我一程?”赵顺抬起眼,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锐利,这是长期在湖上生活的人特有的警觉。他审视了胡腾一番,然后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只要付得起船资,我这船便载得你。” 胡腾登上老船夫赵顺的船只,脚下的木板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他找到一处位置,静静地坐下,感受着船只的起伏。随着赵顺船桨的划动,船只缓缓离岸,洞庭湖的壮丽景色如同画卷一般,在胡腾的眼前逐渐展开。 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如一面巨大的银镜,将天空的碧蓝和云朵的洁白映射得分外清晰。湖面上的波纹轻轻荡漾,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地拨动着琴弦,发出悦耳的自然乐章。胡腾凝视着湖水,那波光仿佛能够洗涤心灵,让他暂时忘却了旅途的疲惫和心中的忧虑。 四周的群山环绕,如同忠诚的守护者,静静地注视着湖面。它们屹立千年,见证了洞庭湖的潮起潮落,岁月更迭。山峦起伏,层次分明,宛如一幅立体的画卷,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色彩和景致。远处的山峰被轻纱般的雾气笼罩,那雾气随风轻轻飘动,时聚时散,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诗意,让人不禁想象那云雾之中是否隐藏着仙宫琼楼。 近处的山丘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像是画家笔下的浓墨重彩,生机勃勃。那些树木,有的笔直挺拔,直指云霄;有的枝繁叶茂,宛如华盖;有的则弯曲盘旋,展示着生命的顽强。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给这片绿色的海洋增添了几分生动的气息。山丘上的小径蜿蜒曲折,似乎在诉说着山中隐士的故事,让人心生向往。 在这群山的环抱中,洞庭湖显得更加宁静和宽广。湖水与山色相映成趣,山的雄伟与湖的柔美完美融合,形成了一幅自然和谐的景象。胡腾坐在船上,眺望着这片山水,心中涌起一股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他仿佛能感受到山的脉搏和湖的呼吸,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冒险充满了期待和好奇。胡腾深吸一口气,湖面上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水草的清香,让他感到心旷神怡。他闭上眼睛,耳边是船桨拍打湖水的声音,与湖水轻拍船舷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湖面上,成群的水鸟在空中盘旋,它们或白或灰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鸣叫声此起彼伏,有的尖锐,有的低沉。偶尔,一条鱼儿不甘湖面的平静,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阳光照射下,水珠如同珍珠般闪耀,又悄然落下,回归湖水的怀抱。那鱼儿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涟漪荡漾,一圈圈扩散开来,留下了淡淡的波纹。 船只缓缓地经过一片片茂密的芦苇荡,那些芦苇高高低低,随风轻轻摇曳,仿佛一群绿色的舞者在向经过的旅人挥手致意。芦苇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低语,又像是歌声,在这宁静的湖面上回荡。芦苇荡中,偶尔露出的水道如同自然的迷宫,引导着船只前行。 在这片芦苇丛中,不时有小船出没,渔民们正在辛勤地劳作。渔民们手法熟练地收网,将一条条鱼儿从网中取出,扔进船舱,鱼儿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水花四溅。他们的动作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吆喝,那声音在芦苇荡中回荡,充满了力量和生命力。 天边,夕阳缓缓地沉入了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金黄。湖面上的波光在夕阳的余晖中变得柔和起来,波纹轻轻荡漾,仿佛在低语着一天即将结束的告别。船只在这如画般的水面上缓缓行驶,胡腾站在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被这洞庭湖的广阔胸怀所包容,融化在这片宁静的湖水之中。 船只渐行渐远,岸边的码头和人群变得越来越小,胡腾知道,他正在离开熟悉的土地,驶向未知的远方。但在这洞庭湖的怀抱中,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勇气,仿佛这片湖水能够给予他力量,去面对前方的挑战。 随着夜幕的降临,湖面上的风景换了一番景象。星星点点的渔火在远处闪烁,像是夜空中坠落的星辰,又像是湖面上浮动的萤火虫,为夜晚的洞庭湖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诗意。老船夫点燃了船头的油灯,一抹温暖的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馨,照亮了周围的水面,为夜航指引方向。 胡腾坐在船头,感受着洞庭湖夜晚的宁静与祥和。湖水在夜晚变得更为平静,只有偶尔的鱼跃和水鸟的叫声打破这份宁静。夜空中的星星清晰可见,它们似乎在向他眨眼,让他感到自己与宇宙的距离如此之近。船头的油灯摇曳着,投下跳动的光影,与湖面的波光相互辉映,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面。 胡腾站在船头,感叹道:“赵老,这洞庭湖的景色真是美得让人心醉,我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宁静之地。” 赵顺一边调整着船的方向,一边微笑着回应:“胡公子,这洞庭湖的美丽是看不腻的。每个时辰,每个季节,她都有不同的面貌。夕阳下的湖面,只是她万千风情中的一种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赵顺的眉头突然紧锁,他似乎在湖面上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迹象。“胡公子,你看那边,那是不是一条追踪我们的船只?” 胡腾顺着赵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湖面上,一条黑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似乎正迅速接近他们,其后还有数艘跟随。 “难道是……”胡腾的心中一紧。 “赵老,我们要加快速度,不能让他们追上。”胡腾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赵顺点了点头,用力划动着船桨,船只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急促的水痕。然而,那追踪的船只似乎并不打算放弃,距离越来越近。 “这怕是洞庭湖的水匪!胡公子,您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他们这样穷追不舍?”赵顺气喘吁吁地问道。 胡腾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不能再对赵顺有所隐瞒,于是将实情和盘托出:“赵老,我身上的确带着一件无比重要的事物,不是别的,正是我家主人窦武的孙子,窦辅。他只有两岁,却因为家族卷入朝廷的权力斗争而成了众矢之的。我必须将他安全带出洛阳,逃往桂林郡避难。” 赵顺停下了划桨的动作,震惊地看着胡腾,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一旦被追兵发现窦辅的身份,他们二人乃至窦辅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胡公子,你这是将我置于何地?”赵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 “赵老,我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但我也是别无选择。窦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无法坐视不理。而且,窦辅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不应该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胡腾恳切地说。 赵顺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船舱中熟睡的窦辅,那孩子天真无邪的面容让他的心软了下来。 “好吧,胡公子,既然你已经说了出来,我也不会坐视不管。我们一起想办法,先把这孩子安全送到长沙。但是,我们必须更加小心,一旦被追上,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赵顺坚定地说。 胡腾感激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赵顺的这一决定意味着他们将成为同一条船上的人,共同面对接下来的风雨。 湖面上波光粼粼,夜色如墨,胡腾和赵顺划着小舟,带着窦辅在洞庭湖上疾行,试图摆脱身后追兵。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划破夜空,直奔胡腾而来。胡腾迅速低头,箭矢擦过他的发梢,钉在了船舷上。 “他们动手了!”赵顺大声喊道,他用力一撑篙,船只拐进了一片浓密的芦苇丛中,试图甩掉追踪者。 “嗖嗖嗖!”突然间,三道寒光以品字形向正在划船的胡腾和赵顺飞来,箭矢精准地封锁了他们船只的前后左右,使得他们无处可逃。这是传说中的连珠三箭,一种需要极高技巧和熟练度的箭法,射手必须眼疾手快,巧妙地利用弓身残余的力量连续发射,非得多年苦练射术不可为之。 胡腾和赵顺眼见箭矢破空而来,瞬间反应过来。胡腾猛地一掌拍在船桨上,将小舟推向一边,赵顺则迅速蹲下身体,用力将船桨深深插入水中,借力使船身迅速转向。小舟在湖面上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仿佛一只灵活的鱼儿在水中穿梭。 “快低头!”胡腾大声警告,同时自己身体一矮,几乎贴在了船板上。赵顺也紧随其后,两人动作一致,小舟在他们的操控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连珠三箭。 箭矢“噗噗”地射入水中,激起了一片水花。胡腾和赵顺趁机用力划桨,小舟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快地逃离了危险区域。他们的心跳如鼓,但双手却稳定有力,一次又一次地将船桨推进湖水深处。 “赵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得想个法子!”胡腾边划船边对赵顺喊道,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赵顺瞥了一眼身后,只见水匪们的箭矢愈发密集,他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胡腾,我们得用计策,不能光是逃!”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擦着胡腾的耳边飞过,他感到一阵凉意,但脚下不敢稍停。他迅速改变方向,开始在小舟上施行之字形游弋。在他们完成第一次转向的瞬间,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紧擦着船尾飞过,惊险至极。 与此同时,赵顺则利用船桨挡开了一支飞向窦辅的箭矢,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在水中舞动的剑影。 胡腾和赵顺配合默契,他们在湖面上左冲右突,巧妙地规避着箭雨。胡腾对箭矢的轨迹预判得越来越精准,而赵顺对船桨的控制也愈发娴熟。虽然形势危急,但两人始终没有被箭矢击中。 眼见追兵的箭矢愈发紧迫,胡腾的眉头紧锁,他迅速从背包中取出一张精巧的小型弩,这是离开洛阳时他为自己准备的秘密武器。他心中迅速构思出一个大胆的反击计划。 胡腾迅速抓起一块帆布,用油浸湿后,又从火折子中取出火星,小心翼翼地将帆布点燃。火光在夜色中跳跃,他将燃烧的帆布撕成条状,紧紧缠绕在一支弩箭的箭头周围。 他动作熟练地装箭、拉弦,然后瞄准追兵中最靠近的一艘船。胡腾深吸一口气,用力扣下了发射机关,弩箭带着火焰,如同流星一般划破夜空,直奔目标而去。 火矢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艘船的帆布,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吞噬了帆布,点燃了整艘船。水匪们惊慌失措,尖叫声和混乱声此起彼伏,他们忙于扑灭大火,无暇再顾及射击。 趁着这个机会,胡腾和赵顺加快了划船的速度,小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湖中的芦苇丛。箭矢在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但已是强弩之末。 “我们快到芦苇丛了,只要躲进去,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赵顺兴奋地喊道。 胡腾和赵顺终于将小舟驶入芦苇丛中,箭矢无法穿透密集的芦苇,他们暂时安全了。在芦苇丛中,他们静静等待,听着湖面上追兵的搜寻声逐渐远去。 在洞庭湖的深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胡腾、赵顺和窦辅终于摆脱了水匪的追击,他们的小舟在湖面上轻轻摇曳,仿佛一只疲惫的鸟儿找到了栖息的枝头。 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三人虽然疲惫不堪,但心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窦辅紧抱着胡腾,小脸上满是感激和敬仰。赵顺则望着湖面,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们虽然逃过了一劫,但未来的路还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随着太阳的升起,湖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一束束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美得如同仙境。胡腾和赵顺合力将小舟划向岸边,他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并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在湖边的一处隐蔽的小湾,他们悄悄靠岸。胡腾和赵顺轮流守夜,确保窦辅能够安全地休息。小窦辅在胡腾的安抚下,很快进入了梦乡,他的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仿佛在梦中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日上三竿,胡腾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赵顺,一方面感谢他危难时刻不离不弃,一方面也是补偿他的船。 赵顺接过钱币,眼神中闪过一丝感动,两人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相互深深一揖。随着赵顺的船渐渐远离,胡腾站在岸边,目送着这位老船家,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湖面的弯曲处。 胡腾转身,目光在湖边的芦苇丛和树木间穿梭,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后,才放心地重新启程。 这一次,胡腾变得更加谨慎。他选择了湖边的一条小径,这条小径隐蔽在茂密的树丛中,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避开了宽敞的大道,以免再次遭遇水匪的袭击。每走一段路,他都会停下脚步,倾听四周的动静,确保自己的安全。 几日后的清晨,胡腾牵着窦辅的小手,终于踏上了长沙城外的土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和繁忙的城门,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动。到了长沙城,就离他的家乡桂林郡不远了。 长沙城虽然没有北方那般银装素裹的雪景,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天空总是显得格外的高远和湛蓝,天气虽然有些寒冷,但相比北方的严寒,这里的冬天显得温和了许多。 薄雾笼罩着整个城市,远处的岳麓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太阳缓缓升起,雾气逐渐散去,露出城市的轮廓。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和樟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片,在寒风中摇曳。 进入城中,胡腾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街道两旁,商贩们吆喝着售卖各种货物,有新鲜的蔬果、刚出炉的糕点,还有精美的手工艺品。行人们穿梭其间,或交谈,或讨价还价,一派热闹非凡的市井景象。这与桂阳郡的集市如此相似,让胡腾感到一种熟悉的温暖。 长沙郡的居民们穿着打扮也与桂阳郡的风俗相近,妇女们身着绣花的长裙,头戴银饰,男子们则多穿着宽松的布衣,头戴斗笠。这些服饰的样式和色彩,让胡腾仿佛回到了家乡,那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更让胡腾感到亲切的是,长沙郡的饮食习惯也与桂阳郡颇为相似。街边的小吃摊上,熟悉的米粉、酸笋、腊肉等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他的胃口大开。他带着窦辅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店,点了一碗米粉,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胡腾听着周围人们交谈的方言,虽然与桂阳郡的口音有所不同,但那种南方特有的腔调和韵味,让他感到格外的熟悉。这种相似性让胡腾感到欣慰,他知道自己虽然还在逃亡之中,但至少在这里,他能找到一丝家乡的影子,能让他和窦辅暂时忘却旅途的艰辛和危险。 第二十章 桂阳郡 尽管春风渐渐吹散了长沙城冬日的严寒,街道两旁的柳树也开始抽出了嫩芽,但胡腾心中的寒意却并未随之消散。那种曾经如芒在背的感觉虽然有所减轻,但他依然感到不安。他知道,只有回到桂林郡的老家,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一日不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他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半个月前的那一天,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长沙城的青石板路上,胡腾独自一人穿梭在繁华的街道上。他的目标是找到一家药材铺,为窦辅寻些治疗旧疾的药材。街道两旁,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穿梭如织,一派热闹景象。 胡腾的脚步在城中心的一处告示墙前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被一幅布告牢牢吸引。那布告上的字迹如同血迹般刺目,朱砂写就的斗大字迹仿佛在阳光下闪烁着邪恶的光芒:“悬赏捉拿窦辅,赏五百盐引。”布告上曹节的官印鲜红夺目。 胡腾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深知盐引的价值,那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在这个盐铁官营的时代,掌握盐业经营权的象征。五百盐引,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一夜之间成为富豪,足以让那些亡命之徒为之疯狂。 “这样的手笔,简直就是让整个荆南的贼寇都红了眼。”胡腾紧咬着牙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和无力。他明白,曹节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布局,利用人性的贪婪来对付窦辅,而他们这对因命运而临时结成的父子,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胡腾的反应极快,他迅速伸手撕下了那幅布告,动作熟练地将其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他压低了帽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匆匆离去。 长沙城的湘江之畔,一年一度的祭江盛典如期举行,江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胡腾知道,这是他们逃离长沙的绝佳机会。他必须利用这个盛典的混乱,带着窦辅混入人群,登上前往桂阳郡的船只。 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胡腾和窦辅都换上了当地百姓的粗布衣裳,胡腾还特地将自己的胡须修剪了一番,以免被人认出。窦辅则戴上了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睛。 江边的空气里弥漫着线香的气味,伴随着低沉的鼓声和悠扬的笛音,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氛围。 随着仪式的开始,巫师身着华丽的法衣,头戴饰有羽毛的巫冠,手持法杖,引领着祭江仪式的进行。胡腾和窦辅也跟着人群,一边模仿着周围人的动作,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码头方向移动。 在巫师高声吟唱祈神咒语的同时,江边的人们纷纷朝着江心抛洒五谷和鲜花,祈求湘江神灵的庇佑。胡腾和窦辅也跟着抛出了手中的五谷,但他们的心思显然不在此。 “跟紧我,不要走散了。”胡腾低声对窦辅说道,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合适的登船时机。 终于,他们来到了码头,一艘艘装饰华丽的船只停靠在岸边,等待着搭载参加祭典的民众。胡腾挑选了一艘看起来最为破旧,但船体坚固的小船。 “就是这艘,我们上去。”胡腾轻声指示,两人随着人流慢慢靠近船只。 这艘船的船主却是个年轻女子,船上只能容纳数人,胡腾抱着窦辅登船,随着一声响亮的号角,船只缓缓离岸,朝着桂阳郡的方向驶去。胡腾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的神经依然紧绷。胡腾将窦辅裹在渔网改制的襁褓里,指尖掠过冰凉的青铜鱼符——这是从长沙船曹换来的漕运凭证。晨雾中的湘江像条冻僵的银蛇,三十丈宽的江面泛着青灰色,唯有漕船破开的冰裂声在两岸山崖间回荡。 “郎君且看,这便是‘湘水九渡’里最险的樟木渡。”船娘用长篙点着右岸赤褐色的岩壁,冰凌覆盖的峭壁上依稀可见古越人凿出的悬棺,“当年伏波将军南征,在此沉了三十艘粮船。” 窦辅忽然伸手抓向水面,胡腾顺势望去,瞳孔猛地收缩。上游漂来的浮冰间竟夹杂着半幅绛色官袍,布料上绣着的獬豸纹在冰碴下狰狞如活物——这是刺史属官特有的绣纹。他不动声色地抖开麻布篷帘,寒风卷着冰粒扑进船舱,也带来了上游隐约的铜锣声。 漕船突然剧烈摇晃,窦辅手中的麦饼滚入江中。胡腾按住孩子口鼻的瞬间,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四根包铁的拦江铁索正从水下缓缓升起,每根铁索都缠着尖刀似的冰凌。 漕船猛地倾斜,胡腾撞上舱板时尝到了血味。舱外传来船娘变了调的呼喊:“桃花水!”他掀帘望去,但见湘江与洞庭湖交汇处浊浪排空,青碧的湘水与浑黄的湖水撕扯出丈许高的浪墙。去年寒冬冻毙的鱼尸被春汛拱出水面,在漩涡中翻腾如活物。 胡腾的指甲抠进樟木舵柄的裂缝,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寒风中凝成冰碴。漕船正沿着湘江故道逼近昭陵水门,这是《漕律》载明的“七衡六间”中最险要的“天权闸”——渠底暗设十二道檀木卧牛桩,非朔望日不开闸放船。 “递符!”闸楼上传来闷雷般的呼喝。胡腾将青铜鱼符按进船头“承符盘”,铜盘机括转动声里,盘口吐出半枚鱼符,闸吏却突然举起黄旗:“汉律《戊子令》第三条,卯时三刻不行舟!” 冷汗浸透胡腾的中衣,他早该想到曹节会修改漕运时禁。此刻日晷投影刚过卯初,船头距水门尚有三十丈,身后却传来蒙冲舰特有的十六桨破水声。 “官爷行个方便。”船娘笑着抛去串五铢钱,铜钱落在冰面上的脆响惊起飞鸬鹚。 “奉诏查验流民!”关楼上士卒的吼声震落檐角冰柱。胡腾瞥见查验吏手中的黄铜窥管,那是专用于辨认通缉画像的“千里眼”。他立刻解开窦辅的虎头帽,将早备好的艾草灰抹在孩子眉间——三日不散的草药味能遮掩童子特有的乳香。 忽然关楼传来惊呼,众人抬头望去,崖顶积雪裹着百年古松轰然砸落,激起的冰浪瞬间淹没盐关码头。 “阿姊,升尾橹!”胡腾用益阳土话朝船娘低吼。船娘猛然扳动左侧第三根舱柱,船尾突然弹出三尺宽的副橹——此乃长沙漕船特制的“隐鹢尾”,可在急流中骤增船速。漕船如受惊的江豚猛然前蹿,船底龙骨擦着卧牛桩溅起连串火星。 “放浮签!”闸吏的咆哮中,两具包铜的拍竿自闸顶砸下。 “降鹢首!”船娘的呼喝中,胡腾猛拉右舷第七根篾缆。船头鹢鸟雕饰突然下倾三寸,这是长沙船户的秘技——通过调整船首配重改变吃水深度。漕船擦着闸底暗桩掠过时,船腹响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却也因此避开拍竿的致命一击。 胡腾腾空跃起,袖中射出洛阳武库特制的钩拒,精钢倒刺卡进拍竿榫卯。借这一滞之力,漕船堪堪挤进正缓缓闭合的闸口,船侧麻索被闸石磨断的瞬间,胡腾看见闸吏手中的《戊子令》简册正翻到“私越水门者腰斩”的条款。 追兵蒙冲舰的十六支棹桨开始发力,胡腾反手抽出定江尺。这把镶着磁石的青铜矩尺,本是丈量堤坝的工具,此刻磁针正疯狂指向船底——水门铁闸的磁扰暴露出最后一道生路:左舵七尺处,未被《漕律》记载的泄洪暗渠正泛着幽光。 窦辅忽然指着水中漩涡咿呀学语。孩子眼中看到的彩虹光环,实为暗渠入口处的桐油折射——这正与《江防密卷》所述“樟油浮光处,当有潜龙道”暗合。胡腾大笑抱紧幼主,任漕船被激流卷进地下阴河,身后追兵的青铜火把,终化作石壁上摇曳的点点磷光。 船板下的冰水浸透了胡腾的胫衣,他盯着手中断成两截的测深绳——本该现出赭色的铅锤,此刻竟裹着一层腥臭的淤泥。这是过云梦泽时始料未及的变故,春汛裹挟的泥沙早改了湘水深浅,窦武留下的《江防密卷》竟成了催命符。 “阿辅抓紧龙牙桩!”胡腾用麻绳将幼主缚在船头镇浪的青铜桩上,这是长沙漕船特制的“伏波牙”,雕着镇压水怪的夔纹。前方鬼愁滩的雷鸣已清晰可闻,十八处暗礁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恍如巨兽獠牙。 追兵的铜皮战船突然自右翼芦苇荡闪出,船头撞角上沾着的江豚血尚未凝固。胡腾瞥见舵楼上飘扬的“谒”字旗,心头猛然抽紧——曹节竟动用了直属天子的谒者台楼船!他反手抽出舱板下的犀角号,这是窦氏与桂阳暗桩约定的求救信号,三短两长的号音刺破江雾。 “轰!” 首礁处的爆炸掀起十丈水墙,胡腾在巨浪中狂笑。春水泡胀的蜜糖遇明火即爆,这是长沙矿工秘传的“甜雷”之术。楼船桅杆拦腰折断的刹那,他望见左岸山崖垂下百条藤蔓——潜伏的窦氏门生正以血肉之躯为幼主铺路。 湘江怒涛卷起千堆雪,胡腾的草履在湿滑的船板上碾出深痕。 漕船撞开浮冰的瞬间,他瞥见冰层下暗红的水藻正扭结成“诛”字形状——这是窦氏暗桩的预警,意味着前方昭陵渡已布满曹节的铜弩卫。窦辅忽然攥住他渗血的袖口,两岁孩童的眸子倒映着左岸山崖:三簇新燃的狼烟正扭曲成窦氏宗族特有的三头蛇图腾。 “抱紧龙王爷的柱子!”船娘将窦辅塞进钉死在舱底的樟木柱凹槽。胡腾刚系紧牛皮索,整条船便如落叶般被抛上浪峰。他在天旋地转间看见骇人景象:下游漂来上百根巨木,每根都捆着戴铁枷的尸首! “转舵!走龙肠峡!”胡腾的吼声混在浪涛里,船娘猛然扳动七尺铜舵。漕船发出不堪重负的**,船腹撞上暗礁的刹那,三百斤重的压舱石竟自动解体,青石内藏的磁粉遇水即溶,将追兵铁甲舰的罗盘搅得疯转。峭壁间忽然垂下百条藤索,胡腾咬住其中一条纵身跃起,齿间尝到藤芯熟悉的苦味,正是桂阳特产的钩吻毒藤。追兵挥斧斩索时,毒液已顺着断口喷溅而出。 三十丈外传来追兵的马蹄声,胡腾却仰天大笑。他早算准惊蛰第一雷的时辰,护身符浸透鱼油后,遇电即燃。当火球划破天际时,整片樟树林化作火海,二十年未爆的野蜂巢倾巢而出,将追兵连人带马蜇成肿胀的肉球。 湘江的冰裂声与苍凉的埙乐共鸣,对岸追兵的火把终成点点流萤,消散在惊雷滚滚的春夜。 第二十一章 零陵郡 湘江寒夜,渔火明灭。 初春的湘水泛着墨绿色的波光,胡腾站在渡船上,看着两岸竹林在细雨中摇曳。窦辅趴在他肩头,小手攥着一片新摘的芭蕉叶。船公的号子声惊起白鹭,翅尖掠过水面时带起一串银珠。 胡腾将熟睡的窦辅裹在羊皮袄里,背靠潮湿的船舱板。船家老王蹲在船尾煮鱼羹,陶罐里咕嘟冒起的热气在江雾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三天前他们在昭陵渡口换了这艘不起眼的渔船,此刻正沿着湘江支流悄然南下。 “客官,过了前面鹰嘴岩就是桂阳地界。”老王用木勺搅着鱼汤,浑浊的眼睛扫过胡腾腰间的两把剑,“这水路虽快,可夜里……” 竹筏突然剧烈晃动,窦辅惊醒的啼哭瞬间淹没在浪涛声中。 胡腾按住腰间错金铁剑,剑格处的绿松石在阴雨天泛着幽光。上游漂来几截断桨,木茬处还粘着暗红血渍。船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斗笠下的皱纹深了几分:“客官莫惊,这月里第三起了。听说江夏来的溃兵占了南岭古道……” 话音未落,上游忽然传来急促的桨声。胡腾猛然起身,舱内油灯被带起的风吹得剧烈摇晃。六艘梭子船破雾而来,船头挂着浸过桐油的火把,照得江面血色粼粼。当先船头站着个独眼汉子,铁钩在火光下泛着青光。 “月黑风高,借贵宝船歇个脚!”独眼龙的笑声像夜枭嘶鸣。水匪们甩出挠钩钉住渔船,船身瞬间被扯得险些倾覆。 胡腾反手将孩子塞进船舱暗格,转身时一长一短两把宝剑已然出鞘。剑光映出他眼底血丝——张猛送给他的战国古剑,今夜又要见血。 “好汉若要钱财……”老王颤抖着捧出钱袋,却被铁钩凌空卷走。独眼龙舔着钩尖冷笑:“老子要的是那个值五百斛盐引的小崽子!” “老丈抓紧桅杆!”胡腾反手将窦辅塞进船舱。剑光如白虹贯日,最先跳帮的匪徒喉间绽出血花,尸身栽进江中惊起丈高水浪。血雾里第二把刀已劈至面门,他侧身闪避时忽然膝弯剧痛——连月跋涉的旧伤竟在此刻发作。 “尔等可知所追何人血脉?”胡腾的刀尖点在独眼龙喉头,身后甲板已躺倒五人。血腥味混着江雾涌入口鼻,“这是三君之首窦将军的遗孤!” 独眼龙独眼暴突,突然嘶声大笑:“管他三公九卿!这世道……”话音戛然而止,剑锋已切入喉管半寸。胡腾看着瘫软下去的尸体,持剑的手微微发抖。当年在洛阳太学,他这双手本该持笔而非持凶器。 江风送来硫磺气息,胡腾猛然警醒。但见匪船尾端亮起火光,三支火箭正对风帆。“趴下!”他扑向船舱的瞬间,灼热气浪掀翻了半幅船篷。燃烧的缆绳如金蛇狂舞,窦辅的哭声刺破浓烟。 “铮——” 一支青铜箭簇突然钉入桅杆,尾羽还在簌簌颤动。胡腾循声望去,只见下游漂来一艘乌篷船。蓑衣客立于船头,手中黄杨木弓弦犹自震颤,三支羽箭已贯穿火箭手的咽喉。 “接着!”蓑衣客甩来捆浸油的麻绳。胡腾凌空接住时,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对方斗笠下那苍白清秀的脸。 “石异?”胡腾脱口而出。 蓑衣客身形微滞,鱼叉已精准挑飞两名追兵。燃烧的主帆轰然坠落,在江面激起滔天巨浪。失控的竹筏撞向崖壁瞬间,胡腾抱着窦辅滚入岸边蕨丛。 暴雨冲刷着南岭古道。胡腾背着窦辅在泥泞中跋涉,右腿旧伤让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石异在前方挥刀劈开藤蔓,露出岩壁上赭红色的图腾——那是桂阳郡山民祭祀舜帝的朱鸟纹。 “从此地向西三十里,有座供奉玄圭的舜帝庙。”石异的声音混着雨声,“庙中神像后的暗格……” 突然破空声至。 胡腾旋身挥剑,斩落三枚透骨钉。暗器深深没入古槐,树皮瞬间泛起青黑——竟是喂了岭南特有的箭毒木汁液。 十二名黑衣人从树冠跃下,胸前的虎头纹显示他们来自虎贲营。为首者摘下青铜傩面,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石常侍,曹公让我问你,永巷里的合欢树可还茂盛?” 石异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当年净身入宫那日,曹节就是在合欢树下,用匕首将他准备自尽的短刀钉入树干。老宦官阴恻恻的笑声至今萦绕耳畔:“阉人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 “小心他袖中机簧!”胡腾突然暴喝。 但见黑衣人袖口寒光乍现,七寸长的铁蒺藜暴雨般激 射而来。石异旋身将窦辅护在怀中,肩头顿时绽开血花。胡腾剑锋疾点绿松石,三枚牛毛毒针从剑格激 射,偷袭者捂着眼睛栽倒。 暴雨中的厮杀持续了半个时辰。九嶷山的晨雾沾湿了青铜剑穗。胡腾跪在舜帝庙前,看着石异将短刀刺入自己左臂。血珠顺着“中常侍曹”的铭文滴落,在青石板上绽成触目惊心的花。 “告诉守军你们杀了逃亡的宦官。”石异扯下腰牌掷入深涧,苍白的面孔在曙光中近乎透明。远处传来追兵呼喝,惊起林间宿鸟,黑压压的羽翼掠过苍梧之野。石异静静地闭上双眼。 石异惊醒时,发现自己在疾驰的马车里。胡腾正用烧红的匕首替他剜出毒箭,车帘外飘进桂阳郡特有的油茶香。 “为什么救我?”他盯着车顶流苏。 “窦公常说,伤痕是男子汉的功勋章。”胡腾给窦辅掖了掖熊皮,“但你该问问自己,为什么拼死护着这孩子。” 山风卷走未尽的话语。石异闷哼一声,那枚毒箭的箭头被抛出窗外,黑色的血在暴雨中被冲刷干净。 追兵的呼喝声迫近时,山下突然传来夔皮鼓声。数百山民举着火把蜿蜒而上,傩公脸上的方相氏黄金四目面具在雨中森然可怖。胡腾迅速将窦辅裹进熊皮,混入跳傩队伍。 “莫要乱动。”老傩婆将彩羽冠戴在胡腾头上,用辰砂在他额头画出蚩尤纹,“戌时三刻,神鸟西巡。”这是桂阳郡傩戏的暗语,意指利用《楚辞·九歌》中的东皇太一祭舞脱身。 石异突然按住胡腾肩膀。队伍中有三个傩兵面具眼部的云母片泛着蓝光——真正的山民面具用的是透光的竹膜。当祭舞进行到“湘君”章节时,假傩兵果然露出破绽:他们持戈的手法分明是北军五营的“鹞子翻身”。 胡腾趁机撞翻火盆,燃烧的艾草让马匹惊厥。混乱中,他夺过傩公的青铜钺,用剑柄机关射出毒针。三个追兵捂着溃烂的眼眶倒下时,石异已扮作云中君模样,带着窦辅隐入《山鬼》舞阵。 子时的瘴气如黄纱笼罩山林。胡腾嚼着避瘴的槟榔,仍觉肺叶灼痛——这正是“岚瘴”,岭南特有的湿热毒雾。石异突然将窦辅按倒在地:树干上爬满五彩斑斓的断肠蛊,这种毒虫遇热即爆,体液可蚀铁甲。 他们改用匍匐姿势前进,熊皮大氅在腐叶上拖出血痕。当看到溪边七叶一枝花时,胡腾刚要去采,却被石异拽回——花丛中盘踞着钩蛇。剑光闪过,蛇头钉在榕树上,毒液竟将树皮蚀出丈许深坑。 胡腾的草履陷入青苔斑驳的栈道时,崖壁间突然传来铜鼓回响。鼓声低沉而悠长,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栈道上的冰碴簌簌而落。这是越人部落的迎客信号,却让胡腾的脊背绷紧——张敞在零陵暗植的势力,正是以铜鼓声长短为讯。三短一长,意为“有追兵,速避”。 背上的窦辅忽然伸手抓向雾中摇曳的赤色藤花,花蕊间竟垂着一枚青铜铃铛。胡腾的指尖刚触到铃铛,栈道旁的岩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樵夫打扮的汉子从石缝中闪出,手中柴刀劈断伪装成藤蔓的机关索。 “胡先生,走龙脊!”樵夫低喝一声,栈道应声翻转,露出底下暗河入口。胡腾瞥见洞壁上未干的赭石颜料,画着的正是窦氏宗祠的鸱吻纹——这是三日前在桂阳郡界见过的密符。他毫不犹豫地跃入暗河,冰水瞬间浸透衣袍,窦辅的哭声被水声淹没。 暗河尽头,是一座天然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如巨兽獠牙。胡腾举着火把,火光映照出洞壁上的星图——萤石粉末绘制的星子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窦辅的指尖抚过星图,萤石粉末突然簌簌而落,露出底下的《洛书》方位。 胡腾拨动机关,岩顶垂下百张虎皮拼接的幕帐。窦辅蹒跚着扑向帐角的青铜獬豸灯,灯座转动间,暗室地面缓缓升起沙盘:湘漓二水在陶土上蜿蜒,三百处窦氏暗桩的红旗正插到零陵地界。沙盘下的青铜齿轮组与潇水真实流速联动,每一处暗桩的位置都随着水势变化而微调。 在璇玑洞中,胡腾开始了与窦辅的隐逸岁月。每日晨起,他教窦辅辨识药草,实则借采药踏勘山道。午时,胡腾带着窦辅在潇水捕鱼,鱼腹中藏有灌铅简牍,记录着洛阳的最新情报。暮间,他训练窦辅拼合《石经》残片,每复原十字即讲授一段经义,竹简背面却是窦武批注的兵法。 然而,隐逸岁月并非全然平静。建宁四年谷雨,胡腾劈开新笋准备早膳时,竹节中滚出的不是嫩芽,而是沾着尸油的箭簇。这是零陵郡失传的“竹心箭”制法,意味着暗桩已遭渗透。他猛然掀翻石案,露出底下用辰砂绘制的零陵郡兵防图——三处新标红圈正指向九嶷山南麓。 “阿辅,该去见见潇湘神灵了。”胡腾将窦辅藏进祭祀舜帝的青铜鼎,鼎内壁的云雷纹突然脱落,露出夹层中的百炼软甲。当追兵的火把照亮洞口时,整座璇玑洞突然开始旋转——这是借潇水暗流推动的“天地枢机”,每个时辰自动变换出口方位。 追兵的脚步声在洞中回荡,胡腾的剑刃已卷,却依旧紧握不放。他按下机关,洞顶垂下的钟乳石突然断裂,砸向追兵。窦辅的哭声被洞中的回声放大,仿佛千万个孩童在同时哭泣。胡腾借机抱起窦辅,跃入暗河支流,水流将他们冲向下游的出口。 潇湘归处 零陵郡界碑 建宁五年春 胡腾将最后一把艾草塞进墙缝时,船娘阿芸——他如今的妻子——正用竹篾编着斗笠。窦辅——如今唤作胡辅——蹲在溪边数着新孵的蝌蚪,五岁孩童的指尖搅碎了水中倒映的“窦”字残碑。三年前那场璇玑洞血战,让追兵认定窦氏遗孤已葬身暗河,却也断了他们与桂阳旧部的联系。 “该教他认字了。”阿芸突然开口。胡腾望向对岸九嶷山,云雾中依稀可见当年绘制星图的洞窟,终于点头。 熹平元年 潇水畔 十五岁的胡辅立在船头,手中撑篙的姿势与阿芸如出一辙。春汛卷来上游的桃花瓣,却冲不散他眉间郁色——三日前在零陵市集,他亲耳听闻曹节病逝洛阳的消息。船尾煮鱼的胡腾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晕开的黑血惊飞了觅食的白鹭。 “阿父,该用药了。”胡辅捧来药罐,却被阿芸截住。妇人掀开舱板暗格,露出半枚鎏金虎符:“是时候让他知道身世了。”胡腾望着虎符上“窦”字缺笔,想起十八年前窦武饮剑前那句“存续血脉”,终是颤着手剖开药罐夹层,取出谋诛宦竖的奏章。 中平元年 窦氏宗祠 褪色的“胡”字灯笼被阿芸亲手摘下时,洛阳正传来大赦党人的诏令。新任桂阳太守窦辅立在祠堂前,手中捧着胡腾临终交付的错金书刀。刀柄暗格弹出的磁针,正指向北方。 “该让阿父看看了。”窦辅将新刻的“窦”字牌位供上香案,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铜鼓节奏。阿芸笑道:“你父在时,最爱听鹧鸪三短一长的调子。” 潇湘夜雨中,当年璇玑洞的星图正在桂阳郡衙重绘。三百暗桩的红旗插回故地时,零陵郡界的赤藤花突然一夜盛放,花蕊间青铜铃铛随风轻响,恍如胡腾教子时的诵书声。 尾声 当中平五年的春雨浸透窦氏田券时,阿芸在零陵老宅含笑而逝。她枕下压着的半幅湘江航道图背面,朱砂勾勒的星阵深处,藏着极小的一行字:“建宁四年谷雨,璇玑洞中,君以身为盾,妾以命为舟”。江风翻卷图纸,恰似当年那艘逆流而上的渔船,载着未亡人渡过二十年血色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