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救命!穿着龙袍穿越了》
3. 第三章
没等他察觉,这如芒在背的目光从何处而来,一个人就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
刘秉抬头,看见了昨夜那位瘦将军。
先前只有篝火和月光,刘秉自己也忐忑得很,没看清楚对方的样貌,现在才算真正打了照面。
单看外表的话,这人其实少了些将军的威严。
在这张容长脸上,生了一套过于亲和、只偶露一点精明的五官,加上身量不高,仪态不修,应当很能和士卒打成一片。
但把目光往下微微移一些就能看到,在他束腰的布帛末端,浸着没清洗干净的血痕。他这一坐,也把他那双虎口指节都带着厚茧的手,搁在了膝上。
张燕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昨夜没来得及,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的来历?”
刘秉不明就里,本能地缓缓将口中的胡饼咀嚼完毕,艰难地吞咽了下去,这才答道:“确实不曾。”
张燕在心中暗赞了一句好风度。
冷不丁听到面前人又道:“食不言寝不语,这是惯例的规矩。”
食不言?
呵,张燕在心中冷笑一声,他哪里知道刘秉这是什么拖延症,摆手就道:“那就由我来说,贵人听着好了。我姓张,单名一个燕字,军中也称我的别名,叫做飞燕。”
他是张燕。
刘秉懵了一下,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张燕是何许人也。
幸好他这人不爱露出那等一惊一乍的表情,反应也慢了半拍,没让张燕看出异常。
张燕也没有跟他卖关子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
“五年前,我等黄巾响应大贤良师的号召揭竿而起。我人虽年轻,也知道这河北天灾人祸,没有活命的希望,还不如跟着干一票大事。短短数月,我的部众就已到了一万多人。”
刘秉没说话。
张燕也猜不出他这是懒得评价,还是继续遵照那个食不言的规矩,继续说道:“只可惜啊,大贤良师天命已至,病逝于广宗,地公将军与人公将军被朝廷所杀,我们也只能各自逃命。”
“第二年,我将兵马与博陵的张牛角张将军合并一处,向河北城池进攻,乱战之中,牛角将军被流矢所杀,临死前将手下的部将全部托付给了我。我感念他的重托,将自己的姓氏改了,从此叫做张燕。”
“随后的事情,我猜贵人也知道了。”
他撑着膝盖,别过头来,目光中的打量意味更浓,说出的话却仍是平静,“黄巾主力被朝廷剿灭,但我们可没打算听朝廷的话,回去种地领罚!常山、中山、河内等地的小支都归附到了我的手下,自此有了个名号,叫做黑山军。朝廷没这个人力出兵,干脆招安我们,给了我一个平难中郎将的官职。”
他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秋风之中,营地内的“张”字军旗猎猎作响,直吹得刘秉在心中打个了哆嗦。
原来是这样一位出身的将军!
难怪他先前会觉得,比起正规军,这更像是草莽出身的人。
真是贼。还是个统兵不少的贼。
“你知道我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吗?”张燕嘴角一扯,似有一声轻嗤,“我等贼子出身,得了先帝的招安,勉强认个汉室臣子的身份,但也不是对谁都忠的。我的这些部将,名为副将,实为兄弟,也不乐意奉承那些尽会安享富贵、颐指气使的贵人!”
他确实开罪不起那些动辄就能拿出亿钱买官的贵人。但真要将他惹急了,贵人的脖子还比他们这些糙人好砍得多。
“……”刘秉的脸都要僵了。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昨夜为了装作身份不凡而做出的种种举动,可能既有好处,也坑到了自己。
好处是,他流落到军中,这些人不敢擅自冒犯于他。
更应该庆幸,张燕出身黄巾,文化不高,在经历过招安后好像也没去过洛阳,发现不了后世的汉服和真正的龙袍存在区别,没有直接扒了他的伪装。
但这些人对于“贵族”的厌憎,远胜于寻常的军队。
这就导致,他觉得自己只是想要个刷牙的工具,说不定对这些人来说,就是一脚踩在了伤口上。
他觉得自己只是想喝口热水,免于被寄生虫折磨,对这些人来说,就是何不食肉糜的表现。
他觉得……
算了,不用他觉得了。
刘秉没有看错,张燕的眼睛里有试探有质问,还有一种蛰伏欲发的杀意!
坏了,他要想糊弄过去然后偷偷离开,只怕没那么容易,还得担心一下,会不会被直接杀人灭口!
若非他穿着这样一套衣服,恐怕早已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
若不是被张燕盯着,刘秉简直想要托着拳头原地转圈,勉力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偏偏面前审视的目光,让他绝不能做出与这身打扮不符的行为。
却不知他在这里急得团团转,假发下头出了一层汗,张燕也在心中打起了鼓。
面前这身着龙袍的青年直到此时才吃完了手中胡饼的最后一口,对于他的威胁置若罔闻,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绢帕,垂眸认真而细致地擦拭着十指,将龙纹蔽膝上一粒微不可见的碎屑拍了下去,这才重新抬头看向了他。
白日看来,他的头发愈发显得油亮乌黑,与那稍显白皙的肤色、白净整齐的牙齿一并,都与这营地格格不入,像是一群乌鸡之中落了一只金凤凰。
明明这一次,他对于张燕的试探不是怒视和质问,可随着旈冕之上的珠串轻轻一动,一道流光映照在了青年的眼底,带给人的压力竟然更大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如果面前这位只是个宗室贵族,哪能有这样的表现。这不由让他投鼠忌器。
刘秉也终于在此时开了口:“你方才说,你认自己是汉室臣子?”
“不错。”张燕答应道。
刘秉颔首,“这很好。那么可否容我再问两个问题。”
“贵人请问。”
刘秉艰难地挤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三国电视剧里故弄玄虚的片段,以及看过的小说里冒充身份的种种桥段,顺便又在心中痛骂了三声贼老天。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断。
他问:“将军与卢公可有仇怨?将军能否战胜董卓?”
……
“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燕被这反客为主的问题给问懵了,竟忘记了方才是他要去试探青年的身份,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反而是他被这两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先敷衍了两句退了回来,拉上了自己的下属一并参谋。
这问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将军与卢公可有仇怨?将军能否战胜董卓?”
他指了指那报信的斥候,“你把先前探查到的情况再说一次。”
斥候抓了抓头发,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文士给打断了,“等等,就刚才那句,重复一次。”
斥候不明何故,还是说道:“……尚书卢植等人将皇帝迎到雒舍,在北邙山下遇到了并州牧董卓,被那个西凉来的董将军迎回洛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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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文士沉默了一阵,转向了张燕:“将军怎么看?”
张燕:“……他总不能是随便丢出两个有分量的名字,让我觉得他确有身份吧?”
众人纷纷摇头。
不不不,应当没有那么简单。
孙轻发问:“不如将军先回答了那两个问题,咱们再来合计合计?”
张燕想了又想,对于他们这里没有聪明人也是没辙,只能先依照这个笨办法。
“他问我和卢植有没有仇?自然没有。卢植当年被朝廷委任,率领北军五校前来冀州平定黄巾,可还在广宗城下,就因攻城太慢,被皇帝论罪押解回京去了,我等虽是冀州人也是黄巾出身,但没人见过卢植。”
“对对对,”孙轻应和,“反而是后面接替卢植来打冀州的董卓,我还远远见过一次,结果这位没几天就因战败获罪,也灰溜溜回去了。”
要这么一说,是没有仇的。
提及往事,孙轻脸上也多出了一份回忆。
张燕瞪了他一眼:“先说正事!至于我打不打得过董卓……”
“董卓领了并州牧的官职,却违抗圣旨,屯兵在河东,咱们先前在河内,和他勉强算是半个邻居。”
说到这里,张燕话中的杀气又蹦了出来。“打不打得过他那些西凉匹夫我不知道,他与我屡有交锋,却真是欺人太甚!”
好几次了,董卓的人抢了他的东西。
现在还让董卓抢先一步在北邙山寻到了皇帝,抢在他前面立下了救驾的功劳,更让张燕觉得分外气闷。
也不知道等董卓护送着卢植和小皇帝回到洛阳后,会得到怎样的封赏。
先帝病逝之前,希望董卓在领并州牧官职后,能将军权移交出来,免得对朝局形成影响,然而董卓在军中威望很高,干脆拒不受命,也没人拿他怎么办,还让他与何进、袁绍等人牵线搭桥,有了朝中的后台。
现在轮到小皇帝当政,他恐怕会更为嚣张,谁知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倘若……
“且慢……且慢!”
因一种奇妙的猜测,张燕的脸上顿时多出了一抹惊疑,可在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面前,又顿时变成了恍然。
他一把从一左一右抓过了人,低声问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董卓的嚣张行事,这两年间我们也听闻不少了,他现在从河东来到邙山,即将抵达洛阳,极有可能会威胁到皇权,甚至是威胁到皇帝的性命。”
“尚书卢植肯定不希望看到这一点,干脆在将皇帝从宦官手里救出来后另做了一件事。”
那文士狐疑着接话,顺着张燕的猜测说了下去:“将军是说,他让其他人改扮成了皇帝,然后让真正的皇帝先逃亡在外,直到寻到合适的助力回京铲除董卓?”
“可这说不通啊!”他摇了摇头,“就算真要这么做,他也该当让人跟着陛下,或者是让有人来接应。再不济,也该让陛下换一身衣着打扮。”
哪能像刘秉这么醒目。
万一他们一不小心提刀把他砍了,岂不是什么都完了。
张燕绷着下颌,挤出了一句话:“那你又要如何解释,他会问出这样的两个问题,还有这样的形貌特征?”
众人答不上来,便齐刷刷地看向了刘秉所在的位置。
只见此时此刻,他仍仪态端方地坐在那里,侧目望着那面“张”字军旗,神情中似有几分对于张燕逃避而走的怅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在了众人的心中。
“难道……他真的是皇帝?”
4. 第四章
他们是真没见过几个贵人。而见过的几个里,刘秉就是其中翘楚。
那就不能怪他们做出这样的判断。
抱着这样先入为主的观点,疑点也总能被解释的。
比如说,这位“陛下”落了单,还未能来得及更换下天子衣着,极有可能是因为,事发仓促之下,就算是天子近臣也来不及做出太多的安排。
或者是,其实还有其他接应于天子的人,可惜没能和天子会合,就先被他们的人把皇帝截胡了。
张燕唏嘘:“大将军何进前日还兵马在握,足以号令天下,昨日就被宦官所杀,身首异处。做大将军的是这样,做皇帝的又好到哪里去?”
“说得是啊!还是我们这些当匪寇的自在。”孙轻没听懂张燕话里的感慨,想都不想地接话。
张燕瞪了他一眼,“都说了,我们现在不是匪寇,是朝廷军队。”
孙轻嘟囔:“……连军粮都没从朝廷手里领到过,还要我们自己去州郡府衙里抢,这叫什么军队——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眼看张燕准备用拳头来制裁他了,孙轻终于闭上了嘴。
一旁的文士打岔问道:“倘若他真是陛下,将军打算怎么办?”
陛下出逃,也就代表着京中的局势大乱。
他们先前是反贼,肯定乐于看到这一点。但阴差阳错之下,黄巾军没能成事,黑山军也成了朝廷的军队,又好像不应该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除非,他们想再一次去当反贼!
可将人护送回京,在他们的那个猜测下,也应当办不成。
“再试探试探吧。”
这种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张燕在后方众人的注视下,仿佛托举着众多希望,重新走到了刘秉的身边。
他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先前逃遁到一边和下属商议而弄丢的气势,又重新被他找了回来。“我与卢植没什么仇怨。至于董卓,因为我与他也没仇怨,不想和他比到底能不能打得过。”
刘秉会意点头:“也就是打不过。”
张燕:“……?”
哎不是!怎么说话这么戳人肺管子呢。
他却并未看到,刘秉说话间又捏了捏自己拳头,用指尖蹭去了掌心的汗。
说实话,在张燕先前走开到一边的时候,刘秉都快以为那些人是去商量怎么砍他脑袋了,直到张燕走回来重新坐了下来,他才用仅自己可见的方式,松了一口气。
再听张燕的那句话,他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突然陷入这么一个窘境里,他的脑子是真有点转不过来,但他听过一句话,当别人质疑你的时候,只需要先质疑对方就行了。
至于此质疑和彼质疑到底是不是一回事,那是另外的问题。
看张燕现在这个表情,刘秉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张燕人长得稍显纤瘦,正应了那个“飞燕”的别号,却不是真如飞鸟一般散漫闲适的性情,一听刘秉这句大实话,一连串反驳的话就已出了口:“我黑山军辗转作战于冀州并州以及河内,太行山东西两面人人知晓我等大名,正是因为我们擅长身法,善用地形,来去无踪,董卓那西凉军却是骑兵为主,蛮横急冲,都不是一个门类的,要怎么比?”
刘秉沉默以对。
张燕捋起袖子,气急:“五年前,那董卓老贼被朝廷拜为中郎将,来冀州打我们这些黄巾,不敢去与大贤良师交战,只敢去打地公将军,还打了两个月都没打下来,被判了个一等大罪,要不是朝廷大赦天下,他坟头草都有三米高了,你拿我跟他比?”
“还有,我麾下……
他越说越是上头,直到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方才意识到,自己最开始好像是想借着答话继续试探刘秉身份的,怎么反而是他在这里一通开口,把自己和董卓的事情都说了不少。
张燕刚要转换话题,忽见远处又有几名斥候赶回,被部将朝着他这边领来。
他抬眼示意孙轻与刘秉来聊,自己则向斥候迎了上去。
不过这回的斥候带来的消息,和上一位说的,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是多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到雒舍的时候打听,有人看到过一队人马经过,领队的是一位叫闵贡的官员,他和陈留王骑着一匹马,皇帝骑着另一匹马,先往南走了一段,遇上了追过来的卢植那些人,就一起往北邙山方向去了。”
“可有更多的形貌特征?”张燕问道。
斥候飞快摇头,“雒舍的百姓哪敢走得太近,就怕被官兵当反贼给砍了……”
张燕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这消息没用啊。
他向营中吩咐了两句,让孙轻等人看顾好刘秉,自己思忖一番,决定亲自往洛阳走一趟。
庶民需要担心会不会被当作反贼,他这种真反贼说不定还能被当作忠臣。
“我们走!”一众年轻的骑兵呼喝着跟上了张燕,自山道纵马而去。
让人一望之下不由咋舌,真正的骑兵比起电视剧上演的,还要强太多了。
然而时间刚到正午,小睡之中的孙轻就猛地被一阵马蹄声所惊醒。
他揉了揉仍有些迷糊的眼睛,惊见张燕已灵巧地一记纵马落地,勒住缰绳止住了马匹的前行,从上方的矮崖跳进了营中,正是去而又返。
他赶忙上前发问:“将军,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往来于此地和洛阳,起码也需要一日的时间,张燕回来得有些快了。
张燕翻身下马,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神情凝重地问道:“那位贵人呢?”
孙轻努了努嘴:“那边的营帐里呢。要不说他们这些人事多呢,不仅比我们多吃一顿午饭,还要小憩一阵。我就顺便好好看了一回那冠冕……”
“天煞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圆润的珠子,就算是我见过最好的手艺人也磨不出这样的珠子,将军你知道吗,其中的两颗放到暗处,还能见到一点发光。”
孙轻觉得这绝不是因为他没见识,才会在研究那尊冠冕的时候“哇”了那么多次,直到帐篷里没了动静,他也看着晃来晃去的珠子看困了,才将它小心地放到了一边。
张燕皱着眉头,疾步而走:“皇帝的冠冕都是让天下最有本事的匠人打造的,你先前看到过的东西要怎么比。”
“说的也是……哎?”孙轻蓦然意识到了不对,“您这话的意思是——”
“还能是什么意思,说他应该真是皇帝。”张燕说话间,人已来到了营帐前,一把伸手掀开了帐门,向里一看,脸色骤然大变,“他人呢!”
“这不是在这——”孙轻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爆发出了一句和张燕一样的惊呼,“他人呢!”
营帐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凹下去的草垫子,以及对面被割开的营帐布帘。
刘秉已不在此地。
可这不对啊,孙轻他一直守在这里,刘秉是什么时候走的?
眼见此景,孙轻仅剩的一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被掉头去牵马的张燕推开两步后,赶紧跟了上去,语无伦次地解释:“他应该还没走多远,我先前一直盯着的,没听到他离开的动静……他那身衣服也不方便走。”
“先别说那么多了。”张燕一个翻身跳上了马背,“即刻下令,全军搜山,务必将他给我找出来!”
按照时间来算,刘秉确实跑不了太远,但麻烦就麻烦在其他的事情上。
孙轻匆匆领人跟上张燕的时候,听到他说:“斥候来报,东面有一路兵马来了,领军之人,是王匡。”
“王匡是谁?”
张燕的声音混在了疾行的风中:“王匡是谁?他是何进大将军的属官!而何进是当朝天子的亲舅舅,你明白了吗?”
如果他们遇到的贵人就是皇帝,王匡是什么人?
孙轻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他舅舅的部将!是接应的人!”
他们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刘秉不是孤身一人上路的,他其实有接应的人,只是恰好被他们拦了下来,才没能和对方会合。或许王匡也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才慢了一步,让逃难出来的皇帝落到了这样的窘迫境地。
张燕咬着牙,追踪着帐篷之后的痕迹,向一个方向追了出去,心中无比后悔,他为何要防止军中那些人和贵人起冲突,而将他安置在了营地的边角,才让他有了弃冠而逃的机会。
再说那王匡,先前也同他打过交道。
就在两个月前,因大将军何进有意诛杀宦官,征召豪杰招兵买马,担任他属官的王匡也在其列,被派遣回自己的家乡征兵,还途经过河内,与他说上过几句话。
可他先前竟没想到,王匡会在此时折返洛阳,还正是那位贵人的策应。
他其实也无法准确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在第一时间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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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截的指令,让他们会合有何不好。
但他抓准了黄巾起义的时机,拥有了自己的军队,在张牛角的尸体前发誓改姓,抓稳了军心,虽是个不识大字的粗人白丁,却不是个一味莽撞的匹夫。
他也有一种近乎直觉的预感,若是能将这逃亡在外的小皇帝留在自己的营中,他一定能获得不少好处。
那就,不能让他与王匡会合,反过来与他为敌。
“追!”
“追——”
……
刘秉心中叫苦不迭。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穿越者吗?
穿过来的第一天,听到别人被追,自己因为衣着的关系被迫跑路,直接掉进了贼窝里。穿过来的第二天,这个被追捕的人就变成他了。
这真是在现代绝不可能体验到的经历。
可他又不能不逃。
他很清楚,自己那点装腔作势的表现,用来糊弄张燕这样的黑山军首领还好说,毕竟相比之下还是他有文化一点,要用来糊弄其他人,几个回合就能被人把马甲扒了。
但再细想下去,连糊弄张燕都不一定容易办到。
在看到张燕乘马而去的时候,刘秉的心中顿时拉响了警钟。
因黄巾对贵族的厌恶,为了保命,眼下他能装的只有皇帝,可皇帝是汉灵帝的继承人,在登基之前一定学过骑马。偏偏他不会啊。身在军中,简直太容易露馅了。
不趁着张燕前去刺探洛阳军情的时候跑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跑就跑。
只要他脱离了此地,换下了衣着,这泱泱汉民之中,不差多他一个人,总比现在虽被称为贵人却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好。
但他没想到,张燕会回来得这么快,搜山的命令也下达得这么快。
黑山军身形灵活,长于山地作战的特征,也在这一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登山速度,要比他快太多了,还擅长在蛛丝马迹间搜寻他的踪影。
“呼——”
刘秉仍不想放弃,重重地喘出了一口粗气,奋力地向东方奔去。
昨夜翻山的疲惫仍未消退,让他的两条腿有如灌铅一般沉重。
在他的后方,却已有远处发出的窸窣响动和呼喊声紧追了上来。
也就是在这时,他看见了前方的一线林木光亮,听见了更远处,似乎是山下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另外的响声。
刘秉来不及多想,飞快地强撑起了一口力气,向着那个方向继续奔行。
后方已是追兵赶来,前头不管是什么人途经,他都要试上一试!
可也就是他一步跃上这陡坡顶的时候,一根横生的地蔓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脚下,将他绊倒在了当场。一股钻心的疼痛,更是从他的脚腕传来。
他的痛呼声被强行憋在了喉咙里,拖着崴伤的脚继续向前,一把抓住了一旁的枯枝,艰难地攀登了上去,却像是一块山石一般僵硬在了当场。只见在这山坡之前,还有一道陡峭的崖壁,将他和前方的声音隔断了开来。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声音:“将军,找到他了!”
“他在这里!”
一把把雪亮的刀在他都还未来得及应变之时,就已环绕在了他的周围,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张燕的身影也随着一个个声音的传递,出现在了站姿怪异的刘秉面前。
任凭是谁面对这样的处境,都不会比刘秉表现得更好了。
“……”
他苍白着一张脸,心中虽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仍可算是平静。
在这一刻,他还在想办法自救。
刘秉看得到,在山下途经的,是一队打眼望去就觉训练有素的队伍,其中有数百名士卒都背负着长弓,压阵在前头的骑兵之后,和黑山军全不是一个路数。
可他已经来不及去向那头求援,来不及看看这两方人马遇到一起会不会有一场混战,让他寻找脱逃的机会,只能……
只能试试,能不能为自己的行动找个借口,继续诓骗张燕。甚至将下面的那一队人也给用上。
然而下一刻,刘秉就瞪大了眼睛。
……
面对着眼前这位狼狈的贵人,张燕一把握住了腰间的短刀,却不是将它拔出来,而是就这样伏地跪了下来,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平难中郎将张燕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5. 第五章
张燕就这样,跪了下来,像是一位忠贞而虔诚的将领。
……
“你们看,那边是何情况?”
王匡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向山头望去。
相隔着一段距离,他其实无法看清全部,只隐约能看到,一位束发的男子站在那里。
日光自高处打下来,照得锦袍上的金线闪耀着刺目的金光。
那绝非布衣和寻常铠甲的质地,必是一件重工缝制的衣衫。
秋风涤荡过境,将他的广袖吹拂而起,远远看来,更是衣袂翩跹,身姿翩然,好一番名士风度。
在他的周围,有人跪地而报,有人站在山头向周遭巡视,从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一个个冒出来的人头。这么一看,应该不仅仅是名士而已,还有着不小的势力。
若非那些人跟他王匡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简直要怀疑,这些人是在那人的领导下,前来伏击自己的!
但即便如此,在察觉到那人向他望来的刹那,依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危机感,骤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报——”
王匡一个激灵,收回了视线。
远处匆匆赶来的士卒,让他低声吩咐其余人等留意那边的动向,自己则当先拨马疾行两步,迎了过去。
他人还未到,那斥候便已忙乱惊恐地自马背上滚了下来,狼狈地爬到了他的面前:“将军,大事不好了!”
王匡也连忙跳下了马来,“说说情况。”
一听这话,他也再顾不上那面的围观者了,只迫切地想听一听斥候的消息。
“昨夜……”斥候牙关一颤,“昨夜何大将军死了!”
将军的上官死了。
王匡骇然:“怎么死的?”
“被宦官杀的!先前何太后和大将军就因是否要诛杀宦官有争议,大将军有兵权,占据了上风。那些宦官自知死期将至,想谋个生路,就谎称太后召见,设伏在了宫门内,等何大将军一到,便杀出来将人砍死了。”
王匡险些一个踉跄,没能站稳脚跟。
何进大将军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却死在了宦官这样儿戏的伏击当中,听起来都像是个笑话,哪知道这样的事情还真能发生。
但他可惜的,不是何进的死。不是他身为大将军府府掾,在何进死后会失去依靠。
何进,只不过是一个屠夫出身的莽夫,有幸因为妹妹容貌出众当上了贵人,才因为外戚的身份得到了提拔。
他们这些士人向来看不起他。
他们捧着何进,是因他好骗好拿捏,能变成他们制裁宦官的工具。
可现在,何大将军死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那……那车骑将军呢?”
车骑将军何苗,是何进的弟弟,同样在京中手握重兵。也是他们的“好朋友”。
斥候苦着一张脸:“大将军的部将怨恨车骑将军不跟着一起进宫,没能保护好大将军,趁乱把他给杀了,我到洛阳的时候,车骑将军的部将才将散落的尸首拼凑起来。”
王匡:“……”
这拼凑二字,已足够让人想到当时的画面。
行,这位死得更惨。
王匡犹豫着问道:“那……那么陛下呢?”
军阀,士人,宦官,此消彼长,相互制衡。
何进何苗被宦官所杀,已来不及让人感慨惋惜,他必须确认士人当下的处境,会不会再面对一次党锢之祸。皇帝是何进何苗的外甥,他现在如何了,又是什么立场?
斥候连忙将听到的其余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从洛阳到北邙山的乱战,宦官的跳河自杀,说到了:“董卓挟持着陛下回京了。”
“……你说挟持?”王匡加重了这两个字。
斥候点头:“司隶校尉让我给您报信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王匡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何进之死令人意外,好在,宦官没有借此重新占据上风,而是被当机立断的士人阵营逼入了绝境。
但谁也没想到,同样是被他们认作莽夫的董卓,不仅在数月前拒绝了撤兵的命令,还在今日做出了悍然入京的举动,一举取代何进,变成了洛阳最有兵权的人。
他已不是先前还需要依靠士人才能脱罪的可怜虫,而是手握重兵与天子的新贵。
对于王匡来说,无论是因为士人的身份,还是因为他曾为何进的下属,都不适合在这个局势诡异莫测的时候入京,还不如……
先带着他招募来的这一众壮丁撤回去,且等洛阳局势明朗了再说。
他当机立断,向周遭下令:“我们走!”
从他听到斥候来报,到他决定退兵,继续观望洛阳局势,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刘秉呆滞中带着求救的目光不仅没能被下方的人接收到,反而还加快了王匡撤兵的速度。
那一众人等简直像是落荒而逃的。
张燕听着下方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不由冷笑了一声:“陛下,王匡畏惧洛阳有变,来而又走,虽是何大将军的亲信,却绝非陛下的忠臣。您看,他当了逃兵了!”
刘秉沉默着收回了目光,挪到了张燕的脸上。
说句大实话,他不认识王匡是谁。
这种一听名字就只有三分钟戏份的人,他就算看过电视剧也记不住。
直到听了张燕的这句话,他才勉强猜出,这位黄巾贼出身的将领,为什么会突然承认他的皇帝身份,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张燕必定是错误地认为,他先前的逃走,是为了与舅舅的部将会合,这样就能不仅摆脱这些贼匪,也能杀回洛阳去。
所以,他不仅是穿着龙袍而已,也是真正的皇帝。
哪知道这何进部将这么不顶用,一收到洛阳的战报就逃回家了。
那么张燕就一点也不奇怪,刘秉此刻面色难看,望着离去的王匡,眼神中是这样的无奈。
“……你说,他不是我的忠臣。”刘秉缓缓开了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燕都喊出陛下两个字了,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自己不是皇帝,必定会被人在恼怒之下砍了脑袋,还不如硬着头皮装下去。
他定定地看着张燕,狼狈带伤的脚往前走出了一步,将手搭在了张燕的肩头,迫使他抬头回望:“那你告诉我,你又是我的忠臣吗?”
张燕答道:“陛下受难,是臣先寻到了您。臣也希望陛下能顺利回到洛阳,回到天子的宝座上。”
这是一句真心话。
拿着一位出逃的皇帝有什么用,只有让这个皇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才能拿到他想要的好处。
刘秉咬了咬牙,缓缓说道:“好,我信你。”
“来人!”张燕一听到这句回复,直接站了起来,“速速扎一副坐轿,将陛下护送下山。”
倒霉的陛下不仅没能跟王匡会合,还把脚给崴了,张燕是挺想笑的。
但这个时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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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给陛下留点颜面吧。
以陛下的尊贵,也不适合让人直接将人背下山去,干脆就地取材,给他扎个坐轿,从山上抬下去。
等下山之后,就让人将推车改改拼拼,弄出一辆简易的马车来。腿脚有伤的人不便骑马,也得有个坐下安歇的地方。
至于再往后的事情,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
“将军,你说陛下的衣服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孙轻目送着几名兵卒把刘秉小心抬到了“坐轿”上,往山下走去,终于松了口气,又凑到了张燕的身边。“他都那么摔了一跤,居然还是这样流光溢彩的。”
虽然先挨了一记白眼,谴责他先前没盯住人,孙轻也只是摸了摸后脑,嘿嘿一笑,又再问了一次,“将军,我是真想知道。”
张燕摆了摆手:“这问题你别问我,你问陛下去。”
孙轻小声:“我看陛下还在心烦呢。”
张燕气得一脚就把孙轻往山道一边踹了出去:“我也很心烦的。”
现在确认了陛下的身份,也让他暂时愿意待在军中,总算是少了个让人反复质疑的问题,可麻烦也接踵而来了。
西凉军的将领董卓已抢先入主洛阳,占据了优势位置,比他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张燕也没这个自信能在正面战场击溃董卓,完成护驾回京的重任。
好处果然是和贡献挂钩的。
但他转念一想,京中不止是董卓,还有那什么四世三公的袁氏,平定黄巾之乱的卢植朱儁等人,还有先前被何进征召入京的一众豪强,没道理是他一个贼匪出身的人先行动起来。
这说出去也太可笑了一点。
最多就是在回到军营中后,听到士卒来报的陛下有请,他整了整衣服,掀帘而入,来得格外迅速。
刘秉已简单擦洗了一番,抹去了脸上手上的泥灰,端坐在帐中,看起来依然是那位仪态不凡的少年帝王。
张燕俯首:“陛下有何吩咐?”
“我……朕想往京中送一封信,告知平安。”
张燕答道:“那好,我这就让人取来纸笔。”
他眼中厉光一闪。果然,皇帝就是皇帝,现在虽然因为局势所迫,相信了他的话,还是要往洛阳谋求其他的助力。不过,有这算盘也无妨,总比只知道消耗军中粮草,让人觉得舒坦得多!
眼见张燕转身要走,刘秉连忙补充:“不,不仅要纸笔,还要再来一个会写字的人!”
张燕狐疑:“……会写字的人?”
怎么,皇帝难道会跟他们一样不识字吗?
刘秉后背紧绷,口中却是振振有词:“朕的字帖,宫中足有数百份之多,万一信件被董卓截获,就全完了。这份信不但要隐晦地报平安,还要用旁人认不出的字体笔画!”
原来是这样。
张燕的疑惑顿时打消了,让人将他身边的那位文士叫来了此地,向刘秉介绍:“此人是我在常山真定举兵时跟随于我的,姓赵名谦,略读了点书,比我们认的字多,您有代笔之事,就交给他吧。”
刘秉点了点头,见赵谦已经拿起了笔,继续说道:“这封信,除了得让人看不出是朕送出去的,还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送到尚书卢公手里。”
他拿出了自己先前下山路上就已想好的借口:“卢公早年间在幽州开学授课,收过一个学生,乃是大汉宗室之后,朕曾略有耳闻。就用他的名义送信吧。”
“他的名字,叫做刘备。”
6. 第六章
卢植展开了面前的布帛。
这是一份突然送到他面前的来信,就连送来的方式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像是有人趁着近来城中大乱,让信使混在了各方走动的人马当中,在他浑然未觉的时候,将信送到了他的府上。
展信就见,信首写着几个字:
“备敬呈师长——”
来信的人,还真让卢植意想不到,竟然会是刘备。
“刘备刘玄德……是先生在缑氏山授课时的门徒?”书童听到卢植念了两次这个名字,出声问道。
卢植颔首,称了句“是”。
先帝在位时的熹平年间,卢植在洛阳担任了几年博士,大儒的名声日益广播,就在缑氏山中开设了学堂,吸引来了一众学子。
因他自己出身幽州,对从幽州来缑氏山的几名学生印象格外深刻。
出身辽西的公孙瓒因为相貌俊朗,能力出众,得到了当地太守的赏识,不仅被太守招为了女婿,还得到了资助,前来他门下就学。
刘德然祖上有汉氏宗亲血统,在辽东也算资财丰厚,带着一众仆从来了洛阳。
与他同宗的刘备则是听从母亲的建议外出行学,来到了他的门下。虽因父辈早亡家道中落,但他举止气度不凡,得到了刘德然父亲的资助,得以维系学业。
还有……
算起来,那段授课于缑氏山的日子,距离如今,竟然已快有十五年了。
书童低声嘟囔了一句:“还算他有良心,知道在这个时候慰问先生。”
“唉,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卢植苦笑了一声。
窗口映入的日光,照亮了卢植发间横生了不少的银丝。京中接连发生的大事已让他极快地衰老了下去。就连抓握住来信布帛两端的手上,也又多出了几道褶皱。
“奇怪……”
奇怪得很。
卢植认真地端详了一番这书帛,极力在印象里寻找和刘备有关的记忆,仍没和这封书信上的字对上号。
刘备的字虽称不上名家所授予,也自有特点,眼前这封信的字,则充其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与粗通文墨的人写出来的并无太多不同。
若是为了表达对昔日恩师的慰问,本不该由他人代笔。
总不能是多年未见,刘备在什么时候把手给伤了。
更奇怪的还是送信的时间,按理来说,不该送来得这么快。
卢植心有疑惑,却不愿在仓促之间给人随意做出个判断,还是先继续看了下去,就见这信上当先提到的,是他在门下求学时的表现。
“……备年少之时,喜狗马、妙音、华服,不甚爱好读书,于先生有愧……”
凑过来的书童听到这段,顿时笑了出来:“这话也亏他说得出来。”
卢植也在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笑意,仿佛想到了彼时的情景:“他彼时才不过十五岁,轻财好义,又不以家境自鄙,也算是个豪侠脾性的人物。但这不爱读书,确实该有愧。”
幸好卢植的学堂效仿的是洛阳太学,又不是非要人人都在这里学成出口成章的大才,不必拉着刘备耳提面命,强迫他好好读书。
他爱混就混吧,起码还混出了几个交情匪浅的好兄弟。
卢植随后往下看去,就见“刘备”继续在信中写道。凭借着早年间在卢植门下读书的经历,在黄巾起义时,他也有幸领了一路兵马平叛,立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军功,受封安喜县县尉。
可惜,随后朝廷有令,要把他们这些因军功做官的人赶走,派来了个督邮找他们的麻烦。
他这人脾性耿直,直接把督邮绑起来打了几百下,弃官而逃了。
卢植:“……”
书童也惊了:“这事都写在信里,是真不怕您觉得他做事不顾后果?”
也太不拿他们当外人了吧!
这信,仿佛是在竭尽所能地将这些旁人不一定了解的黑历史,就这么一股脑抖了出来,只为了证明自己是这个人。
可不对啊!谁写信是这样的!
随后写的内容就更是奇怪了。在说完了这一切后,他写道,自己今年将至而立之年,身体康健,处境安全,麾下的兄弟也是勇武之将,不知老师有无门路,给他一个为朝廷重新效力的机会。
“所以……他是来向您求官的?”书童有些茫然地睁大了嘴巴,发出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未必。”卢植皱着眉头,低声吩咐道,“去找几个人问问,他自弃官而走后又做了什么?”
若只干了鞭打督邮随后跑路的事情,应该也没这个脸面来写信给他。
可卢植又怎么会知道,写出这封信的人根本就不是刘备,而是一个穿着龙袍、装上了皇帝的家伙。
在送出这封信前,张燕还让负责写信的赵谦把信念了一遍给他听听。他满心以为,“少喜狗马华服”的人是皇帝,鞭打官员的人是皇帝,在向卢植报平安的也是皇帝。他完全是借用了宗室出身的人在代指自己。
至于什么“麾下的兄弟也是勇武之将”?
看看,他张燕不就是这个勇武之将吗!
这信写得可太有意思了,也真是一封合格的掩人耳目的信,用来向卢植报平安。
哪知道这封信居然在写实,而非暗喻,也完全被卢植向着另外的一个方向理解了。
书童听到卢植的吩咐,连忙应声:“我这就去!”
洛阳因董卓入京一片混乱,但朝廷官员中坚持着到岗的仍不在少数,卢植要令人打探消息也不难。
没过多久,那书童就已跑了回来,向他禀报道:“半年前,何大将军派人到丹杨募兵,刘玄德也在途中加入了,因为剿灭盗贼有功,得到了个县丞的官职,但听说没过多久又辞官了。”
“何进?”卢植若有所思。
刘备曾为何进效力的这条消息,没有出现在信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再看这封信,卢植也品出了其他的意味。
这封信里的刘备是什么样的人?
他在读书时光顾着结交朋友了。
——有任侠义气之风。还与卢植有师徒的名分。
他参与过平定黄巾之乱,还立下了战功。
——起码能指挥兵卒作战。
他不满于督邮的打压,愤怒地鞭打了他,还弃官而走。
——他有报国之心,却不爱与权贵虚与委蛇。
他身体康健,处境安全,麾下的兄弟也是勇武之将。
——他有这个能力助卢植一臂之力。
这一连串的定位拼凑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奇特的人物。他可能不那么有名,也不那么循规蹈矩,却是一位有心匡扶汉室之人,还在这个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向身陷泥淖的卢植做出了表态。
卢植想到这里,眼睛已亮了起来,“袁氏与何进合谋,引来了一位豺狼入京,以今日局面,要想将董卓驱赶出洛阳,必没有那么容易,正是需要仁人志士的时候!”
他小心地将这封信收起在了怀中,“想办法打听玄德的下落,若有机会,一定要联系上他。”
江山风雨飘摇,要庇护住陛下,维系汉室,光靠着他一个人远远不够。
一时之间,卢植的心中悲喜交加,情绪复杂,便未曾留意到,那张布帛信笺之上,并不是标准的折痕,而是有几道弧形的折痕,像是曾经在其中包裹着什么东西。
……
而与此同时的洛阳城里,一位身着长衫的文士正在端详着手中的玉佩。
一块本应当作为“信物”的玉佩。
这玉佩的玉质有些奇怪,少了寻常美玉之中能见到的棉,显得过于晶莹剔透了一些,雕工也异常精美。若没有玉佩上的那一道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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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必能称为天赐之宝。
在他的面前还铺着一张布帛,若卢植能在此地的话就会看见,在这布帛之上所写,赫然与他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这份布帛上的墨迹仍新,应是被人刚刚誊抄上去的。
见从玉佩上看不出个所以然,那文士便放弃了继续观察玉佩,将视线转回到了这封信上。
乍看起来,这封被他截获的信上,内容没什么问题,无外乎就是一个弃官辞职的学生向老师求官,可能还带上了一件师徒之间的旧日信物作为佐证。
很正常。
以卢植的身份,收到八百封这样的信都不为过,还能顺便带上三百个打秋风的老乡。
放在今时今日的局面下,却让人不得不警惕一些。
董将军刚刚进入洛阳,虽携救驾之功而来,手握的兵权也是洛阳的独一份,但要想更进一步,还需要万分小心,不能走错一步。
他是董卓的谋士,更要为主家筹谋。
先前,他已建议董将军的弟弟董旻挑唆何进的部将,用见死不救的理由杀死了何苗,一举将何进何苗的部将全收了过来,西凉军也陆续自后方跟上,把持了京中要塞。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可京中还有卢植这样的汉室忠臣,有袁氏这些心怀叵测的世家名门,在他们看来,手握重兵的董卓,依然只是一个西凉匹夫!
“文优,文优——”
李儒闻声,一把用面前的布帛包住了那块玉佩,揣入了袖中,决定等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解决了,再来深究这玉佩和信的事情。
先让人盯着收信的卢植,应当就掀不起什么风浪。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为好。
做完这一切,那个正在喊他的声音已到了门外。
李儒连忙开门来迎,将那一道健硕中带着富态的身影迎了进来,“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能被李儒称为将军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不是别人,正是董卓。
他此刻正在气头上,本就有些凶相的五官愈发显出了狠劲,撑着将军肚坐在了桌边的坐榻上,“文优,替我拿个主意。你应该也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西凉军中用脑子办事的人其实不多,幸好还有一个李儒。
董卓坐在这里就觉心中一定,闷声说道:“我想除掉一个人。”
李儒躬身回道:“您是说,丁原?”
“就是他!”董卓竖起了浓眉,愤怒溢于言表,“他算什么东西,见我第一面就敢说,我先前能得朝廷委任,当上并州牧,是因为他这个前并州刺史得到大将军器重,被征调回了洛阳。”
“呵,器重?什么器重,是让他这个武猛都尉跑去河内,假借黑山贼的名义放火烧毁官舍,用来威逼太后诛杀宦官吗?不过是何进的一条走狗而已!要不是丁原麾下还真有一批精兵强将,一部分屯于京师,一部分留在河内,我何至于要听这人犬吠!”
李儒的脸色却仍是平静。他摩挲着袖中那包裹着玉佩的布帛,眼带沉思:“我看,将军不止是提防丁原的兵卒,也是因他手下的悍将而忧心。”
“正是!”董卓承认得痛快,“丁原麾下有一将名为吕布,确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让牛辅去试了一试,输得有些难看。那丁原老贼目光短浅,言辞鄙薄,连我这西凉匹夫都不如,我是不怕他的,可要是放任这威胁不管,也迟早要惹出祸端来。”
他目光一转,态度坚决:“此人万万留不得!替我想个办法。”
李儒思量须臾,便已给出了答案:“这事……倒也好办,只看将军愿不愿意让出些好处了?”
董卓抬眸:“好处?”
李儒点头,笑容里有着一闪而过的诡谲:“不错,好处!一份好处,一个官职,能给将军您自己换来一员猛将,也除掉一位大敌。”
7. 第七章
董卓顿时意动:“说来听听。”
李儒道:“正如将军所言,丁原本人不足为惧,只有他手下的将领还算个人物。尤其是那悍勇的吕布,更是将军的心头大患。”
“可心头之患,也可以变成心头所好啊。”
见董卓仍有疑色,李儒也不再卖关子了:“这吕布我已让人去打听过,虽勇武万分,却眼界不高,仅有轻狡之才,游侠之性。将军觉得,这样的人能走到哪一步?”
董卓答道:“不过为人附庸而已。”
“正是!倘若令人对他陈情利弊,晓以利害,再给他一份重礼,许诺一个高官位置,将军觉得,他能不能为您所用?”李儒说出的是一句问话,但董卓听得出来,这话中满是笃定的意味。
李儒又补充道:“倘若丁原有统兵御将的才能,我一定不给将军提出这样的建议,但他做并州牧时没有政绩,做何进部将时只能做些威逼凌迫的事情,现在何进死了也没敢主动进攻,全靠着手底下有几个能人,才保全着地位——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部将的真心效忠呢?只要不是真心,就能利诱!”
“好!”董卓大喜,“那就劳烦文优,为我拿下这一员虎将!”
李儒的判断一点也没错。
丁原在董卓面前叫嚣得得意,却全然没想过,自己的本事能不能压得住手底下的人。
在利诱以及董卓护驾的“大义”面前,吕布只犹豫了几日,就已应允了董卓的拉拢。
自恃有倚仗的丁原并未留意到这个变化,而是坦然地将吕布带在了身边,准备联同袁氏部将一并向董卓施压,将这西凉悍匪从洛阳赶出去。
但这一日,当他“见”到董卓的时候,去的只是他的头颅。
是吕布斩了他的脑袋,将他送到了董卓的面前!
“好!好一员虎将!”董卓笑容满面地接过了这份礼物,将吕布给搀扶了起来。
吕布这一站,顿时让董卓更为满意。
面前的青年武将高约八尺,面目凌厉,肩宽臂长,筋骨壮实,一看便是善于骑射的悍将,先前投于丁原麾下,属实是太浪费了!
董卓自己也是武将出身,怎会不知这样的先天条件有多难得。
他一边将吕布迎入了营中,一边赞道:“若我有儿如此,此生也无憾了。”
可惜他董卓没这样好的运气,儿子早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女董白。
于是这话说来,便只剩了客套的意思。
哪知道,下一刻他便瞧见吕布顿住了脚步,朝着他拱手而跪:“将军何必遗憾,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董卓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一动:“……”
这是不是也太直接了?他们西凉人都没有这么热情的。
但在这刹那的惊变中,董卓又忽然想到了先前李儒说的话。
他说,吕布轻狡,这可能不是一句错误的评价。
可一想到他终究不是丁原这样的蠢材,也自信能给出足够的筹码,又立刻伸手扶住了吕布的双手,朗声笑道:“能得奉先为义子,确实不必有憾。早闻并州军中,若论弓马、膂力,奉先俱是头名,眼下只能先屈居骑都尉一职,待得将来起势,必要给奉先谋一个飞将军的名号。”
吕布顺势而起,朗声应道:“还要多劳义父提携。”
这两人各有算盘,一个喊“义父”打蛇随棍上,一个顺坡下驴认了“义子”,若不知道先前种种,还真以为是一对和睦的父子。
董卓也随即更显亲厚地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眼含深意:“奉先啊,光劳我提携可不成,还得你自己多拿出些让人信服的战果。”
“否则,丁原的旧部虽和你同为并州人,但也不见得非要听你号令。若我没有记错的话,眼下河内那边还有一支丁原的部从?”
吕布应了声“是”,“先前丁原听从大将军的指派,屯兵于河内,假借黑山贼为名放火烧毁官舍和孟津渡口,用来威逼太后诛杀宦官,换来大将军平叛。”(*)
董卓冷笑了一声:“结果放火装贼的闹剧都还没落幕,何进自己已先被宦官杀了,多好笑的事情。”
不过嘲笑归嘲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应该感谢何进的,要不是他如此行事又不够谨慎,怎么会让他董卓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吕布也应和了两句,随即问道:“义父的意思,是要将这一支部队收回来?”
董卓点头:“能收得回来就收,收不回来就杀,丁原老贼一死,京畿守军已全在我手,不差这一路人马,若他们非要为丁原讨个公道,那就杀了立威!我的谋士给我提了个建议,我看颇为可行。”
吕布抱拳:“听凭义父吩咐。”
“这事说来也简单。丁原的那路人马不是佯称黑山贼行事吗?就劳烦你这位骑都尉领兵前往河内,打着清剿黑山贼的名头走一趟吧。那些人若是愿意听你的,也就不是贼了,直接将人收编带回就是,若是不愿听你的……”
董卓哈哈一笑:“你是朝廷的骑都尉,杀几个贼子又算得了什么?”
……
张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意地伸手捻了捻鼻子。
这入秋天气变化得快,短短几日里又冷了不少。
但他自认体魄强健,应当没被山风吹出什么风寒来。
估计是麾下那些留在山中寨子里的部众在念叨他了。
他们原本也只是想刺探一番洛阳的情况,看看能否从中牟利,谁知道局势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仅洛阳城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先死来我跟上,他们这边还捡到了个皇帝。
一时之间还真回不去。
可惜了,皇帝是落难的皇帝,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一呼百应。
说不定还是得先退回太行山中,回他们的贼窝里过冬,再看看要如何将皇帝送回洛阳的宫中。
张燕叼着根枯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眼尾的余光看向了营中的一个方向。
为了防止皇帝在此的消息外泄,刘秉已换了一身衣服,将皇帝的冠冕和华服都用厚布包裹,小心地存放了起来。
当然,他是皇帝这件事,在军营中还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
先前搜山寻人的时候,大家也都看到了,张燕是如何向刘秉跪下的,又是如何让人将他恭敬地抬下山来。
最多就是在称呼上改了改,先叫他“刘先生”。
原本刘秉的意思是,连这个称呼都不必有,对外更不易被察觉,可架不住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打扮,从肤色牙齿到举止都不像个平民,还是当个军中的文化人为好。
最多就是,比寻常的贵族好养活一些。
……
刘秉艰难地咽下了一口麦饭,一把捞起了手边的水壶,又灌了两口水,才缓过了那阵发噎的劲。
前几日试图逃跑,爬山亡命之后饿得厉害,连那搓了两把野菜的麦饼,都被他吃得像是美味佳肴,现在却不得不说,这年头底层民众的食物受制于材料,实在是难吃,好难吃!
还费牙口。
“您……”
刘秉努力平复了表情,从容说道:“今日局势如此,何必挑剔饮食。”
“我不是要说这个,”孙轻的眼神往上一飘,“我是想问,您……您的头发是不是褪色了。”
不,说褪色可能有点不太对,应该说,是他“洗了一次头”之后,头发上就没有现在那种板正的硬挺感了,也没了那层发亮的油光。
刘秉闻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孙轻顿时低头,心中暗想,自己怎么问出了一个这么愚蠢的问题。
陛下最近吃糠咽菜的,脸上头上的油光都不见了,难道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他又没经历过有钱人的生活。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有负罪感?
皇帝变成现在这样不是他害的,反而是他们这些忠臣把皇帝保护了下来。他没体验过吃饱穿暖的生活,也不是他的问题,纯属是从皇帝到下面的贵胄都不干人事。
但凡刘秉没证明自己就是皇帝,这几日也多学了不少“常识”,少了些麻烦事,他怎么都要伙同几个兄弟偷偷套他麻袋!
还有空跟他讨论头发褪色不褪色?
结果他心念一转,再一抬头,就见刘秉已目光凝重地看向了一个方向,随即就从坐着的石头上站了起来,快步朝着张燕的方向走了过去。
孙轻定睛一看,见张燕先前还颇有余暇地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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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现在脸色也已难看了下来。他心惊之下,连忙跟了过去。
到了那头就听刘秉在问:“发生了何事?”
张燕已认定了他就是皇帝,也没觉得他这话问出来有何不妥,直接将手一指:“再说一次给他们听。”
斥候连忙说道:“洛阳方向有兵马渡河越关,进入河内,打出的旗号,是尊奉并州牧董卓之命,讨伐我等黑山军!”
孙轻惊呼:“怎么回事,送信洛阳这事暴露了?”
他这么一想,顿时就将凌厉的目光扎向了刘秉,却见他虽是面色沉沉,可显然没将孙轻的刺人眼神放在心上。“多用点脑子想想,必定不是这个缘故。”
洛阳城里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假皇帝这一说吗?
又怎么会为了捕捉一个并不存在的皇帝,向黑山军动兵。
他这么理直气壮,也让原本有一线疑虑的张燕打消了怀疑,开口反驳:“不是因为陛下。是因为丁原。”
丁原?
孙轻一听这名字就来气:“怎么又是他!前阵子他就打着我们的名号在河内惩凶为祸,害得咱们的名声比之前更坏了,咱们还没去找他的麻烦呢!”
张燕扯了扯嘴角:“很遗憾,咱们找不了他的麻烦了。”
“啊……”孙轻放低了声音,“他升迁了,咱们打不过?”
张燕白了他一眼:“什么升迁了,他死了!被自己的部将砍了脑袋,去向董卓领赏去了,你说你要怎么找他的麻烦?这次带兵进入河内的,就是他那个想上进的部将,准备打着剿匪的名头,把丁原的残部一口气全吃下去。”
他说话间眼色一厉:“但也不知道,他吞下丁原残部之后,会不会继续打着讨伐黑山的名头,来找我们的麻烦!要我看……与其等他得手之后突然来袭,还不如我们抢先一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河内这地方,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不错,就该这样,由他们来抢占这个先手。
张燕刚说到这里,正要调集麾下的人手,忽听一个声音在旁响起:“那你说的这个部将……他叫什么名字?”
他转头一看,就见问话的刘秉神情说不出的微妙,仿佛先前吞下那一口麦饼的干噎又翻腾着涌了上来,直堵住了喉咙口。
张燕不明就里,还是答道:“斥候打听来的消息,叫做吕布。”
“哦,吕布……”
刘秉有点头晕。
在听到董卓和丁原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直到“吕布”这个名字从张燕口中说出来,他才终于眼前一黑。
吕布!
吕布是什么人?那可是有“世之虓虎”名号的并州悍将。
重要的也不是吕布已如史书所记载的那样,杀死了自己曾经的上级丁原,投靠了董卓,而是他刘秉人还在张燕军中呢,张燕就打算和吕布碰上一碰了。
没人告诉他,还有这样的一出啊……
他好不容易“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也趁着这几日大略摸清了张燕军中的情况,估量着自己下次要走,一定不会这么难,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就又来了一个大麻烦。
眼看张燕给出了这个答案转头就走,刘秉立时一个箭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张燕的袖子。
“你等等!”
“啊——”孙轻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刘秉这奋起一抓的力道太大,还是张燕此刻并未身着甲胄,麻布衣服难免有些脆弱,这一下竟是将张燕的袖子给直接扯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刺啦”的声响。
刘秉看着手中的半条衣袖,嘴角又是一下抽动。
但当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张燕目光的那一刻,同在此地的几人看到的,却分明是一道异常的犀利神情,一如他当日怒发冲冠、训斥众人放肆的样子。仿佛尴尬也只是刹那之间众人的错觉。
“糊涂!”
张燕一愣,几乎忘记应该是由自己先发难,质疑刘秉的举动。
那位陛下劈头盖脸的痛斥,已经砸在了他的头上。
“我说你糊涂!不明敌情便要出兵,这就是你做平难中郎将,做我汉室忠臣的的表现吗!”
8. 第八章
孙轻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以免盛怒之中的陛下和同样不好惹的张燕,会将矛头转而对准他。
却不知陛下的发难,完全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尴尬。
张燕按了按额角,扬声便道:“我何时说过,我要不明敌情就出兵!这吕布本为丁原部将,却叛主求荣,向董卓俯首,现在还要带兵进犯河内,不知是真要收拢旧部,还是要顺便来找我的麻烦,我为何不能打?”
“区区小人,轻言冒进,杀了就是!”
他在参与黄巾起事之前也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去做一做,才知道能这么容易。
以他的兵力,直接对上董卓或许不成,但只对上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自信还有几分把握。
刘秉咬牙怒道:“那么烦请张将军回答我一个问题。若如斥候所说,这名为吕布的将领杀了丁原,领着丁原的脑袋去领赏,为何先传来的消息,不是并州军哗变,而是他出兵河内?难道并州军都是鹌鹑,生怕吕布转头就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吗?”
张燕被这问题问得一怔。
是啊,为何先发生的事情不是并州军哗变?
并州是什么地方?是大汉的边境,与匈奴作邻居的地方。
这里的武人与中原腹地的士卒不同,大多被迫与敌军交战,练就了一身武艺和抄起武器就干的胆魄。
丁原做过并州刺史,还能将这一支并州军带到洛阳附近,听从何进的调派,必然不会是个废物。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死得如此轻率,甚至都没翻起多少风浪。
这真的只是因为,丁原领军水平太差吗?
张燕面前,那双凛然如刀的眼睛提醒着他,他曾经向陛下介绍过,自己的姓氏从何而来。
哪怕,张牛角的死亡与他无关,为了收编张牛角的部将,他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张”,换来稳固的军心。
这就代表着,要“吞并”一支队伍,从来没有这样容易。
见张燕默不作声,刘秉再度开口:“吕布能在此时出兵,要么说明他勇冠三军,真能在千军之中往来无忌,取了别人的头颅,要么说明,他在并州军中的威信比丁原要高。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对付。”
张燕冷静了不少:“陛下判断局面的眼光,臣有所不及。那不知陛下以为,我们该当如何应对吕布?”
“嗯……”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刘秉了。
他先前说出来的话,哪有什么眼光不眼光的,完全是站在后世人的角度对吕布目前的兵力和威望做出了个判断。
现在问他应该如何应对吕布出兵河内,这就完全戳中他的知识盲区了。
他从来没听过,有谁是刚穿越不久就要打吕布的!
他刚才都懵了。
眼下也只会说:“……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张燕摇头反驳:“不,来不及从长计议!我等即刻从此地渡河,折返河内,与后方兵马取得联系之前,吕布必然已在孟津站稳了。要是被他抢先一步来袭,我军上下还未做好准备,就真成了被朝廷围剿的贼寇了。”
“换了我是吕布,刚刚转投他人,一定会想要立下一份让人闭嘴的战功,更应该将此次袭向河内的战果扩大!”
这场交锋,除非他销声匿迹得够快,否则很难避免。
可是销声匿迹这件事……
张燕面露几分疑色地盯着刘秉,警惕他说出什么直接退兵、避而不见的话来。
眼前这位落魄的皇帝,是要想办法杀回洛阳夺回权柄的,假如连一支小小偏师都不敢应对,还要如何做后面的事情?
他将赌注押在对方的身上,不希望听到这样的答案。
张燕拱手:“还望陛下三思。”
刘秉咽了一口唾沫。
他深知,自己此刻已与张燕绑定在了一处,正被架在这火上烤。无论如何,都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建议张燕退回太行山中。
退,也正如张燕所说,未必能阻止吕布的出兵。
届时,都不是皇帝威望受损的问题了,而是命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张将军,朕说的从长计议,是另一回事。”刘秉强压着心中的慌乱,语气平稳地开口,“朕即位前从未领兵,只在书上学过一句话,叫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那吕布领兵进犯河内,固然是强兵劲卒,也终究是外来者,有他的短处。”
“那么我们眼下该做的,是一面让人继续探报吕布的行动,一面从军中寻找通晓河内地势还略通军事的人来集思广益,发掘我方的长处,寻找交战的契机,是也不是?”
没等张燕回答,刘秉已蹙眉叹道:“我近日身在黑山军中,已知晓你这一兵一卒来之不易,请将军一定小心行事,别被这吕布找到了一举击破的破绽。并州铁骑的名声,不是靠着吹嘘才传扬出来的。”
这句话一出,还真让张燕的神情和缓了不少。
在请刘秉暂时移步歇息,由他和麾下部将商议一番时,孙轻就听到张燕垂头沉思了一阵,忽有几分唏嘘:“听说,这位陛下出生后,因上面的皇子屡有夭折,幼年时先被送到了民间寄养,母亲和舅舅也是屠户出身。这么一看,他虽然起先有些贵人的怪毛病,但想想他是皇帝的话,还是比先帝强得多。”
还能说得出“一兵一卒来之不易”这样的话。
“算了不说这个了。”张燕环顾一圈,“陛下说,对吕布此人不可强攻硬取,想要集思广益,找几个通晓河内地势还懂军事懂谋略的人与他一并商榷,你们怎么说?”
赵谦后背一凉,赶忙回道:“我不行!”
他只是识字,勉强能做个狗头军师,帮忙分析两句,但真到了要和并州正规军交手的时候,他可没有半点本事。
倒是他和张将军的老家真定,在他那村里有个武艺出众的少年,平日里还读了不少书,能带着村中老少组建一支卫队,摆弄得有模有样。可惜他不仅与黄巾不是一路,现今也隔得太远派不上用场。
张燕目光一转。
孙轻也跟着摇头:“将军您别看我,我向来都是您说什么就往哪里冲的,哪懂什么智取。”
他就会一个,也是黄巾军的标准打法,仗着己方人多一股脑冲上去。
这方面只需要他有胆子和号召力就行了,最适合他这种直性子。
张燕:“……”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刘秉要说从长计议了。
倘若吕布不只是个善于投机卖主的小人,真有统领并州军的名望,带着精锐铁骑来袭,他们这边也只知道用人数包围而已,那除非能将吕布的兵马诱入山中,否则绝无胜算!反而要变成别人的战功了。
“你们……”
“将军,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一个小头目忽然开口。
“你说。”
小头目凑上来说道:“咱们没这个智取的脑子,有人有啊。您看,咱们在河内拿军粮的时候听过不少消息,听了些风闻传言的。既然集思广益的人数不够,抓两个回来不就凑够了?”
就跟“拿”军粮一样,顺手的事情。
张燕无语:“……你说得容易!将人带回来然后出了馊主意怎么办,是你看得出来还是我看得出来?那还不如直接向那吕布发难,硬拼出个高低来。”
小头目讷讷:“可是,先前他们对我们不满,是因为我们不听朝廷管教,好听一点叫黑山军,难听一点还叫贼,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拥戴陛下,是为国尽忠,对面的吕布董卓,才是谋逆的叛臣贼子啊!”
张燕:“……”
这话说得,怎么还怪有道理的呢?
反正还得派人去联络其他部众,又得打探吕布那边的情况,张燕也不差多做这一件事来碰碰运气,直接给了这名为“王当”的小头目前去拿人的重任。
王当也不含糊,当夜就行动了起来,径直乘船渡河,向着距离此地最近的温县而去。
……
天明之时,一行数骑正自温县向西而去,浑然未觉,危险正在向着此地靠近。
这一行人中为首的青年约莫二十岁,坐在马背上也能看出身量高大,仪表不凡。
但他虽长得高壮,却不是一位武将,而是个文生。
早在七年前,也就是他才只有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了朝廷的经学考试,成了“童子郎”,在这河内温县也算是个出名的人物。
“兄长,”一旁比他小八岁的弟弟忽然开了口,“你说,父亲此次让我们入京一趟,会有何种嘱托?以我看,司隶近来风波频频,河内诸县,更有至少三方势力涉足,恐怕不是长留之地。若是各县守军强硬,和贼党起了冲突,势必波及温县,我们还是尽早带着族人撤离为好。”
青年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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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相反,我不怕各县守军强硬,更怕他们先一步为求保命而逃遁。他们若稳守城池,还能有官兵名号,贼人必定顾虑名声,不敢逾越太过,可若是一味逃窜,反而会让百姓惶恐,四方流亡,引来更大的麻烦。”
“不过二弟也不用太过担心,父亲只是朝廷的治书御史,不在要职上,邻近温县的野王县里,还住着位父亲的老友李公,曾做过冀州刺史,能指挥守军与我温县守望相助。我们只需快快往返京城一趟就好。”
在危险波及到他们的家族所在前,相信父亲一定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他司马朗和弟弟司马懿也非庸才,知道何为随机应变。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弟弟一声惊呼,“兄长当心!”
司马朗愕然抬眸,惊见前方草丛之中一道绊马索已横亘在前,不知在何时布置在此。他匆忙间试图勒住缰绳,却还是慢了一步。
马蹄被突然拉起的绊马索一勾一绊,便将坐在马背上的司马朗直接甩了下来。纵使他精通骑术,在落地的一刹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仍被摔得眼前一阵发黑。
但这一下虽没摔出个好歹,他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一阵喊杀声从两旁冲出,直奔他们而来,连忙喊了一声“走!”
走不了啦。
那司马懿倒是还在马背上,却难以在这变故面前逃离此地。
王当骑着马冲过来,一把就将这孩子拎了下来。
司马兄弟何曾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一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就将他们捆起,扛上了推车,掉头向着南方飞快行去。
……
刘秉刚随着众人下山渡河,在河岸边重新扎营,就见远处一行人抄着“包袱”兴高采烈地回来,口中还叫嚷:“将军——”
“我们将人带回来了!”
刘秉踉跄了一步,和刚被扛下车的司马朗对上了视线。
他的目光在对方体面的衣着,看起来远比黑山军整洁的仪容上定格了一瞬,就算不知对方是谁,也猜得到,这应当不是一个家世寻常的俘虏。
而司马朗的眼神飞快地扫视了这群人一周,发觉这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刘秉。只是他向前走来,脚步不稳,似乎是有一只脚受了伤,让他顿时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或许,是同一类人。
见他和弟弟先被人安置在了刘秉的帐中,那容貌风度不凡的青年也随即掀帘而入,司马朗在心中有了决断,决定碰一碰运气,不等刘秉开口已抢先发问:“敢问,你也是被他们劫持回来的吗?”
刘秉沉默了一下,“……算是吧。”
这答案说得也没错。他当日,就是被张燕那两个探路的斥候直接架下山的。
司马朗顿时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可以同盟合伙的人:“那可否……”
可否告知他们,此地到底是何情况,又能否想办法一并逃离此地。
但他话还未能说完,又忽然止住了口。
只因此时,军帐之外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脚步声,下一刻,先前不在营中的张燕就已迈步走了进来。
刘秉顾不上与司马朗谈天了,回首问道:“这两人是什么情况?王当说,是你让人将他们抓回来的?”
“对,是我让他抓的。”张燕答道。
刘秉无语极了。
这两个人横看竖看也和吕布等并州人没有半点关系。还有一个,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眼看着都要被吓呆了。
不过刘秉并未留意到,这孩子实际上没那么经不起打击,也没那么惨。
和司马朗不同,直到此刻,司马懿一直一句未发,眯着眼睛,在一旁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况。
在被扛入营地的时候,他已大略猜出了劫持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可惜还摸不准他们的目的。现在看见这位幕后主使出现,他当即打起了万分的精神。
他也可以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位身着甲胄的将领对于这帐中的布衣青年,有着非同寻常的尊敬。细究起来,不像是一位将军来找被自己抢来的谋士,更像是……
刘秉皱着眉头:“说说你的用意。”
张燕坦然答复:“陛下先前不是说,若要击退吕布,需有熟悉河内又有韬略的人助您集思广益吗?这二人,便是我为您找来的帮手!”
……
他一句话,让营帐中的其余三人全惊呆了。
9. 第九章
刘秉咬了咬后槽牙:“……我是让你从营中找几个稍有见识的人出来,不是让你把人绑架回来!”
他原本想的是,不是还有一句俗语叫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
他多找几个人出来合计合计,就算不能想出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起码在张燕这里也不叫无所作为,至少有了个交代。
可这认知,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偏差。
张燕却是理直气壮:“那营中没有,不就得去外面抢吗?”
他们黑山军办事一向如此,河内富户有目共睹。
现在司马朗和司马懿也切身体会到了。
但他们最觉震惊的,不是自己被绑架的理由,而是张燕对刘秉的那个称呼。
“陛下”?
哪个陛下?他在喊谁陛下!
眼前这个身着布衣,面貌看起来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吗?
司马懿此刻已顾不得装作被吓到的样子了,直愣愣地睁开了眼睛,唯恐自己错过了眼前的任何一个细节。
对于年仅十一岁的他来说,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完全超出了平日的认知。
是,他们兄弟都有早慧的美名,但……但是也用不着把他们丢到这样一个处境,来证明“早慧”吧。
那跛脚的年轻人仿佛忽然意识到了张燕先前的称呼问题,乌沉沉的眼光掠过了眼前的被捆缚的两人,随即一把将张燕从军帐中拉了出去。
两人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了,只剩下了这对倒霉的兄弟。
司马懿以耳贴地,认真听了一会儿,蛄蛹着挪到了兄长的身边。
他还没开口,司马朗就已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你别问我,我没有见过陛下。我参与朝廷考核,受封童子郎的时候,还是先帝在位,先帝也无需接见我们这些后生学子……”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他的年龄对得上。”
其实刘秉在穿越之前正读大三,二十一岁的年纪。
但他毕竟不像司马朗一样长得着急,还在十二岁考试的时候就被人误认为谎报年龄,所以刘秉现在看起来,同十七八岁真没多大的区别。
就是这一句“年龄对得上”。
可这句判断并没有用。
司马懿低声喃喃:“光知道年龄对得上说明不了什么。按照父亲在来信中所说,陛下已被迎回洛阳北宫之中,不应该在这贼窝中。”
“慎言!”司马朗面色肃然。
他向来是个温和敦厚的人,但今日处境不妙,也不得不说话冷硬一些。“张燕虽是黑山贼,毕竟有朝廷封官在身,明面上还要称一句平难中郎将,将此地说作贼窝,将朝廷置于何地?让那张燕听到,你的小命也保不住。”
司马懿年纪虽小,却听得进去话,当即垂目认错:“是,我该说,皇帝不当在张燕军中。”
司马朗叹气:“但张燕也没这个能力伪造一个皇帝。”
不止是没这个能力,也不像是有这个头脑。倒是那年轻人,或许有这个本事冒认皇帝身份。
偏偏他听到张燕将人掳来的消息时,惊讶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说自己也是被人抢来的时候,说的也是一句真话。
这就让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本以为董卓入京,挟持皇帝,总揽军权,有可能会祸及司隶各郡,已是对温县司马氏的大麻烦,谁知道真正要命的事情,还在这里!
张燕说出一句“陛下”说得容易,把他们“请”来出谋划策,也只是对属下的一句吩咐,他们要考虑的问题就多多了。
司马懿刚要再说,忽然耳朵一动,又一个翻滚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外面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刻,便见刘秉重新掀帘而入。
因是逆光,司马朗和司马懿很难看清,他在将目光逡巡于两人之间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紧接着就看到,他脸上挂着有些微妙的神情,先蹲下在了司马朗的面前,伸手去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陛……先生,此举不妥!”张燕不知道在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又开了口。
刘秉解绳的动作一顿,还是继续做了下去:“妥与不妥我心中有数,无需多言。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反而是拖了我们的后腿,连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司马朗费力地转头,分明看到,这年轻人在说出这话的时候,指尖微微一颤,仿佛将好不容易带回的助力送走,于他而言也很是不舍,但仍然果断地做出了这个抉择。
绳索散开在了司马朗的身侧。他先前不能动弹的双手双脚终于能重新活动,只是因捆缚的时间有点长,腿脚还有些发软。
缓过了那阵麻劲时,刘秉也已将司马懿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了。
他将手向帐外一指:“你们走吧。”
司马朗迟疑:“你……”
刘秉打断了他:“不必多问了,尽早离开此地。董卓与朝堂勋贵必有一争,令吕布前来河东剿匪只是一个开始,就连皇帝都朝不保夕,何况是其他人。若我是你们,必定即刻离开河内,另寻他处落脚。”
司马懿抬头,认真发问:“你真不拦我们?”
刘秉低头瞥了他那张故作老成的脸,答道:“我已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你们也是聪明人,不会将此地的情况泄露出去。”
司马懿还想再说,已被兄长司马朗一把拉住了后领,向外带了出去。
那年轻人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他们走出军帐的时候,虽然遭到了各方目光的打量,却并没有人对他们做出阻拦,还将他们的随从也给归还了。
只不过,他们的马匹落到了黑山军的手里,就是吃下了肚的肥肉,绝不可能再给他们吐出来。
要走可以,自己用两条腿回去吧。
反正此地距离两兄弟所住的温县不远,至多走到天黑的时候也就走到了。
司马朗再不犹豫,也顾不上讨还自己的马匹,“走!”
营门一开,他们快步走了出去。
……
张燕目送着这一行人慢慢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面上冷然:“陛下用不上这些道不同的人,杀了就是,为何还要将他们放走,若是他们将您身在此地的消息泄露出去,岂不是有负您与卢公的筹划?”
刘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人暗中跟着了吗?你信不信,他们会回来的。”
他转头,眉毛一竖:“我还想说你呢,你绑谁不好,绑了这样的人!”
“选他们有什么问题?”张燕抱臂而立,余光见有人小心地摸出了营去,缀在了那一行人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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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稍霁,又反问道,“那司马朗既是河内人,又是忠君早慧的俊才,出来做官也是应当的。”
刘秉克制着冲动,才没向他翻个白眼。
他要说的哪里是司马朗了,而是旁边的那个“搭头”!
那个现在只有十岁出头,却因为家族遗传,看起来有十三四岁大的司马懿!
司马懿的名字谁没听过啊?
虽然他方才横看竖看,都没从这个年纪的小孩身上看出什么鹰视狼顾的样子,就看出了他比寻常孩童冷静得多,还是忽然觉得有点牙疼。
一想到他现在是“皇帝”,就不止牙疼,还有点胃疼了。
幸好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个皇帝的身份也没传播多远,等解决了此地的事情,在被人揭了老底之前,说不定就能找到跑路的机会,那怕这种历史名人干什么!
反而是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应该怕一怕他。
他们也当然会回来的。
他看似将两人放出了营地,却不许他们骑马快速赶路,还让人在后洞察他们的去向,一旦他们表现得稍有不妥,那要早夭的,可就另有其人了。
再说了,哪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皇帝疑似和贼兵头子联手,会不感兴趣,不想看看随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反正,他不能!
……
司马朗和司马懿也不能。
他们离开营地还不到半个时辰,守营的士卒就已来向刘秉和张燕禀报,先前离营的一行人等又已经回来了。
他们走得有多果断,回来得也就有多快。
司马兄弟的随从仍旧在外待着,又营中士卒看守,这兄弟二人则被又一次带到了刘秉的营帐中。
司马懿余光轻扫,瞧见营帐中多出了一个面色发红的小卒。
这人似乎是刚从其他地方跑回来的,应当是向面前的贵人禀报了一些什么,让刘秉的脸色比先前严肃了不少,也让他在转向这折返的两人时,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不是说让你们走吗?”
司马朗与司马懿对视了一眼。
做兄长的那位恭敬答道:“若如先生所说,吕布奉董卓之命前来河内,只是他们将行大事的第一步,我等忝为河内人士,应当协助朝廷兵马阻止他。愿为张将军筹划,击退这并州武夫。”
他们自然不会说,这个折返回来也是因多疑所致,疑心这“放虎归山”并不是真心想放,此外,他们还想要弄清楚刘秉的身份。但反正有对抗董卓这么一个大好的理由摆在面前,他们为何不用呢?
可听在张燕的耳中,就只剩了愕然的反应:“……”
这还真叫刘秉给说中了!将这两人先给放了,果然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反而是这两人出动要为他们出谋划策了。
果然,像他这样的莽夫,就是无法理解这些读书人的想法!
刘秉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二人落座,沉声问道:“那么敢问两位,有何计策教我?”
司马朗眼见他这等上位者表现,又见张燕对于刘秉占据主位毫无异议,愈发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不明内情的司马朗与司马懿已然相继入席,跪坐在了一旁的草垫上。
由司马朗开口答道:“我有一计,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10. 第十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河内地界,距离孟津最近的县,除了我司马氏所居的温县,就是野王县。野王县中,有一位自官场隐退的长辈,可说服与我等同道,做这个给予吕布诱饵的关键人物。”
……
于是在一个时辰的分工后,刘秉已坐上了前往野王县的马车,同在车中的,还有提出这诱敌之策的司马朗。
司马朗撑着那只受伤的脚,在车中落座,就听到车外,又传来了张燕的声音:“我真不欲与官兵合作……”
他沉默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很想知道,外面这位到底是如何说出这句话来的。
倘若刘秉真如张燕所称呼的那样,是这大汉天子,他就已经和天下最大的官合作了,怎么好意思说什么“不欲与官兵合作”!
“你不必管他怎么说。”
先一步坐在车中的刘秉开了口,顺手将张燕不知道从何处劫来的书搁在了一旁。
见司马朗看向了他的手边,刘秉笑了笑,解释了一句:“竹简笨重,非我所好。”
司马朗:“可惜纸张昂贵,黑山军中当无此物,委屈先生了。”
刘秉改了个坐姿。
对于自己先前扭伤了脚这件事,他起先还有些郁闷,觉得行动不便,现在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等伤势好转了,继续多装两日瘸子。
既能避免骑马露馅,又能让他在此刻不必拘束于所谓的坐姿端正。
他先前不敢距离司马朗司马懿太近,就是担心在士人礼数上露出了破绽。
却不知道,因张燕那句称呼的先入为主,再加上这被释放后跑回来的一出,司马朗再看这仅着布衣的青年,已在心中多出了一句“不拘小节”的评价。
刘秉问道:“出发得匆忙,先前竟忘记多问一句。这位野王县中的李公,是哪一年做的冀州刺史?”
司马朗回忆道:“约莫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刚想说刘秉为何有此一问,又忽然反应了过来,张燕等一众人在做黄巾贼的时候,正是在冀州作乱的。
若是李邵恰在这个时候当的冀州刺史,只怕刚报上姓名,就能直接打起来了,也不必谈什么合作。
刘秉也果然面色一松:“那就好。只是……”
“我身份特殊,说服李邵之事,还要劳烦伯达了。”
因马车起行,车身随之一晃,摇动的车帘在车中青年的脸上投落了一层阴影,竟让司马朗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身份特殊”四字,他虽说来平淡,却让人听之心惊。
司马朗连忙定了定心神,也让自己在车中坐稳。
“不说是为了限制董卓的嚣张气焰,除他一位臂膀助力,就说只是为河内百姓出力,庇佑同乡,我也理当走这一趟。”
自司马朗看来,刘秉的笑意有些捉摸不定。“哪怕,你现在只是一位童子郎?”
他应声而道:“正是。”
刘秉拍了拍手,再不多问,只闭目靠着车壁假寐。
都说“言多必失”,他现在说了这么几句话,跟司马朗聊过天了,应该也不能算冷场。再要多说,他就要暴露自己没文化的本质了。
眼见他这样的表现,同在车中的司马朗也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当对刘秉称为“陛下”,还是效仿张燕对外所说,尊称一句“先生”,现在刘秉闭口不言,反而让他也平复了忐忑的心情。
在出行前的一个时辰内,他一直在努力观察着黑山军军中的情形和刘秉的举止。
一个人的身份,是很难装出来的。
刘秉习惯性要喝煮开的水,对拔营起行之时的常识几乎一窍不通,那名为孙轻的小头目抱着个古怪的包袱,被刘秉专门叮嘱小心保管……
桩桩件件都在证明着眼前之人的不寻常。
姑且先将他当作是逃难在外的陛下好了,或许,也正是他们司马氏出头的机会,现在在做的事也没有错。
司马朗一边想着,一边听着外面的车马奔行过河内的原野。
大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这片土地,称得上是平旷肥沃。
当黑山军大队在后,只这一路拜访李邵的使者先行时,便行路极快,未及黄昏,已抵达了野王县前。
司马朗在河内一带也算是名人,像是他这样的童子郎迟早要入仕为官,且必定官运亨通。
听说他要拜谒李公,自入城之后就有人开道领路,直抵李府门前。
……
“你说谁来了?”李邵出外待客,心中仍有觉有些奇怪。
自温县到野王县并不太远,以司马朗的身份,该当会先令仆从送来拜帖,敲定了登门的时间,再到此地,而不似现在这般好像匆忙到访。
但他转念一想近来在河内的种种传闻异变,又忽然面色一振,给司马朗找补了一个理由。
他匆匆到访,完全说得通。
刘秉还未随司马朗在厅中等待多久,就见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者脚步生风,踏进了屋中,笑容满面地朝着司马朗迎了上去。
“世侄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原本还说有事想要与你商量,想不到你我如此默契,不等我让人给你送信,你就已先到了。”
李邵揽着司马朗的手,向坐榻行去,低声询问:“你父亲还在洛阳,没找借口离开?”
司马朗点头:“是。”
李邵低叹一声:“该让他当心一些,董卓终究是西凉匹夫,万一起了冲突,他可不会按照礼数规矩。我看不仅是洛阳,河内也不安全。”
“李公的意思是?”
李邵面露忧心:“董卓部将兵抵河内,名为剿匪,实则如此谁也不好说。这野王县的县令有多少本事,你我是知道的,城防不严,兵力微薄……所以我有意举家搬迁到温县,与你们为邻,你看如何?”
司马朗才因李邵说的那句“河内不安全”心中一喜,就忽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脸色都僵住了:“李公这话说得不妥!”
“古有虞国虢国唇亡齿寒的说法,现在河内地界上温县和野王也是如此,李公又是野王的大人物,若是贸然搬迁,非但不能集合两县兵力,共同抵御贼寇,反而会让两县的百姓都先自乱阵脚!要知,方今这世道,民与匪也不过一线之隔。”
明明司马朗还不足二十岁,此刻横眉怒目,一时之间忘记了与自己说话的,乃是被尊称为“李公”的长辈,竟也让人不由为之一慑。
李邵匆忙改口,又端出了沉稳的做派:“莫慌,莫慌。我也只是这样一说而已,世侄既然亲自前来,必定是有更好的法子?若有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必定尽力为之。”
司马朗心中一定:“有李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毕竟是曾经当过一州刺史的人,把当年主持冀州政务的能力用在对付吕布上,还能有什么难的?
他年少之时,还曾跟随父亲多次前来李公府上请教,知晓对方胸中韬略。
此刻一听他的态度已然转变,司马朗连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邵闻言,面色凝重地思量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若真能结合野、温各县兵力,会同黑山军除去董卓一路助力,让北军五校有机会击退那西凉武夫,此事纵然要冒些风险,又有何妨?”
“只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我都知道,似董卓那等虎狼之将本就不该能屯兵河东,更不该给他机会入主洛阳,所以你说服我容易。可从名义上来说,河内诸县已收到消息,陛下险些遭难,是董卓将他救回宫中的,这样一来,董卓此人仍有救驾的清名,要说服野王县令就需要费些口舌。”
他说到“陛下险些遭难”六个字的时候,司马朗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刘秉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他此刻乔装作自己只是个书童,眼观鼻、鼻观心一句不发,却好像并未错过他们的每一句交谈,又重新看回了李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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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依李公的意思……”
李邵答道:“县令探亲未归,约莫明日回城。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府中暂住下,明日一早,我与你一同去见县令。倘若他不愿从此正道,那就先夺了他的印信,咱们自作主张一次!”
司马朗大喜过望:“就依李公所言!”
李邵示意一旁的侍从,“去准备些酒菜来,今日我要好好招待世侄,也还要麻烦伯达,将我要做的事情再详说两句。”
可在酒宴过后,将司马朗等人安顿下来后,跟着李邵的仆从就看到,这位长者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一边掉头疾走,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速去收拾行装,切勿耽搁。”
“您这是……”
“行了,有什么话等离开此地了再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朗所居的院落,眉头死死地皱在了一起:“光知道他们司马家的人早慧,身量长得也高,怎么就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胆大的毛病!”
何止是胆大,简直是疯了!
连张燕这样的黑山贼都敢合作,还想给那董卓的部将设下伏击的圈套。
告密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但要想让他配合这群人行动,也是休想!
他即刻就带着家中的细软金银跑路得了,到时候,河东这地方就是发生了多少大事,也都和他没有关系。
仆从虽不明白这是何意思,还是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李邵的府中人员简单,此次匆忙而走,也不打算叫起雇佣的一应护卫,只带精锐上路,未过半个时辰便已收拾妥当,可以出门了。
唯恐被司马朗察觉出端倪,他也不打算再有多留,直接自府中后院的偏门溜了出去,后面跟着自己的家人与仆从,各自背负着不小的包袱。
包袱挤压着偏门,发出的一声吱呀声响,都惊得他脸色一变,连忙回头,比划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可就是在他转头之际,他竟看见,后头跟着的那人眼中闪过了一道火光。
是前方的光亮,倒映在了他的眼里。
他匆匆回头,再度看向前方,就见这后院的街巷内点起了一道火把,在这火把之后,除了他白日里已见过的司马朗司马懿,还有一众数十名壮丁,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他竟不知道,这些人是在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手掣火把的青年站在司马兄弟之前,面容半明半暗,冷声向他开口:“不知李公要往哪里去?不会是去将司马伯达有心杀贼的事情,通报给不应该听的人知道吧?”
李邵骇然大惊:“我……”
司马朗眼神复杂地看了李邵一眼,心中暗道,自己虽有急智,但对于长辈,却终究少了一份识人之明。
反而是“陛下”在这事上看得通透,宴席刚至一半,便已断言,李邵有临阵脱逃的计划!
司马朗向前一步,语气沉重:“李公,你为何如此啊?”
为何辜负了他的信任。
……
眼见司马朗已顶在了前面了,对上了进退不得的李邵,司马懿忍不住好奇,在旁轻声向刘秉问道:“您是如何看出他真想跑的?”
刘秉手中的火把稳稳地立在夜色之中。
“直觉吧,直觉他难当大任。五年前冀州黄巾叛乱,也非一日之寒,一位无为的臣子,起码要为这个结果负一份责任。”
“原来如此——”
刘秉瞥了眼司马懿恍然的表情,心中暗觉好笑。
哈哈,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要信了,居然也真能说服别人。
但他总不能说,他在想打退堂鼓又故作镇定的时候,和李邵的表现简直是一模一样!
照镜子的人,难道会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吗?
忽听司马懿了然点头,用仍显稚气的声音说道:“既然此人无用,不如即刻杀之,假借他的名义连夜夺城,再令人送信吕布。绝不会耽误我兄长先前提出的计划。”
11. 第十一章
“……”
幸好夜色够黑,就算此地有火把高照,也是一片灯火斑驳。
刘秉瞬间凝固住的表情,才并未被人察觉出异常。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自己的冲动,没有猛地向司马懿看去,顺带掰开他的脑子,看看他是怎么将这句话说得如此顺口的!
啊???
什么叫做“不如即刻杀之”???
被迫上贼船的到底是谁啊???
哦,他这个皇帝也是被迫装的。还不像司马兄弟一样是“本地人”。
那没事了。
但司马懿的这个反应,还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前方的司马朗没能得到一句应得的解释,却忽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后方刺向了他,他惊觉回头,就对上了刘秉压低了眉心略显烦躁的神情。
“管好你弟弟,如此行事,固然斩断后患,岂不与贼子同流。”
司马朗茫然地去看司马懿,完全没听到他先前说了些什么,就已被刘秉一把拂开。
刘秉抢身上前,向周遭下令道:“即刻将人拿下,烦请李公交出印信凭证之物,借我等一用。再为我等指一指路!”
“遵命!”
留守在外的黑山军士卒早得了张燕的吩咐,同行的还有将司马朗兄弟绑来的王当,一听“皇帝”下令,飞快地行动了起来。
李邵刚刚收拾起来的包袱又被重新拆开,私人联络的印信之物都被搜略了出来。
他脸色发白地被仆从搀扶着,眼看着一名上来搜寻的壮汉趁着夜色黢黑,将两块碎金揣进了自己的怀中,小步挪到了刘秉的面前,像是献宝一样递了一半出去,正想怒斥一声贼子,又被雪亮的刀锋照得眼睛生疼,顿时再不敢言语。
心中却已忍不住去想,当年他还在做冀州刺史时候的情况。
那两年冀州疫病丛生,他坐车穿街而过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的也是这样如狼似虎的眼神。
但当时,他还有卫队庇护,让这些人不得不退回去,去向那施舍符水的大贤良师求救,现在却已无人挡在他前面了。
在这被人拦截了退路之际,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那为首的青年跛着脚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回忆:“李公,请说一句真话,这野王县的县令身在何处?”
李邵脱口而出:“确是明日清晨折返城中。”
“那好,”刘秉示意一旁的人,“去告诉张将军,我们连夜夺城,控制府衙。”
“我……”李邵连忙补充,“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不必了!”刘秉语气果决,“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根本无心对抗董卓吕布等人,何必为了自保而说出这样的话。”
刘秉转了回来,向司马朗说道:“李邵无用,但毕竟如你所说,是城中德高望重之人,若是此时有何意外,野王县内必定人心惶惶,先让人将他看守着也就是了,你们陪我往府衙走一趟,助我一臂之力。”
司马朗愣了片刻,方才恍然应道:“……是!”
说什么需要他们助刘秉一臂之力,听起来像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而已。
他这寥寥几句发号施令,已再看不出先前坐在马车上时的温吞和蔼,只剩下了处断决策时的雷厉风行。
果然是帝王之风!
不必刘秉多说,当府衙被入城的黑山军控制住后,司马朗两兄弟已主动地自府衙中搜寻起了各类文书印信,将一封按照先前计划草拟的书信快速写就,盖上了李邵和县令“联名”的各式印章,递交到了刘秉的手中。
刘秉接了过来,凭借着认字认半边的本领,勉强猜出了全文的意思,在司马懿更显忐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再让人寻一套县中衙役的制服,给送信的人穿。”
司马朗垂眸沉思了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开口反驳:“不,不必让什么送信的人,这个送信的任务,由我来做!”
“你……”
司马朗点头:“为保万无一失,这一趟我亲自去。只是还需要劳烦张将军那边配合一二,为我准备些东西。”
刘秉总觉得,看司马朗这个孤注一掷的表现,好像是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眼下的局面于他有利,他也没必要拒绝。
他点了点头:“也好。”
那就由司马朗,去会一会吕布吧。
……
次日清晨,这野王县的县令正当回城之时,便被直接扣押了下来。
随即就见一名年轻人走了上来,自他腰间摘下了最后一枚印信,向着另一侧的青年行了个礼,随后跳上了马车。
“……”
县令大惊失色。
哎等一下,有没有人来给他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
那大概是没有的。
司马朗已带着一封足以瞒天过海的邀约踏上了行程,在行出一段后,又与张燕的另一路队伍碰面,从他们的手中接过了一份“礼物”。
在临近正午的时候,他已撞上了吕布的斥候,向对方释放了友好的信号,在对方半信半疑的目光注视下,被领到了吕布军前。
……
吕布。
这位并州虎将此刻正当意气风发之时。
斩杀上司丁原,向董卓投诚,让他何止是官升一级,也让他“名正言顺”地变成了并州军的统领。
早前跟随丁原辗转来到洛阳的并州军中,并不服从这位上司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先前丁原上头有何进,统筹天下兵马,让他们不得不听令行事。丁原一死,他们反而自由了,认了吕布这位能靠武力服众的将领。
司马朗入帐而来,就见吕布头顶红帻武弁,身上的大鱼鳞甲明光璨然。
再细看去,垂缘肩甲的方形金银甲片之间,还混杂着几缕彩带,更衬得他英武非凡。
他斜着一双丹凤眼看向来人,一股逼人的锐气扑面而来,直将司马朗上下打量了个遍。
见来人不是个瘦竹竿一般羸弱的家伙,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吕布撑起了身子,开口问道:“我听斥候说,你是从野王县来的?”
“正是。”司马朗拱手答道,“我奉县令和李公之命,有要事想请将军相助。”
吕布冷笑一声:“且慢!我是来出外执行公务的,不是谁说什么有要事相助,就要听的!”
司马朗:“可我要说的事,正与将军的公务有关。”
吕布的笑意一收:“说来听听。”
“方才入营之时,我已与将军的部将交接,将十余名贼寇送来,此事,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
吕布颔首。
这来使口中,“贼寇”二字被专门加重了语气,只因被他送来的,正是丁原旧部中的犟种,非要继续听从故主的号令,已逃遁而走。
按照董卓对吕布的嘱托,这些人就该按照处决贼寇为名杀了立威的!
司马朗道:“这些贼寇四方流窜,野王县上下也很是头疼。不仅如此,他们近日间还因将军出兵,与太行山中真正的黑山贼搭上了关系,准备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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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会合,我们截获了几人,知晓了计划,县中上下大惊。”
“野王县是何地?河内地界上的近山小县,若是这两方人马会合,必定先攻取野王。我等万般无奈,不得不恳请将军出兵支援,平定这两路贼兵,还此地太平。”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封书信呈递到了吕布的面前。
吕布抬手去接,跳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个规整的印章,连带着被司马朗送来的那枚私印,仿佛是这写信之人生怕他有所疑虑,就差没将所有有效的身份代表,全部盖在这封邀约之上。
也为了证明,这封信上的有一句承诺有效。
算起来,吕布还比刘秉认识的字多呢,一眼就看到了这信上最重要的一句话。
他长眉一挑:“这重礼相谢是什么意思?”
司马朗仿佛是因看到了吕布的意动,连忙摆出了笑脸:“重礼就是重礼,今日到访求见将军,我也奉李公之命带来了一份见面礼。”
一旁的士卒见吕布脸色,走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那话中的见面礼,便是一份数量不菲的金银财货。
吕布抬眸:“你说的那李公是……”
“李公已自官场隐退,但先前曾是冀州刺史,尚有几分家底。若是被贼寇劫掠,就什么都不剩了,还不如分与将军,请您庇护一二呢,您说——是吗?”
司马朗小心地观望着吕布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李公还说,他与将军虽未谋面,但也总有一份缘分。野王与并州只一山之隔,如今将军又恰好驻扎在河内,若蒙将军不弃,也有半份同乡情谊了,往后,还有互惠互利的机会。”
吕布脸色微变,低声自语:“同乡……”
这句同乡和互惠互利之说,看似不过是空口白话,威力一点都不逊色于那句“重礼”。
他选择向董卓投诚,当然是为了往前走出一步,可光只有董卓这个“义父”,和他手下的一干并州武将,只怕依然要被朝中的官员排斥在外,有了李公这“半个同乡”就大不一样。
别看对方现在只是个被贼寇所扰,不得不向他求助的可怜人,但他归根到底也是一位士人,还是个当过大官的士人!
他来这河内收拢丁原旧部,竟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吕布心中已有了定夺,一把抄起了手边的画戟站了起来,开口便道:“好!既有贼寇作乱,岂可耽搁,我这便出兵,与你往野王走一趟。”
司马朗面露惊喜,快步跟上了吕布:“将军如此大义,我代县令与李公先行谢过!”
“且慢!”二人刚刚掀帘而出,就听前方一个声音拦住了去路。
司马朗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异色。
他朝着前方看去,只见那刚直的声音出自一员年轻的武将之口。
那人见两人止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并不赞同的表情:“将军不可轻举妄动!我等屯兵孟津,已能起到威慑之用……”
“哎,文远,你比我们先来洛阳数月,怎么把胆子也给丢了!”吕布哈哈一笑,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打断了对方的话,“区区一县之地,诸事易得,有何可惧!也好趁机叫那黑山军知道,我们随时能让他们滚出河内。”
他也去多得一份家财,结交一路人脉!
人家的诚意都已到这里了,他又怎好将人拒之门外。
已有士卒将他的坐骑牵来,这身着宝甲的英武将军即刻翻身上马,与他手中的画戟一般蓄势待发。
“文远,你留守此地,我去去就回。”
12. 第十二章
“将军!”那将领还要再说,已被吕布调兵的将令掩盖了声音。
司马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向吕布问询:“不知这位是——”
“你问他作甚?”
唯恐吕布生疑,司马朗连忙圆场:“我见他虽不如将军,但也不似等闲,更羡慕将军这并州军中人才济济!”
这话吕布爱听,嚣张的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要我说,你们河东也是人才济济。至于你问的人,他叫张辽,曾是我并州的武猛从事,因先前大将军所召,被丁原先派来了洛阳。他与我有旧,我就向义父请托,将他调到了我麾下。”
“你我往野王县走一趟,令他驻守河东渡口,谨防此地有失。后方有他策应,我更无惧也!”
司马朗喃喃:“原来如此……”
兵马出营,张扬得有如猛虎出山。
可若细看去就会发觉,他们军容齐整,龙骧虎步,并非一群莽夫倾巢而出。
司马朗眼见这样的一幕,心中不觉有些震撼。
他先前只知道,就在去年三月,上一任并州刺史还因为胡人南侵战败被杀,这才有了丁原的赴任。随后又发生了吕布杀丁原这样的内讧。
有这两桩事情在前,他对并州军多少有些轻视,却不料,吕布此人虽然好骗,但统兵勇武并不作假,在后方也还留着一位遇事沉稳的将领策应。
幸好,他因陛下的表现选择亲自来做这个说客,又因陛下说要对并州军慎之又慎,连夜重新制定了计划。
只是骤然听闻还有张辽此人在这里留守,需要再做一出安排而已。
吕布回头,就看到这位说话体面的使者爬上了马车,费力地跟上了他们这一行人行军的队伍,忍不住发笑。
竟未留意到,随着马车向前,有一道身影自车中跳下,滚到了道旁的荒草之中,直到前方的兵马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这才拔腿向着一个方向奔去,去为黑山军的另一路人通风报信。
而吕布这一行行动如风,虽有步兵拖慢了脚步,依然在日落前行出了二十多里,距离抵达野王县路程只剩一半。
他没打算趁夜行军,着令士卒就地扎营。
但还未等全营歇下,他就见前方探路的士卒折返回来,凑到他耳边通报了两句。
吕布眉头一皱:“让人将那位使者请来。”
司马朗被带来时,人都还有些懵。
吕布问他:“斥候来报,前方有人拦路,你可知是何情况?”
司马朗摇头:“不知……”
“将军!不是敌人——”忽然有声音从营门的方向传来,“是有人在营外求见,说要前来犒军!”
犒军?司马朗顿时会意,开口就答:“应当是李公派来的人,感念将军行路辛苦,故而派人前来!”
吕布大笑:“何必如此客套,若要宴饮赠礼,且待解决了那些逆贼再说。”
“这话就说错了。”来人被接入营中之时,正听到了吕布的这句话,开口答道,“既是有求于人,就该拿出有求于人的态度。”
随着他走入营中,一干酒肉之物都随着一辆辆马车送到了营中空地之上。
那文士打扮的青年行到了吕布的面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吕布不疑有他,顺着对方的示意走到了一边,便听对方说道:“将军有所不知,野王县中近来因山匪作乱,闹得人心惶惶,只得闭锁城门,严防警戒。若是将军率众兵临城下,李公担心城中拿不出什么招待的排场,反而让城中百姓先慌了心神,不得不令我先带食粮前来,算为将军接风洗尘了。待得将军得胜,山匪祸患已解,必让野王县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吕布心中的疑惑顿时得到了解决,“这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要犒军送礼来说,派两个人来解释解释也就是了!”
文士微笑:“但就如我先前所说,求人呐,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他拱手致歉:“我还有两句话要与他说,请将军先去品用肉食酒水。”
吕布摆了摆手。
赵谦如蒙大赦,朝着司马朗走了过去。
司马朗将他一把扯了过去,匆匆问道:“这又是何情况?”
赵谦低声说道:“那位的意思。他说,并州军弓马娴熟,光靠着将人诓骗入城中,未必能真将他们困在当中。若以吕布之骁勇,或许后路被断,还能杀出另一条路,到时城中河东百姓怎办!所以,我们的计划再改一改。”
若是司马朗没见到吕布军中是何情况,说不定还会觉得,此举简直是平添麻烦,但在随同行军的半日间,他已认真将这军中上下都窥探了一遍,着实不敢断言,在对方全盛的状态下,到底能否困得住这一行猛士。
赵谦已说了下去:“不如先将他们引至山中,分兵击破,要知道……”
……
“要知道,我们黑山军敢以黑山为民,正是因为转战于山水之间,哪怕是山间陡坡,也能如履平地。并州军虽然骁勇,但进了那太行山,也不是我们飞燕将军的对手!陛下您说是不是?”
刘秉克制着向他翻个白眼的冲动,“……是。”
上次他想逃跑却最终失败的那次,已经体会过了。
孙轻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响起在了他的耳边:“只是我不明白,您已足够谨慎行事了,为何还要再小心一些?”
司马懿在旁随行,本就因孙轻那又蹦出一次的“陛下”二字心头一惊,面色复杂地垂下了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听刘秉语气凝重地开了口。
“别人有试错的机会,我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步都要反复斟酌。”
司马懿小心抬头,竟对上了刘秉朝着他这边看来的目光,蓦地一沉,也不知道“陛下”这句话,到底是在回答孙轻,还是因他先前的那句建议,又对他做出了一次警告,连忙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教训。
但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他一别开视线,向远处张望,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喜色:“快看,我兄长回来了!”
刘秉闻声而望,果然看到在远处有一行空车连带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向野王县城走回,其中正有先行一步的司马朗,和随后前去犒军的赵谦。
还真是他们回来了。
司马朗刚进得城来,就听到了刘秉的发问:“吕布怎么说?”
“他没怀疑我们。”司马朗松了一口气,“见到城门紧锁,路无人烟,也只以为是为了躲避山匪,说等料理完了敌人再来野王县。”
……
吕布可能不仅仅是没怀疑他们而已。
司马朗和赵谦离开后,他还忍不住腹诽了一阵,儒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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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儒生,连这等胜券在握的交战都要惧怕,只怕这县中兵卒也多是懦夫!
难怪会被一群乌合之众吓成这个样子。
不过想归这样想,他入得山中,仍让士卒分作数队,进山探查山匪情形,并未贸然压上阵去。
士卒很快来报,在这山中确有一处形同坞堡的山匪所在,周遭设有数处木板泥墙,有斥候分列于周遭,为防被人察觉,他们不敢探查得太过靠近。
唯恐被察觉后,反而叫这些山匪得以脱逃,转战他处。
“若是山中结营而守,咱们的战马就派不上用场了……”吕布军中的属官分析道,“不如迂回一路人马切断他们的后路,威慑他们只能正面应战,或者弃地而逃,再来正式进攻。”
吕布将手中的长戟向地上一支,冷眼向着山中看去,“迂回一路人马可行,但不是用于威慑他们正面应战,而是绝不放跑一只漏网之鱼!”
至于正面的战场,自然是由他带着一路人马强攻上去!
为防夜长梦多,吕布分拨出去了五百余人清扫战场后,便在这日暮时分杀向了远处的山中坞堡。
一时之间,山中杀声震天。
那身姿矫健的虎将在林中腾跃,竟也看不出他平日里多是马上作战。
土墙壁垒之后的乱箭纷纷,非但没有拦阻住他的去路,反而像是被这一将当先的凶悍给惊退在了当场。
吕布抬眼而望,就见那头树影人影摇动,似有退去之意,连忙急喝了一声,招呼着后方士卒即刻上前。
“哪里跑!”
他自己,则先一步抢身在前,一戟劈开了拦路的藩篱,先一步杀破了这山中营地的最外层屏障。
后方的并州军本不习惯徒步在山中作战,但一见将军如此勇武,顿觉士气大增,呼喊着冲杀的口号紧追上来。
这坞堡之中的山贼也是刁钻。
除了跑得慢的几个,被后方追来的箭矢直接射倒,其余的众人竟都已退向了更后方。
吕布怒向心头,竟未在这仓促之间察觉,此地的外围有山匪聚居村寨的模样,内部的第二层防御工事却显得极其简陋。
悍然闯入的并州军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是越过了第二道壕沟,踏足了一片全未翻整之地。
不,不对。
本该在此地的坚城壁垒,不,应该说就算不是坚壁,也该是营防的地方,竟然只有一片略有起伏的平地。
先前逃亡后撤的山贼也已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
“将军……”
“先别说话!”
吕布心中一紧,顿觉不妙。
但还没等他调转方向,撤军退出,四面便骤然涌起了一阵阵的喊杀声,正冲着被包围在中间的并州军而来。
一支支利箭嗖嗖作响,破空而来,先自后方贯穿了数名并州士卒的身体。
而另一侧,一行巨石自高坡之上朝着此地汹汹滚来,一阵树木摧折的厉响随着滚石辗转发出。
士卒的惊呼不绝于耳,“吕将军——”
“敌袭,是敌袭!”
“……”
吕布瞪大了眼睛。
黄昏的夕阳刺破林间,照出了四方影影绰绰的乱象。
一个声音炸响在了他的耳中。
“糟了,中计了!”
13. 第十三章
早闻黑山贼狡诈,却不知是这样的狡诈!
他们兜兜转转,蛰伏山林,转战千里,发展到了今日的规模,并不只是靠着当年黄巾威名!
这山中并无坞堡营寨,只有一方引诱敌人深入的陷阱,仿佛这就是他们在山中捕猎的技巧。
“将军……”
“退,退出这包围圈!”
吕布厉声疾呼,精干犀利的眼睛已经环顾向了这周围杀奔而来的黑山军。
多年与胡人交战,不过生死一线之间,让吕布可以轻易判断出,包围上来的敌人谁强谁弱。
张燕领兵而来,忽觉一道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还未等他再下一道命令,就已见一支利箭自夕阳中穿过。
箭如奔雷,直入林间。
三石重弓发出的箭矢,在一瞬间已向前疾驰数百步。
张燕仓促要避,已算身形灵活,却还是骤然臂膀一阵刺痛。只见那弩箭已破开了他的皮甲,在他的上臂拉开了一道豁口。
“嘶——”
对面已有一道高呼响彻林间:“贼首在此,与我同擒此贼!”
吕布一把持戟挑开了两支利箭,眼中光亮如昔。
他这一箭虽没直接将张燕射穿,却在箭出箭落的刹那之间,将并州军的士气直接抬升了上来。
纵然身陷重围,也有这员虎将身先士卒,杀出了一条血路。
“混账!”张燕勃然大怒。
此刻他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却叫吕布这厮先夺回了气势,算怎么回事?
但这愤怒没叫他冲昏头脑,而是匆匆下达了几条指令。
吕布骁勇无匹,斗将实属不智,这山间战场于黑山军来说,便和自家后院没什么区别。
那又何惧于吕布这天马行空的一箭!
当吕布再度凝眸张望之时,身形灵巧的飞燕将军已消失了踪影。
周遭的贼兵自斜后方突然增多,分作三路包抄了上来,如同林间暮色里的噬人藤蔓,迅速攀援上了并州军的后路。
“啊!”
吕布循声回头,正见一名黑山军一个跳击,手中的藤鞭便缠绕住了一名并州士卒的脖颈。
他手中的弓箭几乎是在看到这一幕的同时,便已搭箭射出。
但还没等箭矢命中,那黑山贼寇的发力,便已将脚下不稳的并州士卒直接扯落在地,顺着山坡滚下了一段。
滚动之间,一只分外有劲的手臂已绕过了敌军的脖颈,狠狠地顺着跌落的力道一拧。
颈骨断折的声音稍纵即逝。
吕布已看到,那率先出手的黑山贼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的士卒却已继续滚向了山坡之下。
趁着并州士卒因这一幕愣神之际,一队隐没于林间的黑山贼骤然杀出,飞快地射出了一轮手.弩的利刺。
并州军士卒刚要追击上去,砍杀这一路精锐,就见前方骤然拉起了一张渔网,朝着他们的头顶扑了下来。
日光在林中晃动了一下。
渔网也让人的视线一阵斑驳。
惊得人不由一个眨眼。
但此刻哪有松懈的机会。再一睁眼,原本还在山坡之下的一路贼兵,已在三两步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手中的长刀木刺果断地送了出去。
而当前方的并州军回援之时,这一路人又早已借着一处藩篱的屏障后撤而去,从另一头发起了进攻。
四面八方的喊杀声,还让人分不出来,这群盘踞在此的山贼到底有多少人,那为首的指挥之人又要从何处再来。
“……!”
吕布脸色阴沉。
他只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山贼,而是一群在丛林间来去无忌的飞鸟,或者是水中的游鱼。
周遭的士卒惨呼,更是让他不得不即刻做出一个决定。“走!”
不能在此地继续纠缠。
这里虽然是并州与河东的界限,但与并州铁骑适应的作战环境简直天差地别。反而是那群黑山贼,虽然在一开始被他的一箭险些倒下自家的主帅,现在却已找回了进攻的节奏。
他们以有心算无心,更是掌握了莫大的优势!
走,退回到山下去,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
吕布进攻得快,此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为麾下士卒谋生,同样很快。
这臂长腿长的将领一跃而过眼前的壕沟,明明并未骑乘宝马名驹,仍然像是脚下带风,一跃数丈。
原本蹲守在这一侧的黑山军士卒骇然抬头,就见一道有若杀神降世的厉光斩落了下来。
戟上血光迸溅,借势向前,劈开了一条血路。
“走!”
这是指明方向的一记号令。
随同吕布而来的并州士卒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与包围上来的黑山军鏖战一处,却是且战且退。
张燕只微一迟疑到底要不要尽数压上,就已见吕布突围而出,并州军精锐半步不曾落后。
黑山军匆匆收拢的包围圈,只来得及啃下落在后面的一半兵马,就再难追上前面的一队凶人。
张燕一记拳头砸在了树上,“该死!”
若非吕布先声夺人,他何至于慢了这一步。
但幸好,这场交锋还没结束。
“将余下的这些人全给我拿下!”他一边说,一边自己领着一队人向吕布所在的方向追去。
吕布匆忙退下山来,来不及清点士卒的损失,便已与看守马匹的后军会合,令士卒上马后撤。
黑山军占据山中,提前设伏,分布在这太行山下的“眼睛”必不会少。他在此时犹豫,非但无法接应山中的残部,反而会将剩下的人马全给折进去。
还不如先撤回野王县中,整顿了队伍后再行图谋。
直到此刻,他也还没怀疑,太行山中的黑山贼和近山的野王县有所勾连,只觉得是自己行事莽撞,误中了那狡猾贼兵的圈套。
毕竟,若是野王县有心坑骗于他,为何不在先前犒军的酒水与肉食中动手脚。
吕布策马疾驰,握住长戟的手心随着策马奔驰出了一层冷汗,心中暗暗怒骂,只要让他有机会卷土重来,必定要叫那黑山贼好看!
他仍有一半有余的士卒追随。
夜色也已在此时铺了满天,将他们这一行人掩护在当中。
在这庇护之中,随行的士卒都不觉微微放松了心神。
自从并州入伍,到现在抵达洛阳,这是他们头一次吃到这样的败仗。幸而将军没在这出惊变中被打倒,那他们也就还能接着打下去。
“将军,你看!”士卒惊喜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
吕布抬头,就见月光模糊勾勒出了远处的一道轮廓,低矮的城墙之上是几盏照明的灯烛。
或许是因听到了迫近的马蹄声,烛火被走动的人影遮住又露出,在他的面前闪烁了一下。
他精神顿时振奋,策马朝着城头高呼:“敢问城中李公与使者可在?吕布需入城暂歇一夜。”
城墙上响起了一阵奔走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回话:“将军是除了那黑山恶贼吗?”
吕布眼神一凛,刚要答话,忽听城头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对方:“先别问了……将军入城无妨,但入夜之后,百姓都已安歇,可否暂居于城曲重门之中,待得天明,自有人向县令与李公禀报?”
“可!”
野王县毕竟是小城,并无护城河环绕,随着吕布的这句回答,城门缓缓打开在了他的面前。
吕布先行策马行入,但还未等全军进入重门之内,一种蓦然涌起的危机感忽然让他后背一凉。
他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惊见城头一张面容被月光照亮,相隔着少许距离,也能看出那上面写着的,绝不是欢迎的表情。
更像是,蓄势待发的杀机。
一个字从他口中脱口而出:“退!”
能跟随吕布到此的,本就已是并州军中绝对的精锐,在听到吕布这句号令的下一刻,就已动了起来,向后方匆匆撤退。
守在城头的孙轻脸色一变,高呼一声:“莫让吕布走脱。”
先前的平静顿时被这接连的两声打破。
还在城外的并州军惊见城头弩机抬起,朝着城下便是一通箭矢飞射而来,在这匆忙之间,竟有一半没能躲过。
死伤惨叫连连。
然而还没等孙轻高兴片刻,便有一杆长枪忽而被吕布从身旁士卒的手中抢过,狠狠朝着城头掷了上来。
孙轻连忙后退,却因脚下的杂物被绊倒在地,跌坐在了城头。
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一杆长枪已贴着他的面颊擦过,扎进了他后方的门楼之中。
但凡他还站着,现在已被那一杆枪扎了个对穿。
“他……”
“杀出去!”吕布一击之下未能得手,也没觉遗憾,干脆利落地纵马穿过了大批直冲他而来的箭雨,就是重重的一戟,拍在了前方的城门之上。
肩头方甲之间穿入的一支羽箭,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仍让他冲出了一条生路。
当他越过城门之时,更不知在何处捡起了一架盾牌,挡住了城头向他追来的一支利箭。
走,继续向前走。
沉浸在夜色之中的野王县内,还不知道藏匿有多少敌军,吕布怎敢久留,只能带着自己的一众骑兵匆匆逃离。
但当他顶风回头之际,已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敌方发难匆匆,明明射箭的水平绝称不上高明,竟也又让百余名骑兵留在了那里,跟上来的里面也有不少人受了伤。
他必须尽快折返河边大营,与张辽会合,方能重新站稳脚跟。
一想到张辽,他就忍不住一拍大腿,心中暗恨,自己为何先前要被敌军的花言巧语所诓骗,不听张辽的劝阻,非要出兵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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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让自己落到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却不知此刻的野王县城头,也有一双眼睛正在看向他们撤离的方向,眼里是说不出的震撼。
这是刘秉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场交战,也是亲眼看到士卒死伤在他的面前。
就算他自己没在战争的第一线,站在城楼上时,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依然让他止不住地发抖,甚至想要转身吐出来。
电视剧里看过,和看到实际的场面,完全是不同的。
但一想到他现在认下的是什么身份,又有几双眼睛盯着他的行动,他只能死死地掐着手心,努力平复了心绪。
“力拔山兮气盖世,这吕布或许真有昔年项羽之勇了。”
刘秉趁机别过头来,不再看城下的惨状,对司马懿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让你别冒头,留在安全一点的地方了吧?”
孙轻哆嗦着手,把那杆天外飞枪从城头拔了下来:“那您怎么不提醒提醒我呢?”
刘秉牙关一颤,故作镇定地回话:“这不是你说你要去守在上面,等他被骗进来之后,来上一出周围灯火大亮,你高喊一句候他多时吗?”
有人这么有表演欲,他拦着干什么?
他只是一个可怜无辜被迫装皇帝还被迫打吕布的人,当然要以保命为先。
但一看司马懿似乎是把他这句话听进去,还郑重其事地点头,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情。
“……等等南面的消息吧。”
张燕分兵两路,一路候在了山中,另一路则因司马朗带去的消息,向河东渡口发起了进攻,算起来现在已分出了结果。
若是侥幸让留守在那里的张辽以少胜多,也算吕布命不该绝,若是……
……
吕布勒住了缰绳。
先前挨了一记伏击,让他不敢再草率地回到先前的营地中,而是令数名哨探先行一步。
但当这些人折返回来的时候,带回的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原本的营寨周遭尽是交战的痕迹,看足印,人数绝不会少,甚至有可能是留守此地士卒的数倍。
岸边的船只少了大半,或许是张辽看情况不对先行撤离,等回到南岸后再从洛阳调拨人手反攻。
可对于吕布来说,第三次惊变,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的后路也被人抄底了。
偏偏就在此时,又有一阵喊杀声从远处袭来。
吕布来不及多想,当即下达了军令:“赶赴河岸,夺船渡河!”
他们这一行在连夜赶路中已是饥饿难当,更别说是骑乘的马匹,然而对面,这一波接一波的山匪却仍精力充沛,还让吕布在赶赴河边时,看到了令人绝望的一幕。
沿河停泊的船只本就所剩不多,此刻更是在将要亮起的天色里燃烧了起来。
熊熊烈火,烧起在了江面之上。
而后方,已有一群黑山贼用十倍的人力围拢了上来。
若是他没经历先前的交战,还有这个自信带着部将再杀他个进出,但现在,他手中的画戟都已让他觉得有些沉重了。
那也只能……
“走!卸甲泅渡——”吕布的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嘶哑。
他们并州军长于骑射,但不是旱鸭子。塞上黄河在北方常有羊皮筏子漂流,用于两岸运输,若能从火场中抢救下几块浮木,或许还有回到对岸的机会。
他也毫不犹豫地当先表率,一戟劈下了半艘渡船,纵身跳入了已有秋凉的河水之中。
一个浪头拍向了他的面门,让他险些吞咽了一口河水下去,但也正是这一跃,让他避过了后方蜂拥而来的追兵,与对方依然准头很差的一轮射箭。
等他回到洛阳就好了……
吕布心中怀揣着这样的希望,也忽然看见,在映出了一点天光的河面上,出现了一盏河船上的灯火,从河流的中段向他这边行来。
但这刹那的希冀,断绝在了那船只抛下来的一只渔网之中。
以及,一杆拍向他的船桨。
……
吕布觉得,他一定灌进肚子里了不少水,在吐出了一口腹中积水后,仍旧意识模糊。
突然之间,他还无法彻底抬起的眼帘里映照出了一点寒光,让他下意识地就认出,那是一支箭正在指向着他,必须即刻跳起来躲避。
但四肢的沉重又让他完全做不出这样的动作,仿佛已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地上。
只有一个沉稳的青年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张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张燕拉开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地上的俘虏,冷哼了一声:“陛下看不出来吗?就算不为了我那些战死的兄弟,就算只为了我自己,我也要将他射我那一箭的场子找回来!”
……
吕布彻底清醒了。
但也彻底懵了。
等一等,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称呼!
14. 第十四章
这世道,大概也没有两个字,会比“陛下”两个字更有威慑力。
陛下!
那是独属于皇帝或者是摄政太后的名号。
吕布牙关一张,又吐出了最后一口腹中积水,彻底睁开了眼睛。
虎目一抬,就对上了那个被他射过一箭的家伙。
“你们……”
按照他们并州人对将领的点评标准,张燕绝对要算是个残次品。身高不够,体格不壮,骑上了马、披挂上阵后估计就只有他的一半大小。
可先前的山地战中,他已见识到了黑山军的本事,现在也是他没能泅渡逃生,反而做了别人的俘虏,他又哪里能小觑张燕。
这人,还真有些真本事。
但大概让张燕知道吕布的心理活动,也不会觉得有多值得骄傲的。
正如刘秉所看到的那样,张燕举着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吕布的肩头,仿佛是真要把自己先前受伤的场子给找回来,眼见他清醒了过来,顿时更觉欣慰。
好啊。起码,他不必对着个倒地不醒的人逞凶了。
“呵,你还真能逃啊!”张燕磨牙恨恨,“我从山中追下来,以为能在野王县再和你交手一次,结果你跑得如此快,要不是我分兵一路等在渡口,还真要叫你逃了。”
“就你想来找我们黑山军的麻烦是吧?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能耐!”
吕布根本懒得辩驳,他原本前来河东,只是要借着讨伐黑山军的名义收回丁原旧部,并没有打算和张燕他们交手。
现在解释,还真以为他怕了张燕。
反正现在已被敌军俘虏,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几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就是……死前,他还有个疑惑没解决。
思忖间,他的目光已悄然从张燕的身上挪向了刘秉,也正看见这青年走上前来了一步。
“行了。”刘秉咳嗽了一声,示意张燕退下。
却见这刚刚得胜的黑山军首领回头之际,眼神里透出了几分不悦。“陛下是觉得,我不该对他如何吗?昨夜为将他擒获,与并州军交战,我麾下的兄弟死伤数百,我不将他大卸八块,都算给他的面子了!”
刘秉半步不让:“那也得等我问完了洛阳局势再说!”
张燕眼神微颤,刹那间浮动的疑虑与试探又重新沉了下去,一把收回了手中的弓箭退开到了一边。
孙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那吕布确是勇武难当,陛下想将他收为己用也在常理之中……”
张燕不置可否,只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万一刘秉不是皇帝,只是要借用吕布的武力脱身呢?又或者他确是皇帝,却对黑山军先前的行动不满,想要收服并州军来做个平衡呢?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吕布轻易摆脱囚徒的身份,否则他先前为何要在刘秉身上下注!
要不是冲着那句“先问洛阳局势”,他不会退开得这么果断。
忽听另一头司马懿的声音冒了出来:“你愣着做什么,都说你拿着丁原的头颅献给董卓,才能接手并州军,既然见过董卓,也一定见过洛阳的其他人,说个洛阳情形而已,难道这么难张口吗?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你并州军的其他人考虑吧。跟了你这么一个莽撞好骗的将军,真是倒了大霉了!总不会是……”
他笑了笑,似有嘲讽之意:“你献了个头颅,就被董卓丢出来了吧,连他都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
吕布勃然怒起,转头喝道:“你这黄口小儿,怎配如此说我,那丁原有何资格统领我并州虎士,我杀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我这骑都尉的官职也是天子亲授,何来被驱赶出来一说,若非你等不讲规矩,如此算计,我又何至于落到这等地步。如有胆量,为何不列阵相迎,且看是谁取了谁的头颅!”
“叛逆之贼,何敢说什么列阵迎敌。”刘秉冷声打断了他的叫嚣,又一句话堵了上来,“再者说来,你这官职也非天子亲授。”
“……!”吕布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刘秉。
他将话说得太过斩钉截铁,让他骤然听见“陛下”二字时的迷惑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加强烈了。
吕布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才是陛下?”
刘秉的后背早因司马懿那句童言无忌的试探而汗毛倒竖,却依然负手而立,在吕布看来满是从容不迫的威势。
“你不是见过,你认为,或者说,是董卓认为的那位陛下了吗?”
“可他,”吕布声音一顿,越是回忆越是没了底气,“他虽看起来养尊处优,但畏畏缩缩,毫无天子气度啊。”
按照吕布的想法,哪有天子是这样的?
反而是眼前的这位,若说一句实话,还更有可能是这朝廷未来的君主!
他向来不擅长说谎,此时也直接说了实话。
刘秉沉声问道:“那他如何了?”
吕布已被误导着有了些猜测,迟疑着回道:“我离开洛阳的时候,朝廷罢免了原本的刘司空,准备接受董将军部将的建议,拜义……拜董将军为司空。皇帝陛下也同意了。”
“荒谬!”
那一边,司马懿正在心中思忖着吕布给出的答案,猝不及防就被刘秉的一句震怒吓了一跳,连忙转而望去。
扑面而来的肃杀,令他不由心生一缕惧意,唯恐自己先前的刻意试探会被刘秉察觉,反而是得罪了他。
只见这青年的脸上已再看不见对于吕布尚存几分的欣赏,只剩了疾风骤雨一般的阴霾。
“董卓贼子,不过是违抗先帝旨意擅自入京的西凉匹夫,何敢僭越谋取三公之位!”
吕布不知如何作答,竟干脆破罐子破摔,接上了又一句真话:“我看,他可能不只敢做司空,还敢做其他事情呢……”
要不然,这个好像才是真皇帝的人,为何要躲避在外呢?
但这么一想,他被人俘获,落到对方的手里,竟又好像是在“弃暗投明”了。
是……是这样吧?
……
在此刻的洛阳城中,董卓也正在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自己的女婿牛辅听。
牛辅惊了一跳:“您说,您要换个天子?”
这是个什么说法!
“有什么问题吗?”膀大腰圆的董卓歪坐在榻上,支着一条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牛辅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就知道董卓对他这个一惊一乍的表现必定极不满意,连忙腆着脸向岳父解释:“我不是说有问题,我就是觉得,咱们才来洛阳不久,就想换个皇帝,是不是也太快了一些。”
董卓却不这么觉得:“快?无非就是谁当皇帝对我们更有利一些,哪有什么快与慢的。我且问你,你觉得那小儿刘辩如何?”
牛辅不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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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先帝养出这么一个长子,也是要死不瞑目了。”
董卓都被这答案给逗乐了:“哈哈哈哈哈,你啊你……”
瞧瞧这话说的。
“但这说法倒也没错。这位先帝长子,现在的皇帝,实在是太过怯懦了。当日我们护驾回京,问他事态经过,他都能嚎哭不止,说得语无伦次的,真不知道当皇长子的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
“按说屠户女养出来的儿子,不是应该胆子更大才对吗?”
牛辅不解:“他胆子小,耳根软,对您来说,不是好事吗?”
“好事……呵,现在可能是好事。”董卓冷笑连连,“他现在怕我,将来就会怕别人!他现在必须依赖我,还愿意封我为司空,将来就会效仿先帝,大封那些宦官,说出宦官是自己父母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觉得这是好事?”
牛辅一愣,随即摇头。
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不是。
董卓一拍桌案:“这就对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选个和咱们沾亲带故的人当皇帝,我看陈留王刘协就不错,不如废了他哥哥,立这个做弟弟的当皇帝!”
牛辅连忙插话:“哎且慢且慢!岳父说沾亲带故?这刘协和咱们也没关系呐。”
董卓将眉一竖,理直气壮:“怎么没关系了?他不是那屠户女所出,被先帝交给董太后抚养长大,除了被朝廷敕封为陈留王,还有个别号,叫做董侯。这一笔下去,写不出两个董字来,你且说说,这叫不叫沾亲带故?”
牛辅:“……”
他第一次听说把废长立幼,甚至是废立皇帝说得这么直白的。就连理由也如此,如此……
他刚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董卓抬手示意牛辅暂且闭嘴,自己起身去看,就见李儒急切地走了进来,脸色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看。
董卓忙问:“发生了何事?”
李儒紧绷着脸色,回道:“出事了!并州军来报,河东黑山贼作乱,迫使并州军退回大河以南,张辽本欲领兵接应吕布,却被黑山贼又抢先一步,将其俘获。并州军损失惨重,暂时无力渡河还击,请司空拿个主意!”
董卓脸色一沉:“将情况详细说来我听。为何说是张辽本欲出兵接应吕布?这河东贼子来袭之时,吕布他身在何处!”
李儒将前因后果快速解释了一番,说给董卓来听。
董卓越听,脸色也就越黑,李儒话音刚落,就听董卓怒火高涨地骂道:“那吕布认义父认得如此之快,我还当他有多少本事,为何如此无能!”
“……”李儒表情微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听起来着实古怪。
董卓似乎也发觉这话不妥,改口骂道:“我是说,那并州军自称骁勇,却为何如此无能,连一群黑山贼都胜不过!”
李儒又沉默了:“……”
董卓似乎也从这缄默中读出了个潜台词,当年他征讨黄巾的时候也输过,而黑山贼也是黄巾的一支。
这么一骂,就是把自己也给算在了当中。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那就不说吕布了,权且说说看,谁可为我平河东贼子?”
他刚坐上三公之中司空的位置,岂容贼子在此叫嚣。不将他们尽数剿灭,只怕人人都要觉得,他董卓也是个无能的废物!
打,必须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