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通猫语才能拯救世界》 1、倒霉到家了 漫天大雾,路上行人俱是摇摇晃晃地向着某个方向前进。尽管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整个世界却沉默得可怕。常喜乐跟随着人流慢慢向前走着,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她走过一条小河,又在一个长案前坐下。对面坐着个男人,他一身紫袍,头戴一顶黑帽,黑色长发垂下一缕,勾在手执的毛笔上。 他看也不看常喜乐一眼,只自顾自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问:“叫什么名字?” 常喜乐下意识觉得把名字告诉陌生人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她沉默的时间越久,胸口前越沉闷不已,似乎有什么力量不断催促着她回答。 “……凭什么告诉你?”常喜乐紧咬着牙关,不肯遂了眼前这人的意。 这人听见这话,终于抬头瞧了她一眼。这一看,立刻诧异道:“怎么是个生魂?”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憋着股劲儿反问他:“问人名字前,不该先自报家门?” “我的名字?……哈,说出来怕你吓死。”他嗤笑一声,拿起毛笔,以笔杆指了指常喜乐眉心的位置,冷冰冰地又问了一遍,“叫什么名字?” “常……”这下她的眉心似有火烧刀钻一般剧烈疼痛起来,常喜乐觉得这一瞬自己的魂魄都逸散了,以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常什么?”这男人眉头紧锁,抬手将桌上的册子翻来翻去。 常喜乐低头瞥了眼,只看到那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不同的人名,后面还跟着一串时间。 “不对。”没等常喜乐多看几眼,男人就合上了册子,他细细打量着面前这女孩,皱眉道,“这上面根本没有姓常的人。” 然而,不等常喜乐再开口说话,就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铃铛声,虽然距离极远,听在耳边却十分清晰。仔细再分辨,其中还伴随着喃喃的呼唤声。 两人尚且对视着,常喜乐就看着这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男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事实上,这并不是男人位置发生了变化,而是常喜乐的身体在迅速地后退。 男人自然不依,他还没弄清这生魂是怎么一回事,就这么放她离开,岂不是算他失职? 他匆匆把毛笔往桌上一拍,就想把人捉回来,然而这一抬手却莫名被什么力量打了回来。他倒吸了一口气,收回手,只见手背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道,耳边犹回荡着方才那声凄厉的猫叫。 要知道,寻常的东西是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的。 等他再抬头,那姓“常”的姑娘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啧。”那男人颓丧地坐回位子,把“常”这个字单独写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过了会,他又补了“长”“昌”两字。 “这下又要加班了。”夜色中,一个声音缓缓叹道。 等常喜乐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再次传来铃铛声,她眨了眨眼,等到眼前的重影合二为一,终于看清了床边站着的是谁。 面前的女人看着约莫三十多岁,她一身蓝色大褂,长发在头顶束成个丸子状,手提着个铃铛,闭着眼,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眉目清秀,乍一看长相和常喜乐有五分相似。不过,一定要深究的话,不如说她和常喜乐的妈妈唐柿心有八分相似才对。 “小姨。”常喜乐坐起来,乖乖地叫了一声这好久不见的小姨,唐柚。 唐柚慢慢地睁开了眼,看着自己这多年未见的亲侄女,表情也不怎么热络,只是问她:“你才来山城多久,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常喜乐今年八月底刚上大一,考了个离自家十万八千里远的学校。既然考上了,纵然唐柿心有一万个不舍得,也没有不让孩子读书的道理。她只是一边替女儿准备着行李,一边碎碎念地自我安慰道:“说来倒也巧,你小姨现在就住在山城,到时有啥事,她也能照拂着你点。” 常喜乐对这小姨,实际上却很不熟悉。只知她从小离经叛道,长大后更是执意出了家,把外公外婆气了个仰倒。后来她没再回过家,哪怕逢年过节的也只是寄封信回来,信封上指明只写给唐柿心,气得她爹妈又是一个仰倒。 这家里,要说唐柚能听进谁的话,估计也就是她的大姐唐柿心了。 常喜乐临走前,唐柿心收拾着行李,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不过她忙,没事你也少烦她。”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常喜乐回忆到这,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小姨,就是在这么窘迫的境况下。 常喜乐头一回来山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习惯——地势、天气、饮食等等,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能适应的。而且,她最近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水逆得不得了。 按说一帆风顺哪是人生,人生在世遇到点倒霉事再正常不过了。可常喜乐这段日子实在也有些太倒霉了! 她喝凉水能呛着,走平路会绊倒,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点外卖商家不给筷子。上述这些倒还能暂且忍耐,然而就在昨天,她和室友出去聚了一次餐,大家吃的喝的分明都一样,结果就她一个人发了高烧,上吐下泻后就脱力了一般昏迷不醒,可把另外两个室友吓坏了,连夜联系导员给她送进了医院。 “你刚才可是差点死了。”唐柚面无表情地探了探常喜乐的脉搏,确定已经稳定下来后才收回手。 据医生说常喜乐的病因是食物中毒,原本病情也已经稳定下来了。然而等唐柚终于奉她那大姐的命令来探望侄女,一来到病房里,却发现常喜乐已然没了呼吸心跳,仔细探查后,其三魂七魄里还少了一魂一魄。 唐柚按下护士铃后,便拿出随身的铃铛来,想试着把她逸散的魂魄召回来。然而她再三呼唤都没有结果,直到方才那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凄厉的猫叫响起后,常喜乐才慢慢醒转。 唐柚看着门口那只白猫旁若无人似的踱步进来,轻轻一跃就跳到了病床上,被常喜乐自然地揽进了怀里。 “太夸张了吧小姨。”常喜乐颇为顺手地撸了把猫的毛,没把唐柚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她现在除了虚弱些,没有任何不适,哪有要死的迹象? 虽然她们大学生平常很喜欢说些“死了蒜了”“笑死了”“气死了”“啊我死了”一类的话,但“想死”只是一种状态,咱不能真的去死不是? 不过,没想到小姨这样看似古板的人,也喜欢这么夸张的说话方式。 “……”唐柚回想起她大姐耳提命面叮嘱着不许把她把离家后学的那些“封建迷信”教给常喜乐的话,忍着没再详细说明常喜乐方才是怎么个“将死”法。 只是她端详了常喜乐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事?” 很倒霉算吗? 常喜乐想了想,回答她:“我最近常常做梦,总是梦见些不认识的人。” 唐柚听到“梦”这个字眼,追问道:“梦里的人认识吗?看得清脸吗?” “不认识,看得清。”常喜乐老实回答。 “……”唐柚沉默了半晌,从身上摸出了个小荷包递给常喜乐。 “这是什么呀?”常喜乐接过这个小荷包,上头的针线繁复,模样非常精致。她看着就迷了眼,端详了片刻后想打开荷包看看里面有什么,却被唐柚制止了。 “这是……”唐柚顿了顿,找了个年轻人能接受的说法,“我从庙里求来的,很灵,随身带着能保你平安,还能保财运亨通。” “真的吗!”常喜乐一听到“财运”两个字,其他的全都抛之耳后了,她对这荷包的喜爱立刻更上一层楼。 “嗯,务必随身携带。”唐柚木着一张脸点点头,勉强补充道,“不然就不灵了。” “好的!我必须连洗澡都带着!”常喜乐正答应着,突然听见走廊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的视线移向门口,见一位护士气喘吁吁地赶来,大概是方才听到了护士铃。 “病人醒了,请为她检查一下吧。”既然常喜乐已经没事了,唐柚也就不再多留,她礼貌地向护士颔首以示道谢。等她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对常喜乐叮嘱道,“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告诉陌生人你的名字。” 常喜乐正在配合护士姐姐检查,听到这话立刻下意识点了点头。等她想起来问“那在梦里呢?”的时候,唐柚已经不见了踪影。 常喜乐的身体的确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太过虚弱,还需要再留院观察几天。 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枕头上,摸出了手机查看信息。 室友群不时有人把课件的照片传上来,是给常喜乐留的。班里也有要好的同学来问她近况。爸妈则和她打了个视频通话。 等常喜乐一一回过消息后,指尖缓缓停留在一个被挤到列表很下面的聊天框上。 那人的头像是一张照片,画面里是个坐在湖边上的白发青年。清晨的大雾笼罩万物,使他的身形若隐若现。这人在身旁支了个画架,正聚精会神地写生。有一束阳光透过雾气照耀在他画板的顶端,正补上了那一片空缺,使整幅画都有生命般活了起来。 这照片是常喜乐亲手拍的,一度被她奉为年度最满意的照片。 备注是“男朋友”。 然而,这位占据着男友身份的家伙上一次给常喜乐发消息,已经是几天之前了。 常喜乐点进聊天框,看着界面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常喜乐生病那晚痛得不行时发的。 [喜乐]:救命,我真的觉得我要死了。 而后再无回音。 常喜乐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边的白猫在她怀里蹭了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常喜乐干脆放下手机,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安心地撸起小猫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我曾听过你的名字 说来神奇,在拿上小姨送的荷包之后,常喜乐没再在梦里看见些古怪的人了。 医院生活实在无聊得有些恼人,常喜乐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窗户边。屋外阴雨连绵,路上连平时出来散步的病人也没有,叫人心情都黯淡了。 这几天她的病情总是反复。一到夜晚,她的病情总会加重,等到日出来临,她才又好转些,这么一来,她就一直出不了院。 可是再闷在病房里,她就要憋坏啦! 常喜乐伸了个懒腰,她瞥了眼桌子上亮起的手机屏幕,是室友群里发来的消息。 小艾:[呜呜喜乐你什么时候回来,想你!] 任清随后跟上:[附议] 常喜乐嘴角微微扬起。 (^v^):[众爱卿不要心急,等朕微服私访完就回来] 小艾:[陛下速速,你不在,任妹这几天老做噩梦呢] 任清:[确实] 常喜乐挑了挑眉,又问了几句学校里的情况,划出聊天框后,没忍住又看了眼那个头像。 过了三天,如果不多往下划拉,已经很难找到这个头像了。 这三天里,他一言不发,好像世界上根本没这么个人似的。 常喜乐正打算放下手机,界面顶部突然推送了一条博文,标题赫然是:“姐妹们!不要再去猜他是不是真的爱你了!” 常喜乐对这种情感帖子一向不怎么感兴趣。 然而今天,她手指一点,还是没忍住看看里边具体说了些什么。 帖子的内容却很简单,正文还没有标题字数多。 “因为真正的喜欢不需要猜,藏也藏不住。” 常喜乐挠了挠头,后退几步仰躺在了病床上。她往下划拉,评论里有很多人在分享自己的经历。 “暧昧了三个月,他还是没有表白。说真的姐妹们,不表态就是不喜欢!!” “我只是无意提到了这几天大概要来例假,他就突然找理由说最近没空,要取消周末的约会。我真的气笑了。。” …… 都说旁观者清,常喜乐看着评论区这些事迹,也觉得那些恋人毫无疑问是不够爱的。 然而轮到她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食指尖有规律地在屏幕上点了点,终于也打下了两行字。 “我生了重病进医院三天,男朋友别说来看望我,连发个消息慰问也没有。” 等发送完之后,她又觉得没劲儿,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结果没听见手机落地的声,倒听到只小猫哀哀地叫。 常喜乐一转头,才发现那只小白猫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她这间病房来,刚一上床,就被她丢的手机偷袭了个正着。 “哎哟,陛下,对不起呀——”常喜乐很不好意思地讨饶,把哼唧的小猫抱进怀里,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仰头望天花板。 这小白猫在她们这层楼的病人之间很出名。它在这的资历甚至比一些新来实习的护士都老。小猫不由任何人养着,只是按时来各个病房巡视一番,因此被戏称是“陛下”在微服私访。因为它长相可爱,性格又温柔,大家都喜欢它,时不时还给“陛下”进贡些美食。 “陛下”哼唧了几声,过了会儿又乖乖在常喜乐怀里找个位置躺好了。 常喜乐轻轻挠着“陛下”的后颈脖,喃喃道:“是不是因为天气不好?” “不然,我的心情怎么这么差?” 小猫不出声,过了会儿,轻轻打起了呼噜。 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心想,怎么还跟猫聊上了。 她没忍住又拿起手机翻看,意外地发现刚才发布的评论已经收到了许多回复。 “呃……如果不是异地恋的话我很难想象有什么正当理由能解释这一点。” “回楼上,我生病的时候,男友还在国外,一得知消息他二话不说就坐飞机回来陪我了。说实话是真爱的话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往好处想,说不定他只是死了呢?” “姐妹,你这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心态好康复得才快!为男人悲伤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意义!” “说得对,女儿当自强!” 常喜乐看着看着,心态又发生了变化。 说的对,整日患得患失的根本没有意义。 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是奔着变好的目的去的,如果任意一方一直在走下坡路,那说明这段感情有些问题。解决不了,就应该即时分开。 她想得太入神,没发现怀里的小猫什么时候又坐了起来,靠在她颈边,似乎感受到了常喜乐情绪的起伏。 “如果他给不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常喜乐摸了摸猫的头,下定决心,宣布道,“我就和他分手!” 就在这时候,“陛下”突然挣开了她的怀抱,往床下窜去。 被小猫压住的被窝尚且留着余温,常喜乐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悲痛道:呜呜,怎么连小猫都不理我! 她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被单,才发现一直放在枕头旁边的荷包突然不见了。 那可是小姨说能带来财运的荷包!常喜乐一转视线,看到离开病房的“陛下”嘴里叼着疑似她荷包的东西。 “别跑!”情场失意但绝不肯再破财的常喜乐难得有了精神头,一下也从床上跳起来,她踩上拖鞋就要去缉拿这个小“强盗”,“狗皇帝,纳命来!” 然而猫的反应速度大概是普通人比不了的,何况常喜乐还是个病人,等到她跑到病房门口,那小白猫早没了踪影。 这条走廊上有许多间病房,从常喜乐这一间向左右延伸开,也不知道那小猫是往哪个方向逃了。 犹豫就会败北!二分之一的概率罢了,常喜乐没纠结半秒就选了个方向追去。 这一会儿因为天气不好,大家都待在病房里休息,没什么人往外走,走廊上空荡荡的,显得常喜乐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她毕竟身体虚弱,等跑到走廊的尽头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双手撑在窗台边沿,往下看时,果然发现那只小白猫已经跑到了楼底,向医院外跑去。它嘴里叼着的赫然就是常喜乐的荷包。 但常喜乐已经没有体力了,何况等她追出楼,在外面的追捕范围就太大,想找到一只猫何其困难?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这小猫再不回这层病房,不然常喜乐总能想办法捉住它。 这么自我安慰着,常喜乐平复了呼吸,慢慢往自己的病房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她就听见走廊末尾的病房里传来非常了不寻常的咳嗽声。这咳嗽声其实不大,然而却异常急促,常喜乐甚至没有听见她换气的间隙。 她犹豫了几秒,从病房门的玻璃窗往里望去,只看见病床上的女人单手紧握着桌沿,眉头紧皱。她过了会儿就不再咳嗽了,但痛苦的表情依旧,似乎是呼吸不上来。在剧烈挣扎下,她甚至翻下了床。 常喜乐不再犹豫,她猛地推开病房门,跑到病人的床边按下紧急呼救铃,随后就试着扶起她。 但护士赶来仍然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很可能就是救援的黄金时间。常喜乐不敢坐以待毙,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试图分析情况,这一看就瞧见桌子上放了一盘切成片的苹果,看样子已经被吃了几块。 联系到这病人窒息的症状,常喜乐问她:“您是不是噎着了?” 病人尚且还有意识,她捂着胸口,艰难地点了点头。 等到护士赶来,仔细为这位名叫戴山雁的病人检查身体后,有些后怕地对常喜乐说:“你刚才的急救措施很有效。” 常喜乐刚才照着军训时急救演练教导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对这位病人进行了紧急处理。尽管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最后仍然成功地帮助病人把卡在嗓子眼的苹果片给吐了出来。 这急救方法相当得耗费体力,等护士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常喜乐和戴山雁对坐在地板上。这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面色苍白,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更需要急救。 “小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名为戴山雁的病人约莫二十大几岁。她五官深邃,原本是艳丽的长相。但因为脸色苍白,显得这姣好的面容带上一层破碎的美感。她紧紧握住常喜乐的手,不时还咳嗽几声。 “我也是凑巧路过。”常喜乐难得遇上这样的紧急情况,说不后怕是假的。如果她今天没有凑巧路过,说不定戴山雁就这样窒息而死了。 想到这,她心里对“陛下”的责怪又少了一分。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戴山雁想了想,从床边桌上的向日葵花束中抽出一把,用手腕上的头绳把花束的根部绑起来后,郑重地递给了常喜乐:“有人跟我说,向日葵象征着朝阳、精力充沛和健康。我借花献佛,把这花送你几朵,也祝你早日康复呀。” 常喜乐接过花,觉得今天阴郁的心情也放晴了,她轻轻地抚了抚尚且沾着水珠的花瓣,抿嘴一笑:“那就借你吉言啦!” 不过,常喜乐打算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病房墙上的钟表,分针秒针不停转动,昭示着现在的时间:四时二十二分。 她莫名觉得这数字熟悉,回头看了眼病床前挂着的病床卡,上面填写了病人的基本信息,其中就包含了病人姓名:戴山雁。 听的时候没有感觉,然而姓名一旦变成纸上的文字,看上去就直观了许多。 这个名字,她曾经看过的。 常喜乐皱眉,思索着在哪儿见过这名字。 戴山雁见常喜乐站在门口不动,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对了,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病房呀?” 她轻轻地把垂落的鬓发挽在耳后,赧然笑道:“等有空的时候,我来找你玩呀?” “……嗯?”常喜乐还没回神,她望向戴山雁,瞟到床边桌子上摆着的日历。 九月十七日。 [戴山雁,九月十七日申时中期故。] 常喜乐想起来了。 她前几天的梦里,那个古怪男人手上厚厚的一本册子里记录了无数姓名和时间,当时常喜乐随意瞟了几眼,就曾经看到这一行字。 有这样巧的事情吗? 不不,也许只是常喜乐在医院待的这几天,偶然听过她的名字呢? 常喜乐犹豫着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住院的呀?” 戴山雁也不觉得这问题奇怪,微笑着回答了她:“就在今天上午。” 常喜乐的心一沉。 戴山雁的住院时间,远远晚于常喜乐做梦的时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原谅你了 走在回自个儿病房的路上,常喜乐的脚步慢了下来。 除了“戴山雁”这个名字外,是否还有其他眼熟的姓名呢? 这一层的病房全是单人病房,各个病房里的人其实不太会见到彼此,因此常喜乐其实认识的人并不太多。她没地方查证,叹了口气,不禁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时,安静的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然而这脚步声很轻快,既不像病人、也不像成人。常喜乐刚把视线从病房的门边移开,就感觉有个温暖的小家伙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怀里。 等她低头看清是谁,才笑吟吟地打趣着问道:“是谁家的小调皮蛋在乱跑呀?” 扑到常喜乐怀里的是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她仰起头,一笑就露出整齐的门牙来,甜甜地喊:“喜乐姐姐——” 这小姑娘名叫徐婉佳,就住在常喜乐对门病房,她前几天发了场高烧,入院检查时却因被发现“疑似胆结石”而住院。因为年纪小做不了手术,尚在观察期。小姑娘性格十分活泼,对常喜乐这个漂亮的大姐姐也很有好感,这两天不时来找她串门聊天。 常喜乐蹲下来,与她平视,叮嘱道:“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别到处乱跑哦,万一摔倒了怎么办?妈妈会担心的。” “妈妈出门买东西了啦。”徐婉佳吐了吐舌头,看常喜乐难得严肃的样子,歪头不解道,“可是姐姐你刚才也在跑呀!” 刚才常喜乐的跑步声在这安静的楼层里实在太过明显,这才把一个人待着无聊的徐婉佳小朋友也引了出来。 “哈哈……”常喜乐意识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这时她反而像是干坏事被现场抓包的小孩,心虚地笑了两声,挠挠头保证道,“那姐姐以后也注意,不到处乱跑。” “乖姐姐!拉钩!”徐婉佳学着大人表达夸奖的方式踮着脚摸了摸常喜乐的头。等两人拉完钩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紫色的千纸鹤,小心地捧着递给了常喜乐,“这个送给你,大姐姐你要早日康复哦。” “谢谢佳佳!”挥别徐婉佳之后,常喜乐心情很好地回了自己的病房。果然小孩子不熊的时候还是十分可爱的! 等她在床上坐好之后,刚才被打断的思绪才又涌现出来。她沉默了片刻,干脆坐到桌子前,拿出纸笔试着回忆梦里的内容。 一般来说,常喜乐从前不管做什么梦,在醒来的时候,记忆都会如同被橡皮擦过一样慢慢褪色,梦的具体内容都是记不清的。然而这几天,她做的梦却始终清晰得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稍微一回忆就默出几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来,后面还附上了她记得的时间。她刚开始写的几行字还很流畅,然而过了段时间行笔就逐渐凝滞。 毕竟她当时也只是随意瞟了几眼,并没有觉得那小小册子上记了什么很有用的东西。 最后,她慢慢地写出了“徐婉佳”的名字。 这一行字当时在册页上的末尾部分,常喜乐其实不是很确定当时看到的到底是“徐婉佳”还是“徐婉好”一类的字眼。但册子上所有相邻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时间都很接近。 因此,常喜乐还记得,那个名字后面跟着的时间,似乎也在申时。 申时,在15时到17时之间。 常喜乐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时四十二分。 她心里莫名有点不安,几乎是顺从了本能站起来,往徐婉佳在的病房走去。 从外面听,房间里安静得反常。 “佳佳,姐姐可以进来吗?”常喜乐敲了敲门,但没有听到回应,她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这一下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 徐婉佳不知什么时候搬了个凳子爬上了病房里的窗台,伸着手想要够到临近窗户的树枝上的一只小鸟。那树枝看着离得近,实际上却离窗台有着不远的距离。小孩子对空间的把控尚且不准确,只觉得差一点就能够到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却不知自己几乎要失去了平衡。 这可是五楼! 常喜乐推开门,疾跑几步往窗边赶去。一阵风吹过,聚精会神的徐婉佳就在这时晃了一下,往窗外的方向倒去。 常喜乐拼命地伸手往前够,也只来得及抓住徐婉佳的脚脖子。 她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想要把徐婉佳拉上来,却一时使不上更大的劲儿。十岁小孩儿的体重已经很有些分量,何况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是头朝下,使得大脑充血,难以冷静。她无法自控地挥动起手臂,想抓住什么着力点,这下连带着她的身体也晃动起来,让常喜乐拉她上来的难度更高了。 常喜乐的额角流下汗水,感觉手腕越来越使不上劲儿。 “佳佳!”这时候,徐婉佳的妈妈张钧婵终于回到了病房,她尖叫着跑到窗边,跟着常喜乐一起把吓破胆的徐婉佳拉了上来。 常喜乐坐在地上,心跳还在剧烈地跳动,她怔怔地看着抱住徐婉佳又哭又骂的张钧婵,又慢慢将视线移到了墙上的钟表,秒针一步一步地走着,将时间推到了下午的四时四十四分。 怎么会这样……? 她只觉得额尖冒出冷汗,不知道是为了徐婉佳的劫后余生,还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和梦境相映照了。 为什么她梦见的人都在对应的时间发生了意外?那其他常喜乐所不熟悉的名字呢?那些人现在又怎么样了?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常喜乐回到自己病房的时候,张钧婵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她表示着感谢。这位母亲不敢想象,假如常喜乐没有这样巧地走进病房,拉了徐婉佳一把,等张钧婵站在窗边时,将会看到多么惨烈的一副景象?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小孩子好动又不懂事,还是尽量别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呀。”别的再多的宽慰话,常喜乐也说不出来了,等她一个人坐在床上,仍在发愣。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还虚弱,这一下午又因为跑动出了许多冷汗、受到了惊吓。总之,常喜乐当晚就又发起了高烧,病情比过去几天都要严重得多。 她迷迷糊糊的,也没力气按响床边的铃,只觉得虽然意识醒了,可全身却动不了一丝一毫,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似的。 等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站在了医院住院部外的大草坪上。她左右张望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外头依旧下着毛毛雨,天色尚且漆黑,显然现在并不是散步的好时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不对,其实有一个人。 在通往草地中央的小径上,一位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在雨中漫步。他戴着顶相当不衬他的黑色太阳帽,手上拿着个小册子,漫步向常喜乐走来。 “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问题,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语调。 常喜乐努力眨着眼,想看清楚他的相貌,然而帽檐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她只能看见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这人纳罕道:“是你?” 是你? 这一句话包含的情绪十分耐人寻味。 难道他曾经在哪见过她不成? 常喜乐觉得头痛不止。 “今天的事情和你有关?”那人继续追问,“为什么她们还活着?” 他今天的目标其实并不是面前这女子,然而他在整个医院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两个在册子上陈列的,理应游荡在此处的亡魂。 “我不知道!”常喜乐并不是胆小的人,然而此刻她却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威胁之意。她有些紧张地后退了一步,不慎跌坐在地上。 一瞬间大雨倾盆,那些雨滴穿过她的身体落在草地上,她只觉得全身冷得发抖。常喜乐仰头,望着这男人,她紧盯着他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面庞——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藏在这阴影里。 “不要和他对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面前这男人却没有动作,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 常喜乐没再试着看清眼前这陌生人的模样。那温柔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叮嘱道:“低头,闭眼,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低头,闭眼。 那黑衣男人就眼看着跌坐在面前的姑娘再次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啧。”他叹了口气。 “真的不想再加班了……” 等到常喜乐再有意识时,她已经回到了温暖的被窝里。 窗外下着大雨,这磅礴的雨声让人仿佛感受到了骤降的温度与寒凉的天气。常喜乐身上没有沾上一滴雨,然而她发着高烧,却反而打起了冷颤。她微微颤抖着,不断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妈妈、爸爸…… 这时候,却感觉有温暖的东西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她吃力地慢慢睁开眼,才看到一只雪白的小猫卧在她枕边。 小猫默默舐去常喜乐滴挂在眼角的泪水。 臭小猫,抢了东西还知道回来看我呀? 常喜乐白天的怨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此时此刻,她的确最最需要陪伴。不是隔着手机屏幕的遥远的问候,而是触手可及的温热体温,让她知道,一切只不过是噩梦一场,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然而因为没有力气,最后只是有些无力地将手掌盖在它的头顶。 “好小猫,原谅你了……”常喜乐与小猫对视,外面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露出皎皎的圆月。是了,今天是中秋来着,爸爸妈妈傍晚还给她打了视频电话祝节日快乐。只是外头一直下着雨,看不见圆月,才老让她忘了这事。 在月光照耀下,常喜乐望进小猫湖蓝色的眼睛,它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呀……”常喜乐沉沉睡了过去,只留下这句喃喃呓语。 等到她再醒来,是被夜间查房护士的说话声惊醒。 “怎么发烧了?”温柔的护士姐姐轻声自言自语着。 等到护士姐姐妥帖地为她检查完身体,头顶着清凉贴,常喜乐又睡着了。 这次,一夜无梦。 而在她枕边,那个精美的荷包已经妥善地被放在了她伸手可得之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财运 “大概是昨晚办公室窗户没关好?” “我走之前明明检查了呀,而且别的都没事,就只有病房信息单被打湿了。” “真是怪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户洒进病房,在自然光照下常喜乐睁开了眼睛。她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不过,病房外似乎有人在私语。 常喜乐掀开被子下床,打开病房门时,就看见昨晚照顾自己的那位许护士正和另一位张护士讨论着什么。 许护士姐姐笑着对常喜乐打了声招呼:“今天起得早呢,看起来气色不错,等会给你量个体温。” 常喜乐乖巧地点点头,都说一觉治百病,这一晚睡醒,她几乎觉得身体已经好全了。不过当下最吸引她注意的还是另一件事。 她看向许护士,就见她怀里拿着的文件夹上的一沓纸已经被雨水打湿大半,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这病房信息单是给护士看的,好快速了解病人的基本信息和最新情况,这一来,许护士对有些病人的情况就拿不准了。 她们刚才应该就是在讨论这件事。 “电脑上应该有信息备份的,你去看看。”张护士拍了拍许护士的肩膀,宽慰她,“小问题,没事的啊。”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呢。”许护士摇摇头,又说,“我查房的时候,发现好多病床上挂着的病床卡都不见了。” “哎,有些病人觉得这东西暴露隐私嘛,就会自己拿掉,也正常。”张护士“害”了一声,觉得这更不算事儿了,“行了,我还有事儿,你先忙哈。” “好嘞。”许护士点点头,但等张护士走后,她还是若有所思,喃喃道:“可是为什么正好都在昨晚呢?” 她转头,注意到常喜乐已经等了她好一会了,这才回过神,弯着眼睛说:“我先给你量个体温吧?” 常喜乐的身体情况恢复得非常好。 等她再做几个检查,都没有问题后,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 她开开心心地收拾了带来的行李,坐在沙发上不时晃着小腿,拿着手机在寝室群里宣布。 (^v^):[请各位注意!] (^v^):[喜妃回宫——] 小艾:[不是陛下吗?咋又变嫔妃了] 任清:[这不是重点] (任清拍了拍(^v^)并夸她可爱) 任清:[你可以出院了?] (^v^):[没错!聪明的任妹~] 任清:[ok,我们来接你。] 小艾:[恭迎喜妃回宫——] (^v^):[爱你们!] 这时候,很久都不发一言的第四位室友杨瑰司突然冒泡了。 王鬼:[我有点事,就不来了] 群里这就陷入了沉默。 杨瑰司从军训开始就不怎么爱说话,也更喜欢独来独往,常喜乐等人和她一直都不太熟悉。因此这句来接常喜乐本身就没把杨瑰司算在内。 常喜乐挠了挠头,发了个“收到”的可爱表情包,就放下了手机。 总之,能出院就很棒!再在这个小房间待下去,她就要长蘑菇啦! 等任清和方信艾到了医院,常喜乐也差不多办完了出院手续。她在这里的东西不算很多,收拾来去就是个小行李箱——还是任清她们后来根据常喜乐写的信息帮她整理好带来的。 常喜乐从护士前台往回走时,远远就看见走廊上扎眼的两个人。任清扎了个长辫子,斜斜地顺到左肩,她穿着米色连衣裙,怀里还捧了一束盛放的向日葵。旁边没骨头似的歪在任清肩膀上的就是方信艾,她留个大波浪卷发,穿着紧身的短上衣和短裤,手里拿着个棒棒糖吃得正开心。 方信艾一看见常喜乐就兴奋地挥着手臂,跑上前抱住她。这一抱用的劲儿可大,没一会儿常喜乐就有点喘不上气儿了,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咳……小艾,可以了。” 方信艾这才松开手,她上下打量了常喜乐好几眼,啧啧叹了几声:“小可怜儿,都瘦成这样了,病得吃不下饭吧?” 常喜乐在医院这几天穿的都是病号服,也没带几件自己的衣服来。这会儿挑了件oversize的短袖和黑色五分裤穿上,上下装都宽大,县得手臂和腿看起来细条条的,有些过于瘦了。 方兴艾痛心地摇了摇头,干脆单手拿过常喜乐的行李箱,任清则放弃了递花的动作,狐疑道:“你还能拿得动花么?” “呜呜,主要是医院的伙食不太美妙。”常喜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感动道,“中午请你们吃饭!” 医院给病人提供的伙食以营养清淡为主,常喜乐却是个喜欢重口的,这几天她吃得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三人正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准备离开,就听见对面病房门“吱呀”一声微微打开了一点。一个小女孩有些羞怯地躲在门后往外看。 “佳佳。”常喜乐认出是谁,叫了她一声,徐婉佳才肯出来。 她看着方信艾手边的行李箱,瘪着嘴问:“姐姐,你要走啦?” 常喜乐蹲下来和她平视,耐心道:“嗯,姐姐恢复健康,要出院啦。佳佳送的千纸鹤很有用哦!” 徐婉佳勉强笑了笑,歪着头问:“那你还回来不?” 常喜乐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的眼眶就立刻跟变戏法似的红了一圈,抱住常喜乐不撒手。 “哎哟,别哭。”常喜乐最见不得可爱的小女孩哭,她从口袋里掏纸给徐婉佳擦眼泪。想了想,从随身带的包里拿笔在餐巾纸上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徐婉佳,“姐姐给你留电话号码,要是想姐姐了,就让妈妈打过来好不好?” 徐婉佳点了点头,眼泪还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但总算不拦着她走了。她看着常喜乐几人离开的背影,把这张纸巾收收好,生怕它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了泡坏了。 “这就有忘年交啦,姐姐?”方信艾还在打趣,觉得刚才露出温柔一面的常喜乐很有些新奇。 “小孩子忘性大,其实不哄她,过几天也就好了。”任清则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她一向很注重隐私保护,像常喜乐这种随便把电话号码给出去的行为她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小孩子虽然忘性大,但是那一刻的难过也是真实存在的嘛。”常喜乐笑了笑,背着手和她们并排走,认真道,“这时候,给她们留下一个念想,是特别特别重要的。” 就像她小时候和最好的朋友分别的那一天。 即使现在早就不会再为此伤心了,但那一瞬间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的事实时,流了好几天的眼泪也是实打实的。 不惹可爱的小女生流眼泪,是常喜乐女士秉持的为人道理。 所以,保护童心,大人有责! 常喜乐满意地握了握拳。 “话说,你男朋友没来接你吗?”方信艾说话总是一茬跳一茬,她看见医院门口携手走出去的一对情侣,立刻想到本寝唯一一位脱单了的女士。 常喜乐实话实说:“我总感觉,我可能要没有男朋友了。” “这么快?”方信艾惊讶道,“你们不是刚在一起一个月不到吗?” “果然因为颜值开始的感情最终还是会败于人品!”常喜乐悲愤道,“从我生病到现在他就没来看过我,也没跟我说过话!隔壁专业就小组合作过一次的女生都好歹发消息来关心我一回呢。” 任清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说什么呢,你生病那天,还是你男朋友背你来的。” “是呀,他看着可着急了,当晚还留下来陪护了。”方信艾点点头,示意任清所言非虚。 “诶?”常喜乐面露惊讶,她生病那天吐得昏天暗地,意识迷迷糊糊的,就记得趴在谁的背上颠簸着进了医院。她还以为是辅导员之类背的自己呢。 “他后面没再来吗?”方信艾眨了眨眼睛,她们以为常喜乐的男友会在这陪护,所以这几天忙着上课,也没再来医院看望。 常喜乐摇了摇头。 这几天住院,来看望她的也就只有小姨而已。 …… 哦,一定要说的话,还有那只不时来微服私访的小猫。 本来还打算捉住那只不问自取的“小偷”教训一番,不过想到最难熬的那天晚上,那只又悄摸把荷包还回来的小猫,常喜乐也就不生气了。 只是可惜没机会告别,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说到这,常喜乐想起什么,摸出了身上随身带着的紫色荷包,露出了个神秘的微笑,宣布道:“哼哼,朋友们,我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什么决定?”任清和方信艾难得异口同声地问。 …… “怎么会这样啊!!” 商城四楼,福利彩票旁的桌子前,坐着三个女孩儿。其中短发的女孩面色苍白,她手拿着个硬币,双眼直盯着面前那张浮满碎屑的纸,看起来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 旁边顺便参与一下的方信艾也哀嚎了一声:“买了二十,中了二十,岂不是等于没买?” 常喜乐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很是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的那几张彩票。她连买了三张彩票,竟然一个子儿都没赚回来! 一旁的任清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冷静地站起来去兑奖,走前落下一句话:“午饭我请客。” 她中了两百。 两个人目送她的背影,一个面带崇敬,一个更加幽怨:“……怎么会这样?” 方信艾重重地拍了一下常喜乐的肩膀,安慰道:“你最近都倒霉成什么样儿了,竟然还能鼓起勇气选择来买彩票,我也是很敬佩你的,朋友。” 常喜乐拿着那荷包,都快把这布料给揉皱了,她盯着这布上的花纹,简直要给它看穿个洞来,抓狂道:“小姨说了,这是给人带来财运的嘛!不应该呀……” 远处的某座山上,一位坐在巨石上打坐的道姑突然打了个喷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初见 “一般来说,这种都是来自长辈美好的祝愿啦,你懂吧?”听常喜乐介绍完这荷包的由来后,方信艾表示这事儿她熟啊! “像我姥,甚至会拿烧纸灰泡的水给小辈喝,说是能治百病。那咋可能呢?妥妥的封建迷信嘛!可你要说她有什么坏心思吗?其实也没有。”方信艾拍拍常喜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心意领了就可以了,但也别太信。要是这东西真能保财运,你小姨不就自个儿先当上亿万富翁了?” 说得也有道理。 常喜乐沉重地低下了头,决定把这个装满小姨祝福的荷包奉为精神意义上的吉祥物,仔细地放在了书桌抽屉里。 等她在寝室收拾好了行李,又想起了方信艾她们在医院说的话。 她们说,当时是安平背着她去的医院。 可他为什么再没有出现过呢? 常喜乐看了眼手机,和方信艾、任清说了声就出门了。 说来可能很荒谬,常喜乐和安平是男女朋友关系,可除了在手机上联系他,竟然不知道要再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 这要是让感情经验丰富的方信艾来看,她一定会断言常喜乐遇上了渣男。但常喜乐又总觉得,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今天是周末,学校路上的人不怎么多。等常喜乐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就顺着树林里的小径走到了学校最西面的一个湖泊旁。这座湖名为林环湖,它离山城大学的主图书馆很近,被树林环绕,不远处还有孔雀园。夏季时,湖面被荷叶覆盖,星星点点冒出秀丽的荷花随风微晃,据说不少人会专门跑到这里写生。 她和安平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常喜乐刚来山城上大学的时候,有些水土不服。她总是睡不着,又不愿意就干巴巴地在寝室里躺着,所以某个再次惊醒的清晨,她就干脆拿着相机出去采风了。 山城大学的面积很大,而且道路四通八达。常喜乐一路拍一路走,等她漫步查看着照片,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一片树林里。 她慢慢地沿着林间小径往里走,过了一会儿就看见这片静静仰卧在山城角落的湖泊。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开,自顾自地随风在湖面飘荡,荷叶掩映着荷花,有白色的小鸭子在其间戏水。 在湖边沿数级台阶上,坐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他在身边支了个画板,专心致志地在写生。 画作已经完成了大半,他笔下的荷花荷叶,包括那把头钻进湖里的鸭子那红色的脚蹼,都活灵活现,好像下一秒要从纸张上走出来了似的。 常喜乐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幅景色,只觉得这人的存在像是融于景中,那样恰到好处。倘若再多一人就显得拥挤,少一个人却显得孤寂。 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想把这个画面留住。 下一秒,日出的光芒穿过林梢枝叶,照射在湖面,晨雾随之散开。水波潋滟如同浮光跃金,金色的光线由水面反射在他身上,金色的纹路在白皙的脸颊上流动,好似神明留下的印记。 常喜乐就正巧拍下了这一瞬间。 也是相机这咔嚓一声响,终于叫那人注意到了身后有位不速之客。 他停下了笔,微微歪头朝向常喜乐,却一言不发。 常喜乐打开了相机的图库,找到了她刚才拍出的那张照片,露出个满意的笑来。她有些赧然地拿着相机走近那男人,停在了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 “你好,很抱歉打扰到你!我刚才在边上觉得这一幕很美,所以拍下了这张照片。”常喜乐正举着相机解释,在看清他的长相后,觉得语言都空白了一瞬间。 这人穿的衣服白,肤色更白,好似长年没有晒过太阳一般。他一头白色短发,鼻梁挺翘、薄唇微抿,最妙的是他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漂亮得让人一对视就移不开眼。 是混血儿吗?常喜乐只觉得呼吸都窒了窒,这双蓝眼睛就如同他们面前这座湖泊般一眼望不到底,常喜乐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眼前这人的反应就像他的面相一样冷淡,常喜乐等了会,才发现他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中的相机上。 见状,她干脆又走上前一步,把相机递给他,好让他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他却毫不在意画面中的自己,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屏幕上的荷花,以及荷叶下戏水的小鸭。 他的视线在自己的画作和这照片中间流转了几个来回,等到常喜乐开始担心他也许不喜欢被随意拍进照片里时,这人才终于感叹似的说了一句话。 “像真的一样。” 这人的音色乍一听很冷,然而说话却一字一顿讲得很清楚,因为语调不紧不慢,倒显出几分温柔来。 “嗯?”常喜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啊,原来他会说话啊。 “我再怎么画,都不够像。”他干脆放下了画笔,眼睛还是盯着常喜乐手上这台黑色的机器,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似乎是在问相机的原理。 但常喜乐也不过是个有点灵气的业余爱好者,关于相机拍摄照片的原理,顶多是知道有那么回事儿罢了。 不过,她注意到他话中的关键词,“不够像”。 他的画是写实的风格,一笔一划都力求复刻面前的场景,实际上,在常喜乐看来,他画得已经足够像了。要拿人作的画和机器拍摄的相片做对比,未免太不公平。 没想到,下一秒,他竟然揭下了面前这幅画,作势要撕掉。常喜乐差点没拿住自己的相机,单手覆在了男人的右手上,按住那张无辜的画,瞪大了眼睛问他:“为什么呀!” 男人低下了头,显得很有些闷闷不乐。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够像,应该重画。” 这是什么道理?常喜乐皱着眉头。 尽管他们并不认识,而这幅画将会如何也完全不在常喜乐该管的范围内。可这是一幅好画,她不希望它被毁掉。 “你有没有听说过木乃伊情结?” 他把注意力从手上这幅画移开,盯着常喜乐,摇了摇头。 “古埃及人觉得,只要身体不腐败,灵魂就可以获得永生。所以他们把人的尸体制作成木乃伊。”常喜乐试着措辞,“保存、延续生命是一种本能。后来人们想要试着把美好的事物保存下来,于是发展了绘画。为了力求真实,又逐渐发展了摄像。”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生命也是如此。你把这池荷花画下来,是希望一直能记得它的样子,对吗?”常喜乐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慢慢点了点头。 “可是荷花的生命重要,你的也很重要呀!”常喜乐又看了那幅画一眼,诚恳道,“这是你一笔一划,花了宝贵的时间画出来的,应该好好保存。而且,你真的画得很像!” 那抓着画纸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似乎是看懂了常喜乐眼中的情绪,他颔首,问她:“你喜欢这幅画?” 常喜乐用力地点了点头。 面前这人终于流露了情绪,他微微一笑,说:“我也喜欢你的……照片。”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常喜乐弯了弯眼睛,问他,“如果你想要这张照片,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我回头导出来发给你。” 她熟门熟路地掏出手机,刚想问“是我加你还是你加我”,就看见这人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困惑的情绪。 他低头避开常喜乐的视线,只是说:“我没有手机。” 这算是一种拒绝方式吗? 现在的大学生哪有没手机的呢?开学以来,报道、选课、购物、获取教学信息,没有手机几乎是寸步难行。 但大概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也许这位同学有他自己的困难。 常喜乐想了想,又问:“那我把照片打印出来给你,可以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没有联系方式的话,我该怎么找到你呢?”常喜乐抓了抓头发,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他的名字,“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常喜乐,怎么称呼你?” 这样简单的问题,面前的男生却显得很为难。 也许这是位很注重隐私的人。 毕竟,他总不会要告诉她:“我没有名字”吧?常喜乐挑了挑眉。 “安平。”还好,这一回他没再推辞,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叫安平。” “你可以来这个湖边找我,我会在这里等你。” “好的,那就下次见。”常喜乐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毕竟没有睡好,她有些困了。 等走了几步,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那个……我好像迷路了,或许你认识去东苑的路吗?” “我送你。”安平干脆站起身,把画板这些都收了起来,和常喜乐一起往树林外走。 安平对这学校简直熟悉地可怕,他完全不需要看地图就知道在哪里应当拐弯,用最近的路线把常喜乐送到了东苑寝室。 “我们明天几点见呢?”分别时,常喜乐在迈上台阶时,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关键的问题,回头问安平。 “你来,我就会在。” 安平的声音犹在耳畔,然而面前却已经不见他的身影,简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走得还真快。”常喜乐嘀咕了声,又转头回了宿舍大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见面礼 “诶?”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当天去照相馆把照片洗出来呢?还费这个劲等到第二天。 等常喜乐回笼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醒的时候想到这个问题,又懵了会儿,觉得自己果然是没睡够,连带着智商也下降了。 前几天军训刚结束,室友杨瑰司就去她在校外租的房子住了,她在这寝室床位只做个挂名。因此这几天,她们寝室一直都只有三个人同住。 常喜乐眯着眼睛拉开了床帘,就看见任清抱着腿坐在桌子前看动漫,而方信艾则聚精会神地对着镜子化妆。 方信艾从镜子里瞧见常喜乐醒了,立刻喜笑颜开,站起来小跑着踮脚扒在她床沿上,眼睛眨巴个不停。 “有话直说。”常喜乐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 “嘿嘿……陪我去吃学校附近那家新开的川菜呗,听说超超超好吃!好吃到身边死了个人都不知道!”方信艾弯着眼睛笑,让常喜乐很难拒绝。 常喜乐不太能吃辣。 但她非常喜欢吃辣。 在美人的视线攻略下,她心一横眼一闭,搭上方信艾谄媚伸出的手,朗声道:“起驾——” “得嘞!” 任清没来,因为她吃辣会上火。 常喜乐不得不承认任清是理智的,等她喝下了第三大杯冰牛奶,还在微微哈气来缓解辣意的时候,已经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您真的吃饱了吗?”方信艾怀疑常喜乐完全是喝牛奶喝饱的,不过她本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人左手拿着纸巾右手拿筷子,一边擦汗一边吃菜,一直到桌上的饭菜都被扫荡得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她捂着肚子,摆了摆手说:“不行了……太撑了。” “我们去街上逛逛吧,消消食。”方信艾提议,常喜乐则欣然同意,她这回出门就是要把前段时间拍的照片都洗出来,因此已经提前在手机上导好了照片。 “哇,我在文艺汇演上跳舞的样子简直是英姿飒爽!”方信艾靠在透明玻璃柜旁边,一边等常喜乐一边翻着已经打印好的照片,“这张的任妹在打哈欠,好可爱啊嘿嘿,你把这几张照片发我好不好?我要时常观摩一下!” 偶尔还能翻到方信艾拿着相机拍下的几张照片,有常喜乐跑步跑着把鞋踩掉了的,还有全班围坐成一圈玩丢手绢的。 常喜乐笑眯眯地托着脸,看方信艾为了这些原本已经有些淡忘的回忆而惊叹,她等到最后一张照片打印好,才拿起来仔细地端详。 这一张照片里总有许多细节,常看常新。譬如现在,常喜乐才发现那里头完成到一半的画作,其上方正好被一束阳光照亮,初升旭日一般让整幅画闪闪发亮,美得像一场梦。 常喜乐看得太过专注,连方信艾说话也没听到,她凑到常喜乐身边来看了眼,惊叹一声道:“好美。” “嗯哼!”常喜乐微微抬起头认下了这句夸奖,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张照片无论从色彩还是构图来看,都是她迄今为止拍得最好的一张。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方信艾夸的却无关构图或色彩之类专业的部分,她捏着下巴凝神思考,最后肯定道,“绝对是个美人啊!” “……这重要吗?”常喜乐左看右看,这照片里也只不过拍到了安平三分之一的侧脸罢了,再被雾一挡,能看见什么东西? 方信艾这个俗人并没有领略到常喜乐引以为傲的那部分,真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不过,真正好的作品应当是雅俗共赏的,想起那青年惊人的相貌,常喜乐也就释然地点点头,诚恳道:“的确是个美人。”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完全没见过这个地方呢……”方信艾看着照片思索了一会,不等常喜乐回答,就又被路边骑着三轮车卖瘦肉丸的流动铺子吸引了。她大喊一声“大哥请留步!”就冲出去准备买下一碗。 她不是刚午饭吃撑吗?常喜乐惊讶片刻,收拾了照片跟出去。 “大哥下次见哈。”方信艾拎着塑料碗,心满意足地和常喜乐往宿舍走。 路上她们经过超市时,这妮还被一架烤肠机捕获,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一根烤肠。 “小艾,还是要量力而行啊。”常喜乐看她分明已经撑得吃不下了,却还是一直在购买食物,忍不住提醒。 方信艾苦着脸摸了摸肚子,苦恼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很饿很饿,明明肚子已经饱了,心里却老觉得空荡荡的。” 正说着,两人发现超市外的台阶上,侧卧着一只睡午觉的白猫。它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来格外可爱。 “小猫~嘬嘬嘬。”方信艾小跑着过去蹲在一边观察这只猫,不过不管她怎么轻声呼唤,那猫也依旧不为所动地闭眼睡觉。 等常喜乐慢悠悠地跟上来,站在方信艾边上时,那猫才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觉得很困倦。 “是蓝眼小猫诶。”方信艾抱着膝盖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在哪见过它,“这不是校园墙上说的猫学长吗?” “猫学长?”常喜乐觉得这词很新鲜,也蹲下来观察这只白猫。 这猫似乎已经很习惯被人围观,它只是默默地和她们对视,没有反应,也不打算逃跑。 “是呀,都说流水的学生铁打的猫,这只蓝眼长毛猫可是咱学校的吉祥物呢,所谓一猫传三代,人走猫还在。”方信艾一本正经道,“咱们大一新生见了它,还得叫声学长。” “学长也不说给新生准备点见面礼。”常喜乐听了觉得有趣,也跟着开起玩笑来,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小猫眯了眯眼,并没有挣扎。 “诶,校园墙上明明说,学长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绝对不让任何人摸它,小心被挠呢……难道传言有误?”方信艾惊讶了会,想了想,决定忍痛贡献出自己的烤红肠。 然而她刚一伸手,还没碰着人家呢,猫学长就站起身,一甩尾巴跳上台阶,没过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还真是高冷。”方信艾也不怎么恼,正好省下一根烤肠,她站起身,冷静地咬下一大口烤肠。 她一伸手又揽住常喜乐的肩膀,举着根烤肠像举起一根神圣的权杖:“摆驾回宫——” 第二天,常喜乐醒得很早,但这并不是因为失眠,而是她知道自己还有件事情要做。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拿了塑封好的照片出门。这一回她从靠谱的任清那儿讨来的学校地图,一边对着手机一边认路,终于再次走到了那一片湖泊。 漫步在林间的时候,常喜乐还在想:他真的会在吗? 毕竟,起这么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在树林边缘远远地就看见那人又坐在台阶上。安平的身边照例支着个画架,不过他并没有在作画,而是两手向后撑在地上,仰头望着那棵大榕树。 常喜乐一靠近,他就回过头,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过来。 “你是几点到的呀?”这一回,她坐在了他的身边,惊叹他到的时间之早。 安平微微偏头,他抬起手朝侧前方指了个方向,说:“太阳升到这儿的时候。” 好特别的描述时间的方式,常喜乐眨了眨眼睛。 她很快想起自己今天的主要任务,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那张照片递给安平:“我昨天也是睡糊涂了,其实可以直接和你去把照片打出来的,也省的今天再跑一趟了。” 安平双手接过这张照片,端详了很久,他仔细地用手抚过照片上的荷花,似乎很喜欢。良久,他才问常喜乐:“再见一面,不好吗?” “什么?”常喜乐还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再见到你,我很开心。”安平说出这句话时,好似在说太阳东升西落一般自然。 常喜乐笑得见牙不见眼——安平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我也是!”见到你很开心! 安平这才抬起头和她对视,他微微仰起下巴,对她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呢?”常喜乐问。 安平用目光示意她看身后,常喜乐回头,才发现那画板上夹着一幅新的画。 巨大的榕树底下,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短裤的短发女孩,正对着画框外的方向举起相机。她一动不动,因为拍摄得太过聚精会神,以至于连过路的鸟儿都放下了防备,将她当做什么草木似的,落在她的肩膀上稍作歇息。 这画的分明是常喜乐。 “好漂亮!”常喜乐惊叹,“这个送给我吗?” “你说过,喜欢我的画。”安平微微弯唇,似乎很满意常喜乐的反应。 “是的,谢谢!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常喜乐不住盯着这幅画瞧,她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惊喜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安平静静地注视着她,轻声说了句话: “你说的,见面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谁在说话? 那一天,安平曾经承诺“你来,我就会在”。每当常喜乐来到林环湖的时候,安平总是在。 然而常喜乐出院这天,想来林环湖找他,这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她自顾自在湖边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过了好久,她才站起来往外走。在经过学校住图书馆侧门时,她听到了一声很尖细的“救命!” 这声音像是四五岁的小女孩,听上去十分急切。常喜乐下意识转头环视一圈,视野内却一个人也没有。 “救命!救救我……我下不去了。” 常喜乐蹙眉仔细听,终于发现声源在自己的头顶。她抬头细看,这一回总算发现了活物。然而那是一只小花猫,正趴在图书馆边大树的枝干上瑟瑟发抖。 这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常喜乐不得不说,她听见一只猫在呼救。 “……我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她喃喃着,过了会反应过来,当务之急是把这只小花猫救下来。 她小时候在外婆家长住。上山下河爬树捞鱼无不在行的,这会儿把身上的包往地上一放,相当潇洒地把手撑上树干,慢慢地爬了上去。 这只小花猫攀得不算特别高,等常喜乐上半身与它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时候,才谨慎地伸出手臂,声音尽量轻柔地呼唤:“嘿,小猫,我来带你下去。” 小花猫从她爬树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常喜乐。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想取得一只受惊小猫的信任是很难的,常喜乐很怕一不小心吓到它,让它受惊从这么高的地方蹿下去就糟了。 然而,出乎常喜乐意料的是,小花猫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慢慢爬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弯了弯唇,把小花猫妥善地抱在怀里,开始思考下树时脚该踏在哪个地方。她只能用到一只手,故而格外谨慎,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在树下不远处站着个男人,他双手抱臂,脖子前也挂了个相机,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常喜乐和猫沟通的全过程。 等到她离地面还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时,他突然出声赞叹:“没想到学妹不仅拍照有灵气,爬树逗猫也是一样在行啊。” 常喜乐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声源处,随后就错过了左脚的下一个落点。 面前视野快速变化,她只来得及把小花猫护在怀里,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人怎么能这么倒霉……!”就从树上滑落下来,砰得一声摔在地上。 “嘶……谁啊?”常喜乐这一跤摔得头晕眼花,她艰难地坐起来,第一时间查看怀里那只小花猫的情况。 有她这个人体肉垫保护,小花猫一点事儿没有,还有闲心舔舔她的脸颊,说了声:谢谢你!” “唉……不客气。”常喜乐被舔得脸颊痒,偏头又叹了口气——她的屁股摔得好痛。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常喜乐睁大眼睛又看向怀里这只小花猫,它刚才是不是说谢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喜乐还想再确认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现了问题,然而小猫却突然噤声了。它一听见不远处那男人的笑声后就缩了缩身体,躲进常喜乐的怀里。 常喜乐这才想起害她摔跤的那个罪魁祸首,那男人一身运动装,半靠在图书馆的外墙上,此刻正低头掩着唇在偷笑。 “陈墨芯?”常喜乐认出来这是摄影部的会长,名叫陈墨芯,今年大三。这人因为长相出众,言辞幽默,对部里的成员又格外关照,因此很受欢迎。 然而常喜乐却并不怎么喜欢他。譬如现在,他分明害得常喜乐从树上摔下来,第一反应却是偷笑。 “啊……抱歉,吓到你了吧?”陈墨芯停了笑意,等喘匀了气,才走上前来向常喜乐伸出一只手。 怀里的小花猫不等他靠近就突然向另一边跑开,一眨眼钻进了一处灌木丛里。常喜乐还没弄清到底是猫开口说话了还是她疯了呢。她略过了陈墨芯搀扶的手,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她拍拍身上的灰,仍旧望着那丛灌木若有所思。 陈墨芯丝毫不觉尴尬地收回了手,弯唇笑道:“抱歉,看到你这么认真地和一只猫说话,一个没忍住就……” “你没有听到吗?”常喜乐皱着眉,回头问陈墨芯,“它刚才和我说谢谢。” “嗯。”陈墨芯歪了歪头,一本正经地说,“小猫喵喵叫了两声,还舔了舔你的侧脸,应该是在表达感谢吧?” “不是。”陈墨芯并没有听到,常喜乐摇了摇头,不打算和他多说,“算了。” “等一等,喜乐。”陈墨芯却往外跨了一步,因为个子高,很轻易就挡在常喜乐的面前,他说话的语调十分温柔,循循善诱地问她,“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你要退出部门呢?” “如果你说的是部门团建那天的事,我想我们没有什么误会。”常喜乐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她的倒霉大学生涯,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大学的社团、部门在招新时总会进行面试,虽然大都说是根据个人能力以及与集体的匹配度进行筛选,但方信艾很确定地和她们总结了一个规律。 “但凡帅哥美女,我就没见过被拒的。” 平心而论,常喜乐长得很好。她脸小,下巴尖尖的,生着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笑起来时有卧蚕。鼻头小巧精致,嘴唇薄而红润,唇角自然地微微翘起。即使什么也不说就站在那,也似乎总带着笑意,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而她又的确喜欢摄影,过往的作品集极具个人风格,因此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地就进了摄影部。 而部长陈墨芯,则对她多有关照。 半个月前部门团建,大家商量着一起去学校后山一个叫观月台的平地露营。据说这是摄影部的老传统了,找一个周末去山上采风,夜里甚至能在树林间找见萤火虫。 常喜乐只在五六岁时,在外婆家后山里瞧见过萤火虫。那时乡野间人烟稀少,也没有现在城市里那即使在夜间也宛如白昼的灯光。萤火虫在林间如星星般四散开,让年幼的常喜乐看呆了。 那时的小常喜乐可没有摄像机。 因此,这样美轮美奂的情景,至今也只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模糊,最后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只是梦一场。 常喜乐的确很想找机会再去拍一次萤火虫。 然而,和一群并不熟悉的人去露营,似乎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常喜乐自认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但和她抽签在同一帐篷的学姐不知为何却有些不待见她。她们在一个帐篷里,可不说交谈,连眼神交流都被刻意避免。 常喜乐虽然有些郁闷,却也不太在意。朋友嘛,贵精不贵多。 晚上吃饭的时候,常喜乐也独自坐在人群边缘,默默地查看相机。每当有人靠近她,那位学姐就不动声色地搭话将人带走。 最后,只有陈墨芯走到她身边,递出一杯橙汁饮料,然后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关心她:“感觉你的情绪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既然没有明面上的矛盾,也只需要近距离相处这一晚,常喜乐就不打算挑明。她只是摇了摇头,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月亮,轻声说:“只是有些想家。” 陈墨芯很理解似的笑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嗯,再过段时间就是中秋了,家里人一定也在挂念你吧?” 如果刚才说想家只是托词,这会儿常喜乐却真的被这句话勾起了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望外公外婆了,这回要是拍了照片,一定要多多打印些出来,等回去了送给老人家。 想到这,她眼眶就有些泛红。 陈墨芯了然地拍了拍常喜乐的肩膀,不放心似的叮嘱道:“你们初来乍到,在我心里就像亲弟弟妹妹一样,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尽管可以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在这样隐隐被排斥的有些孤立无援的环境下,任何人的善意都能比往日发挥数倍的作用来。常喜乐点了点头,而在她没看到的角落,有几人正悄悄打量着这对在人群之外并坐的男女。 等到了半夜,常喜乐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了几次也没睡着,只听见旁边的学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吵到别人并非她的本意,但身边躺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睡不着也正常。她干脆坐起身,拿着相机出了帐篷。 七八点的时候同学们纷拥着去了树林里一遭,但不知是因为人多还是月明,并没见到萤火虫的踪影。现在晚上十一点多,月亮已经隐入了云层。常喜乐想碰碰运气,再去找找看能不能见到萤火虫。 她便顺着记忆往树林里走去,手机里还存着前辈们留给他们的地图。地图上显示观月台往西下一百米左右的小河边有机会见到萤火虫。 这一路很有些昏暗,常喜乐谨慎地顺着小路慢慢走。过了大概五分钟,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个无月的深夜,星星却为树丛盖上薄被。草木间星星点点泛着荧光。常喜乐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这些美丽的生灵。她悄悄地在河边找了个大石块坐下,谨慎地将相机的静音模式开启,把闪光灯关闭,然后便开始拍摄。 其间,甚至有胆大的萤火虫飞到了她的手指上,常喜乐屏着呼吸,为它拍了一张特写照。 等到这些星点光亮慢慢散去,常喜乐才意犹未尽地呼出一口气来。她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膝盖,慢慢往营地方向走回去。 然而,山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雾。在这雾中,这短短一百多米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常喜乐很确定自己是在原路返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走出树林,一直到她再次回到那小溪的石头边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迷失了方向。 她不信邪地又走了两遍,却还是没有找对路。时间渐晚,深夜在树林里迷路可不是什么好事,但除了继续走似乎也别无他法。突然,在雾里隐约出现了个人影。 “同学。”在这地方看到人,极大缓解了她的恐慌之情,常喜乐小心地唤了一声,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回去的路。 那人原本靠在树干上,听到呼唤后,才慢慢转过头来。 常喜乐看清面前这人的面目后,好悬没叫出声来。 仔细一看,这哪是人?分明是一只穿着男人衣服的黄鼠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讨封 然而那黄鼠狼看到人却不害怕,相反的,它嘴角咧开,露出个笑来,似乎很高兴。 常喜乐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屏住呼吸,一时不敢说话。 “你叫我同学?”见常喜乐不说话,那黄鼠狼先搭腔了,“那你看我,像人吗?” 在一分钟前,常喜乐还可以安慰自己,只不过是一只黄鼠狼偷了人的衣服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吧?对的……吧? 可是这一刻,她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 这只黄鼠狼,居然在说人话。 常喜乐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倒吸一口气。不是做梦。 “嗯?你说呀,你看我像人吗?”黄鼠狼看她不说话,也不着急,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当然像了,它直立行走、穿着衣服、会说话、能做人的表情,仅仅隔了几米的距离,却以假乱真到让常喜乐以为它是同行的学生。 常喜乐却不敢回答它。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考虑着是否可以沿着那条小溪跑开。 “大晚上的在漫雾的山林里乱跑,可是会迷路的哦。”它提醒着,循循善诱着,“回答我,我就给你指路。” 它为什么这样执着于这个问题?常喜乐皱着眉,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审慎地说了一个字:“像。” 眼前这黄鼠狼的嘴角咧得更开了,它对着常喜乐鞠了一躬,随后指了指身后,便在浓雾中跑远了。 等到看不见它的踪影,常喜乐才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她的颈后早就冷汗涔涔,手心里也不住冒汗,腿软得没力气再走路了。 是做梦吧?动物怎么会说话呢?常喜乐不住对自己说,方才回答完那黄鼠狼之后,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一般。明知道现在不该睡觉,然而她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随着头一点一点,常喜乐靠着身旁的大树阖上了眼睛。 过了几十分钟,在黑漆漆的树林中出现了亮光。那并非萤火虫去而复返,而是某些林间生物的眼睛在虎视眈眈。 然而,不知为何,它们没有办法靠近。 在黑暗中与未知的东西僵持了许久后,这些生物才不甘心地离开了。 常喜乐是被舔醒的,她睁开眼睛,觉得手心痒痒的。低头看,才发现身边卧着一只雪白的蓝眼猫,正低头舔着她的手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常喜乐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小猫的体温让她有了实感。她眨了眨眼,还有些恍惚,不禁想: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大雾在刚才就慢慢散开了,月亮也从云层遮蔽间现身。等缓过劲儿,常喜乐才扶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小猫见状也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它漫步向着前边走去,与黄鼠狼刚才指的方位一模一样。 常喜乐福至心灵,决定跟着小猫一路往前走,竟然真的找到了回观月台的路。 等她整个人都被月光笼罩后,方才那只引路猫又不见了踪影。 常喜乐四下观望了一番,大家早就都睡了,就连那几个自称夜猫子的人也打起了呼噜。常喜乐悄声回到自己的帐篷边,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才发现竟然已经凌晨四点了。 看来她真的睡了很久。 常喜乐皱眉,更觉得自己刚才是做梦了。也许只是树干硌得她头疼,所以才做了噩梦。然而分明是睡了一觉醒来,常喜乐却还是觉得疲惫不堪。她捂了捂胸口,觉得有些心悸。 等她轻手轻脚地钻进帐篷打算眯一会时,却发觉另一边睡袋里的人不对劲。 对比学姐,这人的身形似乎太高大了些。 常喜乐微微撩开帘子,就着月光看那人的脸。 这是陈墨芯。他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常喜乐的包连着手机都在这帐篷里,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帐篷。 那这是怎么回事? 哪怕陈墨芯是走错了帐篷,那学姐又去了哪呢? 常喜乐皱眉,想要确定一件事。她轻轻地把自己带的行李塞进睡袋,又盖了件外套在头顶位置。乍一看,还以为睡袋里躺着人。 随后,她干脆地离开了人群,又走回了树林。她在树林外围找了棵树靠着,尽管眼皮仿佛有千钧重,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再睡。她强撑着精神打开自己的相机,打算再看一遍过去一天采风的成果。 这一看,常喜乐的手抖了抖。 映入眼帘的是大雾中,一个人的背影。 说是人有些不恰当,那东西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小男孩那么高,穿着不合身的长袖长裤,而衣领那下本该光洁的脖颈处却是一圈绒毛。 “你看我,像人吗?” 这个诡异的问题在常喜乐心里又荡了一圈,她清楚地认识到那根本不是梦。而且,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回答它。 …… 次日晴朗的早晨,阳光普照大地,蝉鸣未息。 有人特意起了个大早,她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向场地中央的一个帐篷,掀开幕布的角。 看到两个睡袋中的人靠得如此近,她捂住嘴低呼了一声:“墨芯学长,你怎么和我们喜乐学妹睡在一起呀!” 说是低呼,然而声音却足以吵醒周围的几个人。其他帐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探出脑袋来,看向掩着嘴的林悦,就她刚才说的话窃窃私语起来。 陈墨芯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刚醒的时候,眼神没了平常带有的温度,显得十分冷漠。他的右手还搭在另一边的睡袋上,他阖了阖眼,似乎在整理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右臂下意识拢紧了些,触感却怪怪的。 陈墨芯睁开了眼睛。啊,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制止林悦,她就语调夸张地往下说了:“喜乐学妹,快出来吧,你是不是走错帐篷啦?就算和学长关系好,也不至于连晚上都待在一块吧……” 听着她似是而非的话语,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你在说什么?”意料中的声音却从完全没想到过的方向传了过来。人群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个短发的漂亮女生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林悦精彩的脸色。 陈墨芯掀开了睡袋上的外套,里面自然是没有人的。他弯了弯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会?”林悦显然也有些不可置信。 “昨晚我在树林里迷了路,一直没有回来,学姐都没有发现。可是你今早连我的脸都没看到,就断定睡袋里的人是我。你是靠什么认的人,又为什么断定是我走错呢?”常喜乐那圆眼睛头一回没了笑意,她冷冷地盯着张口结舌的林悦。 昨晚还感情很要好的同窗们现在就像是事不关己的看客。只是仿佛吃到什么大瓜似的精神起来。 常喜乐环顾一圈,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她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中央的帐篷前,利索地拿上自己的包和外套。在俯身拿外套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和陈墨芯对上了眼神。 对方像是终于睡醒了,眼神里又盈满了笑意,完全没有对自己睡在不该在的帐篷里感到迷茫或者慌张。 “抱歉。”陈墨芯盯着常喜乐的眼睛,他原先就觉得她这圆眼睛像猫眼,好看极了。这一会儿她眼神里泛着怒意,就从豢养的家猫成了有性子的野猫,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大概是昨晚起来后,回错帐篷了。” 说着抱歉,语气里却毫无歉意。 没有诚意的道歉,不知是否无辜的人,常喜乐无心再回应。 她撤回手,把背包甩在肩上,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宣布:“我退出摄影部。” 原以为是一群爱好相近的人聚在一起交流心得,看来并不是。 只不过是大了两岁,大了两级,就真把大学当做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小社会,仗着自己有所谓的资历就欺负起人来么? 常喜乐没有兴趣打谁的脸,收服人心,也没兴趣努力地站上所谓小社会的顶端。你一但和谁争斗,就意味着被拉进他们的评价体系,从此没有输赢可言,只会成为一丘之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天亮了,她径自向山下走去。 陈墨芯看着她的背影,却显得饶有兴味:“有缘再会,常喜乐同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借运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可惜呢。”图书馆旁,陈墨芯听完后背着手叹息,他眼睛弯弯的,语气听起来倒不怎么可惜。 常喜乐不睬他,她心里还记挂着刚才那只开口说话的猫,觉得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医生,我幻听,我觉得这个症状真的有点严重。我不仅看见黄鼠狼假扮人,还听见猫说话了!是不是跟我前段时间生病有关系,我最近总是频繁地做一些非常诡异的噩梦。”某医院的耳鼻喉科诊室内,常喜乐坐在椅子上,努力描述自己的情况。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神情凝重地听她描述,在检查过她耳部的情况后发现并没有问题,喃喃道:“没听说过这种情况呢……” 正说着,门口候诊的下一位短卷发阿姨听见常喜乐说的话,突然探进头来问:“姑娘,你说你遇见黄鼠狼扮人啦?” “是的呀。”常喜乐回头应她。 “哎呀,它有没有问你它像不像人?”阿姨追问道。 “您怎么知道的?”常喜乐原本只当是阿姨候诊等得不耐烦了才来搭话,没想到她竟然一句话就说到了要点。 “我家老汉以前也遇到过啊!他原本去山里采菌子的,结果一晚上没回来,给我急的啊!差点就报警了。”阿姨一说就来劲了,她干脆走进诊室找个凳子坐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来了,跟我说他遇见黄鼠狼讨封了。” “讨封?”常喜乐头一回听见这说法。 “就是那修炼的黄鼠狼在成人前遇见了瓶颈。要越过这道坎,它就专门去找野外迷路的人,问他‘你看我像不像人啊?’你要是说像,那它就借了你的运势,修成了;你要是说不像,那它一身修为就打回原地,白练。” “我那老汉遇见的是个憨憨黄鼠狼,它要问‘像不像人?’也就罢了,居然想一步登天,问他‘你看我像不像神?’要知道这话一说出口,那借的运势就是个无底洞,没人借的起呀!我老汉说不像,那黄鼠狼就记恨上他了,一路跟到我们家捣乱了一年咧,后面搬家了还没完,一直到请了大师来才解决。” 常喜乐被这异闻传说讲得一愣一愣的,她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就听见一旁的医生用笔尖在桌子上敲了敲,提醒道:“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阿姨急了:“你没亲身经历过,咋知道是封建迷信嘞?” 其实医生方才也被阿姨说的故事给吸引了注意力,看了看表才好悬忍住好奇心,他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好了,我给她看完就给你看啊,后面的人该等急了。” “诶,好嘞。”一听这话阿姨就不恼了,好整以暇地坐端正了等医生给常喜乐诊治完。 那医生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常喜乐身上,他又咳嗽了一声,谨慎道:“你的耳部在生理功能上是没有问题的。我个人建议,你这种情况,要不要考虑去精神科看一看?” “哎呀,你怎么说话的嘞,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去什么精神科呀?”阿姨听了又咋呼起来。 常喜乐知道耳朵没问题,也不是之前食物中毒的高烧导致的并发症之后,也就没再多问了。医生也只是根据病症给出建议,出现幻觉、多梦确实有可能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至于要不要去就诊。 ……还是算了。 “又去医院啦喜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方信艾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问她。 “没,就是耳朵有点问题。”常喜乐想了想,还是没把最近的怪事告诉方信艾。一个人说自己能听懂猫说话,听起来的确精神状态堪忧。常喜乐打算自己再去验证一番。 “耳朵有问题?难道高烧还会影响听力?你听不清吗?”方信艾顿时紧张起来。 倒不是听不清。事实上反而是听懂的东西有点太多了。常喜乐打了个哈哈表示自己没事,随后站起身准备出门。 “你又要出门呀?”方信艾今天就没看到过几次常喜乐,她这刚一回来又要出去了。 “去跑个校园跑!”常喜乐伸了个懒腰,这校园跑每个学期要跑100公里才能达标,她住院那几天一直没有跑步,进度已经落后了。 “那我也要去!”方信艾也站起身,转头问任清,“任妹你去不?” 原本在追番的任清一改往日清清冷冷的常态,不时哭不时笑的,等听见方信艾唤她,才艰难地从剧情里抽离出来分给她一个眼神,纳罕道:“你今天不吃晚饭了?” 方信艾桌上林林总总摆了一堆零食甜点,然而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摇摇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胃口,不吃了。” 任清就干脆地换了身运动服,她边穿边向常喜乐揭发:“你没回来之前,她暴饮暴食可严重了。” “哎呀,说这个干什么!我反正也没胖,多吃点怎么啦,快走吧走吧。”方信艾不爱听这话,推着两个人的背就要出门。 然而几人一打开门,迎面和一个高个儿女生四目相对了。 这人一头长长的黑色直发,齐刘海,在两鬓留了个公主切,穿着黑色抹胸和牛仔裤。她化的妆容偏哥特风,嘴上涂了口黑,眼线飞扬,一双三白眼显得人有些凶。任清低头看了眼她手边的行李箱,这才打了个招呼:“你好,杨瑰司。” “忘了和你们说。”杨瑰司晃了晃手机,“辅导员要求外宿报备,但我不符合外宿要求,所以搬回来了。” 方信艾自从开学以来就和杨瑰司有些气场不和,因此这会儿站在一边不吭声。常喜乐感受到臂弯上默默抓紧的手,和杨瑰司对上视线。对方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们这个方向,直白到有些不礼貌。 “你是不是瘦了?”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杨瑰司突然问方信艾。 方信艾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被人夸瘦令她很是受用,连带着看杨瑰司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她主动邀请道:“我们打算去校园跑,你要一起吗?” “不了。”杨瑰司摇摇头,“让让,我要进去收拾行李。” “那好吧。”方信艾也只是客套一下,说完就拽着常喜乐和任清往楼下走了。 等到这三个人慢慢走远,杨瑰司才回头又看了她们一眼,她神色古怪,喃喃道: “……这地方是什么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鬼司 等三个人走到了楼下,方信艾还在暗自高兴。 她转头笑眯眯地问常喜乐:“你和我也有好几天没见了,有变化的话看着会更明显。你有没有觉得我瘦了?” 常喜乐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方信艾长得高,体重本来就轻,这一瘦就更明显了,甚至连她胸前的骨架形状都若隐若现。 “这段时间胡吃海喝的,却还瘦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任清默默泼冷水,一般这种违背常理的情况有可能是身体的某个功能出现了问题 方信艾不高兴了,转头道:“吃不胖还不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别咒我了。” “暴饮暴食对胃不好,健康饮食很重要的!”常喜乐见状不妙,捋了捋方信艾的头发给她顺毛,任清则沉默不语。 等跑完步回宿舍的路上,常喜乐还不时注意着路边有没有小猫。 然而人似乎想找什么的时候就总是找不到,常喜乐瞪大眼睛看了好久,也没见到一根猫毛。 “你左顾右盼地找啥呢?”方信艾问,她跑完步后显得有些焦躁,急着回宿舍,“快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我在找猫。”常喜乐收回视线,“是我的错觉吗?感觉学校里的猫变少了。” “不是错觉。”任清走到了往常流浪猫聚集的一个巷子口,然而在这里也没有看到猫,她皱了皱眉,肯定道,“猫的数量就是变少了,在这半个月里。” “哎,说起来上次咱们遇见的那只猫学长,也很久没人在校园墙上发它了。我前几天还看到有人问它去哪了呢。”方信艾皱了皱眉,也耐着性子告诉常喜乐。 回寝室的路上天色已经很黑了,大街上行人倒是很多,人声鼎沸得好不热闹。方信艾一直捂着肚子赶路,走在另外两人的前边,然后突然放轻了脚步,回头对她们做了个“嘘”的动作。 常喜乐和任清对视了一眼,也很配合地轻声走过去,这一看,就瞧见树后面蹲着只小黑猫。 “喜乐。”方信艾用气音对常喜乐说,“你找小猫想干什么来着,带回去养?” “不是,就是想找找看。”常喜乐盯着那小黑猫看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到。过了会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我是能听懂猫说话,但它如果不叫,我就什么也听不到呀! 方信艾慢慢地蹲下来,想降低这只猫的警惕心,她伸出手做出个迎接的姿势,模仿着猫的叫声“喵喵”起来。 这只黑猫看起来却很戒备,它弓着身子,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了。然而方信艾却没感觉出不对,还欣喜地对常喜乐她们说:“它回应我了耶!” 饶是任清对猫不熟悉都觉得情况不对,她上前想提醒方信艾:“猫弓身子可能是要攻击人,你别离太近。” 常喜乐的反应更快一些,她当机立断地几步上前把方信艾往后拽去,就在这一秒,那只黑猫叫了一声扑了上来,只差一点抓花方信艾的脸。 黑猫落地后就钻进了灌木丛不见踪影,方信艾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郁闷道:“我有这么不招猫喜欢嘛……我以前在猫咖的时候猫缘可好了。” 听她这么说常喜乐才突然反应过来:对啊!她干嘛要这么费劲儿地满世界找猫,去猫咖看一看不就好了吗? 然而常喜乐很快又神情凝重起来,只因为刚才那黑猫喵喵叫的时候,她也听懂了其话里的意思。 常喜乐再次听懂了黑猫说话,但这话里的内容,却更让她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她艰难地转过头,盯着方信艾的肩膀。 刚才,那猫弓起背故作凶恶地说:你背后那个黑影要是再过来一步,我就挠死你! 可方信艾身后空无一人,更别提什么黑影了。 “你在看什么呢?”方信艾注意到常喜乐的视线,回头望望,什么也没看着,她拧着眉头嗔怪道,“好了喜乐,下次再陪你去猫咖撸猫,快回宿舍吧,我要饿死啦!” 常喜乐还想说点什么,但连她自己都觉得刚才的事匪夷所思,告诉方信艾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她又叹了口气,心想:明天还是再去趟医院吧,去精神科挂个号看看。 这么一打岔,没了常喜乐作中间调剂,方信艾又和任清闹着别扭,几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回了寝室,没想到里头却热闹得很。 寝室里分明只有杨瑰司一个人,却传出很多个人交谈的声音。常喜乐打开门,看见杨瑰司上半张脸戴着张黑色面具,正对着电脑说话。电脑屏幕上映出她的脸,左下角则不住飘出一行行字来好不热闹,画面上不时还蹦出些烟花或者列车。 似乎是在某音上会刷到的直播类型。 电脑屏幕右下角还有个女生的脸,她妆容精致,看起来因为连到了喜欢的主播而感到很兴奋:“鬼司,我叫容容,关注你好久了!最近我总是听到隔壁房子有女人的哭声,但房东却说里面根本没住人,你说那有没有可能是鬼呀?” 正说着,那姑娘一墙之隔外就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呜咽声。 “她怎么在寝室里直播啊……”方信艾很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干脆回到座位上打算拆零食吃。然而说来奇怪,一回到宿舍,她又不觉得饿了。 常喜乐和任清因为不想入镜,只站在原地不动。 杨瑰司转头瞥了常喜乐她们一眼,对着镜头说:“我室友回来了,我们速战速决。我关注你了,私信告诉我你家地址。” “啊……还要发地址吗?”容容愣了愣,有些不想这么随意地把私密信息发出去。 “信不过我?”杨瑰司弯了弯唇,无所谓道,“或者你敢亲自去敲一敲隔壁的门让我看看,也是可以的。” 容容还在犹豫,杨瑰司则没这么多耐心:“好了,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今天的连麦就先到这里。” “等一等!”容容连忙阻止,“鬼司,我关注你好久了,我相信你的。” 过了会,杨瑰司的手机震了震。她看了眼屏幕弹出的信息,拿出个形似八卦盘的东西来,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约莫两三分钟,杨瑰司睁开眼睛,斩钉截铁道:“报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对不起 “诶?”容容瞪大眼睛,纳罕道,“警察还管捉鬼的吗?” “不是鬼。”杨瑰司言简意赅,“里面有个被绑起来的女人。那间房也是你房东的?报警,先别告知房东。” 随后她也不管弹幕里一片哗然,干脆关掉了直播,看着门口面面相觑的两个人,摊了摊手说:“请进。” 常喜乐慢慢回到座位上,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你不好奇她后面到底会不会去报警吗?” 听起来似乎是很严重的事情,假如那网友因为不相信杨瑰司的话,没有报警怎么办? 杨瑰司没有看她,过了会才说:“人各有命,报不报警是她的选择,过多干涉她人因果对我没好处。” 常喜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整个宿舍再次回到了一片死寂。 她想起刚才杨瑰司的直播风格,和她平常无意刷到的美女直播都很不一样,于是干脆打开搜索引擎,输入“鬼司”这两个字,网页上一下子就跳出了一堆帖子。 “鬼司”,从三个月前起开始活跃在互联网直播间,专门替人看生活中诡异的猎奇事件。她虽然戴着面具,却难掩五官秀丽,且言辞犀利、眼光独到,看什么说什么都准,因此广受网友喜爱。 这样说来,能不能向杨瑰司讨教一下,这听见猫说话算个什么事呢? 但和人家实在不熟,突然请人帮忙又似乎有些冒昧。 唉,算了!反正听见猫说话也不怎么影响生活嘛,常喜乐纠结半天,干脆不想这件事,扎起头发准备去洗漱。 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发,收拾收拾准备上床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任清转发了个帖子给她。 帖子名字是:“鬼司今天又连麦了!” 里头是一张直播截图,正是杨瑰司和刚才与她连麦的容容。 帖主发了好长一段文字讲述事情后续:[我是这个容容的好朋友,她在鬼司下播后犹豫了很久,和我商量之后就真的报警了。警察来之后,发现那个房间里绑着一个被房东非法拘禁的女租客。她本来不在容容隔壁的那一间房,是好不容易爬到有窗的房间想求救的……唉,等被找到的时候,她人都瘦脱相了。总之鬼司说得真的很准,难以相信但是崇拜!] 这帖子一发出来就热度极高,评论区也热闹非常,有许多都是刚才在直播间好奇后续的网友。 “我靠这个房东也太恐怖了吧,要是这个容容一直没在意的话说不定下一个就是她了……” “话说这次也不是灵异事件诶。” “对啊,每次听鬼司算命,听得津津有味的,最后都发现是走近科学。” “毕竟这个世界相对于人来说,鬼才是稀有物种吧?” “没人好奇吗,她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知道房间内的情况的?比起有没有见到鬼我更好奇这个!” …… 任清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最后却没再说话。 常喜乐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她拉开抽屉,拿出被自己放好的那个紫色荷包,抿了抿嘴,将它妥善放在了衣服胸前的口袋里。 第二天,常喜乐一大早就去了那个她曾经住过好几天的医院,这里的精神科医生还算有名,常喜乐打算顺便去住院部看看——也不知道戴山雁和徐婉佳身体好些了没有? 医生在检查常喜乐的各项指标后,认为她可能是压力大了,但情况不算太严重,休息几天即可。 然而常喜乐自觉并没有什么压力,现在才刚开学一个月,课业并不繁重,人际交往也没什么问题。过段时间就要放国庆回家了,她正期待呢。 但既然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常喜乐也就稍微放心了些。 走出诊室后,常喜乐去了住院部四楼。她一出电梯就看到之前负责照看她这个病房的许护士。 “又见面啦。”许护士向常喜乐打了个招呼,她的面容不知为何有些憔悴,她看到常喜乐也有些意外,“身体好些了吗?还有不舒服吗?” “我好多啦!”常喜乐点点头,又问,“我想来探望一下徐婉佳,可以吗?” 小丫头大概就是忘性大,明明说着舍不得喜乐姐姐,要经常联系喜乐姐姐,可是到现在却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不过看在她给自己折的千纸鹤的份上,常喜乐还是拎着水果和玩具决定大发慈悲地来看望一下小姑娘。 然而许护士却面露难色:“这……你应该是探望不了了。” “怎么,她出院了吗?”常喜乐问,“这么快呀。” “不是。”许护士叹了口气,她左右望望,才凑近常喜乐轻声说,“她昨晚出了意外,没抢救过来。” “……什么?”常喜乐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却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她……”昨天还抱着她的腰说舍不得姐姐,手掌肉肉的暖乎乎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就这么去世了?常喜乐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她忍着声音中的颤意问,“我可以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许护士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不能透露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常喜乐低下头,又想起来什么,问她,“请问,戴山雁现在怎么样了?” 那天她明明答应了戴山雁要常来玩,然而她出院得匆忙,也忘了和她道个别。这回怎么也是应该再看看她的。 许护士的表情却很怪异。 常喜乐走在住院部外的草坪上,有些怔怔。 她脑海里还回荡着许护士刚才说的话。 “戴小姐昨晚生命垂危,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呢。” 怎么会这样呢?常喜乐隔着玻璃看着戴山雁躺在病床上。原本秀美的女子现在却虚弱地宛如一张薄纸。她前几天送的向日葵还被常喜乐妥善地养在宿舍的花瓶里,蓬勃地绽放着呢。常喜乐默了默,从怀里拿出小姨给的那个绛紫色荷包,郑重地请许护士代为转交。 小姨说过,这荷包能保平安。那一天拿上荷包后,她的身体就痊愈了,因此常喜乐衷心希望希望戴山雁也能够挺过去。 她坐在草坪中央的石椅上,怀里还捧着方才特意买的鲜花。 然而,这鲜花却不知何时才能送出去了。 “你在干嘛呀?” 陌生的有如孩童般的姑娘音调在身边响起,常喜乐愣了愣,有瞬间还以为是徐婉佳在逗她说话。她猛地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才发觉声源似乎在自己的脚边。 她低头看去,就见到“陛下”站在自己的脚边,绕着她的小腿转圈。常喜乐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顶,小白猫仰起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现在,她甚至不为能听懂猫说话而受惊吓了。因为她真的很需要和谁说说话,不管和谁,不管说什么都好。 然后“陛下”又喵喵叫了几声。 这几句话常喜乐也听懂了。 它说:“能不能把那个紫色的小包给我呀,求求你啦!” 紫色小包?常喜乐疑惑了一会儿后悟了,说的是上次被它抢走的那个荷包。 “你不是已经还给我了吗?怎么又要抢。”常喜乐失笑,她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来小姨给她的那个锦囊已经被她赠给了戴山雁。 她弯下腰摸了摸“陛下”的脑袋,轻声说:“荷包不在我身上噢,我把它送给更需要的人啦。你可不许再去抢啦……咦?” 她和仰着头的小白猫对视着,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的眼睛是黑色的吗?我怎么记得……” 那天晚上,在月光下卧在她身边的分明是只蓝眼小猫,难道是她病糊涂了,才记错了吗? 小猫只绕着她打转,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陛下。”常喜乐抿着嘴,突然说,“我好难过。” “下雨啦!下雨啦!”有几滴水落下了小猫的头上,它抬头望了望,撒腿跑开了,临走还叫嚷着,“我讨厌下雨!” 常喜乐伸手揩掉了脸颊上的泪水,没忍住笑骂了一声:“笨猫。” 然而话音刚落,却真有细细密密的雨点先后了打在她身上。周围散步的病人或者医生先后跑进了楼内避雨,常喜乐却依旧坐在原地。 她坐在原地,垂着眼,任由自己的眼睫、头发都被雨水打湿,却不为所动。 过了会,头顶的雨突然停了下来。 耳边依然有雨声磅礴,她抬眼,见半米外还是大雨倾盆,雨并没有停。 于是她抬起头,才看见石椅后面站着个男人,他举着把伞撑在常喜乐的头顶,而他自己的身体则有大半在雨幕中逐渐被打湿。 他的眼睛是湖蓝色,此刻和常喜乐对视,看起来深不可测。 “……你怎么才来呀?”常喜乐问。 安平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抬起手慢慢擦去常喜乐脸颊上的水珠。这水珠像断了线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完。因为那并非雨水,而是常喜乐的眼泪。 “对不起。”他说,“我来晚了。” 安平在医院一楼的便利店买了毛巾来,一边拆开包装,一边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常喜乐。 他默默地给她擦拭着头发,而他自己的发尖还不时在往下滴水。 常喜乐回过神来,从他手中接过另一条毛巾,淡淡道:“弯腰,低头。” 安平乖乖地低下头,常喜乐把毛巾覆在他白色的头发上,点按着把上面吸附的雨水吸走。一开始还一切正常,过了会她似乎心中有气,力道慢慢加重,最后干脆来回搓了搓,把安平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他平常最讨厌淋雨,也最讨厌头发被弄乱了。 安平抬起头,眸光微闪,有些委屈地看向她,然而却难得什么也没有说。 常喜乐问:“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安平又拿起毛巾继续为她擦干头发,诚实道:“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废话嘛。 “什么事?”常喜乐追问。 一向对她予取予求的安平却难得拒绝了回答:“我不能告诉你。” 常喜乐气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饿死鬼 “不能告诉我?”常喜乐反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也突然消失,完全不联系你,即使回来了也不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怎么想?你不会生气吗?” 安平思考了一会儿,却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不生气,我会自己找到你。” 常喜乐:? 她指了指自己,问:“你的意思是,我找不到你,是我的问题吗?” 渣男!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做错了事情还一点都不知道反省。常喜乐想起来了,就在这家医院,她曾经说过:如果安平给不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她就分手。 然而话还没有说出口,安平的神情变化了。他审慎地观察着常喜乐的神色,突然问:“我不在,你感到悲伤吗?” 常喜乐盯着他,想说“才不是”。可话一出口就有些哽咽,她眨了眨眼想把泪意忍回去,最后自暴自弃道:“对,我不能觉得难过吗?” 于是常喜乐眼前突然一黑。等她反应过来,发觉安平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纯白色的发丝微微蹭到了她的脸颊,男人声音闷闷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有生命危险,我必须去救她。” 常喜乐愣了愣,她下意识问:“那人救回来了吗?” 安平抬起头,很珍惜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说:“是的,人现在好好的。” 常喜乐松了口气。她一直没有见安平有什么特别要好的亲人或朋友,但能让他如此伤心的,一定是重要的人。 人没事就好,生死之事面前,不应该拘泥于小节。 但她还是埋怨道:“但你也应该告诉我一声,至少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吧?” “你保证,你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常喜乐伸出手来,“我们拉钩!” 安平勾住她的指尖,神情却有些复杂:“拉钩?” “就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呀,你没听过吗?”常喜乐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又没听过这句话,她有些爱怜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安平,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 “好啦!我们一起回学校吧?”窗外雨势已停,常喜乐收拾好心情往外走。她走了几步回头,见安平还低头站在原地,向他招手道,“愣着干什么,走呀?” 安平注视着面前这人的身影,她逆着光,周身围了一圈金色光晕,让人不自觉就向往起来。他没有往前走,而是低声喃喃着:“可,我不确定我究竟能否回来,又该怎么告诉你呢?” 常喜乐弯着眼睛喊他:“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快来呀!” …… 等常喜乐回寝室的时候,却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 “你胡说什么!不要以为你那些把细骗得过网友就能骗过我。我都查过了,开播这么几个月你抓到过鬼吗?一个神棍,凭什么说我身上有鬼啊?”方信艾在过去几天就显得很暴躁,虽然理智告诉她要忍耐,然而这火总有压不住的一天。这会儿她指着杨瑰司破口大骂,与平时的她大相庭径,毫无形象可言。 杨瑰司就显得冷静很多,即使方信艾的手指尖都快戳到她鼻子上了,她也只是双手抱臂淡淡道:“我如果真想害你,就什么也不说,等着你死,然后我们全寝保研。” “你,你还咒我死??”方信艾更愤怒了,她一扬手就想甩杨瑰司一巴掌。 任清不知道去哪儿了,常喜乐忙拽住方信艾的手腕,防止她把一场口角演变为恶性事件。 前几天方信艾暴躁的时候,只要待在常喜乐身边就能好一些,然而今天却丝毫没有效果。方信艾只瞥了常喜乐一眼就甩开她的手,这一下力大无比,把没有防备的常喜乐推倒在地,连着带倒了一边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喜乐……你没事吧?”听到巨响,方信艾这才清醒过来,她弯下腰想扶起常喜乐,然而她这一蹲下就再没力气站起来,干脆把头伏在膝上痛哭,“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了……” 常喜乐还在发懵,她看着自己现出红印的手腕。刚才方信艾推她那一把力道相当大,根本不是她这个小体格能拥有的力气。 杨瑰司冷眼看着方信艾,向侧边伸出一只手,对着的正是常喜乐的方向。 常喜乐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骗子,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能知道那女生的隔壁房间有人被绑着吗?”杨瑰司很顺手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罐红花油,牵起常喜乐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为她涂抹,“后续并没有相关人员来找我调查,足以证明我本来与这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杨瑰司明明是在和方信艾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常喜乐。说到这,她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常喜乐:“你是不是想让我帮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向冷漠待人的杨瑰司突然如此吻温和,令常喜乐微微戒备,问:“我想,你就会帮吗?” “唔……”杨瑰司转了转眼珠,抬起右手用食指和大拇指互相搓了搓,“大概需要一点交换?” 常喜乐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什么,钱吗?” 杨瑰司弯着眼睛又笑起来:“哎呀呀,不要这么戒备嘛。室友一场,我总不会敲诈你。” “只是我很好奇。”杨瑰司笑够了之后,逐渐收敛起笑意,很认真地问她,“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昨天她背上还没有东西,你一走,它就又来了?” “你说的东西是指什么?”常喜乐迅速抓住她话里的重点。 “喏,就她背上那个,你看不见?”杨瑰司朝方信艾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已经哭累了,现在仍然伏在膝上抽泣,“她刚告诉我你昨天也一直盯着她的背看。” “我其实没有看见,是……”常喜乐摇头,她刚要张嘴再说点什么,但心神一转后,及时住嘴,只是不慎磕到了自己的舌尖,嘶了一声 难道要告诉她,是猫看见的吗,这种荒谬的说法谁会信? “是吗……?”杨瑰司狐疑地打量着她,就在这时,一边的方信艾突然又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食物就毫无形象地往嘴里硬塞。她已经饱得不行了,然而即使撑到干呕,也一刻不停地在进食。 常喜乐握住方信艾的肩膀想让她保持清醒,却完全阻止不了她。 “好吧,我虽有办法,但只能治标不治本。”杨瑰司摊了摊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又随手用食指从桌上水杯里沾了点水,然后聚精会神地在那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水渍在黄纸上留下一道浅痕,随后慢慢风干不见了。 杨瑰司对着符纸吹了口气,然后按在了方信艾的背上:“得嘞。” 方信艾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揉了揉眼睛,茫然道:“我在干嘛?嘶……我的肚子好痛。” 杨瑰司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个饼干递到她面前,问:“还吃吗?” 方信艾怔怔地看了这饼干一会儿,然后突然捂住嘴,冲到了厕所。随后两人就听见厕所里传来一阵干呕声。 “她短期内应该都不会再想吃东西了。”杨瑰司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拉开凳子坐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喜乐问。 “饿死鬼附身,听过吗?”杨瑰司抬头看她。 常喜乐点头。这种话总是用来形容那些饿坏了的人,从前作文课上老师列好词好句时就偶尔提到这类词,列举这样的比喻手法。 但杨瑰司所说的版本和这种传统的比喻大有不同。 小时候,杨瑰司和外婆一块儿生活,就住在某座山上的小村庄里。那村里有个四十多岁未娶的男人,平时只出门打些零工维持生计,然后把大部分的钱都用来赌博。等到输个底掉,再重新去打零工,如此反复。他一向只会赌自己拥有的东西,绝不欠账赊账。这样一来,无论再怎么输,大不了也就是从零开始,钱总归可以再挣么。 然而有一天也不知怎么的,他和几个村外人打了一宿麻将,输红了眼,连着还向他们借了好多钱,最后全输出去了。 光靠打零工可平不了这个账,那男人就干脆找了门路出海去了。大家都说他这一走是为了躲债,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一年后,那男人竟然回来了。他回来时正是晚饭时间。那几户人家还围着桌子吃饭呢。那男人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钱拍在那几个外乡人的桌子上,然后就自顾自去厨房拿了晚饭开吃了。 因为他乍一下还了这么多钱,这一家人虽然有些不满意他不问自取来吃饭,但也没说什么。 然而过了会,大家都觉得不对劲,这男人把这饭桌上四人份的菜全一扫而空之后还是觉得不满足。他的小腹已经鼓得像气球一样了,可他还嚷着饿,还要再吃。 那户人家的妻子觉得他是出海的时候过狠了苦日子,看着怪可怜的,打算再去厨房给他煮碗面。可她刚站起来就被丈夫拉住了。 那丈夫仔细端详着这男人,只看他双眼无神,直喊饿,觉得不能再给他吃了。从前也听说有人因意外饿了很多天,然后一口气吃了大几人份的饭菜,最后喝水,食物在胃里膨胀,就这么活生生把人给撑死了。 这人要死在自己家,算个怎么事儿?于是这丈夫摆了摆手,让男人上别处吃饭去。 然而这男人没有吃的,脾气却突然变得狂躁异常。他一把掀翻了桌子,打伤了来阻止他的妻子和丈夫,最后跑了出去。 等到众人在山林里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他竟然是饿死的。 当地有老人说,那男人在海上的船只出了事故,一直在无边无际的海面飘荡了很久。最后船上的粮食早已用完,等海上的其他商船遇见他们时,那船上只剩下了那个男人。 很难说那些消失的人都遭遇了什么。而活着回来的那个男人,谁都不知道他在船上的那么多天,究竟是靠吃什么,才成功地活了下来等到救援。 有老人家说,他这是被那些饿死的冤魂附身,所以才会无度地索取食物,直到死去为止。 “你的意思是,方信艾也是类似的情况?”常喜乐问。 杨瑰司点点头,补充道:“她不停暴食却一直变瘦,这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被饿死鬼缠上了,但不知道诱因是什么。” 常喜乐纠结半天,还是觉得这说法太荒谬:“虽然你说的感觉很有道理,但……我其实是唯物主义来着。” “真是拜托了。”杨瑰司翻了个白眼,“那你说,为什么我刚才画了张符纸,她就恢复正常了?” “可能,你对方信艾背部的敲打动作,让她得以吐出自己过多摄入的食物?”常喜乐试着用常理来解释这些事,“不过,为什么你说贴符纸只是治标不治本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大师 “因为我道行不够呗。”杨瑰司很洒脱地拍了拍手,直白道,“刚才水印在符纸上甚至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等它完全干了之后,就没用了哦。” 常喜乐试图理解,但失败。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认同方信艾是被鬼附身了。 “你先别忙着关心她了。”杨瑰司挑了挑眉毛,告诉她,“你知道你现在妖气缠身吗?” “我?”常喜乐指了指自己,“怎么说?” “从你回来开始。”杨瑰司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指、肩膀、背,最后流连到了她的颈窝,“你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没感觉。”常喜乐最近唯一烦心的事就是听懂猫说话,但小猫又能有什么威胁呢,更别说妖气了,“如果照你说的,方信艾被鬼附身,那说不定那饿死鬼也试着缠过我们?所以才有你所说的妖气。” “一看你就是外行人,妖和鬼可不一样。”杨瑰司嗤道。 等方信艾面色苍白地掩着嘴走出厕所的时候,就听见杨瑰司在给常喜乐“科普”。 “我问你,你们在梦里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杨瑰司看了眼方信艾,干脆连两人一起问了。 这样的梦很常见,方信艾和常喜乐都点了点头。 “那么,陌生人的脸,你们能看清吗?”杨瑰司继续问。 两人的回应不再相同。方信艾摇了摇头,而常喜乐却犹疑地点了点头。 多么似曾相识的问题,在医院时小姨也这么问过她。 “看不清才对。”杨瑰司给了方信艾一个肯定的目光,然后慎重地看向常喜乐,“人很难凭空想象出没见过的长相。如果你在梦里看清了陌生人的脸,那就说明有陌生的魂魄进了你的梦境,想迷惑你。而妖有实体,入不了你的梦。这就是鬼和妖的区别” “那我们该怎么办?”方信艾非常关心这个问题,刚才她虽然一直控制不住地顾着进食,神智却还有一丝清明,连带着对“饿死鬼”故事的科普也听进去了。现在她对自己被鬼附身深信不疑。 “啊,他们一般都长相很好,然后想诱惑你跟着他们走啊□□啊什么的。反正别答应就好了,都是些弱弱的家伙。”杨瑰司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你身上这个应该不一样,这只有点强。” “照你这么说,这只鬼在哪呢?”常喜乐原地转了一圈,试图找到杨瑰司所说的在她看来根本不存在的物质。 “不在。”杨瑰司坐回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很潇洒地开了把折扇,“开玩笑,我可是鬼司,一般道行的小东西得靠边站。” “你真的很厉害吗?”常喜乐问,“但网上都说你是下一代走近科学的传承者。” “那是因为!”杨瑰司瞪大了眼睛直起腰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情绪,“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比起妖魔鬼怪还是人比较多好吗?哪来那么多神神怪怪都让我碰上了。” “嗯,遇见几率不高。在我们寝室的几率却是二分之一。”常喜乐点点头,心平气和地反驳她。 杨瑰司却显得有些心虚,她干咳了两声,摸着下巴说:“嗯……放心,我会对你们负责的。” 由于杨瑰司个人的体质问题,她、包括与她亲近的人,都更容易遇到些奇怪的事情。 因此她帮这些室友解决问题,绝不是因为她乐善好施,而是因为“个人的因果应该由个人承担”,她改变了他人的命运,就该为此负责。杨瑰司很信奉这个道理。 “你说你无法完全解决小艾的问题,那她之后该怎么办?”常喜乐还记着杨瑰司刚才说的治标不治本一言。如她们所见,方信艾再这么暴饮暴食暴瘦下去,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我得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遇上这东西。”就好比那出海归来的男人是被同伴的亡魂惦记。被这样的东西缠上总有契机,杨瑰司问方信艾,“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胃口大涨的?” “大概,军训结束之后?”方信艾试着回忆了一下。 常喜乐想起来一起洗照片那天她惊人的饭量,当时还以为这只是单纯军训后的报复性进食。 “那天前后,你身边有发生不寻常的事吗?”杨瑰司接着问。 “不记得。”方信艾想了好一会,垂着头有些沮丧,“最近总觉得很饿,脾气不好,记性也差了。” “没事,慢慢想,晚点把你那两天的行动路线写出来。我们一起去看看。”杨瑰司拍了拍方信艾的肩膀,随后注意到身侧的常喜乐迅速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 在“砰”的一声响后,常喜乐的椅子断了条腿,原地散架了,常喜乐本人则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她倒是没什么额外的情绪,只是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腰,方信艾则丧丧地转过头,见怪不怪地问:“这是你九月月坐塌的第几把椅子了?” “第四把。”常喜乐苦中作乐,“楼下的宿管阿姨又要念叨我好久了。” 方信艾唇角一勾,合着她的声音一样齐声学道:“哎呀,小姑娘家家的也不胖嘞,怎么这么费椅子,是不是天天把腿翘在椅子上呀?”然后两个人对视着笑起来。 杨瑰司看常喜乐还有心情笑,觉得很匪夷所思:“你还有心情笑呢……?” 常喜乐站起身拍拍裤子,开始收拾椅子的残肢,她冷静道:“习惯了。” 第一把椅子的时候觉得是巧合。第二把的时候有些恼火,第三把的时候已经开始无奈。第四把的时候就毫无波澜了。 说到这,她想起什么似的问杨瑰司:“你对黄鼠狼讨封有没有什么研究?”如果那医院的阿姨所说是真的,听起来这像是在杨瑰司的研究范围内。 “这个很简单的,它跟你说话时你别理它就好啦,就和处理梦中鬼的方法一样。”杨瑰司听过这种志怪故事,她迅速地套公式。 常喜乐冷静道:“嗯,那如果应了它之后,该怎么补救?” “为什么要应啊?信我,它如果要修成人就不能造杀孽,只要不理它,等到天亮就什么事儿都没有。”杨瑰司皱着眉,就像学霸不能理解学渣提出的“为什么不换种方式解题”的古怪思路。然而她看到常喜乐一言难尽的认真神色后,突然悟了,“啊,你已经应了是吧?” 常喜乐点点头,手上还拿着个椅子腿儿,叹口气:“要是你早点回宿舍住就好了。” “所以,杨大师,应了之后怎么办?”常喜乐诚恳地讨教道——如果杨瑰司真的能解决自己“倒霉”的问题,常喜乐不介意为此改变一下自己一直坚持的人生观。 然而杨瑰司眨了眨眼,说:“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堂堂鬼司吗?”常喜乐盯着她的眼睛。 “我是走近科学的传承者啊!”杨瑰司硬气地认下了这个曾被她引以为耻的封号。 好吧。 常喜乐决定还是继续做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许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巧合,因为她一直暗示自己会倒霉,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把一切事情都引导向badending。你看,这其实可以从心理学来解释吧? 杨瑰司看常喜乐这副懒得挣扎的样子,还是道:“通常来说,黄鼠狼在修炼成人的时候遇到了门槛,会去借人的气运。所以在认可它是人后,那个被讨封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会异常倒霉,严重者甚至会丧命。但只要熬过了那个期限,黄鼠狼便会来报恩,它所享受的福泽即为你的福泽,等到那时,一切就苦尽甘来了。” “前提是,你福泽绵长,能熬到那个时候。”杨瑰司说得嘴巴有点干,原本这件事算是常喜乐自己的因果,不用她负责的。 但看着常喜乐听到自己可能会有的遭遇后毫无波澜,只露出如此淡漠的神色,却让她想起了某个人。杨瑰司叹了口气才说:“如果是我师父的话,说不定能知道怎么帮你解决。” “你师父是谁?”一直认真旁听的方信艾没忍住问。 “她是常乐山上常乐观的一位大师,其实我们没有实际的师徒名分。但她教了我很多,算是有师徒之实吧?”杨瑰司仰着头,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来,“如果你诚心去问她,也许她会帮你。” “常乐观……?”常喜乐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很熟悉,但不是因为这观和自己名字类似。 她好像在哪儿听见过这个道观。 “没错,就在山城那座常乐山上。”杨瑰司拿出手机就准备联系人。然后电话嘟嘟了好几声后,就只剩下机械女音说出固定的台词。 杨瑰司关掉手机,在一阵沉默中说:“我师父不太用手机,所以经常联系不上。” “真的吗?”方信艾将信将疑,但鉴于杨瑰司刚帮了自己,还是决定给她个台阶,“联系上最好,联系不上也正常。之前在网上看名校老师录播课程的时候,我也总是尊称他为我的老师。虽然咱们压根没见过面,但人的确教了我很多。” “她真是我师父!”杨瑰司听出方信艾的言外之意后反而急了,似乎受到了比说她是坑蒙拐骗要更大的侮辱,她咬咬牙干脆道,“我直接带你们上山。只要能见到师父,不管是否相识,以她的秉性,一定会帮你们的。” 常喜乐终于在自己的记忆里读档完毕。 常乐观,就是她小姨唐柚待过的观嘛。 这么一来,常喜乐对杨瑰司所说的真实性更加怀疑了。 因为在常喜乐很小的时候,曾经非常相信鬼神之说,而且常常为此做噩梦,害怕得睡不着觉,甚至于多日高烧不止。 彼时出家的小姨收到消息,千里迢迢地赶回了老家。她握着常喜乐的肩膀,认真地说:“乖,喜乐。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 小喜乐抽噎着问:“可是小姨你不是出家了吗?电视上那些人出家都是去抓鬼的呜呜呜呜。” “不是的。”唐柚想了想,对她说,“正因为我在那,所以我才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呀。你不相信小姨吗?” “真的吗?”常喜乐当然是相信小姨的,传说里她去的地方是古时候妖鬼横行的坟林,如果连她都说不曾见到鬼,那应该就是没有……吧? 常喜乐相信了,并且一直信到现在。 或者说,她必须相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安心地活下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酒吧 “这是不是可以算是去秋游?我来山城之前就听说常乐山是这里的名景,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方信艾对此很感兴趣,她一拍手问,“我们什么时候去?” “周末去?在这之前,我们先解决你暴饮暴食的问题吧。”杨瑰司看了眼她贴在墙上的课程表,提醒道,“后面三天都是满课哦?” “啊——”突然从灵异问题拉回到现实,方信艾没忍住发出一声哀嚎。 正说着,任清从漫展回来了。她一打开宿舍门,方信艾赶忙小跑着去门口迎接她。前几天她脾气暴躁,和任清老闹矛盾,这会儿觉得抱歉,希望能挽回一下友谊。 然而任清拎着卡通袋子一言不发,一直到被方信艾挽着手臂缠到座位边上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甩开她的手:“你别一天天这么忽冷忽热的,心情好就逗我两句,心情不好就甩开我,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我很忙,我自己最近也很烦,天天做噩梦,没心情应付你!” 方信艾尴尬地站在一边有些下不来台。她有心想说明自己可能是被鬼附身了,但到底这只是杨瑰司一言之词,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自己心里还犯嘀咕呢。真讲出来了反而像个可笑的借口。 “既然你烦我,那我就不缠着你了。”她本来就好面子,这么一来干脆就放弃,回了座位不说话。 晚上,常喜乐敷着面膜坐在椅子上,手机自动推送了一条消息。 “您关注的鬼司刚刚发布一则动态。” 常喜乐昨晚才关注的杨瑰司,她好奇地点进链接,还以为杨瑰司又要开直播了。然而身后那桌子前的人却没有什么动静,看着又不像。 鬼司:[今天不播] 冰冰冷冷四个字,她倒是言简意赅地交代完了,评论区则炸开了锅。 “为啥不播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打算听这个睡觉呢!” “哈哈哈哈哈鬼司看到你这个不得气死,咱可是灵异恐怖频道的你怎么拿来助眠啊!” “是不是室友不让播?昨天鬼司说她搬回学校宿舍了,可能不太方便。” “啊?那以后这么长时间难道都见不到鬼司了吗呜呜我接受不了啊!” 说实话,常喜乐也很想看她连线直播。此时作为现生朋友的好处就来了,她立刻戳了戳杨瑰司的小窗。 (^v^):[鬼司大人——今天不播了嘛?] 王鬼:[?这是什么称呼] (^v^):[我看大家都这么叫你,千呼万唤高冷的鬼司大人出来连麦] 王鬼:[感谢这位微笑粉丝的关注,主播今天不播呢~~~~] 常喜乐没忍住想笑,又因为在敷面膜生生忍住了。 (^v^):[是怕我们介意吗?] 王鬼:[是原因之一,不过想播总有地方播。我今晚在研究方信艾的事。你听到了吗,她又开始拆零食包装了。] (^v^):[是饿死鬼又回来了吗?你能看见它吗?能给她再贴一次符吗] 虽然不是很想相信。但一想象着也许有只鬼在她们宿舍里游荡,常喜乐就起鸡皮疙瘩。 王鬼:[哦~我们的唯物主义喜乐对这些封建迷信还挺好奇的嘛,怕了?] 杨瑰司看起来倒是游刃有余,一点儿都不惊慌。 (^v^):[想要打破封建迷信必须研究其原理,找出其中漏洞,然后从源头击破。这就是走近科学的真谛!] 王鬼:[……鬼不敢来,因为姐很强。方信艾估计只是习惯吃夜宵了。不能再给她贴符。你知道人生病的话,是不提倡太依赖打抗生素的,为什么?] (^v^):[细菌会产生耐药性?] 王鬼:[鬼也一样。杀不死它的只会让它更强大。] ……这么一说,鬼同志还挺励志的。 杨瑰司紧接着发来几张图片,分别是两处地名的概述。 一处是学校后街新开的酒吧,叫rotwein,有段时间方信艾迷上了那儿的驻唱,时不时就去点上几杯酒喝。 一处是离学校两站地铁的一家无名鬼屋,已经开了有两年了,在网上很火。据说不止一个人觉得里头扮演鬼的npc有点奇怪。 王鬼:[方信艾军训结束后主要是去了这两个地方。鉴于明天满课,时间紧张。你认为哪里有问题的可能性更大?] 以常喜乐多年看法制新闻的经验,她大胆猜测: [有没有可能她是在酒吧被人往饮品里下了药品才导致了这种不同寻常的生理反应?] 王鬼:[扯吧,没听过这种作用的药。] 常喜乐坚强地继续推理:[假设有人有药,他不可能只生产一颗,也不可能只对一个人使用。不如我们去问问有没有顾客出现类似情况?] 也罢,反正总归是要去一趟的。 第二天下课后,三个人站在了教室门口。任清路过她们的时候停了一会儿,几人面面相觑,方信艾刚打算开口,下一秒任清就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了。 往常,任清都是和方信艾结伴走的。 杨瑰司没处理过这种人际交往关系的问题,她只觉得气氛尴尬,回头问:“要叫上她一起吗?” 不然总觉得像在搞小团体。 方信艾肯定道:“她不喝酒的,肯定不去。” 等她们三个人到了那家名为rotwein的酒吧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进门的时候灯光昏暗,只影影绰绰能看到人影交错,坐落在各自的位置。他们细声交谈,一起听着舞台上的乐队唱歌。 今晚的客人来得很多,三个人找了一会儿才在吧台找到位置坐下。方信艾驾轻就熟地点了杯莫吉托,并且试图给另外两位新手小白一点过来人的建议,常喜乐盯着单子犯了选择困难症,杨瑰司则拒绝喝酒。 她自然道:“我师父说过,饮酒伤身。况且我醉了就办不了事。” “好吧。”方信艾托着脸,把注意力转向那位正闭着眼唱着轻柔歌曲的驻唱。 “喏,就是那个红色头发的男人,看上去是不是超带劲的。”一首歌结束,方信艾把手掌作喇叭状对着那男人“woo”了一声。 常喜乐看着杨瑰司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她:“你在想什么?” “这家店很干净。”杨瑰司微微倾身靠近常喜乐,说话间气息闹得她耳朵微痒。 “干净?”常喜乐四下望了望,由于光线昏暗,其实看不太清店里的卫生状况,她困惑道,“新店开业,保持卫生也是基本的吧?” “不是这种干净。”杨瑰司慢慢转头,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我从前去过一些酒吧,里头乌烟瘴气的,最容易滋生坏东西了。” “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那种阴森的气息,可能因为是新店。”杨瑰司猜测。毕竟无论是鬼是妖是坏人,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扎根作恶都需要时间,他们也要在和自己相性更好的环境才能壮大自身。 常喜乐刚想问她们是不是要无功而返了,就见杨瑰司突然站了起来。她撂下一句“等着。”,没有多做解释就向二楼楼梯处走去了。 常喜乐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身旁又坐了一个人。 “嗨,没有什么想喝的吗?” 一瞬间,常喜乐觉得后颈起了鸡皮疙瘩,几乎觉得有气息拂到了她的耳后。她猛地转过头,却发现这人离她坐得其实很远,保持着应有的社交距离。 即使光影昏暗,常喜乐也看得出这位身穿夏威夷风衬衫的男人五官深邃,金发碧眼,是个外国青年。 他笑眯眯地递了份店内设计好的菜单来:“你可以尝试些想喝的。” 常喜乐翻了翻这个菜单,上面尽是些听起来很浪漫的名字,每杯饮品边上都附带一张图片。然而凭这些,她看不出这些饮品各自的特色是什么。 “我的酒量不好。”另一边的歌声又响起来,附带着人群的欢呼声,常喜乐不得不凑近了告问他,“有饮料可以点吗?” 正说着,她余光瞟到一杯看着相当漂亮的饮品,颜色火红,状似橙汁。她手指着这张图片问:“龙舌兰日出,这个怎么样?” “你不一定喝得惯。”这男人诚实道,他拍了拍手,一位调酒师走来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说了一串常喜乐听不懂的话,只见这调酒师点了点头,而男人则转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说:“祝你今晚愉快。“随后他就离开了。 常喜乐还在琢磨刚才那男人说的是什么语言,调酒师已经将一杯漂亮的饮品放在了她面前。 “多少钱?”常喜乐还在状况外,但记得钱货两讫的道理。 “我们老板说请您喝。”调酒师笑眯眯地说。 这家店的老板居然是个外国人。这么一想,她拿出手机查了查,才发现这店名“rotwein”也是德语,意为红酒。 “是的,我们老板的女友喜欢喝红酒,所以才取了这个名。”调酒师又问,“还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我想问,如果我想要改善饮食习惯,吃点什么能让我胃口大开呢?”常喜乐还惦记着她之前的猜测,试着往相关方向提问。她低头抿了抿这杯酒,下一秒就皱起眉头,的确有些喝不惯。 “据我了解,适量喝酒可以促进胰腺分泌消化液,增加食欲。”这么刁钻的问题,这位调酒师还是面不改色地回答了她,听起来也很合理。 然而方信艾并不酗酒,只是偶尔来酒吧小酌一番,喝酒促进食欲这一点理论没有办法完全解释她这段时间暴饮暴食的行为。 常喜乐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迷离,她费劲道:“好,那没事了,谢谢你。” 调酒师却没急着走开,他面带微笑地递给常喜乐一张名片:“我们老板喜欢结交朋友,假如你有意向去投资些什么,不妨问问他的意见。” 常喜乐接过名片,点过头后又摇了摇头 开玩笑,她这样的穷学生,要拿什么去投资,未来三十年的彩票运吗? 调酒师递出名片后就离开了,走前,他张嘴说了些什么。然而因为此时场上的歌声达到了最激昂的部分,所以常喜乐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并没有听清内容。 [我们老板最喜欢结交朋友了。不过和他交友,如同赌博。] [而所谓赢家,屈指可数。] 常喜乐低头仔细看了眼手上的名片,设计得很简洁,上面用花体写了个名字:“steve”,后头附了一串电话号码以及一个邮箱。 “喜乐,让我来尝尝你的酒好不好?”方信艾已经有些醉了,她把头靠在常喜乐的肩上,对她那杯色彩鲜艳的酒很感兴趣。 常喜乐任她品鉴,并且由于拗不过她的盛情邀请,也尝了尝她的饮品。 等杨瑰司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靠在一起的两个醉鬼。 “嗝,奇怪,我平常可是千杯不倒呢!可我看你怎么是歪的”方信艾搂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常喜乐,疑惑地和杨瑰司对视,下一秒她就撒开常喜乐,对着驻唱的红发帅哥大喊,“帅哥!我好喜欢你呀——woo!再来一首!” “……因为你的头是歪的。”杨瑰司忙接住倒到她怀里的常喜乐,这位倒是不吵不闹,还冲自己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乖巧。 然而她实在无力把兴奋过度的方信艾也一块带回去,到最后没法子了,不得不召唤来了任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人拖回了宿舍。 任清没想到她们三个人一起来了酒吧,扶过方信艾的时候表情很微妙。 离开前,方信艾还在对那红发帅哥飞吻。杨瑰司搀着常喜乐,回头又看了眼店内。 这酒吧干净到容不下一丝藏污纳垢的地方。要么是的确没有鬼怪,要么就是它的道行远胜于杨瑰司,因此她才看不出来。 但昨天,方信艾身上的鬼还能被她那功力不深的符咒驱赶片刻,就足以说明这鬼并没到这样藏匿行踪于无形的程度。 总之,这里没有能解决方信艾问题的东西,几人算是白跑一趟。 彼时的杨瑰司还没有意识到,她虽然能判断一个地方有没有鬼魂,然而心里有鬼这样的事,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见面的理由 第二天,方信艾和常喜乐对坐着痛定思痛。 “抱歉,我不该沉迷喝酒、欣赏帅哥。”方信艾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的确不太了解自己的酒量。”常喜乐则干脆决定戒掉这还没让她沉溺进去的酒。 既然酒吧没有问题,下一步就该去鬼屋调查了。 “所以这家鬼屋叫什么名字。”常喜乐问。 “无名鬼屋。” “没有名字吗?那在各类app上,玩家要怎么获取它的信息?” “我是说,这家店取名就叫做无名鬼屋。”方信艾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常喜乐的头。她之前去这鬼屋不是为了玩,而是出于兴趣去做了一周的鬼怪npc兼职。 几人特意去查看了各个app上关于“无名鬼屋”的用户评价,不少人都感叹“实在是太恐怖了!”这对于一个鬼屋来说非常正常,甚至算是好评。 “有三个人都提到,第三个关卡角落镜子里的小孩npc老是自言自语,不知道设置的意义在哪里。”常喜乐注意到评论中的一些共同点。 方信艾抬头附和:“是啊,我之前就在镜子后面负责拽人脚脖子,没人的时候我觉得无聊,但和他搭话他都不带理我的。” “可是,雇佣童工不是违法的吗?”常喜乐发现了盲点。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杨瑰司拍板。 “不儿,为啥我也要去鬼屋啊?”第二天下课后,常喜乐抱着教室门框不肯迈脚。方信艾拽着常喜乐的手臂,杨瑰司则试图说服她。 “你不是也觉得鬼屋有问题吗?”杨瑰司反而疑惑她临阵变卦。 “我说鬼屋可能性大!我又没说我要去!!!我很没用的,去了只会添乱。”常喜乐使劲摇头。 “宝贝,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很有用!”杨瑰司甩出一张传单给她看,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鬼怪,其中有一行红字格外触目惊心。 [四人成团,人均半价!] “他们家只能四个人起玩,人不够的话就得拼路人。但我们要做的事不方便让普通人参与,所以……” “我不是普通人吗?我也是普通人啊!”常喜乐悲愤道。 “一个看见黄鼠狼扮人的倒霉普通人?”杨瑰司慢条斯理地问她,“你还要不要我找师父帮你了?” “我们快走吧,再晚天就黑了。”常喜乐松开门槛,整了整衣襟,无事发生一般地准备和她们携手出发,她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人,优雅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信艾点了点传单上的红字:“四人成团,我们还差一个。” 杨瑰司探头看向坐在教室里迟迟没离开的任清,敲了敲门问:“你去吗任清?” 方信艾昨天被她扶着回了宿舍,今早不尴不尬地道完谢后,还是没能回到原来要好的状态,因此她没有吭声。 常喜乐则预感任妹会拒绝,不仅是她上次就拒绝了一起去酒吧,还因为任妹也怕鬼。从她之前总说被有鬼的噩梦吓醒就能看出来。 任清果然摇了摇头说“不去”。 等走到宿舍楼下,方信艾还叹气:“那我们少了一个人,要拼路人吗?” 杨瑰司想了想,问她俩:“你们还有什么可靠的熟人吗?其实要求不多,能保守秘密,不多管闲事,胆子比你俩大就可以。” 就像恶犬喜欢追着害怕它的人咬,鬼亦如是。只要你不害怕鬼,它就无法奈你何。 然而她们来这学校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认识的人虽然多,关系好的却很少。盘算了一番,竟然没有符合条件的人。 方信艾想了会儿,忽然转头问常喜乐:“你男友有空吗?” “诶?”常喜乐愣了愣,说实话,如果不是方信艾提起,她都没想起安平。 “你有男友?”杨瑰司微微惊讶。 “有,但不怪你不知道。他俩跟我平常看到的情侣完全不一样,人家热恋期都恨不得一天到晚在一块,到晚上了还互送对方回寝室黏糊个没完。”方信艾其实老早就想问了,“而你却一天到晚地和我们宅在宿舍,你真的有在谈恋爱吗?” 常喜乐的确和安平见面不多,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和安平一起坐在林环湖边,或者一起待在画室。她拿着相机拍面前的风景,而安平则安静地画她。 至于寻常的恋人是怎么相处的,常喜乐并不了解。 “那你不会觉得这样的恋爱很无聊吗?一点儿也不刺激。”方信艾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 “可是,他真的长得好漂亮哦。”常喜乐眨眨眼,诚恳道,“一看到他的脸,有什么气都消了。” 方信艾不得不承认:“这倒确实。” 安平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朋友,他的确很适合保守秘密。然而常喜乐不禁想,他的胆子大吗? 他看起来总是很温柔,有书卷气。然而他们平时在一起交流的时间太少,常喜乐从没问过他怕不怕鬼。 想到这,她干脆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v^):[你怕鬼吗?] 过了整整十分钟,安平都没有回复。 常喜乐收起手机,坚强道:“他平常也不太爱看手机的。” 方信艾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还是杨瑰司形容她那世外高人一般的师父。说实话这些人的师徒关系、情侣关系,感觉还不如她和她邻家大哥之间的关系密切呢——至少每次放假她向邻家大哥发起夜宵邀请的时候,对方都是秒回。 她突然回想起来:“你是不是说过,他之前还告诉你他连手机都没有?” 常喜乐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这是真事儿,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在为拒绝我找借口呢。” 那天在林环湖边上,安平将他为常喜乐作的画送给她后,这一幅画也就被常喜乐做成了她的社交头像。她美滋滋地把画纸卷好放在长圆筒里,准备等放假了再带回家裱起来。 “喜乐,你的头像好漂亮哦。”任清是第一个发现常喜乐的头像变了的人,原本她的头像是一只小白猫形状的云。 “什么头像,让我看看~”方信艾立刻赶来凑热闹,她点开常喜乐的微信头像,新图像过了一秒才刷新出来。下一秒两人就听见她的赞叹,“好好看!这是手工绘制的吗?” 常喜乐点了点头,就又听方信艾疑惑地“诶”了一声。她抬头有些不确定的问:“这和你今天打印的那张照片是在同一个地方对不对?” “没错,我跟你们说,那片湖超级漂亮,日出的时候去最美了!”常喜乐一提起这两天的经历就很兴奋,回想起来还是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安平总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觉得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小精灵。 “啊,找到了。”任清拿出她从学姐那要来的学校地图,点了点地图最西边的一片树林区,“是这里吗?” “这不是重点吧!”方信艾摸着下巴,敏锐如她,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常喜乐,“这幅画,是不是你那张照片里的那个美人给你画的?” 她在“美人”一字上着重强调了一下。 “对。”常喜乐又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回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以方信艾的感情经验来看,这种类似于交换信物的行为通常处于一段新感情的萌芽期,而常喜乐本人却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事实上,常喜乐原本是没有意识到的。 “原本”。 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意识到了。 事情还要从她和安平早上的分别说起。 常喜乐和安平一起静静地欣赏完了整个日出的过程,随后她伸了个懒腰,笑着问安平:“这一次,你还是要告诉我,你没有手机吗?” 安平偏过头看她,似乎不太明白:“手机,有什么用呢?” “可以让距离遥远的两个人联系到对方?”常喜乐从没听过这个问题,她歪了歪头试着概括。 安平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而常喜乐则突然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她依旧不觉得一个在社会生活的普通人会没有手机,或者说,不可能连手机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道。说“没有”大概只是为了拒绝她而递出的台阶罢了。 很多人尽管互通了联系方式,可平生里甚至一个字也不会和对方讲。而有些人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却可能已经共享了极为深刻的回忆。 经过了这两天,安平还是不想和她交换联系方式,那幅画也不过是对那张照片的回礼而已。 缘分不能强求,既然安平不愿意给,那她也不该强求。 “我明白了。”于是常喜乐释然地笑了笑,对他说,“那么,有缘再见吧。” 她站起身,打算回寝室再睡个回笼觉。 安平也站了起来,问她:“今天要送你回去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拿出手机晃了晃,得意道:“我已经找到学校的地图咯!” 安平盯着她口中所说的“手机”,若有所思,连常喜乐再和他道别也没有反应。 等常喜乐快要走进树林的之后,安平突然问:“明天,还会再见面吗?” 常喜乐的脚步顿了顿,她回过头,有些不明白安平的意思:“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见面了吗?”安平反问。 “那倒也不是……”常喜乐微微张了张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人与人见面,总是需要理由的呀?” 比如,我有话要对你说。 比如,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比如,那家店听说好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尝尝吧? “理由?”安平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常喜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为难的表情。 等到常喜乐都要不忍心地说“好了好了不用想了,其实没有理由也是可以见面的。”时候,安平才抬起头,似乎终于找到了非常标准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爱你。” “所以,想和你一起晒太阳、一起欣赏风景、一起坐着浪费时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猫尾 诶? 常喜乐眨了眨眼。 诶?????? 这算是表白吗? 同学你的进度条也太快了吧说实话虽然你长得貌美又似乎很有才华但咱们今天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呀真的可以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表白吗! 常喜乐遇事喜欢凭着经验来处理,然而此刻的情况却让她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宕机了片刻。 她从小到大并不是没有被人表过白。只是对她来说,一切的感情都应该是有迹可循的。可能是从邻座男生带的一顿早餐开始,可能从隔壁班男生频繁路过自己的窗边开始,可能从某个人一句带着脸红的搭讪开始。 有些人喜欢你,打眼一看就知道了。 常喜乐能瞧出这些感情的起点与终点,可是安平的这条线实在起得太突兀,他上一秒看起来还对常喜乐没什么兴趣,下一秒的表白却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对于告白,出于礼貌,无论如何是应该要给出答复的。 要答应安平吗?这当然是不太现实的,未免太快了些。可是要拒绝他吗?一和他那仿佛沁着水雾的蓝眸对视,常喜乐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的大脑胜似一团浆糊,下意识握紧了手机,这时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情,她匪夷所思道:“可你甚至连手机号码都不肯给我一个呀?” 安平的眼尾耷拉了下来,似乎不明白常喜乐突如其来的愤慨情绪是从何而起。他相当自然地用指尖蹭了蹭常喜乐的手背以作安抚,低声道:“你说的手机,我真的没有。” “你能告诉我在哪里能拿到吗?” 等到常喜乐站在手机店的柜台边,看着推销员认真地向安平介绍现在时兴的手机款式都有什么优点时,才终于信了他没有手机是事实。 老天,那他开学那阵是怎么完成报道的?有不少手续都得靠网络界面才能顺利进行呢。常喜乐根本无法想象。 “我们的运行内存是……有着实时云端存储技术……能够隔空手势互动……”安平听着面前的女人滔滔不绝的介绍,没忍住打断了她说话。 “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联系别人的手机。” 常喜乐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这简直是一句废话。 “啊……”推销员则凭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稳住了表情,心里没忍住埋怨:这人长得好看,嘴却毒的很。他说只想要最基础功能的手机,意思是嫌她刚才介绍的那些全是废话了。 她笑着说:“那这些手机都能满足您的需求呢,您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喜欢的。” “好的。”安平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常喜乐,伸手指了个与她手中那个相同款式的手机,随后刷卡付了钱。 在常喜乐认识的人里,这年头用刷卡付账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了。大家都在用手机附带的支付软件。 等他们走出店门,常喜乐非常耐心地为他下载好了基础软件,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她才郑重地说:“你刚才说的事情,我需要考虑一下。” “什么事情?”安平仍然面色新奇地研究手上这个小方盒似的玩意,没明白常喜乐的意思。 “考虑你的告白呀。”常喜乐蹙眉,开始怀疑安平刚才那段表白的郑重程度,这种事是能这么快就忘掉吗? 难道人在表白完后不会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同手同脚吗?常喜乐从小到大的感情经验在安平面前一点作用都没有派上。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表白过后等待结果的焦虑,实际上常喜乐本人看起来反而要更紧张一点。 “我爱你,需要你考虑什么呢?”安平还是不解。似乎对他来说,“我爱你”这句话从说完开始就已经完成了闭环,他只是表达,却没有等待过回应。 安平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难道是把“我爱你”当成“你好”一样量级的词汇在使用吗? 常喜乐指着他,难得发火了:“那么请问你是在开我的玩笑吗?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支配他人的感情!如果你只是随便说说的话,我想我们以后也不必再联系了。” 安平这才有些紧张地盯着她,他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过了会儿,才终于对某些事情的逻辑恍然大悟了:“如果,你考虑的结果是同意,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常喜乐被打断了情绪,她皱着眉,觉得面前这人果然只是个不可靠的随便找人表白的风流美人,“但如果你无论对什么人都能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我想我也不必再考虑了。” “我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安平诚恳道。 “噗……”这句话听起来一丁点儿可信度都没有,更像是用来哄女孩子的花言巧语,但由安平这张脸说出来却莫名得像实话,常喜乐没忍住笑出声来。 安平对这个话题却很郑重,他用双手握住常喜乐的肩膀,不错眼地盯着她,重申道:“是真的。” “好吧……那我再考虑考虑吧。”常喜乐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背过身,和安平挥了挥手示意道别,随后便回了宿舍。 …… “你们说,认识第二天就在一起,是不是太快了?”常喜乐坐在座位前纠结半天,终于决定请教自己的智囊团们。 “不快。” “很快。” 任清和方信艾同时作声,她们对视一眼,颇有些互不相让的意思。 “我跟你说,两天都不算快了,我和某任前男友见面第一天就确认关系了呢。”方信艾举了个身上的例子。 “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任清则淡淡地表示反对。 “诶,你谈过恋爱吗你?”方信艾不服气。 “那他怎么变前男友了?”任清寸步不让。 见俩人又斗起嘴来,常喜乐抬手哭笑不得地劝架,一时就把这让人头疼的问题抛之脑后了。 而某位信口就一句“我爱你”的安姓男子,正盯着手机列表里唯一一个名为“常喜乐”的聊天框,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加了好友之后,就能和对方保持联系吗?”他喃喃道。 她怎么不说话呢? 从前,总是安平盯着聊天框独自等待回应。谁能想到如今却角色互换了呢? 杨瑰司听常喜乐说完,点评道:“你们俩真是没有一点情侣的样子。” 但她又拍了拍常喜乐的肩膀,安慰道:“不回消息很正常。真的有这样的人,我师父就很少搭理我,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方信艾则问:“那你们平常要见面的话,一般都怎么联系对方呢?” 总不能是靠缘分随机遇见对方吧! “去湖边,或者画室。”常喜乐看了看时间,“现在这个点,他大概在画室。” 因为已经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已经骑着车涌向了食堂和小吃街。三个人逆着人流来到一栋大楼前。 “我怎么对这楼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里面甚至没有人诶?”方信艾双手叉腰,仰头观察这栋安静的建筑,有些疑惑。 这座建筑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和最近学校翻修过的其他白色大楼格格不入。它用了红砖起楼,大门被疯长的藤蔓沿着边框缠绕,在门前垂下紫罗兰的花朵,如同一道门帘。 大楼的台阶前原本卧着几只猫咪在晒太阳,它们一听见人的脚步声就四散跑开了。 “我们才开学多久,哪能对每个建筑都熟悉?至于学生……应该都去吃饭了吧?现在正是饭点呢。”常喜乐没觉得哪里不对,她就像回家一样轻车熟路地抬脚往里走去。 这栋楼也是山城大学除了宿舍楼外难得没有电梯的教学楼,几人爬到四楼的时候,脆弱的女大学生方信艾已经开始喘不匀气儿了。 见那画室远在走廊的另一头,方信艾扶着墙恢复体力,她和杨瑰司自觉地站在楼梯口,对常喜乐挥挥手说:“你去找找吧,我们在这等你。” 常喜乐耸了耸肩膀,慢慢地朝着走廊最末间走去。 这一层楼平常都是极安静的,然而今天她却听见那末间的房里传来好多人的争执声。 是安平的同学或者朋友吗? 常喜乐忽然想到,这么多天,她从来没有见过安平这一边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随着距离变短,房间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是她吗?” “谁呀?谁来啦?” “是我们的大嫂呀!”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稚童有老人,交杂在一块儿好不热闹。 但在最后,这一切都被一道沉静的男声盖住了。 “嘘。”他说,“她来了。” 尽管这人已经把音量放得极轻,然而常喜乐却立刻就听出来,这是安平的声音。 她按下门把手,打开了面前这道她无比熟悉的木门。 然而,那画室里却空无一人。 画板上尚且有幅显然没画完的落日余晖图,正对门口的大方窗边上有只猫正悄然离去,只剩条蓬松的大白尾巴轻甩着消失在常喜乐的视线中。 常喜乐慢慢走进房间,她弯腰凑近这幅画——上面的颜料还没有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20 第17章 无名鬼屋是我对约会的定义有误解吗?…… “我的幻听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常喜乐怔怔,她刚才分明听到有人在说话,甚至听到了安平的声音。 “滴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常喜乐拿出来看了眼。 安平:[回头] 常喜乐转过身,见安平倚在门框上看她。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常喜乐甚至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这层楼的其他画室都是锁住的,而且这间房已经是末间。假如安平是从楼梯间上来的,就势必会遇见杨瑰司她们。 但并没有,方信艾刚才还发信息问她见到人没。 “为什么问我怕不怕鬼?”安平没有直接回答,他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木质地板。 “啊,差点忘记了。”这么一说常喜乐才想起说正事,“要不要和我去鬼屋玩?” “鬼屋?”安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问,“有很多鬼的房子吗,去那里玩?” “没有真的鬼啦,是人假扮的。不对,其实也可能有真的鬼……你就说要不要去嘛!”时间紧迫,常喜乐来不及解释了,她扯扯他的袖子,眨眨眼,“我们都还没有正式约会过诶!” 约会,安平知道的。每次在林环湖边写生,尤其是晚上,总能见到不同的男女散步或者聊天。 总之,约会是个好词,至于去哪,不重要。 “走吧。”安平又看了眼那颜料未干的画纸,拉起常喜乐的手往外走。 “你的画不收一下吗,会不会被人拿走什么的?”常喜乐边往门边走边回头,临走前,被落日在地板上反射的光晃了晃眼睛。 “不会。”安平不甚在意道,“没有画完,不值钱。” 尽管从现实角度来说,即使画完可能都不值钱,但常喜乐认真地反驳他:“作品即人,就算在别人眼里是不值钱的画,在我眼里却是你心血的倾注,是无价之宝。当然应该好好保管。” 安平回头看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那,我画完送给你?”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常喜乐小跑了几步跟上他的步伐,“不过你愿意送给我的话,我也会很开心!” “姑奶奶,你终于出来了。天都黑了,要没时间吃饭啦!”方信艾早就从爬楼的疲惫中缓过来了,她大老远嚷嚷着赶快出发,但在看清安平的时候还是愣了会儿。 杨瑰司和安平对视了很久。她的眼睛里并没有方信艾那样的惊艳感,相反她戒备的情绪要更多一些。但杨瑰司原本就是这样生人勿近的性格,常喜乐没太在意。 她乐呵呵地互相为双方介绍着:“这是我的男友安平,这两位是我的室友方信艾和杨瑰司,打个招呼吧!” 她没注意到的是,与以往相比,安平的身形也显得紧绷许多。 常喜乐和安平并排走在方信艾她们的后面。平常咋咋呼呼的方信艾这会儿突然哑火了,低头不知道看着什么。与此同时,常喜乐和杨瑰司口袋里的手机一刻不停地以相同的频率在震动。 在沉默弥漫中,常喜乐没忍住拿出了手机。 宿舍群已经累积二十多条消息,并且这一数量在持续增加。 (小艾拍了拍(^v^)并夸她可爱) 小艾:[上次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男友长相不俗] 小艾:[我没想到他竟然还不上镜!] 小艾:[恁爹的这也太不俗了,简直堪称艺术品啊!] 小艾:[谁懂啊啊啊啊啊(跑来跑去)] 然后是一大串“阴暗爬行”的表情包。 任妹终于没忍住打断她: 任清:[请问] 任清:[你们不是在一块吗,为什么要发消息?] 任妹已经好久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了,看起来这会儿实在没憋住。 王鬼:[我也想问] 小艾:[那怎样,我是要当着喜乐男友的面夸他帅吗?男人不能夸,会骄傲的] 任清:[所以到底有多好看?] 小艾:[我很难和你形容,也不能拍给你看,因为他不上镜。] 安平看着身边埋头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的三个人,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机屏幕一片空白,安静如鸡。 下一秒,他将手掌抵在常喜乐的额头前。随着轻轻的“砰”的一声响起,常喜乐懵懵地抬头看,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楼梯拐角的落地玻璃窗上。前边的方信艾和杨瑰司则一不小心你脚绊我脚地踉跄了一下,撑着楼梯扶手才好悬没摔倒。 “是我对约会的定义有误解吗?”安平真心实意困惑,他亮出手机屏幕,页面上的搜索引擎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字:什么是约会? 搜索结果显示: “约会是两个人事先约好时间、地点进行会面。” 他的指尖特意在“两个人”这三个字上点了点。 “嗯……”常喜乐无言反驳,但她很快开朗道,“那我们今天先团建,下次再约会怎么样?” 安平沉默,他低头又开始搜“团建”是什么意思。至此“低头族”四人团正式成形,并且一块儿撞在了下一个楼梯拐角的落地玻璃窗上。 常喜乐吃痛地揉了揉终究没能幸免的额头,在寝室群外,还有一条信息,是杨瑰司单发给她的。 (王鬼撤回了一条消息。) 常喜乐:? (^v^):[撤回了啥?] 王鬼:[算了,我不确定,回头再说。] 等几人走出大楼,方信艾伸了个懒腰问:“晚饭去吃什么呢朋友们?”尽管这些天她没再感觉到那股排山倒海般的饥饿感侵袭,但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她依旧对美食格外热衷。 由于时间要来不及了,几人随便找了家店吃了个便餐,之后便来到了那栋鬼屋所在的大楼。 按理说,七八点正是夜间娱乐的好时候,这条街上也有许多人在夜游,然而一进大楼,冷清感却扑面而来。一楼只有一位保安坐着打盹,他身后的墙上是个公告栏,上面贴着一张张广告以及寻人、寻物启事。 墙角的摄像头甚至垂落下来,只由一根垂脱的电线勉强挂着,上面还结了蛛网,不知道是否还在运作。几人打算坐电梯时,甚至发现这栋楼的电梯是坏的。 “我都忘记了,咱们得爬楼梯。”方信艾哀嚎着,她今天已经被迫爬了很多层楼。 杨瑰司则狐疑道:“真的有人会来这里消费吗,也太破旧了吧。” 好在无名鬼屋所在的那层楼不算太高,等他们走到四楼时,看见前台坐着个撑着脸昏昏欲睡的男人。 他被脚步声惊醒,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下意识道:“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然后他眯着眼睛,不确定般看了又看,惊讶道:“这不是小艾嘛?” 方信艾笑着打了个招呼:“张哥还记得我呐?” “当然啦,之前你负责拽人脚腕被人踩得哇哇大哭,哪回不是我亲自带你去的医院?”这位姓张的男人好笑道。 方信艾咳了几声,给他使使眼色:“这个就不用讲得这么细了吧……” 张哥把手一摊:“害,我已经讲完了。” 随后他瞟了几人一眼,就打着键盘在电脑上操作:“请问这边是打算另外买券还是店内直购门票呢?” 方信艾对这一块儿熟门熟路,她干脆地和张哥攀谈起来,顺便为她们再讨了个比半价还要友情的友情价。 张哥一边拉开通往房间内的门,一边和她们说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叮嘱道:“遇到不能沟通的npc不用纠结,直接略过即可。” 进门后,方信艾挠了挠头,纳罕道:“是我太久没来了吗,以前的注意事项里不用说这个的啊?”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等常喜乐适应了从明到暗的场景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血呼啦差的一面墙。雪白的墙面上画了个血红的左箭头,痕迹还没干,多余的液体就缓慢地顺着墙壁下流,在白墙上一道道挂着。摆在四人面前的是个选择题——顺着箭头示意左拐;或者与提示背道而驰,向右转。 这个开场对一般的新手来说算是比较温和了,四个人看到这一幕的反应各异。 方信艾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她本人对这个鬼屋构造熟悉得很,根本没在怕的。 杨瑰司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她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来:“往左走?还是往右?这个油漆是怎么做到隐隐散发血腥味儿的?” 常喜乐面无表情,但她抓着安平的手紧了紧。过了会,她才发现,不止她在使力,安平同样回握地很紧。 她抬头看,只见他紧盯着前方,眉宇间很戒备。 要不怎么说人生是对比出来的呢?难怪安平没有正面回答她“怕不怕鬼”。如今看来,答案也很明了了,只是某人不愿意承认。 看到安平也害怕,常喜乐反而放轻松了。她拍了拍安平的后背,大方道:“没事儿!我保护你。” 安平看她,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没问出“你不是怕鬼吗?”的疑问。 “我在这儿兼职的时候,往左走的路线要温和一点。但是因为偶尔会有玩过的客人和别人剧透,我们店隔段时间会换一次布置顺序。所以我也不太了解现在的鬼npc改到哪边了。”方信艾摸着下巴有些拿不准主意。 “我判断不出这么精确的东西。”见两个姑娘都望着自己,杨瑰司摇了摇头。对她来说这整家店就弥漫着股诡异的气息,然而源头具体在哪却很难确认。 “唉,那只能看运气了。”方信艾苦恼道,提到“运气”,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常喜乐,“咦?” 常喜乐注意到她的视线,预感不太好:“你想说什么?” “喜乐你最近的运气不是超级衰的吗?不如你来选吧!”方信艾总是很有能力把这种听起来很惨的事情说得很乐观。 常喜乐苦着脸说:“让我选的话,就一定会遇到鬼。” 因为她的运气就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要遇到鬼吗?”杨瑰司赞成方信艾的意见。 常喜乐心想:话倒没毛病。 如果有旁人在听她们交流,一定会以为这里所说的鬼是指npc,然而只有她们心知肚明。她们在讨论的就是那种超脱于常理存在的“鬼”。 常喜乐叹了口气,感觉到手心被人轻轻捏了捏,她回头,看到安平就站在她身边,用气音对她说:“别怕。” “我保护你。” 常喜乐用力点点头,她闭了闭眼睛,视死如归地指着左边说:“往这走。” “且慢。”几人刚打算往左边走,杨瑰司突然又拦住了她们。 “怎么了?”方信艾疑惑。 杨瑰司打量着常喜乐,突然问:“你刚才做选择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要遇见鬼还是不要?” “要遇见啊。”常喜乐理所当然道,如杨瑰司刚才所说,这才是她们的目的。 “往右走吧。”杨瑰司当机立断调转方向。 “为什么啊?”常喜乐摸不着头脑。 “运气不好,是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杨瑰司冷静分析,“你想见鬼,那我们就往你选的反方向走。” 常喜乐一阵沉默。 呜呜,请不要把我的倒霉当成道具用好吗?谢谢。 第18章 墙墙后面是什么? 以杨瑰司为首,四人向着右边的方向走去,但微妙地两两前后分开。 安平一直微微领先于常喜乐,等走过半段走廊之后,常喜乐终于有点忍不住了,她戳了戳安平问:“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安平点点头。 常喜乐悲痛道:“那你怎么还让我负责垫底,这对吗!你知道后面有多黑暗多冷吗?” 安平看了开道的两个女生一眼,犹豫道:“我觉得前边更危险。” “一看你们就没玩过鬼屋,有时候为了调动一些太过害怕而长时间待在原地或者移动缓慢的客人,我们可能会让npc从后面展开追逐战哦。”耳朵很尖的方信艾立刻坏笑着开始科普。 “什么?!”常喜乐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立刻往前赶了几步,随后她可怜巴巴地看了眼安平,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视死如归地后退一步与他并齐,“算了,有难一起扛吧,走。” 安平不明所以,他其实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住口。 然而,说npcnpc到,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开始选择方向的时候耽误的时间久了些,工作人员开始催进度了。 尽管常喜乐知道这些npc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她完全接受不了追逐战。她从小被逗自己玩的大人佯追的时候就忍不住要逃跑,哪怕被追上之后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是,“不能被追上”这句话一直铭刻在她的心里。 从走廊末尾传来机器轰鸣的声音,一个穿着染血白大褂、披头散发的男人狞笑着拿着电锯冲了上来。 “啊啊啊啊!”常喜乐拔腿就跑,跑的时候还没忘记拽上安平。 方信艾和杨瑰司相对没那么害怕,但方信艾还是劝杨瑰司说:“被他逮到的人得独自去做支线任务,我个人不太建议被抓到,快跑啊——” 然而这条走廊太窄,无法支持四个人同时快速地奔跑,等四人跑到走廊尽头时,那扇通往其他道路的木门正在缓缓地关上。 杨瑰司边跑边回头看情况,按照这鬼屋的调性,木门会在两到三人通过后彻底关上。依趋势看剩下的大概就是常喜乐或者安平了。见常喜乐面色苍白如纸,是真被吓着了,她不禁叹了口气。 临到木门前,杨瑰司干脆停下了脚步,另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越过她进了木门。 “瑰司!”常喜乐下意识想再返回去,被安平揽住了肩膀,而木门也在她们面前彻底关上了。 “没事。我本来就要去看看,后面再汇合。”女生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原本语调清朗,然而被门一挡,又显得有些沉闷。 的确,她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撞鬼。因此一切行为逻辑都应该要和常人反着来。别人琢磨着怎么逃跑,她们就应该直面而上。 常喜乐抬头看安平,不知道是因为他原本就白,还是这么一跑给吓着了,他的面色苍白至极,没有一丝血色。 常喜乐感同身受,因为她自己也是一样害怕。她拍了拍安平的肩膀,安抚道:“别怕别怕,都是假的。” 安平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止一个人。” “什么?”常喜乐没太听明白。 “刚才追我们的,不止一个人。”安平低头看常喜乐。 “哈哈……喜乐,你男朋友讲的鬼故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方信艾干笑了两声,解释道,“但我们在那个环节基本上只安排一个人进行追逐战,没有别人。” “我也没有看到别的人。”常喜乐摇了摇头。 安平垂了垂眼,也不再多说:“但你那个朋友不会有事的,我们走吧。” 当然不会有事了。但常喜乐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她们如果再在原地耽搁下去,不知道又要从哪里窜出个npc鞭策她们逃跑了。因此当务之急还是先继续往前走,等到达方信艾所说的镜屋后和杨瑰司会面最要紧。 说来也奇怪,接下来的路段有很多机关和着装血腥的npc,但常喜乐却不觉得害怕。她们一路有惊无险地通过关卡,最后来到了镜屋。 一进门,昏暗的灯光下,房间里出现了数不清的常喜乐、安平和方信艾。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考虑好方向,否则就会在镜子群落中迷失方向。同时伴随着诡异的音乐声外,还有隐约的小孩哭声。 “这哭声是录制的音频还是请了人来啊?”这哭声实在有些凄厉,常喜乐不禁打了个寒战。 “录音吧?我也不太清楚。”方信艾耸耸肩膀,“以前就一直有。” 几人观察了房间后,并没有看见杨瑰司,不知道她们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你之前说,被抓脚腕是在哪面镜子前?”此时的信息差显得很关键,常喜乐实在不愿意被人碰到脚脖子。她怕痒,是真的会忍不住往拽她的人手上踩一脚的应激程度。 “我也不知道呢,每回都不一样的,一般看我心情。”方信艾显然也不愿意经历一遭,尤其是敌在暗我在明,知道有人在暗处蓄势待发,却只能等待“第二只靴子落下”,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很不舒服。 方信艾四下打量着屋内,想找到之前和她一块儿在这个房间里工作的小男孩。 然而遍寻无果后,方信艾就有些泄气了。也许那小孩没有再在这工作了,毕竟这家店的工作人员流动性非常强,更不要说是这种本该在读书的小孩。 但她实在很好奇店里分配给他的任务是什么。他从来不需要通过什么行为吓人,只是充满怨气地静静坐在某个角落,让生人不敢靠近。这么说来,或许他只是某个员工家的小孩也说不定。 “杨瑰司还没有来吗?”在进鬼屋前,她们的手机都被收起来放在前台保管了,因而无法互相联系。 安平自从进这间房后,走的每一步都很谨慎。他牵着常喜乐,往前走完一步后才示意她跟上。听见这个问题,安平微微偏头,说:“她来了。” 话音刚落,几人的右边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响动。无数个镜子里出现了杨瑰司的模样。然而,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房间的灯就彻底暗了下来,互相看不见对方了。与此同时,房间里的音乐和惨叫也都偃旗息鼓。 常喜乐只能握到安平的手,而方信艾刚才分明还在她们身边,随着“啊”的一声尖叫,就再没有动静了。 “小艾?瑰司!”常喜乐因为黑暗而感到不安,她往前走了一步,被安平轻轻拽了拽。 “嘘。”安平说,“跟我来。” 常喜乐噤声,慢慢地跟着安平的移动方向走。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杨瑰司在远处大喊:“喜乐,小心你男友!” 而让她感到心惊的是,她身边的安平并没有说话,反而从他们刚才离开的那个地方响起了他的声音:“别跟你的室友走。” 那,此刻牵着她的是谁? 常喜乐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勉力忍住把这只手甩开的冲动。 在刚才那两声大喊后,身边这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没听到似的。常喜乐试着冷静下来,她眯着眼睛,想在黑暗中判断出他的模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她的眼睛已经能看清一些身边的东西,首先意识到的是牵着她的人身高很矮,大概只与她的腰齐平。随后,她发现这只牵着自己的手非常冰冷,而安平的手向来是温热的。 活人的手再怎样冷,温度也绝不会低到这个程度。 常喜乐抿着嘴,她突然停在了原地,不再顺着那人引导的方向走。对方一下没有拽动她,慢慢停下,回头看她。 “姐姐,我好饿。”身前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声音软软的,还有些委屈。常喜乐愣了愣,她想起方信艾之前提到的那个总蹲在角落不说话的小男孩。 “你跟姐姐出去,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呀?”在面前的东西突然有了具体的形象后,常喜乐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她耐心地蹲下来问他。 “不好。”小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出不去,姐姐,我不知道我在哪,该怎么出去。” “你不就在这吗?”常喜乐不明白,她想了想,问,“你在哪?” “……不知道。”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但我能感觉到,姐姐,你跟着我来。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那……你带我去吧,告诉我你在哪。”常喜乐站了起来,跟着男孩引导的方向走。 男孩显得高兴起来,他驾轻熟路地绕过一面又一面镜子,然而等他走到一面墙前时,却像没看到似的一直往前走。他的额头不停地磕在墙上,却像完全察觉不到痛似的,重复着这一动作。 男孩松开了牵着常喜乐的手,只是一直不停地捶打着墙壁:“我要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我好饿啊” “我好饿啊。” “我好饿啊。” 这之后,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开始哭泣。 常喜乐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盯着这堵墙没有说话。 墙后面是什么,常喜乐回忆着他们刚才上楼时看到的楼内构造。 按理说,这房间其实不算特别大,且他们刚才交流的声音并不小。可是杨瑰司她们却完全没有再吭声,这很不符合常理。 也许,面前这个就是杨瑰司曾提到的那个缠着方信艾的饿死鬼。 可是要怎么帮助他?常喜乐完全没有头绪。面前这个孩子的刻板行为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后退一步,却觉得身体无比沉重,不听使唤,与此同时,有人在身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吓得她大叫一声。 “睁开眼,别害怕,我在。”熟悉的声音传来,如同一阵醒神的铃铛声在耳边荡开。 常喜乐心想,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正睁着眼吗? 突然,她心念一动,猜测自己也许是在做梦——你看,这诡异的场景、不合逻辑的剧情、以及沉重的身子,多么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啊? 常喜乐从前做噩梦醒不过来的时候,小姨曾教过她一个办法——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要不停快速地眨眼,瞪大眼睛,慢慢地就能够醒来。 等常喜乐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安平的怀里,杨瑰司则拽着方信艾的手。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提过饿,然而此刻的她蹲在地上抱头,用不符合她的语调重复着:“我好饿啊,我好饿。好黑,好黑,妈妈……妈妈!” “喜乐你醒了?我们刚联系了工作人员,他们在来的路上。”杨瑰司一只手掐住方信艾的嘴不让她咬到舌头,另一只手则掐住她的虎口想让她保持清醒。 安平则紧握常喜乐冰凉的双手,想把她的手捂暖。 “我做了个梦……”常喜乐喃喃着,她回忆起梦的内容,突然心里一惊。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向西边的那面墙跑去。 她绕过一面面镜子,走到那堵墙面前,把手慢慢地放在了墙壁上。 工作人员就在此时赶来,打开了房间门,常喜乐回过头,问他们: “墙后面是什么?” 第19章 一墙之隔我觉得里面有人 来的工作人员除了张哥还有几个化着妆的npc。他们也经常遇到过被吓狠的顾客,但鲜少有方信艾这么激动的。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哥出面对她们说:“我们几个都是今年刚入职的员工,当时装修的过程咱也不知道。小艾这是怎么了?吓着了吗,我现在就打120……” 常喜乐皱着眉毛,她心里莫名有个猜想。因此虽然知道自己的要求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还是问:“这堵墙,能拆吗?” “啊?那肯定不行啊,你对这墙有啥子意见莫?刚才是磕到这墙了?”张哥对这要求闻所未闻。 杨瑰司想把方信艾也一起带到墙边,然而她一但靠近那个地方就十分抗拒,怎么也不肯再多走一步。 常喜乐把手贴在墙上,那小男孩“我想出去”的哀叫声似乎还在耳畔。她觉得心脏的某个地方莫名抽痛,等到抬头,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觉得,里面有人。” 哭当然解决不了问题,可她摸到这堵墙的那一刻,就仿佛身临其境被困在某个狭窄的小房间,终生不见天日,那样绝望而痛苦的情绪立刻席卷了她,使人几乎无法呼吸。 “这里头咋可能有人呢?姑娘,你别激动,有话咱好好说。”张哥一脸不理解,只希望事情快点解决。 常喜乐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她抬手擦干了眼泪,退后一步,打量着这面墙。刚才灯光昏暗,许多细节都无法看清。而现在随着房间大灯打开,上面油漆的颜色对比明显起来。 这面墙的颜色相比天花板以及相邻的墙要更新一些,她扭过头问:“这堵墙是后来加建的吗?” 她敲了敲墙,与实心浇筑的墙不同。敲击声空灵有回响,里头是空心的。随着这声敲击,突然从墙的那头传来弱弱的一声猫叫。 “里面怎么会有猫?”一旁的员工惊讶。 张哥的神情却放松下来:“害,猫就喜欢乱窜,说不准是啥时候从通风管道爬进去的。晚点自己就出去了吧?不用管。” 常喜乐敲了敲墙,里头的小猫应声又叫了一声,然而它的声音实在太微弱,几乎要听不见,她有些愠怒道:“它在喊救命,你听不见吗?” “你这就说笑了,姑娘。猫平时不就爱叫叫,它说什么你咋知道?”张哥觉得好笑,“你说这墙得拆,就为了一只猫?” “什么叫就为了一只猫,难道猫的命就不是命?”常喜乐察觉到这只猫已经虚弱得快要连求救都无法了,她没有心思再和他理论,只想快点把猫救出来。 “姑娘,我理解你有爱心,爱护小动物。可是照你说的拆墙把猫救出来,我们又得重新建,中间装修的费用,包括期间无法营业的损失,谁来承担呢?”张哥有些着急了,他只是个员工,做不了这个主。 “我来承担。”安平微微举手示意,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常喜乐的脸上,最后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握住常喜乐扶着墙的那只手,将之隔绝开来。 “唉!”张哥看着一旁仍旧有些疯癫的方信艾,意识到今天这事不是他们能压下来的。他重重叹了口气打了电话去联系老板。 这家店的老板就住在这栋楼的上层,他原本都要休息了,接到电话后匆匆赶下来。在听到要拆墙时,一开始也坚决不同意。 “你来承担全部费用?你们是大学生吧,兜里有几个子儿?知道装修要花多少钱吗?”老板了解到这几个人都是学生,进来买票还是优惠价,更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学生仔嘛,吓唬一下就好啦。 常喜乐却不为所动,她问:“你们这堵墙的加建有获得批准吗?能确定没有妨碍逃生通道吗?假如我报火警,说你们有消防隐患,你们经得住查吗?” 老板沉默了片刻,张哥拽了拽他的袖子后,对着他耳朵悄悄说起话来。 常喜乐则低声问安平:“你说你来承担费用,你知道要多少钱吗?” 看安平这数日如一的装扮,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牛仔裤,以及他不久前才购入手机的事迹,可见他的财政状况未必乐观。 安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常喜乐就摇了摇头,安慰他:“没事,不管多少钱,我也是付得起的。” 她多年攒下来的压岁钱和奖学金,外加这次考中大学后市里村里发的奖金,以及各路亲人给的红包,也有大几万。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方信艾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她已经饿到饥不择食、失去理智了。在拉扯下更是一口咬住了杨瑰司的手掌。杨瑰司忍着疼,一个掌刀打在她的后颈脖,叫人暂时昏了过去。 工作人员都被这一幕吓到,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你们来承担我们的一切损失是吧?行,那砸。”老板考虑了半天,才为难地同意了,他补充道,“先说好,那姑娘可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们根本没在这间房安排npc。” 等临时找了工人来界定这墙能不能拆,说好价钱后,他们提前说明了:“要开个洞把猫救出来是简单的,整个墙要拆完的话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随后便开始动工了。常喜乐握紧了拳头,她虽然觉得里面有人,可却最是不希望里面有人。 谁能在接受在一面墙后了结余生,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在第一块砖头被打下的时候,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呕……这是什么味道?”张哥和几个员工几乎要干呕出来,“那猫不是还活着吗?” 工人强忍着恶心,因为怕伤着里面的猫,用工具从另一头把砖撬出来。随着这洞越来越大,有个眼尖的看见了什么,吓得坐在了地上:“诶!里面,里面有人啊!” “啥?……我去,这都烂了吧?”另外的工人也跟着看了眼,捂着嘴巴忍着没吐。 在众人视线下,有个及成年人腰那么高的小男孩,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墙里,随着这砖头被破开,他失去重心,向前倒了下来。 常喜乐盯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她既没有捂住鼻子,也没有干呕。 她想起那双冰凉的手,还有男孩悲伤绝望的哭喊。 “报警吧。” “别报警,谁敢报警?”老板第一反应是想把这事捂下来,然而这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实在太多,局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警察赶来的速度很快,他们带走了尸体,并留下了在场众人的联系方式,以备后续案件跟进。 在没有太多人在意的角落,安平和常喜乐把里面那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带了出来。安平将小猫送去了宠物医院,常喜乐和杨瑰司则分别搀扶着刚刚醒转的方信艾下楼,她已经不哭不闹了,然而还是神情怔怔。 等走到一楼的时候,常喜乐才终于注意到了那陈旧公告栏上贴的一沓沓纸。 [寻人启事: 陈晚,8岁,身高1.1m左右。于2022年8月走失。请好心人帮忙寻找,如有线索,请联系电话136xxxxyyyy,线索确认有用后必有重谢!] 纸上还附了张照片,是个开朗的男孩在海边,伸手比耶,咧着口大白牙对着镜头笑。 在这张纸下面,有数不清的同样内容的纸张,它们有些随着时间变化已经泛黄变薄,然而有人依旧坚持不懈地张贴着新的寻人启事。 但因为从未有人见到过这个男孩,所以没人揭下过这张纸。 方信艾突然用不大不小的力道挣开了牵着她的两人。她怔怔地走向那个公告板,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 杨瑰司想要叫住方信艾,但被常喜乐拦住了。她走上前,牵住了方信艾的手,这只手的温度极低,绝不是在这尚且炎热的九月份该有的体温。 方信艾察觉到什么,瞳孔微微向常喜乐的方向偏移。 “陈晚,姐姐答应你的,要带你出来。很快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到时候,我们给你带很多好吃的,好不好?”常喜乐耐心地安抚着对面的人,仿佛她只是个几岁稚童。 方信艾散着的视线突然有了焦点,她看了常喜乐半晌,说了句:“喜乐?”随后就晕了过去。 那天晚上真是个不眠夜,方信艾一直跑去厕所吐,把原本在和她怄气的任清给吓着了,忙前忙后地烧热水、找药,问要不要送人去医院。 常喜乐正给杨瑰司包扎手上的伤,这妮一点不当回事,摆了摆手,对任清说:“让她吐。” 等把脏东西都吐出来就好了。 常喜乐拍了一下她的头,斥道:“别乱动,好好包扎!” 警局办案的力度很快,隔了一天就把这三人叫去了解情况。 那栋大楼的电梯因为出了问题已经被停用了两年,但也只是用栅栏围了起来,贴了张禁止使用的牌子。 但不知你们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即使是确认已经坏掉的机器,在极偶尔的时候,也可能突然恢复了正常运转。 小男孩在无人的一天来到大楼里,他认识的字少得可怜,在看到电梯时,只是随手推开了白色移动栅栏,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 分明已经停用的电梯却缓缓打开了大门,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进去,然而再也没人看见他出来。 据警方判断,那个电梯很可能是错误地停在了四楼。原本即使坐错了电梯,顺着楼梯下楼也就可以了。 然而那一年,正逢这家“无名鬼屋”新开业。他们在这废弃电梯前加修了一堵墙来做一个镜屋。小男孩自此进入了死亡隔间,身前是难以逾越的高墙,身后是再也不会打开的电梯门。 他也求救过,分明听见一墙之隔外有人在说话、在大叫。甚至有一次,他听见有人问“是谁在求救?” 然而从来没有人真正发现他,他们大多数说着:“可能是鬼屋的布置吧?”就忙着逃跑了。 在鬼屋里,哭泣、尖叫、求救都是司空见惯,有谁会在意这一墙之隔的小小声音呢? 小男孩不懂这些,他最后无力地蹲在墙角,因为缺水而濒死。 唯一一个看见他的人,是一个每天躲在镜子后面的姐姐。 后来还有一个短发的姐姐,她牵着他的手,走到了那堵墙面前,为他打碎了桎梏。 第20章 名单异常死亡管理局 次日,常喜乐几人被叫去警局配合调查。方信艾因为身体缘故没有来,而杨瑰司和常喜乐只是本案的目击者,与案件本身并没有直接关系,在简单被问询过情况后就可以走了。 然而,她们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常喜乐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她看了会儿来电ip,就在山城。以常喜乐的经验来看,在当地ip的电话是骗子的概率很小,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电话里的人声音清朗,询问道:“你好,是常喜乐吗?请问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因食物中毒在蓝山医院住过院?” “对。”常喜乐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是这样,我叫李川流,隶属异常死亡管理局。有些事需要向你调查一下情况,请问你现在是否有时间呢?”他准确地报出常喜乐的身份证号后,礼貌提问道。 异常死亡管理局?闻所未闻。果然还是骗子吧……?她的语气就冷了三分:“我现在正在警察局,你们如果要行骗的话,我不介意当场报警。” “喜乐姑娘,我们虽然不算公职人员,但也绝对不是什么非法的组织。”李川流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简直在身边响起似的。 常喜乐抬起头,看见门口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个高个男人,他一手摘掉墨镜,一手拿着电话。等走到常喜乐面前,他才把电话放下。此时,电话和现实里的声音逐渐重合: “不需要报警,因为我们来接你了。” 常喜乐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她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亮出了一个证件。这证件包含了他方才在电话里自我介绍的信息,同时还有一个他们C国本国的官方印章,意味着这一组织是经过认证的。 他看到常喜乐的神情便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川流,隶属异常死亡管理局。” 常喜乐摸了摸这证件上的印章,礼貌地询问过路的一位警官:“请问,这个章是真的吗?” 李川流无奈地笑了笑,他总不至于拿着假证来自投罗网。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常喜乐才犹疑着相信了李川流的话。 她对还在一旁等她的杨瑰司说:“你先回学校吧。” 等常喜乐跟着李川流来到警局门口,就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一位穿着西装的短发女人下了车,替常喜乐打开了车门,一边说:“你好,我叫夏徕。” 等常喜乐跟着他们坐车到了一栋繁华大楼前,在坐电梯时却发现他们正在下行,那李川流不知道按了什么键(′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那电梯足足下到了地下五层。 常喜乐看了一眼电梯按键,上面显示最低楼层也只有负二层。 “抱歉,我们的工作要求保密,所以选址在这。”李川流看出她的困惑,对她笑了笑。 等电梯门缓缓打开,面前展现出来一整层办公层,几十个穿着制服的人在有序地做自己的事。经过他们去往办公室的时候,还不时听见“李队好!”“夏队好!”的招呼。 进了隔音的办公室后,李川流替常喜乐拉开椅子,而夏徕则从她带的材料里拿出一张纸,单手推到常喜乐面前:“这是保密协议,希望你今天出去不要透露任何关于这里的信息。” “我们会随附一笔钱作为保密的交换。”察觉到夏徕的语气生硬,一旁的李川流连忙补充道。 “我并不需要钱。但希望你们的确是有事找我,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常喜乐扫过这份保密协议的大致内容后,一眼也没在那不菲的金额上停留,直接签了字。 夏徕继续抽出一张纸,推给常喜乐:“这是我们在你住过的病房里找到的纸张,上面是你的字迹没错吧?我们对比了你在医院的签字,结果显示吻合。” 常喜乐仔细看了看这张纸,上面的确是她的字迹。这张纸是她在住院时从随身携带的本子上随意撕下来的,用来记录梦境的内容。 上面写了她当时能记住的梦中人物名字以及跟在人名后的具体时间。 “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夏徕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询问:“你写了这么多人的名字,这些都是你认识的人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哪些是你认识的?” 她如实指了指纸上的两个名字:一个是戴山雁,另一个则是徐婉佳。 对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川流告诉她:“除了你指的这两个名字外,其余所有人都在你写出的那个时间点死亡了。” “什么?”常喜乐一愣。 “如果你根本不认识其他人,又怎么能这么精准地写出他们的名字?”夏徕点了点纸页,这一点格外令她不解。事实上,这些人的死因各有不同,但皆非他杀,本身并没有什么好调查的。 然而有了常喜乐这张纸,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因为她竟然提前写出了半天内每个人的名字和基本精准的死亡时间。 但经过多方检查,常喜乐的人生轨迹与这些死者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我梦到的。”从他们的表情中,常喜乐看出来他们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然而,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做梦?”夏徕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然而一时也并没找到反驳她的理由。 另一边的李川流则接过话头:“听那位负责你的许护士说,你曾经先后救过戴山雁和徐婉佳两人?” “是的。” “我们在调查监控后,发现你对她们施救的时间,与你在纸上写下的时间对应的时间相吻合。”夏徕完全没有给常喜乐喘息时间,接着提问,“这是巧合吗?还是你提前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能及时施以援手?” 这是巧合吗?那些天,常喜乐也总想问自己,这样精准的时间与人名,真的只是凑巧吗?然而她并没有渠道认识纸上写下的其他人名,案例数量过小,因而对于其准确程度也就无从查证。 见常喜乐沉默,夏徕继续说:“尽管你已经救了她们,徐婉佳后续依旧死于意外事故,而戴山雁突发重病,辗转于icu一直在接受抢救。” 听到这,常喜乐无法再冷静下去,她问:“戴山雁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人都抬起头来,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良久,李川流才说:“她前几天一度生命垂危,然而在你去看望过她之后,情况却突然好转。” “迄今为止,戴山雁是你写的名单中唯一一个尚且存活的人。你曾经多次对她和徐婉佳施以援手,如果你希望她能活下来,请务必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夏徕用黑色笔尖虚点了一下戴山雁的名字。 “或者,这个名单完整吗?如果你还有没写进来的名字,也请务必告诉我们。”李川流补充道。 这名单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亡宣判,被写在上面的人无一幸存。但戴山雁还活着,如果可以,他们希望她能一直活着。 假如能提前知道他人的死亡时间,那么就有办法去阻止。这对于异常死亡管理局来说是一项不容错过的信息。 此刻,常喜乐非常希望自己真的知道什么类似连环杀人案的线索,以此抓住元凶或者阻止意外,她们就可以立刻阻止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死亡。 可事实上,这真的只是常喜乐的一场梦。她还能再多说些什么呢?她甚至不记得更加完整的名单。 “我不知道……这真的只是我的梦而已。”常喜乐苦思冥想,然而前几天默出来的名字已经是她记忆的极限,更何况她又经历了这么惊险的几天。她实在想不出来新的信息,以手撑着额头痛苦不堪。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看起来非常痛苦,似乎说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李川流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常喜乐,她接过纸杯后,任由热气氤氲眼睛。她眼眶红红,想起了前几天那个悲伤的下午。 “你们既然调查了这么多,我能问问,婉佳是怎么去世的吗?”她问。 “你不知道吗?”李川流有些惊讶。 常喜乐摇头。那一天,她原本想去探望徐婉佳的母亲张钧婵。然而这位心如死灰的母亲早就带着女儿的尸体离开了医院,她才想起来,自己只是给出了电话号码,却从来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 而佳佳这样小的女孩究竟遭遇了什么,常喜乐对此一无所知。 夏徕盯着她那双哀愁的眼睛,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她把手上的材料在桌上敲了敲以码整齐,递给她一张名片:“事关他人隐私,我不能告诉你。今天的调查就到此为止吧,常小姐,如果你后续还能想起别的东西,请立刻通知我们。” 常喜乐低下头,轻轻道:“我了解了,也祝你们的调查有新进展。” 要说,她才是最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等常喜乐在李川流的陪同下出了电梯,神情依然恍惚。现在,只有戴山雁尚且脱离危险期的事算得上好消息。常喜乐双手合十,希望她能够彻底脱离危险。 然而,在常喜乐的左脚刚刚踏下大楼门口的台阶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她抬起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歪歪扭扭地向她的方向冲来。 这一瞬在常喜乐的眼里被划分成一帧帧的画面般看得极清楚,她明白自己应该要躲开。 把脚收回来,快跑回楼内,快啊! 然而身体拒绝听从大脑的命令,只是僵在原地,像被冻住了一般无法移动。 在那轿车即将撞到台阶前时,常喜乐只觉得肩上一重,就被人连拖带拽地往台阶上拉。她重心不稳,和身后的人一起跌坐在了台阶上。 那轿车在即将撞到台阶上时来了个急转弯,它的行进路线不再歪扭,而是非常迅捷地向前方驶离。 “我真是测了!”身后又传来一个愤怒的女声,一阵风从边上刮过,再一眨眼,夏徕已经疾跑着向那车的方向追了去。 “你没事吧?”常喜乐还心有余悸,就听见那和自己一起摔在台阶上的人关切地询问自己,正是送她出来的李川流。他盯着那辆被拦停的车,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严肃。 “李先生……那是意外吗?”常喜乐目光微散地跟着他的视线看向那辆车。 “具体可能要等调查过后才能判断。”李川流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对常喜乐伸出了一只手。 常喜乐借着他给的力道站起来。她内心突然觉得惶恐,假如这是蓄意,那么背后的敌人显然是她完全没有认知也无从预判的的一个层级。 而假如这真是意外,那么如杨瑰司所说,她的运气已经越来越差,从小打小闹到危及生命,中间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常喜乐。”李川流认真叮嘱道,“还记得我刚才留给你的联系方式吗?这段时间要格外注意安全,一旦遇到危险,请务必及时报警。” 常喜乐点了点头。 见她神情恍惚,大概是被吓到了,李川流干脆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学校。” 临走前,她又看了眼那车被逼停的位置,此时已经有附近的交警赶来处理了。驾驶位出来了个男人,走路东倒西歪的,似乎神志不清。 等常喜乐回了宿舍,几人都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喜乐,跟丢了魂儿似的?”方信艾看不出门道,但也觉察出常喜乐不同于以往的沉默寡言来。 杨瑰司眼尖,立刻看到了她手腕上因为与水泥地摩擦而导致的刮痕。她还没来得及问问题,却听常喜乐疑惑地问:“你说,一个本子上,如果写满了人的名字和死去的时间节点,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公安局办理死亡登记啊?”方信艾歪头。 “死亡笔记吗?”一边一直默默在听的任清正在看动漫,她转过头来补充道,“在本子上写下名字、死因与时间,这人就会依次死去。” 常喜乐一一排查,到这里还是摇了摇头。她并不清楚名字背后那些人的长相,与任清所说的设定似乎并不符合。 杨瑰司没有说话,仍在思考。常喜乐顺着她的方向,视线微微移转,突然看见其书架上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家喻户晓的名著: 《西游记》。 “生死簿?”常喜乐念出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相信小心你身边的人 “孙悟空勾销的生死簿?”杨瑰司注意到常喜乐的视线,拿下了那本书打开翻看。 “我不知道。”常喜乐摇头,她对自己的猜想感到荒谬,“我怎么会去想这些,我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东西啊?” 话一出口,看到面前三人各异的神色,常喜乐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激动了:“我出去静一静。” 她慢慢走下宿舍楼的台阶,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喜乐。”身后传来杨瑰司的声音,她方才追了出来,此刻拎着钥匙走上前,对常喜乐说,“我们谈一谈吧。” 山城大学的各个地方都不缺人去,哪怕是看似静谧的小树林也充斥着一对对情侣。想要找个不被人听见对话的地方的确有点难。 “不介意的话,去我租的房子吧?”杨瑰司虽然搬回了学校宿舍,但并没有退租校外的房子。有需要的情况下她还会在这里直播。 等常喜乐在客厅沙发坐下,杨瑰司递给她一杯茶水。她接过杯子,轻轻说了声谢谢。 “你一直说,你不相信这些东西,对吗?”杨瑰司开门见山。 常喜乐点了点头:“没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害怕?”杨瑰司打断了她。 “我……”常喜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时无法回答。 “人怎么会害怕自己不相信的、不存在的东西呢?”杨瑰司点明道,“你害怕,是因为你感觉到它们了。而这一认知与你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相违背,所以你才感到矛盾。” 的确,常喜乐原本认为一切奇怪的事情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可这一两个月发生的那些事,她解释不了,所以才前所未有得害怕。 “其实不需要害怕。”杨瑰司握着常喜乐的肩膀,把她的身体朝向窗户:“你看着窗外,告诉我你能看到的最远的东西。” 常喜乐对这个要求感到莫名,但也乖乖照做。她睁着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回答杨瑰司:“最远的那座山上有座庙。” “好。”杨瑰司往后一仰,背靠着沙发,伸手在边上的纸袋里掏来掏去,随后拿出来一个望远镜递给她,“现在再看,然后重新回答我。” 常喜乐接过望远镜,她看了一会儿,才慎重地说:“我看见,有一只鸟停在了树梢上。” “这样的细节,你需要通过望远镜才能看见。”杨瑰司接过望远镜,循循善诱道,“但有些视力极好的人,裸眼就能看见你刚才看不到的那些细节。” 常喜乐点了点头。 “每个人的能力不一样,你看不见、听不到,并不等于没有。对有些人来说,这个世界的确没有妖魔鬼怪,因为他们没有感知到这些的能力。而对一些五感更加敏锐的人来说,这些东西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杨瑰司望着窗外的某个方向,眼里多了些温度,“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对我来说,假如人死之后就归于虚无湮灭,那才令人绝望呢。” “那些……真的存在吗?”常喜乐的声音很轻,想起了被雨水穿透身体的黑衣男人、假扮人的黄鼠狼、死去的走失男孩,还有……年幼丧命的徐婉佳,“死去的人,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存在。”杨瑰司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我很厉害的,相信我吗?” “可是,我小姨也很厉害。”常喜乐瘪了瘪嘴,像听大人讲完鬼故事的可怜小孩,“她特别肯定地告诉我,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的。” “虽然不知道你小姨是谁。”杨瑰司骄矜地仰起头,“但在这个世界上,我师父是最最厉害的。我第一次捉妖就是和她一起。” 常喜乐没有就这个问题与杨瑰司争执,她盘坐着向窗外,苦思冥想了很久。她想试着去相信一些认知以外的东西,又或者说,她一直都相信,只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一切都不存在。 可是,如果死去的人真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似乎并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杨瑰司感受到常喜乐方才不安的情绪突然平稳了下来,她观察着静静打坐的常喜乐,轻声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要去直播了。” 常喜乐没说话,抬起手摆了摆。杨瑰司则起身去书房打开电脑。 “好久不见。”杨瑰司戴好面具后,在镜头面前就显得更为高冷寡言,这时才让人想起来这位姑娘的面相之凶。她如果不做表情,就显得非常生人勿近。 与她相比,弹幕就热情很多。因为直播开得突然,这会儿鬼司直播间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但依旧呈现了极快的增长速度。 “这几天?去处理了些私事。”杨瑰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弹幕聊天,偶尔和粉丝连麦。不过这会儿找她看的大多都没什么真水花,基本只是误会一场。 “连最后一个了啊。”杨瑰司打了个哈欠,考虑到常喜乐还在家里,也不准备花太多时间在直播上。 屏幕闪了一下,出现个扎丸子头的姑娘。她抱着个玩偶,盘腿坐在屏幕前,看背景似乎是在卧室的床上。 “鬼司?哇啊啊我连上鬼司了诶!”这位粉丝id是小雪,她没想到自己真能连上,一时半会儿高兴得忘记要说什么。 “你刚在弹幕里提到最近遇见了怪事。”杨瑰司直入正题,“说来听听。” “哦哦,是这样的,我最近老觉得有人在看我。”小雪收起了惊喜的情绪,认真道。 平心而论,她长得很漂亮,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得很有元气。 弹幕不时划过“我在路上看到你也会多看几眼哒,太漂亮啦。”“回头率百分之三百吗哈哈哈”“还是警惕点,是不是被坏人尾随了?”的言论。 小雪摇了摇头:“我出门在外的时候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可只要一回家,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格外强烈。” “而且我很仔细地排查过,家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家很小的,藏不下什么人。” 常喜乐原本靠在沙发上思考人生,等她回过神来,已经专注地听着书房传来的声音了。她听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战,因为觉得有点吓人。 弹幕纷纷讨论着这种情况有哪些可能性。 “其实吧,如果是鬼也就算了,让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这种被注视感其实不妨碍什么,对小雪生活的影响并不大,“我就怕是有歹徒。” 常喜乐点了点头,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得多。 杨瑰司照例要了小雪的地址,她闭眼思索了很久,大家都习惯了,只等着她如有神助般说出结果。 然而,五分钟后,杨瑰司睁开眼睛说:“我不知道。” 这还是杨瑰司第一次在直播间说她不知道,她慎重地回答:“我并没有看到鬼或者是其他人。” 小雪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那没事了呀,可能只是我疑神疑鬼吧?鬼司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非常感谢!” 弹幕也滑过一些“没事就好”的贺喜词句,然而杨瑰司的神情却不怎么轻松。 等连线挂断后,杨瑰司没说几句就结束了直播。随后她破天荒地回关了这位粉丝,给对方发了一封私信。 常喜乐有心想问杨瑰司是怎么回事儿,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怀里震动的手机给打断了。 她拿起手机,上面破天荒得闪烁着“安平”这两个字。 真稀奇,安平什么时候给她打过电话?常喜乐划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朵边:“喂,怎么啦?” “你在哪?”电话里的声音喘气声很重,像是刚刚剧烈跑动过。 “在朋友家。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安平这样焦急的样子常喜乐就更没见过了,她安抚道,“是不是昨天小猫的事有后续了?” “下楼。”安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什……”常喜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被一个影子笼罩,有人站在了沙发后。 与此同时,两边的人各自说了一句话。 “小心你的室友。” “在和谁打电话?” 常喜乐眨了眨眼,觉得信息量似乎有点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 她抬起头,从这个角度仰视杨瑰司,总觉得她唇角的笑容饱含深意,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刚才电话里的内容? “下楼,我在楼下等你。”安平没有再解释更多,他喘匀了气,耐心地对常喜乐说。 常喜乐挂断了电话,虽然感到疑惑,却还是站起了身,她对杨瑰司说:“我男友有事,我先去找他吧,今天谢谢你啦。” 杨瑰司点了点头,她意味深长道:“有句话,我昨天没跟你说。” 常喜乐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指你昨天撤回的那条消息吗?” “对。”杨瑰司送常喜乐到房门口,替她打开大门。 杨瑰司靠着门框,笑容不减:“虽然由我说出来像是在挑拨离间,但还是提一句,小心你男朋友。” 又是这样的语句。 常喜乐不解:“为什么呢?” 杨瑰司摇了摇头,说出了她今天的第二句“不知道。” “这只是一种直觉。”她笑着说,“比如,他怎么知道你在这栋楼呢?” “不过,鉴于我们认识不久,要相信谁也都随你。如我所说,我不会过多干涉她人的因果。”杨瑰司耸了耸肩,和常喜乐道声再见后就关上了房门。 常喜乐若有所思地走下了楼,透过二楼的窗户,她看见安平穿着蓝色衬衫,面对着公寓大门。他两手撑在膝盖上,胸口仍在起伏着平稳呼吸。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大门,在等谁不言而喻。 可是,常喜乐下楼的脚步却显得犹豫了起来。 是啊,安平。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栋大楼里呢? 第22章 猫咖生活不易,猫猫接客 常喜乐走出公寓大门的时候,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小跑着飞奔到安平面前。她一向扬起的嘴角也是平直的。安平一下就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他直起身,偏头观察她的表情。 “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她说。 安平点了点头。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额前鬓角还微微沁着汗珠,打湿了发尖,但对常喜乐这急转直下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怨言。 常喜乐注视了他一会儿,很拿他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来给他擦汗。她一边擦一边问:“首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栋楼里?” 安平盯着她的眼睛,说:“我的朋友看到后告诉我的。” “这么巧?”常喜乐有些狐疑,事实上她很想问“原来你也有朋友吗”,但这个问题实在有些伤人,常喜乐忍住没问出口。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安平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 “你还跟我玩抠字眼!”常喜乐听完很不高兴地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她没好气道,“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让我小心我的室友?” 安平的表情却变得纠结起来,过了半晌,他才艰难道:“就是,一种感觉。” 真是毫无说服力的理由,然而这样的理由今天却让常喜乐听见了两次。她突然想起杨瑰司和安平刚见面那天时的气氛就不大对劲。听说有些人虽无冤无仇,但生来就气场不和,一见面就要掐架。 也许他们两个人只是互相看不顺眼,虽然他们各自都说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 常喜乐耐心地问:“安平,假如有人让我小心你,远离你。你会怎么办?” 安平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悲伤,他说:“这取决于你。” 如果你也认同,那我只好离开。 “我不信。”常喜乐抬起手,抚平他紧皱的眉毛,“比起听别人说,我更愿意自己看。我不觉得你是坏人,所以我不会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你。” “同样的,尽管你对杨瑰司有意见,但我不认为她是坏人。我也有选择交友的权利。”常喜乐继续往下说,“从我认识杨瑰司开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好人好事,我想和她成为好朋友,这取决于我,对吗?” 安平认真地想了很久,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常喜乐关心道:“昨天那只小猫现在怎么样了?” 安平唇角微勾,看起来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它没事,只是饿过头,现在已经康复了。” “你是把它送去宠物医院了吗?我想去看看它。”常喜乐跟着安平一起往小区外走,她还是放心不下,希望能亲自去看看。 安平眼神微微闪烁:“等它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就放生了。” “恢复得这么快吗?”常喜乐有些惊讶,她想起什么,又说,“我下午打算去一趟猫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安平痛快地点了头。 等两人在地铁上并肩站着的时候,安平才突然问:“猫咖是什么,一种咖啡吗?” 他猜着猜着也开始怀疑自己话里的内容:“用猫制作的……咖啡?那也太糟糕了。” “不是啦!”常喜乐好笑道,“就是一家有很多猫的咖啡馆。吃甜品之余还可以撸猫噢!” 合着安平连究竟要去哪都不知道就无脑跟随常喜乐走了。 安平顿了几秒,表情突然变得莫测。他微微扬起下巴,点评道:“原来是更糟糕的情况。” 常喜乐腹诽,有什么事能比把猫做成咖啡还要糟糕? 安平像是忍了很久,才又向常喜乐讨教:“你说的这种店,和青楼有什么区别?” “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书啦?”常喜乐哈哈大笑起来。安平在她的建议下不时会去校图书馆借书,看来最近他在阅读的是以前朝代的某些县志。她扶着安平的肩膀,直到笑够了才认真讨论起他问的问题,“其实说像倒还真有点,但生活不易,猫猫接客,这是它们的工作嘛。” “怎么会有猫愿意被完全不认识的人类摸毛?”安平不解。 “但我偶尔去猫咖的时候,感觉被我顺毛的小猫还挺开心的诶。”常喜乐摸着下巴回忆道。 “缺少风骨。”安平恨铁不成钢。 两人最后走到了大学城附近一家挺有名的猫咖,名叫“遇见喵”。因为时间还早,店里只零星有几个人。 店家仔细地给他们的手、衣服消过毒后,才打开隔断栅栏,还不忘推销自家产品:“黑猫注意不能摸哦,它们的脾气很爆的。另外,我们这里提供小零食,十元一份,可以买来喂猫噢!” 这小零食的作用不言而喻,只见栅栏内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只要把手放到猫身上,就会被轻巧避开的人;还有一种则是手捧着一小罐猫零食,被小猫群众星拱月围着的人。 常喜乐微微叹气——想要撸猫,这零食岂不是非买不可? 然而,两人一进去,奇怪的事就发生了。 不论是在睡觉、在嬉戏,或者在进食的猫,都抬起头看向门口。它们有的在原地观望,有些则慢慢踱步向两人走来。 事实上,它们似乎是冲着安平来的。好多只猫径直绕过了常喜乐,蹲在了安平的脚边。有一只白猫蹭了蹭他的裤脚,微微张开嘴,它还没喵半个音节,安平就以食指比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白猫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不止是它,整个店的猫都安静了下来。 “哇……”常喜乐惊叹着观察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安平却仿佛习以为常似地抬脚和常喜乐一起继续往二楼走,那十几只猫就四散开来,但看着它们走动的方向,依然以安平为圆心移动。 那原本在喂猫的女客人身边一下就空落落的了,她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啊……”然而在视线移转到那刚进门的男人的脸上时,她的眼神又浮现惊艳之情。 二楼还卧着许多只猫,安平找了个沙发坐下,他身边到最后总共围了二十余只猫。 “天呐,安平,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这么受猫欢迎。”常喜乐靠近他的领口嗅了嗅,故作威胁道,“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悄悄往身上喷了什么猫薄荷相关的香水!” 安平面对这二十多只人类眼里的萌物却不为所动,眉宇间甚至有些不耐烦。他抬起手挥了挥,这些猫才终于散开各自继续原本的事,只剩下一两只白猫仍不愿意离开,在他脚边找了个位子卧下。 常喜乐则饶有兴致地跑到某个矮桌前,那上边卧着一辆灰猫,正在小憩。她装作不经意地坐在矮桌边,这个计划很有效,那灰猫只抬头瞟了她一眼就又卧下了。 常喜乐又四处张望,随后假装漫不经心地把手掌心搭在了灰猫的脑袋上。灰猫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棒了!常喜乐在心里比了个耶,她慢慢地顺起它脖颈上的毛来,然后轻声问:“小猫小猫,你说句话让我听听好不好?” 没错,这次来,常喜乐就是想再验证一下自己听见猫说话的准确度。 灰猫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哈欠。不远处的安平咳嗽了一声后,它更是翻身爬起来换了张桌子继续睡。这下常喜乐的身边真的空无一猫了。 常喜乐盯了安平一眼,隔空对他比了个“嘘”,埋怨的意思不言而喻——你把我的小猫给吓跑啦! 她只好又起身去寻找别的目标。 安平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常喜乐到处骚扰小猫。但在他的注视下,几乎所有的猫都对常喜乐爱答不理的。 他突然感到身侧的沙发往下陷了陷,转头看,是个没见过面的女人。 这女人手上拿着一小罐猫零食,正是刚才在一楼喂猫的女顾客。她和安平对上眼神后,弯唇笑着说:“你好!刚才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猫都围着你转的呀?” 这女人简直有些自来熟,她见安平不说话,又自顾自地猜测道:“是不是因为你是白色的头发?感觉好顺滑有光泽,和猫毛一样,你是怎么保养的,我能摸摸吗?”她说话就自顾自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头发。 安平偏头避开他,如果常喜乐现在望到这边,就会知道安平是不高兴了。身边这陌生女人的话,他没听进去半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常喜乐。 她在一个猫爬架边上,盯着一只黑猫。常喜乐被安平刚才大受欢迎的盛况给唬得忘记了店员的嘱咐——黑猫的脾气不好,请勿招惹。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摸摸黑猫的头逗它说话。老实说,就算黑猫喵出来的话是在骂她她也认了。 然而指尖还没碰到毛发,黑猫就仰起头对着常喜乐哈了一口气,很有威胁的意思,吓得常喜乐立刻收回了手:“好吧好吧,不招你了。” 常喜乐从前不说猫见猫爱,多少还是有点动物缘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碰这么多猫壁。她看着自己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我有这么招猫讨厌吗?”难道是因为运势变差了的缘故?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常喜乐神情懊丧,似乎在思考什么艰难的问题。 安平还是不够了解常喜乐。否则,他就会知道,此人只是在纠结究竟要不要买点猫零食来。 常喜乐:可恶,总感觉买了就真的变恩客了。 沙发边上那个女人的话语在安平听来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自顾自说得都要口干舌燥了。 “我看我们也有些缘分,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呀?帅哥?帅哥——”她看着一直面无表情的安平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一边的角落,揪出了一只半大的小白猫。 这只小白猫因为体型瘦小,非常害怕生人。平常不管谁靠近它,它都受惊一样地跑开,更不要说是碰到它了。 然而它在安平的手里却乖巧异常,丝毫不挣扎,就这么任他提溜着带到了常喜乐的身边,轻轻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小白猫在常喜乐的膝盖上翻了个身,安心地打起了呼噜。 常喜乐心里已经惊呼了一百次“这是什么人间萌物啊啊啊”,但为了不惊吓到小猫,她只好忍住。 然而她还没忘了自己这次来猫咖的目的,她纠结着要不要戳戳小白猫,逗它说点什么。安平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嘘”了一声。 他低头和常喜乐一起注视着这只打鼾的小猫,眼神温柔,用气音提醒道:“它睡着了,别吵它。” 常喜乐安静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慢慢抚摸着小白猫头顶的毛,感觉着小猫肚皮随着呼吸在她膝上起伏。 等到日落西山,两人才走出猫咖,常喜乐伸了个懒腰,笑着叹了口气。 虽然今天似乎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她转头看了眼安平,他正低头查看她的手有没有被猫不慎挠伤——但却是幸福的一天。 前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串接着一串,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所事事地和安平一块儿待着了。 两人在夕阳下并肩而行,没有听到前台店员的小声嘀咕: “奇怪,今天这些小家伙怎么都这么安静?” 第23章 葬礼原来人倒霉到一定程度,真的会笑…… “啊,太奇怪了。现在的猫都不爱说话了吗?”常喜乐伸了个懒腰,她只是随口抱怨,没注意到安平的身形顿了顿。 “天冷了,不爱动吧。”安平试着为猫辩解。 常喜乐看了他一眼,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朝他晃了晃:“今日气温35度以上,我的朋友。” “……”安平默了默,流畅地改口,“天气热,不爱动弹吧。” “你还真是……”常喜乐注视着他的眼睛,用手虚指着他,原本想吐槽些什么。然而这人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样子也好看,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就这么温柔地望着你,让人说不出重话来。她转怒为笑,改戳为点,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恃美行凶。” 这个脾气,倒让她想起来某个老朋友。 常喜乐继续往前走,想起来山城大学的那只“猫学长”。那只蓝眼长毛猫平时对人爱答不理的劲儿,和安平一样一样的,她又笑起来,转头对安平说:“改天,介绍你和我的一个朋友认识。你们肯定很聊得来!” 要是安平不会说猫语,她作为中介还能帮忙翻译一二呢。 安平不明白常喜乐怎么突然高兴起来了,这让他觉得刚才扯得那两句话很高明。他扬起唇,微微偏过头望向身后,在那家猫咖的橱窗里,几只白猫卧在窗边,视线穿越川流不息的人群,目送着某人的离去。 等常喜乐回了宿舍,就见方信艾拉着杨瑰司的手。杨瑰司面露嫌弃,到底没有扯开她。 方信艾刚经历这么生死一遭,对杨瑰司敬佩得五体投地:“鬼司大人!你什么时候直播?我要去给你刷礼物!” 杨瑰司的视线转向常喜乐:“其实吧,这事儿的主要功劳在喜乐。” 如果不是常喜乐发觉墙后有人,以她的能力未必能找到这饿死鬼的源头。 方信艾又向常喜乐作了个揖直道感谢,被常喜乐惊慌扶起。过了会,方信艾抬起头好奇地问:“可是喜乐,你怎么知道墙后面有人呢?” “我做了个梦。”常喜乐把昨天镜屋的灯熄灭后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提到杨瑰司和安平各自说的提醒后,杨瑰司还挑了挑眉毛。 “那好像不是梦。”杨瑰司举手打断常喜乐的叙述,“我真说了那句话,当时我以为是你的男友在带着你往房间边缘走,而他的气息显然不对。”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让我小心他吗?”常喜乐沉思,“但带我走的人是那个小男孩才对。” “不是因为这个。”杨瑰司抱着手臂,慢慢摇了摇头。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出于某种顾虑还是忍住了。 方信艾听她们提起这件事,想起了自己在“无名鬼屋”工作的那段时间,在她身边蹲着的小男孩居然是个鬼魂,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同时又觉得凄凉——在这样狭窄的无人知晓的地方死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她想到这,站起来往任清所在的方向走。任清待戴着耳机,尽管她的设备里没放任何音频,此刻却完全听不懂另外三人的对话。 方信艾走到任清面前,叉着腰说:“你能不能站起来?” 任清摘下耳机,有些警觉地看着她,问:“干嘛?” “你站起来嘛!”方信艾把手放到任清的手臂下,硬是把人给扶了起来。 杨瑰司在一旁正襟危坐,准备一有不妙就上前把两人拉开,她悄悄对常喜乐说:“待会你拉任清我拉方信艾。” 常喜乐嘴角却噙着笑,她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对杨瑰司说:“你看。” 只见任清莫名其妙地瞪着方信艾,刚想说“宿舍就这么丁点大不是我要偷听是你们该避着我好吗”的时候,被方信艾一个熊抱。 “呜呜呜呜呜任妹对不起我错了我前几天不应该凶你不应该抛下你自己去酒吧去鬼屋,我这么过分你还不计前嫌地照顾我,我要以死谢罪啊呜呜呜都别拦着我!”方信艾鬼哭狼嚎了一通后,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任清的反应。 任清冷笑一声:“没人拦着你啊。” 方信艾沉默了一秒,常喜乐咳嗽了一声。 方信艾就干脆闭了眼继续抱着任清哀嚎:“我给你滑跪了呜呜呜,任妹再爱我一次!”她说话又急又快,又刚病了一场,没一会儿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任清见状连忙挣开她的拥抱,一边骂道:“要我说你什么好!”一边倒了杯水递给方信艾。 方信艾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眼睛还不住盯着观察任清的表情。她大着胆子伸手摇了摇任清的胳膊,撒娇道:“之前和你提的那家杭帮菜,超级好吃的,一定符合你的口味。我们明天去吃好不好?” “刚生了病,别出去吃了。”任清抿了抿唇,没好气道,“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 方信艾当即喜笑颜开,放下水杯又把任清扑了个仰倒。她还不忘悄悄回头看一眼常喜乐,常喜乐回了她一个wink。 杨瑰司看出蹊跷来,用肩膀拱了拱常喜乐,小声问:“怎么回事儿?” 常喜乐吃吃地笑起来,靠近杨瑰司和她咬耳朵。 事情初还是方信艾找的常喜乐。小姑娘想和任清重归于好,但又怕碰壁:“万一她真的讨厌我了,我缠着她会不会被烦呀?” 常喜乐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好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看她说了什么,而看她做了什么?” 方信艾陷入沉思。 常喜乐接着问:“你喝醉是谁接你回的宿舍?” “任妹。” “你生病是谁照顾的你?” 方信艾小声回答:“任妹……” “所以呀,任妹怎么会讨厌你呢?”常喜乐点了点她的额头,苦口婆心道,“她在乎你,你也要打直球,表现出你的在乎。天然克傲娇懂不懂!” “嘿嘿,好!”方信艾有了信心,也乐呵起来,“不过,你为什么看起来哄人这么熟练啊?” 常喜乐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我小时候,养了一只猫。它脾气可暴啦,有次我给它梳毛,没注意到有一个地方打结,弄疼了它,它气得好几天不理我呢。” “我那个时候好伤心,觉得它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 “但后来,在某个雷雨天,我一个人在家吓得直哭。是那只小猫跑进房间,贴着我的脸陪着我的。它急得团团转,一直舔我的脸,想让我别再哭了。”常喜乐捧着脸,慢慢陷入回忆。 “真好……我有点想念我家小狗了。”方信艾感叹着,对她说,“马上国庆要回家了,你就可以回去见小猫咯。” 常喜乐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只坏小猫,某一天突然不辞而别,再也再也没有回家。 杨瑰司看着方信艾和任清又重新变回一团亲热,觉得很神奇。她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友谊,一般闹掰就直接掰到底。 常喜乐则很骄傲地把手往椅子后一撑,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了莫名的“噼里啪啦”声。 不好。两个人其实都反应过来了,但只来得及互相抓住对方的手,常喜乐还是不可避免地摔坐在地上。 任清和方信艾被这动静吓得回头看,杨瑰司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常喜乐则双目放空。一阵沉默后,她甚至开始傻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人倒霉到一定程度,真的会笑出声来。 这原本是件惨事儿,但常喜乐一言难尽的表情实在太可爱,很快这笑声就传染了寝室里的每个人。 “哎哟,楼下阿姨真的要头痛死了。她保不准想搬把椅子坐上来看你平常究竟是个什么坐姿。”方信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常喜乐借着杨瑰司的手站起来,不知扯到了小腿上的哪根筋,疼得龇牙咧嘴。她委屈道:“椅子坏掉是我的错吗?” 椅子坏掉当然是那只黄鼠狼的错! 任清笑够了,没忘记给常喜乐顺毛:“好啦,你先看看有没有摔伤,我去替你领椅子。” 任清每次有纸盒子就囤起来送给宿舍阿姨拿去卖,阿姨每次见她脸都笑得和花一样。 方信艾紧随其后:“我陪你去!” 两人就拉着手一块儿出了门。 杨瑰司看了看日历,纠结道:“本来今天应该要带你去常乐山见我师父的,这下耽搁了。明天要去吗?……不过一天来回好像有些仓促了。” “其实特种兵一把,也不是不行。”常喜乐实在有些受够自己的烂运气了,她拿出计算机问,“上一趟山大概需要多久?” 杨瑰司掐着指头算:“诶……我也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出门云游。” 常喜乐轰轰烈烈的计算还没到一半,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嘘了一声接起电话,杨瑰司就看着这张就算倒霉也不皱眉的笑脸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嗯,张阿姨,我是喜乐。”常喜乐嘴角的弧度完全消失了,她按着电话的手慢慢收紧,最后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用“嗯”来表示自己在听。 “明天是吗?我会来的,嗯。”常喜乐挂掉电话,看向杨瑰司,“瑰司……” “怎么了?”杨瑰司看着常喜乐的眼眶逐渐盈满泪水,她哪儿见过这阵仗?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常喜乐擦眼泪。 常喜乐狠狠皱着眉头,她伸手抓住自己的前襟,觉得很难过:“我怎么这么没用?” “什么呀,怎么就没用了?”杨瑰司真不明白那通电话里讲了点什么,怎么就这么立竿见影地给人惹哭了。 常喜乐看着手机界面上那通电话记录,喃喃道:“我连句节哀都说不出口。” 明天是徐婉佳的葬礼,张钧婵打来电话请求常喜乐务必来参加。 “这孩子当晚念叨着要给喜乐姐姐打电话,我非说太晚了别打扰你。”张钧婵原本语气平静,说着说着却泣不成声,“我怎么就非得拦着她?” 常喜乐沉默地听着电话里的低泣,只觉得一切语言上的安慰都太过苍白。 常乐山寻师一行只好搁置。 第24章 荷包第三个女人 等常喜乐跟着手机上的地址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就看见一大片空地上支起的许多个帐篷。张钧婵正在入口处和来客说话。她的面色憔悴,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多场。此刻却强打起精神来接待客人。 她一下就注意到了常喜乐,和前头的宾客打完招呼后就快步迎上来,拉起常喜乐的手说:“你来了?快,这边坐。” 常喜乐被安排到了靠近里屋的一个桌子,这一桌的人都面色沉重,也不怎么说话,和门口还偶有说话笑语的人们差别很大。常喜乐猜,这一桌大概是和徐婉佳关系更近的亲人。 常喜乐以前曾去过老人家的葬礼,老人家是到了岁数走的,去时无病无灾,算是喜丧。葬礼上的氛围其实并不那么沉重,大家讨论着老人家生前的事迹,一同缅怀他。 可,常喜乐望着不远处摆着的徐婉佳的黑白照片。小孩子似乎没有正经严肃的照片,选了一张在草坪上开心地对镜头比耶的照片,却因为这黑白色系显得格外悲凉。 她还那么小,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甚至人们要谈起她的人生,都无从说起。 常喜乐觉得眼眶一酸,但忍着没有哭。 在强忍悲伤的人面前,哭泣也是一种打扰。 等她跟着众人到徐婉佳的黑白照片前献完白菊后,在心里对小徐婉佳道了声歉:“对不起佳佳,我明明说好了要来探望你。” 她突然想:假若世界上真的有鬼,会不会徐婉佳本人的灵魂就在这儿看着大家呢? 常喜乐给其他来献花的人让位子,她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座位,张钧婵就来到她面前。 张钧婵吸了吸鼻子,温和道:“好孩子,阿姨能不能和你说说话?” 两人走到了更远处没什么人的花坛边坐下,张钧婵握着常喜乐的右手,张了张嘴,一说话声音就有些哽咽。她捂住嘴,低下头说:“抱歉……” 常喜乐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没事的阿姨,您慢慢说。” 等张钧婵恢复好情绪,她才拍了拍常喜乐的手,坐着向她鞠了一躬,说:“阿姨真的要谢谢你。” “不用不用!”常喜乐忙把人扶起来,“我什么也没有做,不值得谢我的。” 张钧婵慢慢摇了摇头,想反驳,声音却又哽咽了。她深呼吸了几次才说:“谢谢你那一天救下我们佳佳,让我能多跟她待一天。本来,我们那天在闹别扭。” 那一天,常喜乐救下徐婉佳,离开病房后,张钧婵本来想严厉教训一下徐婉佳的。 但她的小女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我爱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徐婉佳要责骂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怀疑这小妮是为了逃避挨罚在撒娇。 但徐婉佳把脸埋在她的衣服里,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我早上不该跟你闹别扭的。我说我再也不爱妈妈是假的!如果我刚才掉下去了,我就再也没办法告诉你我爱你啦。” 张钧婵愣了愣,右手轻轻抚摸着徐婉佳的头发,叹了口气:“妈妈也爱你呀,佳佳。” 你就是妈妈的心肝宝贝,要是没了你,妈妈可怎么活? 张钧婵说到这,郑重地对常喜乐说:“谢谢你,让我们有多的时间说出心里话。不然,我真的都不想活下去了。” 常喜乐憋了很久的眼泪慢慢掉了下来,想说这是她应该做的,最后只能流着泪摇头。 她想起昨天李川流和夏徕提到的她在医院所写的名单,实在想不明白。常喜乐问张钧婵:“阿姨,我能问,佳佳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张钧婵没有避讳这个问题,但这的确不是复杂的事情。早上一醒来,张钧婵想叫醒徐婉佳配合护士查房时,发现女儿的身体已经凉了。在夜间心脏骤停死亡,毫无预兆,甚至没有时间抢救。 常喜乐只觉得无言,她轻拍着张钧婵的背,一直到席间有人来叫张钧婵。 她连忙抹掉脸上的眼泪站起来,应道:“我就来!”她有些抱歉地转头对常喜乐说:“找你说了这么多,实在是我心里难过。好孩子,快来吃饭吧。” 常喜乐怎么有吃饭的心情,她摇了摇头对张钧婵说:“我再坐一会儿,您去忙吧。” 等花坛边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微微呼出一口气。微风轻轻吹过她的脸颊,带起她的发丝,常喜乐还在独自愣神的时候,长椅边却突然坐下了位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那男人坐下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他并不是什么过路想歇息片刻的行人。事实上,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常喜乐。 这人一身黑衣,双手插兜,脸上还戴了个黑色口罩,只露出双丹凤眼。他眼尾微微上挑,仿佛看到什么让他极为在意的东西。 “姑娘,你也是这位死去的人的亲属吗?”他问。 常喜乐摇了摇头。 “那么,是朋友?”男人又问。 常喜乐依旧摇头。 “啊,真是奇怪。”男人看起来很不解,“既然你们既非至亲也不是好友,几乎等于萍水相逢,那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这话很没有礼貌,常喜乐抬眼看他:“她还这么小,却就这样离世了,难道不值得可惜、不值得伤心吗?” 男人摇了摇头,他耸耸肩说:“摇椅上的高龄老人会死,襁褓中的婴儿也会死。黄泉路上无老少。” 不能因为死亡常见,就剥夺生者哭泣的权利。常喜乐却没力气再和他争辩,只是低声评价着:“冷血。” 男人对这句话却毫不在意,他眨了眨眼,突然问:“怎么称呼你呢?” 常喜乐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却突然想起小姨曾叮嘱她的那句话。 “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告诉陌生人你的名字。” 常喜乐这个名字在她舌尖转了转,最后被咽下,她反问道:“问人名字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哈……”尽管男人戴着口罩,常喜乐却感觉到他似乎笑着扬起了嘴角,感叹道,“你的警惕心还真是高呢。” “不打紧,我总会知道的。” 常喜乐转头,正好对上他玩味的视线。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见过的人大概一眼就能记住。而她觉得,这双眼睛是这样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 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开,露出刺目的烈烈阳光。 正午要到了。 常喜乐再一眨眼,面前就没人了。她四下张望了一番,都没有再看到刚才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她喃喃道:“怎么会……”感觉这样熟悉。 就好像同样的对话在很久之前就曾说过似的。常喜乐从前听人讲起,说这叫做既视感。 她仍在回忆之中,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常喜乐吓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她身后那人也吓了好一跳。 “谁啊?”常喜乐回过头,仍然心有余悸。 面前这人是个生面孔,只是眉眼间让她有股熟悉之感。对方还在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见常喜乐没认出她来,女人想了想,用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问:“这样能认出来不?” 常喜乐仔细辨认后,才不确定地说:“许护士?” 面前这位正是常喜乐住院时负责她的那位许护士。许护士在医院时一直戴着口罩,常喜乐从没看见过许护士的全脸,也不怪她一时没认出来。 想到这,常喜乐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回忆着起了前几日住院时梦中的场景,想起那坐下长案前问她姓名的男人的脸。 她在想象中蒙上了那男人的下半张脸,那双充斥着漫不经心的漂亮眼睛就随之明显起来,与刚才和常喜乐对视的人的双目重合在了一起。其主人是谁也就昭然若揭了。 怎么会?他不是梦中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 “没错,刚在席上我就觉得你眼熟,结果真的是你。”许护士弯着眼睛笑,打断了常喜乐的思绪。她伸出手说,“都出院了就别许护士许护士的叫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许施然” 常喜乐心不在焉地和她握了握手。许施然又问:“这几天是不是有几个人来找过你?” 常喜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徐婉佳去世当天,张钧婵接受不了女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世了,她在医院大闹一场后,被告知这一切的确只是意外,没有任何过错方的存在。张钧婵掩面哭泣,最后带着女儿的尸体离开了。 但过了不久,就有自称是什么局的人拿着证件来调查。调查包括问询这几日值班的护士,许施然也在其内。基本上一切都没有问题,除了常喜乐住过的那件病房里被阿姨无意间清扫出来的纸张。 “他们问你是怎样的人,我说你是特别好的姑娘呀,我们都知道的。你两次救下了两位病人的故事还在我们那儿流传呢。” 常喜乐的眼睛眨了眨,她问:“戴山雁,现在怎么样了?” 许施然就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在昨晚,她抢救无效,去世了。” 见常喜乐又陷入了沉默,许施然突然开始翻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你,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她翻找了好一会儿,拿出了个紫色荷包,是常喜乐先前托她送给病危中的戴山雁的。 常喜乐沉默着接过了荷包,然后又用手掂了掂。 “奇怪。”她突然自语道,“怎么感觉沉了很多?” “诶,变重了吗?”许施然有些讶异,她说,“我没有往里面另外再加东西了。” 常喜乐打开荷包往里看,只见里面的确只放了一张黄符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没事,不要紧,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吧?”常喜乐自我安慰着,不让许施然太担心。然而,她拿到荷包的那一刻,还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而上。 假如刚才那位不肯报上名讳的黑衣男人此刻还在的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拿走这个荷包。 然而,常喜乐只顾着用手掂量荷包的重量,没有发现身旁站了第三个女人。 第25章 白发(^v^)→(T_T)…… 这一个周末就在忙碌中度过。接下来的五天都是满课,似乎也出不了远门。 “我们最好在这周末就出发。”杨瑰司给常喜乐看日历,“过了周末,再上一天课,就放国庆了。” 她看着常喜乐,犹豫了会儿还是提醒道:“在这之前,建议你不要随便出学校。平时多长点心眼,在路上多观察路况。” 常喜乐点了点头,心想每天都满课,一回寝室就累趴下了,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吧?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常喜乐达成了每节课都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成就。 强度高到什么程度?这样形容吧,这节大课,平常偶尔有人逃个课,只要不点名就发现不了。而常喜乐光是去上个厕所,手机就滴滴滴地报信说“老师刚点了你的名。” ……还说要不逃个水课去常乐山一观呢,这还逃什么逃! 任清同学对这话很不赞同:“逃课是不对的。” 方信艾有不同意见:“但不都说没逃过课的大学不完整吗?” 任清哼了一声:“我觉得这是歪理。” 常喜乐见这俩人又顶上了,却无心拉架。她苦恼地托着脸心想,不想逃课和不能逃课是两码事! 第三天,常喜乐座位周围就空了一片,原先位置上的同学宁肯坐在第一排也要换座位。因为坐在常喜乐身边,就会跟着被一起点名回答问题。 只剩下方信艾、任清、杨瑰司还坚强地坐在她身边。等回到寝室后集体累趴下了,方信艾趴在桌子上哀嚎道:“我上一整周被点名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 其他三人都没什么力气说话。过了会,方信艾刷着手机,突然问:“诶喜乐,这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嗯?”常喜乐凑过去看,方信艾朋友圈有一条校园墙的帖子。 [墙!捞一个经常在林环湖写生的男生。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问,你究竟在哪里染的头发!为什么连一丁点儿黑发根都看不出!感觉发质也超好……呜呜呜跪求个店铺地址,我滚过去染ORZ] 文案下附赠了一张照片,是个白色短发的男生坐在湖边写生的背影。 不需要再看清楚脸,常喜乐就肯定道:“是他。” 这帖子下面跟了好多评论: [蹲蹲!] [我线下见过他!帖主一点儿没说错,这个人发质超级好,染出来的颜色也很漂亮。] [歪个楼,此男看起来颜值好高,有没有可能其实脸才是最好的时尚单品?] [你都拍照了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回楼上:他看起来太高冷了我不敢呜呜呜呜] 看到这,常喜乐顿了顿,心想,安平高冷吗? “所以他是在哪染的头发?”这些评论听得方信艾都心动了,她眼巴巴地问,“你知道不?” 常喜乐不知道。平常两人待在一块的时候,她总会把安平的头发绕在指尖,在发现绕的圈数逐渐增长时,嘟囔一句:“是不是该剪头发啦?”但她从未听安平说起补染发根的事。 但以安平的财政状况,真的可以支撑起这么频繁的补染吗? “我问问他吧。”常喜乐打开手机,开门见山地提问。 (^v^):[你平常都在哪里染头发呀?] 安平:[你想要染头发吗?] 常喜乐撇了撇嘴。安平最近学坏了!他开始学会的用问题回答问题了。这让常喜乐总有种吃瘪的微妙感。 (^v^):[可能,也许,会考虑染吧] 安平这次回得很快,他甚至等不及打字,直接发了一条语音。 常喜乐原本在有规律地以手指点屏幕,还没反应过来就不小心点开了语音条。 熟悉的男声在手机麦克风的处理下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点机械感: “”可是你黑色头发最好看。” 一旁无意听见的方信艾默默想:他们的话题怎么就到这了? 常喜乐觉得耳根发烫,这人明明根本没见过常喜乐染别的发色,夸得毫无说服力,却仿佛极为诚恳的样子,让人招架不住。一旁十分关注提问进度的方信艾看着常喜乐不断变化的神色,最后眼看着她恼羞成怒了。 (^v^):就是想知道呀!恋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快点告诉我!!! 三个感叹号,代表十万火急。 然而安平却沉默了很久,他的名字栏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而常喜乐等了很久,都没有再看到一条新消息。 熄灯在即,明天还得上课,常喜乐在室友催促下先行洗漱去了。 直到她躺到床上,把手机扔到一边打算睡觉的时候,手机才震动了一下。常喜乐眯着眼睛拿起手机,终于看见安平“正在输入中”俩小时的成果。 安平:[恋人之间,都没有秘密吗?] 他又把问题抛给了常喜乐,但这次似乎是因为困惑。 常喜乐现在回想刚才气急时说的话,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她自己也是头一回谈恋爱,这个问题属实有些超纲。 于是她点开了另一个备注为“母亲大人”的聊天框,决定向某位恋爱大师讨教一下。 (^v^):[妈妈,在吗?] 你甜姨:[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v^):[你果然在熬夜!] 你甜姨:[?你搁这钓鱼执法呢,到底干嘛] (^v^):[你觉得恋人之间应该要有秘密吗?] 你甜姨:[那必须有啊] 你甜姨:[比如你爸现在就不知道我在熬夜,我建议你保密,否则我就帮你自裁] (^v^):[可是,恋人之间不应该要坦诚吗?] 你甜姨:[原则大事上当然要坦诚,但也要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 你甜姨:[比如你爸偷摸藏在沙发后面的私发钱我就一直看破不说破] (^v^):[等着攒波大的是吗?] 你甜姨:[嗯。] 过了会,对面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甜姨:[嗯?你谈恋爱了?] (^v^):[这个……那个……晚安!么么么么~] 你甜姨:[不是,这才开学多久啊?] 常喜乐憨笑着退出了聊天界面,虽然和老妈聊天总是免不了夹杂着插科打诨,但常喜乐对“恋人间没有秘密”这句话还是有了点改观。 “在哪染头发”算原则大事吗?肯定不算。那她是不是不应该一直抓着不放,安平不说总有他的理由吧? 她还在措辞该怎么回安平,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中了”。 ……这个人一天到晚究竟是在输入些什么? 不过这一次他回得很快。 安平:[我的头发天生是白色,不是染的。] 常喜乐惊讶地微微张口,她意识到什么,立刻撤出聊天框,搜索“什么情况下人会天生白发?”。 出来的词条大多与一些病症相关,少部分才和遗传因素有关。 常喜乐沉默了。也就是说,她今晚很可能一直在逼着一个病人揭开自己的伤疤。想到安平刚才的欲言又止,常喜乐捂住头,在黑暗中无声地崩溃了一下。 她可真该死啊! (^v^):[对不起!] 她捏着手机坐立难安,看着屏幕上自己大大的笑脸昵称,觉得顶着个笑脸道歉很没诚意。下一秒, (T_T):[呜呜呜呜对不起安平,我不应该逼你回答我你不想说的事。TAT恋人之间是可以有秘密,是我错了] 安平下一句话还没编辑好,就看到常喜乐发来的这条信息,他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毛。 这件事情算是翻篇了吗? 那接下来的那些话,他是不是不用再说了。 他逐字逐句删掉刚编辑好的话。假如常喜乐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信息,一定会懊悔地捶胸顿足。 不过,现在的常喜乐在愧疚之余,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现在的时间早过了她平常入睡的点,常喜乐原本就靠一点别扭劲儿撑着。看到安平发来个“没关系”后,只觉困意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还没来得及息屏,下一秒就阖上眼睡着了,心想,一定要找安平当面道个歉。 她没看见安平最后发出的话: [永远不用和我说抱歉] 另一边的安平不错眼地盯着屏幕上的最后一句话,微弱的屏幕光照亮他的一眨一眨的漂亮眼睛。 “这应该,不算骗人?”安平摸了摸自己的白色头发。自从来到山城大学,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自己的发色或者他人异样的目光而困扰了。如果可以,他衷心希望自己能有像常喜乐那样的一头黑发。 常喜乐这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她不时惊醒,每回一醒来就开始反思:“呜呜呜我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我真该死啊!” 大半夜的,方信艾的手机无声地亮了亮,上面显示常喜乐发来的一条信息: (T_T):[没有答案,我们还是耐心寻找适合自己的染发店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方信艾:??你怎么变成常悲伤了。 熬夜也直接导致了常喜乐次日上课的精神恍惚。上学路上、包括上课期间,她总感觉有什么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可常喜乐每每四下观望,都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 在常喜乐再一次扭头寻找声源的时候,光荣地再次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了。 “这位常同学,你在找什么?”这位老教师笑得和蔼,他对这个女学生已经眼熟了,每回上课的时候她看起来都有点心不在焉,然而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却总能回答出来。是个特别的小同学。 常喜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思绪却依旧被那奇怪的声音牵动着。这声音越来越急切,也似乎理她越来越近了; “我在这,在这。你能看到我吗?” 这声音如泣如诉,简直像贴在她心口讲话,烧得常喜乐心慌。她急道:“我看不见!” 话音刚落,那个女声突然安静了。与此同时安静的是一整个教室。常喜乐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整个教室的人都看着她。 完,蛋,了!常喜乐本来就在老师那查有此人了,可不能再当刺头了。 那位老师却笑了笑:“你做得对,在课上有困难要及时提出来,我们才好解决。平常上别的班的课,那帮孩子都恨不得挤到教室最后一排去,但这几天我看我们班有好多同学都自发坐到第一排了啊,老师非常欣慰!你也看不清黑板是不是?来来来,我看第一排还有个空位置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常喜乐只好硬着头皮收拾了书本,在寝室另外两人同情的注视下往第一排走——杨瑰司上完厕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与此同时自认为更需要同情的是为了避开常喜乐所以坐到第一排的那批学生。 他们齐刷刷地看着常喜乐,眼里满是抗拒:这位被老师盯上的常同学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第26章 上山天杀的谁拉我们小猫干苦力啦?…… 因为出门得少,这几天常喜乐连见安平的次数都很少。等去完常乐山,大家就各自过国庆了,更见不着面了。 杨瑰司听常喜乐这样说,突然提议:“不如你问问他周末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常喜乐第一反应关心道:“和不熟的人同行,你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杨瑰司觉得莫名:“为什么要不自在?” 过会她突然笑起来:“打个赌吧,我猜他不敢去。” 不敢去的这个“敢”字就用得很巧妙。通常说一个人拒绝某个邀约,总用的理由是“不想去”“没法儿去”,但涉及到“不敢”,就说明他想去,但却有他害怕的东西在阻挠。 常乐山有什么值得安平害怕的东西? 常喜乐疑惑:“为什么呢?” 一旁的方信艾插话道:“据我的经验,可能是一个男人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爬完山,但又怕在女友面前丢脸,所以干脆不去。” 常喜乐无论如何都没法将这种俗气的理由和安平对上号。 任清点头附和:“但他看上去的确是文弱书生一挂的呢。 常喜乐试图维护安平的名誉:“不管我去哪,安平都会和我一起的。” 杨瑰司扬眉:“争执无益,总之你问问看就知道了。” 常喜乐问:“赌注是什么?” 其余三人齐声说:“谁输谁负责带晚饭!” 说问就问,常喜乐打开手机,开始措辞。 (T_T):[安平,周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爬山?] 安平:[好] 安平:[你为什么还在哭?] (^v^):[噢忘记改回来了] 常喜乐扬扬手机屏幕,得意地笑道:“看吧!” 杨瑰司却不服气,她抬抬下巴,不紧不慢道:“你告诉他要爬的是哪座山呢?” “常乐山是山城最高的一座山了,而且为了保护环境,人工修的路只到半山腰,后半程得自个儿走小径,很麻烦。”任清给有些迷茫的方信艾科普道。 安平既然已经答应了常喜乐,那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都会赴约的。但毕竟不能要求别人都了解安平,为了不出门买晚饭,常喜乐照着问: (^v^):[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山吗?] 安平很配合:[什么山?] (^v^):[整个山城最高的常乐山噢!] 安平:[你会爬不动吗?到时我可以背你] 哦豁。 围在一边看戏的方信艾“豁”了一声,比了个大拇指。杨瑰司则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不应该呀?” 常喜乐笑眯眯地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去买晚饭吧,亲爱的瑰司。” 杨瑰司直到食堂门口的时候都还不解:“这不应该啊!”吓了旁边饭后散步的小情侣一跳。 常喜乐翻了翻日历,继续问: (^v^):[安平,你国庆打算回家吗?] 安平:[我打算去看望我的老师。] (^v^):[你的老师在哪里呀?] 安平:[就在山城] 安平斟酌了一会用词,才又说:[的某个山头] 常喜乐从未听安平提起过他的什么恩师,但她对这一描述有些好奇:[某座山头?] 安平:[老师平常喜欢到各个山头串门,所以得花时间找找] 和杨瑰司的师父还真像,怪不得都说世外高人喜欢云游四海呢。山城因四面环山而得名,钟灵毓秀,被称为C国最宜居的城市之一。 于是等到临出发前一天,杨瑰司和常喜乐收拾着行李,方信艾则趴在椅背上看她们讨论。 常喜乐看她这眼巴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你是不是也想去?” 方信艾还没来得及点头,任清就打断她:“大病初愈,爬个教学楼都要喘好久,你可别掺和了姑奶奶。” 方信艾就像蔫了的气球似的低下头:“好吧……” 过了会,任清把衣柜边的行李箱拉出来摊开,竟也开始收拾了。 方信艾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也要去吧?就剩我一个人在寝室!” 任清神情间却有些忧愁:“我最近做噩梦实在太多了,我妈让我干脆请假,早点回家。” 方信艾哇哇大哭:“我不要一个人睡,我也害怕呜呜呜呜……” 任清原本在纠结带哪个周边娃娃回家,见方信艾哭——虽然只是在干嚎——塞了个最大尺寸的娃娃到她怀里。任清对这些周边娃娃宝贝得很,方信艾平常不洗手都不被允许靠近它们。 方信艾停下哭喊,看着怀里这个软软的娃娃,捏了捏,感叹道:“手感好好。” 任清哼了一声抬起头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角色周边了,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呜呜任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方信艾一个飞扑抱住任清,被抱的这位还拧着眉毛思考带哪个娃娃回家。 次日,常喜乐按掉了闹钟,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和杨瑰司一同出了宿舍。 临出门前,杨瑰司还做手势让常喜乐等一等。 只见她咬破了食指,以指尖血在一张黄纸上画下什么符号,然后递给常喜乐,以气音道:“收好。” 常喜乐在杨瑰司咬破手指的时候就从抽屉里找了创口贴出来,她接过那黄符放在包里,然后颇为强硬地拉着杨瑰司去厕所清洗了伤口,又妥善给她贴好创口贴。 等出了门之后,两人才用正常音量开始交流。 常喜乐这才有功夫拿着那黄符仔细端详——嗯……比医生的专属字体还要再难认一点。她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字儿啊?” 杨瑰司笑她:“这不是字,你当然不认得。” 她仔细给常喜乐讲这符的重要性:“这是聚合符,能暂时把你的气运锁在身边。不然,我怕你撑不到去常乐观的时候。” 常喜乐看着这干了的血迹,突然问:“为什么要用血?” 上回她给方信艾的符还是用清水写就的。 “维持时间更久。”其中原理对常喜乐来说太晦涩难懂了,杨瑰司只说结果,她又自嘲道,“毕竟我不够厉害,要是我师父在……” “我是想说,”常喜乐感动,“瑰司,你怎么这么好啊……!” “啊?”杨瑰司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是为哪般,她挠挠头,“这点血量还不够我这一周被蚊子吸的血吧?”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干涉她人的因果,帮我们只是因为你影响了我们?”常喜乐问。 杨瑰司点头:“是啊。” “可是,方信艾被饿死鬼附身、我被黄鼠狼讨封,都远在你搬回来之前。显然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常喜乐一一分析完,得出了杨瑰司是个大好人的结论。 杨瑰司一时有些无言。实话说,她这几天管的闲事属实有些太多了,很不像她以往的作风。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她只是这么说。 所以,能帮就多帮点。 等两人下了楼,安平已经靠在对面大榕树边等待了。常喜乐打了个哈欠,和杨瑰司并排走上前打招呼:“安平,你起得好早啊。” 待看清安平的脸,常喜乐觉得哪里不对。她大跨一步上前捏住他的脸左右看看,然后痛心道:“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了!” 安平长得白,黑眼圈在他脸上就愈发明显了。 安平眨了眨眼没有挣扎,但因为脸被捏住而口齿不清:“我去查路线了。” 常喜乐松开手:“嗯?” 他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卷轴,展开后就是常乐山的地图,其各个细节无一不被记录在内,是一份相当完备的地图。 要说杨瑰司本人对常乐山才更熟悉一些,但她仔细看过这张地图,几个大地标都与她印象中相符,而一些难以了解到的细节竟然也被他一一标注,甚至包括了哪里有山洞、哪里有溪流。 “这都是你一晚上画的吗?”常喜乐惊叹。 杨瑰司则不解:“网络上专门的博主都写不出这么详细的路线图,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平看了她一眼,只对着常喜乐回答:“我找了一些朋友帮忙。” 杨瑰司哼了一声:“什么朋友啊,下次带我们喜乐去见见呗。” 这语气不善,常喜乐想起那回杨瑰司劝自己小心安平的事。 安平与她对视了几眼,转头问常喜乐:“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她也去?” 不等常喜乐回答,杨瑰司冷哼道:“我都能听见好吗?” 常喜乐:坏了,忘记他俩不对付了。 常喜乐忙打圆场:“这几天瑰司帮了我很多,安平,不许没礼貌!” 杨瑰司则有些后悔,原本提议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想过安平会同意赴约,不然她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这一来也好,接触得多了,说不定在路上杨瑰司就能揭露安平的庐山真面目了。任何人、动物、鬼神在常乐佛祖面前都无所遁形。她并没有就此泄气,只是不善地望着安平的后背,等着她怀疑的人露出破绽来。 这人却只是顺手接过常喜乐手上的包,向着校外的方向走去。 方信艾一醒来的时候,寝室里就已经空荡荡的了。她先是自由地外放刷了几个小时的视频,在寝室怒唱了一首歌,然后美滋滋地打开了朋友圈。 每日批阅表白墙投稿是她的乐趣之一。 她下滑封顶重新刷新,出来了一个帖子。 校园墙投稿:天杀的是谁拉我们学校小猫深夜干苦力啦!(bushi)今天照常带着零食去喂小猫,结果发现它们一只两只全在睡觉,活像连夜做贼去了。这正常吗? 回帖的人不多,只有一句: [昨晚我熬夜了,的确看到很多品种的猫在深夜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方信艾百无聊赖地抱着任清留下的娃娃,过了会又睡上了回笼觉。 第27章 仙人显灵那倒不是 今天不愧是周六,出行爬山的当地人、外地游客都很多。一路上听着路人欢声笑语,显得三人之间也没那么沉默了。 然而等过了官方修建的大路,再往山上走的时候,因行路困难,逐渐没再看见其余路人。此时三人的沉默就有些震耳欲聋了。 常喜乐见不得冷场,何况另外两人是为了她才走这一趟的,她有责任缓和气氛! 于是常喜乐左看看抱臂前行的杨瑰司,右看看沉默不语的安平,努力地开启话题:“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志怪小故事?” “说来听听?”杨瑰司捧场,安平则配合地望向常喜乐。 “听说从前有个早起进山赶路的樵夫,因为途中太疲惫,就靠着大树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的朋友蹲在身边,说是路过瞧见他在这睡觉,不放心他一个人。于是两个人干脆一路同行。然而,他们走着走着便在山林里迷了路。两人互相扶持、好几次互相搭救,努力在大山里活了下来。他们走了好几天的路。终于有一天,那樵夫远远瞧见某个大树下坐着个人,欣喜若狂地上前问路,没想到那树下的人已经死了好多天。而这张脸,竟是与他同行了一路的朋友的脸!” 常喜乐听一次听这故事的时候,吓得手臂直起鸡皮疙瘩。此时她观察了两位听众的表情,见他们面不改色,只好干巴巴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原来,这朋友竟然是狐妖假扮的,真正的那位好友早已死于非命。” “因而都说人在山林里行走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已经走散过的同伴。”常喜乐眼看着自己已经把故事讲到了尾声,两个听众还是不为所动,她不禁泄气道,“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呀?” 杨瑰司好笑地摇了摇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问:“这样的鬼故事你就害怕了?”她可是干这行的,听过的志怪故事数不胜数。此时杨瑰司坏心眼地想着,要不要挑个晚上在被窝里给常喜乐讲点恐怖故事,这孩子一定会吓得吱哇乱叫。 安平认真地听完了故事,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害怕?” “就是……细思极恐?”常喜乐一时也说不上原因。 杨瑰司则瞥了安平一眼,理所当然道:“身边朝夕相处的亲朋竟然非人,当然叫人害怕了。” 安平下意识反驳:“可相处多日,狐妖都没有害他、甚至救了他的命。” “那妖兴许只是想把人诱入巢穴罢了。他是山间的生灵,怎么可能会迷路?况且,无论是否包藏祸心,人妖之间巨大的力量差距,怎能让人不害怕?你未必会碾死一只蚂蚁,却不妨碍蚂蚁怕你。”杨瑰司见安平沉默不语,便又牵住常喜乐的手,转头用最温柔的声音笑着问,“可是喜乐,你怎么就确定,我们是人呢?” “哇啊啊啊啊!杨瑰司你太坏啦!”常喜乐果不其然又被吓着了,她尖叫着向前狂奔。 杨瑰司愣了愣,和显然情绪不佳的安平对视了眼,向前追去。 然而分明没有间隔多远,两人却真的没有找见常喜乐。原因在于这山上原本没有路,只是有些被人为踩出来的小径。每个人探山的路径不同,没有唯一的答案。 “喜乐!你在哪?”杨瑰司大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安平眼见着常喜乐消失在面前,却不见惊慌、也没有呼喊,只是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喂,喜乐好说歹说也是你的恋人,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杨瑰司有些焦急,转头问安平。他却将一根手指搭在唇前,嘘了一声。 在几息间,他就睁开眼,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了,任凭杨瑰司怎么喊都没回头。 原本这前往山顶的路就有些复杂,又已经走失一个常喜乐,再和安平走散就更麻烦了。杨瑰司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追上去。然而安平分明没有走多远,杨瑰司再往前走时,竟然也没再看见他。 她向前又走了几步,随后感到有些不对劲。等她再回头,身后的风景已经与刚才截然不同。 师父曾教过她,在踏入人迹罕至的地方时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心。同样的地方,哪怕只是改动了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也可能迷惑人的心智。这可能属于奇门遁甲之术、亦有可能是鬼打墙。师父曾教导过破解方法,然而…… 破解方法是什么来着? 杨瑰司记得师父授课那天,窗外下着倾盆大雨,晴天娃娃在走廊上耷拉着晃荡,她甚至连坐垫边上有一只被打湿翅膀的蝴蝶是什么纹路都记得。 可唯独破解方法,却像被水晕开一般模糊不清。她离开师傅,实在太久、太久了。把学到的东西尽数还了回去。 她拧眉思索良久,才慢慢地自言自语道:“一探,二不,三回头?” 她干脆扯下手腕上的一抹丝巾,系在面前大树垂落的枝丫上,随后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待她觉得面前景色熟悉时,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头。等再远远看见那枝丫上飘扬的丝带后,再一次原路返回。这一下,面前的景色逐渐明晰了起来。 而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常喜乐仍在大声呼唤杨瑰司和安平。她实际上并没有跑出很远,但一转头,那两人却不见了,用手机联系也显示没有信号。尽管其呼喊声很大,杨瑰司却仿佛完全没听见。 “哎……早知道应该请安平把画的地图复印两份来。”常喜乐叹气,她原本就有些路痴,又是个胆小的。这会正在犹豫要不要往前走。按理说,与同伴失散时,似乎是应该留在原地等待的。因为安平和瑰司一定会来找她。 “喂,喂。你能看得见我吗?嘿!听得见吗?”那熟悉的呼唤声突然又响了起来。 常喜乐听见声音后,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没有看见有人,她回想起自己刚才讲的鬼故事,又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吓得蹲下抱住了头:“我看不见你呜呜呜,你别来吓我了,快走吧!” “我走不了……”那女声耳听着就哀怨起来,她悠悠道,“你说过要来找我玩的,却不告而别,真是个坏姑娘。” “你别哄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来找你玩啦?”常喜乐被这话吓得脸色苍白,随着她蹲下,这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几乎贴在她耳朵边似的。 “噗。”那女人笑起来,终于不再逗常喜乐玩,“别叫了,快放我出来。我知道怎么出去。我是戴山雁呀。” “管你是什么喜鹊大雁的……我才不会放你出来!嗯?等等。”常喜乐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抬起头,茫然道,“山雁,戴山雁?”蓝山医院曾被她救过一命的那位,美丽的女子。 “是我是我!你快把我拿出来。”对方显然激动了起来。常喜乐再仔细一听这声线,似乎的确是戴山雁不假。 她瘪了瘪嘴又想哭:“你不许假扮戴姐姐骗我,她已经去世了!” “废话,不然我怎么会跟着你在这个深山老林。”戴山雁也听见刚才常喜乐讲的志怪故事,知道这小姑娘在担忧什么。她想了想,试着自证身份,“你救我的那天,我送你了一束向日葵,后来想去找你玩,但听说你已经康复出院了。恭喜你。” 如果是常年囿于此地的鬼魂,怎会知道数天前远在百里之外的事?常喜乐慢慢抬起头,她有些不确定地说:“你真是戴姐姐?” “如假包换。”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我要怎么把你放出来?” “你还记得那个紫色的荷包吗?”戴山雁的声音有些微弱,“”把它拿出来。” 常喜乐一愣,她这次出门的确带上了小姨给的那个荷包,记得是揣在了上衣的口袋里。她掏出那绛紫色的荷包,果然听见声音由此传来:“你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我也很想知道。”戴山雁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当务之急还是让你从这鬼打墙里出去吧。” “鬼打墙?”常喜乐如惊弓之鸟般抬头,“你的意思是这里有鬼把我给困住了吗?” “那倒不是,这只是个叫法啦。你当局者迷,走不出这个阵很正常,跟着我说的方向走,很快就能出去。”接下来,戴山雁耐心地给常喜乐指导路线,等最后越过一棵树,面前就豁然开朗了。 面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在正前方立着一栋古朴的建筑,飞檐翘角、景色幽深,有些像是道观。 “我们走出来了!”常喜乐对着戴山雁乐道。她擦了擦脸上的汗,长舒出一口气。这一路走来,天气炎热、爬山又辛苦,实在累得不行。 然而,常喜乐一走出这个所谓的阵,方才絮絮指导方位的戴山雁就噤了声,任凭她怎么呼唤也不肯再出来。 没办法,常喜乐只好先去这道观门口扣了扣门,想询问是否能向里头的人问个路、好找到她走失的同伴。 这建筑似乎有些年头了,朱色大门一敲就开,无人把守。入门是一大片空地,看着像是此地弟子专门训练的场地,却也没有人。 常喜乐谨慎地往里走去,来到一个以金色颜料在牌匾上题下“清樽宝殿”的地方。” 从门口望去,第一眼就能看见那座三层楼般高大的女像。那女像看起来高大威武,面中又怀有慈悲之色。常喜乐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驱散了她身周的暑意。 常喜乐不禁喃喃道:“好神奇的地方,如此炎热的天气,却能自动吹来如此凉爽的清风。莫非是仙人显灵?” 这时,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个穿道袍的男人。他一手执羽扇,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常喜乐看见此地的“工作人员”,很有些新奇,想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解释这一奇景。 然而,那道士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因为咱开空调了。” 常喜乐:……ok! 第28章 庇佑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请问这是常乐观吗?”常喜乐总算没忘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她必须尽快找到另外两人,否则等到天黑再走山路就危险了,“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一片的路呢?” 那道士却笑着没回答,他摸了摸胡子:“还没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左脚换右脚交替着走进来的?”常喜乐捏了捏口袋里的锦囊,戴山雁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或许是因为害怕这位道士。常喜乐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已经死过一回,要再伏诛了可就太冤枉。 这道士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他问:“你进门前没看看牌匾吗?这是笑语观,你面前这是笑语娘娘像。” 常喜乐真是奇了怪了,她后退好几步撤回到大门口。等看清那应当挂着牌匾的位置时,才指着大门顶上没好气道:“供奉仙人也该用用心。你看,这牌匾一边掉下来,牌身完全被藤蔓遮住了!” 那道士一听,立刻心虚起来。他没跟着走出去确认,只是又摸着胡子从身后的木质五斗柜里拿出个卷轴来递给常喜乐:“我只知道怎么下山,你拿了地图就快快回家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常喜乐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这张图采用简笔画的形式,歪歪扭扭一道道画下来,大致布局和安平画得那幅倒能对上,但简略至极,确实只能引导人下山去。 她对道士说了句谢谢,但坚持道:“我得和我的朋友汇合,你知道常乐观怎么走吗?”她刚才看过了,手机依然没有一点儿信号。安平手上有地图,他和杨瑰司在一块儿,应该不至于迷路。 天色近晚,与其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干脆往一开始就定好的目的地——常乐观去。兴许他们已经到了也说不定。 “你们这些年轻人,干什么非得到常乐观去?”那道士似乎很不愿意提这地方,他眼珠转了转,咧嘴一笑道,“来拜咱们笑语娘娘也是一样的嘛!灵得很。” 他这表情看着莫名有些猥琐,活像是街边揽客的。他等着常喜乐或嗤笑或暴怒地骂人。 常喜乐却仰起头,仔细端详着那巨大的笑语娘娘石像。石像虽宏伟,却不让来者觉得自身渺小。笑语娘娘垂眸,凝望着每一位来客。细细一看,那石像的嘴角还微微噙着笑意。在其注视下,世间的喧嚣似乎都得以平息。 常喜乐没有说话,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阿嬷说,祈祷的内容不可以念出来,得默默在心里和神许愿,否则就不灵了。 一切突然变得沉静下来,连风声都暂歇。 这祈祷的时间很长,但假若有人听见常喜乐的心声,就会发现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因为阿嬷还说过:向神许愿时不可以太过贪心。神的耳边充斥着太多信徒的声音,你必须数年如一日专心地念着一件事,才有可能被听见。 因此,虽然常喜乐并不那么信神——至少从前不信——但每逢这种时候,她总会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重复那一句话: “愿我和我爱的人,能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那老道士虽然听不见她在祈祷什么,神色却突然变得异常平和。他静静地等着常喜乐拜完神像,然后看着她睁开眼。 常喜乐再次向他鞠了一躬:“总之,谢谢你给我地图。”她转身准备自己去找常乐观。如果这笑语娘娘真的如这老道说的那样灵验,她会保佑自己平安到达目的地吗?会保佑安平和杨瑰司吗? 那老道人却突然叫住了她。 “你还是打算去常乐观,是吗?”他问。 “对。”常喜乐点头。 她太倒霉了,不能就这么坐着等待幸运降临,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出门左转,一直往前走,等看到一块巨石之后抬头,你就能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了。”老道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进了里间。 常喜乐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她喜出望外道:“谢谢你!下回我肯定带着瓜果香火来还愿!” 说来可能不大礼貌,但这笑语观看起来有些没落,不然不会这样陈旧,那老道人也就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招揽常喜乐来拜神。 既然如此,常喜乐觉得以后时不时还是可以来造访、添点人气儿,她喜欢这里给她的感觉。 那老道看着常喜乐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只幽幽叹了口气:“下回还是别来的好。” 常喜乐照着老道提示的方向走,等慢慢走出了这片树林,才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憋死我了,可算能说话了。”戴山雁的声音出现得很突然,吓了常喜乐一跳。 “差点忘记还有你了。”常喜乐从口袋里掏吧掏吧拿出那个锦囊,问戴山雁,“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出声了?” “我害怕呀。”戴山雁的声音洪亮,一点儿也不像是害怕,“那么大一樽神像在那儿,我怎么敢现身?” 常喜乐嘶了一声,用指尖轻轻抵着耳朵,纳罕道:“怎么感觉,几天不见,你的性格都变了?” 明明在医院的时候,她还是个很温柔的病美人呀。 “那是我病得太重没力气说话好吗?”戴山雁说,“变成这样之后,反而觉得缠着我数年的病痛都随着云烟消散了,一身轻松,甚至想飚一首《青藏高原》。” “你先别唱。”常喜乐不想再堵一回耳朵了,她放下手,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常乐观三字。 这下,戴山雁又要噤声了。 常喜乐妥善地把锦囊放好,深吸一口气往上坡走。此时夕阳西下,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 希望安平、杨瑰司已经在目的地等着她了,如果运气好的话。 常乐观的人气显然兴旺些,有一排穿着道袍的人悠悠从门内小径鱼贯而过。台阶上还站着个小童拿着扫帚在扫地。 常喜乐看着,突然在想。 这样好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见到信徒呢? 要说常乐山难爬,可世上哪缺挑战自我的人?以国人的理念来看,能排除万难来拜神反而是虔诚的体现。 但这些暂时不重要。一路找到这,常喜乐实在是累极了,她勉力走上前,询问那个扫地的小道童:“你好,请问……” 话说一半她就卡壳了,因为杨瑰司并没提过她那师父的名讳。 好在不等她想清楚究竟要怎么措辞,那道童看清她的打扮之后就一把扔开扫帚,大惊失色地往观里跑,一边跑一边还喊:“师父救命——来生人啦——” 常喜乐怀疑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的穿着有这么不寻常吗?竟然把人小孩吓成这样。她实在累惨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反正这里看起来有人定时打扫台阶。 等常喜乐略显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看那小道童给她端了一杯热茶。小孩藏不住心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简直要哭了,这次倒不是因为害怕,是被他师父训斥的。 “书念,不得无礼,怎么可以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喊大叫?”那位道姑看起来非常和蔼,见到常喜乐后,看出她因爬山耗费太多体力而疲惫不堪,便请她入观先歇息一番。 那名唤书念的道童把头低得更矮了,委屈地嘟囔道:“对不起。” 常喜乐低头对那道姑道了声谢,又摸了摸那小道童的头,感觉手底下的触感扎扎的,似乎是他剃完头后新长出的发根。她笑着说:“没关系的。” 那道童抬起头,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壳。他看了眼自己的师父,见对方点头后,小孩的眼神突然又恢复了神采。他高高兴兴地给常喜乐鞠了一躬,随后跑出了房间。 两人看着小道童远去的身影,那道姑先开口:“书念从小在常乐观长大,没见过外人。今天对你无礼了,我再替他说声抱歉。” “没事没事!这不打紧,我没放在心上的。大师你可别再训他了。”常喜乐的确不觉得哪里失礼,小孩子嘛,咋咋呼呼的都正常。 “小孩子正是学着明是非的年纪,你虽然不在意,我还是要在意的。”那道姑淡淡道,“姑娘,我不是什么大师,你叫我念慈就好。你这一路走来,一定吃了苦头。不知道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你的?”她也不再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常喜乐就把她和朋友失散的事情说了一遍,但略过了戴山雁替她引路这一段,询问安平等人是否也到过常乐观了。 显然,常喜乐的运气一如既往地不太好。那道姑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今天观里就只来过你这一个外来人。” “天色将晚,常乐山林间会起雾,到时就更难寻人了。”念慈师父站起身,严肃道,“我请观内的人都替你找找吧,对这里的路,我们总是要熟悉些的。” 常喜乐站起身向念慈师父鞠了一躬,她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我能一起去找我的朋友吗?” 念慈师父摇了摇头:“你不认识路,贸然出去反而可能再走失。你把你好友的相貌特征仔细描述一遍,好让我们照着找人。” 常喜乐就仔细地把安平、杨瑰司今天的穿着和面部特征讲明白,她甚至画了幅画。 一位年轻的名为“仁心”的道姑看着常喜乐画的画,试着概括:“一个白发男人和一位三白眼的黑长发女人?” “对。” 一批人就乌泱泱地出发了,而常喜乐的那幅有些抽象的画则被搁置在了桌子上。 第29章 狮子猫祝你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说回那笑语观,在常喜乐走之后就恢复了沉寂,连风都不曾再吹起一阵。似乎一切生机都被拦在了院落外一般。 那老道人确认常喜乐已经离开后才松了口气,他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挠了挠头:“阵法没有失效,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随后嘀咕着“还是得加强一下”,慢悠悠走到了那高大的笑语娘娘像前,仰头看她的脸。 这石像的笑容分明没有变化,然而老道人却跟着笑了一声:“娘娘,您今天格外高兴啊……” 一转脸,他又像个稚童似的嘟嘟囔囔着:“小姑娘就是比我这个老头子讨喜是吧?” 他说完,嘴角噙着笑打算回房,一低头却被脚边的白色影子吓了一大跳。 等他回过神来,才拍着胸口恼火地驱逐这位不速之客:“去去去,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打眼一瞧,这是一只白色长毛猫。 那白猫却没有被这驱逐的动作吓到,它绕着老道人的小腿转了一圈,衔了一朵紫色剑兰花放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台阶上。 那老道低头睨了它一眼,没好气道:“算你有良心,我以为你被山下的景迷了眼,再不回来了呢。” 白猫安静地不声不响,它一转头就往观外面走去。 “诶,才刚一回来,你又要去哪?”那老道捡起这朵剑兰花,还没端详一会,就见这白猫要走了。 白猫回头的一刹那,老道人觉得眼前晃了晃。恍惚中似乎见到它身后数条蓬松的长尾,等他再一眨眼,那尾巴又变回了一条。 “我眼花了?”老道人揉了揉眼睛,不满道,“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几年不见,又少一条尾巴。须知修一条二十年,断尾只要一瞬间……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徒弟!” 白猫已然踏出了笑语观,它隔着门槛对老道人点了点头。它又摇了摇尾巴,一人一猫都知道,这条尾巴对它来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尽管老道人还想留它再多说点话,但他却又一次止步在了门槛前,没有踏出门。 他过了会才摆摆手,笑眯眯道:“我知道,你要去找比你的尾巴还重要的人,是吧?” 白猫点了点头,它又看了老道人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 在念慈离开前,常喜乐问她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唐柚”的人。然而念慈摇了摇头,说她从没有听过这个人。 这真是奇怪,常喜乐倒在椅子背上看天花板,有些苦恼——总不能是小姨说“在常乐观修行”是骗她的吧?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照在房间的木质地板上,常喜乐抬起一只手,看阳光在指尖起舞。她余光一转,发现窗台上竟然卧着一只白色长毛猫。常喜乐看它眼熟,不知道是不是猫都长得大差不差的缘故。 “刚才这房间里有猫吗……?”常喜乐嘀咕着打算起身,那猫就先她一步跳下了窗台。它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昂着首似乎在探查什么。最后它轻轻一跃,跳到了常喜乐的大腿上,找了个满意的位置卧下休息了。 温热的猫肚皮隔着衣服布料在常喜乐膝上一起一伏。她难得在没有零食诱惑或他人帮助的情况下受到猫的眷顾,因此一时没敢乱动,怕把它吓跑了。 过了一会,见这白猫似乎躺舒坦了,常喜乐才轻轻地把手搭在它的脑壳上,轻轻地抚摸。白猫呼噜了几声,常喜乐听不出来,猜它大概是觉得舒服? “小猫小猫,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她轻声地逗着问它。白猫听见她说的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咦?”常喜乐低下头仔细看它。它的毛发洁白而蓬松,在颈部那一圈的毛格外蓬松,像围了一圈围脖。白猫的眼睛颜色是特别的湖蓝色,它这副慵懒的姿态让常喜乐想起了某位故猫。 她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猜想:“猫学长?” 但很快这个想法又被她自己否掉了。常喜乐自己走到常乐观都是费尽千辛万苦、从日出走到将近日暮。那只在校园里出没的猫怎么会无缘无故费力气跑到这儿来? 她叹口气又摸了摸白猫的头,想逗它说话:“我老觉得在哪见过你,要是你也见过我,就应我一声呗?” 那白猫不作声,只是舔了舔常喜乐的手心。 常喜乐若有所思,她突然说:“舔手心代表是?” 手心里又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是猫学长吗?” “你是自己爬到山顶的吗?” “你还记得我吗?” 以上问题的回答皆为“是”。 常喜乐笑起来:“你这就真的很像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猫,它也特别不爱叫唤,就喜欢舔我。” 她戳了戳白猫的脑门,问它:“我不能总叫你猫学长,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白猫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常喜乐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突然很温柔地问:“叫你平安好不好?” 白猫却突然炸毛了,它看了常喜乐一眼。说来也怪,她竟然从它的眼神里读到了“不可置信”的意味。它干脆从她的腿上跳到地板上,焦躁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你告诉我好不好?”常喜乐没想到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它反应这么大。可哪怕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白猫却依旧一声不吭。 常喜乐发现地板上的大片光影中出现了一个小小黑影,她顺着这黑影看去,原来是个小道童悄悄站在门边。正是刚才在大门口被她吓了一跳的书念。 “怎么了书念,你有什么事吗?”常喜乐看这小孩的表情局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好意思。她实在是看他憋的难受,替他起了个话头。 书念犹豫了一会,小跑到常喜乐面前,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怀里。常喜乐低头看,是一个红彤彤的圆苹果,上面还有刚洗过后遗留的水珠。 “送给我的吗?谢谢你!”常喜乐惊喜地道了声谢,抬手想摸摸他的头,被书念躲过去了。 他有些别扭地说:“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哦哦,你说得对。”常喜乐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怪书念小孩子气,就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对长高有着莫名的执念。她问:“你想要长到多高呀?” 书念想了想,说:“长高到师父同意我下山。” 常喜乐愣了愣,她想起来书念就是因为见到她这个外来人才被吓着的。她问:“你以前从来没下过山吗?” 书念摇了摇头,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轻轻推了推常喜乐的肩膀催促道:“要记得吃苹果,很甜的。静安师姐好不容易去山下给我买回来的。” “算是……”书念说到这,耳垂又红了起来,他挠了挠头,剩下的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算是我给你的赔礼。” “好。”常喜乐弯着眼睛笑了笑,她感觉到小腿肚被什么蹭了蹭。低头看,白猫依然在她身边焦躁地打转。 噢对,这只白猫不喜欢她取的名字。 “它怎么了?”常乐观里不时会有猫造访,书念看出来了这只猫的状态不对,问常喜乐是不是惹了它。 “我说给它取名平安,它就生气了。”常喜乐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脸。 书念问:“取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常喜乐觉得脚踝被白猫蹭得有些痒,她晃了晃小腿,说:“怎么说呢……是因为它和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猫很像。它就叫平安。” 一样得好看,一样的性格。 至于平安的名字,则来自于常喜乐很喜欢的那句话: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那怎么能行呢!”没想到书念的反应比白猫还要激动,他诧异道,“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你不应该找替身!” “你还知道替身这种名词啊……”常喜乐也反应了过来,她讷讷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有把它当替身。” “我从话本里看来的……这不重要。”书念一脸严肃,“但你应该认真给它取一个名字!” 常喜乐低头,又和仰头的白猫对视了。它昂着首,似乎很同意这话。 常喜乐并不是很有取名的天赋,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从她喜欢的那句话里拆字念叨着:“顺遂?不太像个名字……顺顺、阿顺、遂遂……岁岁?” 她眼睛一亮,问:“叫你岁岁好不好?” 祝你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白猫眯了眯眼睛,过了会,终于又跳上了常喜乐的腿,蹭了蹭她的手背,躺下了。 “这就是同意了吧?”常喜乐又惊又喜地用气音问书念。 “是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小声说话,但书念也下意识地鬼鬼祟祟起来。 “岁岁,岁岁?”常喜乐每唤一声,岁岁就在她怀里拱一下,算是对新名字的回应。 “唉,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说话呢?”常喜乐颇为遗憾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她小声地问,“岁岁,你是什么小猫呀?” 岁岁没有理睬她。 一旁的书念仔细观察了会儿,轻声默背着:“长毛,白色,日月眼,大尾。尾端茸毛如狮形……这会不会是狮子猫?” “你还知道这个呀?”常喜乐歪头,没想到书念年纪小,懂得却很多。 “当然,我从书上看到的。”书念晃晃脑袋,想起师父教他不许得意忘形,又低下头,说,“不算什么的。” “很厉害!”常喜乐看着岁岁,越看越觉得有缘分,喜欢得不得了,她轻声说,“岁岁,我总觉得我们从前见过。” 对此,岁岁的回应只是动了动它的小耳朵。 好吧,真是一只高冷的猫! 第30章 破解这是让她出家的意思吗? 常喜乐的手机早已没电了,问了一圈,观里只有一位负责下山采买的道姑有。等待手机充满电的同时,常喜乐望着星星慢慢挂满夜空,又叹了口气。 她顺着膝上岁岁的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岁岁原本打呼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常喜乐低头揉了揉它的耳朵,抱歉道:“怎么了岁岁,我吵醒你了吗?” 它直起身,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什么。常喜乐过了会儿也听见常乐观大门口传来嘈杂的人声。大概是出门寻找的一众人回来了。 常喜乐顾不上岁岁,轻轻把它搁到桌子上后就跑出了房门。岁岁一甩尾巴,也跟着跑了出去。 然而以仁心道姑为首的一群人却都表示没有找到常喜乐所说的人。 “姑娘,山上这一片我们都找遍了。真没有寻常人了。” “是呀,你的朋友会不会找不见你,就自己下山了?” 理论上来看,这的确是更明智的做法。但安平和杨瑰司一定还在山上。常喜乐了解他们,就如同他们也猜到了常喜乐还没有下山。 因而常喜乐肯定地摇了摇头,说:“不会。” “哎呀,那就麻烦了。现在山上雾气重,就连我们也不敢再继续深入找,也不知道你朋友怎么样了。” 常喜乐沉吟一会儿,当机立断道:“那我报警吧。”这山上有什么东西都是未知的,假如他们发生了意外,那是一秒也拖不得的。 然而不等她找到自己的手机,仁心就抬起手来制止了她:“不可以报警。” 常喜乐问:“为什么?”需要帮助时就找警察叔叔,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仁心沉吟片刻,没有直接说为什么不行,只是另外:“咱们山上没有信号,你就算打报警电话也是徒劳。” 此时常喜乐刚点亮手机,她试了试各个APP的功能,的确没有信号。 大概常乐观所在的位置还是太偏僻了。 “天色已经晚了,不如你在观里先暂住一晚。等明天放晴,我们再一起找你的朋友。”仁心站在常喜乐身边陪着她往刚才的房间里走。 “不过,你和你的朋友们大老远地来我们常乐观,是为了什么事呢?”仁心问她。 “我最近的运气很不好。”常喜乐回答,“我和朋友都认为是由于被动物讨封,借走了运势。” 仁心有些惊讶:“讨封这种事,我的确听说过,但并没有亲眼见过。” “我没遇上讨封前,连这个词都没听说过。”常喜乐一听连仁心也没见过之后,对她们能否帮助自己一事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姑娘,不如你今晚先休息。我替你将这件事转达给念慈师父,她是观里的住持,德高望重,或许会有破解之法。”等把常喜乐送到了房间,仁心才冲她躬了躬身。 常喜乐也礼貌地鞠了一躬,等仁心离开后关上了房门。 她一转身,才发现岁岁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溜进了房里,站在地毯上和她对视。 “你这只小猫,怎么就待在这不走啦?快点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跑来山上?不然我把你赶出去哦!”常喜乐干脆蹲下来挠挠它的下巴,语带威胁。 岁岁仰起头,眯着眼睛,被常喜乐挠得很惬意。它耳朵动了动,分明听见了,但就是一言不发。 “难道它生性不爱说话?”常喜乐自言自语着,也放弃再逗岁岁了。她奔波了一整天,已经疲惫不堪,干脆站起来,手指虚点了点岁岁的脑门,说,“等我明天再来盘问你。” 随后她就往床边走去,边走边脱外套。刚才仁心师父给常喜乐送来了换洗衣服,这会儿她洗漱一下就打算睡觉了。 岁岁见状立刻往房间的屏风后面跑去,找了个空地卧下来。等常喜乐熄灯后在床上躺好,它才又在夜色中钻出来,把自己团吧团吧卧在了她的床尾。 隔着纱窗,竹叶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晃动。这一晚,有人安睡,有人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常喜乐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打着哈欠,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门外敲门声急,她从椅背拿了件外套披上才去开门。岁岁在第一声敲门响起时就竖起耳朵了,它随着常喜乐下床的动作跟在她脚边。 敲门的是书念,他端了一个餐盘来,脸憋的红红的,急道:“能让我进去不?我拿不住啦!” 常喜乐连忙侧身给他让出条道来,等书念把这满满当当的一盘吃的往桌上放好,才挠挠头有些腼腆地说:“师父让我来给你送饭,等你收拾好了,带你去见她。” 他微微偏头,似乎有些忘记一部分传话内容,磕磕巴巴地补充完:“说是要去讲那个什么……什么……讨封的事儿?”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啊书念。”常喜乐还睡眼惺忪,她揉了揉眼睛坐下,还招呼他一块儿,“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馒头了。”书念正直地偏过头去,一言不看那些吃的,然而他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他。 这一盘吃的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常喜乐打眼看过去就见到好多自己喜欢的——兔子形状的奶黄包、绿豆饼、小笼包、淋了酱油的荷包蛋……此外还有一碗热滚滚的牛奶,尚且冒着热气儿呢。 “哎,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你也一起吃点吧!”常喜乐看出小孩子不好意思,她干脆拿了个兔子包递到他手里,随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先去洗漱一下。” 等吃饭早饭、收拾妥当了,常喜乐就跟着书念往念慈师父住的地方去。尽管现在对常喜乐来说并没有到她平常起床的时间,但观里到处都能遇见道姑,她们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一天里要做的事情。 书念瞥了眼一直跟在常喜乐脚边的那只狮子猫,没忍住问:“它一直跟着你,你是它的主人吗?” “我不是。”常喜乐看着脚边沉默赶路的岁岁,摇了摇头。 等见到念慈师父时,她正在院子里练功。书念刚想叫他师父,被常喜乐伸手拦住了。两人一猫静静地看念慈师父,常喜乐轻声问:“这是练的什么呀?” “五禽戏,养生的。”书念也悄悄给她解惑,“这是模仿的虎……这是猿……” 过了没一会,念慈就停下了动作,她看了院门口几人一眼,从石桌上拿了毛巾擦汗,笑着说:“书念,你怎么这么早就把人姑娘给喊起来了?” 常喜乐眼下挂着的两个黑眼圈简直不要太显眼。 “诶,但师父你不是一直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睡懒觉是万万不可的吗?”书念没考虑过这么多,寻常这个点他要是还不起床,别说念慈师父了,仁心师父就不可能乖乖敲他的房门,而是直接一棍子把他敲醒了,还美名其曰是当头棒喝。 常喜乐轻轻咳嗽一声,举起一只手表示没事:“入乡随俗嘛!” 念慈冲常喜乐招了招手,请她进屋来说话。她给常喜乐沏了一壶茶,边倒茶边说:“不知怎么的,我看你就觉得亲切,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可能是有缘分吧?我见到念慈师父也觉得很亲切!”常喜乐这话不假,念慈的举手投足都让她感觉似曾相识。 “就像我和师父一样。”书念在一边站着,听这话弯着眼睛笑起来。 念慈嗔怪地看他一眼,问:“今天功课做好了没?还在这耍宝。” “这就去!”书念站直了,冲两人鞠了一躬,就傻笑着往出跑了。 常喜乐看着他的背影,问:“书念这个年纪,不用去上学吗?” 念慈喝了口茶,简单解释给他听:“他是个孤儿。如果要下山读书,要么一整天都要花在往返上;要么就转去福利院念书。我们和他讲过,但书念还是只愿意留在山上。” “毕竟孩子年纪还小,再让他想想吧。” 常喜乐却觉得,小孩子懂得太少。如果等到他自己想清楚了,有些事可能就晚了。但她对书念没有生恩养恩,很多事由她讲都没有意义,因此她什么也没说。 念慈换了个话题:“你的事,我昨晚听仁心说过了。你能把被借运那天的事再详细给我说说吗?” 听常喜乐讲完后,念慈一言不发,只是单手转着桌上的茶杯。 “如果觉得很为难的话,其实……”也没事。常喜乐这次来,原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她现在比起让自己运气别那么糟糕,其实更在意杨瑰司和安平的下落。 很多时候,这些教派对常喜乐来说只是一个信仰。就像药不能治百病,哪怕是神也未必能解决信徒的所有问题吧? 不能强人所难。 “倒不是为难。”念慈摇了摇头,她看向常喜乐,“其实,被灵物讨封并不完全是坏事。它们都是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的生灵,只会向品德高、福泽深的人讨封,在之后也会回来报恩。” “姑娘,你是个被选中的人。”念慈说到这,又失笑,“只是它们毕竟不是人,也讲不了太多道理。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让它完成了讨封,的确不太公平。” 常喜乐点了点头,感到一些安慰。但她想起前几天那次差点发生的车祸,又垂头丧气起来:“那一但成立,除了等待,真的就没办法解决吗?” 念慈沉吟片刻,说:“方法其实也不是没有,但这要看你自己。” 常喜乐不管怎么的,也还是愿意听一听念慈师父的办法。不管这有多困难,能不能做成是一回事,但至少,她很确定—— 自己还不想死。 念慈问:“让你一直留在山上,你可愿意?” 诶?常喜乐迷茫。 这是让她也出家的意思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找到了邪祟入侵 “人在生活中会面临许多选择。生活越复杂,要决定的选择就越多。选项有好坏之分,运气好的人,其做出的选择导向的结果往往也是好的。而像你这样事事不顺的人,在一项项糟糕的选择之后,可能会将人生导向万劫不复之地。”念慈干脆拿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给常喜乐画下思维导图。 “这时候,不妨斩断自己和世界的联系不,尘缘少了,麻烦事也就少了。”念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劝她皈依——在这里,至少常喜乐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话,我需要待到什么时候?”常喜乐试探着问出了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等到你的运势恢复正常为止。”答案不出所料。 “也就是说。”常喜乐艰难地咽了口水,总结道,“哪怕到四十岁情况都没有好转,我都得一直待在这里?” 念慈点点头,示意她说得没错。 常喜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师——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呀?” 她不要留在山上当道姑二十年啊! “不愿留在山上也正常。办法还有一个。”似乎早就料到常喜乐的态度,念慈说出了另一个选择,“你有没有那种,愿意为了你奉献自己的至交亲朋?” 这问题对常喜乐来说却更难回答了。 谁会甘愿为了他们而奉献自己? 尽管很多时候,早在人意识到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自我奉献。好比父母在危难中本能地护住孩子,恋人在丧偶后甘愿为对方殉情……在那一瞬间,奉献是一种本能,而非选择。 然而,当你黑纸白字地提前问出“你愿意为她奉献自己的一切吗?”时,问题反而困难起来。 而常喜乐不觉得谁有义务为了她自我奉献——不论对方是否愿意。 她问:“如果没有呢?” 念慈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解释了刚才那个问题的来由:“运气如同山峦,有高峰亦有低谷。就好比你今天倒霉,兴许明天就走运。而如今的你像是被人为挖走一大片山体的凹地,在等待运势回来前,或许可以向福泽深厚的人借点运气来,两相平衡,就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 念慈说话有点文绉绉,常喜乐反应了一会儿,问她:“向别人借运,我岂不是和那位向我讨封的黄鼠狼一样了?” “不用把讨封当做坏事,用你们这一代人的话来讲,这原本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表现。”念慈笑着给常喜乐添茶水,补充道,“当然,借运的那人必须要心甘情愿才可以。” 常喜乐托着脸,惆怅道:“还是觉得没有。” 谁会希望自己诸事不顺?偶尔遇到一件糟心事也许不算什么。可假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种种烦心事缠绕,得是多么心地开阔的人才能受得了? 人是经不起琢磨的,Ta在最开始时也许甘愿奉献,可在时间的腐蚀之后,会不会感到后悔,会不会心生怨怼,恐怕连其本人都保证不了。 念慈微笑着摇头:“别太早下定论。”她从桌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鹅黄色的锦囊递给常喜乐,叮嘱道:“假如遇到了那位愿意借你运气的人,和Ta讲清楚经过,再把这个锦囊给Ta,就成了。” 常喜乐接过这锦囊端详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她在口袋里做了个掏东西的动作,随后又顿住了。 念慈注意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常喜乐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念慈师父,我该去找我朋友们的下落了。” “一大清早仁心她们就带着人出门找了,你不用太担心。常乐山上虽然路不好认,豺狼虎豹却是没有的。”念慈示意她稍安勿躁,“等找到人之后,让仁心送你们下山。” “好……”常喜乐晃神片刻,就感觉脚边那只小家伙又不安分起来。它原本卧在常喜乐的脚边,这会儿却突然活跃起来。它蹦起来叼走了常喜乐手上那个鹅黄色的锦囊,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门。 “岁岁!”常喜乐大喊一声追出去,“这个不能乱拿,你会倒霉的!!” 天老爷,一只猫实在太脆弱了,要是所有猫猫都像常喜乐这么倒霉催,实在很难在这个艰险的世间活下来。 念慈已经讲得口干舌燥,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看着常喜乐在门口逮捕了那只不速之客。 “动物,其实也可以。”她意味深长道,“这是一只有灵性的猫,向它借点运气也未尝不可。” 这只笨猫懂什么啦!常喜乐还在费劲地试图猫口夺锦囊。岁岁一定是被这个鲜亮的颜色给吸引了,可它并不知道这锦囊代表了什么,就这样交换了它的运气岂不是很不公平。她常喜乐堂堂女大学生,不应该趁小猫之危! “哈哈哈哈……”虽然和蔼但却一直十分正经的念慈师父看着蹲在门槛边和那狮子猫作斗争的常喜乐,笑得前仰后合。 她指了指那猫,认真道:“你别不信咧。这只猫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听得懂。它就是愿意帮你,这一来说不定还能结下善缘。” “那也不可以!”常喜乐到底是个有力量的成年女性,她终于把这锦囊抢了回来。那狮子猫像是气急了,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甩尾巴跑掉了。 “诶!”常喜乐这回没再拦得住它,她挠了挠头,“怎么还生气了。” 本来就是。她和岁岁根本没有认识多久,借了它的运气,她还不起。实际上,就算是至亲好友,她也是还不起的。 常喜乐垂头丧气地转头问念慈师父:“真的没有第三个办法了吗?” 念慈沉吟片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第三个办法,我本来不打算说。这是最苦最累的法子。” “您说吧!我听听看!”常喜乐一听,眼睛都亮了,忙凑到念慈身边,洗耳恭听。 “你本就是福泽深厚之人,这有部分是天生的。还有部分是因为你打小广结善缘,所以积攒了气运。之后,如果你能多多助人为乐,兴许可以弥补自己的气运。”念慈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但这和我之前说的少沾尘缘的说法相违背,我也无法确定在这之前你会不会遇到更糟糕的事。” 常喜乐却一点儿也没有气馁,她受到无比振奋似的站起来说:“这个好!就照这个来!” 不等念慈再多劝说,两人突然听见常乐观门口有人大喊:“找着啦!找着啦!” 至于找着了谁,则不言而喻 常喜乐和念慈对视一眼,她笑眼弯弯,告辞后就把锦囊往兜里一揣,跑出去了。 常乐观门口,以仁心为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仁心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仔细一看正是杨瑰司。 常喜乐跑到跟前才看清——杨瑰司身形狼狈,她衣袖都沾了点泥巴,头发间还带着土。 “在一个斜坡上发现她的,昨晚雾太大了,我们不敢往那边走。”仁心和她解释了几句就忙着把人往房间里背,大声呼唤着,“悬济呢?把悬济叫来!这儿有病号,让她给人看看。” 一帮人又乌泱泱地往里头走。 那据说很擅长医治的悬济师父是个年轻姑娘,她在房间里替杨瑰司诊治,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剩下的道姑就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常喜乐和仁心、以及书念留在外头。 “仁心师父,你们没再遇到一位白色头发的男生了吗?”常喜乐一边担心昏迷不信的杨瑰司,一边又放心不下还没下落的安平。 “没了,整个山头都找遍了,也只有这位杨姑娘。”仁心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个人,我猜是下山了。你不是说他手上有非常详细的地图吗,那他一定对山路很了解,几乎没有迷路的可能。” 常喜乐慢慢地点了点头,她想下山去看看安平是否已经回了学校,但一切都得等杨瑰司醒来再说。 那位悬济师父出来的时候,杨瑰司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看着目光殷切的常喜乐,悬济师父没等她问就先讲了杨瑰司的情况:“她身体没什么事,就是受到惊吓,又在斜坡上滑了一跤。等醒了就好了。” “那就好。谢谢您!”常喜乐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身体上是没什么事。”悬济话锋一转,“但她身上有邪气入侵,不知道是不是被鬼上身了,得做场法事看看。” 常喜乐刚放下的一颗心立刻又紧张起来,她问:“不是说这山上没有……” “没有猛兽,可没说没有野鬼。”靠在一旁墙上的仁心立刻知道她要问什么。 但做法事也急不得,当务之急是让杨瑰司先醒过来。悬济转头拿着张单子给书念,交代他去把对应的药抓来,就去和仁心商量着准备了。 今天肯定是下不了山了。常喜乐拿了手机给方信艾打电话,想让她代为向老师请个假。然而已经日照当头了,方信艾却没接电话。 也许是还没醒……常喜乐心想,毕竟是周末嘛。她索性给方信艾留了个言,随后就进了房间,坐在杨瑰司床头。 有人替杨瑰司大致梳洗了一下,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常喜乐把她放在被窝外的手放进被子里,摸到手背的时候,只觉得冰凉一片。 也不知她在斜坡上躺了多久,昨晚大雾,山上又气温低,杨瑰司一定是冻坏了。 刚给她掖好被角,常喜乐余光就感觉杨瑰司似乎动了动。她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见杨瑰司的睫毛真的微微颤动了几下。她眉头紧蹙,似乎有些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杨瑰司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常喜乐惊喜地站起来准备去叫人来,但被刚醒的杨瑰司扯住了衣角。 她张口说了一句话,但声音太低,常喜乐不得不弯下腰靠近她问:“你说什么?” “你长得可真好看……咯咯咯咯……”杨瑰司却好像得逞一般从喉咙里咳出两声诡异的笑来,反身一把掐住了常喜乐的喉咙。这一下她出手又准又狠,常喜乐毫无防备,甚至连一句求救声都没发出来。 常喜乐从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 她勉力想掰开杨瑰司的手,却觉得她的手像铁一样坚硬,力气之大不是常人能有的。让她想起前几天的方信艾。 因为没有充足的氧气,常喜乐的力气逐渐变小了,眼前逐渐出现白色的光圈。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又是书念,小孩子有气无力地唤着:“快开门……” 第32章 借势你算哪门子的亲小姨啊——…… “喜乐姐姐,你在里面吗?”房间里安静得异常,书念手上端着的托盘还满满当当盛着给杨瑰司抓的药和给两人备的午饭,他一路端过来,实在有些手酸了。他嘟囔着:“不会出去了吧?” 里面的常喜乐却一句话也应不了,她被杨瑰司压在床上,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杨瑰司的眼珠黑洞洞的没有一点亮光,看上去神志不清。 常喜乐颤抖着伸出手,掐住杨瑰司的人中。 上山前,常喜乐搓着手靠近杨瑰司,侧身拱了拱她的肩膀。 杨瑰司对上常喜乐带笑的眼睛,很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跟小猫似的撒娇?……有话就说。” 常喜乐嘿嘿一笑,伸手虚空比划了几道,问她:“你画的那些符难吗,能不能教我几招?我遇事儿好防身!” 杨瑰司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我藏私不教你,这玩意得看你有没有仙缘。” “这么说吧,符本身并没有能力。有用的符都是和天地万物借了力的。普通人画出来的符,哪怕和名家画出来的一模一样,充其量只能算幅画,因为它里头没有势。”杨瑰司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启杨氏小讲堂。 “怎么样才能借来势呢?”常喜乐善于提问。 “你就借啊,说不定神愿意给呢。”杨瑰司练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出师了。她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补充道,“首先你得真心实意地相信你能借来势,其次,看你借什么,也看人家愿不愿意借给你。” 说着她向常喜乐伸出手:“借我张餐巾纸。” 常喜乐正听得入神,立刻扯了几张纸递给杨瑰司:“你继续说。” 杨瑰司接过纸哼了个鼻涕,摇了摇头,又向她伸了只手说:“再给我五张百元钞。” 这对吗?常喜乐愣了愣,问:“试听结束了吗,这就到付费环节了?” “哎呀,不上当嘛。”杨瑰司嘿嘿一笑,收回手拍了拍,“我向你借纸轻而易举。向你借钱就要费点功夫。向人借物,向神借势,一个道理。借不借你,全看人家,没道理可讲的。” 常喜乐听到这,若有所思,她又问:“那既然全看缘分,你们这么多年在修什么呢?” “修心、修言。”杨瑰司把她师父传授的简洁版四字真言重复了一遍,看常喜乐果然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得意道,“抽象吧?我就说不是我悟性不够,师父还老批评我!” 常喜乐却思索片刻,试着举一反三:“相信自己能借到势;用合适的理由说服神借你势?” “是这个理……”杨瑰司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那我一直求一直求,神听烦了,是不是就愿意借我啦?”常喜乐忍俊不禁,想起自己每次去神像前祷告都一直重复的那句话——假如神仙真能听见,恐怕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杨瑰司伸手重重点了一下常喜乐的额头,皮笑肉不笑道:“那神就拉黑你。” 她把常喜乐拉起来推出门:“这写符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来不及教你了。但有个方法对所有人通用。假如你遇到像方信艾这样被鬼附身的人,你就掐她的人中。” 掐人中直接刺激神经,能让人恢复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方法起效果了,杨瑰司突然怔愣了一瞬间,她盯着常喜乐,呢喃道:“喜乐姐姐?” 也正是这一瞬间,她的手微微松劲儿了。常喜乐就趁着这时一拳打在她脖子处,这一下的力气她用了十成十,让杨瑰司歪着身子缩到一边,捂着脖子直干呕。 常喜乐挣开她,起身冲到房门口打开木门,从走廊上的伞筒里拿了把细长柄伞穿过门环。下一秒,门内立刻传来疯狂拍打的声音。 木门在不间断的拍打下猛烈震动,连门框顶上积的灰都被抖落了下来,整扇门看起来变得脆弱不堪。 书念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常喜乐把门堵上之后,看杨瑰司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声音沙哑地对书念说:“去找人来,快,她疯了。” 书念看常喜乐头发乱糟糟的,脖子间更是有可怕的红印,加上门里面那全然不正常的吼叫,终于回过神来,吓得把托盘搁在地上就往外跑。 等仁心等人闻讯赶来,常喜乐已经脱力般跪坐在了地上,被书念搀扶到了另一边。 几位道姑问过常喜乐门内大致的情况后,心里就有数了。她们有默契地前后站好,打开房门后一步步把想闯出来的杨瑰司逼回了房间,房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关上了。随后就听见房里传来几声惨叫,似乎是杨瑰司的声音。 等常喜乐缓过劲来,还是放心不下杨瑰司,她站起来想去查看情况,被书念拉住了。 “别去。”书念摇了摇头,看起来异常严肃。他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动静,沉声说,“师姐她们好像还没有制住杨姑娘,有人去找师父了,我们两个帮不上忙,得熬到师父来。” “我们先走吧,杨姑娘是冲着你的。” 常喜乐听劝地跟着书念往院子外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心有余悸:“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好说。”书念有猜想,但不敢随便下定论,“我觉得可能是昨天夜里迷路的时候被山里的什么东西冲到了,被附身了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身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突然被破开,其中一扇门甚至直接被打飞出了几米外。杨瑰司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认准方向后心无旁骛地朝常喜乐的方向狂奔。 常喜乐捏紧了刚才出门时拿到的伞筒里的长柄伞。她下意识把书念护在身后,举起伞对着杨瑰司。但伞没有杀伤力,起不到实际上的作用,顶多阻上她一阻。 青伞在混乱中不知被按到了什么地方,伞面对着杨瑰司大开,她面前突然变成一大片青色,一时迷了方向。 毕竟只是把竹伞,常喜乐还来不及喘息一秒,伞面就被对面的人从中间整个撕开。 就在她伸长的手即将碰到常喜乐的时候,从两人的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停!”与此同时一张黄符被快准狠地扔过来,分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有十足力道似的盖在了杨瑰司的额头上。 杨瑰司立刻停在了原地,她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眼神变得怔松,只喃喃了一句:“师父?”随后就昏倒在了地上。 这时,杨瑰司的指尖距离常喜乐只有分寸之遥。 常喜乐怔怔回头,看见的却不是她们苦苦等候的“念慈”师父,而是那张与她本人有五分像的脸。 后面几位道姑追出来,她们各司其职,有把杨瑰司扛起来带回房间的,有把常喜乐扶起来的,剩下几个则惊喜地越过常喜乐,对着她们身后那个面色严肃的女子呼唤道:“苦心师姑,你回来了!” 常喜乐看见那个散着头发,背着把剑的女人敲了敲一向稳重的仁心师傅的头,教训道:“真是越来越没有长进,这样级别的鬼附身都制不住。” “你们……叫她什么?”常喜乐愣神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露出她不熟悉的笑容,喃喃地问书念。 “这是念慈师父常年云游在外的小师妹,咱师祖的关门弟子,道号苦心。”书念眼睛发亮,不错眼地盯着那女人。但他年纪小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与有荣焉地给常喜乐解释。 苦心? 也是,这个观里,除了她常喜乐和杨瑰司这两个外来客,哪个人用本名和他人相称,全都是另外起了道号。 难怪念慈师父说观里从来没有一位叫作“唐柚”的女人。 那位名唤“苦心”的道姑原本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随后才终于移转视线,望向常喜乐。 女人的身形提拔如竹,哪怕站在人群中也格外出挑。她是圆眼翘唇,原本是绮丽的长相,然而面容严肃又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先敬畏三分。 这“人”就包括常喜乐。 小时候,妈妈甚至会拿“再不乖乖睡觉喊你小姨来揍你!”威胁常喜乐,可见小姨在她的心里是怎么个恶劣的形象。 然而,对面这人唇角一勾,肃穆的气氛就随之消散,宛如冰雪消融。 一旁的仁心注意到她的视线,准备向她介绍常喜乐:“师姑,这是昨天来咱们观的……” 她话音还没落,女人就轻轻摇着头低叹,像是在数落,又仿佛是嗔怪: “才不见你几天,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和 第一回在医院见面时的语句相仿,然而却多了点温度,带些戏谑。 一边的仁心、悬济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心这两人是不是旧相识。 但不可能啊,苦心师姑家乡不在这,而且她向来不问世事,她们从没见过她在山下时有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常喜乐一听这句话,嘴角向下撇了撇,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别扭地往前走了几步就不肯走了。还是唐柚大跨一步把小姑娘揽在了怀里,她轻轻拍着常喜乐的脊背,像小时候给她念童谣那般轻声说:“没事了哦,没事了。小姨在这,喜乐不要怕。” 不说时,有万般困难常喜乐都可以独自面对,也必须自己扛。然而一但有了靠山,就觉得身上的那座大山被人轻轻托了起来,终于可以放松地呼吸了。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干嚎起来:“小姨你去哪了呀——我还不容易找到这,她们都说这儿根本没你这个人。你这个笨蛋,还让我有事儿找你,都不知道提前把自己道号告诉我,你算哪门子的亲小姨啊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几位旁观者秉着气看这一幕,素来坏脾气的苦心师姑只是耐心地一下又一下顺着那姑娘的背。这人等着常喜乐发泄情绪,嘴角含笑,自言自语地乐道:“这下不跟我装不熟了昂?” 第33章 开门符是画,还是符? 书念之前端来的药和饭菜在刚才的混乱中都打翻了,他蹲在地上和仁心一块儿收拾的时候,看了眼远处和常喜乐站在一块说话的唐柚,见她脸上露出和以往全然不同的生动表情,不可思议道:“没想到师姑还有亲人呢。” “废话。”仁心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头,“她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书念吐了吐舌头。在之前,他真觉得这位常被念慈师父挂在嘴边的奇女子就是这么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无牵无挂的。 远处,常喜乐仔细听着唐柚给她讲杨瑰司的情况。 “她身上的是山间游魂,杀你是想上你的身,让你替她死。”唐柚言简意赅,“不过这只其实不太聪明。杀了人,肉身总会腐败,抢来又有什么用呢?她看起来强到连仁心她们都对付不了,只是因为在天地间停留了太久,有阅历些罢了。” 深奥的理论一时给常喜乐讲了她也很难听懂,唐柚尽量选了简单易懂的说法。尽管这样,她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此之前,常喜乐虽然偶尔也遇到灵异事件,但从没遇到过攻击性这样强的鬼怪。她心有余悸地问:“那现在,解决了吗?” 指的是杨瑰司被那张符镇住后,鬼魂是否就消散了。 “没。”唐柚转身往杨瑰司在的房间走,嘱咐常喜乐,“还有的忙呢,你先找地方歇着吧。” “等等。”唐柚即将离开的时候,常喜乐抓住了她的手腕,问,“刚才瑰司昏过去之前,我听见她叫你师父?” 唐柚又恢复了她一贯淡漠的神情,拍了拍常喜乐的肩膀,反问:“一心只想要人命的鬼说的话,可以当真吗?” 看着曾经坚定地和她说“世界上根本没鬼,都是骗小孩”的小姨现在行云流水地讲出那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常喜乐忍不住嘀咕:“以前你不是都瞒着我吗,说这些都是假的?” 唐柚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说:“河流湍急,有巨鳄在桥下跃跃欲试。看着一个即将走上独木桥上的人,与其蒙住她的眼睛、告诉她面前是平坦大道,不如让她自己亲眼看、亲自走。” 常喜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唐柚就自顾自离开了。 第二天,据书念说,唐柚她们打算给杨瑰司驱鬼。 他本来是给常喜乐送点心的,现在笑吟吟地接过她投喂的绿豆糕,一边吃一边小声和她说:“但说来奇怪,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常喜乐撤回准备递给他的核桃酥,眯了眯眼睛威胁:“你还学会卖关子了啊?” 书念嘿嘿一笑,如实告诉她:“她们说,杨姐姐身上不止一个鬼魂。” “什么?”常喜乐瞪大了眼睛,“那有几个?” 书念比了个二,找准机会从发愣的常喜乐手里接过了核桃酥。 “从没听说过……”但转念一想,她从没有系统地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不知道也正常。于是她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有两个鬼魂,对驱鬼有什么影响吗?” “那我就不晓得了。估计没有吧,遇到恶鬼,我们一律——咔,就地伏诛。”书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好鬼呢?” “送去超度。”书念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对这个流程非常熟悉。 常喜乐点了点头,精准地一把按住书念伸向糕点盘的手,笑着温声说:“好了书念,你师姐说小孩子不可以饭前吃这么多点心的哦。” 书念讪讪地收回手,总感觉常姐姐这笑中带冷的模样和他印象中的苦心师姐有些相似。 常喜乐拍掉手上的糕点屑,心中暗暗自得——果然任清家教带小孩的经验是通用的,管小孩,就得带点凶。 不过,看着一开始一见她就害怕地大叫的书念这会儿活泼的样子,常喜乐很高兴。 但驱鬼现场点明了不让常喜乐去,书念负责看着她。 “为什么呀!”常喜乐不理解,常喜乐在房间里团团转。一方面她已经一整天没见到杨瑰司了,希望能亲眼看看她;另一方面,对唐柚她们究竟怎么驱鬼这件事常喜乐也非常好奇。 “哎呦喜乐姐姐你快坐下吧,转来转去的我眼睛都晕啦。”书念坐在椅子上托脸看她,把师姐说的话学给她听,“我们俩都太弱啦,要是遇到突发情况她们还得分精力保护我们。” 常喜乐福至心灵地问:“这是谁说的?” 书念很老实:“你小姨。” 三个字,拖后腿。 常喜乐沉默了。常喜乐坐回到椅子上。 但她还是有些坐立难安,两手不时揪住衣摆又松开。想到杨瑰司在下死手想杀她的时候,眼神突然转变,也不再想杀她,只是喊她“喜乐姐姐”。 杨瑰司是不可能喊她姐姐的,既然书念说有两个鬼魂在,会不会当时是另外一个鬼魂现身了? 那一只也许不是恶鬼呢?只是她出现的时间很少,似乎不是很强大的样子。 如果只是因为附身于人就魂飞魄散,会不会太冤枉了些。 她又问:“她们有没有说,哪只鬼伏诛,哪只超度呢?” 书念摇了摇头:“这个我没听见,但我猜,两只都要杀。” “为什么?” “人的肩上有三把火,你以为附身是多简单的事?它们费尽心思待在别人身上,基本就是想要取而代之,能是什么好鬼呀?”书念理所当然地说完之后,又磕起了瓜子。 常喜乐还是觉得不好,她站起来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书念也没急着站起来拦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交代我了不让你去的,姐姐你还是坐下吧。” 常喜乐看书念这突然正经的样,没忍住笑他:“派你来拦住我呀?”这么个小身板,能挡住什么人?抱着她的大腿说“别走!”吗? 这话没说完,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书念立刻气鼓鼓地说:“你倒是试试看,我能不能拦住你。” 常喜乐也没空逗他玩了,抬腿就往门口走,但她手还没碰到木门,从书念的方向就飞来一张黄符,正正好好贴在两扇门片中间。 常喜乐一拉门把手,木门纹丝不动。 再拉,还是不动。 嘿,奇了怪了! 她两手拉住门把手,一脚踩在门槛边上,使劲儿往后拽门,结果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肯定是那张符的问题! 常喜乐伸手想把那符拽了,但书念似乎早早料到,特意把符贴得特别高,常喜乐就算跳起来也够不着。 这下真出不去了,轮到常喜乐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问书念:“这是什么符?” 书念言简意赅:“关门符。” “你也会写符?”常喜乐抱着双臂,翘个二郎腿斜眼看他。 “当然啦!你可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每天功课都没有落下的好吗!”书念骄傲地抬头。 “那你把符贴这么高,等会儿我们要出去的话怎么办?”常喜乐问。 书念大咧咧地说:“写个开门符就好了嘛。” 常喜乐放下二郎腿,来了兴致,问他:“你能教我写不?” “我傻呀,教你写完你就出去了。”书念不上她的当,但看常喜乐垂头丧气地趴到桌上,没忍心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画符这事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呀,你就算照着画一张出来,如果没有神仙买你的账,那符也就是一幅画而已,没用的。” 这论调杨瑰司也说过,常喜乐惊讶地看了书念一眼,心想原来这理论算是他们这一行当的常识么? 她瘪了瘪嘴继续说:“既然这样,你教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反正也不能速成。” “那……那好吧。”书念挠了挠头,想想也好像有道理,算是他把常喜乐关在房间里的补偿了。 他从口袋里掏吧掏吧出来一张有些皱的黄符放在木桌上,拿手掌试着抻平。常喜乐已经跃跃欲试了,问他:“我需要把手指咬破不?” “干啥要咬破啊?”书念有些惊恐,“用朱砂或者墨笔写就可以了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的呀。你说的以血画符的方法虽然很有效,但很伤身体元气的,我们只有很临时的情况下才会用。” 一般来说,他们都会提前画好符,把能用的挑出来。因为技艺不精的人临场画符未必有效,要是等鬼怪来了才匆匆忙忙画符,等画好了估计尸骨都凉了。 “好的好的书念师父,快开始教学吧!”常喜乐从善如流地拿过他给的墨笔,催促道。 书念留了个心眼,他不在符上示范,只是随手从自己的水杯里蘸了点清水,在木桌上写了几道根本看不懂的复杂笔画:“我就写这么一遍啊,在水渍干之前看吧。” 常喜乐也没多说什么,她凝神观察了木桌水渍一会儿,就拿起墨笔开始在黄符上写写画画。 和书念见过的那些喜欢一边看一边临摹的人不一样,常喜乐的眼神专注在符上,她的笔画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凝滞的感觉。 师父不止一次教导过书念,画符借运,诚意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 你要真心实意相信自己可以借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几个呼吸间,常喜乐就把笔放下了,她拿起这刚画好的黄符吹了吹,对书念挑眉笑了笑:“让我们来看看这到底是一幅画,还是一张符吧?” 书念就看着常喜乐蹦蹦跳跳地往那木门走,把符贴在了门缝之间。 其实有句话,书念没告诉常喜乐。 在两张符作用相悖的时候,力量更大的那个优先起效。 书念觉得暂时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个知识点,因为常喜乐这种甚至上个月还不相信世间有神佛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师父所说的画符心境。 符起不了效,就不用谈威力大小了。 然而,一道阳光却打在书念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视线所及之处,常喜乐半靠着倚在推开的木门上,逆着光,得意地冲他笑。 第34章 驱鬼依旧还是如此倒霉呢!(^v^)…… “愿赌服输,书念,你师姐那边我去说。”还没等书念反应过来,少女清朗的笑声就逐渐远去了。 书念刚想追出去,那门就被常喜乐从外往里合上了,他再一推,这门纹丝不动。连寻常木门接缝间有空隙而导致的微微松动都没了。 书念扒在门后面透过木门缝往外看,居然看到一张关门符稳稳当当地贴在上面。 这么短的时间里常喜乐啥时候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画了张关门符?!她不就远远地瞄了一眼,这就记住了吗? 感觉要被师姐念叨技不如人了,书念急得原地转圈,他坐回凳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瞅了眼自己那平常不知道被摔打过多少次的陈旧墨笔,挠着头纳罕道:“这跟平常也没区别啊,开光啦?” 他埋头开始苦写,那开门符笔画复杂,他每一笔都写得凝重缓慢。过了会,从额角滴下一颗汗水来,差点沾在符上,好悬被他用左手接住了。书念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把那新画的符再贴到门上时,推推门,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虽然临时画符没用是常有的事,而且大概也有他被震惊到后心不静的原因在,但书念还是大受打击。 哇!那他过去几年天不亮就起来练功,晚上挑灯夜读的日子算什么! 书念颓丧地瘫回椅子上,终于有了点小孩样。他意识到,这下是真出不去了。 常喜乐出门后,却有点摸不着方向。 实话说,她是个路痴。这一点从她军训的时候迷路到了林环湖遇见安平就有迹可循。 平常不管去哪,都是书念替她引路的。常喜乐路上光顾着和人侃大山,完全没有记路。这会儿看着四周始终如一的草木景色,一时有点迷茫。 常乐观一般在哪驱鬼? 常喜乐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一段时间,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人,整个观内空落落的。这就很奇怪,因为平常这个点,到处都能见到在外悟道打坐的道姑。 等她拐到一座小院门口,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她刚想叫住那位道姑问路,又想起来唐柚她们不让自己去现场看驱鬼仪式。于是便没急着惊动她。 那位道姑似乎是迟到了,一路循着一条小径小跑,随身的布包都差点掉了一次,更别提察觉到常喜乐了。 等她从一个围墙边的圆拱门进去时,常喜乐才发现常乐观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露天广场。 或者说,道场? 如果常喜乐能御剑飞行,从整个常乐观的上空俯瞰的话,就会发现这整个道场地面用什么特制的颜料绘制了一幅巨大的八卦像。 似乎全观所有的有关人员都聚集在这里了,以道场正中央为圆心向外围了好几圈。那位迟到的道姑悄悄溜进了人群,但常喜乐就不行了。她一身常服太过显眼,只能悄悄猫在围墙后面看情况。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人群没有散开的意思,她对场上是什么进度都一无所知。 也许唐柚和杨瑰司就在道场正中间。 常喜乐干脆地从最外圈找了个突破口往里钻。最开始圈群松散,往里走还容易。但越往里人群越密集,常喜乐实在挤不进去,转了转眼睛,大喊着:“有热水啊!刚烧开的,小心烫!”一路就这么唬着人给她让出了条道。 等常喜乐好不容易到了人群正中央,才发现面前的几位都是生面孔。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位在观里留宿了几天的不速之客,许多人前几晚都替她在山里找过人,就算没见过也知道这是苦心师姑的侄女。 苦心师姑诶!侄女诶!这两个词儿组合在一起是个多稀奇的存在,于是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一众人这会儿都安静地看着她,好奇这小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只有正中央两个盘腿对坐的人完全没发现不对,还聚精会神地各自拿着根细树枝在一个瓷缸里对挑,不时啧几声。 “你们这是……在,斗蛐蛐啊?”常喜乐费尽心思抢到了最佳观赏位,终于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动作,干笑了几声,恨不得从喉咙底发出质问——你们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围在这么个神圣的地方,就是围观斗蛐蛐,斗蛐蛐?!这对吗? 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对吗! “对啊!”一旁热心的一个圆脸盘的女子笑开了怀,揽了常喜乐一把,“难得师姐有事,师父又出远门了,此时不玩更待何时啊?”话没说完,战局胜负已分,她气都不带喘地大声宣布:“红霸王胜!下一个!” “你在山下,很少看到这种活动吧?我告诉你斗蛐蛐可有意思了,你真得尝试一下!”旁边的人等着换场的时候无聊,立刻七嘴八舌地讲开了,揽着常喜乐跟自家师妹似的打听,“诶,苦心师姑平时在山下的时候,也喜欢板着张脸吗?” “你和她长得像!但我真想象不出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像你这样甜甜地笑起来得是什么样!” “你叫常喜乐呀?多好的名!跟咱常乐观也有缘分。” “再说说苦心师姑嘛,咱们想听!” 常喜乐被前后左右讲得一时都不知道该回答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 她又笑着试图轻轻拂开揽她的手,但她低估了这人群包围圈的力量。常喜乐这会儿可比斗蛐蛐有意思多了,后面没见着她的人都往前站站想要一睹真容,这阵仗可就不是光喊着“有热水”就能闯出去的了。 常喜乐有些急了,怀疑自己再这么下去等到中午都出不去。 过了会,她目光看向最外围,隔空喊了一声:“小姨!”这一声很有力量,非常震撼人心,无论是音量上还是含义上。 人群立刻安静了会儿,等她们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声“小姨”叫的居然是那个人,立刻跟被开水烫了似的让出一条道来。 常喜乐就礼貌地笑笑,随便指了个方向说:“我去找我小姨说点事儿,先走啦。” 至于唐柚究竟在不在、在哪儿,怕被批评聚众斗蛐蛐于是低头缩成鹌鹑的这一群人都没敢查证。 常喜乐好不容易跑出重围,又走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径上时,觉得自己有些笨。 驱鬼再怎么说也是个有风险的事,不然仁心她们也不会要求书念看住常喜乐。怎么可能允许这么多人围成这么多圈看驱鬼仪式,甚至最中央只留出了三人站位的空间呢? 但假如驱鬼仪式在的地方隐蔽、需要的人也少的话,那就更难找了。常喜乐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了会儿,毫无结果,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突然福至心灵。 她抬头不断对自己说:“要是小姨知道我不听她的话就跑出来,肯定要骂我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常喜乐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件可怕的事,默念了十遍,虽然想象不出唐柚大发雷霆的样子,但代入一下常喜乐她妈唐柿心女士发火的场景大概也能窥见一二。这么一想,常喜乐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千万别遇到小姨啊”这个念头只不过在她心里转了一转,就听见路过的院落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还有唐柚经典的冷声:“站住。” 常喜乐:哦豁。 果然她还是这么倒霉,上天对她真薄。 听到这一声命令,常喜乐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她慢慢走进那个院落,就看见杨瑰司披头散发地晕倒在那女人的怀里。唐柚冷冷地瞥了常喜乐一眼,一手把杨瑰司打横抱起来走进房门,问:“不是不让你来?你怎么找到这的。” 常喜乐没好意思说自己骗书念教她画了符,她对了几下手指,等唐柚把杨瑰司在床上安置好之后,立刻转移话题问她:“小姨,瑰司身上的鬼……已经驱好了吗?” 唐柚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太多,只是嗯了一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大学舍友。”常喜乐回答。 “噢。”唐柚看起来却有些微微讶然,“她和你在一个大学?” “是呀。”常喜乐不知道唐柚为什么要把一句话再说一遍,但她更关心的是,“她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唐柚伸手顺了顺杨瑰司的刘海,回神后吩咐常喜乐,“我还有事要忙,你在这陪着她,如果醒了第一时间找人来告诉我。” “好……”常喜乐点了点头,看唐柚已经准备走了,连忙又拽住她的袖子,“等等!” “怎么?” “就是……她身上的鬼在被驱逐之后,会怎么样呀?”常喜乐问,“会彻底消失吗?” “什么叫彻底消失?”唐柚歪了歪头反问。 “就是……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它的踪迹?不复存在了?”常喜乐回想起从前似乎听过鬼魂被打得魂飞魄散之类的故事。 唐柚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间屋子似乎闲置很久了,只是临时用来驱鬼。她随手从桌上摸了一下就撸下一把灰来,问常喜乐:“你看到了什么?” “黑色的灰尘。”常喜乐老实回答。 唐柚把手心摆到脸前,朝着门外方向轻轻呼了一口气,那灰尘就飞扬着消散在了空中。 “现在你还能看到它们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 “但它们并没有彻底消失。有一天,或许这些飞尘会被风带到一个地方,重新筑成沙堡。灵魂也是这样,被打散了,但有一天还会再聚合。”唐柚说到这,问她,“我说明白了吗?” 常喜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问:“可再重新组合,也不是原来那个魂魄了呀?” 唐柚沉默片刻,才说:“所以,这才是对有罪之人的惩罚。” 那只在山间游荡的恶灵,可是想要常喜乐的命。 她侧过脸低头看坐在床头的常喜乐,看这女孩有些懵懂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算了,不懂也好。有空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告诉她你在我这。” 常喜乐目送着唐柚出门,想到那两只鬼可能会有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低头看在床上昏睡的杨瑰司。她紧闭着眼睛,额头有汗,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怎么会这样呢?按理说,害人的鬼已经被捉走,不该再难受了呀? 常喜乐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仁心姐姐给她的手帕,替杨瑰司擦了擦汗。听见她嘴里喃喃地似乎在说些什么。常喜乐俯身仔细去听,但什么也没听清。 等到日暮西山,杨瑰司还是没有醒。常喜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手机,等看到时间后,突然悲痛道:“糟了!” 今天有课,常喜乐原本托方信艾替她们向老师请个假,但一直到现在对方都没回复。 以对方高强度上网的性格,这实在不同寻常。 这会儿,除了方信艾没有回复之外,班长、学委、辅导员以及几位关系好的同学都来问她们寝室怎么没来上课了。 常喜乐手忙脚乱地解释完之后,替她和杨瑰司各自补了个假条,然后意识到不对:方信艾也没去上课吗? 班长:[去寝室找你们的时候,发现小方在床上昏迷了,不过送去医院的路上她又醒了,医生说她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这边处理完了,常喜乐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某个男孩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敲着门:“怎么还不放我出去呀……我没有罪大恶极到要被软禁吧?喜乐姐姐——仁心师姐——师父——!!” 第35章 是我你和你妈一样不适合撒谎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把你忘掉的。” 房间里,书念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坚持背对着常喜乐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常喜乐双手合十,倍感歉意,解释道:“我以为你画个开门符就能出去了,没想到关了你这么久。” 还是等到晚饭时间,大家不见书念人影——这孩子平常吃饭可是最积极的,这才让人想起来找他。常喜乐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似乎可能是她把人锁在了房间里。 这解释说了真还不如不说,书念一想到自己苦练这么多年的画符还不如一个生平第一次画符的人,更觉得悲从中来,张了嘴刚想嚎几声,被常喜乐见缝插针地塞了个枣泥糕进来。她心虚一笑:“晚上没吃饭,饿坏了吧?吃点甜点?” 书念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嚼了嚼,发现这枣泥糕挺甜,这才觉得饿了,干脆嚼了起来,感叹道:“生活对我千锤百炼,竟使我变得更加软糯可口。” “书念,你怎么网上冲浪比我还勤。”常喜乐汗颜。 正这会儿,从门外悠悠传来个声音:“我要是你,就抓紧去练功,须知天道酬勤呐。” 书念听到声音,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喊了一声:“师姑。” 进门的正是唐柚,她背着手先对常喜乐说:“瑰司醒了,你去看看她吧。” 常喜乐眼睛一亮,她最后又拍拍书念的头,安慰道:“别生气啦!我晚点再来找你玩。”随后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书念原本被枣糕顺平的心绪立刻又不平了,他和这师姑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几次面,要说点什么都嫌尴尬。但刚才唐柚那句“天道酬勤”,原本没有错,但是书念在心里把这四个字反复咀嚼了几次,突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 “哭什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遇到个比你厉害的就哭,全世界该犯洪涝了。”唐柚没什么情绪地教训他。 书念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他没忍住问:“师姑,你说天道酬勤,为什么练了这么久的我却比不上喜乐姐姐这个初学者呢?” 甚至是他这个半吊子教的她。 唐柚的表情更冷了:“你何必跟她比呢,你师父怎么教你的。画符归根到底,是什么?” 书念被这一下唬得,把蓄势待发的眼泪也给憋住了,轻声道:“借势。” “借势这东西,无关你说了什么、做什么。甚至连你是不是人都无关,只看对方愿不愿意借。”唐柚把这老生常谈的话又说了一遍,问他,“常喜乐就是借来了,还比你厉害,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书念实在理解不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问:“如果有人天生就和神佛有缘分,仅仅一天就能达到普通人穷极一生做到的成就,那我这种普通人一天到晚挣扎着是在为了什么呢?” “所以我说,和你自己比。”唐柚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部,说,“你来观里时,只有这么高,连什么是符都不知道,现在却能让它为你所用。以后你还会更厉害的。” 书念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眼疾手快地又拿了个枣泥糕塞进嘴里,准备开始练符。 常喜乐到杨瑰司休息的院子门口,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大喊:“你们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仁心黑着脸退出门,常喜乐则不明所以地打算进去。她动作太快,仁心有心想拦一下,但没拉住。 她一打开门,迎面就砸来一个木碗,歪斜着砸到门框上,好险没砸着她。但里面的药汤还是溅了一些到常喜乐的鞋袜上。 常喜乐有些震惊地抬头看,杨瑰司坐在床上,被垂下的纱幔挡住,让常喜乐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感觉到杨瑰司的面色格外苍白。 “鬼已经驱完了,只是你这个朋友对我们的敌意似乎很大,你小心些。”仁心站在后面解释了几句情况,预备一有什么不对劲就拉常喜乐出来。 常喜乐却又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对床上的人说:“瑰司,是我呀,常喜乐。” “……喜乐?”杨瑰司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开帷幔,一字一顿地说,“你把门关上。” 常喜乐微微转过身,对仁心点了点头,随后关上了门。 等她坐到了床上,杨瑰司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常喜乐只感觉到拉着自己的这只手一直在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于是她把另一只手盖在杨瑰司的手背上,往下按了按,表示自己在。 等杨瑰司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才问:“这是哪,她们对我做了什么?” “就是我们打算去的常乐观。你在山里迷路之后被恶鬼附身了,她们为你做了驱鬼仪式。”常喜乐如实回答。 “驱鬼?”杨瑰司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可置信地问,“凭什么?谁允许了?”她低下头,细细感受着什么。 她的额头上突然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没忍住抓住常喜乐的衣襟,问她:“那我身上的鬼魂呢,去哪了?” 常喜乐张了张嘴,不太明白杨瑰司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按理说杨瑰司是这一行的同道之人,附身于人的鬼魂被捉到后有什么结果,她应该比常喜乐更清楚。 果然杨瑰司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松开拉住常喜乐的手,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算了……你别告诉我了。是谁给我做的仪式,你把她叫来。” 饶是常喜乐再不懂,也听出来杨瑰司对她自己身上鬼魂的在意程度了。甚至她可能本就知道身上鬼魂的存在。 不等常喜乐开口,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瘦高女人。她眼神沉静,俯视着跪坐在床上的杨瑰司,说:“我给你做的仪式,你找我有什么想说?” 正是被仁心找来救场的唐柚。 刚才还情绪激动的杨瑰司死死盯着唐柚的脸,一时没有说话。分明这两人都是她极为熟悉的对象,看着她们无声对峙常,喜乐却觉得更紧张了,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变换,不敢随意插话。 过了会,杨瑰司突然流下眼泪来,却没有再问下去,好像知道答案了似的。 唐柚和常喜乐就这么看着她静静哭了会,然后杨瑰司擦掉自己的眼泪,拽了拽常喜乐的袖子,说:“喜乐,我想下山。” “现在?”常喜乐讶然,她理解杨瑰司急着回家的心情,“但你才刚醒,身体也还没好。”杨瑰司的神情很坚决,她做好的决定很难再改变了。 常喜乐还在想要怎么劝她,唐柚又开口了:“天已经黑了,山上迷雾重重。别劳烦观里的人再找你们一回。” 唐柚这话一出,杨瑰司就不吭声了。她点点头,翻身躺回了床上,背对着两人。 常喜乐替她盖好被子,安慰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下山。” 等从外面把门关上后,常喜乐和唐柚对视了一眼,一块儿往外走去。 两个人一时半会都没有说话。常喜乐还在回味杨瑰司刚才的态度,她觉得对于这位接触不久的室友,她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了。 最后还是唐柚先开的口,她瞥了一眼常喜乐,问她:“我送你的锦囊,有没有好好带在身上?” “啊,有的。”常喜乐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拿出来。好险想起来附着在那个锦囊上的戴山雁,又把口袋按住了,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柚挑了挑眉,说:“可我没感觉到我画的符,说明失效了。” 她冲常喜乐伸出一只手:“拿来给我看看。” 常喜乐把口袋捂得更紧了。戴山雁也是鬼魂,但她不是坏鬼,常喜乐拿不准唐柚会怎么对她,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好吧,其实我没有带在身上。” 唐柚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点评道:“你和你妈一样不适合撒谎。” 但她也没有再坚持,只是继续和常喜乐一起往前走,说:“喜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常喜乐有些迷茫:“什么事儿?妈妈说再不乖乖睡觉就叫小姨来抓我?” 唐柚顿住脚步,回过头,语气里带点不可置信:“你妈就这么形容我?” 她表情难得带了点愠怒:“我说你小时候有段时间特怕我呢。”哄了好久才哄回来。 常喜乐忙给她顺毛,切换话题问:“小时候的什么事呀?小姨你说说。” 唐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续她打算说的话:“小时候,你特别容易受惊吓。隔几天就要发个高烧,看医生也只知道给你挂水。” “那是因为小孩子比较敏感,眼睛容易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唐柚温柔地看着常喜乐的眼睛,说,“你八字轻,所以格外敏感些。” “后来我回家了,看你妈妈急得直哭,说给你吃药也没用,再烧下去就烧傻了。”唐柚仰着头回忆,“就让我告诉你,这些全都是梦,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说到这,常喜乐突然就有了印象。 在某个雪夜,常喜乐看着窗户外聚集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鬼怪,哭得连嗓子都沙哑了,只能一直流眼泪。 她的体温升得很高,而刚趁着夜色赶回家的小姨衣帽上还带着雪花。她牵着常喜乐小小的手,带来一点清爽的凉意。 唐柚揽着常喜乐,摸了摸她的眼睛,叫她乖乖闭上双眼,轻轻地为她唱童谣:“别怕,小姨在。” “这些都是梦,等你一觉醒来,就都不见啦。” 唐柚悄悄捂住常喜乐的耳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边的鬼魂尖叫着被某种力量驱散开。 第36章 孰好孰坏?君子论迹不论心 “你这么一说,我真的有印象。”常喜乐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弯了弯眼睛笑起来,“别人小时候作文里都写妈妈半夜背她们去医院,我写小姨赶夜路回来告诉我世界上没有鬼。” “后来你外婆说你八字轻,找人帮你看看。最后做了场法事,让你拜笑语娘娘做干妈,当她的义女。”唐柚继续说。 “还可以这样?”这一段常喜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听家里大人说过。 “当时家里有点事,让你外婆带了你一段时间。等我们回来,法事已经做完有几天了。”唐柚微微皱眉,“要是提前问我,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这是不好的事吗?”毕竟从结果导向来看,常喜乐后来似乎就和正常人一样,没再碰到太多奇怪的事情了。 唐柚摸了摸她的头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 按理说,拜神作干妈这事总倾向于去找些出名的神通广大的神。然而“笑语娘娘”这位神的名气并不大,各地观宇也少。据常喜乐外婆说,名气小的神没那么多信徒要照顾,才有空管义女的事儿。 选哪个神其实不重要。但唐柚觉得没必要,神帮得了常喜乐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常喜乐十八了,成人了。在大人们,或者说义母的观念里,接下来的路该她自己走了。 可她对于神鬼的认知,却还是和小时那个稚童一般无二,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既然无法避开,至少要知道怎么应对。 唐柚想了半天,只是对常喜乐讲了她最终要说的话:“这些事情本来你小时候就该知道,不过你妈妈坚决不让,现在想想也不是坏事,让你跟别的小孩一样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一块长大了。” “但涉及到你的生命安全,我必须要提醒你。”唐柚一字一顿地告诉她,“鬼怪有好有坏,有人避之不及、有些人却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目的专门寻找鬼怪。” 但即使是同一个人,在生前和死后也很有可能是两种心智。鬼怪的确有好坏之分,可是凭借人的肉眼是很难分辨的。等到其真的害人性命了才避开,就来不及了。 “所以哪怕你自认为遇到了好鬼、好妖怪,也一刻也不该全然相信它们。你的生命永远最重要,明白了吗?” 常喜乐听唐柚说完这些,心里紧了紧,总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她知道戴山雁的存在了吗?可看样子又不像。如果小姨知道自己身上也带着一只鬼,大概会持反对态度吧? 但唐柚说的话有道理,常喜乐点了点头,慎重地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常喜乐和书念一起端着早饭去看杨瑰司的时候,她已经早早起了床,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上发呆。 杨瑰司没什么胃口,在常喜乐劝说下才稍微啃了几口馒头。 等几人吃完早饭后,悬济和仁心也来了。杨瑰司这回再见到她们,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了,配合着悬济给她诊治身体。 常喜乐在一边问她:“瑰司,你迷路那天晚上遇到了什么?” 虽然仁心她们都推断杨瑰司当时是因为摔倒了昏迷的,但仅仅如此应该不至于被恶鬼附身。 杨瑰司的表情却不太对劲,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摇摇头,只是说:“我不记得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悬济师父听到这表情凝重,说:“有失忆的症状?别是撞到了脑袋,那这事就可大可小了。估计还得去山下的大医院做个检查。” 杨瑰司眼神一闪,立刻对常喜乐说:“对,我想下山,我们什么时候走?” 常喜乐还有些担忧:“下山的路很辛苦的,你身体能撑住吗?” 杨瑰司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她简直一刻也不想在常乐观待下去了。 于是两人便打算再休整一下就往山下走。 听说常喜乐打算走,观里好多道姑来给她们送东西。 “这素斋山下可吃不到的哦,拿着路上吃。” “有空也再来玩呀喜乐!” 仁心则给她俩拿了个地图,让她们照着下山:“我就不亲自送你们了。” 书念在这几天里早就和常喜乐建立了革命友谊,他站在一边,看起来很舍不得,问她:“喜乐姐姐,你还会再来吗?” 不等喜乐回答,仁心就摸了摸他的头,说:“人有悲欢离合,相逢是缘,该重逢的时候自然会再见。不用让姐姐承诺你会回来。” 书念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 常喜乐却觉得这话有些重。人有七情六欲,在离别时感到不舍再正常不过。哪怕历尽千帆的老人也未必吃得了离别的苦,怎么能要求一个小孩这么早就深谙这样的道理呢?于是她也摸了摸书念的头,安慰他:“书念快快长大,等能下山了,也可以来找姐姐玩。” 书念听这话,也不在意被摸头长不高了。他转头看向仁心,见她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立刻转悲为喜,对常喜乐说:“那我一定要好好吃饭,多睡觉多练功,争取早点长高。长得比你们都高!” 仁心难得被他逗笑了,假装严肃道:“那你还不快点去练功?多运动也是长高的重要因素之一哦。” 书念嘿嘿一笑,对常喜乐鞠了一躬,就往观内的练功院跑去了。 另一边,杨瑰司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等着常喜乐,看起来有些不耐:“喜乐快走吧,我们要趁天黑前下山的。” “诶!稍等我会儿。”常喜乐应了一声,回头问仁心:“小姨她不在吗?” 她这大侄女要走了,做小姨的好歹来说声再见吧? “在说我坏话?”唐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几人身后,背着手走上前,嘴角还噙着笑。 “哪能啊,舍不得你。”常喜乐低头,在原地蹭了蹭鞋底,一副别扭样儿。 “拿着。”唐柚把手伸出来,递给常喜乐一沓符和一本书,“听书念说你画符挺有天赋,自己有事没事照着练练吧。” “谢谢小姨!”常喜乐又惊又喜地接过这两样东西。 “行了,麻溜下山去吧。记得给你妈说一声。”唐柚挥了挥手,余光看到站在远处冷眼看她们几人说笑的杨瑰司。她又拉了常喜乐一把,凑到她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等常喜乐拿着地图和杨瑰司往山下走之后。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个安平的缘故,既没有两人斗嘴,也没有三人唠嗑,总之是不如上山时那么热闹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安平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下山。 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多想。 常喜乐不禁又想起分别前杨瑰司曾对她说的话。 “要小心曾经与你分别过一次的同伴。” “因为,再次见面时,对方不一定是本人。” 常喜乐微微落后杨瑰司一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的确觉得杨瑰司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知是否还是为了驱鬼的事。 她犹豫了会开口打破沉默:“瑰司,小姨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杨瑰司正拿着地图仔细研究,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她说,鬼怪是三界生灵的一部分。如果不是罪大恶极,能早入轮回也是好事。”常喜乐回忆着唐柚说的话,尽量做到一字不差。 杨瑰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很多,杨瑰司也终于想起来考虑其他事了,她问:“安平呢,他不在?” 常喜乐也还在担忧这件事,她摇了摇头问:“瑰司,你大概从哪里开始不记得事了?我们分开那时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吗?我只记得当时一转眼,你和安平都不见了。” “记得。我们大概是遇到了鬼打墙或者奇门遁甲一类的东西,所以才会看不见对方,迷失了方向。”杨瑰司表情有些严肃,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说,“安平真的有点奇怪。” “你莫名不见之后,安平一点也不惊慌。之后他一句话也不和我交流,自顾自地走掉了。他有地图,应该知道常乐观在哪,可是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来?”杨瑰司一字一句给她分析当时的情况。 常喜乐的心情却五味杂陈。 自从她生病住院开始,实在遇到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每个人告诉她的事都不一样,究竟谁好谁坏,谁需要警惕、谁值得信任,凭一个小小的她实在是无法分辨。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杨瑰司,最后只问了一句话:“后来,你没有自己下山,而是来找我了,对吗?” “对啊。”杨瑰司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这个不重要。你有没有听进去我刚说的话?”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常喜乐用力抱住了她。 “这很重要,瑰司。”尽管所有人都在告诉常喜乐要小心分辨身边人的好坏。很不擅长从语言里分辨出信息的真假,对她来说,最直观的就是看对方做了什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 尽管杨瑰司对她并不是知无不言,她都没有害常喜乐的意思。她帮了常喜乐一次又一次,就像那个志怪故事里的狐狸精并没有害与他同行的人。 所以尽管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常喜乐却不觉得害怕。 “走吧。”常喜乐反牵住杨瑰司的手,坚定道,“下山,陪你去医院。至于安平的事,我自己去问他。” 同样,对安平的事,常喜乐也要自己去判断。 杨瑰司有些不自在,嘟囔着:“这有什么重要的……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但随后她眉头紧锁,突然向着身后怒斥了一声:“谁,出来!” 常喜乐有些紧张地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然而除了绿树红花,什么也没有。 “有人吗?”常喜乐问,她知道杨瑰司有时能感受到常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按照她的理论,她大概就是五感比常人要敏锐些的那一类人。 杨瑰司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就这么拉着常喜乐和一片草丛对峙了很久。直到草丛动了动,有一只狮子猫从一片灌木窜到了另一丛,气氛才缓和下来。 “岁岁?”虽然那猫跑得很快,常喜乐还是看清了它的白长毛和蓝眼睛。 “岁岁?”杨瑰司见只是一只猫,才松了口气。她重复了一遍常喜乐说的话,有些疑惑,“谁?” “一只小猫,岁岁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常喜乐笑了笑,猜岁岁是在陪她们一块下山。 她回想起之前和摄影部一起去写生采风,深夜在树林里迷路时遇到的那只引路猫。会不会也是岁岁? “它是只好猫,没事的,我们接着走吧。”常喜乐对杨瑰司笑了笑。 第37章 我死几天了?请你来参加我的葬礼…… 下山的路不算难走,常喜乐走过一回,跟着杨瑰司一起看地图。 这地图算是画得很详尽了,看着看着,常喜乐“咦”了一声。 “怎么了?”杨瑰司问。 “按理说,这里应该要有个笑语娘娘观的。”常喜乐点了点下山途径的某个位置,喃喃自语,“难道是没画出来?” 倒也合理。毕竟笑语娘娘观的那位道士为了招揽她这个信徒,一开始也不愿意在地图上标出常乐观的位置呢。 说到这,她突然想到,昨晚上小姨说她曾被带去拜笑语娘娘为义母,还真是有缘分。看来非常有必要带着香火花果来还愿了。为昨天的指路,也为先前多年的庇护。 “没听说过。”杨瑰司摇了摇头,因为摇头的幅度大了些,捂住头“嘶”了一声。 “还是先下山给你看病吧,这个回头再说。”常喜乐扶住杨瑰司,笑眯眯带过了这个话题。 等到医院做完检查,确认杨瑰司头上的伤没有大碍后。常喜乐才催着杨瑰司回宿舍休整,然而杨瑰司不愿意回宿舍,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对常喜乐说:“我想回我租的房子休息。” “好吧。”宿舍毕竟空间小,不是最适合休息的地方。常喜乐送杨瑰司到公寓门口后就准备离开,被杨瑰司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常喜乐耐心地问她。 “你管唐柚叫……小姨?”她像是憋了一路,终于没忍住在分别的时候问了出来。 “对呀。当时你状态不太好,我就没向你介绍。”常喜乐点头。 杨瑰司低下头,有些艰难地问:“她临走前给你的东西,能不能让我看看?” “当然。”常喜乐从包里拿出妥善放好的那一沓符纸和那本书递给杨瑰司。 杨瑰司很珍惜地接过这两样东西,在符上已经干涸的字迹上摸了摸,随后又翻开那本书,看到每页纸上特有的笔迹,沉默了很久。 常喜乐见杨瑰司看得入神,猜她也对这画符的事情感兴趣,问:“这些都是她给我防身用的,如果你想学,我可以借你一段时间。” 杨瑰司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把东西还给了常喜乐,笑了笑:“没事,我就是看看。这些,我自己也能学会的。” “好。”常喜乐叮嘱她,“但你也注意休息,身体没好之前就不要急着练这些啦。” 等常喜乐出了小区大门,也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打开手机,准备再打一遍安平的电话。 但她还没来得及拨出,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嘿,你还能听见吗?”那声音很熟悉,但不如原来中气十足,听着语气微弱了许多。 是戴山雁在呼唤她。 常喜乐低头拿出身上的绛紫色锦囊,随之勾出来的是念慈给她的橙色锦囊。这么放在一起看,两个锦囊的纹路非常像,只有颜色上的区别,看来是常乐观的特色。 当时在念慈面前,常喜乐就是想拿两个锦囊出来对比。只是想起了戴山雁的存在才忍住了。 “我能听见,怎么了山雁?”常喜乐问她,不禁想起唐柚对自己的叮嘱——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妖鬼。 戴山雁像是憋了好几天,急着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死了有几天了?” 嚯,常喜乐真是一辈子也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认真计算起来,然后告诉戴山雁:“差不多有九天了。” 戴山雁的声音肉眼可见焦急起来:“啊……那停灵也快要结束了。” 不等常喜乐说话,她又问:“你愿意陪我去一趟我的葬礼吗?” “什么?”常喜乐愣了愣。 戴山雁似乎很怕她不愿意,解释道:“我倒不是舍不得什么,只是很想知道我家里人在我死后是什么反应。” “还有我的好朋友、仇人、暗恋我的人、我暗恋的人,我都好奇。”戴山雁一一细数一番,她补充道,“如果你愿意陪我去的话,我可以把我攒的私房钱给你!” 常喜乐愣神只是因为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她当然愿意帮戴山雁,听到这也回绝了她许诺的好处:“这不算什么,但是你的钱我不能随便要,还是留给你家里人比较好。” 况且,拿走死去的人许诺的财产究竟合不合法还两说吧? “他们才不缺我这三瓜两枣的,你就收下吧。”戴山雁的语调轻快而不容置疑。 “这个到时候再说,你先告诉我葬礼大概的时间和地点在哪。”常喜乐打断她,直切入问题的要点。 “在我家。”戴山雁回答得很快,“从前爷爷去世的时候就是这么操办的。” 常喜乐又问:“请问你家在?” “嗯……”戴山雁沉思片刻,讷讷道,“不知道。” “这是你家诶?”常喜乐震撼,“是你本来就不知道,还是说人死后会忘记家在什么地方吗?” “平常出门都有司机呀,我不需要记住地址的。”戴山雁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解决办法,“你去网上搜一下,山城戴家、戴永辉。” “你们家这么有名吗。”常喜乐拿出手机替她搜了下,看着网页上出现的词条,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只是有名。 还有钱、有权。 悬在网页最顶端的那个新闻标题就是:房产大亨戴永辉的女儿戴山雁,突发疾病逝世,年仅二十岁。 照片里有对略显沧桑的夫妻,男人神情肃穆、眼眶泛红,而女人则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在照片的角落还站着许多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你看看网上有没有戴家山庄地址。”戴山雁不知道常喜乐看到了什么,只是继续指挥。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她的死亡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什么。 常喜乐照着戴山雁说的信息查找,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戴山雁选得痛快。 “我找到你家地址了。” “坏消息呢?” “门禁森严,我这种普通小市民好像进不去。” 戴山雁觉得这不是问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家没有人敢拦你。更何况,来者是客,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戴女士的语气很狂,常喜乐决定相信她。明天就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两人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常喜乐照小姨嘱咐的,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大意就是她国庆不回家了。 “为什么呀?前几天不是还说想家吗?”唐柿心拿出美食诱惑大法,“你爸可是专门去市集上最肥美的螃蟹,回来给你做红烧螃蟹哦?” “还有糖醋鱼、椒盐虾、蒜蓉粉丝白菜……”唐柿心女士继续掰着指头列。 常喜乐听得立刻道心动摇。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妈,我真的回不去,得去参加朋友的葬礼。” “啊?”唐柿心惊了一下,问,“这是怎么了?你朋友年纪不大吧?” “嗯……所以我还是等寒假再回家吧,到时候再尝你的手艺。”常喜乐举着电话,在原地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行,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唐柿心又嘱咐了几句,两人才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后,常喜乐继续往宿舍楼走去。 昨天班长说,方信艾也没去上课。她不是睡过头,而是昏迷了。这事可大可小,常喜乐放心不下。 等她走过距离宿舍楼不远的紫藤长廊时,看见石头长椅上躺着一只眼熟的白色长毛猫。 常喜乐轻手轻脚地走近那只猫,打量半天后,判断——是岁岁。 它看起来困得不得了,蜷缩成一团睡得很熟。常喜乐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本来想质问它怎么不告而别的话也没再出口了。 但都见过面了,不打个招呼还是有些心痒痒。常喜乐眼睛咕噜一转,就想到个坏点子。她从自己头上摘下个粉色的蝴蝶发夹,悄悄地别在岁岁额前的白色长毛上。 常喜乐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岁岁的睡颜,没忍住吃吃笑起来,拿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这一下看到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找方信艾的。常喜乐冲岁岁挥了挥手,用气音告别:“下次见,别再悄悄跑掉啦!” 等常喜乐打开宿舍大门的时候,看见桌前空无一人,而方信艾床前的扶梯边摆着一双拖鞋。 这都已经下午了,方信艾居然还没起床。常喜乐忍不住回想一些大学生因熬夜过度而猝死的新闻,秉持着安全至上的原则轻轻拍打着她床边的栏杆,低声呼唤她:“小艾,小艾,醒一醒。” 过了一会都没动静,常喜乐不禁有些着急了,又用力拍了拍栏杆,想着如果还是叫不醒,就带人去看医生。 “哇!”床帘里却传来一声惊呼,从两片紧闭的窗帘布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是神采奕奕的方信艾,她摘下耳机,看清楚是谁之后才呼出一口气来,拍拍胸口说,“喜乐?你吓死我啦!” “我以为你又昏过去了呢。”常喜乐看人醒着才放下心来,挑了挑眉问她,“光天化日的,怎么吓成这样?” “在看恐怖向直播呀。”方信艾晃了晃手机,“你和小杨什么时候下的山?刚手机提醒我她开播了,我闲着无聊就打开看了。” “瑰司开播了?”常喜乐眼睛睁得更大了,医生才嘱咐她最近要注意休息,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也拿出平板开始看。 画面中,杨瑰司戴着面具坐在她的书房里。她今天没有化妆、唇色有些苍白,也不怎么回应弹幕,但因为她平常就有些高冷,观众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同。 此时她正在和某位观众连麦,常喜乐进来的时候,那位id是“我真服了”的男粉丝正在讲他的故事。 “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最近刚搬家,平常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码字。但是我最近总觉得,脖子特别特别酸痛,而且后颈那块总是发冷。” “长时间久坐和不正确的坐姿导致的肩颈痛?”杨瑰司判断。 “不不,不一样。我在以前的家里,一天这么坐个六七小时也是有的,也没这些症状。但现在,有时候哪怕我只是直坐着放空,后颈部也还是痛。”那男粉丝话说到一半,就被家里养的一只黑猫打断了。那黑猫借助他的膝盖跳到桌面上,对着男人的方向不住地喵喵叫。 “煤球,别吵。”他斥责了猫一声,就继续对鬼司说,“所以,我就想说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风水不好之类的。” 常喜乐听着听着,神情就凝重起来。她看向画面里的杨瑰司,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然而杨瑰司还是面无表情,她沉默着。 弹幕里快速划过很多评论,有一部分觉得这就是久坐导致的,还有部分催鬼司快点回答。甚至有隔空赌这次是灵异事件还是走进科学的。 然而,随着沉默的时间变长,观众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位“我真服了”先开口,犹豫着问:“鬼司,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沉默终于是有时限的,杨瑰司好像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她说:“我以后可能不直播了。” 弹幕顿时炸了锅。 “为什么呀?” “因为回答不了吗?” “不要呀呜呜呜,鬼司你就算什么都不会,就坐在这唠嗑我也爱听。” 杨瑰司皱了皱眉,无奈道:“我的确解……”解决不了。然而,她话还没说完,手边的手机突然叮叮响了一声。 说话被打断,杨瑰司不耐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这一眼,让她的眼睛瞪大了。 下一秒,鬼司挺直了身体,问:“你问问你的房东,房子里有没有发生过凶案。” “什么……?”那男粉愣了愣,讷讷道,“不会吧。” “而且,很有可能是自杀。就在你这个房间。” 第38章 送你安平,这是什么? 这话听着毫无根据,然而弹幕、包括连麦的男粉丝本人都有些相信了。 无他,上回那个隔壁房东绑架租客的事件还历历在目。没人知道鬼司是怎么得知这些信息的,但她所说的总是真相。 “我真服了”半信半疑地开始发信息给房东。 这一回,杨瑰司却不如她表面上那么笃定。在等待粉丝房东回复期间,她悄悄切出了刚才看到的聊天窗口。 页面还停留在常喜乐发来的消息。 (^v^):[房间里吊死过人,在吊灯上。] 王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喜乐看直播看得正揪心呢,后面床上的方信艾还一个劲自言自语:“真的假的啊?居然是凶宅,这也太吓人了。” 结果杨瑰司还有空给她回消息。 (^v^):[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王鬼:[信啊] 常喜乐是那个人的亲人。她说的话,杨瑰司愿意相信。 常喜乐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杨瑰司值得信任。 (^v^):[听他养的黑猫说的,它刚一直冲着主人身后方向叫,就是在说吊灯上挂着个人。] 来不及问常喜乐为什么能听懂猫说话了,男粉问完房东后,皱着眉对镜头说:“房东说,绝对没有的事儿。” 弹幕里还在给他支招: “你就这么问人家肯定不承认呀!” “你不能不确定地问,你得质问。在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撒谎的人是不会说真话的。” 偶尔也有路人疑惑:“为啥大家都这么相信主播?她要说的是假话,那对房东来说岂不是无妄之灾?” 杨瑰司却从这些信息里发现了些端倪,她偏了偏头,目光紧锁到对方身后的某个位置,问:“你家猫平常就喜欢叫吗?它这样多久了。” “我家猫以前很乖的。”男粉丝把黑猫拥在怀里抚摸着安抚情绪,但镜头里能看到,猫还紧紧盯着主人背后的方向,看样子十分警惕,“但是自从搬家之后,它就不太习惯这里的环境,老是在屋里叫。” 杨瑰司继续说:“你把摄像头移到你的窗户边上。” 男粉丝懵懵的,但立刻照做。 “拉开窗帘。”她指示道。 唰。 随着窗帘被利索地拉开,墙壁上挂的一串花纹复杂的铃铛就赫然显露出来,被窗帘带动得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你挂的?”杨瑰司问。 “不……不是啊。”男粉丝否认,他看着这串铃铛,莫名觉得心里毛毛的,“这是啥呀?” “带我在你房间四个角落看看,方便吗?”杨瑰司没直接回答他,她还需要更多信息。 男粉丝立刻拿着手机沿着房间四周走,他没走几步,杨瑰司就点出房间里原本被人忽略的东西——每个角落都挂着一串铃铛。 “都是你房东留下来的?”杨瑰司笑一声,“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要挂这些吗?” “我以为装饰品来着。”男粉丝大着胆子问,“我要把这些铃铛摘下来不?” “从符文来看,这叫做辟邪铃,本身有没有作用另说。但你房东把他们布置在房间里,就已经说明了他心里有鬼。这些只是乍一下能看到的装饰,回头你再在房间的角落里找找有没有房东留下的东西。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找机会搬走。”在得出答案后,杨瑰司反而显得放松了下来,她半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唇色也随之红润起来。 男粉丝把这些铃铛都拍了个照,又坐回椅子上,开始质问房东。 而弹幕里则炸开了锅,有部分人觉得毛骨悚然,还有一部分接着疑惑: “666,主播都是咋知道这些的?” “还没说呢,这和他一坐椅子上就脖子疼有啥关系?” 杨瑰司的手搭在头上,有规律地用食指点着太阳穴,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她并不知道。 或许,得看那只黑猫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吧? 话音刚落,那黑猫又对着主人身后叫起来。它扒着主人的衬衫想往他肩膀上爬,对着他的后领口又抓又咬的。 杨瑰司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果然,下一秒就传来“叮铃”一声响。 (^v^):[吊死鬼的脚尖……在长年的晃荡中不间断地踢着他的后颈脖。] 常喜乐打完这段字就一阵恶寒,怪不得他养的那只黑猫长时间处于不安的状态下。换谁看到这种场景能安心睡觉? 那男粉听完鬼司转述,再也坐不下去了,又转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很快他就激动地对鬼司说:“房东承认了,这是凶宅!” 弹幕也补充了几句:“房东在签订合同的时候隐瞒房屋是凶宅的情况,我记得好像是可以商量退租的?你去找律师了解一下吧。” “这也太倒霉了,不能细想……” “我赢啦!我就说是灵异事件吧哈哈哈哈哈哈!赌了几十次,总算给我猜对一回!” “楼上也太犟了哈哈哈哈哈,好险每次都是无奖竞猜。” 这事儿就算是解决了。 然而杨瑰司却并不显得很高兴,她沉默地看着热闹的弹幕里的语句和来自一些粉丝大方的打赏,还是决定把原本要说的话说完。 “这个频道,可能要面临一段时间的停播,你们不用等我。” 她没有管弹幕铺天盖地的疑问,只是结束了直播。 常喜乐看着黑色屏幕上“您所关注的主播已下播,5秒后切换下一个视频”的提示,听刚才还直呼“可怕”的方信艾不可思议地问:“什么情况?她这是要退网吗?” 她拿起手机,也问了同一个问题。 (^v^):[什么情况?] 杨瑰司似乎知道她要来问,回得很迅速。 王鬼:[给我一点时间。] 王鬼:[以后再告诉你。] 常喜乐点点头,接受每个人都有暂时说不出口的秘密。她深呼出一口气,想到自己也间接帮助了一个被鬼魂困扰的人,心里莫名涌上说不出的感觉。 原来这个奇怪的能力,也可以帮助别人吗? 叮叮,手机又响了一声。 杨瑰司不是刚回过消息吗?常喜乐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机,来信人却不是她想的那个。 过去的几个小时,常喜乐给安平打了几个电话都显示未接,最后发了条消息,请对方有空时回复。 就在刚才,安平回复了。 他说:[我在画室] 他没有解释自己怎么走散了,也没告诉她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接电话。 常喜乐深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你又要出门呀?”方信艾听见动静又翻身坐起来,她拉开床帘一角可怜巴巴地问,“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走?” “我有点事。”常喜乐安抚性地对她一笑,“乖,小艾,等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好吧……”方信艾点点头表示批准,她嘟囔着,“这两天你们不在,我一个人住在寝室总觉得怪怪的。你要早点回来哦!” “我觉得少刷点灵异向直播会更管用噢!”常喜乐笑着把宿舍门带上。 已经到了国庆假期,大学生们有回家的、结伴旅游的、宅在宿舍的……总之街上的人非常少,教学楼里就更不用说了。 常喜乐走到那栋熟悉的红砖楼,这一整栋建筑安静得几乎没有生气,让人很难相信里面还有人在。 她顺着楼梯走到了顶楼,穿过长廊来到了末间画室,随后敲了敲门。 “请进。”熟悉的人声响起。 常喜乐按下门把手,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安平的背影。 他的正对面是一扇欧式拱形窗,两扇木窗门打开,透过窗户能看见落日在远山中慢慢沉没,天际的云彩被壮烈的色彩晕染,像在渗血。 安平没有回头,用画笔蘸了颜料在他的画板上滑开一道痕迹,分明是很随性的一笔,却在云霞间加了一只飞鸟,使整幅画莫名涌现出了生命的气息。 常喜乐慢慢走到他身旁,脚下木板年代有些久远,随着重力变化发出“吱呀”响声。她的视线从这幅画转移到了安平的头顶。 咦? 她无声的疑惑,把手轻轻搭在了安平的鬓边。 与此同时,安平终于完成了他作的画,神采飞扬地转过头来,弯唇笑着说:“我画完了!” 常喜乐扬眉,看向刚才被他遮住一大半的那幅画。熟悉的结构,她想起来了,这是上一回来画室找安平的时候,他在绘制的那幅落日余晖图。 “……好漂亮。”常喜乐差点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在来之前,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安平,然而现在却只能说出赞美的话来。 尽管第一次见这幅画时,它还只是个半成品,就已经能让人看出来其技艺不俗。然而常喜乐没想到,在安平完成这一整幅画之后,其笔墨间喷涌出来的自然壮丽之美却如此让人动容。 言辞之匮乏让她说不出太多溢美之词,只是眼睛不眨地盯着这幅画,想观察其间的每一处细节。 安平的眼睛亮亮的,他不错眼地看着常喜乐显出痴迷的神色来,笑着说:“送给你。” “什么?”常喜乐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很快她就想起来,安平当时说过,等这幅画作完就送给她。那时只以为是句无心的承诺,连画会不会接着画完也未可知。没想到安平却一直记在心上。 她又把视线还给了安平,他仰头看着常喜乐,落日的光辉透过窗洒在他的脸上,湖蓝色的瞳孔泛出漂亮的光泽,她几乎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讨赏的意图实在太明显,简直像一只小猫摇着尾巴求夸奖。 常喜乐摸了摸他的头发,仿佛是一种嘉奖。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让安平有些笑不出来。 “安平,这是什么?”她流连的指尖从发顶摸到了他鬓间的蝴蝶发夹,从唇角溢出一个带笑的语气词,“嗯?” 第39章 谁送的?是我爱人送我的 安平的笑意凝在唇角,向鬓边伸手。他的尾指先是碰到常喜乐的指尖,然后才是那个陌生的蝴蝶发夹。常喜乐顿了顿,缩回手来。 他摘下发夹放在手心端详,一时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常喜乐也没有说话,尽管她心里的疑问已经如翻江倒海般快要涌出来。这个发夹,是她在手工店亲手制作的,上面的小钻掉了一颗,全世界只此一个,应该戴在岁岁的头上才对。 “安平,我们在山上走散之后,你去了哪?” “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这个发夹,为什么会在你这?” 安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因为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所以哪怕你自认为遇到了好鬼、好妖怪,也一刻也不该全然相信它们。] 唐柚曾经这样告诫过常喜乐。 可是,常喜乐想着,难道与人相处,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你又怎么知道,朝夕相处的人,底子里究竟是黑是白? 回答不了,没有关系。常喜乐笑着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做恋人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分手,安平听得懂。 “你不再喜欢我了吗?”他的嘴角彻底平了下来,他微微抬头,依旧仰视着常喜乐。安平的神情并不显得震惊,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然而却显得悲凉。 “你实在有太多的秘密,我看不懂你。”常喜乐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不喜欢安平”这句话,还是只觉得无奈。 “况且,我们一点也不像恋人呀?”常喜乐想起方信艾之前对他俩状态的点评,觉得这话一点不错。她没忍住低头笑了笑,总结道,“在弄懂究竟什么是“爱”之前,我们还是先做朋友吧?” 如果安平只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他有再多的秘密不愿告诉常喜乐,她也不会有一点波澜。但他不只是她的普通朋友,长此以往,常喜乐心里也会有疑虑、有猜忌、有愤怒,说不定两人反而会闹到死生不复相见的程度。 所以,到此为止,也算是及时止损。 常喜乐离开画室前,被安平拦住了。 他并没有说挽留的话,只是把刚作好的画交给她:“说好了要送你。” 按理说前脚刚跟人提完分手,对这样饱含心血的礼物是应该拒绝的。常喜乐纠结地看向这幅画,欲言又止。 无他,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 安平显然也看出了她的动摇,垂眸,抬起手晃了晃她留下的蝴蝶发夹,说:“就当是回礼了。” 说完,他把这画交到常喜乐手中,就不容拒绝地坐回了画板前。 远山间早已经不见太阳的影子,但散落的云霞如火烧,犹能从中窥见方才壮丽景色的一角。 常喜乐在石板路上慢吞吞地走,视线一直没离开手中的那幅画。 分手是原本就决定好的结果,安平也没有像传说中的前男友那样纠缠她,一切都很顺利。但不知为何,常喜乐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真是很漂亮,难怪你不舍得。”身边突然冒出个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谁说我不舍得他的,我可是果断地提了分手好吗?”常喜乐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驳。 “我说的是画。” 戴山雁平淡的五个字让常喜乐迅速恼羞成怒。她木着脸说:“下次说话提前讲一声,不然把我吓死了谁替你去参加葬礼?” “好好好——”戴山雁没再逗常喜乐,她哄着常喜乐,想让她开心些,“你很喜欢这幅画吗?我家里有一幅比这好看的,那可是名家大师之作,有钱也买不来。喜欢的话我也送你了。” “是吗?”常喜乐并不太心动,她说,“可是这幅画已经够美了。”她不需要更好看的。 安平其实没有常喜乐想的那么淡定。 他坐在窗前,按理说应该再画一幅,但怎么也拿不起笔。 常喜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喜欢我了吗? “恋人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他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点点繁星,问。 “我早就说过啦,你不应该只顾自己待着,偶尔也该出去走走。”窗外传来老者悠悠的叹息,“离开这破画室吧,去看看外面的人们都是怎么相爱的。” “只是一群俗人。”安平完全不感兴趣,他眉目冷淡,再也没有面对那个人时的温暖笑意。 “爱本身就是俗物。”老者反而笑了起来,他没再劝说,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感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过了一会儿,画室的门被关上,传来锁扣的声响。月光照进小屋,里头空荡荡的,而放眼望向那扇大窗之外,也分明是空无一人。 “我该去哪?” “车站,或者机场?人世间的别离与重逢有一半都在那儿。” 时值国庆,车站内外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热闹到简直有些嘈杂。 安平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试着沉下心来。他干脆地在墙边摆了个椅子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板,开始画素描。 “陈世远!你走之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男人拉着个行李箱,把衣领一立遮住自己的脸就准备过安检。然而身后穿着单薄的女人一下就认出了他,冲出来揪住他的衣袖,她的妆花了,看起来像是刚哭了一场。 “逢场作戏你懂不懂啊?谁认真谁就输了!”男人神情不耐地对女人说。 然后又是新的一轮争吵。 安平的笔顿了顿。 “我真的走啦,你别再送我了。”另一边,有一对情侣正在告别。男人替女友整理着衣领,他眉目放松,相比因离别而眼眶泛红的女友来说似乎略显开心。过安检的时候,女人还在催他,“早点回家吧,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然而男人拿出身份证也刷过了安检,他对着女友震惊的脸,得逞似的笑起来:“我也买了票,陪你去恒州,我们不用异地啦!” 女人揽住男友的脖子又哭又笑地跳起来。 远处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拎着小行李箱慢慢往车站出口走,隔着长长的围栏,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安娜!”栏杆外,一个穿牛仔外套黑长裤的短发女孩抱着一大束花大喊着那女孩的名字。 旗袍女孩原本在愣神,等看清对方的脸后立刻激动地语无伦次,她一路小跑着往站外走,最后干脆撒开了行李箱,抱住那短发女孩的脖颈,低声抽泣起来:“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不理我,难道我就不理你啦?”短发女孩哼了她一声,“我这辈子做鬼都要缠着你,你就等着吧!” 安平的笔尖有规律地在纸上敲打,他若有所思。 人这样的生物,总是喜欢以眼泪表达感情。 离别哭泣、团聚也流泪,让人怎么分得清? 时间越来越晚,车站内的人逐渐变少。安平垂着眼,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然而他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一团东西散落的声音。一抬眼,就见无数圆润的鲜艳的橙子向他滚来,安平下意识弯腰拦住几个橙子的“逃狱”。他抬起头,看见一对年过七十的老夫妻在一边。 那老先生左手牵着他的老伴,右手拎着个行李箱。那行李箱上挂着个袋子,但现在上面破了个大洞,里头的橙子全都滚落出来。老先生瞪着眼睛想去捡,又犹豫着不敢撒开他老伴的手。 那老太太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身边的人上,她仰头望着天空,指着月亮娴静地笑:“你瞧,这太阳怎么像个钩子?” 安平把包里的画纸和笔抽了出来,他一个个捡起地上的橙子装进布包里,走去递给那位老先生。 “谢谢你啊年轻人。”老先生很感激地接过这包,从里头拿出几个橙子来递给他,比划道,“这个,给你吃。” 安平犹豫着,接过了一个。他注意到老太太的视线。她的头发花白,笑容慈祥,对着安平笑:“你几岁啦,怎么头发比我还要白?” 安平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老先生连忙向安平赔礼:“啊……我夫人生病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看了眼时间,有些着急:“我得赶车,好不容易约到了明天的专家给她看病。这个包……”他想把包还给安平,然而身上并没有地方再安置这好些个橙子了。 安平把包往老先生的方向一推,说:“送你吧,我还有很多这样的布包。”他不容拒绝地接过老先生手上的行李箱,和他们一起往站内走。 等要过安检的时候,老先生再三对他表示着感谢。老太太在丈夫为自己整理头发时却突然闹了起来:“你是谁呀!我根本不认识你,走开!走开!” 老先生不厌其烦地对她解释:“我是华安呐,你不记得我啦?” 好不容易,老太太才又安静了下来,只是神情怔忪,不住地又问:“华安呐,你怎么变得这么老啦?” 老先生笑起来:“是啊,瑞平,咱们都是老人家啦。” 安平怕他们还有需要自己搭把手的地方,等在一边送他们过安检。等候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指了指安平。 她指的是安平的鬓发间,温柔地笑起来:“这个,好看,像华安送我的那个。” 是安平发间夹着的蝴蝶结。 “你还记得呐?”老先生注视着爱人,神情变得无限温柔,他转头对在状况外的安平解释道,“是我年轻时候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时候条件不好,送个发夹就能高兴很久。她呀,现在只记得那些时候的事儿。” “不会觉得辛苦吗?”安平今晚一直安静地观察着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这是他第一次提问。问老先生,也问这许多在俗世间挣扎的人们。 “当然辛苦啊。”老先生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之类的场面话,但他的神情间也没有任何怨怼之意,“可我还是稀罕她。” “她也爱我。”他一如当年般爱恋地摸了摸妻子的脸,毫不在意她脸上起的皱纹,他像对安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只是不记得我了。” 等他们快要排到队伍第一个了,老先生向安平道别:“今天真的谢谢你啦,年轻人。” 安平站在原地,看他牵着她的手,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先生!”他突然喊了一声,那老先生转过头来,看见这位年轻人指了指头上那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漂亮发夹。 “这个。”他弯唇,露出几乎算是他今晚最灿烂的笑来,很有些骄傲地说,“也是我爱人送我的!” 老先生愣了愣,立刻爽朗地笑起来,他向安平比了个大拇指,张口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遥远,声音隔着人群传过来时已经很模糊。 但安平听清了。 他说: “也祝你们白头偕老呐!” 第40章 遗愿谁允许你穿成这样? “你平常出门多吗?”常喜乐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窗边,一边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树影,一边开口询问。 尽管她起了个大早,公交车依然满载,大概因为国庆,目的地又在景区,许多人都起早出游了。 常喜乐的短发略微炸毛,发顶还翘着呆毛,一看就是急匆匆没梳头就出门了,只用头戴式耳机作为装饰压了压。车上坐得近的人猜这小姑娘在打电话,见怪不怪地继续闭眼打瞌睡。 然而,常喜乐的耳机里没有一点声音。 “生病,不怎么出门。”戴山雁的声音从她包里的锦囊传出来,然而除了常喜乐,其他人都听不见这声音。戴山雁入神地望着延公路展开的那一望无际的荷花莲叶——以前她从不知道家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 “你家离市区这么远,去哪不都得花很长时间吗?”常喜乐提前一晚上查好路线,发现戴家山庄坐落在偏远的景区之中,要到那儿得先坐地铁,再换乘两次公交。 “做什么都不用出门,会有人提前准备好送来。”戴山雁似乎心情不太好,言简意赅。 也是,毕竟谁参加自己的葬礼前能保持心情愉悦呢? “行叭。”常喜乐又对着窗户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银纹绑带连衣裙,犹豫着问,“话说,我就穿成这样来你的葬礼,真的合适吗?” 听到这话,周围的乘客都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常喜乐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看着窗外继续说:“玩剧本杀当然也得符合角色啦!” 哦,剧本杀,是小年轻玩的东西。乘客们又理解了似的转回头去。 “怎么不合适?我遗言上早就写好了,参加我的葬礼必须穿得漂漂亮亮的。我不想葬礼上一片黑色,难看死了。”为此,戴山雁在前一天晚上非常用心地指挥常喜乐把衣柜里的储备全掏出来,最后选了一件最顺眼的裙子,指定要常喜乐穿来她的葬礼。 这身连衣裙是常喜乐成年那天她妈妈——也就是唐柿心女士送的,专门照着她的身量找人定制了一件。乍一看设计简单,但上头的花苞袖、抽皱腰身、银色浅纹都给它增添了别样的质感。唐柿心就喜欢给自个儿女儿往这种小蛋糕似的方向打扮,跟小时候过家家一样有意思。 奈何这样式儿的衣服常喜乐基本没穿过,比起裙子她更喜欢穿宽松T恤和大裤衩。 “但你穿这身挤公交确实是我没想到的。”戴山雁默默补充完。 “打车要七十块。”常喜乐强调,“你懂七十是什么概念吗?是我两天的饭钱。” 而地铁转景区公交可以半价乘坐,总花费不超七元,常喜乐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后者。 “合理。”戴山雁被常喜乐算的这笔账说服了,她继续沉默地看窗外风景。 等常喜乐下了公交车,顶着清晨冷冽的寒风又走了一段路,看着身边不断有她不认识但看牌子似乎很贵的车经过后,她大概就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 但说实话,这段通往山庄的路属实有点长了。 “早知道穿个外套了。”常喜乐吸了吸鼻子,注意到有辆车减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喜乐?”后排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人神情惊讶,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常喜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直到对方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时候,她才恍然道:“陈墨芯?” 是山城大学那个摄影部的学长。 “你怎么会在这?”陈墨芯笑了笑,明知故问。 常喜乐又被风吹了一道,冷得想打喷嚏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准备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寒暄:“来秋游。”随后一转身继续往山上的方向走了。 “你认识那个黑心的男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戴山雁突然说话了。 “黑心?”常喜乐听她这么形容,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说陈墨芯啊?” “差不多吧,一个意思。”戴山雁哼了一声,“他是我爸发小的儿子,但人有点装。我不喜欢他。” 真是英雌所见略同,常喜乐还打算说点什么,就注意到那辆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在常喜乐回头之后,陈墨芯立刻抬手示意司机停车。他刚才隐约听到常喜乐离开后还念叨了一句他的名字,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彰显了其主人的好心情,他邀请道:“上我的车吧,载你一程。” “不用了。”常喜乐拒绝,然而她没过一会儿就抿着嘴笑了起来,随后眼波带笑的转头小跑离开了。 陈墨轩定定地看她离开的背影,回味着她离开前忍俊不禁的神情,问自家司机:“她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司机师傅干笑着附和了几句,终于结束了这段刹刹开开的行程,一脚油门往半山腰开去。 常喜乐走远之后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指责这位刚才差点让她破功的戴女士:“真是的,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讲笑话啊哈哈哈哈……” “笑什么,我说错了吗?不要随便上黑心司机的车好不好。”戴山雁对这种事警惕性很高,和她一般年纪的同龄人光是绑架案就经历不知道几回了。 “你说得对。”常喜乐抬眼,她终于来到了山庄的大门口,在她身旁,一辆辆车已经通过西门的门禁开进了山庄。 在常喜乐仍在大门口逡巡时,一身黑色制服的门卫礼貌地询问她:“您是来参加戴小姐的葬礼吗?” 戴家山庄的位置偏远,来客基本都是乘车来。像常喜乐这样步行过来的还真是头一个。 “是的。”常喜乐如实回答,心里却有些没底,因为葬礼性质不同,只有讣告而没有请帖。所以不会出现“你没有被邀请”这样的戏码。但像她这样几乎不认识戴家、与戴山雁也鲜有交集的人,是否能进去呢? 常喜乐曾经问过戴山雁这个问题:“既然没有来客名单,怎么判断谁可以进去,谁又该被拦在门外呢?” “远道而来即是客,葬礼设在这样的偏远的地方,既然来了,我家不差这点座位。而如果是抱着坏心思来的。”戴山雁冷笑一声,“我家也有的是手段。” 然而门卫还是没有放行,他说:“对逝者应当保持尊重,我家主人希望来客能服装整肃,您还是换件黑色的正装再来吧。” “说的什么屁话!”她还没作出反应,戴山雁先怒了。常喜乐伸手按了按自己随身戴的小包,示意戴山雁稍安勿躁。 随后她微微一笑,问:“你家主人,是指戴小姐的家人吗?” 见常喜乐不大配合,门卫的礼貌笑容也淡了些,一副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常喜乐没有在意,继续说:“也就是说,穿黑衣服来参加葬礼其实是她家人的想法。但山雁生前指定了,希望大家能在她葬礼上穿得漂漂亮亮,尤其不要穿黑色。我觉得,遵从她的遗愿才是真正的尊重逝者吧?” “这……”门卫犹豫了片刻,他请常喜乐稍等之后回身拿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等他回来后,神情又恢复了毕恭毕敬,微微倾身对她说:“请进。” 常喜乐也点头回礼,随后走进了为她敞开的正大门。 沿路都有侍者站着为客人指路,常喜乐连话也不好和戴山雁多说。她一路穿过花园小径往正厅走。在那个显眼的银色大圆厅在树丛掩映中逐渐显露出来时,常喜乐脚步一顿。 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或站或坐地在圆厅中寒暄,常喜乐张了张嘴,轻声说:“你看。” 随着乌云蔽日,天光暗下来,山庄被群山环抱,放眼望去四周树影婆娑,那些一身黑衣的人虽然在说话,神情却无悲无喜,活像一个个从山坟里冒出的鬼影。 “所以我就说……一点也不好看。”戴山雁的语气更低落了,“没人在意我说的话,就算是我的葬礼。” “这些是你的朋友吗?”常喜乐是专门替戴山雁参加她的葬礼的,她想见的人常喜乐都要一一替她见过。 “不算吧,是我爸妈朋友们的孩子。只是同龄人……哦,中间那个是我哥。”人群中隐隐有一个中心,就是那位坐在正中央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他原本应该是负责接待客人的,然而此时却神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的人都很默契地不去打扰他。 戴山雁没精打采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的身体不好、出门少,同龄人之间的聚会更是很少参加。所以她去世了也不会影响到谁,也许他们也是收到讣告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姓戴的小姐。至于她哥,一直在国外留学,戴山雁死前重病时他都没回来。她还以为他连葬礼都不会参加呢。 常喜乐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的私房钱藏在哪?” “在我房间呀。”戴山雁反应过来,“怎么,你改主意了?” “对啊,准备继承你的遗产。”常喜乐笑着往圆厅走。 “那你等会可得瞅准时机。到时候你去我房间,我还有好多藏品你都可以带走。哎呀!早知道不让你穿这么精致了,连个收东西的口袋都没有。”戴山雁兴奋地盘算起来,没注意到随着常喜乐走进圆厅,空气都沉默了下来。 那位据说是戴山雁哥哥的男人一手搭着太阳穴,在听见声音后抬眼,将目光扫向常喜乐。 平心而论,戴山雁是位美人,即使生重病时五官也深邃美丽,让人一见难忘。她的哥哥和她长得像,也是相当漂亮的长相,只是此刻表情阴沉而显得过于锐利,让人感觉备受压迫。 “谁允许你穿成这样,来参加我妹妹的葬礼?”他冷声问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你妹真是你妹说的 “你妹。”常喜乐微微一笑。 在场所有会呼气的显然都被这语出惊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对方的神情从阴郁变得暴怒,他握紧了桌上的茶杯杯沿,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有胆子,你就再骂一遍。” “我可没骂人。”常喜乐毫无到一个陌生场地的局促,她慢悠悠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还抽空对一旁盯着她的一位女士笑了笑,随后对上了这位戴……常喜乐顿了顿,低声问戴山雁,“你哥叫什么来着?” 在一些新闻中,除了那位赫赫有名的戴永辉,他的儿子偶尔也会出现在正文当中。 “戴西港。”戴山雁的声音很轻,不似平常,倒有点像她病最重的时候。那种淡淡的,了无生意的态度。 常喜乐沉吟片刻,继续接上她刚才的话:“是你妹妹,戴山雁,允许我穿这身来参加她的葬礼的。” 戴西港刚一握紧杯子,手腕还没使上力气,常喜乐瞥了一眼就知道他想摔杯,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是山雁最喜欢的一套茶具,被你摔了可就成残件了。” 众人就这么看着戴西港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那个茶杯。他将长时间不动而略有僵硬的后背微微靠在椅子上,讽刺地笑了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我从没听她说起过你。” “巧了,我也没听她说起过你。”常喜乐一句不漏地呛回去。她随手从桌边斟了杯茶,专注地尝了一口——一路走上来连水都没顾得喝上,她都要渴冒烟了。 空气又安静了一段时间,各家的少爷小姐们带着不同意味的视线打量她。 常喜乐这身衣服在众人一水儿的高定服装前完全不输质感。要不都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她并没有化妆,然而眉眼精致,唇不点而红,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移不开眼。 戴西港等她喝完,看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分明是带笑的一张脸,语气间却饱含讽刺:“难道你了解她吗?山雁遗愿里说了不想葬礼上一片黑色,你偏和她对着干。” “遗愿?”戴西港蹙眉,“什么遗愿?” 常喜乐又沉默了会,听戴山雁在她耳边幽怨地吐槽:“就是我写了好久留在他书桌上,结果被这人疯了一样撕掉的那封信。” 常喜乐逐字转达。 戴西港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他站起身,突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请大家进正厅吧。” 话音一落,周围一直等候的几位侍者立刻上前为客人们指引方向。客人们看热闹看到一半,还有些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走了。常喜乐耸耸肩,也准备跟着一起离开。 “你留下。”戴西港松了松腕上的表带,慢慢走向常喜乐,像是在问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她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早几年时,戴山雁有段时间病情加重,短时间内进了好几次ICU,医生下了多次病危通知书,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她活不过今年。彼时她甚至还没有成年,正是最爱跑跳的年纪,却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向她的身体输入维持生命的液体。 但后来,她挺过来了,一切似乎都在好转。某一天早上,戴西港发现书桌上放了封信,打开看了几眼就撕了个粉碎。 戴山雁为此和他大吵一架。 戴西港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过了会儿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常喜乐双臂环抱,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家,对任何接近家人的陌生人都能了如指掌呢。” 她说完,也不在乎戴西港让她“留下”的要求,径自跟着刚才人群离开的方向走了。 在常喜乐离开圆厅时,戴西港盯着她的背影,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常喜乐。” 风中传来她清亮的嗓音,目光中却不见此人的身影了。 戴西港眼神微闪,对站在他身后的秘书招了招手,颔首听对方低声汇报。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有戾气的时候呢。”戴山雁刚才旁听了常喜乐和她哥之间一番夹枪带棒的对话,突然开口感叹。 “我看他不顺眼。”常喜乐气还没顺平,想起来就又被气到一次,“他怎么能这样呢?” 一个人,提前为自己写下遗书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意味着她接受了自己的生命有时限,接受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最后一眼。每多写一个字,就是一场死亡宣判。 常喜乐光是想想就觉得难过,而那个所谓亲人却将这样重要的信件撕毁。 “你别生气啦。过去这么久,我已经不难过了。”戴山雁安慰她,凑在她耳朵边悄悄说,“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我房间。” 常喜乐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摸摸戴山雁的头发,抬手时,又想起了斯人已不在。她沉默片刻,指尖落回了自己的鬓发边。 正厅内觥筹交错,认识的人分成几部分围坐攀谈,有些人见常喜乐走进来后就停下了话头,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着常喜乐,似乎对这位不知来头却惹怒了戴家那位少爷的女人很感兴趣。 常喜乐权当没看见,从旁边侍者手中托盘上拿了杯酒。 她酒量不大好,只是轻抿了一口,自言自语似的问:“我好像没在这找到你的父母,需要代你去看看他们吗?” “没事。”戴山雁在常喜乐刷手机的时候曾经跟着看过,她母亲伤心过度,大概是病了,她父亲大概是在照顾她。因此戴山雁的葬礼才交由戴西港来操办。 常喜乐点了点头,注意到旁边那几个打量她的人还没收回视线,一边看她一边窃笑着说话。让常喜乐很不舒服,也彻底没了吃饭的胃口。 她干脆拿着酒杯往正厅的角落走去,西边连着一条长廊。据戴山雁说,走过长廊后再穿过一座花园,就是她们一家人住的地方。 廊道幽深且长,左右廊壁上都挂着一幅幅画,看边上落款的名字,似乎都是名家大作。常喜乐匆匆扫过几眼,快步往前走。 戴家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想早一些离开了。 然而常喜乐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在一个巨幅画作面前驻足,看得入了神。 “喜欢?”戴山雁见她停留,得意道,“你的眼光不错嘛,这就是我说的那幅画,比你男朋友送的画怎么样?” “好看。”常喜乐诚实道,“是不一样的那种好看。” 画面中描绘了一座巨大的神像,石塑女子盘坐在高大的殿宇中,低头俯视众生,嘴角微微含笑。在她面前的石阶上,摆着一朵蓝色的小小的剑兰花。 “这神像,我曾经见过。”她仔细看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喃喃自语,“该找时间回去说声谢谢的。” 如果不是笑语观那位道长替她指路,说不定她这会儿还在常乐山上打转呢。 “我当时花了高价拍来的,但这么大一幅画好像很难让你悄悄带走。”戴山雁苦恼地开始思索解决办法。 “没关系,喜欢一幅画未必要拥有它。”常喜乐安抚似的笑了笑,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又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这是那位画家Prosit的画作吧。” 常喜乐被这一声吓到了,差点把高脚杯里的酒水洒出来。转头看,在开场前曾见过一面的陈墨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 “我知道,每幅画边上都有标注作者。”常喜乐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 “我很仰慕Prosit的作品,只是他流传在外的作品非常少,一幅就价值千金,早知道戴家拍下了一幅,今天能欣赏到还真是幸运。”陈墨芯仰头一起凝望着这幅令人震撼的画作,继续侃侃而谈道,“你知道吗?他的每幅作品,都有一个防伪标识。” “我不知道。”常喜乐说得干脆。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按理来说,要想把这个话题接下去,理应要问一句:“是什么呢?”否则,会让话题发起人觉得有些尴尬。 常喜乐偏不。她眨着眼和陈墨芯对视,希望这位不速之客能自己识趣地离开——她还要代戴山雁再走一趟呢。 陈墨芯却很满意常喜乐的“不知道”,让他有机会教导她:“在Prosit的画作里,用紫外线笔照看着,会发现里头藏着一个梅花印。每一朵都长得一模一样,一对比就知道了。” 常喜乐眼看着陈墨芯不知从哪拿出了个小巧的紫外线笔,她那句“到底谁会随身带着这个”的吐槽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就看着这幅画的那朵剑兰花所在处,果然慢慢浮现出一个形似梅花的印记。 “这看起来,更像是猫爪印吧?”常喜乐微微凑近看了眼,对“梅花”这一说并不认可。 陈墨芯以前也没见过Prosit的真作,一时难以反驳。 说完了吗?说完了该轮到她了。常喜乐看了眼远处钟表上时针指向,没时间再闲聊下去,她问,“你知道Prosit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这……”陈墨芯不失礼貌地微笑,注意到她念词的方法与他有些不同。 “你的念法错了,这是个德语词,r处要发小舌音,而s在元音前发浊音。它是个敬酒词,寓意一切顺利、平安顺遂。就像这样……”常喜乐随着话音落下,笑着伸手向陈墨芯敬出她那杯没喝多少的红酒,示范道,“Prosit!” 面前的女孩笑得爽朗,发丝随着她头的偏向拂过白皙的脸颊。红酒在杯壁晃荡,轻易就漾了出来,陈墨芯的衬衣也因此被酒水微微沾湿,显出红色印迹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常喜乐故作惊讶地收回酒杯,很没诚意地道歉,“你可以找侍者带你去换件衣服。” “在女士面前衣冠不整,是我的不对。”陈墨芯没有一点慌乱,反而道了歉。他不错眼地望着常喜乐,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之色。与此同时,他微微向上举起手中的酒杯,然后一饮而下,配合地随她重复道:“Prosit.” 常喜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虽然自己赶人离开的目的达成了,却觉得心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她忍住伸手堵耳朵的冲动——围观了一场好戏后的戴山雁从刚才就一直在大笑,简直要把她的鼓膜都震破了。 这还是戴山雁今天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常喜乐也跟着笑起来,问她:“你的卧室该怎么走?悄悄地带路,打枪的不要。” 第42章 失望你,怎么会在这个房间? 戴山雁住的地方实在离正厅有点远,而且路线复杂。好在因为这一家人不怎么喜欢在日常起居的地方见到外人,所以常喜乐一路上并没遇到诸如保姆、安保一类的人阻拦。 常喜乐看不见她,只能听从戴山雁的指挥绕来绕去,走了好多冤枉路。她有些担忧的问:“我会不会撞见你爸妈?” 去世女儿的朋友在自家房子里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怎么想都有点变态吧? “不会,我和爸妈不住在一栋房子里。这里三层是我住,四层是戴西港住。他在外面接待客人,没空来。” “好小众的语言……那你们岂不是很难见到面?”一直和爸妈住在小区套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常喜乐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在她们家,有时她半夜溜出去买烧烤,还能在家门口撞见正好晚归的爸爸。这时两人会互相指责一番,随后狼狈为奸地一同出门买夜宵,再把熬夜看电视的妈妈拉起来一块大快朵颐。 “真羡慕你们,我们一家人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见到对方。”戴山雁难掩失落地说,“后来,爸爸忙,总要见生意伙伴。妈妈身体不好,饭菜都是送她房间里。戴西港……留学后,只有过年才回家。有时候连过年都不回!” 常喜乐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起第一次和戴山雁见面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没有别人照料。 按理说,女儿重病,至少该找位陪护吧?电视剧里,像戴山雁这样的女孩,都住在最好的医院里最豪华的单人间。 但这些想法常喜乐都没有说出来,她换了个话题问:“你的父母为什么给你取名戴山雁呢?” 这时,她穿过了一条走廊,站在一扇白色大门前。常喜乐挑了挑眉,念出门上写的几个大字“戴西港与狗不得入内”。 ……看来是戴山雁的房间没错了。 然后,常喜乐按了按门把手,在感受到某种阻力之后,不死心地前后拽了拽。然而门只是微微有晃动,全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常喜乐冷静地对戴山雁说:“锁上了。” “锁住了?为什么……”戴山雁问完就沉默了。戴家山庄门卫森严,不必担心有小偷一流。她卧室从来就没锁过,如今答案不言而喻——一间不会再有人使用的房间,就像是摆置废弃用品的仓库,上锁似乎也很合理。 一直对回家这件事碎碎念的戴山雁突然就像被浇了盆冷水一般,她问:“会不会里面的摆设也早就变样了?”她的东西不再归属于她,也就意味着可以任人处置么? “不会的。”常喜乐下意识反驳,但一时也不理解这家人为什么要把这间卧室锁上,但既然来到这,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问,“你对你房间钥匙有没有大致的印象?我可以去找。” “不知道。”戴山雁没了说话的兴趣,她很颓丧地靠坐在墙边。常喜乐还没意识到戴山雁没跟在她身边了,依然面对着刚才戴山雁出声的方向。 戴山雁无声地笑了笑。没人能看见她,因为她已经死了。 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这一生没什么丰功伟绩,当然也没闯过滔天大祸。葬礼上没有她的好友、也没有仇敌,只有疏离的兄长、称病的父母。她来过人世间一趟,但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刚才常喜乐问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她锲而不舍地和戴山雁说话,很怕对方就此沉默:“很多人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都觉得稀奇。别人家起名恨不得拿放大镜从字典里找寓意最好的字,生怕和人重名了。我倒好,一个‘喜’字,一个‘乐’字,简直是通俗到不行了。” 常喜乐趁着换气的空隙,仔细倾听着。隐隐地,她听见右下方,门边的墙角下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她便蹲下来,环抱着双膝,继续说:“我从出生开始就很爱哭,风吹草动都能吓到我。时常从早哭到晚,我爸妈为了哄我简直头痛死了。所以就给我取名常喜乐,希望我能笑口常开。” 常喜乐说完,等了好一会。终于,她侧前方的这个小姑娘舍得开口了。 戴山雁说:“小时候,也有人笑我。问我的名字怎么这么糙,像是随便乱取的一样潦草。我就哭着跑回家,跟我妈妈说我要改名字。” 常喜乐听得认真,她问:“后来呢?” “和妈妈吵了一架,她说这名字有福气,不许我改。”戴山雁话说得很慢,似乎在遥想一些原本隐匿在她记忆中的过往,“后来爸爸告诉我,我是早产儿,一出生就带着病,住在保温箱里。当时的主治医生判断,我要是能活到来年开春,就算撑过去了。”言外之意,撑不过去,人就没了。 “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我爸忙着照顾她。我就一直没有名字。毕竟,一个随时可能去世的孩子,起名又有什么意义?”戴山雁说,“我哥当时也小,半大的孩子拿着本书和爸妈说,糙名好养活。就在那天,妈妈在病床上看到窗外的天边有一只掉队的大雁孤零零地翻山越岭,向南迁徙。” “他们希望我能像那只大雁一样,就算比别人走得慢一点,也能够到达终点。”戴山雁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惜,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不会的。”常喜乐认真地反驳戴山雁,“医生说你活不过出生那年,说你撑不过十八岁。但你这么一步步坚持到了二十岁,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是这样吗?”她问。 常喜乐用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不要哭了,山雁。”常喜乐站起来,非常坚定地盯着面前这扇看似牢不可破的大门,“我没有办法为你擦眼泪。但是我今天一定替你打开这扇门。” “你听出来了?”戴山雁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不知道钥匙在哪,你怎么打开门呢?” “鄙人不才,刚学的两个小法术里,正正好好有个开门术。”常喜乐从随身的挎包里抽出一张空白的黄符来。出门前为了搭配衣服她只带了个小包,小姨给的那些已成型的符都放在宿舍里了,至于朱砂、墨笔之类的更是没带。 她安抚似地对戴山雁一笑,然后狠狠心,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诶,你干什么?”戴山雁下意识想抓住她的手腕,但只穿过她的身体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也不怪戴山雁不知道,在常乐观那段时间,她因为不敢面见神佛,一直躲在锦囊里,完全错过了常喜乐学符智斗书念一事。 “事急从权。”常喜乐没有多做解释,把黄符拍在门上,抬手行云流水地画下开门符。她动作又快又准,否则手上的伤口会很快凝住。 这期间,常喜乐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一心想着:“请让我打开这扇门吧。” 有个小姑娘,她想回家。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手搭上门把手,然后用力按了下去,向外一拉。 门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会……”常喜乐眸光微闪,是符画得不够流畅?还是她心不够诚? 书念的确说过,初学者鲜少有能即兴画符成功的。但常喜乐坚信勤能补拙,她皱眉,打算再咬破一次刚凝和伤口的食指,被戴山雁出声阻止了:“等等!” “没事的,我再画一次符,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有一张能生效!”常喜乐眼神发亮像有火在烧,犟得简直不像她了。 “你听我说。”戴山雁只恨不能拽住常喜乐这只无端遭罪的手,提醒她,“你把门向里开。” “诶?”常喜乐一愣,试探性地按下门把手,向里推去。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戴山雁就吃吃地偷笑起来:“你呀……” “哦……”常喜乐眨了眨眼,默默盯着自己有伤的那只手。 就在刚才,她感觉从指尖开始,好像有一阵凉气钻入,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常喜乐来不及多想,她走进门,被侧面的巨大的一片照片墙吸引了注意力。上面挂着全家福,贴着戴山雁各色各样的个人照,还有小号戴山雁和中号戴西港在花园里搏斗、在厨房一脸奶油地抱着笑开怀的妈妈,诸如此类的照片。 戴山雁的声音出现在了照片墙前面,她说:“喜乐,你去我的书桌前,找一个兔子女士的小塑像好吗?” 常喜乐很快就在书桌的化妆镜旁找到了目标,她捧起那个小巧精致的端着茶杯的兔子女士摆件,问:“然后呢?” “你握着她的腰,向后掰。” 常喜乐谨慎地照做,惊讶地发现这摆件居然是个首饰盒,在兔子女士的腹部内,摆着一对银色的戒指。仔细看,那戒指上各自写着两个小字。 [素女][永辉] “是我上半年去学着做的戒指,上面的名字我花了好久刻的。本来打算在爸妈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送出去。”戴山雁原本只想来再看看自己的家就走,此时却很希望能尽力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点什么,“你帮我送给他们好吗?” “好。”常喜乐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要忍住眼泪。 “还有,你帮我问问戴西港……”戴山雁犹豫了一会,又改口了,“算了算了,没什么。” 她马上换了个话题:“你再去我床左边的枕头底下,那儿放着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的生日,很好记的,你去百度百科上一搜就有。里面的钱随便你花,是私房钱,没人知道。” “山雁,我自愿帮你,不要报酬。”常喜乐摇了摇头,拒绝道。 “我就是想要给你。”戴山雁很执着,“喜乐,我希望感受到自己存在。” 戴山雁刚死的那几天,有意识,却没有形体。她能看见周围或痛哭或冷漠的人,却无法被他们注意到。她好像存在,又似乎已经湮灭。 直到她莫名来到了常喜乐身边。这个救了她一命的姑娘是世界上唯一能看见她的人。 “这笔钱,你可以拿去花、去做慈善、或者就干脆放着,都随你处置。你看到它的时候,都能想到曾经有过我这么个朋友。”戴山雁半开玩笑地说,“我没有太多好东西,穷得只剩下钱了。” 这笑话算是成功,但常喜乐却格外沉默,她依言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卡,却觉得有千钧重。她接着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戴西港那边……”有什么话想要问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不属于这个房间的男声突然响起,宛如平地惊雷。常喜乐猛地抬起头,看见那房间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洞开,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他一身原本笔挺的黑色西装不知觉间添了褶皱,这人一手握着门把手,另一手中紧捏着一张纸。 就在刚才,他路过这间本该上锁的房间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推开门,就看见这个漂亮的古怪客人待在他妹妹的房间。 戴西港那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常喜乐,他又逐字逐句地问了一遍: “你,怎么会在这个房间?” 第43章 交易“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常、喜、…… 常喜乐对上戴西港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此时她的左手托着两个银戒指,右手则拿着戴山雁给她的那张银行卡,被戴西港尽收眼底。 她其实可以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出现在去世亲人的房间里,的确堪称诡异。 “我来完成山雁的遗愿。”常喜乐言简意赅。 “她的遗愿由我来完成就够了,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戴西港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真正想问的是,“这房间明明上了锁,你怎么进来的?” 这就是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了。 如果直接说她会画符,听起来很像招摇撞骗。毕竟这世界还是无神论者更多,要向他们解释明白这些怪力乱神之论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哪怕是常喜乐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了才愿意相信。 常喜乐没有回答戴西港,而是微微偏头,向着那照片墙的方向轻声问:“看来我不能再多待了,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戴山雁眼神复杂地看着戴西港,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她问:“我说一句,你转述一句,可以吗?” 常喜乐点了点头。 戴西港就看见这女人眼神微微放空,偏头似乎在聆听什么,然后一句一顿地对他说话。 “戴西港,你替我向爸妈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贪玩就悄悄溜出家。不该生病住院了也不告诉家里。” “我那天说希望你再也别回这个家,是气话。现在我死了,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以后也能高兴点。” 戴西港沉默地听常喜乐说话,捏着纸的那只手不知觉收紧,眼眶微微发红。他紧盯着常喜乐的神情,想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随后他又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满载的照片墙。 他冷笑道:“你别再拿我死去的妹妹装神弄鬼。我派人查过,你的确救过她一命,但除此之外再无交集。如果想以此获取报酬,大可光明正大来向我戴家要,我们还不至于吝啬这一点钱。” 他盯着她手上的首饰,意有所指道:“别像个小偷一样,来这不问自取。这些对你来说也许只是换钱的工具,对我们却……” 常喜乐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她紧皱着眉,用食指抵在唇前,短促地嘘了一声:“我听不清了。” 她天生长着一双笑眼,即使什么表情也不做,唇角也一向是微微上翘。而现在她的神情却异常庄重,像是心里非常难过,却不得不维持正常语气说话。戴西港看着她泛着水光的一双愠怒的眼睛,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 她继续说:“你的书房是我锁的,本来应该亲手给你钥匙,可惜没等到你回家。钥匙就放在门框顶上,你进去的时候别太惊讶,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了。到时候可别又抱怨说爸妈都有礼物,就你没有。” “……够了!”戴西港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女人继续用他妹妹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他松开门把手大步向前走,要向常喜乐问个清楚。 “你是谁?你别过来!”常喜乐继续转述着戴山雁的话,说到这却觉得哪里不对。她转头看向戴山雁声音传来的方向,问,“山雁,你在和谁说话?” 与此同时,随着窗外狂风大作,乌云蔽日,天光顷刻间暗了下来。 “答,答……”先是几滴豆大的雨点敲在窗台上,随后暴雨倾盆,从窗户望出去,整个山间的花草树木都被这接天的大雨倾盖。 在这雨声之外,常喜乐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 “戴山雁,女,应卒于甲辰年八月十五申时中期,实卒于甲辰年八月十九子时。是你没错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别过来,别碰我!” 常喜乐只能听见照片墙前有人在和戴山雁说话,却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不速之客,和她在梦里,甚至在徐婉佳葬礼上见到的那个黑衣男人是同一个。 “你已经在人世间停留太久,该走了。” “不……我还有人没见,还有很多话没说,我不能走。”戴山雁下意识地向常喜乐所在方向躲去,寻求庇护。 常喜乐感觉到戴山雁向自己靠近的跑动声,她抬起右手想将人护在身后,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感到一股极为寒冷的凉气顺着指尖钻进了自己的身体。 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被刚走到面前的戴西港搀住手臂才堪堪站住。 “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戴西港皱眉,耐心几乎告罄,然而他在对上常喜乐的视线时,接下来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 她的脸色苍白,盯着戴西港的脸,发出一声呢喃:“哥哥……?” 常喜乐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像……太像她了。 下一秒,她的眼神又从湿润迷茫变得清明而坚韧。常喜乐使劲摇了摇头想保持清醒,挥开戴西港扶住她的手,咬着牙站直身体,如临大敌一般,紧盯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双手抱臂、气定神闲,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笑叹了一声:“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常、喜、乐。”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这男人的全貌,他身形瘦高,相貌俊美,分明神情带着笑意,常喜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几次三番在她梦中纠缠的男人,不止一次来到现实。如今也证实了,他的确存在,不只是她的一场梦。 “你是谁?”她问。 男人挑眉:“我想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常喜乐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放弃,她继续追问,“不打算礼尚往来一下吗?” “我姓谢,是个无常。”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就算告诉她也无妨,他很绅士地提议道,“你可以叫我小谢。” “你想做什么?”常喜乐听到无常这两个字,心里惊了一下。她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问题太不像常喜乐会提出的了,因为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无常抬起手指向常喜乐的身体,说:“带她走。” 常喜乐一开始不理解,他明明指着自己,为什么却用了第三人称“她”。然而,等她在脑子里听见戴山雁啜泣的声音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阵凉意是从何而来。 戴山雁现在附在了她的身上。 他要带走戴山雁的魂魄。 不等常喜乐想好接下来怎么应对,他突然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点明了常喜乐的意图:“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你想留下她?” 被他发现了。 上一回在现实里见到这个姓谢的男人就是在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随着太阳一出现他就消失了。 常喜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戴西港。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常喜乐面对一堵墙自言自语,显然看不见这个不速之客。也就说明这是个没有实体的鬼。 像这样的鬼怪一类的存在,出现在现实世界总是有条件的。常喜乐原本觉得,也许他不能见阳光。然而他却说自己是无常,常喜乐对“无常”知之甚少,却大概知道他们平时的职责。这样的一类存在会怕阳光吗? 她拿不准。 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大有一副下他个三天三夜的气势,“等天晴”这个想法可以直接抛弃了。 “你要带她去投胎转世吗?”常喜乐想了想,问他。 “不是每个人都有投胎转世的资格,我只负责带她下去。”无常回答得诚恳。当初戴山雁死时,他就没找到这人的魂魄。因为知道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家,他在这个山庄蹲守了两天,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逃逸的鬼魂。 “不能再等等吗?她还没有和家人好好告过别。”常喜乐有些犹豫,活人的世界有秩序,死人的世界当然也有。游荡在尘世间显然不是戴山雁最好的归宿,在若干年后甚至可能会成为一种可怖的惩罚。但戴山雁还在和家人交代后事,就这么直接带走她实在太残忍了。 “哈,我死的时候也没和家人告过别,谁管了?”那无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和常喜乐废话,伸手向她勾了勾。 常喜乐立刻觉得身体里像沸腾了一般燃烧起来,耳边回荡着尖叫与痛哭。她跪坐在了地上,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拽出躯体一般剧痛无比。 无常放下了手,他啧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在常喜乐的面前。她已经冷汗涔涔,然而抬起头时,那一双眼睛却泛着寒光似的,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自愿让她附身,就不怕被怨魂反噬吗?”他能勾走魂魄,但如果强行勾取常喜乐身体里的魂魄,恐怕两个魂魄将会一块儿被勾出来,只剩下一具空壳躯体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常喜乐答非所问,她已经不剩太多力气,因此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可就算她已经死了,也还是人。你不能像随便绑走什么物品一样强行把人带走,她有感情有思想,和你是平等的。” “就让她,和家里人好好道个别。她会愿意离开的。”常喜乐勉力露出个笑容来,说,“好歹也算个公职人员,就不能试着柔性执法吗?” 无常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思考起她说的话来。他想了会就果断摇头:“是人就有执念。如果带走每个鬼都得满足他们的愿望,我加班到死也干不完。” “那只能说明,你们人手不足,而工作过于饱和,是时候该扩招了。”常喜乐见他愿意接她的话,能沟通就说明有希望,立刻又顺着他的逻辑往下说。 没想到这无常竟然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他握住常喜乐的小臂,将她扶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说:“正有此意。”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无常舔了舔后牙,饶有兴味地说,“我同意她去和家人做最后告别,而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常喜乐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的办法了。她只是个普通人,顶多对鬼怪一流有一点知识储备,却难以与一个真正有法力的无常抗衡。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她补充了一个条件。 “当然。”无常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原本眼尾下垂,显得阴郁,此刻却好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多岁,正意气风发的青年似的,他紧紧握住了常喜乐的手,说,“一言为定。” 常喜乐不知道,无论自认为多么谨慎,都不应当轻易去和鬼怪做交易——尤其是,那些已经游荡了很多很多年的,鬼。 第44章 最后一面这不会是最后一面 “承诺”这种东西,在没有条例约束的情况下,执行全靠良心。当两人达成承诺时,为了确保对方不会反悔,人们会用有法律效应的合同来约束双方。 阴界没有非常严格的法律条文一说,却不代表此处的“约定”有多么容易被打破。相反的,一旦定下契约,就被镌刻在灵魂上,任凭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甩不脱。 “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无常的声音泛着凉意,但能听出来语气里暗含的雀跃。 常喜乐对这些一无所知,她等着这个无常自觉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转头看向在一边的戴西港。他紧蹙着眉,情绪被愠怒和犹疑一分为二,理智告诉他常喜乐在装神弄鬼,然而刚才她暼过来的那一眼,却真的像极了戴山雁。 “你的妹妹死后,灵魂滞留在了我身边。我应她要求来见亲朋好友最后一面,现在有一位无常将要带走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做最后告别。”常喜乐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现在的情况,问,“我知道你一定想让我证明这些话的真伪,但我不建议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所以,信吗?如果没别的问题,我就让山雁出来说话了。”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常喜乐一直觉得眼前有两道重影,要很用力地眨眼才能看清东西。 这还是戴山雁对她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否则,常喜乐未必能掌握自己身体的绝对控制权。 戴西港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总是遇到一些热情邀请他参与活动的人。他们或者为初到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接风洗尘,或者为兴趣爱好相近的年轻人提供交流环境。然而,在这些蒙着一层温暖外壳的活动中,执行者总会试探着把他们关于鬼神的理念潜移默化地传送给这些心智不够成熟的年轻人。 他从来不去,也从来不信。 他不理解室友为一个写着符篆的薄薄纸片一掷千金,也不明白一向聪明稳重的好友为什么因为所谓“大师”的一句“你死去的爱人,逡巡在大洋的东岸”就跟着一群人坐上了出海的轮船,再也没回来。 然而今天,他突然理解了——有时候,哪怕对方的话语离谱至极,人们也甘之如饴。因为他们口中的荒诞故事,是某些人遥不可及的奢望。 并非是骗术多么高超,只是亲者太过痛苦,想在缥缈无望的尘世中寻求一个寄托罢了。 戴西港露出个自嘲的笑来,说:“我信。” 常喜乐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忍受这种身体脱离掌控的状态。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变化了。等到常喜乐再抬头,对上戴西港的视线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戴西港。” 戴西港的眼睫颤了颤,不可思议地观察着面前这张脸。有人说,人的长相与面部肌肉走向关系很大。常喜乐的五官和戴山雁没有分毫相似,但此刻她眉眼一动,立刻就有了他那骄矜的妹妹的感觉。 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最后只是把她的鬓发撩到了她的耳后。 “山雁。”如果仔细听,会发现戴西港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一丝颤抖。然而戴山雁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重新感受到了掌控身体的感觉,她自己的的心脏也在砰砰狂跳,只听戴西港问,“要不要去见爸爸妈妈一面?” 类似的问题常喜乐之前也问过戴山雁。那时候她说爸妈生病,不在葬礼上很正常,不用勉强。此刻的她却只是不间断地点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哽咽着说:“要见,带我去见!” 外界相传雷厉风行的那位房产大亨——戴永辉,此刻正端着一碗药,舀起一勺来轻轻把汤药吹凉,喂给半躺在床上的发妻。 林素女刚微微张嘴,就立刻扭过头去剧烈地咳嗽起来。戴永辉忙把碗放到桌上,伸手替她拍背。 “让我出去。囡囡的葬礼,我们怎么可以不在?”她摇摇头,掀开被子想下床,又被戴永辉拦住了。 “你已经晕过去两次,医生说了你必须静养。”戴永辉替她把被子盖上,劝慰道,“你现在要保持情绪平静,不能伤心过度。西港会处理好一切的,我们先把药吃了好吗?” 林素女只是摇头,她咳着咳着又悲从中来,流着泪重复着说:“我连囡囡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要我怎么放下?我苦命的女儿啊……你的心太狠了,女儿死了,你就一点不伤心吗?” 男人的眼睛也红了,他不愿和妻子吵架,只问了一句:“我怎么可能不伤心?” 两人互相背对着沉默了一会,直到敲门声响起,戴永辉才站起身去开门。 大概是戴西港来了,林素女连忙背过身去擦干眼泪,不愿让儿子看见。 然而探头进来的却是个完全陌生长相的姑娘。 她藏在门后边只露出半个身子,看见两人时眼睛亮亮的,却又怯生生的不敢进门。 戴永辉皱着眉要开口,林素女先拦住了他,问:“你是哪家姑娘,迷路了吗?” “我是……”戴山雁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她望着躺在床上的妈妈,一向温柔优雅的母亲此刻脸色苍白,眼底青黑,和从前判若两人。戴山雁的眼泪就落下来,忍不住唤了一声:“妈妈……” 这两个字一出,林素女强撑起来的温和就塌陷了,她别过头去,一双素手捂住脸,窄窄的肩膀颤动起来。 叫她妈妈的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在人世了。 戴永辉沉痛地看了妻子一眼,对门口那不速之客冷声说:“出去!” 戴山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被跟在她身后的戴西港用双手扶住了肩膀。 “爸,妈。”戴西港揽住戴山雁的肩膀,把她往房间里又带了一步,“山雁回来看我们了。” “你还嫌你妈妈不够痛心吗!随便带个陌生的小姑娘回来就当是你妹妹了?滚出去!”戴永辉怒斥道。 戴西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他知道这种事很难说服父母,可如果要把时间都花在解释身份上,等相信的时候也为时已晚了。 是个难解的问题。 但不等他做出反应,戴山雁就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走。她到妈妈的床边蹲下,仰头对上其悲伤的面孔,一鼓作气地说完想说的话:“妈妈,我知道你老背着我们熬夜看书,但长时间盯着字很伤眼睛的!我本来想回家的时候和你讲的,你平常看一会书后,就要像这样——”她伸出双手用力搓了几下,盖在林素女的眼睛上,几秒后才放下,说,“用热气让眼睛舒缓一下!” 随后她偏头看向爸爸,说:“这位戴先生请你务必要督促林女士好吗?我这个贴心小棉袄不在了,你这冷冰冰的铁甲也该学会自动生热了。” 林素女怔愣地看着这面生的小姑娘,不知怎的却越看越亲切。 戴山雁想起什么似的,又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吧掏吧,拿出那两枚银戒指来:“之前因为你们俩吵架离家出走是我不好,生病了没有及时回家也是我的错。我以为像平常那样住几天院就会好的。” 她拿出那女戒,拉起林素女的手戴上,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正好。” 她又把另一枚男戒递给戴永辉,然而对方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 戴山雁弯了弯嘴角,继续絮叨:“但我真的不是叛逆期到了不爱你们了,我就是想送你们周年纪念日礼物,怕赶不上。妈妈你看,这个戒指里面还有我刻的你们的名字哦。” 她拉起妈妈的手想给她展示,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戴山雁愣愣地抬起头,看见林素女的眼泪,慌了神:“你怎么又哭啦,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是不是还是不信……”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是妈妈熟悉的呢喃:“我的乖宝……回家了。” 戴山雁吸了吸鼻子,忍着泪意笑着说:“妈妈,我没时间了。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给哭泣,你继续听我说。”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情,听得林素女又哭又笑的。而一旁的戴永辉和戴西港只是沉默地听着,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女孩的长相依旧是如此陌生,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她的一颦一笑,都知道是他们的至亲回来了。 戴山雁抬起头,捧起林素女的脸,认认真真地说:“妈妈,我特别特别感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很喜欢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医生说我活不过一岁、活不过十八岁,但我都撑过来了!我获得了比预期要长很多的生命,已经心满意足啦。” 林素女听女儿说的这一番如同告别的话,心里细细密密地泛出说不上来的恐慌——这是一种得而复失的恐惧,她拉住戴山雁的手臂问:“什么意思?山雁,你不能留下来吗?” 戴山雁眼含着泪摇头,轻柔而坚定地移开妈妈的手,又捧起另一枚戒指走到爸爸面前。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掌心。 在短暂的沉默后,戴永辉也伸出了他的左手。戴山雁很仔细地把银戒替他戴上,小声抱怨着:“老爸你的名字也太难写了,我真的刻了很久,眼睛都要花了。” 戴永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枚闪闪的戒指,用力地眨着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戴山雁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满意地笑起来,把手背到身后,很神气地说:“爸爸你要照顾好妈妈,你俩以后都不许吵架了。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个戒指,至于你们没有来我葬礼的事情,我很大度的,就不计较啦!” 她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指针一刻也无法抗拒地向前走着。而她则后退几步,宣布道:“我不喜欢最后一面这个说法,我们总会再见面的。窗边的蝴蝶、墙角的小猫、天上落下的雨滴都有可能是我。当然,也可能我这只落后的大雁终于还是笨鸟先飞,比你们都先到终点。 戴山雁莞尔一笑:“所以,我们今天就见到这里。” 诀别的意思是这样委婉而明晰。 “山雁!”林素女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想坐起来拉住戴山雁的衣袖,被戴永辉拉回了怀里。 他对林素女摇了摇头。 戴山雁笑容不减,她用自己能做到最雀跃的样子与他们告别:“接下来是和戴西港交流的时间,小辈讲话大人就别参与啦,爸爸妈妈,拜拜!” 林素女眼泪一刻也没有停止,但依旧勉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再见,我的乖女儿……”而戴永辉则拉紧妻子的手,用力地对女儿点了点头。 两只银戒的主人就这样紧紧地交握在一起,象征永不分离。 随着大门关上,抽泣声也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房间。 戴山雁靠在门上,深呼出一口气,神情怔怔。 是最后一面啊…… 其实人死后,到底会去哪,会变成什么?戴山雁并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被那个无常带走后会经历什么。前路对她而言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让人不敢面对。 可以的话,希望能转世成人。实在不济,变成可爱的小动物,养在妈妈身边也很不错。 “最后的时间,不打算陪着爸妈过吗?”戴西港问。 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三十分,离预计时间还剩十分钟——尽管那奔腾不息的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观察而驻足,但他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戴山雁摇了摇头:“那太残忍了。”见到亲人离去的瞬间不亚于身处地狱,第二次亲历失去女儿,对两个年逾半百的人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戴西港无奈地笑问:“对我就不残忍了?” 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一样。爸妈就剩你了,你得撑起这个家。” 戴山雁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戴西港勾了勾手,轻声对他嘱咐了几句。 戴西港点头表示知道,过了会,终于没忍住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她和这么多人交代了这么多事情,对他却只有一句“要撑起这个家”。 戴山雁扬了扬眉,说:“当然有啊,我可是写了很多在那张纸……”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身体向后一仰,屈膝向戴西港的方向倒去。戴西港沉默地接住了女孩,看着她漆黑的发顶。 抬头看,墙壁上的指针正正好好地转到了四点四十分,分毫不差。 女孩的面容沉静,相貌与刚才没有变化,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很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离去。 第45章 向日葵她从未向你提过我吗? 常喜乐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她的眼前朦胧一片,等数个虚影归而为一时,才发现戴西港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浏览着一封信件。他的左手反复摩挲着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纸,眼神里有着常喜乐看不懂的情绪。 “戴先生。”常喜乐发现自己被很好地安置在一个沙发上,她晃了晃脑袋想缓解剧烈的头痛,随后左右张望着,问,“现在几点了?” 戴西港从她张口开始,眼神就黯了下来,他微微低头,肯定道:“你是常喜乐。” 常喜乐此时也已经找到了墙上挂着的时钟,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啊……戴山雁她,已经离开了吗? 可是那无常呢?常喜乐还没放弃寻找,她站起身,试图找到那个黑色鬼影。既然他和自己做了约定,现在戴山雁告别完,也该到验收承诺的时候了。他总不会就这么放过常喜乐离开了吧? 如果能找到那个姓谢的无常,常喜乐就能再见到戴山雁——她们还没有好好告过别呢。 但没有,这整个楼层里除了常喜乐,就只剩下戴西港。 他站起身,把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有风拂过,桌上那张颜色陈旧的纸随风飘起,落到了常喜乐的面前。 她俯身捡起那张纸,上面写满了字,字迹娟秀。纸张原本被撕碎成了很多片,如今由透明胶带又小心地粘了起来。 常喜乐发誓,她不是有意去看上面的字的。 [并不太亲爱的哥哥,鉴于离别总是来得很突然,为了不至于到时让大家太过手忙脚乱,咳咳,我要在这里宣布一下遗愿清单。 1.在我的葬礼上不要哭 2.葬礼上不准穿黑色衣服 ……]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把泛黄纸张迅速抽走。常喜乐抬眼,对上戴西港冷漠的视线。 这就是戴山雁说的,那份被撕毁的遗书吗? “走吧。” 雨停后,葬礼也到达尾声,客人们都陆续离场了。 常喜乐看了眼身侧那位沉默寡言的叶秘书。戴西港明明说了要送她,中途却又离开了,改让随行的叶秘书带她出门。大概富人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像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大可交给时间价值低于他们的人来做。 两人路过前厅的那座小花园时,常喜乐远远地看到那个精致的棺材里躺着的女孩。她的五官美丽依旧,双眼紧闭、面容宁静仿佛正在安睡,身上摆满了美丽芬芳的鲜花。 她心里一瞬间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上一秒戴山雁还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讲话,下一秒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棺材里,再也不会开口说:“走,喜乐,带你去欣赏我的珍藏品!” 常喜乐停下脚步就这么望着戴山雁躺着的方向,一旁的叶秘书则向另一个方向微微倾身。 一位高个男人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他穿了一身丝绒质感的藕粉色条纹西装,怀里抱着一大捧盛放的向日葵。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手工制的铜钱流苏手串,在走动中互相碰撞着发出叮铃铃的响声,与这个非黑即白的葬礼现场格格不入。 “那是谁?”常喜乐望着他的背影,不记得今天有在葬礼上看到这样的人物。 “大少爷。”叶秘书回答。 戴家的大少爷……常喜乐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才转过弯来——那不就是戴西港。 他刚才是去换衣服了? 常喜乐目送着戴西港大步走到戴山雁的棺材前。他凝望着她的面庞,随后轻轻伸手把她怀里的在日照下有些脱水的向日葵拢起来归到一边,然后才细致地把手中那一大捧金色向日葵铺陈在她的周围。 最后,他深深地再望了戴山雁一眼,才转头看向常喜乐,说了声:“走吧。” “啊?哦……”常喜乐跟在戴西港后面,不时打量他一眼。戴西港的五官深邃,有着艳丽的异域风情,他身形瘦高,这一身亮眼的西服相当衬他。假如这不是葬礼、而他的脸色又不是这样冷若冰霜的话,过路的行人该忍不住要吹一声口哨了。 她想起了那纸遗书上写的第二则要求: [不准穿黑色衣服] 然而戴西港周围的气压实在太低,常喜乐没再说话,心里开始想别的事情。原本她只希望替戴山雁完成遗愿,也算是日行一善。然而她没想到戴山雁离开得这样突然,再之后要做什么,常喜乐一时迷茫。 她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叶秘书已经悄然离开。直到她跟着坐上了山庄旁一辆黑色山地车的副驾驶时,才发现主驾驶位坐的是戴西港。 常喜乐左右张望,问:“叶秘书呢?” 戴西港垂眼看她,扬了扬下巴,提醒她:“安全带。” “你亲自送我啊?”常喜乐没忘记她刚来的时候戴西港是怎么呛她的,她把手搭在了车门把手上,干笑两声,回绝道,“还是不麻烦了,我其实可以自己回去的。” “滴”的一声响,常喜乐按了一下门把手,车门却纹丝不动。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戴西港,对方则慢条斯理地把手从锁车键上收回来。 这是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实施绑架呢。 戴西港倾身向常喜乐靠过来,吓得她紧贴在车靠背上,连呼吸都不敢。下一秒,他手一伸,替她系上了安全带,随后启动了车辆。 这一路实在太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常喜乐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看向戴西港这一身扎眼的服饰,她没忍住问:“你临时换衣服,是为了满足山雁的遗愿吗?” 冰块脸没说话。 过了会,常喜乐的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点了点头。 “她喜欢我这样穿。”戴西港回想起戴山雁前几年精心准备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那时他觉得这是来自妹妹的例行捉弄,无奈地拧了拧眉,心说亏他还认真准备了戴山雁喜欢的礼物。 戴山雁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哥,要不是有家业要继承,我真的会很支持你去当模特。求求你穿穿看嘛!我觉得这种衣服超级适合你!这是我的遗愿之一——” “住口。”这话太不吉利了,戴西港呵斥了她。 “你总得接受我会死这件事的。”戴山雁笑容不改,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她张开手感受阳光,眯着眼睛喟叹道,“书上说过,与其为尚未到来的离别痛哭,不如微笑着迎接死亡。” 戴西港不接受。他把那封遗书撕碎,就当从来没有看过。两人就这么吵了一架,许久都没有和好。 常喜乐静静地听着,她偏过头去,很认真地说:“山雁说的没错,你的确很适合这样的衣服。” 戴西港又沉默了一会,他斟酌了很久,才问:“你之前从没听说过我吗?” 常喜乐疑惑,她回忆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大概在某些新闻网页上见过你吧?但这种网页一般划过去也就算了。” “……”戴西港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向来他提出的问题,碰壁一次就不会再纠结了。然而他抿了抿嘴,继续问,“山雁她,从来没和你提过我?” 常喜乐愣了愣,才想起来今天刚见面的时候,她回呛戴西港的那句“巧了,我也从没听她说起过你。” 原来他这么在意。 见常喜乐沉默,戴西港大概也就知道了答案,他勉强弯了弯嘴角,下了定论:“看来她还在生我的气。” 常喜乐是能替戴山雁参加葬礼的关系,却从没听她说起过她的兄长,不就意味着她还不肯原谅他吗?也对,毕竟他这个做兄长的不仅和她置气,还一直躲在国外不肯回来——直到她死前。 “山雁曾经告诉我,”常喜乐望着车前玻璃,那里摆了一朵小小的鲜嫩的金黄色花,显然它的主人会定期进行更换,“有人和她说:向日葵象征朝阳、精力充沛和健康。她很喜欢,所以借花献佛,送我一束。” 常喜乐转头问他:“说的是你吗?” 戴西港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常喜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窗外,此刻车已经开到了热闹的市中心,她礼貌地说:“其实也差不多到了,你在这把我放下,我坐地铁回学校也……行?” 她说着说着就噤声了,一丁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因为这位不苟言笑,冷面待人的先生正低着头,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身体微微发颤。 “滴答,滴答。”有水珠滴下的声音。常喜乐迅速地别开脸看向窗外,什么也没说。 热闹繁华的街头,那位一直强撑着替家人主持葬礼的青年,在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面前落下了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戴西港才恢复了平静。身边默默伸出一只手来,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他往右看了一眼,常喜乐坚定地把头偏向窗外,一眼也不肯看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感受到手上的纸被接走之后,常喜乐才下决心一鼓作气地说:“我在这下车就可以了,你把车锁打开吧,不麻烦你了。” 她真的还没有内核强大到对一个痛失亲者的陌生人冷漠以待,然而她也说不出“别伤心了”这种毫无用处的场面话,此刻不打扰就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然而戴西港还是没有打开车锁,他冷静地又发动了车子,说:“山雁说你的运气很差,嘱咐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住所。这也是她的遗愿之一。” 好罢。 常喜乐没有再多说,只希望这段路程能短一点再短一点。 等车子终于开到了学校正门口后,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她道了一声谢谢就准备拉开车门。 然而,主驾驶的那位还是没有打开车锁。 常喜乐面带微笑地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戴西港单手拿着手机递给常喜乐:“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不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常喜乐想不出互留联系方式的理由,戴西港总不至于现在还有心情搭讪她。 戴西港沉声道:“为了报答你为山雁所做的事,戴家会给予你报酬。” “山雁是我的朋友,我自愿帮忙,没有想过要报酬。”常喜乐依旧拒绝,她头疼地想起了戴山雁给她的银行卡,思衬着要不干脆现在一起交还给戴西港。 戴西港叹了一口气,他说:“从你接触山雁的那一刻起,你的个人信息在我们这已经无所遁形了。” 换言之,向她要电话号码只是一种礼貌。哪怕不给,也不妨碍戴西港在有需要的时候联系她。 “那就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再自己想办法联系我。”常喜乐吃软不吃硬,终于气笑了,“没听说过有这样对待妹妹朋友的。” 戴西港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打开了车锁,他下车,替常喜乐拉开她那一侧的车门。 “下次见。”他轻声说。 …… 目送着常喜乐走进学校大门之后,戴西港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离开。 他拿着那张泛黄的旧纸,视线落在了它的底端。 那晚不欢而散后,戴西港从垃圾桶里一片片捡起支离破碎的信件,花了一晚上重新粘贴好。 他粘好后就把这封遗书扔进了保险柜的最里层。 至于里面的内容,早在日复一日中被淡忘。遗愿是将死之人提出的东西,他的妹妹还活蹦乱跳地在和他斗嘴,用不着这种东西。 经年后,这封长长的不受待见的遗书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在其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在,你们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允许自暴自弃。 那就这样,山水有相逢,我们来生再见! PS:等我死后,请在我的墓前种满向日葵。] 第46章 猫做的咖啡谁能忍住“救风尘”的冲动…… 常喜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才觉得肚子饿了。早上起晚了,出门太匆忙,因而什么也没吃。在戴家因为没胃口,也就是喝了几口酒而已。 寝室存粮告罄,她临时起意拐了个弯,准备去学校里的下午茶一条街逛逛。 路上行人稀少,由于兼职的学生也放假去了,那条街上的店面大多都在休息。常喜乐逛了会儿,心想该不会还得原路返回去校门口的商业街买吃的吧。 她饿得快犯低血糖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后街的那段路。 正当常喜乐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猫叫。 “人!你可以来这里觅食!” 难道我终于是饿疯了吗?常喜乐恍惚了一瞬间,定睛一看,瞧见路的尽头有一只狸花猫。它看了常喜乐一眼,确定她跟过来后就往前跑去了。 临拐角的街口,有风铃声响起。常喜乐探头,发现了一家从前没注意到过的新店。探出的木质招牌上挂着晴天娃娃样式的瓷风铃,大大的好消息是门口挂着的牌子是“营业中”。 那只狸花猫扭头再望了常喜乐一眼,从店门边墙角特意为小猫留的翻转式小门钻了进去。 常喜乐走近,轻声念出了招牌上的名字:“猫做的咖啡。” 她一阵恶寒:“怪怪的名字。” 但莫名又觉得有些熟悉。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吃就好。她推开玻璃门,没听见这种情境下通常会出现的“欢迎光临”字眼。诶……不会其实没在营业吧?不过也可能只是大学生兼职,并没有这方面的服务意识培训。 常喜乐抬眼往服务台看去,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那位白毛服务员听见风铃被门带动的声音,终于把眼睛从他的画板上抬了起来。他站起身,拧着眉毛说:“今天不营业。” 他对上常喜乐的视线三秒,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只对视了三秒呢?因为常喜乐撑过三秒之后终于眼前一黑,向前倒下了。在她即将给这位打算赶客的店员一叩首之前,脑门先碰到的是个温暖的胸膛。 安平揽住常喜乐,看着她漆黑的发顶,和旁边蹲坐着的狸花猫对视了一眼。 “喵——”小猫长长地叫了一声。 等常喜乐醒来的时候,她正半躺在店内的懒人沙发上。她迷茫地起身张望了一番,看见安平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来到玻璃窗边的桌旁。他放好牛奶后,瞥了常喜乐一眼,走过来向她伸出手。 常喜乐刚想说话,才察觉嘴巴里有东西。她用舌头绕着那小球似的东西转了一圈——甜滋滋的,是巧克力。 她也没扭捏,拉住安平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谢谢你。” 还好店里有人。要是常喜乐随便在什么无人的街角昏过去,等假期结束才被人发现的时候就真的凉凉了。如果运气够不好的话,那位姓谢的无常还会来带走她的魂魄,顺便履行一下今天他提出的那一听就很不平等的条约。 也还好是安平。常喜乐回想起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看到的——有人在拿外卖的时候低血糖发作昏倒,醒来时外卖小哥一边哭一边往他嘴里塞吃的——她一时也分不清这样的窘况究竟是被前男友还是被陌生人发现更糟了。 她转头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牛奶,没忍住问了一句:“不是说今天不营业吗?” 说完就后悔了。常喜乐闭了闭眼睛,心道人家是好心例外给你做喝的,还当是以前那样可以随便开玩笑逗人的么? “是,记得给三倍加班费。”安平摆了个收款码在桌上,又走回服务台捡起了画板。 常喜乐坐在椅子上,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牛奶。她默默打量着安平——他惯常穿着一件白衬衫和水洗色的牛仔裤,还在国庆这种别人都在亲人团聚或者出门游玩的时候留在猫咖店打工。 安平目前的生活条件或许的确不太好。尽管不是恋人,朋友总还算的。常喜乐拿起手机扫了二维码,点好了数字转过去。 他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安平瞟了眼自动亮起的手机屏幕,淡淡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黑店,一杯牛奶千八百块的。” “可不是黑店吗?”常喜乐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怎么真的就叫猫做的咖啡,猫做错了什么要沦为咖啡原料!” 安平抬头望了眼店外的招牌,没接话。 “但是……”常喜乐往对面由栅栏隔开的一大片空间里看,里头摆了猫爬架、猫抓板、水、猫粮、玩具,凡是你能想到的,里头都应有尽有——除了猫。 “猫咖里为什么没有猫呢?”她转头望向自从常喜乐醒来就重新占据懒人沙发高地的那只狸花猫,店里唯一的这只猫还是从外头自己溜达进来的。 不能真是用猫做咖啡了吧……哈哈。 “其实是学校流浪猫收容所,它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安平一手支着头,就着这个姿势注视着她。 “那店老板还真是个好人呢。”常喜乐由衷赞叹。学校里的猫在平常总是能遇到好心学生投喂——有时吃的种类太多了甚至还会挑食。但每到学生放假,尤其是寒假,对小猫们来说就是个很难捱的时期了。 天冷,无处御寒,也很难找到吃的。常喜乐上高中时就曾在食堂附近的小径上看见过小猫冻僵的尸体。 常喜乐感慨地望着店里这只悠然自得、自顾自舔毛的狸花猫,看来它这个冬天不用愁了。 安平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补充道,“猫不接客。” “把我当什么人了!”常喜乐一脸义正言辞,但很快就改口道,“我好歹付了闝资的,撸一把小猫简直合情合理。” 安平原本以手撑着下巴,手指有规律地在脸上敲打。过了会,他站起身,走到常喜乐面前,弯下了腰,说:“摸吧。” 常喜乐以前就很爱摸安平的头发。他的白发柔顺而有光泽,她喜欢把这略长的发丝一圈圈缠绕在手上再松开。但安平一向不喜欢被弄乱头发,每每会立刻伸手锁住她两个手腕,进行短期扣押。 此刻,他却顺从地由她摸头发。 终究是为生计所迫导致的,真是太令人心酸了。常喜乐的手却蠢蠢欲动起来,甚至想再给他打一笔钱。难道“救风尘”真是刻在C国人骨子里的癖好?常喜乐默默感叹了一句,上手揉起他的头发来。蓬松的发丝在她的抚摸下微微炸毛,安平却一点也没不耐烦,常喜乐看着他修长的后颈,随后移开视线、收回了手。 “回本了?”安平抬起头,毫无接完客的不好意思。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坐到常喜乐对面的椅子上。 常喜乐看着他这幅刚被“蹂躏”完的样子,莫名气不打一处来。她抬起手替他整理头发,但一言不发,连玩笑也不开了。 “生气了?”安平敏锐地察觉到常喜乐的情绪,这次却不懂是为什么。 莫非是还没摸够?安平眸光转向那懒人沙发上的狸花猫,只一个眼神,那狸花猫就伸了个懒腰,又从墙角的小门跑出去了。 他沉吟着,还没想出解决办法来,突然听见常喜乐问:“别人也可以这样吗?” 她的声音闷闷的。 “怎样?”他问。 “给你钱,然后揉你的头发。”常喜乐艰难地形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尽量不让它听起来太糟糕。 安平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弯了弯:“本店新开,目前只有你提出过这个要求……客人。 常喜乐瞪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使她的思路微微有些凝滞。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对安平说。就像从前那样,他们一起坐在画室、或是林环湖边,常喜乐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的一天见闻,安平则默默倾听,不时提问几句。 短短几天,她从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到参加朋友的葬礼、被鬼附身、再到被迫和无常做了交易……诸如此类的事情,说是做梦都过于光怪陆离,常喜乐不能向不许她迷信的父母倾诉,也不愿告诉小姨戴山雁的存在。可是再不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安平耐心地等她开口,期间,他伸出手,替常喜乐揩掉了嘴角的水珠。他拿起杯子尝了尝她的牛奶,评价道:“过于甜了。” “朋友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常喜乐突然叫了他一声名字,“安平。” “那该是什么样?”安平没想到这么半天她就只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从前,常喜乐说他们不像恋人,到现在,又说不像朋友。 难道非要当陌生人才可以吗? 安平眯了眯眼睛,第一次思考他原先的怀柔政策是否太过迂回了。 “要不我包养你吧。”常喜乐总是语出惊人,今天尤其。 安平原本已经思考好的解决方案一瞬间被全部推翻。这句话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他眨眨眼,过了会儿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具体方式是?”安平试探性地多问,怕他误解了其中的意思。 “我给你钱,你陪我聊天。”常喜乐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她自认为这个方法很公平,因为安平需要钱,而她需要安平的陪伴。但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直接砸钱的方式或许会有些伤人。 安平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常喜乐提出的方案还真是标准的利敌一千自损两万五。 他微微一笑,纠正道:“你说的这种关系好像有更精准的方式来描述。” “是什么?” “咨询。” 第47章 帮忙这是合作 常喜乐慢慢地喝完了热牛奶,问:“店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有菜单吗?” “没有。”安平难得显出一点无措来,他干巴巴地说,“我带你出去吃吧?” “不用了。”常喜乐拍拍安平的肩膀,贴心地说,“你还是好好工作吧,被老板发现你擅离职守就糟糕啦。” 安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常喜乐站起身,疑惑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但你们这个店里到底靠什么盈利,既不能撸猫,也不能吃东西的。老板是在为猫做慈善吗?” 要知道在学校这条竞争激烈的下午茶一条街,没点手艺的店可是很容易倒闭的。 “为了积累功德吧。”安平无所谓道,他突然问,“那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吗?” 毕竟他们是被称为包养又或者是咨询的关系。 常喜乐心情很好地抬起手摸了摸安平的头发,说:“这两种关系都有一个共性。” “就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出现。” 这话听起来很坏,大概会伤到安平,常喜乐的良心有一瞬间感到了些许“不安”。 然而安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 “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 常喜乐慢慢踱步走向学校附近的商业美食街,她一走进家麻辣烫馆,店员就迎上来说:“恭喜你,是我们店今天的第100位顾客,您今天的消费都免单。” 无独有偶,常喜乐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罐可乐,拉环上写着“再来一瓶。” 常喜乐的眼神从平静到不可思议。 她走进了从未踏足过的福利彩票店,买了一张二十元的刮刮乐。 “没关系,赔了就当做慈善。”常喜乐深吸一口气慢慢刮开了彩票。 中了二十元。 哦豁。 这真的已经非常难得了,偏财运以前从来轮不到常喜乐。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的运气回来了一点?念慈师父当初说的“多做好事攒功德”诚不欺她! 帮助亡魂完成遗愿是一桩,替在世的人消除遗憾是一桩……不知道资助贫困青年算不算。 常喜乐拿着一罐开了的可乐和一罐封好的走在路上,她包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了一声。 没有空闲的手来拿手机了。她把封好的可乐放在路边的花坛台阶上,拿出手机——是杨瑰司发来了一条消息。 王鬼:[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吧] 几天前,杨瑰司曾对她说,有些事以后再告诉她。 大概就是今天? 常喜乐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回复了信息。 (^v^):[就现在。] 等常喜乐敲开杨瑰司宿舍的门时,简直被她不修边幅的形象惊呆了。她一反往常固定的酷酷的哥特妆容,素面朝天、头发究极炸毛、穿着一件大T恤和短裤,把泛着凉气的可乐往常喜乐脸上一贴,调侃道:“哟,这条裙子很好看。” 她视线下移,挑了挑眉毛:“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常喜乐跟着杨瑰司进屋,把可乐放在鞋柜顶上,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买一瓶解渴,另一瓶是再来一瓶送的。” 杨瑰司回头仔细端详她,半天憋出来个:“哟?” 常喜乐礼尚往来:“哟。” 杨瑰司接过新可乐扔进冰箱,让常喜乐在沙发上随便坐。常喜乐看了眼沙发上堆着的衣服和杂物,皱眉道:“我才走几天,你家里变化怎么这么大。” 之前杨瑰司的房间一直非常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家具。 “反正也没人在意了。”杨瑰司嘟囔了一句,把沙发上的一堆衣服抱起来转移到了阳台边的椅子上,给常喜乐腾出个空位来。 “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常喜乐坐好后,问她。 杨瑰司两手放在双膝上,难得显得局促:“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行。”常喜乐答应地很爽快。 “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你听我讲……诶?”杨瑰司愣了愣,“你不先问问我是什么事吗?” “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帮你。”常喜乐单手开了冰可乐喝了一口,“你说吧,什么忙。” 先不说杨瑰司已经帮过她很多,单是“帮助他人”这种事常喜乐就难以拒绝——她刚刚已经重新感受了拥有普通人的运气是多么得幸福。 “好。”杨瑰司又重新酝酿了一下,说,“我没办法再自己运营鬼司这个账号了。” “为什么?”常喜乐几天前就已经在疑惑。 “你是不是很好奇,以前我究竟是怎么看出来别人身上遭遇了什么非自然事件?”杨瑰司问。 常喜乐点头。 “以前,我的这只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杨瑰司抬起手,将食指指尖在右眼眼睑下方点了点,而后她往沙发背上一靠,颓丧地说,“现在不行了。” “这又是为什么?”不等杨瑰司回答,常喜乐联想到她这特别能力消失的节点,猜测道,“是和你曾被山间野鬼附身有关系吗?” 杨瑰司垂下眼,有些落寞地点点头:“算是吧。” “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呢?”常喜乐对鬼神之事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仅有的一些知识还是从杨瑰司或者小姨那了解到的。她自认没有能力帮杨瑰司恢复阴阳眼。 “如果我没猜错,你能看透动物的心声是吗?”杨瑰司沉吟片刻,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她忍到现在才问,已经出乎常喜乐的意料了。那天常喜乐照着那位租客的猫所说的话指点杨瑰司,就已经做好了被她发现这一特别能力的准备。 “说的不太准确。我只能听懂猫的语言,而且如果猫本身闭口不言、又或者说了谎话,我都是没办法分辨的。”常喜乐问,“那位连线粉丝后来怎么样,获得赔偿搬家了吗?” 杨瑰司扶了扶额头,说:“他每月租金被降到了100元。” 常喜乐:? 杨瑰司托着脸出神:“要是我也能租到这种房就好了。” 对方所处的可是寸土寸金的S市,这样的房租就算是凶宅似乎也完全可以接受了呢。 常喜乐想象了一下,还是打了个冷颤:“我会害怕。” 杨瑰司瞥了她一眼:“人比鬼可怕多了。” “好了,所以你究竟需要我帮你什么。”常喜乐试图把脱缰的话题拉回正轨,给她刚才的承诺补充了个条件,“但陪你住凶宅不太可行。” “鬼司这个账号原来的直播方向已经无法继续了,我希望邀请你建立新账号与我合作,一起研究以猫为主体的灵异事件。”杨瑰司又紧张地掰起了手指,“账号收益分成我四你六。” 常喜乐举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杨瑰司使劲摇了摇头,改口道:“我三你七。或者你想要二八分也可以……” “等等等等。”并不急着算收益分成,常喜乐打断她,想先弄清楚这个合作的可行性,“如果还是直播连线的形式,我们会很被动,因为无法判断对面是否真有灵异事件,也难以让猫配合着说话。” “这也是我要说的。”杨瑰司为这件事已经熬了几个大夜,胸有成竹地拿出电脑来把一份成稿的企划案给常喜乐看。 “鬼司”这个账号已经非常有名气,粉丝质量也相当高,每一次直播都能够吸纳相当一部分量的新粉丝。她打算发布招募令,展开一场线下司鬼活动。常喜乐负责借猫眼收集常人看不到的信息,而杨瑰司则凭借丰富的理论知识解决问题,过程全程直播。这样不论最后结果是猫界的“走近科学”,又或者是一场真实的灵异事件,都会非常有看点。 且成本极小,就算活动不成功,也不会对两人造成什么影响。 常喜乐仔细看完了这个方案——杨瑰司考虑地很细致,方方面面的情况都预设到了。 “怎么样,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部分吗?”杨瑰司紧张地等候常喜乐的回复。 “有。”常喜乐点点头,敲着键盘改动了方案上的几个字眼。 上面原本写着的四六分成被她改成了“五五”。 “建立一个有质量的账号道阻且长,你已经为这个活动铺下了很良好的账号基础,实际上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常喜乐说。 杨瑰司泪眼汪汪:“喜乐,我知道你不是很缺钱,也不那么在乎钱财,但该给的都得给你,你不用这样帮我的……” “错了。”常喜乐止住她的话头,反驳道,“我很缺钱。” 她还有一个贫困的男大学生要包养……不是,要付咨询费呢。 “况且,这也不完全算是在帮你。”她微微一笑,重新为杨瑰司所说的事下了定义,“是合作。” 合作的事就暂且敲定了下来,常喜乐当场在平台上创建了一个账号。起名时,她纠结了一会儿,也写了和“鬼司”对应的两个字。 杨瑰司凑到她身边说:“我编辑好文案了,让我来关注你吧,你叫什么?” 常喜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把喝完的可乐扔到了垃圾桶里,听到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她打开屏幕,显示【您关注的作者鬼司刚刚更新了一则动态~】 内容如下: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经过对未来创作方向的深思熟虑,我打算尝试一些新东西。现开启招募令——‘我的猫猫有点怪’,邀请一位共创者与我一同免费为大家解决有关小猫的疑难问题。 下附详情链接。” [猫,性属阴,是极有灵性的一类动物。它们总能感受到些人类感受不到的,看到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符合以下条件者可参与活动 1.你身边有一只以上的猫; 2.你发现它们有些奇怪。] 在这条动态中,@了一位名为“蓝瞳”的创作者,她的头像是一只湖蓝色的猫眼,账号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作品。粉丝处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1”字。 而这个数字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增长。 第48章 礼物我拒绝这份礼物 与杨瑰司的合作还需要时间准备,常喜乐先回了学校。等她到了寝室,发现方信艾也已经在今天收拾东西回了家,走之前给她留过言,只是常喜乐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并没有留意到这条讯息。 小艾:[俺不中了,自己住寝室实在太吓人了。我要回家撸狗啦!喜乐你加油,等我回来给你带老家特产吃!] (^v^):[一个人太冷清了吗?] 小艾:[那倒不是,我觉得太热闹了] (^v^):[嗯?] 小艾:[感觉厕所有人、阳台有人、衣柜里有人、床底有人、天花板上有人……感觉好多人在看着我,我连手机声音都不敢外放。] (^v^):[……] 常喜乐抬起头,天已经黑透了,她刚才忘记打开宿舍大灯。四周的黑暗像雾气一般弥漫,一切东西在夜色中都是隐隐绰绰的,只有台灯下这一块还算亮堂。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前把窗帘拉上,在原地叹了口气。常喜乐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去打开了大灯,这下寝室里就亮堂了。她洗漱完后上了床,准备早点睡觉。 方信艾的床在常喜乐对面,她走得匆忙、连床帘都没拉好。一只玩偶大咧咧地靠在栏杆上,露出可掬的笑容。 那是任清回家之前留下来陪方信艾睡觉的周边娃娃,名叫“三水青”。说是玩偶,但它的五官都力求逼真、非常接近真人。漂亮的眼珠做了随重力方向移动的设计,瞳孔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 它的笑容弧度一直保持不变,常喜乐就这么沉默地与之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上起鸡皮疙瘩,随后迅速拉上了自己的床帘。 只是恐怖谷效应嘛……很正常,有些东西不能看太仔细。她安慰着自己,闭着眼睛酝酿睡意。 她感觉到了方信艾说的“太热闹”是什么意思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常喜乐顶着个黑眼圈坐起来,拿起手机悲痛道: (^v^):瑰司,你能不能回寝室陪我住,我一个人有点不中了……! 王鬼:[咋了?] 常喜乐把方信艾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王鬼:[您不是“苦心大师“”的亲侄女吗,竟然怕鬼?] (^v^):[都说外甥肖舅,也没人说侄女肖姨啊!] 杨瑰司瘫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消息:[寝室太小了,要不你来我出租屋住几天吧,有空房。] 王鬼:[顺便再商量一下直播细节。] 常喜乐欣然接受了,天边露出鱼肚白,她安心地又躺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等她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常喜乐披散着头发坐起来,按了几下才按中手机接通键:“喂?” “您好,请问是常喜乐女士吗?”对面是一个礼貌的男声,声线听起来还有一丝熟悉。 “你说。”常喜乐忍耐着起床气,心想这要是什么推销电话她就把对方大骂一通。 “打扰了,我是叶秘书,少爷有份礼物由我转交给您。” 什么秘书、少爷的,又不是在霸总小说。常喜乐拧着眉毛准备挂电话,手在快要碰到手机屏幕的时候突然完全清醒了。 噢,是戴西港的那位叶秘书。 “现在吗?”常喜乐看了眼时间,问他。 “是的,我目前在您的校门口,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出来一趟呢?”叶秘书回答地毕恭毕敬,但又有点不容置疑的口吻。 如果要问是什么时候方便,就应该提前约个她有空的时间。而不是先斩后奏地站在她学校门口等她吧? 常喜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不想深究对方是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了,她说:“我说过不需要报酬,叶秘书你回去吧。” 叶秘书为难道:“少爷下了死命令,而且,他说这是小姐的遗愿之一。” 常喜乐大概也能理解一些打工人的不易。既然是戴山雁曾经吩咐过的事情,大概不会太离谱。 反正她收拾收拾就要去找杨瑰司小住了,顺路见一下叶秘书也不麻烦。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 等常喜乐推着行李箱照着叶秘书所说的标志车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目瞪口呆了一把。他开的车太好认了,是一辆巨大的白色卡车。 叶秘书一身西装革履地从白色卡车的驾驶位下来,随后向常喜乐走来。有一瞬间常喜乐以为自己做梦还没有醒,因这辆车、包括这个人都实在和学校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校门口的保卫已经对着这个方向探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让他换个地方停车。 “请上车吧。”叶秘书为她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等等等等。”常喜乐还有点弄不清状况,“你说戴西港有礼物要给我?” 叶秘书停下动作,说:“是的。” “不能在这给吗?”常喜乐今天还要去找杨瑰司汇合呢。 “恐怕有些困难。”叶秘书沉吟了一会,对她说,“我向您展示一下这份礼物吧?” 他回身绕到车后面,打开了卡车的后备箱大门。 常喜乐顺着往里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在车里,尽管隔着一层白色的保护层,她还是认出这巨幅画作——是那天她在戴家山庄驻足欣赏的,Prosit绘制的“笑语俯瞰图”。 这么一幅在市面上价值千万的画作,就这么随意地出现在这市井之间、热闹街头的卡车后备箱里。常喜乐没忍住回头观察是否有人发现,她像乍然怀揣了巨额财宝的孩子一般立刻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戒备。 不仅因为画作的金钱价值,更因为它的艺术价值,不容毁坏。 戴山雁的确说过很多次要把这幅画送给她。但常喜乐没想到她临走前还记得和戴西港交待这件事。 常喜乐怔怔地又看了这画作一眼,仍旧不太敢相信地问:“送给我?” “是的。”叶秘书回答。 “但我没有地方可以放下它。”常喜乐回想起自己那四人间的宿舍,就算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清出去,也是放不下这幅画的。 “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叶秘书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继续解释道,“少爷为您购置了一座别墅,专门用来放置此类画作。房屋后续的维护工作也都由我们来处理。” 叶秘书在常喜乐显然没消化完这句话的迷茫目光注视下,伸手递给她一串银色的钥匙:“现在我就是要带您去那栋属于您的房子,地点离学校不远,就在附近的江淮区。您是否带上相关证件了呢?方便的话今天我们就可以安排完成赠与手续。” 叶秘书的时间很紧张,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一点四十分,他下午还排了许多日程,实在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我拒绝这份礼物。” “什么?”叶秘书一只脚已经快要迈向驾驶座,就等常喜乐上副驾驶了。 在他日常的工作里,总是对自己的任务颗粒度要求很高。他力求考虑到事情的每个细节每一种可能性并提前做出处理方案。 然而今天的情况里,他可没有设想过常喜乐会“拒绝”。 在山城乃至整个C国,95%的年轻人终生都在为购置一套房而困扰。倘若常喜乐可以直接跳过这些步骤免费拥有一套房,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叶秘书在来的路上羡慕到有一瞬间都希望是自己救了戴小姐的命了。 他强颜欢笑:“请容许我问一下原因?” “礼物过于贵重,我问心有愧。”常喜乐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了笑,果断告别道,“那么我还有事,先走了。辛苦叶秘书跑这一趟。” 叶远望着常喜乐拉着行李杆默默走远的背影,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少爷,她拒绝了。” “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不用?”叶远神情困惑,他听着电话对面的男人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话。 “我自己去见她。” 在挂断电话前,男人轻声评价:“这脾气,还真是像她。” 等常喜乐走进了杨瑰司在住的小区之后,才神情恍惚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拿出手机紧急搜索了一下江淮区那片房子的市价,然后又深呼吸一口气缓了缓,才开始用手指点着数那一串数字后面究竟跟着几个0。 过了会,在朋友家搓麻将的唐柿心女士听到手机响了一声。 (^v^):[妈妈,你的女儿刚才好像错过了什么财富自由的机会。] 你甜姨:[就你?] (^v^):[真的!起码这个数!] 唐柿心干脆懒得打字,拿起手机呼了一串语音过去:“你听没听说过,杠,人是掌握不了自己无法把控的财富的。所以……碰,很多人乍富之后往往没有多久就恢复到了原来的财富水平……诶诶诶!胡了!” 语音末尾还有其他几位阿姨感到颇为可惜的叹气音。 唐柿心欢呼完后,补充完了她刚才没讲完的话:“所以你不要为了没把握住的财富难过,要不断学习提高技能,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去争!去抢!到时候,该来的自然都会来了。” 常喜乐默默听着语音里显眼的麻将碰撞声,虽然觉得这话有理,还是没忍住提问:“所以你提升的方式是靠打麻将吗,唐女士?” 唐柿心回复地很爽快:“是啊,这很锻炼脑子的好吗?新闻上都建议老人家打打麻将预防老年痴呆哦!” “妞儿啊,妈没空陪你聊了。妈要去努力了,这辈子争取让你当上富二代,你就可以放心躺平了。亲一个——” 电话挂断之前,常喜乐隐约感觉她又听见一声:“清一色自摸!” 声音来自唐女士。 第49章 蓝瞳(小修)这不是猫叫 常喜乐敲开杨瑰司的家门后,对方隔空扔给她一把钥匙:“保管好啊,我就这么一把备用钥匙。” “没问题。”常喜乐拉着行李箱进了屋,杨瑰司在前面带路。今天她的屋子里比昨天要简单干净多了。 杨瑰司用手臂揩掉额头上出的汗,打开一扇靠近阳台的卧室门说:“这房间给你住吧,我刚收拾出来。” 常喜乐往里看了一眼,里头的装潢风格非常可爱。墙壁贴纸是粉色的草莓系列,床是复古的欧式公主床,床头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和杨瑰司家的其他部分简洁冷淡的风格简直格格不入。 “喏。”不等常喜乐发问,杨瑰司就递给常喜乐一个金色的猫脸面具,她又拿着自己的黑色狐狸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示意道,“直播时可以用。” “这个面具的作用是?”常喜乐接过面具戴上看了看效果,“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这半张猫脸面具非常契合她的脸型,鼻梁处顺着她的鼻型贴合,眼睛处则恰好放大了她那双如猫一般圆亮的眼眸。乍一看去,除了那双亮极了的眸子,就是那微抿的红润嘴唇。 杨瑰司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让不熟悉的人找不到我就行了。” 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谨慎些总没错,常喜乐也没再多问,开始收拾行李了。 等到了晚上,两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一个望天花板,一个看手机。 “我真是有点想家了,本来说好国庆回去的,票都买了。”常喜乐看着朋友圈里爸妈还有各个朋友在家乡发的朋友圈,感慨着开始算下一次回家得是什么时候,“元旦连不连着周末放啊?但三天好像也有点短了……坐飞机来回都要折腾两天。” “瑰司,我国庆没回家是有事绊住了。你没回去,你家里不念叨吗?”常喜乐随口问道。 “恐怕不只是念叨吧。”杨瑰司还保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势,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看来杨瑰司家里是很希望她回去了。常喜乐看唐柿心看起来就大方地很,一个人和朋友们玩乐得自在。 杨瑰司甩了甩头,突然问常喜乐:“要不要试播一下?让大家对你先有个印象,你也熟悉一下镜头。” 常喜乐一愣:“可以是可以……但要直播点什么内容呢?” “证明你的确熟练掌握猫语。”杨瑰司歪了歪头,“主题就是‘’半日小猫咨询‘怎么样?’我给你作辅助。” “行。我去拿面具。”常喜乐跳下沙发噔噔噔地去找猫和狐狸面具了。 等两人佩戴好面具后,也没再做其他打扮,由“鬼司”发起直播,随后“蓝瞳”参与视频连线。 蓝瞳这一账号下的粉丝已经有五千多个了,对一个刚起步的账号来说已经非常了不得,这全靠鬼司的引流。 而鬼司刚开播没多久,直播间人数就已经破了五千,这还是没有预告的前提下。 弹幕滚动速度快得常喜乐几乎要看不清了。 “失踪主播回归!” “啊啊啊啊鬼司你没退圈就好啊,没了你我拿什么助眠!” “前面那位的助眠方式还怪特别的嘞。” “一看到状态更新我嗖地一下就点进来了,我没错过什么吧!已经在和观众连线了吗?这个蓝瞳是谁呀?” “鬼司昨天发过的,是她新活动的共创方,你可以去看看她动态。” 很快常喜乐就看着自己账号这边涌来了许多观众。 “这个小姐姐眼睛好漂亮!像猫一样。” 常喜乐伸手打了个招呼:“嗨。”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面前讲话,尽管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没什么,但随着心跳自然加速,她感觉脸也泛起了热度。 “耳朵红了,是不是害羞了哈哈哈哈。” “冷酷鬼司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朋友?简直是两个极端。” “我以为她这么毒舌,现实中不会有朋友呢。” “所以主播是做啥的?我看账号里啥都没有啊。” “其实是有的,她一句话简介里写的是‘猫语沟通者’” 时间有限,要快一点进入正题了。常喜乐干脆顺着这个问题回答:“没错,今天的主题是和猫沟通,欢迎养猫的观众朋友参与连线。” 尽管大多数观众对此都不是很相信,但毕竟是免费直播,而主播又是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很快就有人参与连线了。 此时,蓝瞳的直播间人数已经到达了一万人。鬼司则退出了直播连线,转而进入蓝瞳的直播间默默观看。 这时观众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和猫沟通的妹子”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疑惑:“诶,看鬼司和蓝瞳的背景一样,她俩是不是搁一块儿呢?” 对方打开了镜头,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他看起来性格很开朗,率先打起了招呼:“哈咯哈咯,蓝瞳你好,你可以叫我小高。” “你好。”常喜乐观察了一下画面,没有看到猫,问道,“你家里有养小猫吗?” “有!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小高拿起手机往外走,他把镜头翻转对向房间角落的一只三花猫。那小猫原本卧躺着,一看他靠近立刻就爬起来往别的房间跑。小高哀嚎着说:“它以前很亲我的,结果现在一看到我就跑。你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常喜乐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你能不能拦住它,近距离和它接触一下。” “可以啊。”小高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没几步就拦截住了三花猫的去路,把它抱了起来。然而那三花猫挣扎地很剧烈,大叫了几声就挣脱开,又跑掉了。 “就是这样,它一点儿都不让我碰。甚至喂饭的时候我看着它都不愿意吃。”小高沮丧地对镜头说。 常喜乐回忆着刚才听到的猫语,有些哭笑不得。 “主播咋不说话了?” “不道呢,是不是猜不出来了。” “害,也正常,我就说咋可能有人能听懂猫语。” “鬼司也是落魄了,都开始给这种账号引流了,收了多少钱啊?” 弹幕里人多口杂,很快就有不好的言论出现。 常喜乐却完全没关注评论说了什么,她认真地问小高:“你最近是不是接触过其他猫,而且没有换衣服就回家了?” “啊?”小高回忆了一会儿,“噢对,前几天朋友出差了,托我去她家喂猫……你咋知道的呀?” “顺便还和人家猫玩了一会儿吧?”常喜乐笑着问。 “哈哈……”小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猫如此可爱,遇见了逗一逗实属人之常情。 “它刚才说,你在外面都有别的猫了,干脆它把位置让出来得了。”常喜乐问小高,“你算算,它不理你的时间和你去朋友家喂猫的时间是不是正好?” 小高算了一会儿,惊讶道:“还真是。” 弹幕也纷纷疑惑:“这咋猜出来的?” “歪打正着吧。” 下一个连线的是个女孩,她id叫钟悦,笑起来有个小虎牙:“哈咯蓝瞳,我是鬼司的忠实粉丝!” 常喜乐笑着看她把镜头翻转对向另一边的猫。“我家猫最近对我很凶,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你来猜猜看吧?”她把手伸向那只奶牛猫,对方立刻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许她靠近。 常喜乐摇了摇头:“它没有说含实际意义的话,我听不出。” 弹幕又滑动地快了起来:“是猜不出来了吧……” “前一个没有答案,当然随便她说。这一个主人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她就不好蒙了。” 钟悦却没有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只是有些为难:“再逗它可真要挠我了。”说罢,还是伸手强硬地撸了一下奶牛猫的脑袋。 “喵!”那奶牛连着叫了好几声,向主人挥了一把爪子。钟悦连忙缩回手,拍拍胸口感叹:“嚯……还好我反应快。” “你给它做绝育了?”常喜乐挑眉。 钟悦瞪大眼睛,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的?它说啥啦?” 常喜乐微微笑了笑,赧然道:“它骂你和那个杀千刀的医生是一伙的,害它绝后了。” 钟悦哭丧着脸,后悔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初我朋友建议我和医生演戏,假装它是被抢走的。但我没信,亲手把它送给绝育医生的。” 弹幕闪过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播还真有点神哩,不愧是鬼司的朋友。” “啊啊啊关注了。下次和鬼司联动直播的时候务必要发提醒啊,我不会错过的!” “已投稿,望抽中。” 这会儿正值晚上娱乐时间的高峰期,加上各种因素,蓝瞳直播间人数已经将近五万了,她的粉丝也多了好几千,逼近了一万。 宣传的效果已经达到,常喜乐正打算再连线一位观众就下播,却突然听见公寓门口传来一阵凄凉的叫声。这声音尖细,乍一听像婴儿哭,仔细再听,又似乎是猫在叫。 “这是怎么了?”常喜乐坐起来,盯着门口的方向仔细听。 杨瑰司看她直播正入神,这会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情期的猫吧?叫了好几天了,我觉都睡不好。” 弹幕顿了会儿,立刻就炸开了锅。 “诶?是鬼司的声音吗?是吧是吧!” “我超,她们两个住在一起呀?羡慕!” “在羡慕哪个?” “别管,反正就是羡慕!” “刚我就说她俩直播背景贼像。” “主播去看看呗,这只猫在叫什么呢?” “我也一直很好奇,发情期的猫一般都说点啥啊——‘来啊快活啊’这种吗?” “楼上笑死我了……” 杨瑰司从前都懒得管,这会儿看弹幕要求了,又觉得无所谓。她问常喜乐:“要去看看吗?” 然而常喜乐紧盯着门口,神色却有些凝重:“这不是猫发情的声音。” 这一长串哀叫都是在极度痛苦下发出的无意义哀嚎,且每过一分钟就一模一样地重复一遍,连语调都完全雷同。 “这是一只猫惨叫的录音。” 第50章 录音机(小修)隔壁的邻居是谁?…… 弹幕沉默了一会儿,一瞬间居然没人发言。但很快就有难以计数的评论滚动而上,原来是发言者太多导致的系统卡顿。 “啥意思,我怎么有点不懂?” “这种门外放录音的事件我好像听过,以前有人半夜在外面放婴儿哭声的录音,骗独居女性出门然后加害。” “给我家猫听了,它以前听到别的猫说话会很开心的,但现在它有点应激反应了,一直很焦虑地抓地板,想凑过来看我的手机。” “该不会是虐猫的声音吧?听着真的太凄厉了……” “出门看看呗,这直播我蹲了这么久终于有看头了。” “主播别听楼上的,别出门啊,一个女孩子没有武力值很危险的!” 既然是录音,就肯定是人为,且大概率不怀好意。常喜乐看着弹幕上或好心或看热闹的各色发言,问杨瑰司:“你怎么看?” 杨瑰司沉吟了一会儿:“抓鬼我在行,人就有点难办了……” 常喜乐又问:“你对门有没有住人?天天有猫叫邻居没有意见吗?” 杨瑰司默默看了她一眼,把她手机的麦克风关上后才说:“好像是位在外租住的学生,前几天有几个警察过来问我有没有见过她,说是父母一直联系不上人着急了。撬开锁进门才发现她好几天前就猝死了。” 这就是辅导员前段时间突然开始严抓外宿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一层目前只有杨瑰司一个人在住。 那么的确,我在明敌在暗,贸然出门并不是明智的决定。但既然杨瑰司说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很多天,说明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那置之不理就不算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要不要报警呢?常喜乐还没拿定主意,头顶天花板的灯闪了闪就暗下来了,整间房的电器都停止了运作,光源只剩下她手机中那不断闪烁的屏幕。 杨瑰司打开手电筒去墙边按了几下开关,没有反应。常喜乐则把手机搁置在桌上背朝着阳台,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了眼:“这栋楼其他住户房间的灯大部分都亮着,只有我们这停电。” “跳闸了?”杨瑰司啧了一声,“但电闸开关在外面。” “也可能是人为关上的。”常喜乐拧着眉,这种骗独居女性出门的案件也是数不胜数了,“要不报警吧?” 如果是有人故意关电闸,这就是在逼人出门查看了。 杨瑰司很快拨打了报警电话,挂断后和常喜乐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噤声,慢慢走到门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你这门结实吗?要不我画个关门符镇一下?”常喜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随着肾上腺素飙升,她的心脏跳动也不断加速,背后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来。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有完没完啊!” 常喜乐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她迷茫地看向杨瑰司,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张口。随后,门外突然传来两个男人惊慌大叫的声音:“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鬼!有鬼!” 一阵嘈杂的金属物碰撞声后,屋外就没了动静,只剩下断断续续、不时含着电音的无意义猫叫。 “你刚听到了吗?”常喜乐问。 “那两个男的声音?”杨瑰司反问。 “不,有个很年轻的女声,刚才大发雷霆地吼了一阵。”常喜乐话没说完,又听见门外传来不耐烦的一声“啧”。 “这破机器怎么关?吵得老娘觉都睡不好。”那女人的声音很焦躁,忽远忽近的,不知她是否在来回踱步,但常喜乐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突然,那冰冷的女声出现在了常喜乐耳边:“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啊!”常喜乐吓得往后一仰,坐在了地板上。 “你怎么了喜乐?”杨瑰司从刚才起就觉得常喜乐神不在焉,一直在注意门外的动静。这会看她脸色煞白,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吓了一跳。 “能听见吗?能听见吧!”那女生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对常喜乐说,“帮帮忙,能不能出门把那破录音机关了?那两个男的被我吓跑了,这会儿出去没事。” “你……你是谁?”常喜乐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但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脸担心看着她的杨瑰司之外再也没别人了。 “我是瑰司啊,喜乐,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杨瑰司晃着常喜乐的肩膀。 “我是隔壁的呀。好歹邻居一场,帮帮忙好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常喜乐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杨瑰司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灼热体温,努力保持冷静。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对鬼怪也算有点脱敏了。何况杨瑰司就在身边,对她来说鬼才没有人可怕。 说来也奇怪,随着常喜乐的心跳平复,刚才那诡异的女声也顷刻消失不见了。很快她的世界只剩下杨瑰司的询问声,还有门外不成调的录音机声。 “她说……门外两个男人已经被吓跑了,请我们去关掉那个录音机。”常喜乐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对杨瑰司复述。 “她是谁?”杨瑰司拧眉。 “她说,是我们的邻居。”常喜乐咽下口水,和杨瑰司无声地对视了一会。答案不言而喻,刚才那是隔壁前几天猝死的女大学生。 “要去关吗?”常喜乐呼着气,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有些软了。 “等警察来。”杨瑰司握住常喜乐的手腕慢慢把她拉了起来。这人看起来显得冷静很多,她垂着眼叮嘱常喜乐,“鬼也曾经是人,是不受法律约束的‘人’。它们的话,听听就算了。” 常喜乐这才想到这层,她终于算是完全冷静下来,笑了笑:“这话我小姨也和我讲过。” 随着电话铃声响起,常喜乐循着声源看去,是桌上杨瑰司的手机在震动。与此同时,常喜乐才发现她的手机被她忘在了桌子上,仍然在直播呢。 她拿起手机一看,弹幕早就炸了。刚才杨瑰司为了不暴露隔壁住户隐私关掉了麦克风,因此观众们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声音。今晚的月光很亮,顺着那一点光线,常喜乐刚才惊恐的表情也被尽收眼底。 “到底咋回事儿啊,有没有人能解码主播刚在说啥呢?” “晕,不是在温馨猫猫交流频道吗,怎么给我整法制栏目来了?” “666主播演技不错。” “不能是演的吧,要是演的主播可就是报假警了。” 杨瑰司看到了派出所的回电,接通了电话。涉及办案的事就不方便直播了,常喜乐也干脆关掉了直播间。 弹幕刚扣出一堆问号,屏幕上就显示“直播已结束,5秒后进行跳转”了。 警察出警效率很快,他们已经到达了楼下。等确认门外的确只有警察后,常喜乐和杨瑰司才打开了房门。 在向两人了解完情况后,警察提取了现场指纹,并表示会调取楼道内的监控。 “不知道嫌疑人是否会再回到现场。你们晚上看看要不换个地方住,我们可以送你们去。或者就把门窗锁好避免外出,有任何问题打电话联系我们——刚才你们电闸被关也没有贸然出门,非常有安全意识,要保持……”警察叔叔细心地叮嘱了很多,表示他们会加紧调查。 常喜乐和杨瑰司配合地点点头,她们还是决定继续住房间里。至于刚才那听上去很荒谬的邻居闹鬼一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 等警察走后,这事才算告一段落。杨瑰司把门锁扣上,拴上防盗链,拿了个玻璃杯挂在门把手上,随后想了想又拿把木椅子搬到了门口抵住。 常喜乐看着她走来走去,沉吟了一会儿,问她有没有朱砂符纸。 “现画符?”杨瑰司挑眉,“你也有点高看我了,我在画符上就是个理论派。”她耸耸肩膀,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称鬼司,神这边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很热络。她画符如果不是下血本,十次有八次是不中的。 不过她还是拿出了符纸,伸出手指准备咬破,以血为约试试看。 “喂喂!”常喜乐连忙拦住她,“用朱砂,让我试试。我成功过两次了。” 杨瑰司看着常喜乐行云流水地画好几张“关门符”,一般人看不出,她却注意到那符面上隐隐流动着一股气,在月光下发出细闪。 这就是画成了。 “他们还真是眷顾你。”杨瑰司难得说话带酸。 这种事,的确很看缘分,羡慕不来。 常喜乐细心地给门窗都贴好“关门符”,这才拍拍手松了口气。 两人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常喜乐才终于想起来刚才被她仓促抛下的数万名观众朋友们。 她有些忐忑地打开网页,一打眼就推送了一个视频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对她账号的录播。 熟悉的营销号声音讲解了这场直播最开始的情况,简单介绍了“蓝瞳”连续两次对猫语的成功解读。随后就来到了门外传来奇怪猫语的环节,到这里,直播的走向已经与她们最初开播的目的截然不同。然而,也就是走向诡异而神秘的剧情吸引了更多的好奇的观众。一传十十传百,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直播间的人数几乎已经突破了“鬼司”平常的直播人流量。 她们顺着月光中显露出来的一点口型猜测着常喜乐在说什么,又在悬而未决的事件中不断为之赋予神秘色彩,越传越玄乎了。常喜乐的粉丝数也已经突破了3万,许多人好奇事件后续。 杨瑰司看着评论走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虽然方向不太对,宣传效果倒比预期的好。” 常喜乐则有些懊恼之前的承诺没达成,她的账号底下终于出现了第一条动态: [抱歉,因突发情况,直播提前结束。欠下的那一位观众连线我们下次再补上。] 至于评论底下问刚才发生的情况细则,由于嫌疑人还未抓获,为了不影响警方办案,常喜乐并没有回应。 这一场闹剧也就在不得回应中不断发酵,在假期夜晚成了人们满足猎奇欲望的一个受力点。 当然,如果两人能早点知道,这一场直播究竟会带来什么的话,也许一开始,她们就不会选择开这个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好巧我请问巧在哪里呢? 等警察叔叔离开之后,杨瑰司和常喜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你现在还能听到隔壁邻居的说话声吗?”杨瑰司率先问她。 常喜乐仔细感受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但她体质特殊,既然听见了,说明那位猝死学生的灵魂的确还在此地游荡没有离开。只是不知道和她交流的契机是什么了。 “没关系,我来。”杨瑰司跑回房间翻找了会,拿出一张写了很多字的羊皮纸和一支笔来。 常喜乐看着她这一套装备,莫名有种很不妙的预感:“笔仙啊?” 杨瑰司把羊皮纸平摊在桌上,和常喜乐面对面坐好:“对啊。” “你知道吗,我看的所有故事里,贸然玩这个游戏的下场都不太好。”常喜乐一直对这种玄乎的游戏抱有敬畏之心,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天下之大,谁知道玩笔仙请来的会是什么样的鬼魂呢? “我是专业的。”杨瑰司表情淡淡,开始和常喜乐讲规则,“一会儿我来右手执笔,你左手虚握着不要用力,在心里默念‘笔仙笔仙快显灵,如显灵,请在纸上画圈。’,如果笔动了,就是来了,到时我来提问就好。” 为了两人的安全保障,杨瑰司拿出一张符,用朱砂写了“定心”两字。 “哟。”杨瑰司挑眉,乐了,“这回一次就画成了。” 常喜乐在旁边认真地观察完,心有所感,跃跃欲试:“能让我写一张试试看吗?” 杨瑰司盯着她,过了会儿才挪了一张符递给她。 常喜乐按着回忆又复现了一遍定心符的画法,杨瑰司看着那符面上流动的光彩,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吃饱徒弟饿死师父。” 这人在画符方面的天赋太叫人嫉妒了。 “我做你徒弟?”常喜乐眉眼弯弯,开起玩笑来,“那你的师父岂不是要有徒孙了?” 杨瑰司想了想这个画面,露出个莫名的笑意来。她难得露出少女天真烂漫的神色,吃吃地对着常喜乐笑起来:“那师父肯定要揍我一顿了。” “总之,一但我有问题,你左手不许松开笔,右手则要用定心符贴在我的额头。反过来我也会这样处理,记住了吗?”杨瑰司认真地叮嘱完后,就和常喜乐一起握住了那支笔。 在心里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笔仙笔仙快显灵”,常喜乐几乎有些犯困,下一秒,手中的笔突然有了一个向右受力的感觉。 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和杨瑰司对视了一眼后看着这笔慢慢地向右移动,随后在“是”这个大字上画了个圈。 杨瑰司问:“你是隔壁的小杨吗?” 那支笔在“是”上又转了一圈。 “你认识今天门外的两个人吗。” [是] 这问题只是例行询问一下,却没想到结果是肯定的。她顿了顿,接着问:“他们是冲你来的吗?” [是] 杨瑰司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只是自己无意间惹到了什么人,毕竟那两个人关的是她家的电闸。 “能简单描述一下原因吗?” 那笔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字上圈了一下。 [债] 常喜乐感受着这笔慢慢移动的力量,心中泛起不可思议的情绪。 和鬼魂以这种形式交流,有种在玩海龟汤的荒谬感。 常喜乐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的死和他们有关系吗?” 一边是有人疑似寻仇,一边住户就猝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呢?但转念一想,小杨已经去世了,那两人却还来作怪,也并不符合逻辑。 这次那支笔停了很久,才一次性圈了两个字: [算][是] 常喜乐又问:“你死后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呢?” 死去人的魂魄一般很快就会被无常带去重入轮回,但听杨瑰司说完小杨去世的日子,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要么是魂魄被迫拘在了这,要么是她自己有执念、不愿离去。 杨瑰司给常喜乐使了好几个眼色。她之前忘记叮嘱了,参与笔仙游戏的大多是滞留在此地的魂魄,觉得好玩才参与游戏,过程中应当尽量避免提醒对方“已死”的事。 那笔果然就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一下猛地往左一下又倏然往右,如果不是杨瑰司死死捏住常喜乐的手,恐怕她的手就要甩脱出去了。 笔尖颤抖地在“恨”这个字眼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恨] [恨] [恨] 到最后,那个“恨”字竟然慢慢沁出血色来。常喜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额尖冒着冷汗,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地让人难以承受。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覆盖在自己和杨瑰司手上的第三只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她怔怔地抬头,正和那个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上。 “凭什么虐杀我的猫……为什么!阿花是无辜的!” 对方绝望地哀嚎着,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猛地转过头,从她的眼睛里泣出血泪来,迅速地向常喜乐的方向倒过来。常喜乐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短到她来不及反应,又仿佛是永远,久到这鬼的每一个神情变化都深深留在了她的印象中。 手中这支笔不堪重负,竟然生生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笔仙游戏中途松开手是大忌,杨瑰司看常喜乐神色不对,眼疾手快地抓起一张“定心符”贴在她头上。常喜乐猛地一回神,眼前厉鬼再也不见踪影,她脱力般坐回椅子上平复了很久的呼吸。 过了会儿,常喜乐才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了杨瑰司。 邻居的死似乎另有冤情,而这已经超出了她们两人能管的范畴。杨瑰司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你两次见到鬼,是不是都在极度害怕的时候?” 常喜乐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真是这样。 杨瑰司向她伸出手:“把你的八字写给我。” 等她盯着那一串年月日后,又问:“有没有具体的出生时间,精确到分钟,或者小时也可以。” 一般人能记住生日就不错了,哪儿记得几点出生这么细节的部分。但常喜乐沉吟了一会儿,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了一会儿,给她展示了一张婴儿照片。那相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婴儿笑着看向镜头,神情天真烂漫。在照片右下角写了一串数字,具体到了分钟。 “我出生时候的照片,上面有写出生时间。”常喜乐指给杨瑰司看,“喏。” 杨瑰司闭着眼睛就地算了起来,确定道:“你这八字太弱了,特别容易见到不干净的东西,小时候总哭吧?” “是啊。”常喜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我妈老叫我常悲伤,被我姥逮着狠狠数落了一顿才改掉的。” “阿姨还挺有意思。”杨瑰司笑了笑,对常喜乐说,“回头你需要的时候试着看鬼片,一吓着说不定就能见到鬼了。” “你还有人性吗杨瑰司?”常喜乐看着她,试图以平静掩饰恐惧。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杨瑰司拍拍她的肩膀,“回房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迟。” 常喜乐被推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敲开了杨瑰司的房门。 “又咋啦?”杨瑰司打开门,她已经有困意了。 常喜乐哭丧着脸说:“我一想到那个邻居可能在我们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害怕,我们晚上能不能一起睡呀?” 杨瑰司肉眼可见抗拒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不太习惯跟人睡诶……” 但看常喜乐这泫然欲泣的样儿,想象了一下她晚上越害怕越见鬼,越见鬼越害怕的惨状,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杨瑰司松开抵住房门的手,说:“进来吧。” 为了让常喜乐能安心入睡,杨瑰司还往房门上贴了个辟邪符,确保常喜乐不会半夜一睁眼就见到邻居趴在她床头。 “我太爱你了瑰司!”常喜乐喜出望外地揽住杨瑰司的脖子。 第二天醒来,杨瑰司礼貌地劝常喜乐搬回宿舍住。 “你的睡相比鬼吓人,喜乐。”杨瑰司语重心长地说,“回去吧,我陪你住宿舍。”这也可以避免半夜再被那两个男人或者是死去的邻居找茬。 因为杨瑰司昨晚被她扰得没睡好觉,白天困得又倒回去补了个回笼觉。常喜乐就满怀歉意地自个儿先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 然而不知怎的就是这么巧,她在路上又遇到了位不速之客。 准确地说,是两位。 第一位开着辆造型很浮夸骚包的车慢慢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下移的时候露出了一张常喜乐这辈子都不觉得能与这辆车相匹配的冰块脸——是戴西港。 他摘下墨镜,露出个笑容来:“好巧。” “什么事儿劳烦您大驾光临呢?”常喜乐才不会相信这位忙得脚不沾地的戴总有心情来这偏僻的大学城逛悠,她想起昨天叶秘书送来的那幅天价画作和“附赠”的天价房子就觉得头疼。 “听说你拒绝了我们的礼物。”戴西港开门见山。 “你们?”常喜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山雁的画,和我的房子。”他说。 “我不觉得我帮的忙值得这么厚的礼,所以拒绝,否则我心里不舒服。能听懂吗?”常喜乐又重申了一遍她的态度。她承认钱能让人快乐,但如果这事让她不舒服了,那一切都滚边儿去。 “是这样……但对于恩人如果什么都不表示,我这个做家人的心里也很难过,你能理解吗?”戴西港却不像常喜乐印象中那样一点就爆了,反而微笑着套用了她的逻辑转了回来。 常喜乐看着他是表情,总觉得细微之处有什么不对,但思考过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 “我把那别墅空出来,摆上画。只要你想看,随时可以去看。”戴西港循循善诱道,“喜欢一幅画不一定要拥有,但值得保留欣赏的权利,你说对吗?” 好像也有道理?这样的道谢既有诚意也算不上过头,常喜乐微微心动了。 戴西港见她意动,乘胜追击地问:“你这是要去哪?” 常喜乐也没瞒着,这事和他还算得上有一点关联:“Prosit的那幅画让我想起来,我还没有去还愿呢。” 那天从笑语观出去时,常喜乐曾说过要带着瓜果香火回去还愿的。 “干脆我载你一程吧?”戴西港不等常喜乐拒绝,便下车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常喜乐露出纠结的神色,她刚开口打算拒绝,却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 “喜乐?”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安平倚着辆自行车。他微长的白发难得用黑色的发带束了起来,露出漂亮的额头,和平常的气质很不一样。 他不错眼地望着常喜乐,刻意忽略掉旁边那碍眼的男人,只笑着说:“好巧。” 第52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 “哈哈……巧。你从哪儿来,在这干什么呢?”常喜乐问。 “你呢?”安平一边把自行车在一边停好,一边笑容不改地反问。 常喜乐就给他展示了一下手上拉着的行李箱,说:“我要回宿舍放行李,再去一趟常乐山。” “又要去常乐山?”安平拧了拧眉,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去观里还愿。”常喜乐做了个双手合十祈福的动作,想起来一件事,她微笑着问,“你之前说要去探望老师,后来在常乐山见到他了吗?” “嗯。”安平想起这件事,也笑了,“送了他一朵剑兰花。” “还上车吗?”戴西港倚在副驾驶的车门边,向他们招了招手。 安平这才终于把视线分给这“不速之客”,他上下打量了戴西港一眼,提醒道:“学校里不让外来车进。” 随后他伸手接过常喜乐的行李箱,示意道:“走吧,送你回宿舍。” “那你的自行车……”常喜乐看了眼,这共享单车已经被归还好了。她心里不禁嘀咕,这人到底从哪儿骑车回来的?看起来没有一点运动过的痕迹。她回头对戴西港微微倾身:“谢谢你,不用送我啦。” 戴西港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以舌尖顶了顶腮——他总是想起“戴山雁”以这张脸面对自己说话的模样,以至于梦里都是常喜乐的身影。他想,与其在梦境中为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赋魅,不如亲自来见她。等了解过后,自然就能让身体分清这两个根本是不同的人。 但此刻看着他们,却觉得郁闷异常。 等常喜乐放好行李,拍掉手上的灰尘,慢慢下楼开始查找去常乐山的路线时,发现宿舍一楼玻璃门外的树边站着个男生。他微微偏头靠在树上假寐,等常喜乐走到他面前时,才若有所感地睁开眼与她对视。 “你怎么不回去呀?”常喜乐问。 “我想再去见见我的老师。”安平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他也要去常乐山——和常喜乐一起。 “距离你上次去见他隔了有五天吗?”常喜乐有些疑惑,师生感情再好也不至于这么频繁地见面吧? 安平垂眼,又说:“你自己去,不怕再迷路?” 常喜乐沉思。 常喜乐觉得有道理。 于是她立刻顺坡下驴,大步往前走去:“好的!和老师增进感情也多是一件美事啊!值得歌颂!” 她在校内水果店购置了些苹果橘子,至于香火、金元宝一类的,常乐山下就有摊贩在售卖。 安平很自觉地接过重物,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却发现身边人的脚步又是一顿。 “诶?你怎么还在这里。”常喜乐问。 戴西港也绝口不提报恩的事了,他想了想,说:“托你的福,我前几天仔细欣赏了Prosit的笑语俯瞰图,很想去当面看看原景。” 常喜乐也不自觉应和道:“没错!隔着画看和亲眼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当你仰望那樽巨大石像的时候,会感觉在与之对视。” 戴西港打开副驾驶门,邀请道:“我不太熟悉这一片,既然我们顺路,不如我来开车、你来指方向吧?” 常喜乐沉吟一会儿,没想到不帮忙的理由,也就答应了:“没问题。不过我有点路痴,大概还得靠安平指路了。” 戴西港就将视线转到安平脸上,他原本带一点笑意的唇角这会儿抻直了,手指还停在叫车按键上没来得及动呢。安平拧眉道:“我不想坐他的车。” 戴西港接话很快:“晕车吗?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分两路,到山下再会和。”他与安平对视,毫不掩饰笑容里带的一点恶意。 安平冷着一张脸,环住常喜乐的手腕往后座带。戴西港也不甚在意,关上副驾驶车门后回了主驾驶位。 “喜乐,我最近得知,Prosit的新作近一个月内就要进行拍卖了。届时如果戴家能拿到,欢迎你来欣赏。”戴西港手握方向盘,通过后视镜望了常喜乐一眼。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安平低着头闷闷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戴西港瞥了他一眼,问。 “戴家应该拿不到这幅画。”安平如实回答。 “是吗?”戴西港笑了一声,“在拍卖行上有戴家拿不到的东西?那还真是很少见。” [到时你就知道了。] 安平并没有与他多争论,只是微微翘唇又和常喜乐讲起话来:“你很喜欢Prosit的画?” 常喜乐用力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喜欢!” 安平微微偏头,想了想才对她说:“但他拿出来拍卖的作品都是不够满意的那一批,如果你很想看,其实……” “说起来,两位是什么关系呢?”戴西港没忍住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后座这样宽敞,然而这两人却并没有刻意保留出社交安全距离来。对于偶尔因车辆不稳而导致的肢体触碰也完全没有害羞或者抗拒的意思。 是情侣么? “我们是一个大学的,朋友。”常喜乐自然地回答了一声,她还在手机上查看地图路线,只留安平一个人还垂眼望着她。 “哦……朋友啊?”戴西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他在镜中与抬起头的安平对视了一秒。对方眼中哪里还有和常喜乐交流时的纯良无害?这会儿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泛着冷意,直勾勾地盯着他。 后面这车上就一路无话,常喜乐昨晚因为闹鬼的事儿也没睡好。没过多久她就头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被安平小心地扶着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喜乐,到时我是不是……”戴西港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后头传来“嘘”声。常喜乐毫无防备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两人的距离之近,使他们的发丝都几乎相互缠绕。安平刚把放在唇前的手指放下,默默看着窗外风景,一个眼神也没多分给戴西港。 戴西港只是默默放缓了速度,让车开得更稳当些。 等开到了常乐山脚下,常喜乐高高兴兴地去买了一筒香。她坐回车上,突然和安平感慨着:“我刚在想,等我以后有钱了。可以给笑语娘娘像塑个金身,但我算了算,她那石像这样大,不知道需要多少材料来塑金身。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这个愿望。”她叹了一口气,和安平说完话后就像存档,随后任凭这个超出她能力的突发奇想随风飘去。 车开到半山腰就照例没路了,三人拿着各自的东西下车后,常喜乐沉吟了一会儿。 她拿出当时那位老道长递给她的超简略版(无常乐观版)地图,试图找出笑语观的所在。 但她研究了半天也没迈出第一步,终于还是安平接过地图,随后先行向某个方向走去。 常喜乐怀疑如果真是她和戴西港两个人来的话,大概真会不幸迷路,这里的道路实在太弯弯绕绕了。 况且,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见上次的“鬼打墙”。那时通往笑语观的路是戴山雁指引的,这次却要靠他们自己找了。 然而,和之前上山的时候遇到那些难以言喻的困难相比,今天这一路简直顺利地可怕。安平毫无阻碍地在前带路,甚至过了好久才会拿出地图确认一眼,松弛地简直像回了老家一样。 “你不是说要去见老师,和我们顺路吗?”戴西港见安平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问道。 常喜乐想起这点,也转头看向安平。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老师没有固定的居所。所以我也算不上有什么确切目的地。” 也是,常喜乐恍然,想起来安平之前说他的老师喜欢去四处游历。 “总之先把你们送到吧,我并不着急。” 途中,常喜乐一直认真记着路线和路标,她还发现某棵古树的枝干上系了一根丝带。 这就是她、杨瑰司、安平上一回走散的地方。不过这次三个人并没有出现谁迷路或者掉队的情况。他们堪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笑语观。 等远远地望见那熟悉的观宇,常喜乐立刻拿着瓜果香火往前小跑了几步,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首先是笑语观门口的牌匾,它很显然被清洗过一遍,锃光瓦亮地摆得相当板正。而且原本缠在牌匾上的藤蔓都被仔细清理掉了,与上次常喜乐来时看到的颓败模样完全不同。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就是,这观里有些安静过头了。 观里毕竟住着个老道士,他不管是清扫房间、还是念经,多少都会发出动静来——现在又不是睡觉的时间。 常喜乐带头往里走,戴西港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安平则眉眼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落里的杂草野花都被修剪得细致妥当,那笑语娘娘巨石像下的贡桌上还放了些花,常喜乐伸手摸了摸,判断道:“不腐的永生花。” 心里泛起一些预感。常喜乐在那道人的休息室门前敲了敲,还没怎么使劲,那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头只剩下一张木桌和一个床架子,其余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走了。 常喜乐看到这,迅速回身走到那贡桌前,伸手揩了一下桌面。在她食指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白灰。 距离她上一次来笑语观也就是这一周内的事,然而这灰的厚度却像是积累了相当的年头。 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 常喜乐有些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这座观已经被废弃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53章 还愿石像是不是有变化? 戴西港站在那巨大的神女石像面前,仰头端详她的面容。 “感觉这石像和画中相比有些不同?”他皱了皱眉,回忆了前几天看到的那幅画作。在画里,笑语娘娘的神情慈悲,嘴角带笑,似在照拂万物,然而现在却像只剩一个空壳,连带着唇角的笑意也有形无神了。 “或者说,只是Prosit在作画时加有润色,这神像原本并没有这样宏伟?”他转头问常喜乐。 常喜乐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向这樽像,她张开嘴,说出的话却与另一个人的声音重合了。 “不,是石像变了。” 常喜乐和安平对视一眼,他站在她的身边,神情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这座观里所发生的剧变而惊讶。 “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怎么知道是石像变了,而不是画作有夸大?”戴西港瞥了安平一眼,问他。 安平看了他一眼,随机转头望向常喜乐,解释道:“我们走散那天,我来过这,见到了我的老师。” “你的老师?”常喜乐思索了一会儿惊叹道,“那个奇奇怪怪的老道人是你的老师啊?!” 不能怪常喜乐太大惊小怪,实在这两人的性格太过南辕北辙了。常喜乐是死也想象不出安平用这张漂亮冷漠的脸说出:“来信我们笑语娘娘吧!”这样狂热信徒的话来。 安平难得赧然一笑:“他的性格是很特别。” “照这么说,那个老道人——你的老师,这是去云游了?”常喜乐想起来安平曾说过他的老师喜欢到各个山头串门,那这观里没人似乎也说得通了。 “大概吧。”安平用两指提起贡桌边上摆的抹布,往观外走去。 “我听说,常乐山以常乐观闻名,我们要顺路去拜拜吗?”戴西港见这笑语像并没有传说中的这么神,兴趣缺缺地打算换个目的地,也算不虚此行。 “行啊!我顺便可以看望一下我的小姨。”常喜乐拿出手机准备给小姨打电话。 “嗯,你在常乐观还有个小姨?”戴西港看向她,露出好奇的神色来,“或许你们是什么道教世家吗?” “不是,我们家只有我小姨出家,我之前的情况只是意外。”常喜乐想起之前在戴家的事,不免一囧,她拨出电话放在耳边,打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看安平去哪了。 戴山雁终于没忍住问:“我说,你那位叫安平的朋友是不是对我有些意见?”一路上,安平几乎没有正面搭理过他。戴西港每天被熟悉不熟悉的人前呼后拥地捧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 “不是的,安平他只是有些慢热。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他话也很少。”常喜乐下意识解释着,至于第二次见面安平就对她表白了这种事,还是先略过吧。 电话接通了,常喜乐眉眼弯弯对着电话乐道:“小姨——想我了没?” “找我什么事,又遇上麻烦了?”电话里的女声远不如常喜乐热情如火,但细听,语气里也带了一丝笑意。 “难道我就只有遇上麻烦的时候才能来找你吗?”常喜乐不满地单手叉腰,没好气道,“你侄女我千里迢迢来常乐山了,要是你在观里的话,我来找你玩呀?我朋友说也想来常乐观拜一拜。” “忙着呢,而且今天观休,不接待来客。”唐柚淡淡地补充道,“你可别再迷路了,还得麻烦全观的人来找你。” “不会的,这次我已经熟记山上的路线了。好吧,太不巧了。那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常喜乐叹了口气后又立刻笑着问,“书念呢?让我跟书念说说话呗,他现在长高了没有呀?” “书念忙着练功呢,也没空。”唐柚拿着手机,看向某个方向,突然说了一句,“他量了身高,一点也没长,最近很郁闷。” “那是得多练功。”常喜乐认同地点了点头,叮嘱道,“你帮我告诉书念噢,平常除了扎马步、打拳呀画符呀什么的,也要多做摸高运动、跳跳绳什么的。早点长高就能早点下山玩啦!” “嗯,知道了。”唐柚微微一笑。 戴西港一身西装,也不好找地方休息,干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等常喜乐打电话。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儿,饶有细致地望向她的眼睛。圆亮如猫眼,抬眼时灵动,垂眼时又不失娴静。他收了收自己的手臂,那时,常喜乐在面对只有她能看见的无常时,紧紧抓住了这只手臂。分明是很害怕,却又强撑着与那无常鬼谈判。 一个女孩儿在遇见鬼魂时能做到镇定自若很难得,在极为害怕时仍能鼓起勇气面对,则更难得。 戴西港失笑,其实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知道她很特别。不是因为她曾经作为他的妹妹出现在面前过,而是因为常喜乐这个人,很特别。 “再说一句,国庆快乐啊小姨,爱你哦!”常喜乐挂断电话后,正好看见安平拿着在打湿的抹布走进门,她眼睛一亮,跑上前问:“你刚去哪儿啦?”这附近可没见到什么水源。 “找了一口井。”安平边往前走边说,“你不是想要还愿?” 他仔仔细细地把贡桌上的灰尘擦净,侧身把位置让给常喜乐,示意:“来吧。” 常喜乐就把准备好的水果糕点摆在贡桌上空空的果盘中,随后又拿起香,她愣了一会儿,突然懊恼道:“欸,忘记没地方点火了。” 寻常寺庙里都有点香炉之类的火源可供燃香,但笑语观大概是因为无人看管了,并没有这样的设置。 安平也愣了愣,他没考虑到这一层,手指下意识微屈,但想到什么后又顿住了。 “我带了打火机。”一旁的戴西港伸起左手,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在他指间转了几圈,最后被妥善递给了常喜乐。 “谢谢!”常喜乐接过打火机,总算燃好了香。她用手扇了扇燃起的火焰,使其最终变成一点火星。 常喜乐双手握住香,闭上眼睛对着这笑语娘娘像拜了三拜。 [娘娘,之前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小时候曾经拜您为义母的事。怪不得我一看到您,就觉得格外亲切。今天特地来还愿!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她仿佛真在和一位慈祥的长辈唠嗑似的,在心里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说完。随后她睁开眼,很认真地把香插在了香炉中间。 等常喜乐再抬眼望向那石像,突然惊奇地咦了一声:“你们觉不觉得,这石像的笑容变深了?” “石像是人为雕刻的,怎么可能……”戴西港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但当他抬头的时候,也愣了愣神。 他觉得自己似乎和这樽石像对视了,她的笑容慈悲而充满光辉,像在人的心头浇上了一瓢温水,感到熨帖。 这时,才终于理解了常喜乐之间说的——隔着画看和亲自来看,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戴西港也不再执着于去拜访常乐观了,笑语观这一趟已经不虚此行。 三人便一块儿下了山。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照你这样说,几乎没人去过那个常乐观?”路上,戴西港在常喜乐这听了一点有关常乐山的故事,觉得很不解。 “我后来听本地的同学讲,每个打算去常乐观的人最后都会在山林里迷路,兜兜转转最后又走下山去。久而久之就没人再去了,但越去不了,常乐观就越被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在民间传得可玄乎了!”常喜乐后来也好奇地去打听过,才知道像她这样能误打误撞走到常乐观的人算是凤毛麟角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山间的迷雾吧?我听观里的人说,山头常年会有雾的,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迷路。”常喜乐背着手笑,“这要是放到我们高中,能出道地理大题了。” “你学的是文科吗?”戴西港饶有兴趣地听她讲解。 “没错!”常喜乐有些小骄傲地仰头说,“不觉得文科很浪漫吗?” “我觉得理科也很浪漫啊。”戴西港低头笑起来。 “我每次看到那些公式都感觉是合起来绞杀我来了。”常喜乐晃晃脑袋,用肩膀拱了拱站在她右边一直不太说话的安平,“安平,你说是文科好还是理科好!” 安平回头看她,微微歪头:“嗯?” “哦对。”常喜乐回过神来,“你是艺考生噢?” 山城大学是所综合性大学,常喜乐总忘记这一点。 戴西港则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安平的神色。 而这场起因于常乐观的聊天话题中当事人之一的唐柚,正在常乐观后院的一块巨石上打坐。常喜乐说完后,四周就恢复了寂静一片。她收起电话,抬头看了眼。 这偌大的道观,竟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等戴西港的车开到了学校门口,常喜乐打开车门和他道别:“今天谢谢你啦,再见!” “嗯,再见。”戴西港弯唇一笑,看着常喜乐和安平并肩走进校门。 他思忖了一会儿,也打开车门往学校里走,但在门禁前被保安拦住了。 “你是我们学校的迈?要刷卡噻,或者你有认识的人给你邀请码也是可以的喔。”平常总是有游客想进山城大学逛逛,为了保证学生正常的生活环境,校方做了一定程度的限流。保安也拦得很熟练了。 戴西港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前面那个白发的男生,问:“他刚才也没有刷卡,为什么可以随便进?” “嗨,他呀。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记得他哩,总和我们打招呼。很有礼貌的小伙子。”保安看向戴西港指的方向,笑着说。 戴西港也没再多说,只是继续望着安平离开的方向。 意料之外,安平突然回过半身来。他不偏不倚地对上戴西港的视线,露出个说不出意味的笑来。 像是挑衅。 戴西港也微微弯唇,他头也不回地走到自己车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帮我查个人。” “山城大学,安平。” 第54章 泪如琥珀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安平,你的家乡在哪呀?”常喜乐和安平并肩走在回宿舍区的路上,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如果安平家境困难,当年他学艺术时大概也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 安平思索了会,告诉她:“淮南阳城。” “这么巧?”常喜乐瞪大眼睛,扯了扯安平的袖子兴奋道,“我老家也是阳城的,你小学在阳城读的哪个学校?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呢!” 安平说:“我出生在阳城,但并不在那长大。” “噢……”在阳城的确有很多人家外出务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这是常有的事儿。像常喜乐他们家就是后面又搬到了别的城市定居,只偶尔回老宅住一住。 她有些遗憾地感慨:“那太可惜了,要是早点遇见你,我们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安平微微偏头,看着她,问:“朋友?” 常喜乐点头,没注意到他微妙的语气变化,又重复了一遍:“对呀,朋友!” 安平的语气却突然变得有些生硬,连带着他秀丽的眉眼也变得凌厉:“哪种朋友?离开前不告而别,从此再不相见的朋友吗?” 常喜乐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安平,你怎么了?” 安平低头望着常喜乐迷茫而无措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她不记得,也很正常。 “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他问。 常喜乐想,安平似乎对“下次见面”很执着,每次都是。 可常喜乐并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她简直被一堆怪事淹没,几乎自顾不暇。更何况,他们也不是什么必须见面的关系。作为朋友,安平没义务对她剖白,常喜乐也不必回答回应不了的问题 也正好,两人已经走到了男女宿舍楼中间的分岔路口,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冲安平挥了挥手道别:“你不用送我回宿舍啦,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安平默不作声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常喜乐被惯性带回到他面前,几乎要扑进安平怀里,晃了晃才站稳脚跟。 “你在干什么呀,安平!”常喜乐有些恼火地抬头瞪他,却在看清楚他的神情时一顿。 安平慢慢地眨着眼,嘴角微微下垂。他拉起常喜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说: “我感觉,很难过。”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常喜乐望进他水光潋滟的眼睛,仿佛看见一片幽深的蓝湖。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你也很少哭。为什么坐在你面前,就像站在湖边,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宿舍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杨瑰司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常喜乐简直像个魂飘进来似的无声无息:“嚯,你咋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常喜乐听她说话,才感觉雾蒙蒙的心情突然醒了似的:“你回来了啊?” 杨瑰司一听她声音,直接站了起来,弯腰仰头仔细看她的脸:“我怎么感觉你有哭腔,谁欺负你了?” “没有。”常喜乐眨眨眼睛恢复了笑容,她拍了拍杨瑰司的发顶,往卫生间走去,“我打了个哈欠而已,洗漱一下就睡啦。” 她走得太匆忙,也就没有注意到杨瑰司的欲言又止。杨瑰司看了一眼方信艾床上的方向,顿了会才又回电脑前开始审核哪些参与“我的猫猫有点怪”的投稿适合处理了。 假期,学校宿舍留下住的人原本就不多,随着十一点半到,那零星几个宿舍的灯也一块儿熄灭了。 安平坐在高大树木边的石长椅上,望着很远很远处的某个方向。随着那一块的灯光黯下,他的视线也移开,仰头望向夜空。 天上乌云密布,看不见一点星。 从树林里钻出来一只小花猫。它绕着安平的小腿转了两圈,被他拎着后颈脖提溜到了椅面上。 “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让你姥姥揍你。”安平冷冷地说。 小花猫冲着他喵喵叫了几声。 这情景其实有些诡异,因为安平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过也好在一个人也没有。 他很快又开口了:“出去串门?不带你吗。” 小花猫立刻又叫了起来,这回听起来语气急促,似乎觉得很气愤。 安平难得露出个笑来,他命令道:“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我吗?……我不知道去哪。” “为什么不让你在她面前向我打招呼?”安平总算把目光投向那只小花猫,他眼睫忽闪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如果她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恐怕就再也不会理睬我了。” 小花猫低低地叫了几声,在原地踌躇了会儿,就小跳着跃下那石椅,又钻进了树林里。 安平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那石椅上的漂亮青年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只蓝瞳狮子猫一路向林环湖的方向奔去。 常喜乐这一晚虽然睡得很早,然而梦里却一直不得安生。她一会儿看见唐柚背对着自己从巨石上一跃而下,一会儿看见笑语娘娘的石像坍塌。依稀看见安平脸颊上的泪如琥珀,她还没来得及伸手为他擦拭,对方就如烟一般消散了。眼前倏忽又出现一个穿风衣的男子,拿着个账本似的东西信步走到了她面前,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说:“你还欠我一个约定哦?” 是那个无常,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 常喜乐惊坐起来,她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她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撩开床帘,阳台透进的天光已经大亮,昭示着她昨晚睡了长长的一觉。 杨瑰司的床前没有拖鞋,桌前也没坐着人,似乎不在寝室。 常喜乐拿起手机,才发现昨晚忘记充电,手机自动关机了。怪不得闹钟没响。 她叹了口气,爬下床给手机充上电,随后又扎起头发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等她回到桌前,随着手机亮起,一瞬间涌进来一大堆信息。 常喜乐默默等了一会儿,等手机没动静了,才拿起来看,显示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王鬼:[中午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杨瑰司过会又发了个麻辣香锅的包装袋照片来:[时间到,你已失去选择权,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常喜乐抿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回消息: [爱你瑰司!你简直是我的义母!] 杨瑰司大惊失色,回复地相当快: [注意你的言辞!辈分不能乱。] 虽然不知道她这算的哪门子辈分,常喜乐耸了耸肩,又划到别的消息框。 方信艾发了个视频来,常喜乐点开一看,是一只黑色的小土狗围在她膝盖边上跳来跳去。方信艾“嘬嘬嘬”了几声,小狗就热情地拱进她手心舔啊舔。 (^v^):[好可爱!!] 小艾:[是吧!呜呜有机会一定要让你撸撸我家的狗,太可爱了,让我的heart软软。] (^v^):[好幸福!以后等我自己住了,要养一只小猫!] 小艾:[哦——你是猫派呀?我还是喜欢小狗,以前养过一只猫,但怎么都不跟我亲,没几天就离家出走了。] 常喜乐笑着和方信艾扯闲天,提到猫,就没来由地想起“岁岁”,她好久没见到岁岁了。然而过了会,她脑海中浮现的一双蓝眼睛却是属于安平的。 她惊得把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过了会才又无可奈何地拿起来,继续查看消息。等回复完后,她才注意到“通讯录”那一栏多了个小红点,点开看,有个好友申请,申请时间在凌晨四点。 那人的名字叫“西港”,好友申请说的话也很简洁:有事找。 常喜乐想了想,点了通过。 几乎是一通过,对方就显示在输入中。 常喜乐眨了两下眼,就收到新讯息了。 西港:[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见一面吗?] 常喜乐汗颜,心想这位戴总该不会和他那秘书一样喜欢直接在人校门口蹲着约时间吧? (^v^):[不能直接线上说吗?] 常喜乐这一觉醒来,对很多事情都不愿再想、再深究了。她连午饭都拜托杨瑰司带回来,当然更不愿意为了不知道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就再出门一趟。 戴西港发了条语音过来。 常喜乐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毛,点开听了。 “这件事不算特别急,但讲起来却很复杂。和你那个朋友有点关系。”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背景音里略显嘈杂,似乎有纸张在桌面敲打的声音。 “抱歉,我得去开会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可以告诉我,我再让杜特助空出时间来。” 看来戴西港的确还是惜时如金的,他来问常喜乐什么时候有空的确是为了对齐时间。 常喜乐大概知道“那个朋友”是指安平。 但她现在,偏偏就是不愿意去想安平的事。 安平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她的情绪,简直让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常喜乐对这种感受很陌生,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v^):[请告诉我你下一次有空的时间吧,我除了上课之外,大概都有空。] 时间就约在了假期结束后第一周的周日。 常喜乐伸了个懒腰,听到宿舍门打开的声音,她回头打招呼道:“瑰司,你回来……” 她的声音哽在了喉口。 寝室门洞开,在墙壁上敲了一下后又回弹。 但门边并没有人。 而对常喜乐来说,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她看见了那个鬼。 第55章 鸡腿又见面了 门口站着的女孩留了一头及腰的直长发,她脸色白得像纸,瞳孔漆黑、且以不正常的形式放大、充满了整个眼睛。 外面的阳光如此耀眼,她的脚下却没有影子。 常喜乐的笑容慢慢收起,她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往门口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是我门没关好吗?怎么自己开了……” 那女孩不偏不倚地堵在门口,如果常喜乐要出去,就必须从她身上穿过。随着常喜乐靠近,那女孩的笑容越来越大,从她的唇角和眼睛里不断地流下鲜红的血液,最后她猛地向前一步贴着脸对常喜乐大叫了一声。 “呜哇!”这一幕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常喜乐下意识抱头蹲下,就听见那女孩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哼,还装,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女孩得意地说,“快起来。” 常喜乐抱着头不肯站起来:“我不,我害怕。” “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起来,我不吓你了。”女孩的声源突然降低了海拔,似乎她一块儿蹲在了常喜乐身边。她伸手戳了戳常喜乐,但指尖只是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帮我个忙呗,我找不到别人了。” 常喜乐慢慢把脸抬起来,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往旁边看。那女孩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她把手臂放下,问:“你是小杨?” 女孩点了点头,说:“我叫杨姝,我们昨晚见过面。” 常喜乐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 杨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问了学校里的猫,它们告诉我的。” 常喜乐:? “你问了它们就告诉你了?”常喜乐悲愤道,“怎么这样!” 她的拳头微微握紧,想找个时间去和学校里的猫猫们讲讲道理——不能随便告诉鬼魂常喜乐住哪,她的心脏受不了! 常喜乐哭丧着脸妥协了:“行吧,你告诉我,有什么忙要帮?” 杨姝神情激动起来,她想抓住常喜乐的衣袖,但又扑了个空,只好急切地说:“拜托你帮帮我,找到我家猫的尸体,它……”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从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她冷冷地念完这句话后,命令道,“快离开。” 杨姝就尖叫了一声,身形淡去,随后从常喜乐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常喜乐有些迷茫地站起身,她四处找了找,都没再看见杨姝的身影了。 杨瑰司则出现在了门口,她手上还拎着个外卖袋子,握住常喜乐的双肩上下打量,问:“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刚才那是什么鬼?” “是隔壁小杨。”常喜乐神情怔怔,还在回想刚才杨姝说的话。她又问:“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她是彻底消失了吗?” “刚看你蹲在地上和空气说话,就知道又撞鬼了。可她怎么会知道我们搬到了这?”杨瑰司把门关上,对常喜乐解释,“我念的是六甲秘祝,对驱鬼有益。不过这效果只是暂时的,保险起见,我晚点再写个符贴在宿舍吧。” 杨瑰司把还热乎的饭放在常喜乐桌子上,又把她推到桌前坐下,摸摸她的额头,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发烫,吓着了?你先吃饭。” 她回自己桌子前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才摸出个体温计来递给常喜乐:“等会吃完饭量一下。” “38度,发烧了。”半小时后,杨瑰司看着手上的体温计,歪头说,“送你去医院吧?” 常喜乐蔫蔫地摇了摇头:“不想出门,我还有剩的退烧药,吃完睡一觉就好了。” “行,你不舒服就再和我讲。”杨瑰司摸了摸她的头,回头去画符了。 常喜乐这一病就躺了好几天,一直到方信艾和任清陆续返校回宿舍了,她身体才终于算是康复了。 “我可怜的喜乐哟,才几天没见你怎么脸色变这么差了。”方信艾捧着常喜乐的脸表达慰问,过了会儿又去开自己的行李箱,“对了,我带了我家乡那边的一口酥给你们尝尝。” 任清收拾完行李后,方信艾郑重地把她借自己的那个娃娃还了回去:“你别说,这娃娃做得实在是太逼真了。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老觉得它在看我。” “那当然了。”任清接过娃娃,引以为豪地把它举高,又在它脸颊上亲了亲,“我家三水清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我好饿呀,这会儿点外卖太晚了。咱们去后街吃饭怎么样?”方信艾笑着靠在桌子上看她,揉着揉肚子提议道。 “吃什么呢?”任清问。 “黄焖鸡米饭怎么样?后街那家鸡大厨做的老好吃了,我回家这几天还在想那味道呢。”方信艾在离开学校前迷上了一家“鸡大厨”店铺的外卖,几乎每天都要点一次。 “你还没吃腻呢。”任清笑起来,举手说,“行,我加入。” 常喜乐和杨瑰司也没有异议,四个人收拾收拾就一块儿出门了。路上方信艾路过一家卖炸鸡腿的店,嚷嚷着说是网红新店就上去排队了。 “要不网上都说大学生是黄鼠狼转世呢。”任清笑她,细数起来,“每天吃黄焖鸡、炸鸡、地锅鸡、醋炒鸡、鸡翅包饭、大骨鸡,我都没见过她吃别的肉了。” “鸡肉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我是黄鼠狼我自豪!”方信艾骄傲地抬了抬头,她前面一位把卫衣帽子戴头上的男生听完,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任清撞了撞方信艾的肩膀示意她小声点,两个姑娘又笑成一团。 等前面还剩一个人的时候,方信艾踮着脚往窗口里看,这炸鸡店最近很火,这会儿又是饭点,里面只剩十个炸鸡腿了。她回头说:“差不多我们能一人买一个。” 然而,前面那个男生舔了舔后槽牙,对店员说:“把这些鸡腿全都包起来。” “啊?”方信艾一听就不高兴了,她戳了戳那男生说,“诶,我们排了好久的队,能不能剩四个给我们呀?你买那么多也不一定吃的完。” 那人头也不回,只直勾勾地盯着店员打包鸡腿,说:“吃的完。” 等排到方信艾,店员不好意思地说:“下一锅还在炸,大概要等十几分钟。” “算了算了,我等吃完饭再来买吧。”方信艾也不想让室友们等太久,垂头丧气地挽着任清的手招呼杨瑰司和常喜乐一块儿走了。 常喜乐还盯着人群里的某个背影看,杨瑰司注意到后,问她:“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走之前,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常喜乐说着,摇了摇头,“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没事,走吧。” 等到了黄焖鸡店里,客人也非常多。常喜乐她们运气好,正碰上一桌吃完了的。服务员赶来把桌子收拾干净,她们就坐下开始点单了。 等出餐期间,方信艾回头找垃圾桶,收回视线的时候嘟囔了句:“怎么又是他。” “怎么了?”任清不明所以。 “那个,黄鼠狼转世一样的人。”方信艾向她身后努了努嘴,“长得帅也没用,吃相太丑了。” 常喜乐闻声抬头,正看见她们对面桌子上坐了个穿卫衣的青年。他已经把卫衣帽子摘下,专心致志地用手拿着鸡腿在啃。如方信艾所说,他留了个狼尾头,鬓边翘起的头发被随意撩到耳后,露出一对有些尖的精灵耳来。他的眼型长而窄,眼尾上挑,莫名给人留下诡计多端的印象,然而此人的吃相又毫不讲究,他牙齿整齐而虎牙尖利,一张口就撕下一大块肉来,吃得嘴角都沾上了油,和他原本貌美的长相格格不入,甚至带上点野兽般的邪性来。 正吃着,他突然抬起眼睛望向常喜乐她们这桌,吓得回头看的任清赶紧坐好,拍着方信艾的手臂说她讲得太大声了。 常喜乐避闪不及,正正好好和他对上了眼。那青年和她对视了几秒,突然咧嘴一笑,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角,拎着袋子站起身向她们这桌走过来。 “干什么呀……不会要打人吧?”方信艾苦着脸嘟囔。 杨瑰司则戒备地拉住常喜乐的手随时准备站起来。 然而那青年只是站到常喜乐的面前,把一个还密封着的包袋子递给她,问:“吃吗?” 常喜乐眨眨眼,指着自己问:“给我?” 青年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她:“送你。” 常喜乐看着碗里的鸡腿,看了眼桌上的另外三人,又看了眼桌对面那个陌生青年,还没弄清楚状况。 “喜乐,你们认识啊?”方信艾问。 常喜乐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又迟疑了一会儿。说实话,那个人的眼睛让她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似的。 她夹起鸡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问方信艾:“你是不是想吃,要不给你?” “不不不不不,人送你的,还是你吃吧。”方信艾连连摇头,看见服务员端了黄焖鸡米饭来,示意道,“饭来了,我吃饭就行。” 兴许那青年确实认识常喜乐,不然怎么会这么自来熟?开饭了,这插曲就告一段落。常喜乐看着鸡腿,啃了口,小心地从鸡腿的头部撕下一块肉来细嚼慢咽着,没让脸沾上炸酥皮的油。 福至心灵的,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青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以筷子代替了手,学着常喜乐的样子慢慢地吃了一口鸡腿肉。 他吃着吃着,嘴角咧开又笑起来,对着常喜乐做了个口型。 [又见面了] 第56章 我叫威瑟尔是来报恩的 因为明天就要上课,今天大部分的学生都返校了。从店门口望出去,街上到处都是山城大学的学生,没过一会儿就要走进店来一批,不过大部分人看见没位子就又离开了。 这一批来的学生却不是为了吃饭。常喜乐在喝水时抬头,和带头进门的女生对上了视线。那是个大眼睛卷发大姐姐,长相偏成熟中带一点妩媚,她看见常喜乐后“咦”了一声,试探着叫了声:“喜乐?” 似乎是认识的人,常喜乐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有认出对方来,只是下意识先回了个微笑。 “听说你退出摄影部了,我好遗憾。”她拿着一沓纸走到常喜乐边上,“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 她这么一说常喜乐就想起来了,这是之前摄影部的副部长钟缇梦,她原本是摄影部部长,因为大三有个一年的交换生项目出国,才把部长的位置换给了陈墨芯,她本人则退居为副部长。 这学期开学初,钟缇梦的交换项目结束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国。常喜乐面试时,她还隔着电脑在线上参与了。钟缇梦完全不掩饰对常喜乐作品的欣赏,还额外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希望以后能多多交流。 大部分时候,她们只是朋友圈的点赞之交。钟缇梦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这点从她分享的摄影作品就能看出来,她小时候出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对环保格外看重。她的朋友圈有很多类似概念的作品和文章,对她本人的分享却很少,也难怪常喜乐乍一看到时认不出来。 常喜乐对这位学姐的为人并没有意见,当初进摄影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到了摄影部为招揽新成员挂出来的作品——就是钟缇梦拍摄的。她大方地和钟缇梦打起招呼来:“学姐好,这还是我第一次线下见到你诶。” 钟缇梦背后的几个人神色则有些尴尬,显然他们了解观月台写生那天常喜乐与众人不欢而散的事。 不过钟缇梦本人则显得很高兴,她乐呵呵地拉着常喜乐的手说:“没事儿,以后咱俩线下还可以多交流!” 话说完,钟缇梦又和饭桌上其余三人打了招呼,随后弯腰把自己手上的传单发了四张出去。 “这是什么?”方信艾拿着这张写了许多感叹号的传单,轻声念出上面的字,“反对大肆开发山林,还我山城生态平衡。” 常喜乐也认真看起上面的内容来,这是一张环保性质的传单,分为几个板块,大致讲述了山城的烟山在前年被乱砍滥伐后,水土流失、动物流离失所的后果。又提到今年有开发商在常乐山建设农家乐的计划,正是前几年开发烟山的那个公司。 “去常乐山的观月台写生是我们部门的传统,常乐山也是非常多生物的栖息所在,因此我们希望能尽一些绵薄之力。”钟缇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常喜乐打过招呼后,又去别的桌发传单了。 那位点了三份黄焖鸡米饭且一直埋头苦吃的青年也接过了传单,不同的是他只是拿这纸擦了擦嘴就扔掉了。 “你……你不看可以拒绝,这样太过分了吧?”钟缇梦后面的女生气不过,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么厚的纸张,不也都是拿树木做的?”那青年看了眼外头的大街上,有些行人接过传单后就直接丢在了地上,随着风被吹到了空中。那青年对着她一笑,嘴角咧的很开,看得人莫名发冷。他又把卫衣的帽子戴上,遮住了自己那特别的耳朵和一部分五官,站起身走出门了。 等吃完饭后,方信艾和任清还打算去夜市逛逛。杨瑰司和常喜乐一道走,在快到学校的时候,杨瑰司对她说:“我要回出租屋拿个东西,你先回宿舍吧。”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从包里拿了耳机出来,连上手机蓝牙后就开始放歌。 她走路的方向不是宿舍楼,而是漫无目的地下意识挑了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觉,常喜乐就走到了林环湖周边。她回过神来后才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想了想,也没直接离开,而是又去了林环湖边上的图书馆,在外围找了个石长椅坐下了。 她的后背贴在长椅背上,颈部后仰,就这么倒着看不远处的那片树林。在这样的视角看,树木倒着生长,夜空成了湖泊,而星星则是水中跃出的鱼。 “你在干嘛呀?”一个娇憨的声音响起。 常喜乐把头抬起来,差点没闪着脖子。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着人。 “这儿呢,这儿呢!”声音从地上传来,常喜乐低头,才看见一只小小只的花猫在扒拉她的裤脚,一边爬一边还嚷着,“我想上去,帮帮我呗。” 常喜乐看着它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不禁失笑,她弯腰把两手穿过它的两侧腋下,小心地抱起了这只猫,放在了膝盖上。 小花猫在她膝盖上转了一圈,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你真温柔,跟我老大比起来好多了。他每次都把我提溜起来,有没有考虑过多宝的面子呢!” 常喜乐很久没见过这么健谈的猫了,她笑着问:“你老大是谁呀?” “诶……这个,不重要不重要。”多宝自知失言,嘿嘿笑了一下,立刻转移话题,“姐姐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就在这儿,你还救了我哩!” “嗯?”常喜乐想了想会儿才恍然大悟,“噢!你是那只爬到树上下不来的小花猫?” “没错没错!”多宝满意地蹭了蹭常喜乐,仰起头邀功,“姐姐,上次有个很白很白的姐姐来找你玩,我还给她指路了呢。” “什么?”常喜乐反应过来后,笑容不改,问,“原来是你告诉她的?” “对呀对呀!这算不算是报答你啦?”多宝兴奋地问。 “算恩将仇报,笨蛋多宝。”常喜乐没好气地提溜起它的后颈脖,轻轻放到了一边的椅面上,教训道,“以后不可以随便透露我的住处,知道了吗?” “哎呦!”多宝被这椅面冰了一下屁股,连忙站起来,心想这姐姐怎么越来越像那个人了,委屈地说,“知道了呀……诶,你怎么知道我叫多宝呀?” 常喜乐没忍住,好笑地摸了摸它的头:“你刚才自己说的呀。” “行吧……姐姐,多宝想找你帮忙。”小花猫拱了拱常喜乐的大腿,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行吧,常喜乐最受不了这一套,她问:“什么忙,我给你去买点零食吃?” “不不不,学校里的人会给多宝买吃的,不用姐姐买。”多宝憨憨一笑,很快又想起来正事儿,它说,“那个很白很白的姐姐,她找不见自己的猫了,想求姐姐帮忙。” “诶?”常喜乐愣了愣。 “很可怜的,她说自己的猫被坏人捉走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多宝能感觉到一点气息,但是那个地方多宝过不去,白色姐姐也过不去。”多宝说。 “哪个地方?”常喜乐问。 多宝跃下石长椅,回头示意:“跟我来!” 常喜乐就站了起来,跟着多宝前进的方向离开了。 她们都没注意到,在图书馆的拐角处,有个人撑着把黑伞,听完了全部内容。 常喜乐站在围栏边,看脚底不远处是滚滚河水东流,它们一路奔腾,一直汇聚到前面50米远处才随着河面降低猛地下冲,形成一道矮瀑布。 这河面起码有十几米宽,对岸就是森林。山城大学的特色就是这样,西面被群山半环抱,中间只隔了条大河。 “白色姐姐的猫就在对面。”多宝说。 “这……姐姐也过不去呀。”常喜乐面露难色,看起来河对岸离她们的直线距离不远,但要不论是人还是船,只要试着游过去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带到瀑布那儿,因此只能从那山的另一边爬上去,再下到这一侧山底,“你确定那只猫在对岸?这么远的距离它怎么过得去呢。” “多宝鼻子很灵,多宝不会错。”多宝焦急地原地转了一圈,又嗅了嗅,很快它就大惊失色地说,“有坏人!多宝先走了!” 还不等常喜乐叫住它,多宝就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她哈了一声,嘟囔着:“跑得还真快。” 但它说的坏人是谁? 常喜乐四处张望了一下都没看见人,等她又转回栏杆一侧时,被左侧离她只有一掌距离的穿卫衣的青年吓了一大跳。 “哇!”常喜乐下意识后退一步,等看清这是个人之后,才大着胆子抬手拎起他卫衣帽子的后沿向下一撤。在认出他的那双特别的尖耳朵和五官后,常喜乐恼火地说:“你走路没有声音吗?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别人这么近?” 那青年却毫不在意地把手臂往石栏杆上一撑,歪头托着脸,惊叹地看着常喜乐,说:“哇,你居然还活着诶?” 常喜乐被气笑了,她反问:“我不该活着吗?” 青年笑了笑,又问:“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看你胆子还是那么小,吃了不少苦头吧?” 这人话里话外都一副和她是旧相识的模样,但常喜乐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压根没见过他。 她望了眼周围,平时学校里不管哪儿都有人,这会儿却偏偏冷清得可怕。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又试着问他:“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叫威瑟尔。”青年微笑着眨眨眼,想彰显自己的无辜,却因为这天生的吊梢眼显得更加邪性了,他说,“是来报恩的。” 第57章 铃铛需要的时候,就默念我的名字 这人嘴上说着要报恩,表情却像是来报仇的。常喜乐说:“我可不记得有什么事需要你来报恩。” 威瑟尔耸了耸肩,微笑着问她:“你看我,像人吗?” 真是废话,不像人像什么……等她在心里把这句话又念了一遍之后,一股既视感让常喜乐心里噼里啪啦闪过一道惊天巨雷,她反应过来,震惊地指着他说:“你你,你是……” 威瑟尔毫不慌乱地握过她的手,低头在其手背轻吻了一下:“是我,现在认出来了?” 是那个向她讨封的黄鼠狼,他趁着常喜乐什么也不懂哄她完成了借运,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些天的倒霉事儿几乎全是拜他所赐,常喜乐甚至差点因此死了,她想到这就立刻抽回手来。 事到如今再去相信威瑟尔是个什么来报恩的纯良好人她就是愚蠢了,常喜乐肯定道:“你其实很希望我已经死了吧?”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直接拍手走人,不用管多余的事了。 “当然了。”威瑟尔毫不掩饰意图,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单手托着脸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来,“不过,现在不这么想了。” 这个女孩还挺有意思的。 “但我并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常喜乐不愿意和他多纠缠,“你还是直接走吧。” “先别急着下定论嘛——”威瑟尔拖长了音调,“总之,未来你将会变得越来越幸运,这点你应该已经有所感受了。其次……” 威瑟尔拿出个黑色的骨哨来递给她:“你有三次机会找我帮忙,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你。” 面对这样宛如阿拉丁神灯式的三个愿望,常喜乐却不像威瑟尔预想的那样激动,相反她有些犹豫地皱了皱眉头,问:“这是什么?” 威瑟尔目带欣赏地看着这截漂亮的骨哨,告诉她:“我的尾指指骨,在完成你的愿望之前,我都无法用原形正常跑动。这就是约定的全部。” 常喜乐的表情立刻变得难以言喻,她没急着把骨哨接过来,而是接着问:“就没有别的召唤方式吗?”吹响别人的尾指骨,听起来实在太怪异了。 “什么嘛,态度也太伤人了。”威瑟尔露出个受伤的表情来,但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把那截骨哨放在手里握了握,最后这截黑色骨哨就成了个小巧的黑色铃铛。 常喜乐这才接过铃铛摇了摇,但她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她问:“这铃铛怎么不响?” “平常是不会响的,你得像这样。”威瑟尔笑起来,握住常喜乐的手一块儿晃起铃铛来,他指点道,“在心里默念一遍我的名字。” [威瑟尔。] 那铃铛就立刻响了起来,这声音不像普通的铃铛那样清脆空灵,反而如同从什么幽深的地方悄悄荡开的邪恶低语,让人不住起鸡皮疙瘩。 “别人是听不到的,只有我能听到。”威瑟尔赶在常喜乐甩开他的手之前先一步退后,他低笑一声,“好了,示范完毕。那就——再会了。” 常喜乐一眨眼,威瑟尔就从她面前消失了。她看着手心里的那个铃铛,想了想,还是把它妥善地收起来。 她莫名有一种预感,似乎这个铃铛会成为她未来人生某个节点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不过多宝去哪了?常喜乐四处望了望,心想难道多宝刚说的“坏人”是指威瑟尔?猫和黄鼠狼之间并没有压制性的关系,只是多宝还小,怕他也正常。 她沿着路往宿舍的方向边走边找,但一直没有结果。一只小猫对一个大学城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找不到才是正常的。常喜乐想,就像她也很久没见到岁岁了。 等走到了学校宿舍不远处的布告栏,常喜乐发现一个撑着黑伞的熟悉身影站在前面。她驻足看了会儿,就看见那人抬手把布告栏上某个部分的一整片传单全都揭了下来。 他随手把这些传单揉吧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大个儿绿色垃圾桶里,之后便离开了。 常喜乐等他走远之后,才上前看。这一部分的栏目内容是什么她路过时看到过,就是钟缇梦刚才在分发的那些传单。 如果常喜乐没看错,刚才那人的确是陈墨芯。但按理说这是摄影部自发的环保宣传活动,陈墨芯作为部长,为什么还反其道而行呢? 她有些疑惑,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就打算第二天给小姨打个电话。那农家乐要动土的一部分涵盖了常乐山半山腰以上的雾林,不知唐柚她们是否已经了解这件事了。 等她回到寝室,方信艾和任清正对着手机傻乐呢。 “啊啊啊这也太可爱了吧!等下次我去食堂的时候也要投喂!”方信艾开水壶尖叫。 “它嘴可叼啦,有些喂的不合胃口还不吃呢。”任清笑起来,对刚进门的常喜乐招呼道,“喜乐你回来啦。” “你们在看什么呢?”常喜乐打过招呼后走到她们身边好奇道。 “给你看给你看,任清今天在食堂里遇见了一只超级可爱的小猫!”方信艾把手机上的视频展示给常喜乐。 画面在食堂的一个连桌凳子上,一只小花猫转过身来好奇地望着镜头。镜头主人慢慢靠近,拿着一根剥好的火腿肠喂给它。小花猫抬手对镜头作了个揖,随后一边小声细细地叫一边啃着火腿肠。不过它吃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吃了,又跑去了别的桌子边上,引起另一波人兴奋的围观。 这不就是多宝吗?常喜乐对它这耍宝的行为觉得好笑,她问任清:“你是几点去的食堂呀?” “就刚才。”任清说,“我去食堂的甜品区买明天的早饭。” 好你个多宝,亏她记着它的求情,在学校里找了这么久。原来这小妮跑去食堂觅食了。 常喜乐放下心来,她抬头看了眼,又问:“瑰司呢,她还没回来吗?”不是说只是去出租屋拿个东西? 她不禁有些担心,怕杨瑰司又遇见前几天在出租屋门口作怪的两个男的。常喜乐刚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她,宿舍门就又被打开了,杨瑰司拔了钥匙进门,看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常喜乐也没多问,回来就好。 等她洗漱完回到床上,才发现杨瑰司给自己发了条信息。 王鬼:[我回去又查看了一下,隔壁邻居的魂魄并没有回到她自己的家。这有点奇怪,按理来说鬼魂只会停留在她死前的地方,哪怕有极深的执念,不借助外力也是很难走远的。] (^v^):[她一直在强调自己死去的猫,也许那就是她的执念。] 再加上之前门口的两个男人播放的疑似虐猫的录音,常喜乐有理由怀疑他们与杨姝的猫的下落有关系。 王鬼:[其实我们只要配合警察找到那两个闹事的男人就可以了,你之前不是不希望和这些鬼怪之类的东西牵扯太深吗?] 常喜乐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她个人的力量太渺小,而鬼怪里头的门道又实在太深,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帮助它们而又保证自己不陷入其中的泥沼。 她只不过能听懂猫语,偶尔看见鬼怪。难道真要靠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拯救世界不成吗? (^v^):[总之先睡觉吧,明天可是满课。]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告一段落。 之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让常喜乐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打眼一看日历,她距离刚成为大学生也只不过才四周而已。 她每天的课程都很满,加上语言专业有早读和晚自习,每天写完作业下课回来洗漱完就要十点钟了。再精力充沛的人也经不住这么个熬法,常喜乐几乎每次一收拾好就呼呼大睡,连手机都不怎么玩。 至于那些困扰过她的烦心事,在这种没发生到眼前就相当于不存在的精神胜利法下也竟然真的消停了几天。这一周常喜乐几乎要觉得,前面那段时间的经历只是一场梦了。 不过有几个问题还是值得关注。 第一件事,是小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线路倒显示是通畅的,只是对方不接电话而已。在常喜乐几乎想报警之前,唐柚才不紧不慢地发了个短信来说她最近在云游,有缘再见。 第二件事,则是摄影部的副部长钟缇梦被撤职一事。具体怎么个经过常喜乐其实并不太清楚,只是看到向来不怎么在朋友圈透露自己生活的学姐突然发了一长串文字大骂陈墨芯不愧是万恶的资本家,说她当初就不该把部长的位置让给他之类的话。 常喜乐大概能猜到,那个开发常乐山做农家乐的项目是陈家的产业。而钟缇梦抵制的举动损害到了陈墨芯的利益,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把她挤出了摄影部。 在这件事上,普通的学生究竟要如何与资本抗衡?常喜乐不论怎么想,都觉得的确很难。 这样的生活实在太容易消磨人的意志了。尽管周六因为调休还有课,常喜乐却又小病了一场。她被很担心其身体的杨瑰司等人强制请假,只好拜托任清给她带学习笔记回来。然而等常喜乐睡得昏天暗地爬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她似乎和戴西港还有个见面的约定。 一向准时的常喜乐吓得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一条让她安心下来的消息。 西港:[抱歉,今天要调休,公司这边离不开我。你明天是否有空呢?] (^v^):[当然当然!] 西港:[那么就到时候再见。] 常喜乐放下手机长呼出一口气,没想到“万恶”的资本家本人还得受调休的苦。 第58章 咖啡馆没有这个人 两人约的时间在周日上午十点。由于周六实在是睡得太多,常喜乐早早就醒了。她照例量完体温,看已经回落到正常范围后就出门买早饭去了。 等常喜乐带着早饭回到宿舍,任清和方信艾正围在桌边讲话,杨瑰司则又出门了。 “请看,构思是不是很巧妙?”任清问。 “真的诶,好神奇哦。”方信艾看见常喜乐就欢呼起来,“喜乐——我的早饭大师,我爱你!” 常喜乐笑着把买好的鸡蛋灌饼递给两人,又被方信艾拉着去她们桌子前了:“请看任清最近捣鼓的新东西!” “是什么呀?”常喜乐把视线移到任清的书桌上,她左手压着一个漂亮的风景明信片,右手则拿着个小巧的圆珠笔。 “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周边哦,过段时间有个漫展,我打算带点去送给同担。”任清笑眯眯地晃着手上的圆珠笔,神秘兮兮地说,“请看。” 她按了一下圆珠笔顶上的小圆珠,从笔尖的位置射出来一道光线。一照到明信片上,纸面右下角的花圃处就浮现出一个手舞足蹈的可爱小人。 看到常喜乐惊叹的表情,任清满意地收回手,从脚边的箱子里拿出满满一摞类似款式的明信片,递了一张明信片加一个紫外线笔给常喜乐:“送给你~” “谢谢任清!”常喜乐本人虽然不认识任清最近迷上的角色,但是却很喜欢这种富有心思的小玩意儿,她把这份礼物妥善放在桌子上,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方信艾还在对这个技术啧啧称奇,她拿着那紫外线笔比划着说:“任妹,你真是干一行行一行,太厉害惹!” 任清没忍住笑起来,每到这时候她就没了那在外人前内敛的模样,自得道:“为母则刚!为了三水清宝宝我什么都能行!” 方信艾弯着唇,随手又按了一下紫外线笔的开关,在看到其照射方向的时候,“咦”了一声。 “怎么了?笔有什么问题吗?”任清正在逐个检验明信片和笔的质量,对方信艾的反应很敏感。 “没有没有,只是……任妹你看。”方信艾指了指常喜乐座位的方向。 山城大学的宿舍大多是四人寝,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上床下桌。桌面左侧是衣柜,右侧是镂空书柜,正对面则是墙壁,由个人自由发挥。像任清的那面墙壁贴了很多关于“三水清”的周边、方信艾的墙壁上贴了些粘钩用来挂置物架,杨瑰司的桌前墙壁则一片空白。 至于常喜乐,她那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幅落日余晖图。这几天常喜乐每次回寝室,都累得要坐在椅子上放空一会儿。这时候,她就会定定地看着这幅画。 方信艾知道常喜乐的男友曾经送过她一幅画,料想这幅多半也是,调笑着说小情侣感情真好。没想到常喜乐只是平静地说:“这是他送我的分手礼物。”让方信艾半夜惊醒时都要骂自己一声“我有罪啊!” 因此后来她每次路过这幅画时,都努力做到目不斜视。 今天是她头一回认真观察这幅画,方信艾指着那画的左边,对任清说:“你看这里。” 在那被瑰色所照耀的层峦山脉中,在那只雪白的飞鸟之下,被紫外线灯光照出来了一只猫爪印。在这爪印旁边,还写下了“喜乐”两个字。 其实方信艾也算久经情场,在她看来,真正的分手绝对是眼不见为净。像常喜乐这样天天盯着画痴痴看的模样,说分手礼物,还不如说是定情信物来得更可信。 “你说,喜乐知不知道这件事呢?”任清问。 “谁知道呢。”方信艾摊了摊手。 与此同时,常喜乐则到达了学校附近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她走进店里,一眼就看到了戴西港的背影。 周末日,又是在大学城附近,店里待着的基本是出来逛街的学生、或者是约会的小情侣。戴西港长相令人惊艳,又一身西装坐在窗边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引来不少好奇的视线。 现在的大人工作可真辛苦啊……常喜乐在心里感叹了两声,就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来太早了。”戴西港见到常喜乐来,就合上了电脑。他拿起一边的菜单问常喜乐:“吃过早饭了吗?我刚才点了一些甜品,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我吃过啦。”常喜乐摆了摆手,“你顾自己点就好。” 戴西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把菜谱放到了一边。他看着常喜乐,突然问:“山雁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在我的书房布置了些什么东西?” “嗯?没有诶。”常喜乐愣了愣,当时她只负责转述,却并不是很了解戴山雁和她哥哥之间有什么故事。 “那间书房,原本是我的,山雁的在楼上。但她小时候顽皮,总坐不住,就被我揪到书房里盯着做功课。久而久之就成了共用的。”戴西港说到这,揉着眉心笑了笑,“后来我出国留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近一两年接手了家里的事。就算是办公,也基本在公司。那书房就闲置了。我不去,山雁也不会来。” 戴西港拿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常喜乐看:“以至于我居然要她提醒,才想起来要进去看看。” 照片里,书房的正对面窗户上挂了个大红的横幅,上书:“欢迎戴公子回国!” 四面墙上则张贴了很多东西。有些是戴山雁小时候给她哥画的简笔画,还有些是她拍的关于戴西港的照片。那照片按照年龄顺序整理出来,和她自己同年龄段的照片从小到大并列着贴在一起。两个一团孩气的幼童,逐渐长成了青涩的少年,最后成为了长相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的两个成年男女。 戴山雁在旁边还批注了:我会努力做到和哥哥一起变成老顽童,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记得给我发压岁钱! 常喜乐知道,戴山雁其实很早就接受了她自己随时会死的事实。与其让周围的人总担惊受怕地提醒她这不许做那不许做,她更希望他们能接受并一起享受最后的时光。 但作为至亲的人,要做到这点却很难。 在长久的争执之后,戴山雁终于明白了亲人笑容之后的隐痛。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活下来的人才更痛苦。” 因此她愿意为了他们努力活下去,再多活一段时间。 这间书房就是独属于戴山雁的,别扭的道歉。 常喜乐看到这,突然想起当时很好奇的一个问题。她问:“你们为什么要锁上山雁的房间呢?她当时很伤心的。” 戴西港愣了会儿,才告诉她:“我以前总叫她早起锻炼身体,山雁每次都赖床。后来我敲开门,出来的却是保姆,里面已经整洁得不像她的房间了。” “才想起来,山雁已经不在了。” 所以才干脆锁上房间。他就不会去敲那扇不再打开的门。 看见戴西港递来的纸巾,常喜乐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脸颊。戴西港苦笑着安慰她:“别伤心了,我都还没有哭呢。” 常喜乐很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服务员正好端来了制作好的甜品与咖啡一一摆在桌上,让他们俩都可以暂时沉默一会。 过了会,她看着桌上几乎要摆不下的甜品,以及服务员说完“剩下的甜品还在制作中”后毫不犹豫转身走向后厨的背影,问:“怎么点了这么多?绝对吃不完的!” 戴西港习以为常地回答她:“因为不知道你会喜欢吃什么,就都尝尝看吧。” 常喜乐不认同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样太浪费了。我们有能力掌握某些资源时,却并不意味着可以挥霍他们。” 戴西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低头笑起来:“你说得对。那就挑一些你喜欢的吃吧,剩下的我会带走,送给我的家人或者员工品尝。” “好的,那就先说声谢谢啦!”常喜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挑了份提拉米苏,把它移到自己的面前尝了一大口。过了会儿她就心满意足地抬头感慨:“这家店的师傅手艺真是太神了!超级好吃。” 常喜乐吃得入神,等吃差不多了,才发现戴西港一口都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他还伸出手来,似乎想触碰常喜乐的脸颊。 她下意识躲开了,戴西港一愣,才指了指她的嘴边解释道:“嘴角,粘上了蛋糕屑。” “哦哦。”常喜乐迅速扯了张纸巾擦嘴,她感到气氛不太对劲,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话题,想起来一周前戴西港约她见面的理由,问他,“你之前说想当面告诉我的,关于我朋友的事,是什么呢?” “我在山城大学有位老朋友,因此问什么事情都很方便。”戴西港偏了偏头,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等他的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后,将屏幕调转向常喜乐,“我在无意中发现,你们学校的学生档案里,似乎根本没有一位名叫‘安平’的艺术生。” 常喜乐眼睛不眨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条条数据报告,还没反应过来。戴西港也不急,慢慢等她看完。 “会不会是专业找错了呢?”常喜乐问,“安平是艺术生”只是她自己的推断。其实安平并没有说过他在哪个专业就读,画画说不定只是他的爱好而已。 戴西港摇了摇头,他很早就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又划了一下页面,上面很清晰地列出了山城大学在读学生里所有叫“安平”的学生名单:“你可以再确认一下,这里面有没有你的那位朋友。” 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少,常喜乐几乎一眼就看完了。 她皱着眉头,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呢?” “什么?”她的反应与戴西港料想的截然不同,令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他和你原本没有交集,你们是因为我才认识的,对吧?”常喜乐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她双手交握,看着戴西港的眼睛,说,“他的事我自己会去问。至于你这边的原因,我也想听一听。” 第59章 生死簿名为约定的陷阱 这是个好问题。 大部分时候戴西港是个思考先于行动的人。但今天的事,他直到来这儿前都并没有完全想清楚自己的动机与目的。 戴西港的食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打着,现在他又在思考了。 在思考,要不要做一个行动先于思考的人。 “因为我对你感兴趣。”过了会儿,戴西港直言不讳道,“所以对你身边的人也就感兴趣。” “感兴趣分很多种。”常喜乐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对安平也很感兴趣,但并不会去查他的身份,也没有逼问过。” “所以,你对我是哪种感兴趣呢?” 戴西港听着对面这个女孩清丽的声音,陷入了深思。像她这样背景的姑娘他见过许多,但常喜乐要格外不同些。 如果再让他多像现在这样注视她一会儿,多放任自己靠近她一些,多和她经历些奇灵古怪的事儿。大概他对她的感情会悄然发生某种质的变化,等到那时,要转变航向就再也不可能了。 但现在说开,还为时尚早。 戴西港发现了她的意图,笑着问:“你是想逼我向你表白么?” “大概吧。”常喜乐耸耸肩膀,这样她就能直接拒绝他,而不至于使自己陷入恩人和报恩者这样暧昧粘稠的境地,“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是我自作多情。” “如果我说,这不是自作多情,你会不会再也不和我见面?”戴西港问。 “我只是希望你早点想清楚,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在我身上寻找山雁的影子?”常喜乐对他说,“你总得分清,我们不是同一个人。而山雁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戴西港露出个带着隐痛的笑容,他喃喃低语着,“可我如果不去认识真正的你,又该怎么分清呢?” “那么,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常喜乐,来自淮南阳城,现就读于山城大学英语专业。”常喜乐向戴西港伸出手,认真地说,“为了避免后悔,在你分清自己的情绪之前,请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可以吗?” 戴西港沉默地看着她那只纤长的手,视线停留在那雪白的皓腕上。 什么是多余的事? 他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说:“好吧。” “但你的自我介绍简直和面试开头一样。”戴西港吐槽。 “如果贵司有发展海外业务的倾向,我也很乐意加入。”常喜乐笑了笑。 等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常喜乐才长呼出一口气来。 太不一样了。 安平和他们都太不一样了。 安平会坦然地表示想再见她而不需要找任何理由,会直白地说出“爱”这个字眼。 常喜乐很擅长挡掉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但对于这样热烈的感情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又或者说,安平总是要特别一些。 可他居然不是山城大学的学生吗? 常喜乐刚才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只有一点错——她说自己对安平的兴趣没有浓烈到要调查他、逼问他的地步。实际上,她只是自认没有这样的资格,想等到安平自己愿意说。 那她如果现在冲去找安平问清楚,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嘿,嘿!能听见我说话吗?” 耳边又传来声音,常喜乐置之不理,只是匆匆赶着路往前走,尽管她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 “喂!”一张满是血的脸猛地出现在常喜乐面前,吓得她停下脚步、紧闭双眼。尽管这次常喜乐并没有尖叫,但她是否看到这鬼也很明显了。 常喜乐忍无可忍地大声说:“没看人正烦着呢!你找人帮忙就不能用礼貌点的方式吗?” 所谓恶鬼还怕恶人磨。 “啊……对不起,但我,我真的有点急。”杨姝的脸又变回了正常的苍白模样,她手指不住地互相绞着,怯怯地看着常喜乐。 常喜乐看她这幅样子,只好叹了口气:“你说吧,是要找你那只小猫吗?” “你说的这个的确很重要,但我这次找你是有别的事。”杨姝的神色变得很着急,她说,“我找不到多宝了。” “多宝?”常喜乐冷静下来,她问,“你整个学校都找过了吗?图书馆边上、食堂里?” “都找过了,它和我约好要再见一面的。可是……我感觉到它的气息和我家小嘉汇聚到了一个地方。”杨姝说。 “什么?”常喜乐一路听一路往学校里那条环校的大河方向赶。她站在栏杆边,盯着那苍翠的群山,问,“你说多宝在那里?” “对。但我能力有限,没办法亲自过去查看。”杨姝说。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宽的一条河,多宝是这么小一只猫,它总不能自己穿越大河跑到山的一边。”常喜乐不能理解,问杨姝,“你是不是感觉错了?” “不会错的,我能感觉到多宝的气息。”杨姝还想说点什么,但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杨姝,女,卒于甲辰年八月初九。是本人没错吧?” 两人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就看见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拿着厚厚的本子翻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向两人靠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们再逃跑。 常喜乐下意识挡在了杨姝面前,这无常注意到她,笑了起来:“你不用急,我本就是来找你的。倒要谢谢你帮我找到这逃窜的魂魄了,真是意外之喜。” “我还不能跟你走。我有事情没有做完。”杨姝听完这话就不住地往后退,但很快她就无处可走,因为从她的手腕上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细线,尽头就在无常的指尖,是个勾魂索。 “所有不愿离开的亡魂都是这么和我说。但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你们了。”无常一勾手指,杨姝就向前踉跄一步,他循循善诱地劝道,“不管你们究竟有什么想不通、放不下,黄泉路上走一遭,一碗孟婆汤下肚,就什么都忘了。来吧……孩子,来吧……” 杨姝的神情逐渐变得漠然,尽管脸上已经涕泗横流,她却无法抗拒地向前走着。无常的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是劝慰,但“即将忘记一切让她怨恨的事”,反而更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常喜乐下意识想拉住杨姝的手臂,在她想起来鬼没有实体之前,手掌心却已经触到了杨姝的身体。这是她第一次碰到杨姝,杨姝的手臂简直像从冰窟里拿出来一样由内而外冒着寒气。常喜乐立刻感到有一股巨力拉扯着她,随后她就难以抵御地随着杨姝一块儿向前走去。无常的手指再一勾,却感到一股相反方向的阻力。他一抬头,是常喜乐反握住了他勾在杨姝魂魄上的索,在努力与之抗衡着。 “瞧,我就说你很有天赋吧?”他不怒反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常喜乐,似乎很快慰,但在此情此景下实在显得阴恻恻的,“很少有人能拽住这根勾魂索的。” 常喜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在那上面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红圈,随着她拉住杨姝的举动不断泛着光泽。 “这又是什么?”她伸手想把这红圈扯开,但手指却穿过了红圈。 “我找到你的方式。”无常信步走到她面前,他左手拿着厚厚的本子,右手在封面叩了叩,微笑着提醒道,“你还欠我一个约定哦?” “既然这样,在那一天你为什么不干脆履行约定,反而要带着山雁不告而别呢?”常喜乐一直很不理解这一点。这些天无常的存在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她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那就要问你的好朋友了。她对你还真是没话说。”无常指的是戴山雁。 “什么意思?山雁现在在哪?”常喜乐警觉道,“她不应该已经进入轮回了吗?” “不不不,你看。”无常摇了摇头,他的右手向后方一抬,不远处就出现一个幻影。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只是脸色苍白、神情冷漠,正是戴山雁。 那一天在戴家山庄,时间一到,戴山雁的灵魂就从常喜乐的身体里脱壳出来。她以上帝视角看着常喜乐倒在戴西港的怀里,心情十分复杂。 无常出现在她身边,喃喃自语着:“怎么又昏过去了?这可让我很难办啊……” 戴山雁问:“你要对她做什么?” 无常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勾魂索,向常喜乐的方向一甩,她手腕上就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环:“她不是说阴差应该柔性执法么?”无常恨恨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这些天为了追查常喜乐这个没到时辰就入地府差点进轮回的生魂,简直不知道废了他多大劲、加了多少班。 “那就让她来当一回活无常,看看她自己能不能以身作则,做个善解人意的好,阴,差!”无常动了动手,就打算连着常喜乐的魂魄也一块儿勾出来。 “等等!”戴山雁拦在他面前。 “让开,不知死活的东西。”无常不耐烦地挥手。 “我早就已经死了。”戴山雁说,“但让我来猜猜,你和她的约定还没有定下具体内容,因此并不能完全生效,没错吧?” 无常收回手,不禁对她高看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 “你给了一个时辰,是让我有时间和家人告别,受益者是我,和常喜乐并没有直接关系。”戴山雁继续说,“所以要说偿还,也应该由我来。” “哦,你想代替她行使约定,不入轮回了?”无常低低地笑起来,笑这个亡魂的无知,殊不知若干年后,她一定会后悔这个决定的。 “没错。”戴山雁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常喜乐醒来后,没再看到他们的身影。 …… 属于戴山雁的幻影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常喜乐皱着眉问无常:“那她现在算什么?” “啊,按理说,我应该把她收编到无常行列的。但你知道,做我们这行挺需要天赋,她不太适合。”无常指了指常喜乐,“所以我这就来找你了。” 常喜乐已经明白了一大半,她说出他的打算:“你想让我做个活无常?但我对此根本一窍不通。” “怎么会,你能看见这些亡魂,这就是你最大的天赋。”无常翻开他手上的册子给她瞧,“最重要的是,假若你成为活无常,那让你看见这生死簿上的内容就不算我的失职了。” 也就是说,这之前一切关于常喜乐的地府违规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常喜乐拧着眉看向这被他称为“生死簿”的厚厚册子,它随着风的吹拂被随意地翻着页,时间一路回退到今年的八月十三。 [安平,?,卒于甲辰年八月十三] “这是什么?”常喜乐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想拿过册子仔细查看。 无常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没错,孩子,接过去吧。 接过这个生死簿,你就正式接受了我们约定的内容。 第60章 条件两个愿望 “别碰生死簿。” 常喜乐的手伸到一半就停下了。 “安平?”她回头,然而目光所及却没看到那个白发青年。这个场景的既视感太强,她仿佛回到了在蓝山医院的那个雨夜,有个温柔的声音叮嘱她—— [低头,闭眼,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但现在,眼前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常喜乐再也不会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 “你为什么停下了?”无常却并没有意识到常喜乐听到了什么,他皱眉看向四周,嘟囔着,“哪儿来的猫叫?” 常喜乐才惊觉这两句叮嘱似乎只有她能听懂。她看向无常,又看向一边茫然的杨姝,问:“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么?猫叫吗。”杨姝不太明白这么紧张的局面下,这两人怎么还有心情去管一只路过的猫在说什么。 是了,她太紧张,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刚才的声音实际上是猫语,只有常喜乐能听懂的猫语。 下一秒,那声音的距离似乎更加接近了,他语气急促地说:“弯腰。” 常喜乐凭直觉遵循了这一道指令,她一弯下身,无常就感到面前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秒那生死簿就脱出了他的手。 在一边的空地上,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回过头来,它嘴中叼着那册本子。 “又是你?”无常一眼就认出了它,他一挥手、原本拴在杨姝身上的勾魂索就转而飞向那狮子猫,一字一顿道,“找死!” 狮子猫衔着的生死簿在争斗中被抛向了空中,无常飞身上前想要夺回来,但下一秒他落回地上,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则应声出现了一道血痕。 说是血痕,但那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新伤和旧伤交叠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而在三人对面,落回地上的却是一个高挑的白发青年。他咳了一声,嘴角泛出血痕,神情毫无从前常喜乐熟悉的乖顺模样。他左手拿着生死簿,右手手背随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迹,露出个挑衅的笑容,对无常勾了勾手指,做了个口型: [来。] 几乎是一眨眼他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无常暗骂了一声,迅速追上去。 常喜乐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感到惊讶。 但她知道,安平是在为她们争取时间。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一件事,是之前她本该去做却一直逃避的。 她转头问杨姝:“你确定,多宝和你养的小嘉,都在对面的那座山脚?” “是的!”杨姝眼睛含泪,“虽然我听不懂多宝说话,但这几天,是它一直陪着我安慰我。我很怕它和小嘉一样是被坏人抓走了。” “好,那我们就走吧。”常喜乐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个黑色铃铛来,她闭着眼睛,在心中默念: [威瑟尔] 下一秒,随着她手腕的晃动,铃铛响了起来。无形的声波一圈圈荡开,传到了它该抵达的地方。 “哟,某人不是说,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从树林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第一次召唤成立了。 “带我们去河对面的山脚,找到多宝和小嘉两只猫。”常喜乐没有多和他废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指令。 “嗳,难得找我就这么直奔主题。”威瑟尔拉下他的兜帽,故作哀伤道,“你也稍微和我叙叙旧么,不然我会伤心的呀?” “不客气,你应该的。”常喜乐忍着寒气握住杨姝的手,对他说,“走吧,要快。” 威瑟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揽住她的肩膀,耸了耸肩:“这可是你说的。” 在某个森林的深处,常喜乐扶着树干不停干呕。杨姝站在一边给她拍背,威瑟尔则抱臂靠在树干上无辜道:“是你说要快的呀?” 杨姝听这话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却正好看见威瑟尔那张原本就带点邪性的漂亮脸庞幻化出黄鼠狼的模样,对着她低吼了一声,吓得杨姝没敢再说话。 常喜乐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她瞥了眼威瑟尔,面不改色地说:“带路。” 她明白,和这样的生物交易,应该对自己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字斟句酌。没有谈好指令细节是她的疏忽。 威瑟尔意外地挑了挑眉,跟上常喜乐后提醒她:“有件事不得不提一下,在这座山里可远远不止有两只猫哦?我怎么知道你要的是哪两只。” 常喜乐难以相信地问:“这么偏僻的地方生活着很多猫?是一直生活在这的野猫吗?” “谁知道呢?”威瑟尔没有多说,只是先带着两人往某个大致的方向慢慢走去。 “杨姝,你一直想让我找到你的小猫,但在紧迫性上却强调得很少。你说救多宝比找小嘉更急。”常喜乐一边走,一边捋着自己的思绪,她问,“其实你对小嘉现在怎么样已经有猜想了,对吗?” “……对。”杨姝突然变得很低落,她又开始抽泣起来,“小嘉,大概已经死了。都怪我……” “别哭了,能说清楚点吗?怎么就都怪你了,到底是谁干的?”威瑟尔烦躁地掏了掏耳朵。 常喜乐拍着杨姝的脊背:“慢慢讲,说不定多宝的遭遇和小嘉的有相同之处,我们能从中找到线索。” “劝你还是少碰她,活人频繁地接触鬼魂,阴气会变重哦?”威瑟尔说。 常喜乐看他一眼,做了个“嘘”的动作。 杨姝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她的生活费外加自己兼职攒的钱足够她在校外租个房子、再养只小猫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尽管家里人并不太同意她养猫,但天高皇帝远,杨姝和小嘉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只是好景不长,小嘉生病了。 医生说,治疗的费用就算花下去,猫也未必救得回来。杨姝负担不起如无底洞一般的医疗费,家里也不可能支持她花这么多钱去救一个“畜生”。 但小嘉就和她的亲人一样,她把自己身上攒的钱都花了下去,看着小嘉分明已经在慢慢好转、努力抬起头舔她的手指,又怎么能说出放弃两个字? 她焦虑地睡不好觉,在网上找到了一批相同情况的人报团取暖,他们一起讨论着治疗方案,讨论着宠物能痊愈的希望,其中不乏和杨姝一样没钱的人。 网友说:[可以找爱心贷呀,我家小狗就是靠这个救活的。而且借来之后可以慢慢还,我现在已经还完了!这是我家小狗哈鲁~]文末还配了一张不露脸的和狗狗的合照。 杨姝心动了,她按着网友说的方法找到了那个爱心贷。一切都很顺利,她填好信息、借到钱,治好了小嘉。那之后她照常兼职打工,在月底打开网站打算部分汇款时却惊呆了。 网友只提到还款日期很宽容,却没有告诉杨姝其利息之高。网站用文字游戏欺骗了杨姝,终于在最后露出了它的獠牙。 他们不断来她住址处骚扰、催还款,甚至还掳走了她的小猫,威胁她如果报警,就把她之前为贷款留下的半裸照发出去。 杨姝夜不能寐,一边陷入平生第一次被催债的恐慌中,一边又每晚被房间外小嘉的惨叫录音折磨,却不敢打开门看一看。在这样的套路下,对方的目的是逼迫她去进行一些有色交易还款。 但在这之前,杨姝却猝死了。 不知情的催债人还照例来播放录音进行恐吓,误以为杨瑰司家是他们的催债对象,才有了那天晚上的事。而杨姝因为放不下小嘉,心中有执念,躲过了无常的追踪,一直逃窜至今。 常喜乐难得陷入了沉默,她过了会儿才有些惋惜地说:“其实应该要报警的。” 杨姝点点头:“我死后过了很久才回过味来,当时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只有当初那个教我贷款的网友陪着我。她让我别报警,欠债不还怎么说都是我这边的错。后来……后来她就不理我了。” 威瑟尔嗤了一声,说:“都是一伙儿的。” 杨姝掩面哭泣:“我现在只想找到小嘉,都怪我,让它连死都那么痛苦。我就想把它好好下葬。” 常喜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是你的错。” 下一秒威瑟尔拎着常喜乐的袖子把她的手臂移开,随后他又走到两个人中间把她们隔开,面无表情地说:“就在前面。” 常喜乐和杨姝也隐约听见了,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一只小猫在惨叫。 “别打我!别烫我!我不吃你的东西了还不行吗?这是哪里?放我回家……我姥姥还在等我回家呢……啊!” 在又一声惨叫后,前方就没了声响,常喜乐一下就听出这是多宝的声音,她想跑上去阻止,却被威瑟尔拉住手臂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常喜乐压低声音急切地问他,“让我过去。” “对面有个很糟糕的家伙呢,你确定要让他看见你的长相?”威瑟尔眸光慢慢暗下来,他把常喜乐拦到身后,随后一挥手,前面就传来一个男人惊呼的声音。 一阵树木林叶摩挲的声音过后,威瑟尔才松开常喜乐。两人跑上前,看见了草地里奄奄一息的多宝。 它的身上毛发被烟头烫坏了很多处,眼睛边上也有血痕,这会儿几乎是呼气比进气多。 “好了,该去找那个什么叫小嘉的猫了吧?有什么线索没有?”威瑟尔慢慢走上来,若无其事地问。 “你还有人性吗?事到如今你就只想着完成给你下达的命令。”杨姝急得不行,似乎透过多宝看到了小嘉的命运,“现在最重要的是救它。” “我本来就不是人。”威瑟尔反唇相讥,他看向常喜乐,等她开口。 常喜乐紧盯着多宝,站起来问威瑟尔:“你的术法救它吗?” “不能。”威瑟尔坦白,他学的东西里大多是为了攻击,而没有疗愈方向的。 “那好。”常喜乐从口袋里拿起黑色铃铛摇响,对他说,“请送我们去最近的动物医院。” “你就这样用掉第二个愿望?”威瑟尔紧盯着她,问,“不打算求求我额外帮个忙?” 这对他来说分明轻而易举。 “对。”常喜乐没打算浪费时间和他讲条件。她用外套把多宝包起,轻轻地把它托在怀里,说,“别浪费时间了,走。” 威瑟尔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同事五百个魂魄,谢绝讨价还价…… “这是谁搞的?伤得也太严重了。”兽医做完治疗出来和常喜乐沟通情况,杨姝作为魂魄只能焦急地在一边听,威瑟尔则又把兜帽戴上了,看起来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总而言之,多宝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常喜乐认真听完、做好笔记后,转头看向威瑟尔:“你还不走吗?” 威瑟尔看向她,露出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来:“啊,我留在这里碰碰运气。万一某人打算直接用掉第三个愿望呢?”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许愿再给我三个愿望呢?”常喜乐问,“人这种东西,可是很狡猾的。” “那我就再帮你三次咯。”威瑟尔的笑容看起来反而真心实意了一些。 常喜乐抬起手,威瑟尔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但她并没有像对待多宝那样抚摸他的头发,只是替他把兜帽戴的更好了些,挡住了他那双尖耳朵。 “你成功了吗?”她问。 “什么?”威瑟尔不明白。 “成功变成了人吗?”常喜乐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当然,有谁能看出来我不是?”威瑟尔昂起了头,这些天他在人间游荡,觉得人这种生物真是糟糕得可怕,他因此学会了很多东西。 “可你一直用帽子遮住你的尖耳朵。”常喜乐望着他,说的话平静中带点残忍。 “你就非得这么和我说话?”威瑟尔一直带笑的眉眼终于变得恼火,“你对那只猫可不是这样的。” “你说多宝?”常喜乐歪了歪头,“它才几岁,你连这也要计较。”不管什么生物对幼崽总是充满耐心的。 “不,是那个装模作样的狮子猫。”威瑟尔忍无可忍地扭过头去,“这家伙明明已经来了,却不肯出现。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在说安平么?常喜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街道的拐角处看见了一缕白发。 “我对他有什么特别么?”常喜乐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问。 “……现在好像不了。发生什么事?”威瑟尔看着她仿佛在燃烧的眼睛,又幸灾乐祸起来,“他惹着你了?” “谁知道呢。”常喜乐问他,“你和杨姝留在这看着多宝,可以吗?”杨姝毕竟是鬼魂,出现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她处理不了。 威瑟尔斜睨着她:“这是第三个愿望?” 常喜乐转头望向他,认真道:“是请求。” 隔着玻璃窗,威瑟尔实在很难看清楚常喜乐在和那只化人的猫说些什么。他无所事事地托着脸,转头望向还在昏睡中的多宝。 “嗳,他有什么特别。是比我更像人么?连白头发都藏不住的家伙……”威瑟尔喃喃自语着,他观察着镜子中的自己,试着弯了弯眼睛笑起来。 常喜乐就很喜欢这么笑。 只不过不是对着他。 杨姝一阵恶寒,壮着胆子问他:“多宝怎么了吗?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邪恶?”简直像要吃猫似的。 威瑟尔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怵得杨姝就不敢说话了。 常喜乐到街口的时候,才发现那里不止站着安平,也还有个无常。两个人似乎打斗了一场大的,这会儿都有些脱力。无常倒还好一点,他本来就死过一次,就算受伤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法力用完后力竭而已。他夺回生死簿,又一路追到常喜乐、杨姝所在的地方,被安平死死拦住去路。安平则狼狈得多了,他全靠借力在墙壁上才没有倒下去,额角沁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来。 “我说,你刚死过一次。不去好好修炼回来,在这里惹阴差做什么?”无常实在是没办法了,和他打起商量来,“拜托你不要再妨碍公务好不好,有损阴德的。” 安平的余光看到靠近他们的常喜乐,又强撑着挡在她面前,隔开无常阴冷的视线,他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无常冷笑一声:“非要我再收走你一条命才满意?上回你也是为了她以命换命吧?我倒要看看你够死个几次。” 不等安平先说话,常喜乐就开口了:“我们这儿有四个人,你斗不过的。” 无常盯着她,看不出情绪来。过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所以你打算毁约?” “不。答应了你的事,我就会做到。”常喜乐说,当初是她自己同意的,没有反悔的道理。 安平担心地看着她,刚想说话,就被常喜乐抬手拦住了话头:“但你也别想着骗我签什么不平等的合约。你帮我的忙并没有那么大吧?大部分时候你都在弥补自己的失职,诓骗我做你同事只是顺带的。” 无常不语,不过他眼神里的戾气都少了很多,大概是被说中了。 “你说个数,我可以做你一段时间的同事。”常喜乐抱着双臂,补充道,“然后你把杨姝交给我来管,等我帮她完成心愿,就会送她去入轮回。” 无常的眼睛转了转,试探道:“二十年?” 常喜乐转了转手腕,说:“我现在好像能碰到鬼魂,你不要逼我揍你。我上头可是有人的。” 如果笑语娘娘还算她干妈的话。 无常讪讪地继续讨价还价:“十年?” 常喜乐面无表情,伸出一只张开的手:“五百个魂魄。一天一个也要一年半了,做鬼别太贪心,小谢。” “行吧。”无常抽了抽嘴角,试图找回一些场子,“我怎么也算你前辈,叫我小谢成何体统?” “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这么讲的呀?”常喜乐歪头,她突然想到,“这么一说,你姓谢,又是个白无常,莫非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 呼之欲出的三个字还没出口,小谢就着急忙慌地请她住口:“那位老爷是个什么人物?你就别折我的寿了。” “你还有寿可折么?”常喜乐好笑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无常皱着眉毛,回忆道:“不记得了……就知道姓谢。” 这么多年,也没人喊过他的名字啊。当年给他祭拜的人早都死完了,他在人间没有后辈、也没进族谱。名字对他而言早就是个不重要的东西了。 “你可以找人给你取一个。”一直沉默的安平突然开口,“我的名字就是别人取的。” “找谁?”无常问。 “……去寺庙里求一个吧,找大师给你赐名。”安平说不出让他找常喜乐的话,胡诌了一个方法。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不?”无常又露出了个阴森的笑来,“真,是,找,死。” “好了好了好了!”眼看两人又掐起来了,常喜乐连忙喊停,她对无常说,“小谢怎么了?显得多年轻呀!有种不忘初心的美!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赶明儿我这边完事了就找你报道,再见新同事——” 无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慢慢隐匿于黑暗之中了。 剩下一个安平靠在墙壁上和她对视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可也没有离开。 常喜乐抬起手,安平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么的,常喜乐就想起那句话:一抬手,就知道有没有打过狗。 她没忍住笑了笑,冷静地用大拇指揩掉他嘴角剩余的血迹,问:“这么害怕做什么,怕我打你?” 安平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犹疑道:“你……不生我的气?” 常喜乐放下手,食指和拇指交错着捻了捻,她感受到指尖残留的余温。安平有温度,会呼吸,会流血。他分明是活着的。 可生死簿上却会有他的名字。 尽管刚才优先去救了多宝,常喜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你活着吗?安平。”她问。 安平点了点头。 “但你又死过?”常喜乐又问,从语言学角度来说,这两个问题分明是相斥的,不应该同时存在。 但安平又点了点头。 那个日期的确很微妙。常喜乐在看到那个日期的一瞬间就开始计算,生死簿上记载的安平死亡时间,和她第一次见到无常的日期一模一样。 尽管小谢已经说过,但常喜乐还是艰难地再次确认:“是为了我?” 安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告诉她:“已经没事了,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下一秒,他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因为常喜乐突然流下的眼泪。 常喜乐的眼眶红了,她问:“痛吗?” 安平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又摇摇头。他有些惶惑地看着常喜乐,轻声问:“为什么要哭呢?”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怎样的人,经历过什么事,有没有爱过、恨过什么人,常喜乐对此一无所知。她曾经无数次想大声地质问他到底是谁,此刻却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他是个为了自己死过一次的人。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下一秒,安平慢慢俯身,常喜乐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脸庞,瞳孔因为所视之物过近而开始虚焦。随着脸颊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常喜乐感觉到他正在轻轻吻去自己的泪痕。 安平身上的伤因为这动作剧烈地疼痛起来,使他呼吸间都泛着痛意。他叹息道:“别哭了……” 威瑟尔坐在椅子上,远远地望见这一幕,他咬牙切齿地站起来:“这小子……!” 一旁的杨姝不适时地惊呼道:“多宝醒了!你快去叫医生。” 威瑟尔闻言,又狠狠瞪了那无耻之徒一眼,才转身去叫了医生来查看病情。 “你不怕我吗?”安平又靠回墙上,还是不相信常喜乐就这么接受了自己非人的事实。他想她一定是受到太多惊吓,才一时忘记做出反应了。 常喜乐笑了一声,她掰着手指算起来:“通灵的室友、索命的恶鬼、勾魂的无常、讨封的黄鼠狼。”她眉眼弯弯地看向安平,说,“什么都怕,我早就被吓死了。” 第62章 学妹?你的眼睛真好看 “更何况,有时候,人比鬼怪还可怕。”常喜乐想到那个对多宝痛下狠手的男人,双拳情不自禁握紧——她一定要找出那个人是谁。 多宝醒来的时候,被两人两妖一鬼围着,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这是死了。 它虚弱地喵喵叫了几声,喊了常喜乐、杨姝的名字,它的视线转到安平脸上的时候显而易见顿了顿,最后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 多宝:我是一个多么敬业的演员啊!jpg. 由于在场懂猫语的只有两位,常喜乐瞥了安平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而喻——在我面前装不认识,嗯? 安平眉眼低顺没有说话,但常喜乐再也不信他是那个乖巧温柔的安平了。威瑟尔则一脸不爽地盯着安平。 一边的工作人员不明白这僵硬的气氛是为哪般,只是问:“这边需要付一下医药费,请问哪位……” 常喜乐刚抬手就被安平按下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卡,说:“我来吧。” 常喜乐拍掉他的银行卡,拿出手机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一只猫能有什么钱,请不要再充大款了安平。常喜乐深深地看了眼安平,而安平本人还在不明所以,盯着手上没用出去的银行卡看。 等常喜乐往学校走的时候,已经非常晚了,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常喜乐不时看一眼手机时间,步伐逐渐加快。而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也跟着急促起来。 她忍不住回头问:“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下一秒常喜乐赶紧对有些受惊的杨姝安抚地笑了一下:“没说你喔,乖乖。”杨姝现在已经算她手下管的鬼了,跟着她是应该的! “听见没,说你呢。”威瑟尔迅速地对安平嗤了一声。 安平抬眼看他,平静地反驳:“说的是你。” “说的是你们俩。”常喜乐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女生宿舍男生止步,拜拜。” 但很快常喜乐就后悔花时间和他们掰扯这些了,她拽了拽学校西边的大铁门,悲痛地低头说:“门禁了。” 杨姝倒是很顺利地飘过去了,安平和威瑟尔也能很轻易地化形从栏杆空隙钻过去。只有此刻最需要回宿舍的常喜乐,被拦在外面! 常喜乐这才想起来查看手机消息,宿舍群已经叠起了万丈高楼——起因是小艾想请常喜乐带点夜宵回来,但很快她们就发现常喜乐似乎没有回宿舍的意思。 小艾:[还会回来吗喜乐,再见的日子你要幸福……你要快乐……] 任妹:[快要门禁了,今晚还回吗?] 但常喜乐一直没有回复,她们就自顾自讨论起来了。 小艾:[难道是在约会嘛?今天我朋友还跟我说看见我们宿舍的小漂亮和一个贼帅的西装男在咖啡店见面] 任清:[夜不归宿是不行的哦喜乐!!] 然后就是方信艾和任清关于能不能和喜欢的男生出去过夜的几百条争论,最后被杨瑰司打断。 王鬼:[为什么你们不直接说话,不是都在寝室吗?] 小艾:[我还以为你睡了] ……常喜乐悲痛地在群里冒泡 (^v^):[被关在校外了TAT] 小艾:[不会吧!咱们楼的宿舍阿姨可是超级铁面无私,说不开门就真不开的] 杨瑰司又私下给常喜乐发了消息。 王鬼拍了拍(^v^)告诉她世界上没鬼 王鬼:[要不晚上你先住我家?] 王鬼:[不对。感觉不是很安全,那个女鬼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飘着呢。] 常喜乐和在她身边飘着的杨姝对视一眼。杨姝突然问:“要不住我家?” 似乎看出常喜乐的顾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恐怖样子,说:“要是那两个坏人还敢来,我就把他们都吓跑!” 常喜乐几乎要习惯地闭上眼睛说:“好好好,但是你以后不要再变成这样吓我了好吗?我的心脏很脆弱。” “你以后要面对的鬼可比她要吓人多了,这位新晋活无常。”安平又出来,抱臂靠在铁门上看她,对她刚才答应那个无常的约定还颇有微词,“不是说不会怕了?” “‘不怕鬼’和‘突脸被吓到’很冲突吗?”常喜乐想到以后的悲惨生活,恼羞成怒地对杨姝一勾手说,“我们走!”,随后就扬长而去了。 威瑟尔幸灾乐祸地对安平吹了个口哨,就跟上了常喜乐。 几人一起走了一段时间,常喜乐在宿舍群报完平安表示晚上有去处之后,再次转头看向威瑟尔和安平:“你们都回家吧,很晚了,也该休息了。” 她这次说得很认真,没有赌气的意思。威瑟尔看了眼安平,见他停下了脚步,也就没有再执意向前。 等目送着常喜乐的背影越来越远后,威瑟尔看着安平,问:“你打算去哪?” 安平看了他一眼,在无人的街道变回了那只蓝眼狮子猫,一下穿过铁栅栏不见了踪影。 “啧。”威瑟尔不方便变回原形,在常喜乐完成第三个愿望之前,他都会一直是个跛足。 不过,威瑟尔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来,他竟然希望,她能够晚点再说出第三个愿望来。 常喜乐问杨姝:“你的家门钥匙放在哪呢?” “放在出租屋边电箱里面的小盒子里。”杨姝对自己藏备用钥匙的思路非常满意。 常喜乐却觉得这方法不是很安全:“小偷一摸索就能找到了吧?” “你放心吧,我变成鬼之后一直待在家里。没人发现过我的钥匙。”杨姝拍拍自己的胸脯肯定地说。 常喜乐这么笑着和杨姝一起走到了出租屋所在的哪层楼,然而在走到楼梯台阶的一半时,她透过月光发现一个黑影靠在门上。 杨瑰司在宿舍里待着,不可能是她。这么晚了,是什么邻居的可能性也不大。 常喜乐感觉似乎在黑暗中与对方对视了。 “今天在树林里的那个人,是你吗?”夜色中,那个黑影幽幽地发问,他精准叫出了她的名字,“常喜乐?” 常喜乐没有丝毫犹豫地后退往楼下跑,黑影中的那个人挥了挥手,两个男人就从后方包抄了上来。 常喜乐缓步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楼梯中层的大玻璃窗边。她回头看了眼,这里已经是四楼,楼层非常高。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常喜乐一边装傻,一边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拿出威瑟尔给她的黑色铃铛。 “我一开始以为,特别的是那只小花猫,居然能和人类进行对话。结果不管怎么尝试,那死猫都没展现出让我满意的能力。”那人慢慢地走下台阶,月光逐渐照亮他的全身,直到显露出他的脸庞,他的声音极致温柔,但从中常喜乐却只能感觉到阴森气息,“没想到,原来特别的是你呀,学妹?” “陈墨芯?”常喜乐看清楚这人的脸后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怎么见面也不叫我声学长?真是让人伤心。”陈墨芯的手中还端了个红酒杯,他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地告诉她,“本来我也不大确定呢,但一直听我的手下说这个屋子里有怪事儿。想来同时知道小花猫和那个女孩的死猫在哪的人,应该也会回到这个地方吧?”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害怕的样子,真是美极了?”他端起酒杯,向常喜乐所在的方向一敬,高兴地说,“Prosit!” 红酒顺着杯沿洒出,常喜乐撇过脸去,但还是被一部分酒液打湿了脸颊和衣襟。她咬着牙,没有多花任何情绪,只是暗中摇响了铃铛,但她还没来得及默念出威瑟尔的名字,就被上前来的两个男人一人拧住一边手腕。铃铛脱手掉在了角落,但因为夜色太深,它也不会响动,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杨姝在一边无计可施,她怒吼着拦在两个男人面前,但被他们视若无睹地穿过。 “这次我念的口音是不是准多啦?”陈墨芯走下台阶来到了常喜乐面前,盯着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不住地笑。 “你想怎么样?”常喜乐问他,脑子里不断闪过一系列应对措施,又被她一一排除。在她想出办法之前,只有一个拖字诀。 “请你替我当个翻译呀?”陈墨芯背着手在她面前踱步,回头看她,“你知道的,有时候光听猫惨叫也挺没意思,得知道它们到底在说啥,心里才痛快呢。” “你这个混蛋!”常喜乐想起了今天在树林里多宝不住地哀嚎,还有前段时间小嘉在录音机里发出被虐待的惨叫,这样的惨遇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猫经历过,她怒不可遏地抬起脚想踹向他,又被两个男人按回墙上,“那个爱心贷背后的主谋是不是也是你?你简直丧尽天良、你不得好死!” “不过,听你的惨叫,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陈墨芯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化了,他笑着捏住她的脸颊,说,“观月台那天我就想告诉你,你的眼睛像猫眼一样又大又圆,我真想把它们挖出来好好珍藏……” 下一秒,扣住常喜乐手的两个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们的手腕以不正常的形态向外翻转。陈墨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俩,一时不察,被恢复自由的常喜乐一脚踹在下腹。 他痛呼一声坐倒在地上。 常喜乐啧了一声,她刚才脚麻了,否则应该要踹在他的要害。 “我会报警的,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常喜乐捡起墙角的铃铛,吹掉上面的灰尘,踉跄地向楼下走去。 “你有证据吗?”陈墨芯还在倒吸冷气,他什么时候吃过瘪?却在常喜乐这被打了好几次脸。他恨恨地盯着常喜乐的背影,突然从手下人的腰包里拿出把刀来挥向常喜乐。 但他的刀柄在下一个瞬间就被震开,陈墨芯再次痛呼一声跪在地上。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前方,在常喜乐的身后,有个年轻的白发男人揽住了她的肩膀,神色冰冷地与他对视。 第63章 界限三合一 常喜乐和安平走到楼下,杨姝跟在边上已经完全噤声。等过了会,常喜乐发懵的脑袋才回过神来,她拿起手机开始报警,安平则抬手为她揩干净脸颊上的酒渍。 常喜乐接通电话、说完具体情况和地址,又发信息和杨瑰司讲了大致情况,让她这几天别再回出租屋、注意安全,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放下了手机,又开始发愣。 这些天她经历了很多灵异神怪相关的事,可是直面来自人类同胞的恶意却还是头一次,让她有些恍惚。 一阵风吹过,沾在衣领上的酒水带走了她部分体温,常喜乐打了个寒颤,安平就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两个人又这么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常喜乐才感觉身体慢慢有了暖意,她回过神,想起来问他:“你哪来的外套?” 安平从发间捻了一根白发给她看,他向掌间吹了一口气,这一根白发顷刻间就又变成了一双手套。 “百分百纯猫毛?”常喜乐感到神奇地摸了摸这手套和自己身上的外套,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她又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想到再来找我。” 安平说:“我没有地方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怎么会?那平常和我分开之后,你都去哪?难不成就一直待在画室或者林环湖边……”常喜乐很惊讶,但她说到一半顿住了,她看着安平毫无变化的神色,知道自己猜中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常喜乐和安平一起戒备地望着楼上,确认并没有人再下楼。 警察也很快就赶到了,一部分人跟在她身边继续了解案件细节,另一部分人则上楼去寻找嫌犯。 但在唯一的通道是楼底大门的情况下,那三个人竟然已经悄然离开,连安平都没有察觉到。附近街道的监控显示这段时间只有常喜乐和安平从楼内走出来,随后警察又调取了这栋楼内的监控,却发现它们“凑巧”在今天晚上失灵了。 由于那两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杨瑰司和杨姝的家门口进行骚扰,警方对此很重视,对常喜乐的安全问题也很关心。 原本常喜乐可以在警方协助下回宿舍住,但她看了安平一眼,还是说:“我们今晚住酒店吧。” 前台看着面前这年轻的俊男靓女为谁付房费争执了一会儿。分明只有两个人入住,却定了一间双床房和一间大床房,前台的目光莫名变得有些复杂。 常喜乐却顾不上这些,她利索地付完了两间房的房费,打着哈欠招呼杨姝跟上:“走吧,我困死了。” 等常喜乐打开自己的房门后,才发现安平一直跟在她身后。他靠在门边,既没有进来的打算,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常喜乐指了指隔壁的房门,告诉他:“这才是你的房间。” 常喜乐突然想起来,在常乐观小住的时候,安平就曾经作为岁岁陪着她一起睡觉。她在被窝里,它就在床尾团吧着小憩。 但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安平呀! 常喜乐揪住安平的领子,心情突然变得有些糟糕:“我这几天心绪太乱了,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安平,你有时候要搞搞清楚你到底是猫还是人。” 安平没有反抗,而是顺着她揪领子的力道往下俯身,从善如流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希望我是猫、还是人?” 常喜乐乍一对上他湖蓝色的眼眸,呼吸就错了一拍。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笃定地说:“没得选择,你现在已经是人了,就应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松开手,拍了拍安平的领子,又把身上这件外套还给他,说:“晚安。”随后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动作在决绝之中又流露出一丝慌张。 但常喜乐关上门之后就有一点懊悔,她还有个问题忘记问。 之前安平对小谢说,他的名字是别人帮忙取的。 那个人是谁呢?能给他起名,一定是安平很重要的人吧?可常喜乐却从没听他提过这件事。她今晚莫名对这一点耿耿于怀,奈何事赶事撞一块儿,把她的思绪全打乱了,愣是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算了,睡觉! 常喜乐指着双床房的另一张床对杨姝说:“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睡觉,总之给你留了一张床。” 杨姝感动地终于肯说话了:“谢谢你喜乐,今晚是我连累你了。” “赖不着你。”常喜乐摇了摇头,“千错万错都是那个人渣的错,也要怪我防备心不够。” 她收拾好后关掉了灯,轻声道:“睡吧,晚安。”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另一厢,安平还在低头看着怀里的外套,上面带着女孩的余温,以及一点似有若无的馨香。 安平想,他还是比较希望自己是人。 于是他刷了房卡进了自己的那间房,有些不熟练地以人的状态洗漱、最后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很久很久以前,女孩会把它拢在怀里,他们盖同一床被子,用同一个频率呼吸。尽管幕天席地对它来说要更加自由,尽管身上属于女孩手臂的重量让它有些喘不上气,但听着她有序的心跳,它睡得比任何一天都要安心。 这一会儿,安平又很希望自己只是一只小猫。 安平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心想,人原本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吗? 等常喜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因为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室内还一片漆黑。她习惯性地眯着眼拿起手机处理信息,就看到杨瑰司的一堆未接来电和消息。 王鬼:[你现在怎么样?] 王鬼:[你后来住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王鬼:[都怪我,应该出来陪你一起的。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吧。] 王鬼:[警察联系我,有两个嫌犯已经找到了。正好今天上午老王头的课调到下周了,你醒来之后我们去一趟警局吧?] 常喜乐一下就从刚睡醒的迷蒙状态中清醒了,她给杨瑰司回了电话,约好直接在警局见。 随后她又看到安平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安平:[也许你需要一套新衣服?] 常喜乐回复地很快:[怎么说,你有?] 常喜乐心想,莫非他又要用猫毛变一套出来。怎么他的头发可以这么随心所欲使用吗,难道猫就不会有脱发危机……等等,跑题了。 安平回复得很快:[开门。] 常喜乐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下床,她打开房间门,人还藏在门后,只留一双眼睛往门外看。 安平已经收拾得清清爽爽,他手臂上还搭着一套衣服,垂眼看向刚睡醒的常喜乐。 常喜乐只快速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就用一只手压住自己睡梦中压得翘起的刘海,另一只手接过安平手上的女士衣服,没多打招呼就又把房间门关上了。 安平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他回到房间的卫生间又打量起自己来——头发柔顺有光泽、眼睛明亮而温柔。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为什么她一点没有冲他笑。安平皱了皱眉,开始思考——是不是他的表情太冷漠了? 多宝它们总是说安平的性格不够温和,平常应该多笑笑。 安平对着镜子,让嘴角多勾起一些弧度,露出一个标准的露牙笑来。 啊,果然还是很奇怪。 他又撇下嘴角,面无表情地坐回房间窗边的椅子上,托脸望着窗外,等常喜乐准备出发的时候再叫他。 常喜乐则进了卫生间换衣服。她打量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翘起几处呆毛,脸上有被被子褶皱压出来的睡痕,嘴角还带了一点口水印。 她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随后又换上了安平给她准备的衣服。 这是一件很素净的白色连衣裙,只有裙摆绣着荷叶边。常喜乐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很眼熟。但她没想太多,和杨瑰司会和要紧。 她一出卫生间,发现杨姝没有在床上。常喜乐打开灯四处找了一会儿,才在墙的角落发现背对她蹲着的杨姝。 “你在这待了一晚上吗?”常喜乐问她。 “睡不着,墙角让我觉得更有安全感。”杨姝转过头,常喜乐觉得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等一等。”常喜乐又端详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几乎可以透过杨姝的身体看清楚她背后窗帘的花纹样式。 “怎么了?”杨姝不明所以,她叹了一口气,告诉常喜乐,“我最近变得好累。原本鬼就会觉得累的吗?可我感觉我并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 常喜乐没有把自己新观察到的情况告诉杨姝,她站起身说:“我也不了解,改天帮你问问有经验的鬼。警局那边有消息了,你要和我走一趟吗?” 杨姝摇了摇头,她坐在地上说:“我太累了,不能跟着你再走动。我先回家里待着,如果你需要我,就来找我吧。” 常喜乐点了点头,发消息通知安平出发。她有些焦虑地敲打着手机屏幕,莫名感觉无形中有什么东西挥着鞭子催她快一点再快一点,有些事情似乎不早点做,就要来不及了。 她出门的时候,安平已经等在门外。他看了一眼常喜乐就拉住她的手腕。常喜乐已经约了网约车,这会儿有些焦虑地望向安平,问:“怎么了?” 安平不知从哪拿出一件白色纱制外衣递给她,话语简洁:“手腕,红了。” 常喜乐低头看了眼,她手腕上昨天被那两个男人拽出的红痕还很明显,简直像是戴了两个手铐似的。 “谢谢……”常喜乐眨了眨眼接过外套,但她不动声色看了眼两人身后走廊上的监控,又叮嘱安平,“在可能被别人看见的地方,不要展现自己特别的能力。” “特别”是独属于你的瑰宝,也可能是他人刺向你的利器。 杨瑰司等在警局门口,一见到常喜乐就跑上来查看她的身体情况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常喜乐安抚性地对杨瑰司笑了一下,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这些天一直在杨姝家门口播放虐猫录音,同时在昨晚差点对常喜乐造成人身伤害的那两个男人已经被警局抓获。他们是一对兄弟俩,一个叫张斌一个叫张赋,没有正经工作,平常就负责帮人催债。 他们一见到常喜乐就下意识捂住了受伤的那个手腕。昨晚两人碰过常喜乐的手腕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看起来像是被硬生生向外掰扭伤的。警方依据常喜乐提供的这一嫌犯特征非常轻易地在附近医院找到了这两人。 只不过,他们虽然对播放录音一事供认不讳,对昨晚围堵常喜乐一事却不肯承认。监控的确没拍到他们现身公寓的痕迹,而对于两人手腕上的伤,张斌张赋也只是咬死了是他俩互相掰手腕的时候没轻没重导致的。 而常喜乐提到的第三位在现场的人陈墨芯,则更是查不出与此案的关系。警方找到他时,他刚结束一场派对在倒头大睡。而派对上的人一致表示他昨天一整晚都在。 “以及,你是怎么知道张斌张赋两人的手腕有受伤情况的,对他们如何受伤这一点你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吗?”警方问常喜乐。 安平刚想说话,就被常喜乐按住了手,她递给他一个眼神之后,反问警方:“他们一直在杨姝的住所外进行骚扰,是为了逼迫她还钱。杨姝的猝死是否和他们有关系,爱心贷背后的发起人是谁,你们有去查吗?” 几位警察看了眼,告诉常喜乐,相关情况他们会去查,但常喜乐只是作为被催债殃及的对象,与杨姝的案子没有太多联系,更详细的情况不能再透露给她。 陈墨芯昨晚嘲笑她的那句话居然没错,常喜乐虽然报警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难道就明知他有问题却无能为力吗?常喜乐愤怒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尖掐进了手心。 安平默默掰开她的手指,在感受到那一点反抗的力气后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要为了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那一点反抗的力气就偃旗息鼓了。 等常喜乐三人刚走出警局的大门,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常喜乐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闪烁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李川流。 啊,是那个异常死亡管理局的工作人员。 常喜乐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你好,最近过得怎么样?是否有空邀请你叙个旧?” “寒暄就不必了,我最近很忙。”常喜乐阖了阖眼,拒绝道。 “我这不是怕来电太突然嘛。”电话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常喜乐转头看向右边,一位穿着军绿色风衣的戴墨镜男人挂掉手中的电话,呲着口大白牙就过来了,“实在有些问题想请教你,有空和我走一趟吗?” 常喜乐放下电话,问:“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在警局这样的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李川流摘掉墨镜,笑着说:“我都说了,咱是合法组织,有一些信息是共通的嘛。” 像他们这样的组织掌握着大数据,有很多信息都是常喜乐这样的人了解不到的。常喜乐沉吟片刻,和杨瑰司打了招呼让其先回学校,她本人则决定和李川流一起走一趟。 李川流侧身给她指了车的方向,又抬起一个手掌挡在安平前胸:“欸这位朋友,我们要交谈的东西事关机密,你不能跟来嗷。” 安平不理睬他,非常轻易地挡开了他的手。李川流“嘶”了一声,从刚才这一下交锋中感受到了对方不同常人的力气,他发觉厉害如自己竟然差点受伤,震惊道:“哎呦我去?” 常喜乐回头,先是不赞同地斥了一声:“安平!” 安平一向依她,在这时候却不愿意退让。他瞥了一眼李川流,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跟他走。” 常喜乐知道安平在担心什么,但她从知道安平身份至今,一直都想告诉他的一点是:既然已经选择要变成人,就应该要懂得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 她对李川流倾了倾身,说:“我和他说两句。” 李川流也大大咧咧地没计较:“当然,你们请便,我不赶时间。” 常喜乐把安平拉到一边,缓了语气对他说:“安平,你有没有发现,平常你除了和我交流之外,和其他人都不怎么接触?” 很多时候安平都会跳过与他说话的人,只理睬常喜乐。 安平垂眼看她,问:“为什么要和别人接触?” 常喜乐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她继续说:“因为你已经生活在这个社会了,就不可避免地要和人交流,难道你们猫之间就没有社交礼仪吗?今天你因为我的关系和李川流接触,我就有责任干涉你对他的相处方式。” “现在我告诉你,你想经过别人做什么事,就应该礼貌地提出要求,而不能我行我素,你同意吗?”常喜乐说了一大通,嘴巴都有点干了。要是从前她才不会管别人的行为处事,个人自有个人的因果。但安平总是给她一种乍入社会的非人感,如果不好好掩藏自己的不同,将来遇到坏人该怎么自保? 安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总算说通了,常喜乐长舒出一口气,目送安平走向李川流,礼貌地向他提问:“我能跟着你们一起去吗?” 李川流也很礼貌地回答他:“涉及机密,不可以呢。” 安平回了个微笑,他拉上常喜乐往反方向走,丢下一句:“那她就不去了。” 常喜乐:?这和她想象的礼貌交流好像不太一样。 她因为惯性跟着他走了几步,李川流连忙追上来拦住两个人。他看起来有些无奈,打着商量说:“你可以在楼外面等她,但是不能进去,可以吗?我的权限只能到这了。” “行。”安平爽快地回答,他转头看向常喜乐,问,“你去吗?” “……去吧?”常喜乐感觉安平的社交水平一下就跳跃了好几个阶段,甚至还运用到了一点博弈论的知识。 等常喜乐和安平坐着李川流的车到了那栋建筑大楼,安平下车后果然没有再纠缠。常喜乐跟着李川流往前走,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车旁边已经没有了安平的身影。 “怎么了?”李川流注意到常喜乐的脚步变慢,回头问她。 “没事。”常喜乐摇了摇头,跟上李川流的脚步。 进电梯的时候,里面人已经非常多。两人还等了一趟才找到一班相对人少的下行电梯。常喜乐好不容易挤进去,听到人群最里面有人“咦”了一句,后面还嘟囔了几声,但没什么人在意。 等到所有人都在负二层离开的时候,还有人奇怪地看了李川流他们一眼,大概是疑惑他们怎么不下电梯。 李川流呼出一口气,在电梯门关上后按了电梯边缘扶手的开关,电梯就继续下行到负五层。 等出了电梯门,两人才顺着之前的路线往会面室走。 李川流拉了把椅子请常喜乐坐下,说:“今天只有我和你交流,老规矩,先签个保密协议好吗?” 常喜乐看完条例确认无误后签上了字,随后看了眼手表说:“我下午还有课,有什么事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 李川流顿了顿,才说明了他的来意:“我们监测到,你最近接触的亡魂数量有点过多。加上之前你也牵涉过与异常死亡相关的情况,因此对你做一个回访。是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呢?” 常喜乐关注点有些偏移,她问:“你们还能知道谁接触亡魂的数量多?这要怎么看?” “诶……这个。” 李川流还在纠结用语,常喜乐就先打断了他:“也是机密?” 李川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常喜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如果你们对我不能做到知无不言的话,我又怎么放心把我身上的事告诉你们?信任是相互的,李先生。” “唉,你别这么一本正经地叫我先生啊,显得我怪老。”李川流有些为难,下意识先插科打诨,过了会他自己也觉得常喜乐说得有道理,只好告诉她,“其实我们就是有一个监测阴气的仪器,平常可以根据这个判断情况。而你身上的阴气大量超标,显然是长时间接触了大量鬼魂。” “而据我们总结,一直滞留人间不去的鬼魂,有很多都是属于异常死亡的情况。”李川流说完,诚恳道,“所以我们想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他就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皱着眉思考。 常喜乐在回忆自己究竟接触过多少亡魂,戴山雁算一个、曾附身杨瑰司的山间恶鬼算一个、还有小谢、杨姝。差不多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至于用到“大量”鬼魂这样的形容吗? 她问:“大量鬼魂?有没有一个大致的数值参考。” 李川流比了个数字三:“起码近距离接触三百个以上,平常路过遇到的那种都不算上的话。” “怎么可能?”如果常喜乐有遇到过这么大量的鬼魂,她不可能毫无察觉。但李川流的神情不似作伪,他也没必要专门编个数据把她骗来这里。 “我最近的确遇到一个异常死亡的女鬼。”常喜乐把爱心贷的大致经过和李川流说了一遍,还提到了陈墨芯存在虐猫的行径。 “这么一说,是人为导致的异常死亡?”李川流一字一句地记录下常喜乐所说的话,他沉吟一会儿,觉得事情棘手了些。 异常死亡管理局主要监管因鬼怪形成的异常死亡,而人为导致的自然有人类警察来监管。这么一来,李川流等人能帮忙的事情就很有限了,但他还是表示:“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看了眼时间,站起身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李川流却又叫住了她。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可能没完全告诉我,我也能理解。”他一向开朗的神色突然表现得严肃,“世界上时不时会出现像你这样特别的人,能够接触到平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但阴阳两界的规则不同,你要谨慎再谨慎,不能轻易相信身边的鬼怪。比如在警局时跟在你身边的两位朋友。” 李川流说:“他们身上积攒的阴气也不少,你知道吗?”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话,会议室的玻璃门就被从外敲了敲。之前见过一面的夏徕提着一只蓝眼长毛猫的后颈脖打开门,对李川流说:“怎么混了一只猫进来,李川流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仔细排查啊?” “啊?我去!它啥时候进来的?”李川流看清之后立刻抱着头,神情非常痛苦。 常喜乐和这只狮子猫面面相觑。这猫一反它以往高傲冷漠的态度,此刻毫不挣扎地被夏徕提溜在手里,无辜地睁着眼睛“喵”了一声。 “你就庆幸是只猫吧,换个人进来,小心革你的职。”夏徕的表情在听到猫叫后显得没那么严肃了,她对常喜乐点了个头表示问好,随后对李川流说,“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常喜乐默默举起手,对夏徕说:“那个……我正好要走了,我来把这只猫带出去吧?” 夏徕打量了她一眼,伸手把猫放到了常喜乐的怀里。狮子猫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常喜乐的怀里,非常乖顺。 常喜乐看着李川流还趴在桌上懊悔,非常良心不安地说:“这个保密协议的补偿金我就不要了,你……你拿着吧。” “哎,算了。是我不够谨慎。”李川流悲伤地站起来,对常喜乐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常喜乐更懊悔了,她暗中瞪了小猫一眼,把它抱在怀里跟出去,试探着问李川流:“你们一个月奖金大概有多少啊?” 李川流按开电梯按钮,仰天沉默了会才告诉她:“两百吧,本来想月底吃顿火锅的。” 异常死亡管理局的员工生活如此艰难的吗。 李川流双手插兜苦笑了一声,说:“也挺矛盾的对吧?我们努力维护阴阳界的平衡,但如果世界不出点事儿,咱又没活干没工资拿。” 常喜乐出了电梯门之后一撒手,狮子猫就从她的怀里跳下去隐匿在人群中了。她在电梯门关上前拽了拽李川流的袖子,说:“正好我没吃午饭呢,请你吃个火锅吧!” 异常死亡管理局坐落在商业大楼,找家火锅店吃饭轻而易举。等常喜乐和李川流在店里坐好后,安平才姗姗来迟。 趁着李川流去小料台调酱汁的时候,常喜乐拽拽安平,很不高兴地和他说:“你刚才害一个可怜的打工人失去了他的月底奖金。” 安平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沉重:“我该怎么做呢?” 常喜乐告诉他:“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要道歉,道歉知道吗?” 安平表示受教。 等到李川流调了料汁回来打算和两个小辈炫耀他祖传的秘方时,就看见安平一脸郑重地对他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李川流:? 整一顿饭李川流都不时思考安平到底哪儿对不起他了,难道是在为刚见面的时候撞他那一下? 想通了之后,李川流就释怀地笑了,他拍了拍安平的肩膀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没放在心上。”心里想着年轻人果然心里藏不住事儿,有错就改是好孩子啊! 常喜乐一边帮忙下菜一边和他寒暄:“最近你们局事情忙吗?” 李川流想了想,纳罕道:“其实说忙也不忙,但就是感觉最近不对劲的地方格外多。” “比如呢?”常喜乐问。 “最近,感觉常乐山那一块儿格外闹腾一点。”李川流讲着讲着就不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涉及到什么机密。他突然指着安平哈哈大笑起来,问:“你是不是吃不了辣?” 常喜乐这才注意到安平已经一言不发很久。她刚才秉持着主人翁意识给每个人都夹了涮好的菜,给安平夹的是辣锅里的白菜和蘑菇。 安平毫无防备地吃了,不一会儿他就感到喉咙发紧、嘴唇发烫,他微微喘着气,一幅完全被辣到的模样。安平望着滚滚的红油锅,在思考这是不是常喜乐给他的惩罚之一,于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壮烈地吃完了所有她给他夹的菜。 常喜乐简直要尖锐爆鸣了,她去找服务员要了一碗白开水来递给安平涮菜,难以理解地问他:“吃不了辣你怎么不说呀?” 安平不语,只是开始默默给常喜乐剥虾。 李川流看热闹般笑着看两人打闹,又眼疾手快地从锅里又夹了片牛肉吃。他满足地喟叹一声:“要是每天都能和和平平的,就是永远不吃火锅也行啊……” 等到吃差不多了,常喜乐看了看时间,立马倒吸一口凉气,她站起来对李川流告辞:“我上课真的真的要迟到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走吧,好久没人陪我吃这么辣的火锅了,我很尽兴!”李川流笑眯眯地对他们说了声再见,看着安平站起身追逐常喜乐匆匆离开的身影,不禁感叹了一声,年轻真好啊。 常喜乐走到前台报了桌号准备付钱,然而服务员看了眼账单,对她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她回头看向李川流,对方还在埋头吃火锅,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潇洒地对她们挥了挥手。 常喜乐无奈地笑了笑,她对一旁同样注视着李川流背影的安平说:“你看到了吗?他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放心配合他调查的。” 安平若有所思,只是又在心里对着那个背影慢慢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一次含了百分之百的诚意。 常喜乐赶到教室的时候看了眼时间,终于松下一口气。看来之前威瑟尔和她说的没错,她的运气的确在变好。 不仅在踏出商业大楼的那一刻就招到了路过的计程车,而且一路绿灯,踩着最后一点时间赶到了教室。这位老师是教文学史的,常喜乐对她的课非常感兴趣,一丁点儿也不想错过。 常喜乐悄悄在窗边的后座找了个位置坐下,安平则坐在她边上。因为这是节大课,同时有好几个班的学生在一个教室上课,所以多安平一个也并不显得突兀。 常喜乐听了一会儿课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托着脸看身边专心致志听老师讲课的安平,低声问:“你能听得懂?” 安平点了点头。 常喜乐不是很相信地挑了挑眉毛,总觉得他在一本正经地吹牛。 属于常喜乐的日常眷顾转移到了安平身上,当老师一边翻着课本,一边问:“AnyVolunteer”一时间整个教室里原本在玩手机的、打瞌睡的、聊天的都严阵以待起来。没人敢抬头直视老师的视线。 常喜乐习惯性低头看着桌面,注意到一边的安平还仰着头看大屏幕,不忍心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用气音说:“你疯了?快低头……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讲台上的老师就语带笑意地说:“靠窗边那位白色头发的男生,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oh。整个教室的人一时间都松了一口气,常喜乐忘了,在这种谁都不认识谁的大教室,特别的装束打扮就是老师宠幸你的理由。方信艾之前把头发染成蓝色那阵,就一度成了老师嘴里的常客——“蓝头发的那位同学”。 她用默哀的眼神看着安平慢慢站了起来,思考着能不能给他来点场外援助。 没想到安平只是再看了一眼屏幕,就流畅地说出一长段英文来。他也不是照本宣科地念什么课文,而是用英语完整地表达了自己对题目的理解。 “非常好啊!这位同学,很有自己的见地,你叫什么名字?”老师很惊喜地扬了扬眉毛,拿起本子来,准备给他加个平时分。 “安平。” 听到回答后,老师却有些迷茫地用食指在名单中来回寻找了一下,她说:“好像没有看到叫这个名字的人诶,你是我们班的学生吗?” 安平笑了笑,说:“抱歉,听说钱老师的课非常有意思,我才慕名来旁听一下。” “Nonono,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的课一向是欢迎所有人来听,安平同学是吗?非常好啊,欢迎你后面继续来听我的课。”老师笑眯眯地示意他坐下。 等安平坐回位置后,常喜乐才很震惊地小声问他:“你还懂英文啊?还看过外国文学作品?” 安平也学着她小声耳语:“以前无聊的时候到处逛逛,在欧洲那边也待了一阵子。” 那里的人不会对他特别的发色感到好奇。 常喜乐点了点头,对安平的实际年龄突然起了疑惑。安平看起来很年轻,怎么偶尔又透露出一股与他外表不符的阅历来。不过她没在这点上多纠缠,只是又问:“以前怎么没听说,你很喜欢来听钱老师的课?” 还是说安平竟然学会诓人了? 安平回过头,久久地望着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难道你以前从来没发现过吗?” “什么?”常喜乐迷茫。 “每回你上课的时候,都会有一只狮子猫光顾,卧在窗台边偷师哦?”安平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转头认真听起课来,只留下常喜乐一个人还在发懵。 第64章 诱饵我赌他们俩一定会在一起 刚才安平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几乎整个班都注意到了这个白发混血帅哥。常喜乐过了会才发现手机信息已经被方信艾轰炸。还是因为方信艾一直频频回头看他们,安平才转头轻声问她:“那是你的朋友吗?” 常喜乐隔空对上方信艾的视线,对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她打开手机看,满屏都是方信艾的问号和感叹号,总结起来大意只有两个问题: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又复合啦?!” 常喜乐承认目前这样看起来是有点像“我讲个事儿你别生气哈”的经典剧情。但她和安平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复杂。 (^v^):[唉!说来话长。] 小艾:[那你长话短说!] (^v^):[没复合,有点问题需要解决] 小艾:[了解,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找我!] 小艾:交给我你就闹心吧jpg. 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方信艾虽然自诩情场老手,对室友们的感情状况也非常八卦,但她的原则是不插手别人的感情。如果不是主动咨询她,她不会随便作出评价。 常喜乐收起手机,虽然她对方信艾把情况概括得很简洁,但这段对话还是扰乱了一点她的心神。她和安平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不行!不能再耽于情爱了,现在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她要揭穿陈墨芯的假面,给多宝和小嘉以及更多可能遇害的小猫讨个公道,替杨姝完成遗愿……常喜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正好时值课间,这响声其实不怎么明显。但等她要拍第二下的时候,手腕却被身边的人轻巧地捉住了。 常喜乐回头看向安平,对方轻易地一下捉住她两个手腕,认真地看着她说:“不要伤害自己。” 她眨了眨眼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安平戳了戳她的脸,告诉她:“可是这样会痛吧?这里都被你打红了。你困了吗,如果想清醒一点的话……” 他说着,手指下移,在她腰侧轻点一下,常喜乐立刻弓起身子笑起来。 “这样会清醒一点吗?”安平原先也表现得一本正经,见常喜乐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记得你最怕痒。” “哈哈……你怎么知道的……别挠了……!”常喜乐拍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觉出不好意思来,暗中瞪了安平一眼。这位罪魁祸首却只是托着脸笑看她,一双湖蓝色的眼眸还在彰显自身的无辜。 这个恃美行凶的家伙! 安平自觉帮她摆脱了困意,实际上常喜乐却觉得自己更不清醒了,她懊丧地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脸望向讲台,等老师开始 第二节课。 坐在前排八卦的方信艾已经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转回身确信地对任清说:“他俩一定会重新在一起的。” 任清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你之前还说他们可能会分手呢。” “你不懂。”方信艾神秘地笑了笑,语气充满深意,“之前他们虽然在一起,却相敬如宾根本不像恋人。现在嘛……可就大有不同了。” 常喜乐则终于收拾好心情,重新思考杨姝为什么会觉得疲惫、且身形变透明。她答应要帮忙找个有经验的鬼问一问,实际上符合鬼选的也只有小谢了。 她等到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都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联系上小谢。虽然他昨天已经让她上岗当了活无常,可她对这里面的事情还是一窍不通。地府难道就没有什么入职培训的流程吗?缺人手也太严重了点吧! 她自顾自想得很入神,等出教室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她走下一层楼的台阶时,还听见安平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常喜乐回过身抬头看,就见安平半靠在楼梯扶手上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常喜乐扬了扬眉毛,先是看了眼左手的手机,又看一眼右手的钥匙——都在呢、都不缺。她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安平该不会是想说把他忘了吧? 不要啊,这种台词真的很土,就算你是可爱小猫也不可以—— 常喜乐哈哈讪笑了两声,还是顺着他的话题反问:“我把什么忘了?” 安平慢慢走下台阶,把常喜乐落在桌洞里的蓝牙耳机壳递给她。他走到常喜乐面前,俯身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让常喜乐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问:“你干什么?” 安平语带疑惑地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垂,问:“很热吗?这里都红透了。” “……都怪中午吃的辣锅太辣了!”常喜乐扭过头,恼羞成怒开始胡诌,用力地拿过帆布包后就蹭蹭蹭地往楼下走。 安平低头自顾自笑了会儿,又跟上了她的脚步。 等两人路过楼下布告栏的时候,常喜乐隔着马路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有些疑惑地叫出声:“钟缇梦学姐?” 那个踮着脚努力在张贴传单的女生正是钟缇梦,她听到声音后回头,还没来得及和常喜乐打招呼,就被另外四五个人围住了。 那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常喜乐很眼熟,都是摄影部的成员。 为首的是个穿了一身潮服的平头男,他一伸手就把钟缇梦刚贴好一部分的传单撕下来揉成团,嘴里还不忘说:“学姐,你对部长的位置被抢耿耿于怀我们可以理解,但也不能这样随便传播谣言呀?这对你、对我们都不好。” 钟缇梦冷冷地瞪着他,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和陈家人就是山城建设里的蛀虫,他根本不配待在摄影部、待在学生会。” “学姐,陈家决定要做的事,陈学长也没有办法干涉呀,你把这些过错全推到他身上,不太公平吧?”一个女生反驳道。 “是啊。陈学长本人很善良的,他平常对我们都很关照。而且经常有人见到他在路边喂养流浪猫。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另一个女生很快接上话,“当初是你选择出国,把摄影部交给陈墨芯管理的。现在就算你回来了,也不能卸磨杀驴呀,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陈墨芯平时都和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人居然都是被陈墨芯的人格魅力折服,真心实意在替他说话。钟缇梦当然知道陈墨芯压根不是这么个白月光式的三好学长,只是她说的话全是“空口无凭”,是对陈墨芯的“忌恨”,没人相信罢了。 等常喜乐走近钟缇梦,那几个人已经说完离开了。钟缇梦的脸色很不好看,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传单一时没有动作。 常喜乐叫了她一声:“学姐。” 钟缇梦几乎有些应激地抬起头。她之前很欣赏常喜乐的才华,因此尤其接受不了来自这个小学妹的反驳。钟缇梦冷漠道:“如果你也是来替陈墨芯说话的就走吧,我不想和你吵架。”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接过钟缇梦手上的一部分传单,对她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钟缇梦这些天已经听惯了关于陈墨芯的好话,她语带怀疑地抬起头,问,“他也对你做过什么坏事?” “对。”常喜乐神色变得沉重,“而且我还撞见了他虐猫。” 听完刚才那个女生所说的陈墨芯常在路边投喂野猫的事,结合最近学校里的猫显著变少的情况,常喜乐认为陈墨芯虐猫绝对是一个频发事件。 她把昨晚的事去掉灵异元素相关后再说了一遍,钟缇梦听完后怒不可遏:“我就知道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账,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我要去揭穿他!” “现在的问题就是空口无凭。”常喜乐晃了晃从钟缇梦手上拿来的传单,和她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像刚才那样。” “难道要守在他虐猫的时候抓现行吗?”钟缇梦皱眉,“但不是每一只猫都能像你昨天救下来的那只一样幸运,我们应该要防患于未然,越早阻止他越好。” 常喜乐也显得为难,一时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我养了一只很聪明的猫。”一直站在一边旁听的安平突然开口了,“可以让它试试陈墨芯。” “再聪明的猫也抵不过人类的绝对武力啊,这风险太大了。”钟缇梦觉得不靠谱。 常喜乐则先是疑惑地看了安平一眼,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养猫了,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说:“我不同意。” “如果在担心安全问题的话,我能保证它不受伤。”安平反问,“或者你们有更好的方法吗?” 自然是没有的。 这事的细节还得再商量商量,等钟缇梦离开后,常喜乐才对安平把话说开了:“你是要用自己去当诱饵对不对?我不同意,这样太危险了!” “你不是见过我昨晚的样子?我很厉害的。”安平偏头问她,“不相信我吗?” “那是你作为人形的时候,但变回猫之后,做很多事都有掣肘。陈墨芯那个人有多恶劣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放心你去?”常喜乐皱眉。 “昨晚,我叮嘱了学校里愿意听我管辖的猫,要提防陈墨芯。”安平的神色格外认真,还有一丝隐约的懊悔,“其实我早该注意到它们的不对劲,但我觉得聒噪,总不愿意和它们打交道。” “但叮嘱了一个,总有千万个没被叮嘱到的。我听过一句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安平把她的鬓发撩到耳后,轻声说,“让我去吧,喜乐。” “不然,我会很后悔的。” 第65章 过河最省力的办法 常喜乐和安平又一起去上次那家动物医院看了多宝。 “今天它有精神多了。”医生刚给它换过药,对常喜乐说,“大概再过几天就能接出去了。你们先看着吧,我还有别的工作。” 多宝的确恢复多了,但它抬着头,眼珠转溜着看一眼常喜乐、又看了眼安平,一反往常它话痨小猫的形象,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常喜乐则双手抱臂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后,安平先叹了口气:“好了,你不用装不认识我,她都知道了。” “诶?”多宝夸张地叫了一声,常喜乐还是第一次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一向大嘴巴的我都没有说出去呢,你这只猫也太不牢靠啦!” 安平不由分说地用掌心抚摸着多宝的脑袋,实际上是顺势把它按回毯子上躺着:“说一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吧。” 多宝的情绪就变得有些低落,它把头窝到自己的怀里,似乎这样能更有安全感:“说来话长啊……” 其实概括起来非常简单,多宝一直是山城大学里的小明星。它贪吃又很亲人,吃完零食作揖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好几轮了,甚至会有学生专门找到它去投喂。 在这种情况下,陈墨芯带着更好吃更精细的猫粮来诱哄它吃下,多宝自然就被这糖衣炮弹迷得晕头转向了。 只是它还没来得及吃几口,就被趁机靠近它的陈墨芯逮了起来。吃的东西大概也有问题,它一路昏昏沉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座树木高大到遮天蔽日的山里。那男人一开始没有伤害它,只是一直试着逗它说话,但多宝当然只会“喵喵”叫。陈墨芯逐渐没了耐心,就本性暴露以各种方式折磨它,期望它在情急痛苦之下可以展现出什么特别的能力。 “多宝很害怕……多宝能感觉到,那个地方不止有多宝一只猫。”多宝说着说着就瑟瑟发抖起来,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如果那天常喜乐他们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多宝大概率就命丧黄泉了。 常喜乐沿着多宝的脊背给它顺毛,没有再多问它细节,只是柔声安慰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两个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常喜乐还在琢磨明天的计划:“常乐山脚的那个位置,一般人从学校抵达目的地需要至少半天时间。但多宝刚才提到的它被带走和抵达的时间间隔却非常短,他是怎么做到的?”假如陈墨芯到时候带走了安平,她们得及时赶到,但这次不能再依赖威瑟尔了。 “明天就能知道了。”安平说,如果不是需要留下影像证据,他其实都不希望常喜乐参与进来。 但常喜乐接下来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她突然说:“我和你一起做诱饵吧?” “什么意思?”安平回头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光有他虐猫的证据还不够,现有的规则并不能让他为此坐牢。”常喜乐说,“但他想伤害我,这就足够让他进局子,前提是我们要有证据。” “不行。”安平拒绝地很果断,就像常喜乐刚才那样,“我没把握保护你真的不受伤害。” 常喜乐没想到又要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论:“他针对的是我,当然也要我来解决。你也说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你上次保护了我一回,但你保护不了我一辈子……” 安平的神色却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说:“我可以。” “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一次次被人拯救于水火之中,最危急时刻真正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常喜乐推开他,她并不是在和安平吵架,只是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昨晚被陈墨芯威胁的时候,她先是借助威瑟尔的力量失败,后来靠她自己三脚猫功夫一样的画符技术自救也并不可能。如果安平没有出现,她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可她不能永远期望安平会及时出现。 常喜乐明白,要过回十八岁之前那样平静无波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她更应该学会自保。 “我还有问题要去问瑰司,你先回去吧。”常喜乐说完,想起来安平并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居所。 尽管流浪猫风餐露宿似乎是很见怪不怪的情况,常喜乐从来没有考虑过平常偶遇的小猫夜晚会在哪里栖息。可她见过安平,和安平说过话,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夜晚一个人待着的模样。 安平想了想,说:“其实有。” 没认识常喜乐之前,他偶尔会待在那个被人类称为“居所”的地方,但后来他就很少回去。 “是吗?”常喜乐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不怪她不相信安平,只是这世道一个人想要买个房子都已经是非常艰难了,更遑论一只猫呢? 等常喜乐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杨瑰司。很难得的,方信艾和任清不在,而一向行踪不定的杨瑰司居然乖乖待在宿舍。常喜乐一手拍在她的桌子上,语调拉长地看了一声“瑰司——”。 “吓我一跳。”杨瑰司仰起头,乍一下对上她亮亮的眼睛,不小心结巴了一下,“你……你想干什么?” 常喜乐对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百分百自愿地喊了一声:“师父!你教教我吧,我现在真的很需要掌握画符技巧。” 杨瑰司要不是坐着,简直差点要给常喜乐跪下了。她指着常喜乐大声“诶”了一声,严肃道:“谨言慎行!” “怎么了?”常喜乐看着杨瑰司掐指反反复复地计算,莫名有些挫败,心想自己也算是画符有天赋的那一批人了,找她当徒弟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杨瑰司算来算去也觉得不对劲,她苦着脸问常喜乐:“你不觉得找你小姨拜师会更合理吗,她比我厉害很多很多很多!” “她是很厉害。”常喜乐拿出手机给杨瑰司展示了一下这些天她拨打给小姨后未接的通话数量,“就是有点神出鬼没。” 这一示范,常喜乐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屏幕边缘,这电话就又拨出去一次。她把电话翻转回来正打算挂掉,然后通话“嘟嘟嘟”了三声之后竟然接通了。 “喂?”电话对面的女声熟悉得让常喜乐简直有些热泪盈眶。 “小姨!小姨小姨,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常喜乐拿着电话殷切地央求她别挂电话。 “你问吧。”唐柚原本打算挂断,听她这一连串叫唤,还是作罢,“但别问太难的。” 常喜乐先问了第一个问题:“如果我想要和某只鬼取得联系,有什么办法吗?” 唐柚问:“确定那只鬼在三界之间游荡?” 常喜乐说:“确定。” “那很简单,你找个空旷的地方烧点纸钱,一边烧一边在心里默念对方的名字。一般都会来。”唐柚回答。 “好嘞!”常喜乐喜出望外后理智又回笼了一会儿,她犹豫道,“可我不知道对方的全名。” “我说让你问我点简单的。”唐柚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总不会想让我告诉你一个无名鬼叫什么吧?” “那倒没有啦。”常喜乐自知理亏,她接着问,“你给我的那一沓符里面,有没有哪张可以短时间内快速移动的?” “这种问题你问杨瑰司不就好了?”唐柚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她话语变得有些急促,“快速移动?我只知道移山符,你动或者地动效果应该差不多吧?” “我还想拜杨瑰司为师呢,但她不同意!”常喜乐没来得及思考唐柚这句话之中饱含的熟稔之情,她倒是想问杨瑰司呢。 杨瑰司一听这电话里还有她的事儿,立刻把脊背挺直了。 “拜她为师?”唐柚的语气里多了点笑意,“行啊。尽管去拜,看看她学艺到底精不精。” “大侄女,我还有事儿,先挂了。”(′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再见,电话那端就只剩下“嘟嘟嘟嘟”的系统提示音了。她转头看向一身僵硬的杨瑰司,问:“你听到了吗?” 杨瑰司原本看起来有些头疼,这会儿却没了刚才纠结的样儿,她干巴巴地说:“你和她都不介意就成。” “有什么好介意的?”常喜乐不明所以,接上刚才唐柚的话来问,“刚她说的移山符是什么东西?” “那种符咒要消耗的法力可是相当大的,你就听她诓你吧,指不定她自己都没用过。”杨瑰司连语气都变得随意了很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先告诉我你要快速移动的符咒干什么?” 对杨瑰司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况且原本就是要找她帮忙,这点安平也已经同意了。常喜乐就把他们的计划大致概括了一下。 “你想渡过那条河,有很多种办法。”杨瑰司按捺住自己被陈墨芯恶心到的情绪,就这个问题回答她,“凝冰符,把河流冻住;御风符,乘风而去;樵符,砍树成桥……” 常喜乐听得入神,她问:“所以并没有能直接作用于我,让我本人快速移动的办法?” 唐柚提到的移山,杨瑰司提到的冰、风、木,全都是自然界最常见的元素。 “对。你要弄清楚,本质上你画的符咒是在借力,这些才是神最方便调用的东西。人本身反而是最难操纵的。”杨瑰司说,不过很快她就排除了刚才说的所有东西,“但刚才所说的这些全都是力量相当强大的符,短期内不可能速成,哪怕借了也绝对还不起,劝你死心。” 常喜乐深思:“那有没有耗力最低的符?” 杨瑰司沉吟片刻,从那一堆符纸中抽出一张递给她:“那就这张。” 第66章 黄泉路新晋无常是个胆小鬼…… 常喜乐又一次去了医院,但不是为了看病或者探病。她在医院边上找了个平坦无人的空地,拿着临时买好的铁盆和打火机,在盆里点燃了纸钱。她不知道小谢的姓名,思索着在心里叫“小谢”两字有没有用。 一阵风吹过,带着纷飞的火花纸灰顺着气流向上盘旋。从常喜乐的身后倏忽传来一声笑:“胆子可真大,知不知道你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烧纸钱,可能会招来什么?” 常喜乐回头,弯着眼睛笑起来:“有人说我最近运势会很好,所以这就来碰碰运气。” 小谢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得白,偏偏又喜欢穿一身黑,显得他更像个死人了——虽然本来就是。 他问:“那遇到我,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运了。”常喜乐理所当然道。 “找我干什么?”小谢问。 “杨姝最近觉得很疲惫,而且我上次看到她的身体都变得有些透明了。”常喜乐说,“我答应帮她问问有经验的鬼。” 小谢斜睨着她,一时没说话,而是深吸了口气,一时常喜乐为他烧的纸钱香火气息都顺着风进了他的鼻息。 十秒过后,常喜乐惊讶地发现小谢的脸色似乎没那么苍白了——大概从刷了漆的白墙到羊脂玉的程度。 “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你就没发现我也很虚弱吗?”小谢冷哼了一声。 常喜乐摇了摇头:“完全没有。” 毕竟对面是个三番四次逮到常喜乐逼她做同事的彪悍地府牛马,前几天还和安平斗了个不相上下。 “鬼魂飘荡在世间,不需要睡觉、不吃饭也不会如何。但假如长时间无人祭拜,就会变得虚弱,挺正常的。”小谢抹了抹嘴,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的家人没给她供奉,你如果想帮她,自己像今天这样祭拜她也是可以的。” 常喜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又问:“到时候等我完成杨姝的心愿,该把她送到哪儿去?” “地府啊。”小谢和她对视,眼里满是“这也要问”的淡淡死意。 “这我知道。”常喜乐摆摆手,“我是想问,我该怎么去地府?”她不认识路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谢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自己想。” 这是在说她笨么?有些事对无常来说是常识,对常喜乐来说却这辈子也没见过。她不觉得这是自己无知,于是有些不满地问:“你们地府执行工作都是秉持‘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理念吗?” 小谢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毕竟刚上岗,很多东西都不懂。以后也不是每个鬼都像杨姝这么温和。不教我点东西怎么行呢?你也不想哪天见面,是你来勾我的魂吧?”常喜乐循循善诱。 小谢却笑了笑,说:“未尝不可。” 真的是很无情地一个无常啊! 常喜乐背着手,干脆开门见山地向他提要求:“我刚才交的那些也勉强算是束脩之礼吧?你能不能顺便教我点自保的能力?” “那你还真是很不细心的一个徒弟呢。”小谢挑眉,对她说,“你这几天就没发现手腕上有什么不对?” 常喜乐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双手手腕,终于想起来昨晚就在她右手上就出现的红圈。这红圈平常掩在袖子里,摸也摸不到,很没有存在感,常喜乐发现拽不下来后就没再管了。 “这是什么?”她问。 “是勾魂索。”小谢说,“你对无常的知识储备未免也太少了些?” “诶?我以为的勾魂索是那种缠在手腕上的黑漆漆又重又冰的铁链子。”常喜乐摸着下巴,很新奇地看着手腕上的勾魂索,问,“那要怎么用呀?” 小谢一抬手,常喜乐感觉头一轻,她身形晃了晃,有些迷茫地问:“在干嘛?” 下一秒,她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向后倾去,被小谢隔空托了一把后静静躺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把我的魂给勾出来了?这难道对吗!”常喜乐一时不知道该先震惊还是先愤怒。她试着碰了碰自己的身体,但手指轻易地就穿了过去,她根本就没有实体,只剩下一个灵魂。 “你不是要我示范?”小谢弯唇笑起来,他又勾了勾手,常喜乐的左手腕就被他用红线拴住。小谢后退一步,她就不得不向前被拽一步。 “看清楚我的示范了么?”他的神色又变得认真起来,告诉她,“如果有生人对你不利,可以勾出他的魂魄。假如有鬼魂对你不利,就以勾魂索拴住他。” 常喜乐看着手腕上的勾魂索,才明白自己掌握了一个多么有威力的法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人丢了三魂七魄之一就可能导致痴傻、重病,而整个魂魄脱壳太久,更有生命危险。”小谢冷冷地说,“不可以滥用勾魂索,伤人性命。” 常喜乐没有第一时间说“好”,而是若有所思地问他:“如果他是个罪大恶极之辈,是个该死的人呢?” “人世间一切活物都有其寿数,谁该不该死、什么时候死,都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小谢走上前一步,将一册生死簿拍到她手上,“假若滥用私刑,人间就会变成炼狱。” 常喜乐瞳孔微微一缩,刚才是她一时间想岔了。每个人心中的衡量法则都不同,假若觉得一个人该死,就可以私自审判。那陈墨芯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伤害的那些猫那些人全都是该死了。 “我知道了。”常喜乐慎重地回答,但她还有一个疑惑,“可假若有阴差滥用勾魂索,谁来约束呢,等发现的时候岂不是为时已晚了?” “勾魂索的用处很多,得你自己去摸索。”小谢不以为意,他说,“它既是武器也是约束。总之违规的人最后被发现,会被惩罚。” “什么惩罚?”常喜乐好奇。 “啊,你不会想知道的。”小谢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大概也不会想经历。” 小谢又瞥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属于常喜乐的身体,他说:“我很忙的,先走了。” 常喜乐又叫住了他:“如果我以后还想找你,该怎么办呢?你还是想不起你的名字来吗?” 小谢回头反问她:“要找我做什么?该教的我都教了。” “须知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啊。”他想起什么,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显然是为了呛常喜乐一句。 “交学费呀!”常喜乐却不在意,反而背着手笑起来,“你不是说给你祭拜的人都不在了吗?那就由我来给你烧纸钱呀!” 男人盯了她很久,终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告诉她:“名字的确是不记得了。不过有个代称。” “叫我谢无涯好了。”他遥遥地望着常喜乐,做了个以掌向前推的动作,常喜乐就又感觉身体一轻,摔倒在地。她这一晃神,错过了谢无涯转瞬而逝的一抹微笑。 “能不能有点礼貌啊!”常喜乐恼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跪趴在地上,双手撑地,才发现这是刚回魂了。等她再抬头,谢无涯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常喜乐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由于这里离山城大学区不算很远,她干脆就地又烧了点纸钱来,在心里默念着杨姝的名字。 这一回纸钱的灰烬顺着风向横着飞散了一会儿,常喜乐眨眼,原地转了一圈,在西南方向的路边看见个蹲着的小女孩。 她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待着,你家里人呢?” “都死啦。”那小女孩慢慢抬起头,露出个天真烂漫的笑来,嘴里还咀嚼着什么,说,“真好吃。” 常喜乐骇得倒退一步,殊不知胆气在这种时刻有多重要。那女鬼见常喜乐害怕了,气焰更嚣张,伸着手向她走过来:“大姐姐,你来陪我吧?做我的家人咯咯咯咯……” 这一幕比常喜乐至今为止经历过的所有鬼片以及3d恐怖向VR都要吓人,关键就在于她腿软了,跑也跑不开。过了会,常喜乐才突然想起来:我不是活无常来着,应该是鬼怕我啊,怎么能我怕鬼! 好歹刚经历谢无涯一番教学,常喜乐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挥手,她腕间的红绳就飞出去一条直线,拴住了这女鬼。 女鬼怔怔地看着自己伸出去吓人的手臂就这么被束缚住了,她在这一片游荡了有段时间,当然知道会有阴差来收魂。 但这姑娘刚才被她吓得这么惨,怎么这年头胆小鬼也能跻身阴差行列了?女鬼虽然心里这么吐槽着,但她识时务者为俊杰,连连作揖讨饶:“小的有眼不识珠,不知道是阴差大人。能不能看在我没害过人的份上,饶我一回?” 常喜乐眼看着她越靠越近,几乎要挨到自己身上了,骇得又大退一步,颇为嫌弃地说:“你你你别靠近我!” 女鬼:…… 再问一遍,怎么这年头胆小鬼也能当阴差了? 但身上的勾魂索也随着常喜乐的紧张情绪而收紧了,女鬼只好接着讨饶说:“好好好我不靠近你。”心里已经泪流满面,想着自己为啥今晚非这么贪吃来抢这一嘴官粮。 等过了好一会儿,常喜乐才缓过来。她看了眼手上的勾魂索,这回才终于感觉这是身体中的一部分了。但关于怎么处置这女鬼,又让她很是头痛了一会儿。 她思索了一会儿“地府要怎么去”,就感到从背后照来一道昏黄的亮光。 常喜乐回头,见到不远处有一扇大门洞开,从里面莫名飘散出阵阵寒气来。 她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不会就是通往黄泉的路吧? 谢无涯说的靠“自己想”原来是这个“想”啊! 第67章 26幢住户408室 哦豁,这事情发展就很出乎常喜乐的意料了,她今天出门原本只是打算碰碰运气见谢无涯一面、问问他杨姝的事儿以及一些做鬼常识。可没想过今晚要原地上工啊。她还只是个见习期无常呢! 但眼见着这阴曹地府都对她敞开大门了,手边又确实有只需要处理的鬼,好像没有不管的道理。 哎。常喜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掏了掏耳朵,想屏蔽后面那只女鬼不住的哀求声,用勾魂索困住她的双手,就这么拽着往那大门方向走去了。 等快走到门前时,常喜乐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她:“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呢,投胎转世不好吗?做鬼还要在人间受饿,甚至在路边抢东西吃。” 那女鬼愣了会儿,理所当然地告诉常喜乐:“黄泉路里有什么我都不知道,是下十八层炼狱还是转世投胎,转世投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投成人。要是转头做猪做狗,或者投成了什么深远愚昧山村里的女孩,那还不如我在这路边当鬼舒坦!” 说完她又仿佛洞察一切似的对常喜乐说:“况且看你脚步拖沓、步伐凝滞,分明也不怎么愿意下去吧?” 常喜乐被她说中了心思,而且这激将法非常有效。她想着不能让鬼压过气势,昂着头说:“有什么不敢的。这阴曹地府我也走过一趟,还不是安然回来了?一回生二回熟,我这就领你下去。” 她转身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没注意到女鬼嘴角露出的一抹森冷的笑容。 “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条命,你可应该珍惜点才对。”从一人一鬼背后传来一句堪称温柔的抱怨。常喜乐回过头,看见安平慢慢地向两个人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你打算就这么下去?” 两个人同时发问,愣了一会儿后又同时回答。 “路过。” “对啊。” 安平说他是路过,常喜乐一脸不信。这只猫和她偶遇的频率实在有点过高了。 而安平则盯着常喜乐的眼睛,看她这么笃定又自信地回答自己,忍无可忍地屈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啊!”常喜乐捂住头,不可置信地抬眼瞪他。她还没计较他跟踪自己的事儿呢,这厮倒先发起脾气来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以肉。体凡躯进地府,就不怕自己有去无回?”安平气笑了,“哪怕是平常的活人误入地府,也都是在昏睡时灵魂脱壳而出时。” 常喜乐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她现在并不是魂魄状态。非常缺乏相关常识的常喜乐张嘴轻轻“啊”了一声,终于意识到她刚才如果直接以实体踏入那扇门会有什么后果。 两人一齐看向刚才在一边煽风点火诱惑常喜乐直接进地府的女鬼。女鬼见计谋失败,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强撑着抱怨:“劳驾问问这边是什么情况,还送不送我去地府了?不中的话我就自己走了啊?”她试探着伸手想挣开勾魂索,然而常喜乐手一收紧就将她拽了回来。 “那无常都教了你点什么,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说。”安平原本还想教育常喜乐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总之常喜乐现在如果想要把这个女鬼送到地府,就得先找个地方让自己的灵魂出窍。像刚才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大街上绝对是不可行的,但回寝室的话也难免吓到室友。 好麻烦啊……有一瞬间常喜乐真的很想就地把这个女鬼放走,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因为她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女人。 见她苦恼,安平突然问:“要不去我家?” 常喜乐抬起头,有些疑惑:“你家?” 安平眨了眨眼,改口说:“我的……住所?” 原来安平有租的房子啊。常喜乐点了点头,她其实有点好奇疑惑安平日常的收入来源,也毫不掩饰的直接问出口了。 “我没多少钱,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兜售几幅画,聊以维持生计。”安平面不改色地说。 常喜乐实在想象不出安平这样的人物去推销自己画作的模样。她对这样创造性的职业也不太了解,于是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安平刚才提供的建议可行。随后她就把手掌向前一挥,做出一个引领的动作,说:“那好,你带路吧。” 然而安平首先在出发方向上就陷入了纠结,常喜乐看着他有些困惑地摸着下巴,随后在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了前进的方向。 他们到达了一个明显有些年头的小区门口。小区虽然建筑有些陈旧,但安保做的还不错,门口的大铁门需要刷卡才能打开。安平当然没有带门禁卡,保安见两人在这驻足不前,打开窗户问他是几栋几零几住户。 安平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抱歉,我太久没回来,不太记得楼号了。” 常喜乐问:“久得连住哪都不记得,这得多久?而且空置着不住岂不是白花费一笔房租吗?” 保安也好说话,让他进保安室核对一下信息。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这儿房屋出租都要登记外来住户信息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查。”保安一边在电脑上点击信息,一边问他。 安平望着窗外的常喜乐,说:“安平。” “行啊。你等着,我给你找找。”保安答应下来。 常喜乐则靠在门外的墙上,和那女鬼大眼瞪小眼。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这么多?反正都要把我送走了,叫什么有什么要紧?”女鬼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看她。 常喜乐伸手拿出谢无涯刚才塞给她的生死簿分册,说:“你可算是我职业生涯经手的第一个亡魂,总得知道你是谁,把你好好送到地方才行吧?” 女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丫丫。” “姓呢?”常喜乐翻了翻生死簿,凭常识想也觉得这不是个正式名字。 丫丫抹了一把脸,反问:“为什么非得有个姓?世代的人都要求跟爸姓,可那个死人除了出个精子还干什么了?我没有姓!” 常喜乐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说得对,没有姓,那就不要姓了。” 她把本子收起来,转头看向安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保安见窗外的常喜乐一直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看向也注视着她的安平,问:“这是你女朋友吗?” 安平偏头看他,没有说话。 保安大叔觉得有些阴森森的,他讪笑一声问:“她是不是……”有啥问题啊,好好一个姑娘可别撞邪了。 话还没说完,安平就打断了他,问:“找到了吗?” “哦哦哦,我在找我在找。”保安大叔低头继续查阅信息,他喃喃道,“不对啊……租客里没这个人。安平、安平……这个名字……等等,你是业主啊?” 难怪他觉得这名字可熟悉呢! “怎么样,查到了吗?”常喜乐就在这时掀开门帘进来。 “是26幢……” 保安大叔话没说完,安平就把话接过去了:“26幢3单元402室,走吧。” 常喜乐从刚才起肉眼可见得情绪变低落,她点点头,跟着安平一起出门。 保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把视线放回电脑上,自言自语道:“这整幢26号楼不都是他的么?” 等两人一鬼来到402室门口,安平又陷入了沉默。 “钥匙呢?”常喜乐问。 “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敬业点。折腾来折腾去,我要去投诉你们了啦。”丫丫简直被这慢刀子磨法弄抓狂了,还不如一口气给她送走呢。 “如果有人愿意受理的话。”安平垂着眼,把门把手边的罩盖向上推,将食指按在了指纹识别处。 叮咚一声,门应声而开。 丫丫垂头丧气地先走了进去,常喜乐则凑到安平身边轻声问:“如果她投诉的话我会怎么样?” 安平看着她,说:“不会有人受理的。”随后就先进了门,留常喜乐一个人在后面愣了会儿。 真奇怪,安平怎么搞得对地府这么熟悉的样子? 这个家看起来就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地板、柜台上肉眼可见落下了厚厚一层灰尘。装修也像是网上的样板房风格,除了一些标配的床、柜子、沙发、椅子之后再也找不到主人独有的生活痕迹了。 “你这到底是多久没回来了……”常喜乐简直无从落脚,丫丫倒是能飘着,脚不用沾地。她再看一眼安平,这人走过的地方灰尘都不见了踪影,她就低着头跟着他踩过的地方往前走。 “不记得了。”安平走到一半转回身,让常喜乐猝不及防地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捧起她的脸查看,看常喜乐吃痛地揉了揉额头,抱怨道:“你回头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一抬头,撞进他幽蓝的眸光,月光从落地窗洒进,一时谁也没说话。 还是逛去里屋的丫丫的声音传过来,问:“能走了吗?”两人才乍然回神,常喜乐立刻后退一大步,挠着头看了看四周,选中一把沙发椅拿纸巾擦干净灰尘后坐下。 她像落荒而逃似的说:“我要出发了,那你……?” 安平走到她身边,告诉她:“我在这守着你。” 他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说:“一路平安。” 常喜乐点点头,她心念一动,灵魂脱壳而出。随着常喜乐的身体斜斜地向右倒下,安平伸手托住她的头。 等房间内被一道昏黄的光照亮后又熄灭,重归于一室寂静。安平慢慢地坐在常喜乐的身边,小心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头。 随后他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68章 祖孙天要亮了 常喜乐走在那条无尽的大道上,感到莫名的熟悉感。这条路她曾经走过一回,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是一缕浑浑噩噩的魂魄,现在却成了兼任阴差。 人生还真是无常。常喜乐想着想着乐了,在心里批评自己:请不要玩多义词梗。 路上不时有阴差拉着一大批魂魄赶路,大概因为还没有到子夜,路上并不算太拥挤。不过和别人比起来,常喜乐这样一个人带着一只鬼的组合就相当少见了。只是他们大部分都一脸麻木地管自己走路,没人在意这俩人。 等到她们站在一道桥前,路上遇到的其他鬼魂就全都不见了踪影。这桥的一半都隐在了雾气里,看不见河对岸是什么东西。在桥头则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在上面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常喜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在诡谲中也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美丽。这一条大河蜿蜒到天边不见尽头,沿河的岸边开着一大簇一大簇的艳红色的美丽的花。常喜乐注意到,每一朵花都没有叶子。 “花开不见叶,花叶永不见。”常喜乐莫名想起从前在童谣里听过的一句话,那是用来描述彼岸花的。 也就是说,这里是忘川,那这座桥便是奈何桥咯? 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心说终于到了。她转头,看到丫丫站在那块大石头面前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但她的脸上神情却是变幻莫测。 既然她们已经到了奈何桥边,这石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相传它能照出亡魂的前世、今世和来生。 “你看到了什么?”常喜乐问。 “呵,看见我出生之后,奶奶大哭着说咱家绝后了,爸爸酗酒,爷爷半夜起来想把我丢进河里。”丫丫冷笑一声,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人生。 “……后来呢?”如果丫丫在婴儿时期就被溺死了,她的鬼魂形态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小孩模样。 丫丫抬起被锁住的双手,以指尖摸了摸那石头的某一处:“后来我姥姥把我捡回了家。我妈死后,就剩她愿意养我、疼我。是她给了我一个家。”她出神地盯着这石头,眼神里透出怀念。 常喜乐也没有催促,只是在一边等她,好奇道:“那你要再看看来生吗?”虽然喝了孟婆汤之后大概也会忘记。 丫丫摇了摇头:“提前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再好也还体验不到,再差也改变不了。” 她说完,突然露出哀求的神色,问常喜乐:“你这勾魂索能不能松一松?绑得我好疼。我又不是什么犯人,马上要分别了,对我好一些吧?” 这要求不算过分,但常喜乐是新上岗,对这勾魂索的运用很不熟悉。绑死很简单,要适当的松一松就让她犯难了。 她凝神,试着控制这勾魂索,然而这一下力道使多了。原本紧紧缚住丫丫手腕的红线软塌下来,也就是这一瞬,丫丫缩回手,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外逃窜。 “喂,你回来!”常喜乐大惊,等勾魂索回到腕间后,又再次扔出去想重新束住丫丫。红索像是没有尽头地向前绕了一大圈,将丫丫的前路尽数拦住。 丫丫被勾魂索逼得一步步后退,眼见要被它圈地为牢,她咬牙切齿地回头,问:“你就不能放我一马么?” “投胎转世并不是坏事,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了,为什么你要突然反悔呢?”常喜乐有些不理解,她的手停住不动,事实上她只要向下一挥,勾魂索就会将丫丫捆住,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可她想起了和戴山雁在一块时见到谢无涯的无助和恐惧感。当时她问过:“就不能试着柔性执法么?” 轮到她来做无常时,道理当然也是一样的。只是常喜乐先前只想着自己是在解决一项工作,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仔细问问丫丫在想什么。 “我不想忘记姥姥。”丫丫的眼眶流下血水,她哽咽着说,“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孤魂野鬼,也要记住姥姥的样子。” 常喜乐一时沉默。 她固然希望尽力帮助每一个亡魂没有遗憾地投胎转世,可当对方的愿望与自己的工作相悖的时候,又该怎么做呢? “可是姥姥会希望你这样吗?她努力给你一个家,又怎么愿意见到你孤零零地在外面流浪呢?”常喜乐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像哄小孩子那样问,“你的姥姥在哪,我陪你去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吗?” 丫丫摇了摇头,她说:“姥姥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是了……假如有人祭拜,丫丫也不会沦落到在路边抢食。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和她废话这些做什么?捆过来一碗孟婆汤灌下肚,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她回头,见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从奈何桥的另一边走来。随着他慢慢靠近,常喜乐才发觉其身形高大,她甚至只到他的腰部这么高。 “新来的无常?你行不行?不行的话就由我来代劳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喜乐,捏了捏拳头似乎跃跃欲试,“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优柔寡断的,净耽误事儿。” 常喜乐后退一步挡住丫丫的身影,她肯定道:“我当然行。” 她身形微微向右侧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问:“你是要过去吗?请自便吧。” 那男人又打量了她一会儿,嗤了一声,慢慢往前走去了。他一路上一直死盯着丫丫,直到隐匿在了雾气里。 “没有阴差引路,你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你要是再往回走,也大概率遇到别的阴差,譬如刚才那位。”常喜乐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和我走吧?我陪你过桥。” 丫丫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搭上常喜乐的手。常喜乐回握住这只小手,慢慢地拉着她往前走。而那勾魂索也没有再收拢,只是虚虚地围着两个人,像是一条漂亮的披帛。 等走过了桥,雾气变得不再那么浓郁了。常喜乐眨了眨眼,看见忘川河边有一位老妇人在一口大锅边熬汤。那汤面热乎乎地冒热气,不时咕嘟冒出个泡来再破开。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地府,这画面还算温馨。不过锅底那噌噌往外冒的蓝色火焰一下又让常喜乐醒过神来。 那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吗? 那老妇人两鬓斑白,见有人来了,用大勺子舀出一碗汤递过来,说:“正好熬成了,趁热喝吧。” 丫丫接过这个碗,却迟迟没有下嘴。她手微微颤抖,血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进了汤里。 “哎呦,小姑娘不要哭嘛。”老妇人转过头来,把她手上的碗拿回来,嘟囔着,“掺了别的东西效果就不好了呀,年纪轻轻不要浪费。” 常喜乐则默默用手给她擦着眼泪。 在这样的时刻,连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也做不出强逼人喝汤的事,只好在一边等丫丫情绪平复。 丫丫已经想通了,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是新来的无常?”那老妇人问。 常喜乐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答应道:“对的。” 老妇人嗯了一声,又问:“这鬼魂叫什么名字,查出来了么?” “叫……丫丫。”常喜乐到现在也不知道丫丫的全名。她说姓不重要,常喜乐觉得这也不无道理。 只是不知道地府认不认这个道理了。 老妇人听着,终于抬起头来:“你这样可不行呢,要是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人送走了。哪知道送对了人没有?时间久,这地府都要乱套了。” 见常喜乐一直不说话,老妇人料她是个脸皮薄的无常,也见怪不怪地叹口气说:“行了,你等会儿往前继续走,再左转。去找那个小谢吧。他手上有名册,对问人名字最有经验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心想“那倒是的”。谢无涯简直是贯彻了男儿到死心如铁的精神,光是为了查出常喜乐这回事就追了她这么多天,甩也甩不脱。难怪一直加班了。 “唉,总有这样的人,不愿意喝汤。咱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还得她们自己想通。”老妇人叹了口气,大概太久没有和人说话,她继续絮叨起来,“要是心里不愿意忘记,就算投胎转世了,也容易有残存的记忆啊。不过你这个无常挺好,有耐心,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常喜乐勉强笑了笑,问:“那以前那些不愿意喝汤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呢?” “都喝了呗。没喝的就像那个一样。”老妇人冲着桥头边上的一个影子努了努嘴,“喏,那个人几年前就来了,非要等她的外孙女来才肯走。我说她外孙女才多大?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才会来地府投胎了,她这辈子行善积德,下辈子肯定投个好胎啊,在这儿跟我这老婆子耗个什么劲儿?嘿,人偏不乐意,就说多久她都等得起。” 老妇人伸手又用大长勺子在铁锅里搅了搅,让汤加热得更均匀些,长叹一声:“等吧,等吧。人生哪有归处?在哪蹉跎都是一个样儿。” 常喜乐顺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她刚才在下桥的时候的确在雾气中看到一个人影,只是没有多注意。 等她凝神再看的时候,身边那小女孩已经跑脱出去了,嘴里不住大喊着:“姥姥!姥姥!” “诶,等等我!”常喜乐连忙跟着追上去,等到离这两人三步远的时候,她才停下了脚步。 那守在忘川河边上望着奈何桥的老人家慢慢地转回过头来,她盯着丫丫细细看了会儿,突然冒出一句:“丫丫?” “是我啊姥姥!”丫丫猛地扑进老人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丫丫好想你……丫丫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老人怔愣了一会儿,握住女孩的身体把她定到自己面前。 她仔细地看着丫丫,急切又慌张地询问:“你怎么现在就下来了?是不是阴差搞错了,你还这么小,哪能就进地府了?” 丫丫哽咽着诉说:“爸爸他们带人上门来,把你给我留的东西都抢走了……我斗不过他们,姥姥对不起……” 老人家听完后,悲从中来。她重新把丫丫揽回怀里,不住用手掌抚着她的脊背,叹息着说:“不怪你,不怪你。只是姥姥还想着,得在这等你好几十年,乍一下见到你,姥姥没想到啊……” 丫丫也不哭了,她抬头望着姥姥,脸上满是孺慕之情:“现在我们又能见面了,我好高兴啊姥姥。” “姥姥也高兴。”老人乐呵呵的捋着她的鬓发,等过了会儿,她才说,“丫丫,我们该走了。” 丫丫知道姥姥的意思,她眼里蓄着泪水,问:“可是下辈子,你不是我姥姥了怎么办呢?” “傻孩子。”老人用大手盖住她的头发,幽幽叹息一声,“姥姥永远是姥姥,下辈子,一见到你这个小鬼头,我就能认出来啦。” 一老一小就这么手牵着手来到那熬汤的老妇人面前。 “想通了?”老妇人抬眼,似乎对这惊人的巧合并没有很意外,也并不很触动。 见这亡魂终于有走的意思,老妇人就递出一碗汤来。那姥姥接过碗,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只有一碗,那我孙女……” 老妇人看了丫丫一眼,说:“得告诉我她的名字。” 丫丫听完,偏过头赌气说:“我才不要我爸给我取的名,凭什么我的身后事还得有他的份儿?” 常喜乐在一边听着,也有些为难。小孩子不懂事情利弊,但她要投胎,就要遵循地府的规矩,这名字是总得说出来的。 姥姥却慈祥地揪了揪她的脸蛋,对老妇人说:“我外孙女随我姓,叫王越君。” “姥姥?”丫丫抬起头瞪着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老妇人狐疑地抬起头,说:“你自己取的可不算啊,要看户口本上写的啥。” “是,我死前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给我宝改名字。”姥姥骄傲道,“我叫王君,我外孙女叫王越君,不信你尽管去查好了。” 老妇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递出了第二碗汤。 在两人双双喝下汤药,药效还未生效前,她抬手戳了戳王君的后颈脖,对王越君说:“你记住,来生你姥姥的后颈上会有个食指印大小的胎记。” 话毕不等她们再说话,老妇人就挥了挥手说:“好了,走吧。这些日子听你姥姥絮叨你的事儿,我也真是听倦了。” 常喜乐就看着一老一小相视一笑,她们对着老妇人鞠了一躬,牵着手慢慢消失在雾气里。 这结局似乎很圆满,但她还有一点不忿:“那害死丫丫的那帮作恶多端的人呢,就这么好好地活着?也太不公平了。” 老妇人不喜不悲,只是告诉她:“生前做的孽,死后自会来地府偿还。公平得很。” 常喜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还有一点疑惑:“不是说喝了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都会被忘却吗?丫丫要怎么记得姥姥身上有个胎记呢?” “那碗汤里有她的眼泪呀。”老妇人没多解释,只是理所当然的说,“咱不能浪费。” “哦——”常喜乐恍然大悟,拉长了音调,她笑眯眯地托着脸,对老妇人说,“你真好。” 老妇人瞥了她一眼,随后望向她的身后,说:“你来了?” 常喜乐回头,就看见谢无涯站在她的身后。她站起来,听谢无涯熟稔地对老妇人说:“嗯,听说她终于愿意走了。我来看看。” “是呀……你和这新无常倒是有缘分的很。”老妇人笑了笑,对常喜乐叮嘱道,“你该走了,活人不要在地府待这么久。天马上就要亮了。” 谢无涯也走上前,对常喜乐说:“我送你回去。” 这一路,两人和所有亡魂都是反方向走。谢无涯不时推一下常喜乐的肩膀,以免她被迎面而来不识东南西北的魂魄撞上。 “要是被鬼穿过身体,你会生病。”谢无涯言简意赅。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叫王君的亡魂是由你来管的?” “对。”谢无涯点头,问,“怎么?” “你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呢?”常喜乐有些惊奇地打趣道,她还以为谢无涯会像那个高大的无常一样一刀切执行工作,却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放王君在奈何桥边等这么多年。 “从前是,但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谢无涯对这“夸奖”不喜也不怒,他转过头看着她,只是说,“你最好也能遵照你说的话,坚持下去。” “否则,我会很失望的。”谢无涯推了常喜乐一把,在极度的眩晕中,常喜乐只听到一句喃喃,“回去吧,天就要亮了。” 第69章 冒险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做客吧…… 常喜乐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微微亮。她被抱到了一个沙发床上放好,身上则被妥帖地盖好了毯子。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一只狮子猫卧在她的身边。 诶……这是安平吗?自从知道安平就是岁岁之后,常喜乐几乎还没见过这种形态的他,她好奇地伸手捋了捋它头顶的雪白毛发,狮子猫立刻警觉地睁开了它湖蓝色的眼睛。 和它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常喜乐明显感觉到它的瞳孔放大了。 下一秒,狮子猫扭头跳下沙发往里头的房间跑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常喜乐的视线里。 “安平?”常喜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隔壁的房间还是一片寂静。她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穿好鞋走过去查看。 等常喜乐打开房门的时候,安平已经变回了那个身形颀长的白发少年。他就坐在落地窗边,双手环抱着双膝,在听到开门声时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然而一碰上常喜乐的视线之后就像触电般又移开了。 “你怎么了,安平?”常喜乐慢慢走过去,紧挨着他身边坐下。 他一时没有说话,常喜乐就弯腰凑过去仰头看他的眼睛。 这下安平就很难再忽视她了,他低着头,对上她圆亮的眼睛。当你被这样一双眼睛如此专注地望着时,就仿佛被魔法摄魂夺魄,怎么也舍不得再移开目光。 他低声问:“你刚才……都看到了?” “什么?”常喜乐愣了愣,才突然意识到安平不想被她看见本相。一时间,从前很多问题的答案都迎刃而解。 在常乐山上时,杨瑰司曾经说过“身边朝夕相处的亲朋竟然非人,当然叫人害怕”的话,当时安平似乎受影响很大,是在担心常喜乐也因此怕他吗? 常喜乐自问固然是个胆小的人,见到威瑟尔作为黄鼠狼向她讨封的时候也害怕得直起鸡皮疙瘩。 可她对安平不会,在知道安平是猫的那一瞬间,她有的也只是“原来如此”的感慨而已。 她轻叹了口气,直起腰,用双手捧住安平的脸,使他和自己对视。然后,常喜乐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不管你是人是猫,你都是安平。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所以不用躲避我,知道吗?”常喜乐认真地对他说。 安平凝望着她,似乎还是没有因为这句话解开心结。常喜乐看到他张了张嘴,发出低若无声的呢喃:“可我不想提醒你……” 常喜乐没听清,又靠近了他一点,问:“什么?” 安平收敛神色,对她笑了笑,说:“没事,我知道了。昨晚过得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安平耐心地听常喜乐手舞足蹈地给他描述昨晚遇到的瑰丽景色和感人故事,在心里默默把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充完整。 [不想总是提醒你,我与你究竟有多么不同] 在了解过常喜乐的计划后,杨瑰司还是觉得有风险。 “而且,就算要做诱饵,你怎么保证一定会遇上陈墨芯呢?”杨瑰司问。 “当然是,问问学校里的情报大使了。”常喜乐神秘地笑了笑,拿出手机向她展示了一长列的录音。 杨瑰司随手点开其中一个,只听见一连串“喵喵喵”的叫声。 因为山城大学所处位置临近群山,气候也宜居,所以人们总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发现种类各异的小动物——松鼠、鸟雀、猫狗,都有可能。其中猫类数量最多,校内师生也乐于投喂它们,甚至在小吃街还专门开办了供校内流浪猫居住、讨食的猫咖。 近两年,一些专门做探校的主播曾来山城大学拍摄,在校内偶遇了一大群相当亲人又可爱的猫,戏称是撞破了“猫猫开会”现场,她做出的视频相当有热度,一时吸引了众多的游客来山城大学参观。也因此,山城大学一度被誉为“最适合小动物居住”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学府。 就像之前杨姝会向多宝询问常喜乐的住所那样,常喜乐想知道陈墨芯的去向也非常简单——只要他踏入山城大学。 常喜乐再次坐在了图书馆侧门边的石长椅上。一只狮子猫趴在她的膝盖上,任由她以双手抚过它头顶的柔顺毛发。 她认真地和狮子猫聊着天,而猫则不时抬起头“喵喵”叫几声回应她。 在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他们在等的那个人。 陈墨芯默默注视着常喜乐腿上的那只猫——这猫耳根宽、耳尖却圆,双眼如蓝宝石、猫尾蓬松、坐起来时其脖子上的毛发能盖住脚背。 “临清狮子猫?”他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因狮子猫性格高傲,不屑认人为主,古时只在皇宫能见到他们。早在20世纪C国就只剩下三千余只,近几年其数量更是锐减,鲜少有人再见过这样血统纯正的狮子猫了。 但陈墨芯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就见过一只这样美丽的猫。 他微微笑起来,心想:这个品种的还没有捉来玩过,惨叫时会比别的猫来的要更动听些吗? 常喜乐感觉时间差不多,她手一松,怀里的狮子猫就跳下她的膝盖向树林里走去。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常喜乐才听见安平的声音:“出发吧。” 她的心情莫名很沉重,站起身,向学校西面的那条大河走去。 等她来到了围栏边,面前滚滚河水一如往常那般波涛汹涌,难以逾越。常喜乐拿出提前画好的黄符,上面以朱砂行云流水地写下了“凝气”两字。 常喜乐捏着符向空中一挥,那黄符并没有随着风的方向被吹开,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常喜乐面前的大河上,在河面顶端定住了符身。 她偏头再看了眼,此刻道路上僻静无人。于是常喜乐没再犹豫,以手撑在杆面上,翻身而上,坐在了栏杆外侧。 等坐稳当之后,常喜乐才低头看了眼,河流湍急,人如果落下去,瞬息间就会被带走、消失不见。 “要相信……你得相信自己。”常喜乐喃喃自语,她咬了咬牙,一跃而下。 假如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有一个女孩正在湍急的水流当中行走,她如履平地,眼神坚定地直视着前方,而脚下飞溅而起的水流甚至没有沾湿她的哪怕一片衣角。 在常喜乐的鞋底和水面之间被一道空气墙隔绝了,这就是杨瑰司教她的“最简单”的办法。将周围的空气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密实的墙,人就能走过去。 只是,制符的人必须要完全相信有这面透明墙的存在。一但心念有动摇,墙体也就随之消失了。 常喜乐之所以目不斜视,是因为一但低头看见这河水她就要破功了。她一边快速地赶路,一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这是平地这是平地这是平地这是平地……” 她试着寻找之前找到多宝的那块地方,然而在那片空地上却什么人也没有。甚至还残存着上次多宝被虐待后留下的草丛压痕以及满地烟蒂。 是他们还没有到吗? 常喜乐的确不知道陈墨芯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来到河对岸的,她耐心地在一边等待,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后拽。 似乎预料到常喜乐可能会呼救,他提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是我。” 常喜乐眨了眨眼,才停止了挣扎,她回过身,对上安平的视线。月光之下,他的身影有些透明,但这个模样,的的确确是安平没有错。 他轻声对常喜乐说:“换地方了,跟我来。” 两个人循着小路往前走,随着树林向后不断地退去,常喜乐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木屋,从里头隐隐传来声音。 “妈的,这猫是哑巴么?一声不吭的。”有人恼火地站起身,一块硬石头掉落在地上传来咚的一声响。 常喜乐通过门缝看见了令她血气上涌的画面。 在院落里,陈墨芯身后有个古朴的小木屋,在墙面上挂了许多装饰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巨大的雕刻精细的狐狸头像。 他进屋找东西去了,而那只伏在地上的狮子猫身上已经有血痕。尽管已经料想到会发生什么,常喜乐的心头还是涌起了无尽的怒火,她下意识想闯进去阻止这一切,但被身后的安平握住手臂。 他低声说:“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随后像是知道常喜乐的顾虑一般,他安慰道:“那不是真的我,只不过是分身而已。” 当初在商量计划时,安平告诉常喜乐他能够再变换出一只狮子猫来。他揪下一缕白色头发,吹了一口气,随着那发丝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只狮子猫。 常喜乐倍感神奇,她弯下腰去轻抚那只狮子猫的脊背,小猫一点脾气没有地任摸。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发现了不对劲:“感觉……它好像有点太乖了。” 她在网上曾经看到过,那些特别乖的小动物,有些可能是智力出了问题。 “因为没有我的灵识附着在上面,它就只是一个空壳。”安平也跟着蹲下来解释。 …… 院子里的陈墨芯已经拿出了鞭子,常喜乐拿着设备录制下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她把陈墨芯的一举一动全都保留下来,包括他那张可憎的脸和他口吐的一句句恶言。 “我可是有丰富经验的,不信撬不开一只猫的嘴,你就等着吧。” “这猫是不是傻的?被打成这样也不吭声。啧,不如我以前杀的那些有意思。” 哪怕常喜乐知道这不过是安平的一缕发丝化形,可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一幕看到那一个个被陈墨芯残害的小猫。等录制的证据已经足够,常喜乐便忍无可忍地打算推门进去。 但这时,安平又握住了她的手拦住常喜乐。 常喜乐看着安平,不明白他为何反悔。他们先前已经说好了,要让陈墨芯付出代价,至少要录下他伤害常喜乐的证据。这样就能让警方介入调查,兴许还可以揭开陈墨芯以前犯下的包括但不限于爱心贷的种种行径。在公寓那晚直面陈墨芯丑恶的嘴脸之后,常喜乐不信他只做过残害猫的事。 况且常喜乐有勾魂索,面对陈墨芯这样的普通人她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如果能够靠今天的证据一劳永逸地把他送进牢里,这样的冒险非常值得。 “不对,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对象并不是地上的猫……我们先走。”安平拧着眉,第六感让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潜藏在某处的威胁。他果断地想带着常喜乐离开这里。 然而下一秒,从门里就传出了一个与陈墨芯声线截然不同的声音:“二位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做个客吧?” 第70章 天雷你能抗住几道? 常喜乐和安平对视了一眼,下一秒那门像被狂风吹过一般向内洞开。 “学妹你啊,还真是狡猾呢。”陈墨芯站在庭院正中央,他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迹,微笑着和两人打招呼,“要不是我的保家仙提醒我,还真不知道有两只小老鼠偷偷跟着我回家了。” 保家仙这东西,常喜乐在孩童时期听小姨讲童谣一般介绍过。一般被分为胡黄白柳四大类,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修炼成仙,被人供奉在家里作为保家仙。而保家仙也会保佑这家人平安、健康。 可是这类仙家挑选主家很有讲究,通常也不会和弟子直接沟通。像陈墨芯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怎配有保家仙愿意护他? 安平上前一步以身体挡住常喜乐,警惕地看着前方。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到陈墨芯身上,而是落在了陈墨芯身后的那个狐狸木雕像。 “小家伙,又见面啦?”刚才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它阴森地笑起来,“竟敢闯到我这里来,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么?” “你断我一尾,我毁你肉身,很公平。”安平眼神里也毫无惧意,他盯着狐狸塑像上那栩栩如生的眼睛,嗤笑道,“佞狐,这么多年你就在这种壳子里苟且偷生,不如我今天就打散你的魂魄,给你个痛快怎么样?” “少来威胁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又断了一尾吧?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连我的气息都注意不到的地步?”那被称作狞狐的木雕嘴巴分毫未动,却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一小时前,陈墨芯在树林里逮住了那只狮子猫。它在他手里乖顺异常、几乎没有反抗。他虽然心里嘀咕着“不是说狮子猫都性格高傲么?”,但也只觉得是自己运气好。 直到他借佞狐的力量穿过那大河来到常乐山脚,那狐狸才密语传音,让他来老地方见面。它一看到那只狮子猫就知道,其主人的状况已经极不容乐观。 狐狸塑像上的黑眼珠子又转动了一下,它看向常喜乐的方向,发现什么惊喜似的说:“哟,小姑娘,我看着你很面熟嘛?” 常喜乐压根不记得与这木像里头的东西见过面,她被这眼神盯得一阵恶寒,壮着胆子骂它:“纵容、协助人做尽坏事,你算哪门子仙家?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她紧拽着安平的手腕,随时准备离开。刚才从这狐狸精怪的话语里,她听出来安平的情况似乎不那么好。 先前那生死簿上曾经记过安平的一次名字,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死而复生,但须知生死无小事,何况安平前几天又和谢无涯打了一架、根本没有时间恢复身体。他们应该先离开才对。 “保我自己的家不就够了?怎么不算保家仙?”那狐狸却被这句诅咒的话触怒了,它狞笑着说,“想走?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它一垂眼,原本伏在地上的那只狮子猫化形身上就又多了一道伤口,与此同时安平的面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他向前一倾险些摔在地上,被常喜乐扶了一把才站稳。 两人也就这样被带进了院落内,在他们身后,那木门应声关上。 “安平,你怎么了?”常喜乐努力撑住他的身体。安平几乎已经快要没力气了,此刻将大半力气都放在了常喜乐身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这一变化显然是因为那只狮子猫的伤势,常喜乐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问:“你不是说那只猫只有一具空壳吗?怎么会……” “傻孩子,你不知道要想让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栩栩如生需要多大的法力,他不把灵识附在上面,我还认不出他来呢。”佞狐看见安平这惨白的面色,心情好极了,甚至好为人师,替常喜乐解释起来。像它修炼了这么多年,也只能使这木雕像的眼神转动。 假若安平以全盛时的姿态出现,它的确奈何不了他。可他如此冒险地把灵识附着在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躯壳上,就别怪它佞狐趁人之危了。 常喜乐紧皱着眉头。是他们太大意了,以为陈墨芯只是个心思恶毒的有钱人,却没考虑过他的身边也可能有着非自然的力量。 陈墨芯很不满意这几人的对话将他排斥在外。他微笑着靠近常喜乐,说:“原本今天没空捉你,想放你玩几天呢。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哦?” 常喜乐冷眼看他,一挥手就甩出一道半透明的红索,陈墨芯只觉得心脏一痛,感到整个灵魂都被火灼烧一般,烫得他跪地倒下。 寻常人的魂魄如果强行被剥离身体,会承受难以言喻的伤痛。此刻只要常喜乐再勾一次手指,陈墨芯的身体就无法再动弹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陈墨芯没想到常喜乐还有这一招,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从心底里泛出密密麻麻的恐惧来,他大喊着,“佞狐!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与此同时,安平也闷哼一声,他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单膝伏跪在地上。 常喜乐心神晃了一瞬间,她手微微松了松,没有立刻让陈墨芯的灵魂出窍。 “你是个无常?呵,阴间的走狗,你如果把陈墨芯的灵魂拽出来,我也不介意捏碎这小子的灵识。”佞狐平静地说。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魂魄也抽出来?”常喜乐看到安平痛得额角都沁出汗来、几乎失去了意识,立刻感到心底升腾起无限的怒火,至于平常那些所谓害怕、胆怯、犹豫的情绪,全都被这怒火蒸腾、烧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哈哈哈……”那佞狐却笑起来,它问,“可你能找到我的魂魄么?这木雕像只不过是一个媒介,我能在这里,也可以在任何地方。要不要来打个赌,猜是你勾魂索找我的速度快,还是我捏碎他灵识的手快?” 下一秒,它终于停下了原本调笑的腔调,冷冷地说:“松开陈墨芯,别让我说第二次。” 安平在这时松开了常喜乐的手,他摇了摇头,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推了她一把,说:“你走……不用管我。” 大不了,他就再死一次。 以常喜乐的能力,把陈墨芯的魂魄勾出来后,佞狐也奈何不了她,她要走出这扇门绝没有问题。 然而常喜乐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牙收回了勾魂索。 安平原本不至于此,是为了她才和谢无涯争斗、伤了身体,而且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她的计划才来到了这里。 凭良心,常喜乐不能走。凭感情,常喜乐不愿走。 只要撑下去,一定会有对策。 “你们想怎么样?”常喜乐问。 佞狐没有做声,把谈判的位置让给了陈墨芯。 “唉,学妹。原本我是很喜欢你的呀,可你前些天对我也太凶了些。”陈墨芯慢慢走上来,一脚踹在了常喜乐的小腹,让她撞在身后的木墙上,“这一下,是还你那天晚上的。” 常喜乐吃痛地坐在石子地上,她抬起眼,目光冷冽没有一丝惧意。 “我真是很好奇,我一向待人随和,对部员也是尽心竭力。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我的不对劲?”陈墨芯从腰侧抽出一把小刀,以刀面贴着她的脸颊轻拍了一下,对上她那像要在他脸上剜出个洞来的目光,调笑着问,“用你这猫一样的眼睛么?” 他的力道逐渐加深,在常喜乐的左侧脸颊隐隐被刀锋压出一丝血痕来。 “因为,你手染鲜血,所以你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败类气息。”常喜乐说。 “……闭,嘴!”陈墨芯瞪着她的眼睛,心想这个女人为何就是这么软硬不吃。像那只该死的无论如何凌虐都不做声的狮子猫一样,越是故作坚强,他就越要撕开他们的面具,看他们最真切的痛苦神色。 眼看着陈墨芯把刀高高举起,常喜乐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然而在无人能看到的背后,她默默从口袋里捏出一张黄符来,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两个字。 可下一秒,预料中的刀锋并没有落下,反而传来一声极为痛苦的呼声。常喜乐睁开眼睛,看见陈墨芯被掀飞到离她两米远的地面,而就在他和常喜乐之间,立着一只狮子猫。 那狮子猫本身其实渺小,但与它身形相连接的那道幻影却有如丛林猛兽一般高大,那幻影泛着金光,三条蓬松的长尾在风中交织。它每向陈墨芯走一步,其幻影的身形就高大一分,而它身上金光则愈加耀眼,最后泛红、如同燃烧蜡烛的火焰一般。 在其气息之中泛着野兽的呼号,犹如从苍古时期传来的低语那般,它低吼着,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陈墨芯早被吓得不敢动弹,只连声大吼着:“佞狐,佞狐!” “你不要命了?”那狐狸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只猫竟然还能舍得用这样燃烧自己的法子保护那姑娘,他有几条命可以豁出去? 佞狐在暗中收拢了手心,打算掐灭那一段灵识。然而下一秒,随着常喜乐脸上的血迹愈来愈多得向下流淌,天上早已乌云漫天,并且隐隐响起了雷声。 顷刻间大雨如注,雷声也震耳欲聋地响彻在山间,从乌云间不停地翻腾着紫色电光,像是有神在怒吼。 “这是怎么回事?”佞狐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让它愈发恐慌起来。 那狮子猫转过头来,问:“以你现在造下的罪孽,能抗住几次天雷而不灰飞烟灭?” “这是雷劫?不……不可能,你才修出三条尾巴,怎么可能有飞升雷劫,你……你绝对在骗人。”佞狐嘴上不信,却依旧有些语无伦次。 “不信?”狮子猫的神情没有一丝惶惑,它身后的幻影随着它的身躯一齐转回头,冷漠道,“那就试试看。” 佞狐又抬眼望了那绝非一般的天象,它咬了咬牙,放下狠话:“你很好,我们来日方长!” 下一秒,那狐狸木雕就没了声音。 “佞狐,佞狐?”陈墨芯不可置信地叫了好几声,才确认这该死的狐狸弃他而去了,他勉力握着刀站起身,在他身后,那木门也被人一掌大力推开。 “喜乐!”“喜乐!” 杨瑰司闯进门来,在她身后跟着个高瘦的道姑以及几位警察。 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一位靠坐在墙根、半张脸是血的女孩,一只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的白色长毛猫,还有一个拿着刀的男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摇篮送你们回家 眼前似无月的深夜一样黑暗,伸手看不见五指。 抬眼再看,那个美丽的白发少年就站在不远处。他回头朝这方向望了一眼,眼神里似乎有无限的忧愁。 常喜乐看见他张了张嘴,念的是两个字:“再会。” 她想要抬手,全身却好像被锁在一个人形躯壳里一样动弹不得。 “安平……安平!”常喜乐兀自挣扎了很久,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常乐观的客房里。她一睁开眼睛就想起身,被守在她床边的女人按住了。 “别动,小心碰到伤口。”女人声色冷清,却很熟悉。 “小姨?”常喜乐眨了眨眼,来不及想她为什么会在常乐观,就想要掀被子下床,“安平呢,安平在哪里?” 唐柚皱着眉,难得发了脾气。她抬手贴了一张黄符在常喜乐的背后,这闹着要下床的少女就浑身松了劲儿向后倒去。唐柚伸手扶住她的脊背,把她妥善放在了床上。 “我也不愿意管着你。”唐柚仔细地给常喜乐脸上的的伤口上药,她忍不住说,“可每次见到你,你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天知道推开门看到被血色沾染的常喜乐时,唐柚是什么心情。好在常喜乐这个伤只是看起来恐怖,她脸上被划到的痕迹并不深也不算长,只是当时一直没有去擦,血液不断下流、才沾得半张脸是血。 唐柚之所以没有送常喜乐去医院而是将其带回常乐观,为的也是给她用观里最好的修复膏。 常喜乐浑身都动不了,猜是那张黄符的功效。这感觉实在太难受,和刚才的鬼压床一样让她感到无力。她想起梦里的安平,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会不会还被丢在那个小院落里,眼泪就连珠串似的掉下来,把唐柚刚擦好的药膏又洗去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被一个老道人带走了,说是他的老师。”唐柚见她哭得这么难过,也不忍心。当时她原本要把安平一起带到山上,但半路遇到一个留着胡子的老道人。 “那人说他最了解安平,我就把安平交给他了。”唐柚说。 常喜乐一听,问:“是不是一个嘴角边有颗痣的老道人,喜欢在各个山头云游?” “对,你认识?”唐柚说,“那老道人说自己居无定所,所以安平现在被带到哪去疗伤,我也不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就是了。” 唐柚遇到的大概是常喜乐在笑语观见到的那个老道人,安平曾说过这是他的老师,一切信息都能对得上。 常喜乐总算放下心来,有心情去管别的事了:“小姨,你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忙吗,怎么会来常乐山找我?” 唐柚神色变化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敲门声。那敲门的人语气熟稔,不等应声就直接推门进来:“师父,药我熬好了,喜乐醒了……吗?” 杨瑰司端着药,和躺在床上的常喜乐四目相对。 “哈哈……”杨瑰司笑了笑,“醒了啊。” 唐柚正好在这时替常喜乐涂好了药,她站起身对杨瑰司说:“我还有事要做,你给她喂药吧。” 不等两个姑娘再阻止,她就急匆匆地出了门,简直像落荒而逃似的。常喜乐看她的背影,还记得唐柚并没有回应她自己的问题。 常喜乐把目光转向杨瑰司,问:“你叫她……师父?” “不就是这么叫吗,苦心师父?”杨瑰司笑了笑,她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匆匆回避掉常喜乐的问题,端起碗拿勺子舀了舀汤药,对常喜乐说,“来吧,我喂你喝药。” 常喜乐眨了眨眼,问她:“我被贴了符咒动不了,你能帮我摘下来吗?” 杨瑰司问:“那你会直接逃跑吗?” “会。”常喜乐坦白。 “……喝了这碗药先吧。没把身体恢复好要怎么下山呢?”杨瑰司把常喜乐扶起来,靠在枕头上。她一边喂常喜乐喝药,一边慢慢讲了当时发生什么事。 这一天杨瑰司左思右想,都还是放心不下常喜乐,她干脆来常乐山查看,正好偶遇了唐柚。 唐柚听杨瑰司说了她们的计划,二话不说就和她一起找常喜乐去了。但常乐山范围太大,仅知道在临河的山脚是很难搜寻一个人的。说来也巧,她们在路上竟然还遇到了例行在常乐山巡查的异常死亡管理局的员工——李川流。 几天前,李川流就曾经和常喜**露过常乐山最近不太平。他放心不下,提交审批联系了警方,申请一位巡警来随他巡山——虽然上层都知道是为了探查一些非自然事件,但对基层员工却没讲这么多——毕竟巡逻嘛,不论街上还是山里,在哪不是巡? 听说要找常喜乐,李川流拿出罗盘指向这山上阴气最重的地方,但那指针摇摇摆摆的怎么也不肯指个最明确的方向出来。 “这就说明这座山有好几处阴气集中的地方,且数量势均力敌。”李川流说,“一处在山上,一处在山脚,我们选一个方向吧。” 唐柚毫不犹豫地选了山脚那个方向,她的理由是:“我们离山脚近,向下赶路也更快。”等到几人赶到那个木屋时,正好见到陈墨芯拿刀要伤害常喜乐那一幕。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陈墨芯当场就被扭送去了警局。李川流则在查证此处的阴气为什么这么重,才发现这木屋的周边延伸出去半径二三十米的土地里都埋着猫类的尸骨。 它们的魂魄不知为什么凝聚在此地不散开,才导致这一片区域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重很多。 听说李川流在小木屋内的狐狸木雕像前站了很久,后来也告辞,作为证人去看顾陈墨芯那起案子了。 常喜乐沉默片刻,对杨瑰司说:“帮我把符揭开,我会喝药的。” 杨瑰司看她眼神坚定,就把那定住人身体的黄符拿下了。常喜乐接过碗,把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后她就把身体往被子里一缩,乖乖躺好了。 “诶,你不是说要要下山吗?”杨瑰司有点惊讶,但她很快改口说,“对对对,你要休息也是好事。现在已经很晚了,况且你身上又有伤,明天再下山也可以吧?” 但常喜乐忍着痛捂着自己的小腹按了按,问杨瑰司:“我有事情必须要去做,你愿意帮忙在这里看着我的身体吗?” “我当然愿意帮你。但是……什么叫看着你的身体?”杨瑰司没有明白。 “来不及多解释,总之,一会儿我要灵魂出窍。我的身体会失去体温和呼吸,但我在天亮前就会回来。”常喜乐说完,就闭上眼睛对她嘱咐道,“假如天亮前我都没回,你就去找我小姨喊声救命吧!” “啊?”杨瑰司瞪大了眼睛,她试探性地戳了戳常喜乐的身体,惊讶地发现她的体温真的比寻常人略低一些,并且还在有变低的预兆。 常喜乐的灵魂脱壳出来后,身上外伤带来的痛苦全都消失了。她自己感到神奇之余,还能看到杨瑰司震惊的表情。对一向酷酷的好像不会被尘世惊扰的杨瑰司来说真是很难得的表现了。 但常喜乐现在来不及观察好友的反应,她飞速穿过客房门向山下的方向赶去。因为夜色渐深,她没注意到今晚的常乐观有些过于安静了。 等常喜乐赶到下午那木屋的时候,她在杨瑰司所提到的范围里看到了一些灵魂泛着幽光的小猫。 在白日,它们的身体经受不住烈日的灼烤,到了夜晚,这些幽魂就慢慢显现出来。 常喜乐意识到,这些猫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尽管无常不需要呼吸、走路也无声,但常喜乐还是把自己的脚步和呼吸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它们。 “小嘉,小嘉在吗?”常喜乐慢慢来到这群幽魂之间,她仔细观察着每一只猫的反应。大部分的魂魄都非常得冷漠,对外界的打扰都没有反应。 常喜乐呼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一只小猫动了动耳朵。 她向那一只小猫魂飘过去,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嘉?” 那只小猫转过头来,喵了几声。 常喜乐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她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了,它说:“是我,怎么啦?” “你的主人叫杨姝。”常喜乐蹲下来对它说,“她很想你,我带你去见她好吗?” “真的吗!”小嘉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它兴奋地跳了两步后又停下,犹豫地转回头说,“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常喜乐问。 “有个大家伙,要把我们都吃掉。”小嘉的身体发起抖来,昨天是双哥,再过几天就要到我们了。” 这里所有的猫魂魄都来自于被陈墨芯残害的猫。但魂魄数量远少于李川流发现的尸骨数量,常喜乐听完小嘉的话才知道为什么。 她是无常,可以带魂魄去转生。可如果连魂魄都被碾碎殆尽,那岂不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吗。 常喜乐微微颤抖,她忍着泪意,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小嘉说:“它不敢的,我会保护你们,我让大家都跟我走好吗?” 小嘉看着她,尽管已经被所谓人类残害过一次,它还是天然地愿意相信常喜乐。这一缕幽魂在常喜乐的小腿边乖巧地蹭了蹭,轻声说:“好。” 常喜乐呼出一口气来,原本她暂时只打算把小嘉带去见杨姝。但现在她已经不放心把任何一只猫魂置之不理。在目光所及之处,有些猫因为死亡时间过久而渐渐失去灵智,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抬起手,手中的勾魂索编制出一张红色的大网出来,犹如母亲编织的摇篮一般将这些魂魄轻轻拢住。 “走吧,我送你们回家。”她说。 第72章 归宿无常管动物么? 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想要撞鬼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鬼魂的数量就很少,只是大部分人的五感无法察觉到他们而已。但有些小孩、五感超凡的人、又或者天生八字轻的人,偶尔却可以见到些特别的景象。 “妈妈!有个姐姐拿红色大网装着一堆小猫过马路了!!”一个大约四岁的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在等红绿灯,他指着马路正中央的位置和妈妈分享,他好奇地问,“她是圣诞老人吗?” 孩子的母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此刻正值红灯,所有人和车辆都在老实等待,马路中央一片空荡荡。她耐心地说:“宝宝,首先现在才十月份开头,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呢。其次圣诞老人是个留着白色长胡子的外国老爷爷呀,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看错啦?” 常喜乐听见这段对话,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她对上小男孩的视线,对他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嘴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随后又转回身赶路去了。小男孩也不哭不闹,他自言自语道:“这才不是梦。” 常喜乐之所以选择闯红灯就是为了避开人群。谢无涯告诉过她,如果被鬼魂直接穿过身体是很容易生病的。她一个人毕竟带着这么多小猫魂,必须要十分谨慎才可以。然而总有不顺利的时候,在常喜乐穿过一条小巷,而面前这位带着耳机的青年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慢悠悠地走路时,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要不要绕路。但这一条小巷很长,左右两边都住着市井人家,要是直接穿墙从别人的家里面路过未免太不尊重他人的隐私。 那年轻人听歌听着听着,感觉耳机里传来丝丝电流声,配合着音乐鼓点还怪好听的。但连着两首歌都有电流声,他才意识到好像是耳机出了问题。他摘下耳机调试了一会儿,刚要戴回去,就听见背后传来年轻女人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感觉有些发冷,但回头一看,小巷里又空无一人。年轻人不禁加快了脚步,手机也不玩了,径直走出了巷子。 常喜乐笑着对他的背影拱了拱手,又拎起被她变成一个大网的勾魂锁,带着一堆小猫继续赶路了。 这回她进杨姝家就不需要再找钥匙或者是动用开门符一类的工具,可以直接穿墙而入。常喜乐到门口的时候才一拍脑袋,“哎哟”了一声。那天晚上她原本要给杨姝烧纸钱,结果被路边的王越君截胡了。她把王越君送去了地府往生,这一耽搁,就没顾上杨姝有没有收到纸钱。 常喜乐进门后把猫们放在一旁,一边呼唤着杨姝的名字一边四下寻找。但没人回应她的呼唤,常喜乐心里一沉,担心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杨姝出了什么事。 好在她很快就在卧室窗帘边的墙角找到了杨姝,她比常喜乐上次见到她时更透明了,看上去相当没有精神。即使看到常喜乐来了,也只是稍微抬了抬头以作表示。 “杨姝,你怎么了?”常喜乐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站起来。 杨姝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虚弱:“天杀的到底是谁特意溜老娘一回。我昨晚恍惚中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闻到了食物的气息。结果大老远顺着声音跑去一看,那地方就剩一点点灰烬,也根本没有人。回来的时候更累了……喜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常喜乐心虚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鬼是不会饿死的。” “但这种感觉真是比死还难受啊……”杨姝有气无力地靠在她肩膀上,“是我太天真了,还以为我家里人能想起来给我烧纸钱。” 常喜乐也一直奇怪,如果说王越君没有祭拜是因为最疼爱她的亲人都已经逝世、而还在世的亲人都当没她这个人的话,那杨姝又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她的父母肯供她上到大学,且支持她在外租房,至少彼此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 杨姝惆怅地托着脸,摇了摇头:“我家里人、尤其是我妈,把我的尸体带走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她这个人呀,最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 常喜乐心道怪不得,她暗下决心——有空一定要给杨姝烧个大别墅和金元宝下去。 “对了!”常喜乐猛然想起了她这趟过来最重要的事情,“我把小嘉带回来了!” 杨姝一听,头也不晕了、手脚也不无力了,一个箭步向外冲去。可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犹豫了。 “你说……小嘉愿意见我吗?它会不会怪我?”杨姝靠在门框上,面容变得忧愁,她想起那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安睡的惨叫,忽然不敢想象小嘉现在的模样,“都是我没保护好它……” “怎么会呢。”常喜乐握了握她的肩膀,“如果它不愿意见你,就不会跟着我来到这里了。” 杨姝点点头,下定决心一般慢慢向门外走去。由于在场并没有人能触碰房间内的开关,此刻屋内仅靠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照明。尽管光线如此昏暗,玄关处还呆着二三十只花色各异的小猫,杨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小嘉。她有点不敢上前,只是站在猫群的最外圈轻声呼唤:“小嘉。” 小嘉一听出主人的声音来,立刻往前窜了两步扑进她怀里。它嗅着她的味道,急切地“喵”了好几声。 “小嘉,小嘉。”杨姝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在小嘉的毛发上逐寸检查,并没有摸到预想中令人痛心的可怕伤口,“你怎么一直叫得这么伤心,是不是哪里痛?” 常喜乐听懂了小嘉的话,她也跟着蹲下,垂着眼睛告诉杨姝:“它很伤心,问你怎么也死了。” 但小嘉很快停止了哀嚎,它温顺地舔着杨姝的手背,又喵了几声。 “小嘉说了什么呢?”杨姝问。 “它说,没关系,能和主人待在一起就很高兴。” 一人一猫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尽管她们已经没有了体温,却从彼此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那这些猫又是怎么回事?”杨姝看着她脚边好奇地用鼻子嗅探、又不敢乱走的这些小猫幽魂,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看向常喜乐,问,“该不会也是那批人干的吧?” 下一秒她紧接着就看见常喜乐在月光下带着一点疤痕的左脸:“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常喜乐沉重地点了点头,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杨姝。听得她破口大骂:“我真是草了,这种人丧尽天良,就应该让他把牢底坐穿!” 虽然很认可这句话,但常喜乐却觉得要让陈墨芯彻底付出代价并没有那么容易。他对常喜乐构成的伤害到不了鉴定轻伤的级别,而他伤害过的那些小动物,常喜乐刚才一一问过了——这些猫有些居住在山城大学,有些是在山城生活的流浪猫,除了小嘉以外,它们既不属于某公民的私人财产、也并非C国保护级动物,就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也是常喜乐非常希望能揪出陈墨芯是“爱心贷”主负责人的原因,如果能证明像杨姝这样的受害者都是他所害,案件结果就会大有不同。常喜乐心里虽然不是很有底,但还是坚定地把手掌盖在杨姝的手背上,说:“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杨姝也点了点头,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是不是要送我去往生了?” 常喜乐愣了愣,心道没错,她一直努力地找到小嘉,让它能和杨姝团聚,就是为了完成杨姝的遗愿,让她毫无遗憾地离开。可是眼下陈墨芯的事还看不到一个结果,而杨姝现在的状态又已经不适合在人间久留了。 杨姝看出她为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附在常喜乐的手背上,笑了笑说:“能和小嘉团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相信剩下的事情你能处理好。” “只是……”杨姝看起来有些忧虑,“我能和小嘉一起往生吗?”她们好不容易团聚,实在不想再分离。 “这个……我还真的不太清楚。”管理人和动物的无常是同一批么?常喜乐这个新到任的小菜鸟还没处理过动物相关的事件。她问:“你介意我问一下我的老师吗?” “你的老师?那个无常吗?”杨姝的脑子里浮现出谢无涯的样子,她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笑容,“他看起来是个可怕的鬼呢……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要你做这些已经很麻烦你了,不管规则是怎么样的,你就问问看吧。” “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常喜乐挠了挠头,开始思考要怎么呼叫谢无涯。她现在没有实体,无法烧香,那光喊名字行不行? 【谢无涯,喂喂喂,谢无涯?】 常喜乐原地转了圈,没看见那位无常。 不会真的一定要烧香、烧纸钱才能见面吧,做鬼不要太势利好吗。常喜乐撇了撇嘴,不死心地再叫了几声,突然感觉到手腕上的红圈亮了亮。 诶,无常用的勾魂锁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感应呢?常喜乐对着手腕上绕着的红索,轻声说:“谢无涯,谢无涯,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有问题想问,急急急急。” 只有微风轻轻拂过窗帘,房间里寂静了片刻,还是没有反应。常喜乐丧气道:“唉,可能真的不行。” 等她一抬眼,面前的一只鬼和无数只小猫都悄悄地远离了常喜乐,勉力向墙根靠去挤成一团,似乎对什么东西感到非常害怕。 “你们怎么了?”常喜乐不明所以,循着它们的视线回过头,就听到一声哈欠: “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老师,你最好是有急事。” 对了,这房间里门窗关得都严实,哪儿来的风呢。 正是谢无涯来了。 常喜乐回过头,她满脸笑意,哪有一丁点害怕的样子,迎上去喊了声:“小谢!” 谢无涯挑了挑眉毛,这厮,有求于人时管人叫老师,他一来就改口叫“小谢”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叫你的?”常喜乐好奇地问,“我这次都没有准备香火。” 谢无涯叹了口气,捉住她的手腕抬到眼前。常喜乐低头看了一眼,这两只手一大一小,肤色也一个比一个苍白,唯有一点相似,就是其手腕上都有一圈红绳,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红光。 “你是我找来的活无常,勾魂锁自然由我这里出,本质上它们是同一截。”谢无涯说。换言之,常喜乐每一次用勾魂锁,他都能有所感应。 “哦……”常喜乐恍然大悟。 “打个商量呗。”谢无涯神色中难得透出些无奈来,对她说,“下回别离勾魂锁这么近说话。” 第73章 起床气她知道你是个活无常么?…… “这些年头,咱们无常里头最出名的,除了范无救谢必安两位黑白无常外,就属小谢大人。”黄泉路上,一位颇有资历的无常向同事介绍着。 “小谢大人?那是什么人物,没听说过。”新任无常惨白着一张脸,对这阴曹地府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你有所不知,他已经蝉联咱们地府业绩第一的桂冠很久了,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但他这人神秘的很。我已经算是地府的老人,可也不知道这位小谢大人的来头。这回带你去见他一面,留个印象。”无常在前面带着路,他抻着头往前看了眼,突然拦住新同事,做手势“嘘”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说:“今个运气不好,改天再来吧。” “咋了?咱都走这么久了,不进去看看就回去啊?”新任无常有些莫名。 “小谢大人睡着了。”无常摇了摇头,“听闻他当年被人吵醒,起床气大发,和人斗了个昏天暗地才罢休。咱可不好惹他,吵醒他没好果子吃。” 两个阴差就悄无声息地又隐匿回雾气中了。 谢无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事实上,他也不需要睡觉。因此,他也就很久没做过梦。 所谓休息,也就是坐在他平常办公的长案前,以手扶着额头小憩一会儿。闭上眼是一片空洞的黑暗,睁眼也不过是幽深的冥界景色。 没想到,长久以来第一次做梦,主角竟然是她。 “谢无涯……谢无涯!” 梦醒的时候,谢无涯轻叹一口气,心中怅然。过了会儿,他才认出这吵醒他的声音,其主人正是梦境里的那位。 他想,这是梦中梦吗? 这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真切,像鸟雀叽叽喳喳的仿佛就凑在他耳畔边响起。他骤然睁开眼,周围还是空无一人,只有手腕上那圈红线隐隐泛着微光。 谢无涯唇角微勾,哪还有一点起床气的踪影。 “为什么呀?”常喜乐看着他莫测的神色,不明所以。她在他面前招了招手,试图让这个神游天外的无常回神。 谢无涯睨她一眼,把常喜乐的手腕放在她耳边,趁她没反应过来,他盯着常喜乐的眼睛,抬手对着自己腕间的勾魂索大声唤道:“常喜乐!” 被无常呼唤了名字,还是以如此近距离的大分贝喊,常喜乐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冷颤,脸皱成一团,露出痛苦的神色。 简直是噪音。 她揉了揉耳朵表示明白了,但还是小声嘀咕道:“我刚才哪有这么大声啊……” 谢无涯眼中带笑,心说就是太小声才要命。他问:“所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常喜乐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问:“我如果要引渡杨姝去转世,就和上次送王越君的步骤一样。但这些小猫怎么办呢?它们在无常管理的范畴内吗?” 谢无涯看了眼她口中说的那一群小猫,它们注意到这个无常的视线,缩得更靠墙角了。 “原本应当是要分专人管辖的,不过近几年人手不足,偶尔我们也会接管这些动物的亡魂。”谢无涯说,“但最近,的确有个管动物的新同事,你也认识。” “我认识?”常喜乐疑惑,“谁啊?”她在鬼界可没什么人脉。 谢无涯打了个响指,过了会儿,随着又一阵风卷过窗帘,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就出现在窗边。 她原本的美带点生人勿近的攻击性,但一见到常喜乐,这点攻击性就消散了。 “喜乐!”她跑上前来抱住常喜乐,嘴里不住说,“我可想死你了……” “山雁?”常喜乐愣了愣,“原来小谢说的那个无常是你啊!” 那次谢无涯说戴山雁并不适合无常这个工作,常喜乐原以为她还是会被送去入轮回。 戴山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可怜鬼狠不下心带走,恶鬼又诡计多端。和小动物打交道是最好了,连话都不用说。” 她走到那一群小猫面前蹲下身,那些小猫魂魄也不像害怕谢无涯一样害怕戴山雁,试探着纷纷靠近她。 “小嘉就由我来送吧,我带杨姝时再捎带上它。”常喜乐说,在场的都是熟人了,这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 戴山雁点了点头,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良久她抬起头说:“奇怪,对不上数。” 常喜乐想起来小嘉曾经说的“有个大家伙要把它们都吃掉”,看起来这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戴山雁气得发抖,要知道这些亡魂如果再次被吞噬,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人世间再也不会有它们的存在了。 常喜乐转头问谢无涯:“你说万事有规律,所有的生命都有自己的寿数。可这些灵魂平白无故被佞狐吃掉,又该怎么算?” “有这种事?”谢无涯原本有些寂寥地站在一边等她们叙旧,闻言也走过来。他听常喜乐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神色凝重:“这是大罪,扰乱三界秩序,怎会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听常喜乐的描述,那只佞狐大概是多年前被毁掉了肉身,它以灵魂附着在死物上苟延残喘,又靠吞噬其他生灵的魂魄来修行。 “那它自称是保家仙,也是假的了?”常喜乐问。 “当然。”谢无涯眼神中透着嘲讽,“就它这种邪灵也配成仙?修仙得道者必须渡雷劫,它用这种邪门歪道损人利己的修行法子,等到降下天雷,那雷劫一定劈得它魂飞魄散。” 常喜乐点点头,怪不得那时天上的滚滚雷声让那个佞狐这样害怕。她想起安平幻化出的巨大三尾猫,又问谢无涯是否了解:“那天我在生死簿上看见了安平的名字,你说他曾经以命换命一次,这是怎么回事?” “看你们关系这样亲近,居然连这些都不曾知道么?”谢无涯看了常喜乐一眼,有些意外。那名叫安平的家伙先后为她豁出两次性命,他还以为这两人已经是死生不忘的交情。 “我猜,它是修炼成人的九命猫。二十年可修成一条尾巴。等到九条尾巴全都修成,就可以成仙了。”那晚交手时谢无涯就看出来安平这人修炼的底子相当好,可却有形无实,似乎受过重伤,否则他俩也不能打个平手,“可惜,他这一年连失两尾,照他这修法,等到九尾都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常喜乐怔怔,她问:“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明明没有死,却出现了在地府,这是为什么?” “为了你这事,我可是加了很久的班。”谢无涯哼了一声,“我查过,你原本命中有一场大劫数,挺过去就有无尽福泽,挺不过去的话就命陨当场了。那一天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天,你的魂魄来到地府,如果被收走,那就代表没挺过去。” 那一场劫数,大概指的就是常喜乐被威瑟尔讨封一事,那段时间她一直倒霉得无可救药,甚至食物中毒进了医院。那天大概是病得撑不下去了,常喜乐思索着:“也就是说……” “他替你死了一回。”谢无涯抬起手背向常喜乐展示了那两道被猫抓出的伤口来,说,“这就是他干的好事。” 常喜乐沉默片刻。她扪心自问,自己和安平相处的那短短十几天光阴真的值得让他损失几十年修为来救自己吗? 她过了会儿才想起问谢无涯:“你的第一道伤口到现在都没有愈合吗?” 谢无涯冷冷地说:“死人受伤是不会恢复的。” “啊……对不起。”常喜乐没有想到这一点。有时,她几乎完全忘记谢无涯或者戴山雁已经去世了。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谢无涯说,“那个佞狐已经触犯了三界轮回的规则,我会向上禀报的。你已经和他结了仇,最近要小心些。” “那我就先带着它们走了。”戴山雁已经用勾魂索给每一只小猫的左脚系上,让它们排成一条长队伍。 常喜乐看得新奇,她问:“山雁的勾魂索也是从你这儿出的么?” “她是正式无常,自然有她自己的份额。”谢无涯觉得她在问废话。 “正式无常?”常喜乐转头看向戴山雁,“你不准备再投胎轮回了吗?” 戴山雁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指了指谢无涯说:“我和他立下约定,替他做满五十年活再去转世。” 和常喜乐是五百个魂魄,和戴山雁就是五十年。想必戴山雁出生家庭环境的原因,没学会怎么讨价还价。常喜乐瞟了谢无涯一眼,表情中的意味很明显——奸商。 谢无涯与她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没事哦,小谢大人问过我要不要去投胎,是我说不去的的。”戴山雁笑眯眯的,似乎不觉得被压榨,“我在这个人世间再多待段时间,等我家里人都到了时间,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啦。否则亡魂无缘无故在世间待这么久,即使是小谢大人也很为难的。” 常喜乐又看了眼谢无涯,这回脸上的表情多了点惊讶。 谢无涯冷哼了一声,说:“走吧,时间不早了。” 戴山雁和他们不是一个路线,中途就离开了。剩下谢无涯和常喜乐一起带着杨姝与小嘉赶路。 “山雁为什么一直叫你小谢大人?”常喜乐听着怪不自在。 “因为已经有一个谢大人了,我没他那样出名,自然就退居一步。”谢无涯说。 “叫你名字不行吗?”常喜乐说着说着看见他的表情,回过味来,“噢,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嗯。”谢无涯还在想怎么和上头提起佞狐的事,他回忆着常喜乐说的那些细节,又想起她提到的那个道姑,问,“常乐山脚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偶遇道姑,是你认识的人吗?” 常喜乐点点头,说:“那是我的小姨。” 常乐山,常乐观,道姑。 谢无涯神色突然莫测,他问:“你的小姨是常乐观的?” 常喜乐点点头。 他又问:“她叫什么?” 涉及到这个问题,常喜乐就不能知无不言了。一个无常想知道一个活人的名字,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常喜乐犹豫,谢无涯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对老师的态度么?” 他不等常喜乐回答就说:“叫唐柚,是吧。” 见常喜乐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疑问在她神情中昭然若揭。 “我知道的可多了。”谢无涯背着手,突然问,“她知道,你是个活无常么?” 这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谢无涯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因为如果唐柚知道,就绝不会让常喜乐踏足观内半步。 第74章 担心你知不知道安平在哪呀?…… 常喜乐赶在天亮之前回了常乐观,等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杨瑰司正靠在桌子上小憩。 杨瑰司一听见常喜乐的动静就惊醒了,抬手试探她的鼻息,随后捏捏她的脸蛋又摸摸她的手,才松了口气说:“活的。” 常喜乐觉得好笑:“当然是活的啦。” 杨瑰司看常喜乐开玩笑一样的做派,又气又恼地推她一把,后怕地说:“你之前连呼吸都没有了!都凉了!我差点就打120了。” 常喜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撞撞杨瑰司的肩膀亲昵地说:“好了好了,以后不这么吓你了。我小姨她有来过吗?” 杨瑰司看着常喜乐,眼神微微偏移:“她刚才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常喜乐有些惊讶。 “对,还是她拦着让我别报警,待在房间看着你就好的。”杨瑰司根据回忆复述道,“师……苦心师父她很关心你的,只是的确有急事,就先走啦。她说她这段时间都要出远门,让你别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常喜乐长长地“啊——”了一声,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谢无涯原本和她打赌,说唐柚一定不知道常喜乐是活无常的事儿。可现在这么一看,唐柚又似乎知道内情。 而谢无涯这家伙,任凭常喜乐怎么问也不肯告诉她为什么会认识唐柚,只推脱说“天要亮了”就一掌把她推离了地府,真是岂有此理诶! 常喜乐还想回来找小姨问个明白,结果她又自顾自出远门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杨瑰司看常喜乐这幅迷瞪瞪的样子,没忍住又扒拉一下她的身体仔细观察,问:“要不天亮之后我陪你去趟医院吧?我还是不放心。” “我没事儿。”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掀开被子下床,“难得上山,我得去找书念一趟,看看他长高了没!” 这会儿早上五点半,书念这小子该早起练功了。 杨瑰司想拽住常喜乐,但这丫头速度太快了,她只好跟上去。很快她就赶上了,因为常喜乐没走几步就捂着小腹,神情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杨瑰司问。 常喜乐龇牙咧嘴地说:“之前被陈墨芯那个黑心的混蛋踹了一脚,疼。” 杨瑰司担忧地扶着她,劝说:“你要去找谁?还是去床上歇一下,回头我们下山看医生。” “找书念呀。”常喜乐摆摆手,“一点痛,不耽误我走路。我见完观里的人打完招呼就走。” 然而常喜乐走到平常满是人的练功场,广场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咦”了一声,心说该不会书念这小子偷懒了没起床吧?又转身往书念的卧室那边走去。 可她推开房门,这里面也没有人。 “怎么回事……”常喜乐进门,尽管这房间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她还是找了找这小孩是不是藏在某个角落偷懒。 但没有。她伸手揩了一下书桌上厚厚的灰,喃喃道:“这得多久没人住了……?” “什么时候有过人了?”杨瑰司越来越担心常喜乐的状况了,“喜乐,你别吓我。” “你在说什么呢?”常喜乐才是被杨瑰司说的话吓到了,用手掌在胸前比了比,“书念呀,长这么高,给我们送过早饭的那个小孩!” 杨瑰司摇了摇头。 常喜乐又问:“仁心师父,给你送吃的被你摔碗砸出去那位。还有悬济师父,给你看病那位。斗蟋蟀的那一堆道姑,还有念慈师父……” 杨瑰司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她说:“我在这个道观里,就只见过你和你小姨。” “那天砸碗,是我乍一醒来到不熟悉的地方,又看见门外有黑影才扔出去的。后来才看见你和你小姨先后开门进来。”杨瑰司一一和常喜乐对账,“早饭都是你端着送进来的,看病……是指你问我‘迷路那天遇到什么’的时候吗?那时也只有你在呀。至于你说的其他人,我也都没见到过。” 常喜乐后退一步,不敢相信。 自从杨瑰司被观里的人找回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谁和她说话都不搭理,只有偶尔常喜乐和她说话时才会应几句。那时常喜乐觉得她刚被恶鬼上过身,心情不好、神思恍惚都很正常。 可现在看来,难道是常喜乐的问题吗? 常喜乐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唐柚问个明白,但也只听到一个冰冷的机械女音,随后就只剩一阵忙音。 唐柚关机了。 常喜乐对上杨瑰司担忧的目光,勉强笑了笑,问:“瑰司,你告诉我,我这是在做梦,对吧?” 说完常喜乐就看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杨瑰司一声惊呼中倒在了她的怀里。 等常喜乐再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她手背上扎了针在输液,房间里没有别人。 过了会儿,杨瑰司才敲门进房,她看见常喜乐已经坐起身,惊喜道:“喜乐你醒啦?”随后她又告诉房间外的人:“她已经醒了。” 常喜乐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就看见杨瑰司以及她身后的一位护士、几个穿警服的人鱼贯而入进了病房。 说来真是巧,这家医院就是蓝山医院,而护士就是从前照顾过常喜乐的许施然,许护士。 几位警察是因陈墨芯那个案子而来,他们向常喜乐询问案件细节后,还准备向许护士了解一下常喜乐的伤势。 “上一次你报案,是否也与陈墨芯有关?” “你能否向我们讲述一下这次的事件经过?” “你认为最近猖獗的爱心贷也与他有关?” …… 等询问告一段落,许护士说着“病人需要休息”,又请那些警察离开了。临走前许护士把常喜乐已经挂完了的点滴撤了,对她嘱咐道:“好好休息吧,你这几天是不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伤,身体太差劲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心想可不是么。这些天奇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她白天上课之余要处理陈墨芯这个阳间的败类,又连着两晚去阴曹地府送鬼魂,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她伸手,看着自己越来越苍白的肤色,突然想起李川流“你身上阴气过重”的判断,又想起威瑟尔“总和亡魂接触,阴气会变重”的告诫。 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她把手掌收紧,等指甲掐进手心,才感觉眼前的一切又真实了。她把视线转向杨瑰司,想问问题,一时又不敢问。 还是杨瑰司先打破了沉默,她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我对常乐观的认知不一样。但我们两个各执一词,未必就是你错。等唐柚回来,我们向她问个清楚吧,好吗?” 常喜乐就知道,之前和杨瑰司在常乐观那一番争执不是做梦了。 她点了点头,看到床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显示“钟缇梦”。常喜乐靠回床上,接起了电话。 “喜乐,我看到你发给我的那个视频了!你没事吧,有受伤吗?”钟缇梦声音很急,“我一收到视频就给你打电话,但你一直没接,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常喜乐笑了一下,又意识到电话对面的人看不到。 “我早知道陈墨芯不是个好东西,可没想到他能坏到这个地步!”钟缇梦一想起她看到的视频内容就咬牙切齿。在常喜乐录制的视频里,清晰地记录了陈墨芯虐猫的一举一动,从他的语言里也能看出这一行径绝非一日之举。只是最后一帧视频在突然黑屏后就非正常结束,让人很担心拍摄者的安危。钟缇梦说完又问常喜乐在哪个医院哪间病房,她想来探病。 “我真的没事,学姐。”常喜乐说着,她想起和安平一起经历的那可怕的一天,闭了闭眼睛,说,“但我希望以我们最大的努力,让陈墨芯付出代价。” 钟缇梦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会尽我所能的。” 常喜乐放下手机躺回床上,感觉到一阵疲惫。但过了会她又像个弹簧一样坐起来,惊恐地对杨瑰司说:“我们是不是该去上课了?” 她的绩点,她的全勤! 杨瑰司像见鬼似的看常喜乐,她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常喜乐按回床上,说:“当然帮你请过假了。姐,我叫你一声姐。你都伤成这样了,就好好休息吧。” 杨瑰司看了眼时间,拿上她自己的包说:“但我确实要去上课了。” 她微笑着揉了揉常喜乐的头发,说:“你已经很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我会和钟缇梦学姐一起,把这把火烧得旺旺的。” 常喜乐目送着杨瑰司离开,她躺在床上想继续睡,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困意。她换了好几个姿势睡觉,都觉得不得劲,最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她忙碌了这么多天,一时得闲,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突然感到垂落在床边的手指尖一阵湿润。常喜乐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见床底下一只小白猫在舔她的手指。 “安平,是你吗安平?”常喜乐立马坐起来,她弯腰把这只小猫抱到床上,仔细看了看后才有些失望地打了招呼,“是你啊……陛下。” 这只猫虽然也毛色雪白,但它的眼睛是黑色,和安平的湖蓝色眼睛截然不同。是上一回在蓝山医院把常喜乐的护身符抢走的那只小猫——人称“陛下”。 常喜乐怅然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后又提起兴趣,问它:“你们小猫之间是不是都消息互通的呀,那你知不知道安平在哪?” 问完常喜乐都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天下这么大,山城又有这么多只猫。陛下这个久居在蓝山医院的孤家寡猫怎么能知道安平的消息呢? 陛下却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喵喵”叫了几声: “他很担心你,让我来看一看。” 第75章 流言谣言止于智者 常喜乐摸了摸陛下的耳朵,轻声问:“他现在还好吗……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不知道。”陛下摇了摇头,不过它甩甩尾巴就准备离开了,“不过他听你这么说一定很高兴。” “为什么?”常喜乐问完,没有得到回答,就看陛下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今日天气晴朗,蓝山医院的病人们纷纷出来散步走动。草坪边上有小孩子吹着泡泡,巨大的连串气泡在阳光下泛出七彩光泽,小孩子透过这气泡看到一只赶路的白猫。他大声和伙伴说里:“是陛下,陛下出来微服私访咯!” 他的朋友头一回来这个医院,还以为是什么古装版过家家游戏,咧着嘴笑起来:“哪来的陛下?我还是太上皇咧。” 陛下头也不回地在花坛边沿小跑,它来到路的尽头,纵身一跃跳上了医院围墙。在那里卧着一只黑猫,它俩交流了一会儿后,黑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就一跃而下围墙向西边奔去。 这一天,山城的很多人都偶然见到两只猫在路边交头接耳。不过这只是他们一天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没人发现这些小猫在接龙传信。 “可是,为什么你听到这个问题会这样开心呢?”最后一只狸花猫尽职尽责地传达完话语,随后没忍住好奇心发问。 它面前的那位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噢,这位大人受伤太严重了,得好好休息才可以。狸花猫心领神会,悄然离开了。 过了很久,那只狮子猫才在梦中微微露出笑意。 [从前都是我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见呀。] 下午临上课前,系主任老林已经在教室准备课程。他是个戴眼镜的老爷爷,人很慈祥、关心学生。他每回备课都相当认真、致力于别出心裁,因此他的课向来是到课率最高的。之前有段时间他格外爱点常喜乐的名字,对这个主动坐到第一排的女同学很有印象。 杨瑰司进班时,有几个学生正在和林老师解释上节课点名时没到的原因。他的课其实很好请假,只是得说明理由。 “老师,我养的小金鱼死了,所以我给它举办了葬礼。”一个短发男生说。 “唉,那我为它默哀五秒。”林老师说完,把手放在前襟闭上了眼睛。 “老师,我高中暗恋的学长有对象了,我没办法静下心上课,就没有来。”一个短发女生趴在桌边,有些垂头丧气。 “可以理解。但须知天涯何处无芳草,伤心过了就要坚强。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遇见更好的人。”林老师点点头,安慰道。 那女生望着天花板,嘟囔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像他这么好的人,当然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我只是没想到,高中时候哼的歌居然成真了。” “喔,什么歌啊?”林老师偏头问。 “Ijustkindawishyouweregay——”女生起了个调,她唱着唱着,又托着脸惆怅起来。 林老师眨了眨眼,心下了然,他笑着说:“你希望他过得好,而他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不是就很好了吗?” 女生点点头,重新振奋起来。她笑着说:“所以我这节课不是就来了嘛!” 杨瑰司听了几耳朵,她也没有特意等人散开,直接和老师说:“林老师,我替我们班常喜乐请个假。” “嗯,常喜乐同学,我记得她。她是事假还是病假呀?”林老师通情达理地点点头,照例关心了一下学生。 “她在阻止我校学生虐猫时,被人持刀伤害,目前在住院。”杨瑰司言简意赅,她没有用很大的音量说话,但教室里很快就鸦雀无声了。 常喜乐没有去上课的原因很快就被同班同学知晓了,随后是隔壁班,然后就是整个学院。“摄影部部长虐猫被发现后持刀伤人”这样的语言不管怎么排列组合听上去都很惊人,在学校里激起了层层巨浪。 校园墙一时被这个话题充斥了,一部分同学对虐猫行为和伤人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虐猫的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就说最近学校里的猫变少了……还以为是我太敏感,天呐,我一想起这个事就浑身发抖。” “还持刀伤人了,这不得蹲局子吗?” 还有一部分人则对主角的真实性持保留态度。 “摄影部部长,陈墨芯吗?他人巨好啊,我经常看到他投喂路边小猫,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前段时间听说他为了自己家的权益把摄影部原部长踢出部门了。” “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拿出来讲,传谣犯法知道么?” 很快,校园墙就发布了一条视频。 画面中,陈墨芯虐猫的行为、表情和话语都非常清晰,抵赖不得。 那一条视频下跟的评论数以千计,但五分钟之后,这条视频就被删除。随之而来的是校园墙的一则声明:[谣言止于智者,从现在开始本墙不会再发布有关“虐猫”事件的投稿。] 这则声明下的评论则寥寥无几,但凡有不好的言论冒出就会被删除。 “搞什么……现在这还算是谣言吗?” “我错过视频了,谁有啊?到底真的假的。” “墙怕是被什么人请去喝茶了吧hh。” 然而,那则视频早已被许多人保存下来,并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传播着。 一时间,要求陈墨芯卸任摄影部部长、要求其退学的呼声越来越大。学校相关负责人也来看望过常喜乐,向她与警方了解事情经过。此外,班上的许多同学还自发来蓝山医院探望常喜乐。 在送走最后一批拜访者之后,常喜乐有些虚弱地靠回枕头上。杨瑰司坐在一边替她削苹果,她问:“要不要我用鬼司的账号再扩大一下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力?” 舆论虽然是把双刃剑。但有时候,来自民众的愤怒、来自公众的监督,却可以督促上位者快速地、公正地作出抉择。 常喜乐却摇了摇头,她看向杨瑰司,问:“你不是不想暴露鬼司的身份吗?” 杨瑰司犹豫了一会儿,别扭道:“为了你,这有什么要紧的。” 常喜乐的视线却落到了杨瑰司给她自己买的晚饭上——她只买了两个馒头,外加一点榨菜作配。 “瑰司,我上回去杨姝家,看见你的门上贴了几个单子,好像是催缴水电费的,你看见没?”常喜乐状似无意地问。 “啊?哦……我好久没回去住了。”杨瑰司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说,“到时候再看吧,反正我过段时间可能就不租了,房租也挺贵的。” 常喜乐眨了眨眼睛,她说:“还记得之前那个‘我的猫猫有点怪’的招募令吗,你收到的投稿整理得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启第一次直播呢?” 杨瑰司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常喜乐。 这个招募令的事,她其实一直没有忘。投稿人数一直稳定增长。而且自从上一回两个人直播遇见坏人在门口播放录音后,“鬼司”和“蓝瞳”的直播切片被制作成视频小火了一把,因此最近三天投稿箱掀起了一座小高峰。 有质量有看点的投稿是有的。但杨瑰司却一直没向常喜乐提出来。 其一是常喜乐实在太忙了,她连自己休息都顾不上,更不要提空出时间来搞副业。 其二是,杨瑰司有点不好意思再请她来一起直播。原本鬼司这一账号无法继续运转,是因为杨瑰司失去了感知鬼魂的能力,只空有相关知识。而常喜乐虽然对鬼魂精怪的事一窍不通,但她能通过猫与鬼魂沟通的特点恰恰与杨瑰司互补。 可这段时间来,常喜乐对灵异神怪的认知在飞速成长。她甚至已经可以靠自己的肉眼直接见到鬼魂。事实上,常喜乐完全可以靠她自己的能力经营“蓝瞳”这个账号,此时杨瑰司再提出找她合作,就有一些占便宜的嫌疑了。 常喜乐听着杨瑰司东一句、西一句磕磕巴巴讲出她的顾虑后,非常难得地下了床,把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 “你……你生什么气呀?”杨瑰司靠在沙发上,被常喜乐用手挡着左右不得躲避。她见惯了常喜乐笑眯眯的样子,难得看这人如此严肃,怪不习惯的。她转移话题说:“你怎么连拖鞋也不穿呀?快回床上去,让许护士看见了指定要念叨你好久。” “我问你,蓝瞳这个账号原本一条视频也没发布过,一个粉丝也没有。它现在破万的粉丝靠谁?”常喜乐不理会杨瑰司的插科打诨,只是问她。 “……鬼司。”杨瑰司回答完,还是没忍住反驳,“我当初为“蓝瞳”引流,也只是让大家能更接受你的加入,为了后续活动造势。” “可你当初没觉得吃亏。”常喜乐说,“你帮方信艾找饿死鬼、陪我去常乐山找破解讨封的办法的时候,也没觉得吃亏。” 杨瑰司看着她极为认真的神情,嘴里反驳的话也渐渐没了声。 “所以,我也不觉得吃亏。”常喜乐松开手,居高临下地抱着手臂,难得顶替杨瑰司当了回酷姐,她命令道,“这周末我们就进行 第一回投稿直播,有异议吗?” “没了……”杨瑰司愣愣地看着她,心中情绪不断翻腾。 “我有异议。”从门口传来一个温柔中带点严肃的女声,病房门被“唰”地一下打开,许护士站在门口很不高兴地问,“说了多少次了常喜乐,不许光脚踩在地板上!” “啊啊啊许护士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啦。”常喜乐抱头鼠窜,在许护士的驱赶下又跑回了床上。 杨瑰司看着这位冒牌酷姐一秒破功,没忍住笑出了声。她笑得很开心,连眼角都闪起了泪花。 喜乐呀,你怎么这么这么好呀? 第76章 投稿家里的第二个人 “哎呀,我真的已经没事啦,你看。”常喜乐晃晃自己的手脚,委屈巴巴地回头说,“再不出院我就要憋死了。” 任清在病房里四处看了看,确保没有落下东西,拎着常喜乐的书包出来了。 方信艾咬着个棒棒糖向大家实时播报校园论坛对“陈墨芯”的讨伐之词:“现在学校里还成立了一个保护流浪猫的组织呢,我打算加入!” 山城大学的小动物很多,师生们早就习惯了与小猫们和谐相处的生活。其实早些时候也有人意识到学校里的猫在变少,但当时只不过以为是猫群换了个地方生活,却不知道昔日可爱的小家伙们已然遇害。 杨瑰司拉着常喜乐的手上看下看,还是不放心地说:“肚子还痛不痛?头还晕不晕?我感觉你的脸色好差,不再入院观察一下吗?”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话,方信艾惊讶地说:“喜乐,感觉才几天不见,你变白了诶。有没有什么防晒技巧可以分享一下?” 方信艾刚说完就吃痛地捂住了头,是任清从背后给了她一脑瓜:“人家是生病脸色苍白,你能不能长点心!” 任清说完,又对常喜乐说:“课上的笔记我都写在平板上了,回去发你。” 常喜乐眉眼弯弯,揽着任清的手,语调拖得长长的:“谢谢任妹!” “嘿嘿,我们寝室的人难得都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约个饭吃?”方信艾揉着脑壳,又憨憨地笑了起来。 四个人就一块儿往蓝山医院附近的商业城去了。 方信艾夹了块孜然排骨,啃了几口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窝想起来惹……有件事情……”说到一半她就捂着嘴咳嗽起来。 任清眼疾手快地倒了杯水递给她,拍着方信艾的背,没好气道:“都说了嚼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呛着了吧?” 方信艾就着任清的手喝了一口水,艰难地咽下了喉咙里的米饭,才继续说:“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哦!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我要定一个超大的冰淇淋蛋糕嘿嘿。” 常喜乐有些惊讶地说:“我再过二十多天也生日了诶。” “这么巧?”方信艾有些惊讶。 “我大概再过一个月生日吧。”任清也说。 到这个地步,三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一边专心吃饭的杨瑰司。 杨瑰司抬头,明知故问道:“干嘛?” “你什么时候生日呀?”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杨瑰司原本不想说,但架不住三个姑娘的眼神太炽热,她只好放下筷子,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有点不记得了……我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 “为什么不过生日呀?可以吃很大的蛋糕!我甚至会一年里面又过农历生日又过阳历生日,这样就可以吃两次蛋糕咯!”方信艾眨巴着眼,“你快想想你什么时候生日,我要送你礼物!” “我算一算吧。”杨瑰司伸出左手来,似乎在以手起卦,她小声说,“因为以前都是和我妹妹一起过,她记得就好了嘛。” “和妹妹是同一天生日呀?还是说只是凑到一块儿过。”常喜乐有些惊讶。 杨瑰司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是双胞胎。” 过了会儿,她算出来日子了:“一周后吧。” “不愧是杨大师,生辰八字也能算。”方信艾拍着手说,“没想到你是咱们四个里头最大的,瑰司姐姐——”她起了促狭之意,特意把“姐姐”两个字念得很长,但杨瑰司没像平常那样给她“爱的一拳”,只是沉默着。 常喜乐则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的生日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呢……” “咱们学校好像原本就是按照生日排的宿舍,要是照常按照名字首字母,咱根本凑不到一块。”百事通任清指了指常喜乐和杨瑰司,“你俩一个C开头一个Y开头,排上首尾了要。” “是嘛?那我们学校还怪挺特别的。”方信艾兴奋地提议,“我们要不找一天一块儿庆祝生日呗?我还没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呢!” 常喜乐对这些都无所谓,任清也一向很依着方信艾。杨瑰司却很直接地说:“庆祝你们的生日可以,但我不想给自己过。” “诶,为什么呀?”方信艾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 “我的生日,没什么可庆祝的。”杨瑰司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她耸了耸肩膀,又开始闷头吃饭。 一时桌上就陷入了沉默。 常喜乐则想起杨瑰司最近似乎有些窘迫的经济状况,若有所思地夹了一筷子菜吃。 不想杨瑰司突然望向她,嘴角扬起,调侃着问她:“你在吃什么?” “诶?”常喜乐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还是方信艾拍着手大笑着说:“喜乐……哈哈哈哈哈……你刚才,夹了口空气吃……哈哈哈哈哈。” 常喜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那一会儿的沉默就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 当天晚上,常喜乐和杨瑰司一块儿在图书馆补笔记,在常喜乐不间断的催促下,“鬼司”与“蓝瞳”的账号双双发布了一则预告: [周六晚八点直播,我们不见不散。#我的猫猫有点怪] 杨瑰司发完就专心地看起了常喜乐先前从唐柚那拿来的书,上面很详尽地记录了各种符的画法和用法。 她是这么说的:“这符术我荒废太久了,我得好好精进技艺才能教你呀。”虽然常喜乐画符的天赋比她高出很多就是了。 等到回宿舍的路上,常喜乐一直盯着手机看。杨瑰司眼看着她都要斜斜地走进马路边的湖里了,拽着她的胳膊回来,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常喜乐还盯着软件页面,不时下滑刷新一下,她问:“怎么公告发了这么久都没有评论呀,我们是不是太久没更新,所以凉了?” “你从前也没更新过好吧?”杨瑰司好笑道,“怎么还没开始直播就先数据焦虑上了?” “人之常情啦。”常喜乐倒是很坦然地面对自己不稳定的心态,她有些困惑,“但总不至于连一个评论都没有吧?” “不会吧?”杨瑰司也凑过来看常喜乐的屏幕,过了会她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的确一条评论都没有。 她也有些慌神。鬼司这一账号的人设在互联网算是一股清流,她的运气也好,从起号开始就没感受过什么叫“凉凉”。杨瑰司不禁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大众抛弃了。 过了会儿,常喜乐才突然顿悟似的说:“哦哦哦,之前在图书馆,我连的是校园网,这会儿忘开流量了。” “那我这是为什么?”杨瑰司还在捣鼓自己的手机,不过很快她就在信件栏里找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尊敬的客户,您好!截止xx月xx日,您136xxxxxx73的话费已不足0.03元,为保障您后续的正常使用,请及时充值话费……] 杨瑰司镇定地打开某蓝白相间的软件,说:“嗯,没话费了。” 常喜乐笑得直不起腰来,扶着杨瑰司的肩膀说:“要不说咱俩是朋友呢,怎么能倒霉得这么凑巧……哈哈哈。” 杨瑰司原本有些窘迫的心情被常喜乐的笑声打碎重构,她靠近常喜乐,指挥道:“快再刷新看看,有没有评论了?” 常喜乐点点头,随着软件上方的圆圈不停地转动,她的手机突然发出了难以计数的消息提示音。 在两人的眼前,近千条评论一瞬间向下来开,几乎看不过来。常喜乐眨了眨眼,“哇哦”了一声——她还没见过这阵仗呢。 杨瑰司则又恢复了她平常那淡然的样子,背手踱着步往前走,说:“我就说吧,姐不可能凉。” 常喜乐又因为杨瑰司这难得的臭屁样独自乐了会儿,随后就专心地看起了评论来。 “奶奶!你关注的主播更新啦——” “啊啊啊晚上八点!正是适合听鬼故事的时候!” “主播儿,上回家门口被人蹲点的事儿解决得怎么样了呀,报J有结果了没?” “什么主题呀?是关于这个随附的tag吗?我的猫猫有点怪。” “呜呜呜俺的投稿没被选上,不能见到鬼司本人了TAT” 常喜乐被评论区的观众们又逗笑了一回,她关上屏幕,小跑着跟上杨瑰司的脚步。过了会儿,她才撞撞杨瑰司的肩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瑰司。” “嗯?” “我有点紧张。”常喜乐说。 “紧张个毛线。”杨瑰司又撞回她的肩膀,说,“有姐罩着你呢。” 常喜乐看了她一眼,揭穿道:“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呢?” 杨瑰司这才撇了撇嘴,承认道:“好吧,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她一向是隔着个互联网替人看事儿,这还是第一次走到观众面前,又是她第一次在失去能力后做正式直播,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没关系,你先给我讲一讲这次选中投稿观众的信息吧。我们可以先提前想想要怎么应对。”常喜乐也奇怪,看别人紧张,自己就不紧张了。 杨瑰司这次选中的观众,是昨天才投稿的。这灵异事件有时很看重时效性,像那些一周之前投来的稿子,要么没几天就发现只是乌龙一场,要么就是不了了之了。 而这位观众的投稿很特别,让杨瑰司印象深刻。 [鬼司你好,最近我家里有些奇怪。我一个人住在老宅,身边只养了一只猫。它叫布布,性格一直很好很亲人。但最近我发现布布一直对着书房的墙边低吼,我偶尔晚上在书房办公时,也会听见男人的咳嗽声。我找了很久,但没发现家里有别人的踪迹,可布布一直很不安,我很害怕,你能来帮帮我吗?] 第77章 犯困一只胆小的猫 “喜乐!还不起床?上课要迟到了啦。”随着任清敲常喜乐的床边杆发出清脆的声响,方信艾则一边穿袜子一边喊她起床。 “怪事了,平常她不说起得第一早,也从来不赖床的,怎么最近叫都叫不起来。”方信艾挠挠头,打算采取点更暴力的叫起方式。 下一秒,常喜乐的床帘被“唰”一下拉开,露出个炸毛的脑袋来。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声音含糊地问:“几点啦?” “七点三十五啦!”方信艾说,“任妹和瑰司先去买早饭了,你快起床我们直接去教室。” “什么!”常喜乐一瞬间惊醒了,她慌里慌张地在被窝里摸摸索索换了衣服,然后下了床。床上被她那一阵衣风还带出来几张黄符,上面都已经写上了符文。 方信艾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感觉你脸色很不好诶,是不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不我再帮你和老师请个假吧。” “不用不用,就是没睡够。”常喜乐飞速洗漱完毕穿好鞋子,拿起包对方信艾说,“我们走吧!” 另一厢,任清和杨瑰司已经各自帮方信艾、常喜乐买好了早饭。她俩都算偏内敛的人,一时没有话讲,过了会儿任清才说:“感觉喜乐最近总是很累,是不是受陈墨芯那件事影响的?” “也不算吧。”杨瑰司摇了摇头。最近常喜乐一直在临阵磨枪地跑图书馆,偶尔在床上都很晚才睡。任清为此还紧张了一段时间,寻思着最近也没有什么考试或者测验。 但常喜乐实际是在练画符,她不知道是不是被杨瑰司在符书里钻研的精神给刺激到了。杨瑰司还问过她一回原因,常喜乐难得焦虑地说:“我怕我到时候什么忙也帮不上,那不就砸招牌了吗?” 杨瑰司耸耸肩,安慰她:“放心吧,我的招牌我自己护着。你反正也还没有招牌,可以随便砸。” “不能随便砸!”常喜乐莫名有了偶像包袱,大概是粉丝们的话语太可爱了,让她忍不住背负起一些绝不能让她们失望的责任感。 但这些事儿不能告诉任清,别把人吓坏了。杨瑰司转移话题问:“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好,没睡好?” 任清也点点头:“唉,最近老是做噩梦,都有点不敢睡觉了。” 她觉轻、多梦,这是寝室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杨瑰司点了点头,两个之间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等到上课的时候,常喜乐的额头都快要砸进书里了。任清原本想叫醒她,但杨瑰司瞥了眼周围非常想上来八卦的同学,心想常喜乐就这样迷迷糊糊也挺好,省的还要应付别人。 但等到老师的视线不知道第几次暼过来之后,杨瑰司用手肘顶了顶常喜乐的胳膊,轻声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 常喜乐清醒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杨瑰司,说:“不记得了。” 合着她是自动关机了,连几点睡都不知道。 杨瑰司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了:“你这几天练符,该不会用朱砂笔画的吧?” 常喜乐点了点头。 要不是现在正上课,杨瑰司简直想给她一个大脑瓜蹦,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一口气借这么多势,你不虚谁虚?!不许再练了。” 常喜乐问:“这也有影响吗?” 杨瑰司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小艾平常玩的那个游戏你见过吧?施法要耗蓝条的,但现实世界里,蓝条耗完了就得烧血条。” 常喜乐倒吸一口凉气,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刚恢复的一点精神劲儿又没了,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杨瑰司听到老师意有所指的咳嗽声,无奈地摘了自己的鸭舌帽扣在常喜乐的头上挡住她大半张脸,由她眯着了。 等到课间,常喜乐人头落桌开始睡觉,迷迷糊糊中听见班里传来喧哗声。 “是小猫诶!” “哇,它在蹭我的腿。” “好可爱好可爱,萌神啊啊啊。” 杨瑰司就看旁边睡得正熟的女孩突然坐了起来,连眼睛都没睁完全就开始四下张望,嘴里还念着什么。 “什么?怎么了喜乐?”杨瑰司握住常喜乐的肩膀。 常喜乐感觉像在梦魇之中似的昏昏沉沉,她看向众人口中讨论的那只误入的猫,是只虎斑猫,它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座位间游走,最后找了片空地爬下来休息了。 “……不是他。”常喜乐又看向窗台,此刻阳光正好,然而窗台上一片空荡,什么也没有。常喜乐费力地眨了眨眼,终于支撑不住,卸力一般又趴回了座位。 杨瑰司看着她黑漆漆的后脑勺,表情有些无奈。另一边的方信艾则若有所思,她刚才也听见常喜乐说的话了。 常喜乐念叨的是一个名字——“安平”。 方信艾戳了戳任清,附在她耳朵边悄悄问:“你觉得,喜乐知不知道,那幅画的事儿?” 那画上暗藏的“喜乐”两字?任清摇了摇头。 方信艾问:“你觉得她不知道?” 任清说:“我说我不知道。”她在第二个“我”上加了个重音。随后她问:“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不是从来不干涉别人感情的因果吗?” 方信艾托着脸,有些惆怅地说:“是呀。” 但有时候,也许她们本就在世俗之中,互为因果。 方信艾脑子里的声音一团乱麻,她不堪其扰地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再说吧。” 常喜乐下课后就回宿舍昏头大睡了一觉,等她第二天周末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隔着床帘看寝室里一点光都没有,还以为是天还没亮。结果一看手机,上面的时间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没睡醒。 人怎么能一觉睡22个小时?这合理吗! 寝室群已经叠起了百层高楼,最后一条是方信艾发的: [我不管了,看完这部片子她如果还没醒,我要去叫她了。叫不醒就喊救护车吧!] 常喜乐掀开床帘一角,看三位室友都下床了。杨瑰司在看书,方信艾则和任清一起挤在她的桌子前对着电脑屏幕。 她弱弱地举起一只手说:“我醒了。” “我靠,喜乐你总算醒了,吓得我都要报警了!”方信艾简直不可置信,她指着手机说,“你都快昏睡一天一夜了。” 常喜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这一觉让她恢复了精气神,没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感觉了。 杨瑰司回头看一眼,拿着个碗站起身说:“你先洗漱,我给你热饭。一天不吃胃都要坏了。” 常喜乐刚睡醒,还在一个懵的状态,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方信艾那边问:“你们在看什么片?” 方信艾坏笑着把手臂揽在任清的肩膀上说:“鬼片,挑战不叫出声,谁输了谁请喝奶茶。” 任清一张脸已经憋的惨白,她全靠一股“不能吵醒喜乐”的道德感在忍耐。等方信艾说完,任清按了一下电脑空格键,命令道:“赶紧看看完,再这么下去我晚饭都吃不下了。” 常喜乐又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晚上就要直播了。她迅速地下床洗漱、收拾,等她擦好脸出卫生间,杨瑰司也带着饭回来了。 “呜呜呜瑰司你太好了,俺稀罕你。”常喜乐给了杨瑰司一个拥抱,端着饭盒乐呵呵地去吃了。 等到六点末七点出头,两个人收拾好后,就准备向投稿粉丝的家出发了。 杨瑰司替自己和常喜乐都带上了面具,常喜乐为了避免意外还带上了一堆有的没的符,顺便还回忆了一下勾魂索的使用方法,以免太久不用生疏了。 为了不暴露两人以及投稿人的隐私,在路上的时候她们都没有开播。投稿人的家在山城市的一个景区边,是郊外一座独栋的房子,自带小花园的那种,旁边紧挨着就是一座山,打开房间窗门能看见山上的树。 这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据投稿人说是祖传的。 两人到达的时候还差五分钟就八点,杨瑰司在手机上联系过投稿人,并提前说明过会开启直播后,就开了手机打开了直播。 因为早有预告,又是很多人吃完饭休息的时间,直播间一下子就涌进了很多在蹲守的观众。她们一股脑地和蓝瞳以及鬼司打招呼,但杨瑰司退居于镜头后当起了摄影师和旁白,常喜乐也没有和弹幕互动,而是又调整了一下自己金色的猫脸面具,敲开了投稿人的门。 这位投稿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名字叫江月。她大学刚毕业,目前是个自由职业者,平常会窝在家里画稿子,很少出门社交,养了一只猫作伴。 江月戴着口罩,有些腼腆地打了招呼:“请进吧。” 常喜乐也笑着和她打招呼:“月月你好,我是……蓝瞳。” 差点把本名说出来了,好险。 杨瑰司则一如她以往直播那开门见山的风格,问:“你说有问题的书房在哪?” “噢,就在一楼,沿着这条走廊直走。”江月反应过来,就伸手为她们带路。 她养的那只猫布布,是一只布偶猫,一直贴在江月的脚边随着她的行动而走动,见到常喜乐和杨瑰司这两个人陌生人也不叫。 杨瑰司的镜头拍到了这只小猫,它长相乖巧可爱,眼睛又亮又大,弹幕立刻起波澜: “好可爱……好亲人。” “好了小猫,和这个阿姨说再见吧,我们回家。” “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萌物统治!” 但常喜乐却若有所思,她语气温和,却也肯定:“它一直处在担惊受怕的生活中,这是胆小得没脾气了。” 第78章 咳嗽那我们就保持安静 “这是什么意思?”江月有些不明白。 常喜乐看着布布对江月亦步亦趋的样子,对她说:“你把它抱起来。” 江月有些犹豫:“布布虽然很亲近我,但我不太擅长抱它,总是弄痛它。就算强行抱起来,它一不舒服就会跑开的。” 常喜乐抬了抬下巴,说:“不用强行抱,你弯下腰对它张开手臂试试看。” 江月就依言照做,她不太抱希望地蹲下来,对着布布张开双臂,轻声呼唤道:“布布,来。” 她做好了布布绕着她打转甚至跑开的准备,但没想到,布布非常迅速地扑进了江月的怀抱。尽管江月的托抱手法还是这么稚嫩,但布布只是乖巧地把头埋进了她的胸前。 “诶……这么几天,还转性子了。”江月感到很不可思议。 “小猫主动让人抱,有几种可能。其一是它感到了主人的爱意,其二是它可能感到主人需要安慰。”常喜乐对着江月解释道,她过了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直播。这直播就像大学做的Pre一样,得和观众有互动,她眼波流转间又看了眼杨瑰司的镜头。 杨瑰司没做过专业摄像,此刻她设备置于胸前高度,摄像头方向正对着江月怀里的布布。常喜乐低头瞥了眼,找到镜头后才把话说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它感到害怕、没有安全感,所以需要寻求主人的庇护。” “你们平常表达爱意的方式并不依靠拥抱,而你此刻也并没有明显的情绪低落,以上两者都不是。”常喜乐看着布布微微颤抖的身体,肯定道,“它是在害怕。” 弹幕还在不断刷新,她们已经习惯了鬼司这位高冷主播的“已读不回”,互相探讨起来。 “小猫害怕成这样,所以说明这家里确实有点奇怪咯?” “主播进度好慢,能不能快点去那个疑似有人的房间?” “不许忤逆俺的蓝瞳,俺有点爱上她咧!” “楼上你爱得未免有点快……” “谁懂刚才蓝瞳看过来那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好像在看她的小狗……” “懂!” “歪楼了歪楼了,所以书房到底有啥?布布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常喜乐摸了摸布布的脑袋,对江月说:“走吧。” 等到江月带路到书房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平常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在这里画稿。但是自从听见怪声后,我就很少进去了。” 她在里面静不下心来,总是疑神疑鬼的,干脆把门锁上了。 在等待江月开门的时候,视频画面一直跟随着常喜乐的身影,她又瞥了眼镜头,这一眼其实是在看杨瑰司。常喜乐偏头以气音嘱咐:“等会你站在我身后,别贸然往前。” 常喜乐自诩是三个人里面战力最强的,自然要保证大家的安全。她不仅提前画了一堆符自保,更何况她还有勾魂索,到时不论对面是人是鬼,都直接收服了事——就是要提醒杨瑰司关个直播。 “蓝瞳别看我了……俺有点害羞……” “好有安全感,主播保护我!(骄傲)” “哎呦这房间里该不会藏了人吧?蓝瞳也就是个小姑娘,注意安全呀!” 然而三人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异常。 常喜乐问:“你之前听到过的奇怪声音,在哪个方向。” 江月摇了摇头:“我分辨不出来音源方向,感觉四面环绕似的。” 等了一会儿后,观众也有些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情况。 “咋回事儿啊,我三十分钟前去洗了个衣服,这都回来了还没进展呢?” “主播别水时长。” “是不是投稿人在乱讲,其实她家里根本没事儿。” “也可能那个躲在房间里的人已经走了,这屋子不是有窗户吗?” 因为暂时没有事做,常喜乐难得看了眼弹幕情况。她若有所思地向房间的窗户方向看了眼,走上去查看了一下。 “如果有人,而江月确实在听到男人声音后锁了门,他就不可能逃走。”常喜乐让杨瑰司的镜头展示了一下窗户的细节,“窗户已经从室内反锁了。” 江月却也因为一直无事发生而不好意思,她有点愧疚地说:“我确实很久没来这间书房,会不会其实已经没事了?让你们白跑一趟。”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抬手摸了摸江月怀里小猫的头,说:“可是它还在害怕。” 动物是最敏感的,能够感觉到人类所看不见、听不着的声音。 “你在害怕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常喜乐语气温和,简直像在哄襁褓婴孩。 “主播是在试着和小猫对话吗?……这?” “好抽象,没节目效果也不用硬整的,人没事就行。” “不爱看建议右上角点叉直接走哈,蓝瞳关心小猫,蓝瞳好!” 就连江月也有些不明白常喜乐这是在干什么,布布在害怕什么连她这个主人都不知道,难道还能告诉常喜乐这个陌生人不成? 然而在大家都认为常喜乐在做无用功的时候,布布已经感受到头顶的温度,微微抬起脸,蹭了蹭常喜乐的手心。 它轻轻喵了几声,然后又缩回了江月的怀里。 常喜乐抬头,望着这书房的角落,她告诉江月和杨瑰司:“布布说,一但房间陷入安静,那个声音就会出现。” 江月其实不太信,但她还是问:“那它有说那是什么声音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它也不知道。” 也大概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这样害怕吧。 说完她也不再管弹幕里的闲言碎语,找了个沙发椅坐下,说:“那我们就听它的,等吧。” 杨瑰司没有异议,她找了书桌的一个置物架把摄影设备放好,就坐到了常喜乐的旁边。江月是当事人,当然希望两人能帮忙把事情解决干净,于是她也抱着布布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满意的只有观众。一大部分因为刷到主题好奇点进来的观众都悻悻离开了,还有一些纯觉得“都看到这儿了,不蹲个结果没完”的观众在坚持,剩下的就都是鬼司的铁粉了。 “啊啊啊啊等了好久鬼司终于出镜了啦!” “不枉我蹲守这么久!” “还落了两双袜子没戏,啧,看样子还得坐很久,我先去洗一下应该没事吧?” “鬼司别开辟新赛道了,你以前那种直播方式最有意思,现在这不纯溜观众呢么?你自己也不出镜,为了捧新人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些话常喜乐也看到了,但她已经说了“安静”,就真的一句话都不再讲。她以手撑头等着布布所说的那个声音出现,此刻也不是那么在意观众的去留了。 如评论所说,“人没事就好”,她们这个直播虽然是为了引流赚钱,但既然打出了“为观众解忧”的名号,当然应该以把事情解决好为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弹幕里自娱自乐的评论都渐显疲态的时候,从房间的东南角突然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其声线粗重,似乎是男人的声音。 常喜乐抬手捂住了江月的嘴巴,拦住了她下意识的惊呼。 下一秒,从那角落里传来了咳嗽声。这声音苍老而粗重,仿佛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 这栋小房子独自立于山脚下,也并没有邻居。这声音清晰可闻,说明声音不是从屋外传来,人就在屋内。可这人究竟藏在哪里,声源在房间角落,但他莫非真埋在墙里不成么? 常喜乐轻声以口型问江月:“隔壁房间是什么?” 江月说:“这是临山砌出来的书房,最外层一间,往东的方向已经没有隔壁房间了。” 那么,也不是在隔壁。 可一个成年男人如果真的被关在墙隙之间这么多天,早就该虚弱饿死了。 与此同时,布布整只猫都受惊似的炸起毛来,它使出吃奶的劲往江月的怀里钻,吓得连声也不吭了。江月安抚着它,从头顺毛到脊背, 常喜乐则和杨瑰司同步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声源方向靠近。 弹幕则已经炸了锅: “我操操操,不能家里真的藏着陌生人吧?” “泥煤的,这不是灵异频道是法制栏目啊?” “主播你别往前走了,太冒险了,报警吧!!!” 然而此时已经无人再有闲暇去看他们的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喜乐轻声默念九字真言后,咳嗽声并没有消失。那么就不是鬼魂,至少不是普通的小鬼魂。 常喜乐又把杨瑰司护在身后,两人慢慢向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她已经把手伸到了随身的包里,捏住了一张符。 可要施符也总该有个对象,面前是一堵墙,她们该怎么做,总不见得真要拆墙吧? 常喜乐不禁思考,如果这里面藏的是人,那就属于人间律法该约束的事,会不会她们真的应该报警? 那咳嗽声还不时响起几声来,随着距离的靠近,常喜乐逐渐能锁定那声音的确切方向了。她眼神一动,伸手拽开散在那大窗户两边的窗帘。随着帘子被掀开,其后面的小型通风口也显现出来。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明晰了,就是从这通风管道里传出的。 这管道如此狭小,哪怕是常喜乐这样身躯较为小巧的女性也无法进入,大概只有五岁以下的孩童可以试着爬进去。怎么可能有成年男人活生生地待在里面? 常喜乐的思绪飞速翻腾着思考可能有的情况——不是鬼,但一定是人吗? 突然,她眼睫微动,想起来小时候在外婆家的老屋子住时,发生的一则趣事。 她以手撑在窗台借力,一翻身就踩在了窗台上,随后她大着胆子,抬手用力地拆下了排风罩。 随着排风罩拆下,一个黑漆漆圆滚滚的东西滚落出来,就向着常喜乐的面门袭来。 “小心!”杨瑰司见势不妙,抬手想把常喜乐往边上拽。但毕竟常喜乐踩在窗台上,两人有高低差,杨瑰司劲儿使的方向就偏了。 常喜乐顺着她拽的方向往窗台下跳,因为这力气的方向不对,双双和杨瑰司摔在地上。在倒地之前,那黑影的身形在她的眼睛里越发明晰。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扔出了那张早就捏好的符。 黑影被个无形的气墙挡了一下,减缓了掉落的速度,落在墙角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了。也就在这时,在场三人、包括直播的观众都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其颜色灰黑,外壳坚硬布满刺,此刻缩成了一个球。 “这是……”江月有些艰难地说出口,“刺猬?” 常喜乐这就发现她原先的猜想没错,她想起身去查看,但猛然被身旁的杨瑰司拽住了衣角。 她回头,看见杨瑰司头上绑的黑色狐狸面具不知何时被打落在地上,她低着头用手捂住脸,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面具……把我的面具给我。” 第79章 注视这让我觉得恶心 常喜乐一手把杨瑰司遮在怀里,一手眼疾手快地把掉落的狐狸面具捡起,她背对着摄像头,脊背挺得很直,将杨瑰司牢牢挡住。 杨瑰司在颤抖,常喜乐想。 所以她得镇定,否则她的情绪会进一步影响杨瑰司。常喜乐隐约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在害怕些什么。 常喜乐快速又仔细地替杨瑰司把面具绳在她后脑勺系好,随后用双手稳稳地把人托起。她轻声问:“你还好吗,我们要不要结束直播?” 杨瑰司忍不住伸手在面具壳上摸来摸去,确定面具在脸上后,才深吸一口气说对常喜乐说:“我没事,继续吧,不要前功尽弃。” 江月就将桌上的拍摄设备拿来,但她见杨瑰司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好暂时掌机。她对着地上那一团灰黑的东西放大镜头,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常喜乐:“所以这东西是……” “你刚刚已经说出答案了。”常喜乐蹲下来仔细观察这只似乎处于防御状态的小动物,回答她,“是刺猬。” “可是,我们不是要找墙缝里的男人吗?怎么反而冒出一只刺猬来?”江月不明白。 常喜乐看着这只刺猬,它方才从墙顶的通风管道掉了下来,以它这个小身板,又是自由落体,这高度足以让它受重伤。但大概是被常喜乐身上扔出来的凝气符挡了一下,刺猬不仅没受惊,甚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竟然是还在睡觉。 已经从江月怀里跳出的布布落在地上嗅探了一会儿,这小猫早没了先前胆怯的样子,它大着胆子凑上来,甚至有勇气用爪子轻轻地“推”一把刺猬的身体。 “布布!”江月还拿不准这刺猬的情况,她压低声音训斥了布布,把它往回抱。 “根本没有什么别的男人。”常喜乐则唇角含笑,挑眉对江月说,“你听。” 在一片寂静之中,这刺猬团小小的身体里发出厚重的呼吸,不时伴随着一点咳嗽。这声音与刚才三人听到的奇怪男声相比,除了距离更近外,几乎一模一样。 “也怪我记性不好,忘了刺猬咳嗽的声音和人是一样的。”常喜乐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江月惊叹道,她问常喜乐,“这么冷门的知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我经常在我阿嬷家过暑假。”常喜乐把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脸回忆道,“那时候我最喜欢和阿嬷睡在一个被窝里,她总是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连带她身上也是香香的……” 但小常喜乐莫名的很不喜欢她阿公。阿嬷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大老爷们说话粗声粗气地吓着孩子了。所以每次这位小祖宗一来,阿公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卷铺盖去隔壁客房睡。 然而某一天晚上,小常喜乐突然很不高兴地顶着个鸡窝头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她抱着枕头光脚踩在地板上往房门外走。阿嬷被她的动静吵醒了,迷蒙着眼睛问:“囡囡,你要去哪里哟?” “阿公又打呼噜又咳嗽,已经半个月啦!”常喜乐愤愤按下门把手准备出门讨个公道。她在客厅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半躺在沙发上,毫不犹豫地举着抱枕往人影身上挥了两下。 “诶?诶!谁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下吓了一跳,但常喜乐毕竟才是上幼儿园的年纪,手上没什么劲。打的这两下跟闹着玩儿似的,只起到一个泄愤作用。 “爷爷,你以后少吸烟喝酒吧,书上说了这些不良习惯容易导致人睡觉的时候打呼噜,喝酒还坏嗓子,你咳嗽吵得我好几天都睡不着啦……”常喜乐像个小大人似的苦口婆心地劝他。这些晚上她被这噪音折磨得睡不好觉,小孩子正是需要睡觉长身体的时候,常喜乐睡不够,连带着脾气都暴躁三分。 “你这可就冤枉人了啊!”阿公伸手接过常喜乐手上的大抱枕,指着电视说,“我刚可没睡着,正看电视呢!” 常喜乐看了眼在播放戏曲的电视机,半信半疑地说:“这样吗?可我明明听到……” 这家里除了她和阿嬷,就只有阿公,刚才那呼噜声也是男人的声音,除了他还能有谁?想到这,常喜乐就想抗议阿公骗小孩。然而两人却听见从阿嬷房间里传出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男人咳嗽声。 看着常喜乐震惊的表情,阿公笑起来,他摸摸常喜乐的头逗趣说:“怕不是你阿嬷打呼噜哦!你看你,就是偏心!就算是阿嬷做的坏事也都赖在你阿公身上。” 然而话音刚落下,阿嬷就披着个外套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手上还拎着个薄毯子,看见常喜乐之后快步走过来用毯子把人给搂住,嘴里念叨着:“我的小祖宗诶,光脚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心着凉了。” 但常喜乐不像平常那样拱到阿嬷怀里撒娇,只是愣愣地看她一眼,又看向那房间。 这屋子里生活的三个人都醒着,那这第四个声音是谁发出的? 常喜乐刚才光脚踩在地上都不觉得冷,这会儿却反而从脚底心一路起鸡皮疙瘩到头顶。两个老人家眼看着常喜乐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他们这外孙女原本眼睛就灵,总看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从小吓怕了。这么一来,她当天晚上又发起了高烧。 随着阿嬷阿公当晚把全家的灯都开起来排查,那多余的咳嗽声也就不见了踪影。但常喜乐一直想不通这声音哪来的,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 第二天,阿嬷请来村里专门驱邪的阿婆来帮看,但人家在房间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又拿着各种符咒罗盘做辅助,都显示这屋子里没那方面的问题。 也真是怪事了,这阿婆素来很神,她说没有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可三人分明都听见那怪声了,一天不找到根源,常喜乐就一天睡不好觉。 那很有神通的阿婆提醒他们:“你们不要叫小孩的话给带跑偏了嘛,有没有可能是家里进贼啦?” 两个老人带一个小孩,要是遇见身强力壮的贼那可了不得。他们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报了警。只是那声音出现的时间太没有规律,大家排查了几遍都实在找不到声源,估摸着就算有贼也早就趁机逃跑了。 这一时间在村里还成了个玄乎事儿。 还是第三天睡午觉的时候,彼时村子里已经万籁俱寂,阿嬷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衣服时,见常喜乐跑到身边扯她的衣角,悄声说:“跟我来。” 从那天退烧后,常喜乐就一直蔫蔫的没精神,这会儿她的眼睛却很亮。她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拉着阿嬷的手轻手轻脚地往屋里走。 这一进屋,那熟悉的咳嗽声就明晰了起来。阿公这会儿出去了不在家,阿嬷立刻紧张地手心发汗,开始四处找趁手的家伙事儿,还打算推喜乐出门去叫人来帮忙。 但常喜乐摁住她的手,比了个“嘘”的动作。她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在阿嬷手上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不怕不怕哦。” 老太太很久没见到常喜乐这么开朗的样子了,她想着事有蹊跷,就一路配合着外孙女进屋。远远地她就看见房间角落有一块被扣出来的木板和一点土屑。常喜乐松开她的手,兴奋地跑到那块地蹲下,对阿嬷招手。 阿嬷顺着她的视线也俯身往小洞里看,终于发现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卧在那木板隔缝里,正均匀地喘着气儿在睡觉呢。 “这件困扰我们家小半个月的事儿就这么解决了。”常喜乐回忆着,不禁莞尔,“阿公当时还很气恼,说我错怪了好人。” 杨瑰司一直静静地在旁边听着,等常喜乐讲到这段时,不禁感叹了一声:“他们对你可真好。” 江月听完故事后啧啧称奇,过了会她又有些发愁地问:“那我该拿这只刺猬怎么办呢?”小家伙虽然个头小,但浑身是刺,她可不敢用手碰它。 布布还在好奇地打量这只刺猬,它喵喵叫了几声似乎在和它沟通。 常喜乐认真听了会儿布布说的话,惊奇道:“诶?它说这只刺猬已经醒了。” “真的假的,那它怎么不动呀?”江月仔细看了眼,这刺猬一动不动的,要不是偶尔身体还因为呼吸起伏,连是死是活都判断不出。 不过常喜乐却感觉到,这刺猬在她话音刚落之后,身体就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杨瑰司突然开口了:“刺猬天生胆小怕人,它到你家寄宿被发现,一觉醒来又有三个人围着它,当然不敢醒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吩咐道:“把窗户打开,过会儿它自己就会离开了。” 几人走出房间门,杨瑰司伸手接过江月手上的拍摄设备,这次的“观众投稿委托”就算是告一段落。她情绪不怎么高,准备说个结束语就关掉直播间。然而杨瑰司无意间看了眼直播间在线人数,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刚才她们在等待奇怪的声音时,控场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不成熟,赶客是难免的。况且即使提前准备了这么多对付鬼怪的道具,最后的结果仍然只是“走进科学”“走进自然”而已,真是和“鬼司”这个账号的风格一脉相承、殊途同归…… 但直播间却出乎她们意料的火爆,在线人数已远超两人粉丝数的总值。弹幕迅速刷新,快到她来不及看内容。时不时还有华丽的特效布满整个屏幕,这意味着有人在直播间送礼物。 杨瑰司眯着眼睛,念出了榜一那个用户的id名:“水巷?” 弹幕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既不是灵异频道也不是法制栏目而是人与自然……” “老是看鬼司在线跟观众连麦,这回换了形式,差点忘记她的特性2333” “啊啊啊但是如果我发现家里有陌生人的声音真的会吓死,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刺猬啊,主播很勇敢了!” “刚才那刺猬掉下来的时候,有个什么透明的东西挡了它一下你们看到没,那是啥啊?” “我草榜一大哥已经刷了多少万了?我有点晕数字了谁来帮忙数一下……” “我就洗了几双袜子,怎么就结束了??花生什么柿了!” “主播刚才好像露脸了,但是我没截到图啊,好烦,蹲一个好心人给图。” 杨瑰司看到这,眉心突然一跳,她觉得喉咙发涩,只来得及说一句:“直播到此结束。”而常喜乐在后面心领神会地补充一句“我们下次见。” 鬼司就下播了。 常喜乐握住杨瑰司的肩膀,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杨瑰司回过神,她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我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 几人再回书房看的时候,那刺猬果然自行离开了。江月再三和两人道谢,杨瑰司心不在焉,还是常喜乐摸了摸布布的头,笑道:“这下布布可以不用再害怕,你也可以安心画稿咯!” 等她们走出房子再看时间,才发现距离宿舍门禁已经没剩多久了。为了今晚不露宿街头,两人焦急忙慌地开始打车。 因此,她们也就都没有注意到,因为那群观众方才还沉浸在这神奇的故事发展中意犹未尽,他们许多人干脆自发建立了社群进行讨论,其中有些观众还带着新鲜热乎的录屏开始制作二创。一时间,“鬼司”“蓝瞳”“刺猬咳嗽”“我的猫猫有点怪”“榜一大哥水巷”等词条慢慢向着热搜榜前几名攀升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常喜乐和杨瑰司分别坐在出租车后座的两端。常喜乐转头看向另一边,杨瑰司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瑰司,你选择戴面具示人,是不是出于类似于镜头恐惧的心理?”常喜乐把手覆在杨瑰司微微有些冰凉的手背上,她感觉到,杨瑰司还在害怕。 常喜乐猜测道:“你很害怕直接来自于观众的注视吗?” 如今网络上选择露面直播的主播大有人在,当然也有坚持不露脸的主播,但他们不至于对“暴露长相”这件事畏惧到这种地步。 杨瑰司看着又酷又拽,其实心思却很细腻。如果今晚常喜乐不引导着杨瑰司说出点心里话,她一定会一直想着“面具掉了”这件事无法入睡。 “不完全是。”杨瑰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她说,“我害怕的是某个人的注视。一但我暴露了长相,那之后的每一次与观众交流,都有可能是他在背后与我对话。” “……这让我觉得恶心。” 而在某个没有开灯的房间,一个男人正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刚才的直播回放。他的手指摩挲过脸颊,突然轻笑一声,点评道:“有意思。” 第80章 私信爱上她,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最后紧赶慢赶,两人还是没赶上学校的门禁。所幸杨瑰司租的房子还没到期,而陈墨芯以及那两个闹事的手下都进了局子,两人就大着胆子又去凑合了一晚上。 等两个姑娘洗漱收拾好躺在床上了,杨瑰司才有空复盘直播时的数据。 “喜乐。”杨瑰司倒吸一口凉气,“你绝对想不到我们今晚直播收益有多少。” “比你平常直播赚得还要多吗?”常喜乐已经困得眼睛有些打架,但还强撑起精神搭杨瑰司的话。 杨瑰司左右手各自比了个“2”和“8”,常喜乐揉了揉眼睛,问:“两千八?” 想了想又觉得这个数字不值得让杨瑰司这么震惊,她又改口问:“两万八?” 杨瑰司摇了摇头,她深吸一口气,说:“二十八万!” “什么?!”常喜乐顿时瞌睡也不打了上下眼皮也不打架了,她坐直身子就往杨瑰司边上凑,两个人一起看起手机屏幕来。 杨瑰司指了指位于打赏榜榜一的那个名为“水巷”的用户,说:“光他一个人就送了50万。” 常喜乐倒吸一口气,问:“这是你的老粉吗?” 杨瑰司摇了摇头,说:“从来没见过这个id。”她点击查看用户账号,但账号里除了“水巷”这个昵称外,没有作品、没有头像、没有个性签名,连喜欢和收藏的数量都显示为零,是个非常标准的三无小号。 “我们的直播内容虽然挺有噱头,但也不至于……这么有消费吸引力?”常喜乐皱着眉头,一时面对这几乎是飞来横财的几十万,第一反应是有些犹疑。她们不像一些有门槛的直播,要求数值达到某个标准才进行下一项直播活动;也并没有露脸,走颜值向路线,按理说,是吸引不了观众这么大数值的打投的。 不过互联网之大无奇不有,兴许确实有人的爱好是花钱也说不准。 当初两人制定计划时,已经讨论过“我的猫猫有点怪”的活动形式。杨瑰司对这更有经验些。她在比较过后认为,以她账户的风格特点,在没有广告方加持的情况下,“直播”相对“短视频制作”的形式获取收益要更快些,这也正是她们发起活动的最初的动力。 只是杨瑰司第一次做线下直播,对两人控场的能力预估错误,导致直播出现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冷场。但没想到这次委托的收尾做的不错,歪打正着踩中了好几个话题热度,并且收获了远超以往的收益。 “成功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复现。”杨瑰司对直播中意外掉落面具的事还耿耿于怀,不过她思索片刻就摆了摆手说,“但这次收益也够我们休息很久了,再说吧,给我点时间想想。” 说完,杨瑰司又认真地盯着常喜乐说:“等48小时后收益开放提取,我就把你那份转你。我们二八分。” 常喜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正在刷今晚直播的视频切片,这一条是关于“蓝瞳”的个人剪辑。 视频开头,视角从远到近切入一条昏暗的走廊,画面犹如破败的老旧监控般不时闪烁。在若有若无的小提琴曲中穿插着老人的咳嗽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后,有女人语带惊慌地说:“我怀疑家里有第二个人!”随着小提琴的曲调愈发激昂,直到在某一秒戛然而止,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女声说道:“站在我身后。” 下一秒,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女人回头望向屏幕,她俯视着镜头,却没有居高临下之感。面具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别说神态,哪怕是容貌也看不清的。可从那一双圆亮如猫眼的双眸中,却分明感受到她的慈悲。 一阵鼓声中,视频闪过“蓝瞳”翻身上窗、飞身扔符的画面。 “根本没有什么别的男人。”女人正面望着屏幕,眼睛亮亮的,像要穿透这层桎梏看到人心里去,她弯唇一笑,说,“你听。” 随后视频便戛然而止,漆黑屏幕中浮现出一行浮金的小字—— [《不存在的第二个人》 导演:鬼司 主演:蓝瞳、江月、布布 友情出演:鬼司 制片人:禾页] 评论和点赞的数量都在以秒刷新,一部分是当晚直播的观众根据词条闻声而来,还有一部分是被大数据推送来的。 “大大产能也太高了!这么快就剪了个视频出来。” “新电影吗?这预告片还挺有意思,啥时候上映?” 下面有知情的观众已经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 “今晚已经播过啦,好奇的话请看重映(bushi)” “那我必须说,原片质量参差不齐,高。潮部分非常之带感,但尿点也是相当之多啊。” “也不能尿遁太久,有个观众就因为多洗了两双袜子错过了(发出嘲笑的声音)” 剩下的就多是在讨论“蓝瞳”本人。有人好奇她扔符的手法是不是来自于道家,有人则醉心于她前后冷冽与温柔的反差。 要不说只要人红起来,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呢。尽管原直播可能有槽点,但善良又可爱的观众自会选取“可食用”部分! 常喜乐反复观摩几遍视频,心道她自己都快要爱上自己了,于是自得其乐地嘿嘿笑了起来,过了会才想起来杨瑰司还在找她说话呢,她乐呵呵道:“好呀,我二你八。” “不是!”杨瑰司重重叹了一口气,晃了晃常喜乐的肩膀试图让她回神,她强调道,“是我二你八!” 常喜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杨瑰司的额头,嘟囔着:“也没发烧呀,说出这种话来。” 杨瑰司掰着手指向她解释自己的想法:“今天主要出镜的人是你,直播切片视频火起来的人也是你,解决问题的还是你。我并没有出什么力,只是提供了一个账号平台,不值得拿这么多。” “你要是这么讲,我还真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常喜乐原本的笑意逐渐淡去,现出些薄怒来,“这账号是你鬼司的,投稿人都来自于你、直播平淡期靠你的铁粉撑起浏览量、包括视频切片也是你的资深粉丝做的,她们爱屋及乌,因为你所以才喜欢我。没有你,就没有今天这一切。” 常喜乐坐直了身体,她揪住杨瑰司的脸颊,俯视着看她,冷脸道:“收益五五分,以后你要是再说这么见外的话,就再也别找我合作,我受不起。” 杨瑰司很少见常喜乐这么严肃而带着怒气的神情。常喜乐平时待人接物总是未语三分笑,她眼睛大,看人时水汪汪的,就显得亲和;而她的唇角,即使不笑时也会微微上扬。但此刻,她神情冷淡了许多,就非常像……非常像杨瑰司认识的一个人。 杨瑰司一时晃神,不知是不是被“再也别找我”这句话给震慑住了,也没再坚持,愣了愣才说:“知……知道了。” 这一下谈拢了,常喜乐就又换了个人似的,弯着眼睛指着下一个视频给杨瑰司看:“这个人剪的缩略版剧情概览好有恐怖片氛围哦!给我看得起鸡皮疙瘩了,我在现场都没这么害怕……” 杨瑰司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常喜乐的脸上,她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现在还没那么多观众喜欢你,是因为她们不了解你。” “嗯?你说什么?”常喜乐看视频正看得入神,没听清,转头问杨瑰司。 “没事。”杨瑰司笑着摇了摇头。 她转移了话题,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今晚有热度的那些词条下附带的视频。随后才在心里默默把那句话补全: [如果足够了解,就会知道你有多么值得喜欢。] 而她鬼司,只不过靠比普通人知道得多一些,赚取一点信息差罢了。 这一折腾就快要到半夜了,常喜乐昨天睡得太足,而网友剪辑的视频又太精彩,到后面,她越看越精神,手指下滑翻看视频几乎成了肌肉性记忆。 等到凌晨两点钟,她总算视觉疲劳了,视频也翻无可翻,才按下回退键回到了主页。常喜乐视线下移,见消息那一栏多了不可计数的红点。点进去一看,首先是一大批“xxx关注蓝瞳”的系统提示,其次就是一水的私信。因为私信限制,非互关者在作者回复前只能发送一句话,因此大部分消息常喜乐在外圈扫一眼就大概知道在说什么了。 常喜乐没有急着回复,她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创作者,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和观众保持距离、提升神秘感。过了会,她转头问静静躺在被窝里看手机的杨瑰司:“你平常会回复粉丝私信吗?” 杨瑰司已经很困了,她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一会儿,才说:“嗯……看情况吧。有些只是来撩一下,就没必要回复。有些的确需要帮忙,又抢不到直播的连麦机会,我偶尔就指点一下。” 常喜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杨瑰司经她这么一说,也回退到自己的消息栏开始查看。她的列表一溜烟全是陌生人私信,看得常喜乐眼睛疼。杨瑰司倒是很有经验地一目十行往下看,判断哪些有必要回复。 过了会儿,她眉眼一动,看见个“该账号已注销”的ID,消息显示对方发了一张图片,也就看不清具体内容。 常喜乐拍了拍杨瑰司的肩膀,想示意她看一下自己的手机。 但很快她就发现杨瑰司的身体绷得很紧,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消息。 “怎么了,你看自己的视频还能看害怕吗?”常喜乐老是因为自己的胆小被身边人善意地取笑,难得看杨瑰司中招,常喜乐就忍不住撩她一下。 但她一凑近杨瑰司就也顿住了,因为那消息栏里只发了一张图片,是杨瑰司在面具掉落一瞬间的截图。事实上,那截图相当模糊,如果不是像常喜乐这么熟悉对方的话,不可能认出来主角是谁。 然而照片上用红色记号画了几行字母——[YGS?] 杨瑰司微微颤抖,她说:“是我名字的缩写。”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微微握紧手机,想试着劝慰杨瑰司:“说不定只是生活中某个有交集的人,他带了问号,说明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你不要理他。” 杨瑰司点了点头,但她的身体依然在颤抖。她还是不愿意告诉常喜乐这巨大的恐惧是从何而来,甚至也难得忽略了常喜乐刚才的有话要讲,她把手机扔到离她很远的床头柜上,随后蒙上被子,说一声“睡了”,就再不讲话了。 常喜乐则若有所思地看回自己的手机屏幕,那上面的语句其实并不算很特别,只是发信人的ID有些耐人寻味—— 水巷:[好久不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互为因果只要你喜欢的话,那就很好…… 常喜乐原本拿不定主意,想找杨瑰司问问经验之谈。但现在杨瑰司已经埋头睡下了,她就只好又缩回被窝里,默默端详着手机里那个不容忽视的id名,心里默念着:“水巷?” 这不是那个给她和鬼司砸了五十万的观众吗。 常喜乐一早就好奇这位名为“水巷”的观众究竟是为什么才能一掷千金给素昧谋面的主播打赏几十万。只凭一个眼缘,一个“千金难买我高兴”吗? 这会儿看到他发来的讯息,又觉得也许另有原因?毕竟他说“好久不见”,也就说明他们两人或许曾经见过了? 但也未必,既然认识她“蓝瞳”,说不定是上次常喜乐和杨瑰司在出租屋首次一起直播时被吸引来的那批观众。 这个问题的谜底就像薛定谔的猫一般吊着常喜乐,她想了想,劝说自己道——人毕竟豪掷了五十万呢,她作为主播之一回复一下观众问题有甚么关系的!况且如果她能问出这位观众此次的付费心理,说不定就有利于她们下一次复刻成功经验,再创辉煌! 常喜乐想通了,就回得利索了。首先要弄清楚这人究竟是认识她,还是在故弄玄虚,于是她问: [我们以前见过?] 水巷:[当然] 蓝瞳:[在我上一次直播的时候吗] 水巷:[不对] 水巷:[在更久之前] 那就是现实里认识的人吗?常喜乐皱了皱眉头,问: [你是谁?] 水巷:[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很难,是因为你身边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吗?] 常喜乐根本不知道“像他一样的人”算是哪样的人,有钱人么? 这人总是在打哑谜、又或者是假装认识在使激将法,不管是哪种原因,常喜乐都不怎么高兴往下接话茬,她更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蓝瞳:[你是什么样的人?] 水巷:[并不重要] 常喜乐气笑了:[既然什么都不重要,你还来私信我做什么呢?] 水巷:[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所以才需要靠直播谋生?] 常喜乐看到这个问题,托着脸,难得认真思考了起来。她回忆起自己当时跟着杨瑰司一起直播的初衷,这么想着,她的唇角慢慢浮现一抹堪称温和的笑意: [为了养一只小猫。] 水巷:[小猫?] 蓝瞳:[嗯,一只很贵很贵的小猫。] 水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只要你喜欢的话,那就很好] 说完他就没有再回复了,聊天界面也显示对方已离线。 常喜乐放下手机,往后躺下,后脑勺就陷进松软的枕头里。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因为窗帘没有拉严实,窗外由路灯、车灯、各色各样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打在顶上,莫名如一片星河。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眼里像泛起一片雾。 第二天醒来,杨瑰司已经不在房间里。常喜乐揉着眼睛站起来往客厅找,一边还呼唤着杨瑰司的名字,但也无果。 她又走了几步才发现餐桌上的纸条,纸条用一把钥匙压着,旁边保温袋里的早饭还微微冒热气。 [有急事,先走一步。早餐买好了,不知道你几点醒,凉了的话就微波炉热一下。想回宿舍的话,锁完门钥匙放你那就行。] 常喜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明明察觉到杨瑰司情绪不好,也自认两人的感情已经很深厚,却还是一直没办法让她敞开心扉。常喜乐忍不住自省,是不是她平常总处于“被照顾者”的身份,才让杨瑰司觉得不堪托付呢? 她吃完饭,默默收拾好昨晚在屋子里产生的一些居住痕迹。 常喜乐在家里是很懒的打扫的。但这并不是说她不打扫,只是她不像她爸爸常泰那样有计划地定时定点干活,也不像她妈妈唐柿心那样看到什么不干净的就地收拾一下。 按照常喜乐的说法,她有自己的节奏。 也就是现在,她一旦开始收拾了,那就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她把垃圾全清理完了,抬头就眼尖地看见厨房顶上的一个小龛里微微闪着红光。 这种小神龛常喜乐以前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常见到,大概是用来供奉列祖列宗的?常喜乐不信这些,大人们也不多和她讲。但杨瑰司这不是租的房子,她的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片角落。 况且那小龛前贡的橘子,都发白了,似乎是霉变了。 常喜乐有些纠结,首先这龛的位置很高,她连那水果贡品怎么摆上去的都不知道,更别提上去清理了。其次这毕竟是别人在供奉的像,她什么也不懂,也许会触了忌讳。 回头提醒一下杨瑰司好了,常喜乐也不至于这么强迫症。她拎起垃圾袋拿着钥匙准备出门,临行前,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 刚才那小龛里不是泛着红光吗?大概是里面有什么灯光装置,但怎么这会儿又不亮了。常喜乐看着自己顺手按掉的那一排开关,心想是不是不小心按掉了。她逐个试着按回来,终于在按开右下角第二个按键时点亮了小龛的灯。 常喜乐满意地开门离开了。 但在大门关上后的半分钟内,那红光又再次熄灭了。 等常喜乐回到宿舍,方信艾非常激动地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腕说:“喜乐,我宣布你今天开始也是我的偶像了!” 常喜乐不明所以,问抱着双臂靠在一边的任清:“她怎么了?” 任清失笑地摇了摇头,说:“看了你俩昨晚的直播。” “说真的,你那两招太帅了。那符嗖嗖扔出去,也不掉到地上,也不被气流卷走,就径直照着你要的角度飞过去。然后那刺猬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方信艾双眼冒光地问,“难道你就是什么宗门里的大师姐吗!” 常喜乐握住她的肩膀让两人拉开距离,没忍住笑话她:“最近又在看什么修仙小说,别乱猜了。” “可真的很飒啊,你的剪辑视频我也看了哦。”方信艾坏心眼地学着互联网上的语言调调起哄,“女神女神我会永远追随你——” 常喜乐轻捶了她肩膀一拳,笑着拉开椅子坐下了。 “而且你那个金色猫脸面具也超级适合你诶~你为什么选这个面具呀,还有你的id叫蓝瞳,又是为什么?”方信艾八卦地问。 常喜乐听她一说,又回想起了当初起名的缘由。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借着猫的眼睛来看世界,那就以此为名吧。而一旦要去想猫的眼睛该是什么样,脑海中就自然浮现出岁岁那一双湖蓝色的眼睛。 那时,还不知道岁岁就是安平。 常喜乐笑意收敛了些,她低头看向桌面,很快发现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外来者”。她拿起那个小巧的笔,回忆了一会儿,在方信艾的提示下才想起来——是任清那次做明信片物料时送给常喜乐的紫外线笔。 她刚想把笔先放一边,收拾一下桌面的时候,一边的方信艾就突然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最近天气还热着呢,你先感冒上了?”常喜乐转头观察她的面色,方信艾这丫头平常最不忌口腹之欲,胡吃海咧惯了,就很容易生病。 但这会儿方信艾面颊红润有光泽,一点不像生病的样儿,只是欲言又止地笑笑说:“你看这个笔,你拿着它,就没有一点想把玩一下的冲动吗?” 常喜乐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这紫外线笔在明信片上照出的好看模样她上回已经见识过了。 “也不一定在明信片上呀,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应该要有好奇心。你照照哪里都是可以的嘛。”方信艾还是不肯放弃,然而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常喜乐都有些被方信艾搞糊涂了,但她还是很有耐心,安静地等着方信艾说完。 方信艾则词穷了,她说再多,敌不肯动也没办法。 还是任清看不下去了,她走上来把方信艾拽走,勒令她陪着一起去超市采购。临走要关上门时,才抛下一句:“她上回用紫外线灯照了你桌上边那幅画。” 留下一室寂静和一个懵懵的常喜乐。 门外方信艾有些抓狂:“啊啊啊那这样如果他们复合了我岂不就是推动他人情感的一份子了吗,我不要啊,瑰司大师说过随意干涉他人因果是不对的。” 任清冷静地“嗯”了一声:“是我干涉的,不是你干涉的。” “那不还是一样吗?”方信艾有气无力地跟着任清的脚步走。 “可你不是说过,有时候,我们和身边的人互为因果。”任清音调有些低,她说,“今日我先去做别人的因,说不定,以后别人又成了我的果。” 方信艾其实也赞同这样的道理,点点头,过了会她就被任清吸引了:“任妹,总感觉最近你也有些变白了呢……” “是吗?” …… 常喜乐坐在宿舍里,望着一直摆在她面前的那幅落日余晖图,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辨。 她拿起任清送的紫外线笔,仔仔细细地从画的左上角开始向边缘照射。很快,她就在这幅画最为点睛的那只飞翔的白羽鸟类下发现了端倪。 往常,她的视线最常就被集中在这一块儿,这是点睛之笔、静中的那一抹动,亦是画面的视觉中心。 可她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在这里,隐藏着安平留下的笔迹。 一个猫爪印,在其旁边珍重地记下了喜乐二字。 常喜乐一直举着紫外线笔,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吐槽过: “谁会随身带着这种笔啊?” 但很快,她就突然站起身来。常喜乐这一回寝室几乎没来得及收拾,她把紫外线笔揣进兜里,又去拿了画筒来把这幅落日余晖图小心地放进去,便匆匆地离开了。 校门口,一辆辆空出租车不时驶过街道。这会儿正是学生们放学出来玩的时候,客单量大,他们也打算多接几单,最好接个远的。 张师傅正听着小曲悠哉悠哉往前开,突然被个短发姑娘伸手拦下了。 他刚停稳车身,那姑娘就急匆匆地开门坐上后座。 “姑娘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张师傅很久没见有大学生自己一个人出来玩,何况还是这么一副赶路的样子,猜她大概有急事。 “惊梦园。”常喜乐气也没喘匀,只盯着前路,说,“麻烦师傅开快点。” 这是城西边的一个极有名的别墅区,有价无市,就算有钱也未必住的进去。张师傅刚想说“这可有相当段距离呢,姑娘这是赶着回家?”,就从后视镜看见这姑娘冷咧的眼神。一向健谈的张师傅难得噤声,乖乖开车了。 第82章 惊梦园一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惊梦园和山城大学的距离的确隔了很远的距离,常喜乐过了一段时间就靠到椅背上,望向车窗边。 等到了别墅区大门外,一向健谈但沉默了一路的张师傅终于鼓起勇气问常喜乐:“姑娘,是给你停在大门口还是开进去呀?” 常喜乐回忆了一下叶秘书告诉她的地址与门禁密码——惊梦园16幢,密码是常喜乐的生日。 但她从没来过,也并不清楚这别墅区里的楼栋排布,没法给司机师傅指路。于是常喜乐就干脆拿好了她带出门的东西准备下车:“没事,我自己进去吧,师傅你路边停一下就行。” 等到常喜乐走到门卫安保处,才发现要进去的话,需要录入指纹。 安保室里坐着位目测四十多岁的大叔保安,他看常喜乐在门口踌躇,打开窗问:“姑娘,你是来找人的吗?” 住在惊梦园的人非富即贵,平常出入门禁的豪车种类数也数不过来,他已经很少见有谁打车来了,因此猜测常喜乐或许是哪家人的同学、朋友,来做客也说不准。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也有些说不清自己的身份。当时叶秘书说了这房子送她,她拒绝了。后来戴西港说这房子作为画作展览区,随时欢迎她这唯一的观众来参观,她说可以。 那她算是访客吗,可访的是谁呢,总不能告诉保安,她来拜访一栋房子里的画吧? 常喜乐只好说:“我要去惊梦园16幢,户主是戴西港。” 保安恍然大悟:“噢,您是不是信常?” 常喜乐点了点头。 保安就连忙起身从安保室走出来,替常喜乐开了门禁,随着铁栅栏缓缓打开,他还说着:“您还是头一次来呢,按理之前应该要给您录入指纹信息的,也不至于被拦在门外了。您看看您晚些时候要不要麻烦再来一趟?我去联系物业来安排。或者您下次要出惊梦园时告诉我。” 常喜乐被这一连串的“您”噎得说不出话来,对方刚还把她当做一个来串门的小辈姑娘,这会儿却似乎被她身后代表的什么权贵力量给惊着了,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保安叔叔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问:“您认识去16幢的路吗,要不我为您带路?” “不不不用了。”常喜乐连忙摆手,“你应该还要值班吧?告诉我大致路线就可以了。” 等常喜乐真的照着路线慢慢走的时候,才有些后悔为什么没让司机师傅开进来,惊梦园实在有些太大了!这也是保安师傅平常大多只见车不见人的原因,除了的确住在离出口极尽的那几幢人家,大部分住户都不愿意走着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随后“咦”了一声,向后回退几步仔细辨认过后,才看见面前这栋差点让她路过的别墅大门边上挂着的的木质牌子。花园里的玫瑰似乎无人修剪,几乎疯长着从栏杆顶上攀出来挂下,枝叶花朵几乎挡住了木牌,这才让常喜乐差点错过这一幢别墅。 常喜乐拨开枝叶,仔细辨认木牌上那用娟秀的字体刻下的“惊梦园拾六”,是这幢没错。 门口的电子锁既可以指纹识别也可以输入密码,常喜乐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完自己的生日,铁门就缓缓向两侧打开。 常喜乐其实忍不住想,这铁门开合得这么慢,假如此时有个歹徒紧跟在她后面,又或者有丧尸潮在不远处紧追猛赶,那就很糟糕了。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燃眉的问题,她看着面前这座不小的花园、和在重重植株中铺出的石子路尽头那栋五层楼的红砖砌大别墅,又叹了口气。 常喜乐几乎已经习惯了一进家门包往墙上一挂,人就可以躺在沙发上的生活。怎么在这里,到家门口之后,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 常喜乐认命地抬脚继续往里走,在别墅的红橡木质门外还需要输入一次密码。她输完后,按下门把手用力往里推开,迎面就看见那曾让她呼吸一滞的巨幅画作。 这座别墅从外面看分为五层楼,但它的一层是个挑掉天花板与二层连通的大厅。正对面的木质门两侧都是大片落地窗,自然光将这幅笑语俯瞰图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 常喜乐有些怔怔地走上前,过了会才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紫色激光笔,照到上一次在戴家山庄曾经见陈墨芯展示过的地方。在那朵剑兰花所在处,果然慢慢浮现出一朵梅花状的猫爪印来。 人有指纹、掌纹,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用来解锁、用来让警方追踪。 猫也一样。 常喜乐慢慢地拿起她这一路带着的画筒,从里头把那幅落日余晖图拿出来,她的手腕轻轻一抖,画卷就展落下来。 紫外线灯光移到画幅的飞鸟处,常喜乐眼睛一眨都没有眨,无形中,两只爪印重合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安平就是Prosit。 常喜乐后退了两步,喃喃道:“怪不得。” 她有很多疑问需要解答,好多话想去和安平当面说,可是她却对他如今的下落一无所知。 “安平……”常喜乐眼中带着疑惑,过去那些腼腆的、穷苦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影子像一片被巨石打破平静的湖泊,掀起巨大的波澜,“你到底是谁?”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常喜乐被吓到般回头。她皱着眉,慢慢走向传来声音的木质门。 在木质门边上安装了可视化门铃,常喜乐打开后,在影像里看见了来人的面容。 对方身形高挑修长,一身黑色西装,他一手插兜,对镜头笑着做了个口型:“好久不见。” 常喜乐松了口气,她直接打开了门,问:“不是知道密码吗,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怕吓到你。”戴西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问,“那么我可以进来吗?” 常喜乐松开门把手往厅内走,说:“这是你家,当然随你进。” 她也不奇怪戴西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裁当然是很忙的,不会无缘无故来一座只有一幅画的别墅巡查。他知道,一定是因为保安告诉了他,就像保安一听说她来16幢别墅时就知道她姓常一样,是有人嘱咐过。 戴西港就跟着走进来,他问:“送你礼物这么久了,怎么今天才想起要来看一眼?” 常喜乐看着这幅画,随口侃大山:“想把它偷走卖掉。” 戴西港低着头吃吃地笑了起来:“不需要偷,你如果想卖,我让叶远替你运走。” “不过,你这样喜欢这幅画,为什么会想把它卖掉呢?”戴西港随她一起看向这幅画,问,“确实没有遇到困难吗?” “开玩笑啦,不会卖的。”常喜乐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耳熟。她猛地转过头上下打量戴西港,然后指着他,有些犹疑地问:“水巷?” 戴西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抱歉,你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我也一直忍着没有来打扰你,但是那天正巧看见你们的直播,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你。所以……” 如他所说,他有些担心常喜乐的生活状况。 常喜乐简直要捶他一拳以示愤怒,她痛心疾首地说:“你有钱扔着玩儿啊?看我的直播就看,来打赏做什么?五十万诶还得分一半给平台,简直亏大发!” 戴西港会错了意,他把手伸向西服外套口袋要拿手机,有些无措地说:“那我直接转给你?就不会有抽成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常喜乐有些无能狂怒,“我不需要这么多钱,你这就是拿钱打水漂了你知不知道。我跟我朋友都说过,来看着玩图一乐呵可以,没有必要花钱。” “你没跟我说过。”戴西港显然没把这一番有关“正确用钱”的肺腑之言听进去,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么,我不算你的朋友是吗。” “那也不是……”这话听起来有些过了,常喜乐勉强收起怒气,讪讪地说,“我也想不到你能认出来呀,我记得我面具戴得还挺好的。” “我一看到你这双眼睛,就知道了。”戴西港望着她的眼睛,说。 对视了五秒,常喜乐这才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她低下头,还是觉得拿朋友这么多钱有些别扭:“我把我拿的那部分收益还给你吧,平台和我朋友获取的,我没有资格替她们给。”当然也给不起就是了。 “不用。”戴西港也移开了视线,他说,“我钱花得高兴,就值了。” 常喜乐叹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就听戴西港说:“你看,现在像不像我们上一次在笑语观的时候?” 他微笑着仰头望向画中的神像,说:“就当是你为笑语娘娘塑金身添一份力,也当是我的一份祝愿了。” 常喜乐的视线随他转向画像,她沉默了一会儿,也就点点头说:“行,到时候你也来增添点香火气。” 戴西港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Prosit的新作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到时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一起进去。” 常喜乐猛地抬头,她问:“到时候,画家本人会出现吗?” 戴西港想了想,摇摇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Prosit本人从未出现在公共场合,一直是他的代理人出来负责拍卖事宜。” 常喜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她还是坚定地说:“我要去,到时请带上我吧。” 戴西港莞尔一笑,说:“好的。” 他转身仰头看这房子的装潢,问:“你想在房子里逛逛吗?还是回学校?我开了车来的,送你吧。” 常喜乐只对这幅画感兴趣,她说:“我还是回去吧,谢谢你。”她没拒绝戴西港的邀约,一是因为刚乘了别人去拍卖会的资格,二是因为,这里离别墅区出口、乃至她学校,都实在,太远啦! 第83章 几个零?两条咸鱼此刻失去了梦想…… 拍卖会定在下周六,常喜乐和戴西港约好了到时见。临别前,戴西港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反倒是是常喜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戴西港停下脚步,耐心地问她:“怎么了?” 常喜乐想了很久,只是说:“你们……记得多给山雁烧点纸钱哦。” 她一看到戴西港,就想起戴山雁为了等待家人,还没有去投胎转世的事情。但这并不是她有权能说出来的事,因此也只能试着帮戴山雁在阴间过得好一些。 看谢无涯久久无人供奉的那个苍白样子……似乎阴差也是需要祭拜的。 戴西港原本想笑她迷信,但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戴家山庄常喜乐不同寻常的、堪称通灵的本事。 他神情变得整肃,试探着问:“除了纸钱,还有什么别的需要烧么?” 常喜乐摸了摸下巴,过了会儿她灵机一动:“烧点动物牵引绳?最好多烧几条” 戴西港:? 常喜乐:嗯! 她上一次见戴山雁,她还在用勾魂索一个个给小动物的前腿系绳子。动物们步伐不一致的话就很容易互相打架,戴山雁对它们有耐心,但也难免焦头烂额的。 给点动物牵引绳,一定很不错。 戴西港不太明白,但他并没有把这当成一个玩笑,而是郑重地说:“我会的,还有别的吗?” “嗯……可以写信,说点想说的话之类的。”常喜乐也想不出别的了,叮嘱道,“烧掉的时候,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就好了。” 戴西港点了点头,他往回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常喜乐与他对视,又看见他哀伤的神情:“她能收到,对吗?” 常喜乐郑重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这是一扇单向的门,戴家人可以写信过去,戴山雁却带不回东西过来。 等常喜乐回到宿舍的时候,方信艾已经在宿舍了。她靠在椅背上克制又有些难耐地看着常喜乐,似乎有问题想说。 常喜乐看她憋得太难受了,主动递出台阶,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刚才是去找安平。”方信艾看了一眼常喜乐桌上方已经没有画了的一幅白墙。墙中央与周围有明显的色差,昭示着这里曾经有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把画筒里的画重新又倒了出来,然后把它展开铺平,最后又挂回了墙上。她望着这幅画,突然轻叹一口气: “我把他弄丢了。” 常喜乐这话用的是字面意思,方信艾却对这种“失恋”台词耳熟能详。她暗叹了一口气,心说“有时这没缘分的两个人,就算推一把,也还是挨不到一块儿去呀。” 方信艾自觉常喜乐这失落有她一部分原因,人本来过得平平静静,是她非要撩那么一句。于是她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你今天约会的那个西装男就很不错,和上次在咖啡馆见的那个是同一位吗?” 常喜乐瞥了她一眼,方信艾就主动招了:“抱歉,我朋友实在神通广大又八卦异常,是她告诉我的。” “那她挺有当记者的天赋。”常喜乐淡淡地点评。她挂好画,又坐回了位置上,说:“可我不喜欢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是因为穿西装,还是因为他不是安平?”方信艾托着脸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已经干涉了,那就干涉到底吧。 “不过安平确实美貌惊人,他就算不怎么打扮清泠泠的时候,都好看得让人不敢看第二眼。”方信艾摸了摸下巴,说,“说不定让安平穿上正装,你又会叫他迷住了。” 常喜乐也学她托脸,看了方信艾一会儿后,突然问:“我喜欢安平吗?” 方信艾愣愣地和她对视,反问:“不喜欢吗?” “什么是喜欢呢?”常喜乐皱了皱眉,有点不能想象自己喜欢安平是什么样子。他毕竟是一只猫呀。 “其实关于这个论题有很多种答案,各人各有自己的感觉,譬如你一天到晚都想着他,譬如你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譬如,你突然觉得他很可爱、或者可怜。”方信艾在这时候莫名像一个风情万种的知心大姐姐,她唇角微微一弯,对着常喜乐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一些。 “请方老师赐教。”常喜乐对历经情场的方信艾的话不疑有他,配合着往她那儿弯腰,凑过耳朵去听。 “但我的方法就很简单。”方信艾的嘴唇轻轻地张合,“你想不想吻他,想不想上他,这才是根本。” 常喜乐的脸一秒间涨得通红,很快她叫的也像个开水壶。她把身体缩回自己的椅子上,捂住耳朵,说:“方信艾,我再也不会叫你老师!教的什么东西都!” 方信艾得逞似的微笑着双手环臂,说:“哎呀,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一天,常喜乐想。 难得周末,方信艾自顾自又刷起了手机。常喜乐托着脸靠回桌子上,她视线不知不觉又聚焦到了那幅落日余晖图上。 那天她说分手的时候,安平是什么心情呢?他有这样多秘密没有诉诸于口,只是带着满心雀跃想把画送给她,想她夸奖他。 常喜乐摇了摇头,命令自己不许再想了。她转头问方信艾:“任妹去哪了,还有瑰司今天有回来过吗?” “任妹在图书馆,瑰司我今天还没见过她呢。”方信艾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和常喜乐说悄悄话,“哦对了,我和任妹有个计划。” “这个寝室就我们两个人,你这么小声干什么?”常喜乐不解。 “这才有密谋的氛围感嘛!”方信艾怪常喜乐不解风情,她继续说,“瑰司的生日要到了,我们想在她生日那天一起庆祝一下,悄悄买个蛋糕什么的。” “可以呀。”常喜乐没意见,她算了算日子,“是下周日吗?” “对。”方信艾点头。 “那我正好有空。”拍卖会定在周六,和生日错开了,但常喜乐有些疑惑,“但不和瑰司说一声吗?” “哎,主要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听她的意思,已经很久没有庆祝过生日了,这怎么能行嘛!”方信艾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和任清这个老幺一样操着长姐的心。常喜乐忙,就把庆祝生日的细则交给她们两个定了。 不过奇怪的是,当天晚上,杨瑰司都没有回宿舍。 周一上课的时候,她又发了条消息请常喜乐帮她答个到。 杨瑰司以前从来不逃课,常喜乐有些担心,不知道她怎么了。但大概能猜到和昨晚的私信有关系。 那是她不愿意讲的私事,常喜乐也不好多问。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五晚上,杨瑰司似乎在这几天里的上课期间回来过,但又总是匆匆离去,常喜乐她们总碰不见她、也无从交流。就算是常喜乐也只是在周一晚上收到了杨瑰司的收益转账而已。她把这笔意外财富存到了戴山雁留给她的那张卡里面,等待着某个将会使用到的时机。 方信艾千叮咛万嘱咐,私信轰炸一百条请杨瑰司周日务必出来和宿舍一起聚餐: “你是我的天你是我的地,这场聚餐没你就不完整了。你不来吃我就原地绝食三天三夜,等回来你就看到鼠掉的艾,伤心欲绝的清和痛心疾首的乐!” 杨瑰司不堪其扰,最后回了一个“好”,要求是方信艾从现在开始噤声。 方信艾麻溜地答应了。 常喜乐躺在靠椅上,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明天要去拍卖会了,她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总觉得要准备些什么。 常喜乐想到这支棱了一下,突然开始翻自己的各个银行卡余额,调出手机计算机点点点,试图算出自己的全部身家。 看到这还算可观的余额后,她又开始上网查历年Prosit的画作拍卖成交额。 片刻后,方信艾大惊失色地看常喜乐瘫在椅子上默默叹出一口幽魂:“喜乐?你怎么了喜乐!” 常喜乐望着天花板痛定思痛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我好穷。” 这是当代年轻人的通病了,堪称不治之症。方信艾只好拿套话安慰她:“没事,学生没钱很正常。莫欺少年穷!你说吧,你想买什么,艾姐有点小钱,可以赞助你。” 常喜乐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晃了晃手机屏幕,示意方信艾看。 而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眯着眼睛喃喃:“这有几个零啊?一二三四五六七……” 等任清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就看到两条失去梦想的咸鱼瘫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她睁大眼睛催促:“这都几点了你们还不洗漱?快点动起来,不然我先洗了哦。” “你先去吧。”方信艾生无可恋地说,“咸鱼不配洗漱,适合积攒盐巴。” 任清当她又在每日抽疯,也不客气地拿了洗脸盆进厕所了。 方信艾转头,看着常喜乐,问:“真的有这么想要吗?” 常喜乐重重地点了点头。 方信艾心情沉重:“不就是画吗,一张纸上面涂上颜料的东西。你看安平不是也会画画吗?要不你去买他的吧,一般这种青年画家都怀才不遇,价格能便宜点。” 常喜乐听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躺得更平了。 过了好久,她才又直起身子,在任清洗漱完出来后顺畅地补上了洗漱间的位子。 “你想开了?”方信艾问,“要不要提前想一下明天的穿搭?感觉是个很隆重的场合呢。” “不用了,我要直接睡觉。”常喜乐果断地说。 唯一要准备的只有钱。既然她没钱,那就带着一个人去就好了。 希望能逮回来一个安平,否则她这辈子大概都再见不到画家Prosit的新真迹了。 第84章 旗袍伤痕会淡却,却不会消失 然而,常喜乐不准备,方信艾和任清却在第二天早上七点的时候把她叫醒了。 常喜乐翻了个身,把手背挡在眼睛上,嘟囔着:“今天没有早八呀?……再睡会儿……” “去逛街嘛喜乐?我和任妹在网上刷到离我们学校几公里远的朝天路,有古着一条街,那里开了家据说超赞的旗袍店,去逛逛嘛逛逛嘛。”任清和方信艾打赌,常喜乐一定很感兴趣,就斗胆把她叫起来了。 “嗯……长什么样?”常喜乐从床边栏杆中间接过任清递来的手机,随着屏幕滑动,越看她惺忪的睡眼越亮她坐起来,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那我去。” 方信艾哀嚎一声,倒不是因为不希望常喜乐加入。任清则笑眯眯地拍她的肩膀:“愿赌服输,今天你就负责拎包啦,小、艾、同、学。” 三个人先去附近的小吃街吃早饭,几人合点了两笼小笼包,常喜乐小口小口地喝着胡辣汤,眼神放空,显然还没睡醒。 等她们步行到那家名为“露华浓”的店面,一推开门,一阵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就响了起来,一排排花色各异的旗袍被摆列得整整齐齐,看得常喜乐晕乎乎的。店面不算大,胜在装修得很有品味,也打理得很干净。 大概因为时间早,店里还没有客人。老板原本撑着脸在看电视,听到门口传来进客的铃铛声,就一脸笑意地迎出来,问:“早上好呀,哪位小姑娘要买衣服?” “我们都看看。”方信艾很擅长和长辈、外人打交道,她仰着脸笑了笑就拉着任清和常喜乐往里头逛。 “好嘞,有拿不到的衣服、或者要试穿的话叫我就行哦。”老板也很随和,乐呵地又回座位看电视去了。 任清一眼就挑中一件嫩绿色、以穗子作纹样的收腰旗袍,她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就进房间试衣服去了。方信艾则看中一件浅紫色提花四分袖旗袍,她等着任清换衣服的空当,见常喜乐一直没拿定主意,也替她挑选起来。 “这件太老气……这件又有点太素了,你喜欢什么颜色?”方信艾问。 常喜乐下意识说:“蓝色吧?” 方信艾打眼往那旗袍堆里一看,拿了件浅浅的蓝色碎花旗袍,常喜乐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颜色的。” 任清已经换好出来了,常喜乐推了推方信艾去换衣服:“我自己再挑一挑,没事儿。” 任清这件旗袍适合她,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老板娘笑着问她:“我给你盘个头发吧?这衣服就得把头发盘起来,有那个调调。” 任清一点头,老板就上手给她挽起头发来。常喜乐又继续自己看着,这挑衣服也看缘分,反正她今天就是来长长见识,替两个人把把关。 但她一抬头,就见屋子的窗边顶上挂了一件湖蓝色的五分袖旗袍,上面以竹叶的纹样大开大合绣了满身。她一看清这颜色就眼前一亮,问老板:“老板,这件衣服我能试试吗?” “当然啦。”老板给任清盘的头发正好大功告成,她拿了个素木簪替任清顶住头发,又拿了面镜子给小姑娘看,就往常喜乐那边走,“等着哦,我给你拿下来。” “小姑娘眼光不错嘛,这件衣服我是最喜欢的了。”正好方信艾也换好出来,老板笑眯眯地轻推了常喜乐的肩膀,语带笑意地说,“去试试看吧。” “任妹,喜乐,我这件衣服适合我吗?”方信艾出来后,就语调夸张地夸起任妹的发型来,“你这头发挽得太有水平了!老板,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个呀——” 老板笑意吟吟地打量她一会儿,说:“你这个要配辫子,好看。” 常喜乐进了试衣间,她还是第一次穿旗袍,生怕穿坏了人家的衣服,因此一举一动都很谨慎。这一折腾就久了些,等她出来的时候,外头的两个人已经准备要付钱了。 她们听见珠串响动、互相碰撞的声音,就知道里头的人试好衣服出来了,纷纷回头看。出来的这位姑娘眉眼含笑,其身上的湖蓝旗袍原本容易显得老气,但却衬得她肤白胜雪。大开大合的竹叶纹半点没有抢走主人的风头,反倒显其矜贵。她以右手挑开那隔绝两室的珠帘幕,半袖之下现出藕似的小臂,让人视线又停在她亮亮的眼睛上。这双眼睛的主人粲然一笑,方才若有若无的疏远贵气又顷刻消散,只剩下一个精灵似的妙人。 方信艾一看见常喜乐眼睛就亮了,她走上来拉着常喜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赞叹道:“刚才你拿衣服进去的时候我还担心颜色太深、花纹太大了你压不住,但是这么一看真的好适合你!” 她转头看向刚才已经和她们打得一片火热的老板,问:“姐姐,她这衣服配什么发型合适呢?” 老板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常喜乐一会儿,也没说话。她从柜台的梳妆匣里挑了个镶嵌白玉珍珠的发夹,从后将常喜乐两鬓边上的头发向后拢,最后用这发夹固定住。这一下露出常喜乐雪白的脖颈和漂亮的耳朵,立刻显得装扮更清爽了些。 她又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给你描个细眉吧?” 那梳妆匣里东西一应俱全,她挑好眉笔就为常喜乐描起眉毛来。常喜乐不太敢动,只是乖乖地仰着头,感觉头顶隐隐传来这位漂亮老板的香气。 老板最后拿出一张胭脂花片,让常喜乐以双唇抿一抿,大功告成后,看着任清和方信艾惊讶的神情,常喜乐接过老板的镜子。镜中人眉眼如画、红润唇色尽显风情,简直像从民国时代走出来的人似的。 常喜乐只觉得,要有些认不得自己了。但她瞄到镜子中的左脸,还有一小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又醒过神来。 老板笑着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说:“其实这里戴个珍珠耳环,就更完美了。不过我看你没打过耳洞。” 常喜乐点了点头,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方信艾作为当年中考一结束就打耳洞的先锋人群,好奇地问常喜乐:“对哦,喜乐你一直没有打耳洞,是怕痛吗?我跟你说这个其实没什么感觉的,一点不痛。” 常喜乐抿嘴笑起来,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结账的时候,老板再三强调那些簪子、发夹都送她们:“我一看见你们呐,心里觉得有缘分。下次想我了再来玩啊。” 几人有点舍不得老板精心给她们做的妆造,干脆就先这么穿着回学校了。 常喜乐走在路上,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她每次一早起就容易大脑发懵。 等几人吃完午饭,任清拿出她的照相机来拍照。三个人在宿舍里折腾了好一会儿。常喜乐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等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有几条未读信息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诶!我下午要去拍卖会来着。” 西港:[拍卖会定在晚六点,我早一些来接你,一起吃个晚饭吧?] 西港:[三点半见面,可以吗] 方信艾也记得这件事,她说:“那不是还早吗,还有一个小时呢。” 常喜乐站起身,打算换件衣服,被方信艾按住了手,问:“你干什么?” “换套衣服。”一到要出门的时候,常喜乐就习惯性地想换回她日常的装扮。 “别呀,就这么去嘛。”方信艾摇了摇她的手,不舍得这么好看的衣服就被换下来,“衣服买来不就是为了穿的,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常喜乐沉吟片刻,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有时候人也可以换换打扮,否则怎么知道哪些风格适合自己呢?她就又坐回椅子上,给戴西港回了信息: [好。] 等到常喜乐出现在校门口,戴西港还是那一套黑色西服。他一见到常喜乐,眸光就闪了闪,直到替她开完车门,再坐回驾驶位时,都不时看一眼常喜乐。 常喜乐被看得很不自在,她问:“我这样的打扮很奇怪吗?” “完全不会。”戴西港否认地很快,他顿了顿才又强调一遍,“非常,漂亮。很适合你。” 常喜乐笑了笑,礼尚往来地夸回去:“对吧,我觉得人有时候可以勇于跳出舒适区。上一次你送我回来时穿的那套粉色西装,就相当好看,很适合你!” “是吗?”戴西港没忍住笑起来,“真是难得听到你夸我一句。” 不等常喜乐说话,他又说:“我按照你说的给山雁烧了纸钱、牵引绳,没想到竟然在晚上梦见了她。” “怎么说?”常喜乐问。 戴西港回忆着,说:“在梦里,她好像是个驯兽师之类的角色。手里拉着一堆小动物,笑眯眯地和我说:‘哥哥,这真是自打你会送东西来最贴心的一次。我非常需要这些牵引绳,这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以后也请多送点哦!’” 他把戴山雁的语调学得惟妙惟肖,常喜乐几乎能想象出戴山雁那幅傲娇的小模样来。 “然后,她身后的那些小动物就七嘴八舌地跟着叫了起来,大概是在一起说谢谢?”戴西港微微打了个寒颤,自嘲道,“很奇怪的梦吧?大概是我白天忧思太多,才会做这么不着边际的梦。” “不是哦。”常喜乐望着他,很认真地说,“这些说不定就是山雁想对你说的话。” 一听到梦里有各色各样的小动物,常喜乐就对此非常确信。 等到两人一起吃完饭,常喜乐都显得不是很有胃口。她想着晚上拍卖会可能要见到的那幅画,心跳就莫名地加速。 她在紧张吗? 可摆明了,这次拍卖会,她只能参与见证,却不可能有实力把画拍下来。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又有什么可紧张的? 等到两人入场时,戴西港拿出邀请函递给门童。这时,另一边的门童则向两人身后迎过去。 “哎,催着我爸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是赶上了这次拍卖会。可真是够憋屈的了。”那人的声音很熟悉,语调轻狂中让常喜乐打心底里生出厌恶之情来。 她有些震惊地回过头,看见陈墨芯那张带着笑容的脸。 他不紧不慢地站定在常喜乐和戴西港的面前,仔细打量着她,轻笑着说:“看来我进去的还不算太久,学妹脸上的伤口都没好全呢。” 戴西港对陈墨芯这人没有什么印象,但他敏锐地感受到身旁这个女子周身的气氛立刻就紧张起来。他低头看去,常喜乐的手攥得很紧,几乎要把指甲掐进肉里。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甚至笑意更浓了些,问:“你求着你爸把你保释出来,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么?” 陈墨芯的脸色立刻如锅底般黑了下来。 第85章 拍卖临时更换的拍品 陈墨芯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动手。戴西港有意要站到常喜乐身前替她挡一挡,但被她抢先往前一步。这样一变位,常喜乐和陈墨芯之间只差一个手掌的距离。尽管她身形相对矮小,面对气势汹汹的陈墨芯和他高高扬起的手时,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的眼神冷漠极了,像看着什么已经死掉的东西:“你刚保释出来,如果再动手伤人,受害者还是同一个。猜猜你爸是否还能带你出来?” 常喜乐弯起嘴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在里面的日子好过吗,陈墨芯?” 陈墨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也笑了笑,以手指了指常喜乐,重复道:“你好,你很好。” 看着陈墨芯先一步进场,常喜乐和戴西港也进门入座了。她环抱着双臂,问戴西港:“他家和你家,谁更有钱一些?” “论资产,自然是戴家。不过拍卖要比较的,是流动资金。” 房地产业并不只是卖一片区域房就了事,因预售制度的出现,他们会拿现有的资金再次购买土地创建新项目出售,以此不断积累财富。因此一些身家过亿的房地产商流动资金不超过两百万,甚至一不小心资金断裂,都是常有的事。 但戴西港觉得探讨这个问题很没有意义:“谁敢和戴家抢东西?” 更何况,像陈墨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公子哥,手头又有多少钱能供他来挥霍呢?他和戴西港并不是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人。 戴西港此刻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微微倾身,眼睛不眨地盯着常喜乐的脸,看得常喜乐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摸了摸脸,问他:“你在看什么?”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戴西港问,“他伤了你,然后被逮捕。我理解得对吗?” “嗯。”常喜乐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说,“拿刀划的,他也就是拘留几天放出来了。” 戴西港深深地看了眼未走远的陈墨芯,他替常喜乐拉开椅子,问她:“你希望让他入狱吗,几年?” “说多少就能坐多久吗?”常喜乐冷冷地说,“那我希望他能牢底坐穿。” 戴西港笑了笑,说:“这个圈子的人,有多少是手上干净的?无非是看谁的家里扫尾功夫更好些罢了。只要他犯过事,自然不怕没由头抓人。” 常喜乐听到这话,没急着坐下,而是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问:“那你的手上干净么?” 戴西港温柔地看着她,举起双手向她展示:“不妨自己来看。” 两人的座位在拍卖会极靠前的位置,未入座就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常喜乐还没说话,就有个约摸四十多岁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上前打断了他们。 “戴公子,久仰久仰。”那男人说完才看向常喜乐,脸上露出笑容,问,“这就是令妹,戴小姐吗?久仰久仰。” 他身边的女人连忙拧了他一把。而戴西港的脸色则变得非常差,他没分给这男人一个眼神,只是示意常喜乐坐下。 两人讪讪离开后,在戴西港看不见的地方,女人向那男人耳语了几句,他才大惊失色,知道这是已经得罪了戴家。这是山城最近刚来的一位富商,对山城的情况并不熟悉,他光知道一点山城戴家的名号,却对戴家前不久那场葬礼一无所知。 如此不能审时度势的人,在场的其他权贵看在眼里,是否要与之结交也就心中有数了。 与此同时,戴西港身边那位穿蓝色旗袍的女人也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戴西港刚回国不久就掌握了戴家超过半数的产业,他的身边一直没听说有过什么女人。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大概不是某个大家的继承人之一。且她一看就是跟着戴西港来的,又不是戴家的亲属,加上其颜色动人,两人是什么关系也就很耐人寻味了。 常喜乐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充满审视的目光,但她此刻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戴西港。他此刻面色阴沉,像极了两人初见时的样子。 但他注意到常喜乐的视线,很快就调整了状态,笑了笑,说:“我没事。” 随着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常喜乐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缎面礼裙的女人走上台,她耳边挂了个小巧精致的耳麦,大概是这场拍卖会的主持人。 开头的几件拍品大概是一些首饰、瓷器,常喜乐开头觉得很新奇,见在场除了亲自来的竞拍者,还有一些坐在原地举着电话沟通的人。 大概是有些人对这场拍卖会感兴趣,却不方便亲自来,便以电话委托的形式参与拍卖。 常喜乐一开始还会被那些动不动百万的起拍价和众人五十万跨度的加价吓一跳。但这些数字听久了也就麻木了,反正她不仅叫不起价、这些钱也过不了她的口袋。 常喜乐一手托着脸,到后面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只记得戴西港偶尔会举手竞拍。而只要他开口竞拍过的东西,无论出价多少,都没人再竞争了。 拍卖间隙的时候,常喜乐看着戴西港,有些欲言又止,但想了想又选择没说。 但戴西港一直注意着她,见状就问:“怎么了?” 既然他问了,常喜乐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轻声问:“为什么没人敢跟戴家竞拍?难道你们……?”她轻巧地做了个手腕抹脖子的动作,想说戴家是不是会对和他们竞争的人家是不是会做出什么“天凉王破”的举措来。 “没那么夸张。”戴西港忍不住笑起来,他微微靠近常喜乐,说,“他们只是卖我个面子而已,但如果遇到真想要的,自然也会继续往上加价。” “那你的面子还挺值钱。”常喜乐打了个哈欠,问,“Prosit的画在几号呢?”她已经等了好久了。 “你先睡吧,他的画不是放最后也是压轴了。”戴西港学着她以手撑头,说,“到时候我叫你。”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小憩了。这里的冷气打得很足,睡觉中的人又很容易觉得冷,常喜乐忍不住缩了缩身体,朦朦胧胧中似乎听见身旁有什么动静。她睁眼,是一位服务生拿了条薄薄的毯子递给她。 “谢谢。”常喜乐礼貌地对她一点头,接过薄毯盖在腿上,心说这里的服务还怪周到的。 戴西港则看着那服务员的背影很久,他转头看了眼身后,也有些人似乎觉得冷气太足,但却没有得到相同的待遇。 不知道过去多久,常喜乐被轻轻推醒。她睁开眼,在戴西港低声提醒之前,先看到了大屏幕上那一幅动人心魄的画作。 随之而来的是主持人的介绍:“第36号拍品,也是本场最后一个拍品,Prosit的《蓝瞳》,起拍价,四千万。” 尽管通过大屏幕进行展示的画作在颜色上会有些差别,却毫不妨碍人们感受到它带来的美丽。 这一幅画以卷轴形式展开,是长方形的构造。椭圆如玻璃柱状的晶体从外往内由湖蓝、烟蓝、天蓝等色不断过渡。画面最中间的瞳孔处,如隔着磨砂玻璃般浅浅地绘制出一扇木质窗户。在窗台上趴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短发小姑娘,她双手平放在窗台,仰着脸对画外露出灿烂的笑。 整幅画都应该是蓝调的,原本透出一股冷意,然而经过多重颜色精细组合,却又隐隐让人看到那蓝瞳所见的一抹暖色。 常喜乐有些看入神了,她莫名觉得这画面熟悉。而戴西港则皱了皱眉,低声说:“奇怪。” “怎么了?”常喜乐问。 “今天原本要拍卖的不是这幅,也就是说,卖方可能临时更换了拍品,而拍卖行也同意了。这可要对Prosit的作品有很大信心才行。”参与拍卖的人大多能提前知道今天的拍品都有哪些,有些甚至就专门冲着某个拍品来这一趟。也就是说,在场提前列好的拍品,许多都早已被一个或多个人提前锁定。而临时换拍品,则说不定会有流拍的风险。 不过,Prosit的这幅画一改他从前只重写实与技巧的风格,转向了写意,算是他创作生涯的一个大节点。这幅画有人见过,但据说对Prosit本人意义重大,因此是绝不会被拿出来售卖的。 常喜乐注意力却在另一个地方:“你是说,Prosit很可能就在最近一段时间来过这里?” 戴西港上一次确认最终拍品的时间还是昨天,他想了想,判断道:“今天吧。但来的未必是他本人,是他的代理人也说不定呢。” 常喜乐已经坐正了开始听那位主持人说话,不过几秒的时间,4000万的底价以50万一次的涨幅快速变化,一下就来到了4500万。 戴西港看着常喜乐几乎有些痴迷的神情,举了牌子,主持人看到他们这边,眼睛亮了亮,说道:“五千万。” 这一下五百万的涨幅让在座的人稍微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有人往上加价:“五千零五十万。” 戴西港转了转他食指上的戒指,刚要再举牌子,就听见主持人流连的眼神有了定点,她再次略显兴奋地说:“这位先生出到了五千五百万,还有没有人再加?” 众人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常喜乐睁大了眼睛,而戴西港则觉得很蹊跷:“他家哪来五千万流动资金供他调配?” 拍卖是个心理战,你永远不应该告诉别人你有多么想要这件拍品,就像戴西港不会告诉别人戴家究竟有多少流动资金在手上。有些不正规的地方甚至会专门请人来哄抬价格,只是为了哄一个上头的客人来买单。 此刻,戴西港就认为陈墨芯只是在挑衅。 他又举了一次牌子,到这个价格区间,每一次加价的要求被缩小到了十万,他出了五千五百一十万。 陈墨芯则不慌不忙地又举了一次牌子,追加了十万。 这一回,在主持人喊道“五千五百一十万第二次”的时候,戴西港才再追了一次十万。 不仅是他在试探陈墨芯是否真心付得起,也是他可供调配的余量的确快要到顶了。 但令戴西港心一沉的是,陈墨芯的确是真心想要,他很快又举了牌子。 常喜乐参与不进这一场竞拍,但她着实希望最后竞拍到《蓝瞳》的人不是陈墨芯。这样好得画作最后如果要流入他这种人手中,绝对是暴殄天物。 在场只剩下这两个人在不断竞价,只看两个人究竟谁先到他们的极点。 等到陈墨芯出到五千八百万的时候,戴西港等了很久都没举牌。 他又看了一眼常喜乐,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平心而论,他在艺术上没有太多造诣,想拍下这幅画,有多少是为了画本身,有多少是为了意气之争,又有是多少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也应该考虑到戴家。 常喜乐在心里不断盘算着各种办法,她绝不应该寄希望于让戴西港拍下这幅画。但靠她自己,至少目前,她没有任何能力改变局面。 就在戴西港再一次打算举牌,而常喜乐几乎已经要接受这幅画会流于根本不配得到它的人手中时,有一位一整场都没竞拍过东西的人举了牌子。 她拿着电话,神情严肃而坚定。 主持人的表情堪称精彩,她有些失态地喊道:“六千八百万!来自德国Eric的电话委托!” 第86章 再会我不会走的 全场寂静,只剩下主持人的声音。 “六千八百万一次。” “六千八百万两次。” “六千八百万三次!” “成交!” 今晚的拍卖会也就到此结束,随着主持人在台上说一些漂亮的结束语,台下的人也放松地开始交流。 隔着纷乱的人群,常喜乐回过头去看那位替Eric电话委托的人,只见到一位穿着白色衬衫在打电话的女士。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一下就注意到常喜乐看过来的视线,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散场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陈墨芯穿过人群走到戴西港面前与他寒暄:“没想到戴公子也对Prosit的画这么感兴趣,刚才多有得罪了。” 戴西港面无表情地反问:“价高者得,有什么得罪的说法?” “是啊,我还以为陈家与戴家竞争毫无胜算可言。没想到后面会这样焦灼,还真是让我捏了把汗。”陈墨芯话里有话,他看向常喜乐,此刻已经没了初见面时的戾气,只是笑容里带着阴森的冷气,“这位是戴公子的新女友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似乎已经有男友了哦?” “你废话太多。”戴西港冷声道,“她是我的客人。你得罪了她,也就等于得罪了戴家。不知道你手上的那些腌臜事,陈家知道几件?敢放心让你出来见人。” 陈墨芯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三人就听见一声呼唤。 “常女士!” 常喜乐回过头,看见刚才那位受委托拍下《蓝瞳》的女士走过来。 常喜乐微微偏头,以眼神表示疑问。 今天晚上,她和戴西港被很多人打断过对话。那些人大多是冲着戴西港来的,偶尔捎带着问候一下常喜乐,语气里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摆设。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丁素欣。”她向常喜乐伸出手,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Eric委托我,把今晚拍到的<蓝瞳>作为礼物送给你。” 拍卖会场人流量不算小,此时有些经过的人听到这段对话,不禁放缓了脚步。而戴西港和陈墨芯的表情也各有变化。 EricHoffmann,是德国奢侈品牌“Perlen”的创始人。他因为事务繁忙,没有亲自来C国参与拍卖。而常喜乐这辈子没去过德国,更别谈和这样的人有交集了。 “抱歉。”常喜乐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但你的委托人怎么会认识我呢?” “这我就不太了解了。”丁素欣笑了笑,继续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带您去办理转赠手续。” 飞来横财多是祸端,常喜乐并不想接受这这种没由头的礼物,但她也没急着拒绝。她想,今晚过来,不就是希望知道安平的一点消息吗? 她;问:“我能先去看看那幅画吗?” 丁素欣回答:“当然!” 一时间刚才两个争锋相对的男人都被她忽视。 陈墨芯打量常喜乐的目光变得幽深,六千八百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说送人就送人了?莫非她背后还站着什么大人物不成? 而戴西港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情,他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要去多久,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吧。” “不耽误,我也拍了几样藏品。本来让叶远去核对了,现在我自己去也没什么。况且——”戴西港却笑了笑,话锋一转,“就是时间不早才要陪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陈墨芯,补充道:“越是到深夜,越容易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出来犯事。” 陈墨芯勾起嘴角,对着戴西港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戴公子。”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但等几人跟随着引导人员来到藏品陈列那层楼时,不同分区的藏品在不一样的廊道,每个藏品又都各自分了不同的房间珍藏。这既是为了方便管理,避免拍品在交付之前受损或丢失。 戴西港知道这里的规矩,也放心这儿的安保。他对常喜乐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常喜乐就跟着丁素欣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刚才耽搁了这么一段时间,其他竞拍的人大多已经离开了,因此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常喜乐的呢?”常喜乐试着问出更多信息,“就算Eric没有和你讲他怎么认识我的,但一定也和你说了些关于我的事吧?” 丁素欣礼貌地笑了笑,大概身边也没有外人了,她也不遮掩,告诉常喜乐:“Eric给我看过一幅画,说你和画上的人一模一样,我一看就知道。当时我还不太信,怕见到真人会认不出。没想到他还真没说错。” “什么画?”常喜乐被说得勾起了好奇心。 “大概也是Prosit的作品吧?老爷子是他的忠实粉丝了。今天Prosit临时换画,他还激动了很久,嘴里念念有词地嘱咐我一定要拍下来,再送给你。”丁素欣反过来问,“这么说,您认识Prosit本人吗?” 常喜乐愣了一会儿才点头,在她心里,安平一直是安平。她得在心里转个弯才能把两人联系到一起。 等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时,丁素欣站在门口,对她说:“您可以随心去看,我在外面等就好。”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 《蓝瞳》这个作品画幅不算大,但这间用来摆画的房间却相当舍得花面积。常喜乐关上房门,远远看见房间尽头那幅蓝色的小画,而在画前面的横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他静静地望着那幅画,在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时,也只偏了一点幅度的头。 常喜乐看到这人,心像被落石砸出涟漪的湖。她一步步向那幅画走去,倒不如说是在向那个人走去。 她紧盯着那人露出的一部分侧脸,直到两人还剩几步之遥,因为太希望知道他的全貌,反而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如果不是他呢? 但那人已经站了起来。他穿了一身白色缎面的对襟唐装,衣角的些微褶皱随着人站立而平直。 他转过身,掸了掸衣角,然后抬眼望向她。 是安平。 “你今天真的好美。”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以至于这笑容都显得有些破碎。只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依旧如宝石一样温柔而耀眼。 常喜乐走上前,只和安平隔了一步之遥。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然而却一言不发。 她沉默地太久,安平几乎以为她又要哭了。他没想到今天的见面方式会是这样,一切都很仓促、也来不及解释。 她在愤怒吗?恨他对自己身份的不诚实,以及像今天这样突然的出现,也许打搅了她和那位姓戴的男人之间的相处? 安平有些不知所措,先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哪里错了?”常喜乐问。 安平低头看她脸颊上那一抹还没完全愈合的刀伤,只觉得心里也被狠狠划开了一道,他抬手轻轻以拇指擦过那处伤痕,嗓音酸涩:“我没有保护你免受伤害,没向你坦诚我的身份,也没……” 常喜乐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神情是哀伤大于愤怒:“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抬手,以拳面一下下砸在他的前襟。她出手看起来很重,然而最终落到安平身上却轻飘飘的,好像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真的等了你好久……为什么你想要见我就可以这么轻飘飘地出现,而我想找到你,就遍寻无门,只能听外界传播的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常喜乐问他。 常喜乐并不在意安平对他过去的缄口不言,可是他越是神秘,就越让她感到两人之间的鸿沟。 安平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握住常喜乐的手,语气低弱像在讨饶:“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想要见你并不容易。也问了好多……好多人,才知道你在这。” 他越说,头就越低,以额头抵着常喜乐的额头,似乎身上的力气也有些难以为继。 常喜乐眼角泪痕未干,就敏锐地发现安平的不对劲,她握住安平的手臂扶他坐下。他的身影又开始忽明忽灭,似乎只是要维持现在的样子都已经很困难。 “你怎么了?”她也顾不上再生气,有些焦急地问他。 “我没事。只是刚刚恢复,每化形一段时间,就要变回原形修养。”安平安抚似的对她笑了笑,他看了眼墙上的画,对她说,“这幅画,算是我对你的赔礼。你要去好好看看吗?” 常喜乐的目光没有离开他,她像是预感到什么,问:“然后呢,你又要离开我自己去什么地方疗伤吗?” 安平看着她,微微皱眉:“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他一直很介意,以安平的身份被她看见原形。 “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我说过,不管你是人还是猫,你都是安平。”常喜乐咬着牙说,“如果你再不告而别,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安平温柔地看着她,极无可奈何地笑叹了一声,说:“好。” “那你要去看看这份礼物吗?很早之前我就想把它送给你,但却一直没有找到理由。” 常喜乐这才顺着他的话看向墙上那一幅画。她问:“这不是Eric说要送给我的,为什么又变成你的礼物?” “他一直很喜欢我的那幅<维港的眼泪>,几次出价我都拒绝了。今天,我委托他替我拍下这幅画,作为交换,我将他想要的那幅送给他。” 安平的声音越来越弱,常喜乐忍着没有回头。她虽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终的选择权却要交给安平。 过了很久,她才感觉到手背上有温热的触感。常喜乐低头,看见一只蓝瞳狮子猫,温顺地将脑袋抵向她的手心。 偌大的房间里,女孩身边坐着一只猫。它偶尔发出一声猫叫,任谁来探听也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常喜乐听懂了,他说: [我不会走的。] 第87章 晚安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常喜乐原本只是打算看一眼这幅《蓝瞳》就离开。无功不受禄,她不打算接受这份莫名的礼物。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丁素欣等到常喜乐出来时,惊讶地发现她的怀里多了一只蓝眼长毛猫。 场馆里的安保向来严格,出入都要登记、参与拍卖还需要验资。况且这里是十八楼,这只猫是怎么独自穿过重重安防上来的? “你们会提供运输服务吗?”常喜乐却完全没有打算解释这只猫为何会存在,她开门见山地说,“我自己来的话,可能导致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除了风吹雨打车祸火灾外还不能排除被抢劫的风险,毕竟这可是价值六千八百万的名画,说不定这样高昂的成交价今晚就会上当地新闻,当然应该谨慎对待才行。 丁素欣愣了一下就秉持着良好的素养说:“当然,Eric先生非常珍惜这幅画作,委托我为您排除一切困难。请提供您的地址。等手续办完后,我就安排人为您运画。” 常喜乐点了点头,和丁素欣交换了联系方式。那只狮子猫则卧在她的怀抱里不出声,只微微有着呼吸的起伏,大概是睡着了。 丁素欣忍了忍才没问这只猫的来历。但看样子,常喜乐对它的存在一点也不惊讶。她向常喜乐颔首示意后,就联系工作人员去办理手续了。 等常喜乐出了她这一条走廊分支,戴西港已经站在外面等她了。他注意到常喜乐怀里的猫,挑了挑眉毛,问:“哪儿来的猫?” “路上遇到,觉得有缘分。”常喜乐笑了笑,对他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学校,就不麻烦你送我了,辛苦你等我这么久。” “说这话也太生分了些。”戴西港听到她后半句话,情绪显而易见地就落了下来,他劝道,“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陈墨芯敢对你动手一次,难保就没有第二次。” 常喜乐一听到陈墨芯这三个字就心里不痛快,她冷哼道:“我可不怕他。”之前那次是她准备不足,假若再来一次,她自有完全的自保手段。 但毕竟戴西港不明情况,担心她也是正常的,常喜乐接着安慰他:“你放心,我和丁小姐她们一起走,不会有事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戴西港也不好强求。他只好叮嘱常喜乐:“那么,到家之后报个平安。”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怀里的安平突然睁开了眼睛。它转头望向戴西港,眼神里的情绪慢慢翻涌。 戴西港对上它的目光,莫名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但他定了定心神,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只猫有什么特别的? 他提醒常喜乐:“可别哪儿来的野猫都捡,你这细皮嫩肉,如果被它们挠上一下,是要吃苦头的。” “它不是野猫。”常喜乐的神情先沉静了下来,她以手慢慢从狮子猫的脖颈向下梳理其白色的毛发,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的猫。” 戴西港很少见她这样,还是为了一只猫,一时无话。 “总之今天谢谢你,下次见。”常喜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去找丁素欣汇合了。 常喜乐给丁素欣的地址既不是山城大学、也不是安平从前带她去过的那个居民楼。因为她认为,所有安保不够完备的地方都不适合放置《蓝瞳》。 丁素欣指挥着将画作放好,又确认了一遍地址,对司机说道:“去惊梦园。” 夜色已深,等车开到惊梦园的大门口时,保安认出了常喜乐。他对丁素欣一行人做了身份、来访原因和进入时长登记后,便放行了。如果半小时后未监测到他们出来,安保会再次上门确认。 常喜乐对惊梦园里的路段已经很熟悉,但她这次要去的不是惊梦园拾六幢,而是—— “在一幢门口停就好,谢谢。”常喜乐没再让工作人员帮忙把画搬进来,而是请他们将《蓝瞳》放在了家门口。 常喜乐目送着一行人驱车离开,她将狮子猫放于自己的肩膀上,随后按开了密码锁,推开了大门。 这是安平方才告诉她的,他的住所之一。 现在常喜乐对安平说什么都不会再惊讶了,她欣然接受一切,也不因为这幢别墅的价值不菲而有情绪波动。对她而言,此刻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然后问问安平,这段日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狮子猫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幻化成白衣青年。常喜乐却难得没把注意力分给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景象。 如果说上一次在惊梦园拾六看到的那巨幅《笑语俯瞰图》已经很令人震撼,面前的图景就要再震撼百倍。 平心而论,惊梦园所有的别墅面积都相当之大。虽然光拿来做画展是有些浪费,但却是绝对得合适。 此刻,常喜乐面前的两层楼高银色大厅,在从大门隐隐透进的暖色灯光中展现出里面的只影。 安平慢慢走到了大门的最左侧,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落地窗的白色帘布慢慢地从两边自动合上,而大厅里的灯光则全部应声亮起,恰到好处地照亮了每一幅画作。都说孤木不成林,对画作来说,似乎也是如此。 大厅里按序列摆好了所有安平尚且留存的作品。其中有油画、有素描、有毛笔画,可以非常清晰地从作画手法和工具上感受到执笔人的经年过往。 起初他的作品大多是各地写实的风景,到后来他会绘制一些风土人情、一些肖像画。这大概是他游历欧洲时绘制的,其中很多地方常喜乐连见都没有见过。她惊叹着顺着这顺序一步步往后看,安平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时附上一两句讲解。 “这幅《维港的眼泪》,是当年我和Eric第一次见面时画的。”安平说,“那时候,他还是个心高气傲的青年人。” 常喜乐又慢慢沿着台阶走到二楼,她发现这里的画虽然不多,却让人觉得十分熟悉。 这些画作的绘画风格和今晚所展示的那幅《蓝瞳》很像。常喜乐忽然想起来,原本Prosit计划要拍卖的并不是《蓝瞳》。 她回头问:“原本你打算卖的是哪幅画?” 安平沉吟了一会儿,诚恳道:“忘了。” 常喜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忘了?” 安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所谓:“大部分的画,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原本画完就是要扔掉的。” “怎么能扔呢!”常喜乐语气焦急起来,她有些爱怜地轻抚着这些画框,轻声说,“这些都是你过往岁月的证明,怎么可以轻易抛却?” “不过,你为什么选择把《蓝瞳》送我?”常喜乐还是有些不解,她回头看向这一层楼的画作,里面大多有一个面容不清的小女孩。她或跑或跳,或躺在草丛里睡觉。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幅全蓝色调的画,画面透视如玻璃般澄澈,却不像玻璃坚硬,其颜色过渡柔和,仔细一看,似乎是湖水波纹。整幅画的视角像是从水底望向岸上。一个女孩撑着把伞,蹲在岸上,撑着脸望向湖底。湖面正中心荡开一圈圈涟漪,正好挡住她的脸庞。 这一层楼的分类很明确,就是一只猫眼中的人类女孩。在这些画作中,女孩逐渐抽条长大,但却在某一天,画作不再增加。 常喜乐蹲在最后一幅画前面,转头,被一旁不知何时靠近的安平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被他拽了一把才堪堪维持住平衡。 原来安平不声不响地靠她很近,她这一转头,两人几乎面贴着面。 常喜乐不知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怎么,她没了刚才欢脱的模样,只是问他:“这幅画作为礼物,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安平静静地望着她,随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看。” 常喜乐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但没得到答案,过了会儿嘟囔着说:“什么也没有啊……” 安平微微一笑,修长的指尖几乎要碰到自己的眼睑。他温柔地像一池湖水,引导她再探索:“再仔细看看。” 常喜乐沉下心来,仔细地盯着安平的眼睛。在他湖蓝色的眼眸中,慢慢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一身蓝色旗袍,眉如柳叶、眼似猫瞳、唇红齿白,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对方。 “啊……”常喜乐怔愣了片刻才说,“这是……” 她自己。 安平静静地望着她,轻叹道:“我才是,找了你好久,遍寻无门。” 是否有人说过,不可以随意靠近湖水。即使湖面看起来再沉静无波,底下也可能早已暗流涌动、波涛汹涌。 常喜乐看着安平越靠越近,近到她的眼神都已经失去焦点,只能无神地望向安平挺翘的鼻梁、微红的薄唇。 她慢慢闭上眼睛,但良久,都没感受到安平的触碰,也没听到安平的声音。 她睁眼,面前的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低头,便看见他又变为一团狮子猫,窝在她的脚边。他把脸埋在了胸膛里,似乎很气急败坏。 常喜乐先是低低地笑起来,随后再也忍不住,坐到地上哈哈大笑着,几乎喘不上气来:“安平,你怎么……怎么这么可爱啊!” 狮子猫凶恶地冲她叫了一声,奈何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让常喜乐笑得更放肆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揩掉眼角的泪花,心情很好地把这只不愿再看她的狮子猫抱了起来,哄道:“哎呀,是谁家的小猫这么可爱呀?” 等到常喜乐找到卧室,就把安平放到了床上,随后自己找齐了东西去洗漱了。 这栋房子比之前安平住的那间看上去要干净多了,且各色用品一应俱全。常喜乐换好睡裙,用毛巾擦着微湿的头发走出门,就看到狮子猫团在被窝边缘的枕头上,似乎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上床,替他把被子也盖上。常喜乐趴在枕头上,轻轻默念着他的名字:“安平……安平……平安?” 她伸手挠了挠安平漂亮的白色耳朵,轻声问:“你是平安吗?” 一只猫的平均寿命在15——20年左右,在常喜乐心里,当年那只小猫应该已经垂垂老矣,甚至不在人世了。 可是,他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呼吸间带着温热的气流——它还活着。 常喜乐望着这只洁白的狮子猫,把手心盖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 房间陷入一片漆黑,而夜空却热闹得群星闪烁,它们似乎在彼此遥望,又似乎亲昵地相拥,昭示着有缘人相会。 “晚安,安平。 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第88章 躲雨就算生病也没事 常喜乐上初中之前,一直生活在阳城。那地方顾名思义,是个一年四季都大太阳、鲜有雨天的城市。 她喜欢晴天,和别的小孩“晴天可以出去疯玩”的理由不同。对常喜乐来说,晴天意味着平静与安全。 那时候的常喜乐没什么朋友,这事儿唐柿心女士一度疑惑过,还专门去学校探查过女儿是不是受欺负、被孤立了。 但原因很简单,大家不怎么和常喜乐玩,是因为她神戳戳的。 “喂,你在跟谁说话?”说话的人是年仅十一岁的佟鑫,是常喜乐她们班狗都不理的一个混小子。日常就喜欢揪揪女孩的辫子、趁同桌不注意撤掉人椅子的家伙。 今天本来是大课间跑操,但天上突然飘起了雨,跑操也就取消了。佟鑫抢先跑回班里接水喝,就看见常喜乐一个人站在开水房对着空气说话。 这么热的天气,全校学生每天都得在课间操的时候绕着操场跑圈,偏偏常喜乐说她身体不好就能豁免,佟鑫对此一直有点微妙的不爽。他难得遇见落单的常喜乐,这话也就问得不客气。 常喜乐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也没恼,只是指了指前方,说:“这个姐姐找我问路。” 佟鑫挠了挠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别说什么姐姐了,连人都没看见一个。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别装神弄鬼了,你前面什么也没有啊!” 常喜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问他:“你没看见这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吗?她在和你打招呼呢。” 佟鑫看她说得认真,只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他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常喜乐指的方向,那里有一扇窗户,外面是学校种的十几米高的银杏树,除此之外的确什么也没有。 在窗户的反光处,他似乎真的看见了一个红衣的人影。那女人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瘆人的笑。 “哇啊啊啊啊啊!”佟鑫只觉得鸡皮疙瘩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吓得跑出了开水房,还差点撞到了一位来接水的老师。后来听说,他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差点儿没烧傻。 这一下,佟鑫那边的男生朋友们就都知道这事儿了。小学的男生最爱听这种志怪恐怖故事,一时流言纷纷,私下里传得越来越恐怖,只是没闹到老师面前。 女生这边也偶尔有听说这件事,但左看看常喜乐、右看看常喜乐,都只是个漂亮爱笑的小姑娘。 只有一天,常喜乐的同桌吴雨桐是个觉很轻的小姑娘,午睡的时候,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把她惊醒了。她揉着眼睛抬头,见周围的小朋友都睡得正沉。除了她的同桌常喜乐,半趴在桌子上,独自对着墙角做手势,在玩石头剪刀布。 “你在干嘛呢?”吴雨桐用气音轻轻地问常喜乐。 常喜乐则眉眼弯弯,也小声回答她:“在和我的新朋友玩游戏,她答应如果我赢了,就把头拿下来当皮球给我踢。” 吴雨桐眨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确认常喜乐不时和别的调皮男生那样在说怪话吓人。她又想起年级里关于常喜乐的古怪传言,当下没憋住,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泪来。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呀?”常喜乐手足无措,从抽屉里拿纸给她擦眼泪。 “可是墙角根本没人啊……”吴雨桐越想越害怕,终于说出她哭的原因,“而且人不能把头拿下来,会死的!” 常喜乐听她说完,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她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也突然清晰了。等她再回头看向墙角,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小姑娘的脸色唰得一下就白了。她倒是想哭,但骇得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了。 班里已经有坐的近的同学醒了,零零星星听到一点对话,也跟着哭起来。到最后小半个班的骚动声终于引来了班主任。 常喜乐这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老师之间多少也听说过,但一开始都觉得只是小姑娘调皮在吓唬人,这次也不例外。但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情况,一摸常喜乐的手,凉得惊人,再一摸她的额头,嚯,发高烧了!班主任连忙打电话叫来了她的家长。 她病得说胡话,抱住自己的头说:“不能把头拿下来!” 唐柿心是知道自家女儿情况的,她从小八字轻,很容易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一家人特地搬到阳城,就看中这里山清水秀、阳气足。 常喜乐这一次缠缠绵绵地病了好久。唐柿心带她去看医生也不见好。只说小孩子身体上没什么,这是吓着了、是心病。 后来她不发烧了,可也不愿意去学校。一听到要去上学,就吓得手脚发凉。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就留在家里休养。 这阳城号称是C国五大宜居城市之一,自然风光极好。常喜乐家坐落在在阳城东南角的城郊分界处,是早年常喜乐的爷爷在阳城购置的一套房产,离她的学校骑单车只有十分钟的距离。 因为房子大,而人又少,常喜乐的房间把几个房间打通,单独占一层楼。不过尽管有书房、客厅一类的房间设置,她平常待的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卧室。 她的卧室书桌前有一扇大大的窗户,每次天气好的时候,常喜乐就会把窗户推开,正对着就能看到苍翠的群山与一大片田野。田野边是条沿海公路,时不时会有一大片骑行者经过这看海景。 以往周末的时候,常喜乐总在下午才开工学习,但她通常要迎着阳光舒舒服服地眯一会儿,把讨人嫌的作业先搁置到一边。 居家养病那段时间,她没有作业要写了,但晒太阳的习惯依然保持。爸爸妈妈工作日要上班,她就搬几本课外书坐在桌子前晒太阳,困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拿起书继续看。 常喜乐并不觉得无聊,在爸爸妈妈不知道的地方,她有个特别的朋友。 那是一只时常来她窗沿边做客的白猫。 常喜乐第一次发现这只猫的时候,它正团卧在窗外的台面上,晒着太阳小憩。阳光洒在它洁白的长毛上,使它看上去枕着一圈毛围脖在睡觉。 她看得入了神,过一会儿才悄悄跑去书房拿来一个妈妈留在这儿的CCD相机,对着白猫拍了一张。 她动作已经很轻,但白猫还是醒了。它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后优雅地站起身,一扫尾巴就跳下窗台离开了。 “啊……”常喜乐有些失望地轻叹了一声。她挠挠头,拿起笔在随手摊开的本子上写: [嘘,小猫睡觉时,禁止喧哗!] 不过只隔了一天,那只白猫又来做客了。大概常喜乐这屋子的阳光实在太好,它照例团吧着缩在了外窗台。这次常喜乐学乖了,她只是托着脸静静地看它,什么多余的事也没做。 一人一猫就形成特别的默契来,有时常喜乐睡觉时惊醒,在预期中看见窗外那只小猫时,因受惊狂跳的心脏也就慢慢平复下来。 但那天,常喜乐把窗户推开后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冻得浑身发抖。等再醒来,是被窗外打进的雨滴凉醒的。 常喜乐睁开眼睛,她抬头看,窗外黑云压城,已然大雨倾盆。雨大风也大,尽管屋檐很宽,雨水也还是顺着风向屋子里一个劲儿地飘。 她打了个哆嗦,伸手想把窗户关上,却下意识地又望了一眼窗外,果然看见外窗台上卧着那只白色的长毛猫。 雨下得太突然,白猫没来得及离开。它极力往屋檐下缩,但身上原本蓬松的毛发还是被雨水打湿,露出它原本有些瘦弱的身体,显得很狼狈。白猫听见屋子里面的动静,下意识想避人逃开,但这大雨倾盆封了前路,而身后女孩的轻语又吸引了它的注意。 “嘿,小猫。”常喜乐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纯白色的干燥大浴巾摊在自己的书桌上,探出身体对着白猫招手。时隔多日,她第一次打破她们之间微妙的互不干扰的平衡,轻声呼唤道:“过来。” 白猫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顺从了对大雨厌恶的本性。它慢慢地靠近窗沿,随后抬起前脚踩在了女孩为它准备的毛巾上。 原本干燥平整的毛巾被猫爪洇湿一道,白猫见弄脏了原本干净的东西,又犹豫起来,不知到底该不该进屋。 但常喜乐眼疾手快,已经把大毛巾往上一翻,将白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个脑袋露在外头。她把窗户关上,长呼一口气,打个哆嗦才说:“冷死啦冷死啦!” 她自个儿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贴在额头上、脸颊上,难受得很,但常喜乐只是专心地用双手替白猫擦着身体,嘴里嘀咕着:“可不能着凉,到时候生个几千块的小病来。” 她从前邻居家就养过一只小黑猫,人称“煤球”,只为了平常逗趣用,喂一口饭吃就算了。后来猫生了病,在小孩的哭闹下送去医院看过一次,结果治疗费要几千,还未必治好。原本就是从别人家猫生的崽子里抱养过来一只的,那家人也不愿意花这个钱。 等常喜乐再听说他们家消息的时候,连那只猫的尸体被扔在哪都不知道了。 虽然她压根没见过煤球几次,但也为此哭了一场,心想当时如果能求求爸爸妈妈,把煤球接过来照顾,兴许它就不会死了。 “没事,我攒了很多很多零花钱。”常喜乐手上动作没停,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认真地对这只白猫说,“所以就算你生病也没事,我一定会救你的。” 白猫望着她有些哀伤的神色,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但难得的,它没有再挣扎。 第89章 猫,过来人,叫我作甚? 尽管这只白猫的性格看上去与众多可爱小猫截然相反,并不亲近人,甚至似乎能听懂人说话的意思,看起来是只相当成熟冷静的猫,但它面对浴缸里的深水,第一反应也果然是要逃跑。 “欸,你别跑呀!”常喜乐伸手要揪它的后颈脖,然而扑了个空,反而弄得自己衣服湿了边角。 它也不跑远,只是站在角落静静地望着常喜乐。 常喜乐看着它,又看了眼浴缸,对比两者之后,突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怕水呀?” 浴缸对于常喜乐很矮,对一只猫来说却很深。它害怕也是正常的。 白猫眨了眨眼,也不说话。 “噢,忘了你不会说话。”常喜乐抓了抓头发,站起身去洗脸池底下的储物柜拿了个大大的杯子来,然后站到浴缸边蹲下,对着白猫伸出一只手来,轻声笑道,“来。” 有些猫生来就不适合被豢养,哪怕主人对它和善至极,也不妨碍其性格之冷淡、甚至伸出利爪自卫。 白猫也许是这样的,否则它也不会到处流浪了。 可它不声不响,只是歪着脑袋观察常喜乐。 她微微打了个冷颤,但笑容不改,耐心地等着它。 于是,它有些迟疑地迈了前脚,站到了常喜乐身边。它打定主意,要是这个小家伙不死心地要把它扔进这个大池子,就直接和她说再见——再也不见。 常喜乐把手指搭在它脑袋上,白猫立刻变得警惕。 人类的这双手,很有用。其灵活、有力,远远不是其他动物能比上的。他们可以抓握武器,也可以掐死一只柔弱的生命。 假若这个人的手再往下移、或者多用一分力,它就给她一爪子,然后见机离开。 但这个小姑娘似乎只是为了让她倾斜的身体有一个小小的支点,她也没多使力气,只是大水杯从放好热水的浴缸里舀了一杯水。她先倒了一点水在手背试水温,确认适宜之后,才浇在了白猫的身上。 她浇下的水流小心地避开了它脑袋的位置,细心地替它把打绺的长毛捋开。 常喜乐感觉到,它原本僵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原本它的眼睛时刻不离常喜乐,此时竟然也愿意眯上眼睛。她见过邻家小孩摸“煤球”下巴的场景,小猫眯上眼睛,大概是觉得舒服吧? 等洗完,不管是她拿来一条干燥的大毛巾裹住它,还是打开轰鸣的吹风机给它吹身体,白猫都不做挣扎。 等一切完毕后,常喜乐将它抱到卧室,轻轻放在地毯上。 窗外原本倾盆一般的雨声已经停下,只有屋檐上的水珠一滴一滴敲打在窗台。白猫转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常喜乐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心领神会道:“你要走了吗?” 白猫被卧室的冷空气一晃,原本迷糊的脑袋醒神,又恢复刚才的些许警惕。 人类遇上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想要据为己有。为此,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假若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宁愿使其残缺,也不允许其从手缝间消逝。 一如给鸟类剪羽,替猛兽拔去利齿。 但常喜乐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台边,她打开窗户,回头对它说:“雨停啦!” 它怔愣地盯着她,一时没有举动。 等到常喜乐几乎自我怀疑是不是会错意了,它才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一跃跳上桌面。在即将踏出窗台时,它又回头看了眼常喜乐。 她只是有些怅然地对它挥了挥手,说:“很晚啦,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 常喜乐先是被飘雨淋湿头发、又被浴室的水雾打湿衣服,现在窗外骤雨刚过、一打开窗户就是一阵透心凉的夜风吹来。 白猫没有再留恋,它深深地看了常喜乐一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常喜乐关上窗户,揉了揉鼻子。她看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卧室,不情愿地踢踏着拖鞋往浴室走。 她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尤其是待在浴室。 因为在深夜的卫生间这种地方,最容易见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了。 夜色中有一只白猫迟迟没有走远,它远远又望了一眼那紧闭的窗台,心想: 回家? 它哪有家可回呢。 第二天常喜乐是被冷醒的。彼时天蒙蒙亮,她一睁眼就看见妈妈站在自己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温度计。见常喜乐醒了,唐柿心放柔了声音问:“喜乐醒了呀,你在发低烧噢,妈妈带你去医院吧?” 常喜乐一出声,才发现自己鼻音这么严重、嗓子也哑了,她发着抖说:“我冷。” 她有些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似乎只是被一阵风穿过身体,然后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这一次她病了很久都没有好,一整天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被难受醒。明明发着高热,可是体感却寒冷无比。 在又一次长长的睡眠后,常喜乐睁开眼,注意到从窗缝透进来的一道阳光。 今天是个艳阳天。 她裹着厚毯子坐起身,揉着鼻子往窗边走。常喜乐费力打开了窗户,一刹那让温暖热烈的阳光抱了个满怀。 果然生病还是应该多晒晒太阳嘛。常喜乐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她下意识往窗台看了一眼,没见到那只小猫的身影。 也正常,谁说小猫就喜欢闲溜达呢,说不定它有事儿呢。哪像常喜乐一天天地在家里蹉跎时光,她翻开一本旧书,书页哗啦啦地划过,停在了她的书签页。 她身体无力,就趴着看书。果然看着看着又睡着了,毛毯从她肩头滑落,而太阳也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等常喜乐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体也不发冷了。她下意识摸摸额头,似乎也不烧了。身上毛毯盖得很严实,她转头看看,不知是不是妈妈回来过一趟,把睡着的她拎到了床上。 但妈妈没见着,倒看见一只眼熟的小猫。 她惊喜地张开嘴,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字:“猫!” 白猫卧在书桌上晒太阳,听见声音,懒懒地回过头看她。这一回常喜乐简直觉得自己读懂它的意思了:人,叫我作甚? 常喜乐嘴角噙着笑,对它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白猫虽然看着依旧冷淡,但非常听话地跳下桌子,来到了常喜乐的床边。 常喜乐把它抱起放在怀里,轻柔地顺着它脊背上的毛,说:“好久不见了,我前几天生病啦,所以不能和你玩。” 说着她就笑了起来,歪头思索:“可是今天一见到你,我的病就好了诶!” 白猫又看了她一眼,常喜乐觉得自己没看错,它今天见到常喜乐开始就一直有点淡淡的嫌弃之感。 这不怪它态度差,哪有人发着高烧还大开窗户,只穿一件薄睡衣睡在书桌前的。要不是它恰巧路过,她别说痊愈,烧过40℃也是绰绰有余的事,到时可就要烧傻了。 但常喜乐并没有太在意,她只是有些苦恼地说:“你有没有名字呀?我老是叫你猫,也不是事儿啊。” 白猫瞥了她一眼,它不觉得“猫”这个代称有什么不好。 “全天下的小猫都可以叫猫。如果我只管你叫猫,那谁知道我在叫哪只小猫呢?”常喜乐摸着下巴笑起来,“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呀?” 白猫在她的怀里卧下了,对它来说,这些都是无所谓也没有意义的事。 但常喜乐拿这当做一个很要紧的事儿,她冥思苦想老半天都没说话,等到它都快昏昏欲睡,才被一声清脆又兴奋的“有了!”给惊醒。 常喜乐把它撇到一边,白猫翻了个身,被厚重的被子压住,过了会儿才从这“山”下爬出来。它抖了抖毛,很不高兴地看向常喜乐。 此时她已经拿了东西回来,原来是去取一个挂在墙上的红色中国结来。她煞有其事地给它介绍了起来:“我小时候老生病,缠缠绵绵都好不了,这是我姥姥给我从庙里求来的,寓意祝我平安喜乐!” 常喜乐低头望着它,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白猫不明所以,只是望着她的指尖。 “我一遇到你,病就全好了。”她指着白猫,说:“就叫你平安,怎么样?和我的名字正好凑一块儿呢。” 说完,她也不顾猫的意愿,自顾自把双手撑在被子上,凑近它叫了三声:“平安,平安,平安——” “记住了吗?以后我叫出平安这个名字,你就要知道是在叫你哦。”常喜乐严肃地说,“不——是在叫任——何别的猫,就是在叫你——平安哦!” 白猫看了眼常喜乐,兴趣缺缺地把脑袋撇到另一边。 常喜乐也不气馁。小猫嘛,听不懂人说话,等她叫得多了,就可以实现……那个书上说的什么效果来着? “巴甫洛夫的猫!”常喜乐点头,语气很确信。 平安不可置信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它难得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它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忍住了。 常喜乐一点儿没察觉到它的情绪,只是甜甜地继续呼唤着:“平安平安平安平安——”试图培养出它的后天习惯来。 不过随着楼梯外传来脚步声,平安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不等常喜乐反应过来,它就一溜烟地顺着窗户跑出去了。 常喜乐犹在愣神,门把手已经被打开。 “喜乐,今天感觉怎么样?退烧了没有呀?” 是妈妈的声音! 常喜乐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就下床往门边跑。 她抱住唐柿心的腰,笑得很乖巧。 “这孩子,咋了?”唐柿心被她热情得吓了一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烧傻呀,退烧了呢。” 常喜乐怕被妈妈说她穿得单薄睡在书桌上的事,先撒起娇来:“谢谢妈妈把我抱到床上,我才没病得更严重。” 唐柿心有些莫名其妙:“我吗?我才刚下班回来呢。 诶? 常喜乐抬起头,神情疑惑。 “不能真烧傻了吧?不行,我得再给你量次体温。”妈妈碎碎念着走出去找体温计了。 留下常喜乐有些怔愣地回头看向窗外。 第90章 红狐狸像一团火在燃烧 “常喜乐!我数到三,你再不起床我就要进来制裁你了!”唐柿心女士威严的话语在两扇门外响起。 这一声如山的怒吼也只是让常喜乐在被窝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在她的梦里,自己已经刷好牙洗完脸换上了衣服。 不过她在唐柿心打开门锁之前就披着毯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头发乱糟糟,弯着眼睛甜甜地笑起来:“早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唐柿心张了张嘴没讲出什么话,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立刻火燎似的转身向外走去:“我上班要迟到了,你爸做好的早饭放在餐桌上了,记得吃!” 如果她再仔细看看的话,就会看到常喜乐枕边摊开的一本大部头志怪小说——那本让这丫头通宵的罪魁祸首。 “好哦!我知道啦——”常喜乐拖着长音调答应下来。 随着噔噔的下楼声,以及家门外的汽车发动声响起后,一切又重归寂静。常喜乐眨了眨越发厚重的眼皮,然后倒回了温暖的梦乡。 在梦里,她已经坐在餐桌前喝上了热腾腾的牛奶。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绵延不绝,好像没人回应的话就会持续到山无棱天地合似的。 常喜乐痛苦地闭着眼睛翻了个声,又嚎了一嗓子:“妈妈——我在穿衣服啦!” 但没有回应,只是敲门声依旧。 等等,唐女士的叫醒政策有这么温柔吗?通常她一开嗓,空调外机上鸟窝里的蓝羽鸟都难以匹敌。 常喜乐清醒了,她睁开眼睛,意识到这敲门声并非来自卧室门口。事实上这也不是敲门声,而是“敲窗声。” 她晃了晃脑袋,心想:疯了吧?这里可是四楼。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桌前双手打开窗户,一阵清冽的海风吹醒她的五脏六腑。 平安站在窗台外,优雅地舔舐自己的前爪。刚才那执着而漫长的敲窗声,其元凶就在此了。 “是你啊,早。”常喜乐打了个哈欠,习以为常地慢慢往床上走去。 平安总会来拜访,是她目前在阳城唯一的朋友。为什么不说是宠物?因为平安不住在她们家,也不靠她养,只是单纯地过来串门。甚至偶尔像今天这样,提供一下叫早服务。 但平安的叫早没什么威慑力,在常喜乐心里,唐柿心大于她大于平安。一只平安的到来不足以让她“假装起床”。 然而平安一跃而入,它跳到地上,不由分说地拱着常喜乐的小腿,驱使她往卧室外的方向走。 常喜乐才不管它呢,她抬脚绕过平安,闷头倒回了床上。 实在是太困了…… 但某猫锲而不舍地在常喜乐耳边喵喵叫,它不停拱着她的身体,不准她贪睡。 常喜乐眯着眼睛,干脆抬手把平安搂进怀里,按住它的脑袋不许它作怪。 小白猫挣扎了一会儿无果,它望着常喜乐的眼神变得无奈。 要使用那个办法吗……? 不行,会吓到她。 过了大约十几秒,等到常喜乐的呼吸即将再次变得平稳而绵长。 “喜乐,你在家休息,只是因为你的身体情况不好。” “但那不代表你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一个平静的男声响起,在常喜乐的耳边回荡,“你要按时吃饭、睡足够的觉、保持运动、摄取知识,缺一不可。” “现在,起床去吃个早饭,再散个步清醒一下吧。” 常喜乐睁开眼睛,她抬起头环顾房间。卧室空荡荡,没有别人。 她放开对平安的束缚,爬起来到窗边往楼下看。爸爸妈妈的车都开走了,车位上空荡荡,意味着他们都去上班了。 她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是做梦吗?” 常喜乐长叹一口气,这下是真的醒了。她先是去厕所洗脸刷牙,然后走去衣帽间换衣服,平安则跟到衣帽间的门边趴下了。 等到常喜乐换好运动服后,拉开了门,用脚尖顶了顶平安的身体,随后就往楼下走去。平安站起身,一甩尾巴跟在她的身后。 这时距离唐柿心叫她起床也只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常喜乐从桌子上拿起爸爸吃早饭时留下的报纸,一边喝牛奶一边挑自己喜欢的笑话版块开始阅读。 她随手剥开一根香肠,掰了一截放在手上,递到平安的嘴边。这只小猫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扔在地上投喂的食物它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即使在用手喂零食前,也得好好地把手洗干净一遍,它才会看心情赏赐似的吃几口。 常喜乐对此倒是接受良好,甚至对平安的这番小讲究有些自豪——瞧瞧,它和你们的凡猫俗猫都不一样哦! 平安卧在餐桌边,犹豫了会儿才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点。随后它就在一边等着常喜乐吃完早饭,以保证这孩子别吃着吃着又睡过去了。 过了会儿,它站起身,直直望着报纸左上角的版块。 常喜乐把报纸放在一边,她吃完最后一口煎蛋,转头见平安踩在报纸上低头看着什么。 她没忍住笑起来,打趣道:“平安,你认识字吗?” 常喜乐把头凑过去看,她自己也就认识那么点字儿,看小说还得另外查字典。这会儿一字一句地照着报纸内容念,读得很慢。 “阳城城西的元才小区李先生于十一月二十日失踪。其妻子表示,他失踪前曾醉酒发疯,声称自己遇见了一只会说话的狐狸。……讨封?……封建迷信。”再往后,常喜乐就念得有些磕巴,她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诶……这些字单个我都认识,咋连起来就看不懂了哇?” 平安的前爪往前一踩,就卧在了那一块版面上,把一大片字儿全挡住了。它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常喜乐,“喵”了一声。 小姑娘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她和平安对视了一会儿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扶着桌子叹息:“哎呀……平安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还能陪我聊聊天。” 她吃完饭,就站起身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池里。家里从前都是爸爸负责做饭、妈妈负责叫常喜乐起床,而常喜乐负责洗碗。但常喜乐刚发过烧,妈妈叮嘱过不准她碰水,只要把碗筷泡在水池里就好了。 常喜乐把手在水龙头下过了一圈洗净,她甩甩手,然后转身向平安伸出一只手,问:“亲爱的平安,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散步吗?” 平安瞥了眼她指尖没晾干的水滴,又看了眼自己漂漂亮亮的纯白长毛,没理会她,只是转身跳下餐桌,向门口走去。 “嘁。”常喜乐瘪了瘪嘴,也往门口的鞋柜走去,挑了双惯用的运动鞋穿。 之前常喜乐的日常运动是骑车绕着海边公路转一圈,但今天有平安在,她决定改道去爬山。 家附近那座山,也就是常喜乐卧室窗户望出去那一座,早很久就被人开发过了,从山底修了条长长的台阶往山上走。常喜乐准备去山上走个来回,大概就够她今天的运动量了。 平安看着小只,但行动很矫健。一直走在前头,有时它几乎隐在林叶遮蔽中。但常喜乐多往前走几步,就会发现它留在原地等自己。 常喜乐的额间已经出了点薄汗,她手腕间的智能手表发出滴滴响声,提示她的心率过快。她就找到山梯间平台上人工修建的石椅子就坐下,摆着手说:“休息一会儿,心跳要爆表啦!” 太久没运动了,她甚至能听见胸膛那颗心脏扑通扑通的响声。 平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随后一阵风吹过树林枝叶,发出“哗啦啦”一片倒的声音。它的尖耳朵突然动了动,随后直起身朝着某个方向追去。 常喜乐看着平安的身影消失在台阶拐角处,突然意识到:欸,她为什么在期待一只猫听懂她说的话嘞? 小猫好动,愿意等她是不正常。一个劲儿往前猛冲才是它们的天性嘛。 她摇了摇头,反正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最后总会见面的。 等常喜乐感觉心脏落回胸腔,呼吸也平稳后,她才又站起身,鼓足劲儿继续往山顶的方向走。 她往前走了好久,都没有看见平安的影子。过了会儿,常喜乐突然听见右手边的草丛里有动静,一只尖耳朵从树林间冒出又消失。 “是你吗,平安?”常喜乐皱着眉头,踩在了未经人工修缮的泥土地上,她拨开林叶,往发出响声的方向走去。 尽管林叶被带动的响声时有时无,但总在常喜乐打算放弃的时候响起。她一门心思地想找到平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树林深处。 等到面前出现两棵交颈的大树,只在底下露出一个成人膝盖高的缺口。常喜乐还是个小姑娘,她一矮下腰,很轻松地就穿过了这缺口。迎面景色豁然开朗,是一片被红枫树环绕的空地,在空地的尽头卧着一只狐狸。 它的毛发如火一样红,随风一吹,就仿佛火焰在林间燃烧。 “啊……”常喜乐简直看呆了,她从前只在图书上看到过狐狸,从没有亲眼见过。 这只红狐狸慢慢地转过头来,它静静盯着常喜乐——的心口处。 常喜乐揉了揉眼睛,心想:这该不会又是一场梦吧? 因为,她似乎看见那只狐狸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它张开嘴巴问:“小姑娘,愿意把你的心脏给我吗?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她的心跳再次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手腕间的表也发出滴滴警报声。这是因为她在静息情况下,心率骤然高到不正常水平。 红狐狸笑着呢喃:“像一颗火红的苹果,真美。” 是做梦,绝对是做梦。常喜乐对自己说,她感到腿脚发软,想要后退时也只是向后一歪。 但她并没有像以往的梦境一样跪在地上,而是被一双有力的手搀扶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到一个白发的高个少年站在她身后,冷冷地盯着那只红狐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再见就当是一场梦 “怎么。”那红狐狸看见这小姑娘身后的不速之客,问,“你也是来和我抢人的么?” 白发少年没有回答它,只是把常喜乐拦在了自己身后。 红狐狸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似乎在思考对上这家伙的胜算。过了会儿,它慢慢站起来,微笑着问他:“我叫佞狐,看你这样子,也刚修成人形不久吧?不如这样,等我拿到她的心,和你对半分如何?否则,小心我杀得你只剩一条命哦?” 常喜乐听着那只狐狸把她当成个物件似的与人分割,略有些惊慌地看着面前这个她压根没见过的少年的侧脸。 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这个交易的可行性。 照佞狐所说,他也不是人。 谁知道他是来保护她,还是只是出来分一杯羹的呢? 常喜乐默默回头,思考自己在这两个妖怪抓到自己之前从刚才那洞里钻出去逃走的可能性。 “最近天气转凉。”白发少年却突然开口,他语带挑衅,“不如我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衣服怎么样?” “好大的口气,那就来试试看!”佞狐见商量不成,也恼了,它尖啸一声,四周遮天蔽日的红枫树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互相交缠着随风愈演愈烈。而佞狐向他们走来,慢慢变成一个三十余岁的红发男人。 常喜乐被眼前的情景骇得跌坐在地上,眼看着两个人交起手来,其动作之迅速让人眼花缭乱,只能看出每一招都朝着对方的致命处打去。等她再回头看,原本的半人高洞口也早已被火焰覆盖,让人无路可退。 她的心中一时升起绝望的感觉——无论面前这两个妖怪谁赢,最后都可能是她死。 “前段时间有男人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狐狸,随后就不知所踪。是你杀的吗?”白发少年问。 “不错。”佞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还在回味,“人类的心脏,实在是很美味呢。”他转头看向常喜乐,补充道:“尤其是像她这样有仙缘的小姑娘,最是有营养了,抵过我修炼百年呢,咯咯咯咯咯……” “你犯下这种罪,还妄想得道成仙?恐怕一到雷劫的时候就劈得你灰飞烟灭吧。”白发少年眼里显出隐隐的怒意与不屑。 “谁说我要成仙?成仙有什么好?像我这样活得随心,想吃人就吃人,岂不是更好吗?你苦心修炼十几二十余年才得一条尾巴,吃一颗人心,只要一夜之间就有长进哦。” 佞狐察觉自己无法快速解决掉这个少年,于是一边出手格挡少年的攻势,一边低声引诱他:“不再考虑考虑么?这女孩福泽绵长,肉身有灵气,假若我们能吃掉她的心脏,只要半颗、哪怕一口,都可以大大增进修为。我不贪心,只要半颗就好啊。” 白发少年听他这样说话,眼底怒意顿起,他出手越发凌厉,一字一顿地说:“你连她一根头发都别想碰。” 佞狐虽然挡得辛苦,听到这句话却愣了愣,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大声笑起来:“怎么,你们族群一生不甘为人束缚,到你这反倒转了性子,愿意认这种愚蠢无知的人类为主了吗?” 他眼波流转间看向常喜乐,突然问:“那……我如果先杀她,你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白发少年的视线果然随着他看向背后的常喜乐。 下一秒,在白发少年分神时,他被佞狐一爪挠在心口。他闷哼一声,一挥手,在它的脖子上划出长长一道伤口。 佞狐哀叫了一声滚落在地面上,变回火红的狐狸。而白发少年向后踉跄几步跪坐在地上,被常喜乐扶住肩膀才堪堪没有倒下。 他痛苦地喘息几声,幻化成一只蓝眼白色长毛猫蜷缩在常喜乐的怀里。她瞪大了眼睛,在认出它后不可置信地说:“平安?” 佞狐勉强站起身,它刚才躲得快,因此脖子上的伤口虽然长、但并没有深到足以致命。它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只猫妖:“你竟然已经修出三尾?” 但佞狐很快又平复了情绪,微笑着说:“不要紧。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逃不出去,而我却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杀掉你,用来增进修为也很不错。” 平安没有示弱,它冷静地观察着佞狐的动作,思索着下一次该如何一招致命。 一息之间,它又从她的怀抱里冲出去,与那只佞狐缠打在一块。 平安原本与佞狐能打个平手,但此刻红狐转了目标要先去取常喜乐的性命,平安就抵挡得辛苦起来。 何况他必须速战速决,佞狐在这种环境下如鱼得水,他们身后的女孩却逐渐显得无力,她原本还直着身体坐在地上,此刻身体却慢慢向地上伏去。 四周熊熊的烈火使空气温度逐渐升高,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等再过一段时间,常喜乐就要撑不下去了。 “你醒一醒,现在不能睡。喜乐……喜乐!” 恍惚中,她听到熟悉的男声在呼唤她。就好像还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有人告诉常喜乐她和别的小孩没有什么不同。 可一睁眼,面前还是火光冲天,连空气都被炼烤得有了实态,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如波纹般荡开。高大的树木在火光中有如长发的畸形的人互相环抱着扭曲、尖叫。 好似阿鼻地狱。 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在几息之间。此刻战局已经很明显,常喜乐艰难地坐起来,看到一只白猫挡在她身前,它咳了几声,呕出一口鲜血来。而它面前那只红狐身上也残破不堪,它慢慢走上来,准备补上最后的致命一击。 也就在这一瞬间,常喜乐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平安。佞狐那一掌打在她的腰间,这原本是可以破开血肉掏心的利爪,此刻却连一层衣服都没有抓破,相反它哀叫一声,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向后打出去好几米远。 常喜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看了眼自己的腰部,那里没有伤口。在衣服间是她出门前挂在腰间的红色中国结,那是她姥姥为她求来保平安的。 她连忙低头查看平安的伤势,从前优雅的小猫此刻躺在她的怀里,气息逐渐微弱,几乎听不见了。她有些无措地叫它的名字:“平安……平安你醒醒……” 佞狐原本只想把这个无知小姑娘骗过来饱食一顿,没想到这一战却伤得惨重,它气急败坏地叫嚣:“你们再厉害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让我的火一烧,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常喜乐流着眼泪,把平安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让周围的火焰燎到它一分一毫。 “……无知。”那只猫已经伤成这样,语气里却仍然不屑,“你抬头看看。” 佞狐不解,它瞥了一眼上方,树顶被火焰覆盖,分不清林叶与枝干,与刚才并无不同。它嗤笑一声说:“别挣扎了,再看多少眼,结果都是一样……” 它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常喜乐也抬头看去,只见那火焰从顶端开始逐渐变得微弱,随后向四周接连黯淡下去。 在树木被火焰燃烧的“吱嘎”声之中,常喜乐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 那是她以往最讨厌的声音。 却是此刻最让人求之不得的。 起风之后,下雨了。 常喜乐抬起手,从顶端枯败的树冠枝干缝之间滴落下雨水,随后大雨倾盆,将这火光尽数摁灭。 “不可能……这里可是阳城,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不可能……”佞狐不可置信地喃喃,随着雨势变大,它的力量也逐渐流失。 “我说了,你作恶多端,必遭天谴。而她是有福报之人,绝不可能死在今天。”平安站起身,它一向最讨厌水,此刻却任由大雨打湿它的毛发。 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穿过树干之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钻入。它们目标明确,向着空地之中的那只红狐狸扑去。 “什么东西?好烫!”佞狐痛得满地打滚,它扑不掉身上冰冷的寒气,寒意刺入它的骨髓,一时形成如火焰灼烧般别无二致的效果。 那都是被佞狐残害过的冤魂。 “等一会,你回头,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跑,就能到家了。” 常喜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火光熄灭后,只能看见漆黑的树影。她听见少年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身形,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只连声他:“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所以你先走吧。”平安刚才分明伤得很重,却轻笑着安慰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下次见,你可别再偷懒赖床了。” 一双无形的手把常喜乐托了起来,随后在她的后背轻轻推了一把,他嘱咐道:“回家吧,别害怕,就当这是一场梦。” 常喜乐忍着眼泪,钻出那原本被火焰拦住的树洞,一路向外跑。 夜色漆黑,树木遮天蔽日。大雨倾盆,浇得她的头发紧贴在脸颊上,几乎挡住了视线。但一直有风吹拂在她的耳边,常喜乐忍着眼泪,想起平安的话,顺着风的方向一直跑。 常喜乐一直很讨厌下雨。每逢雨天或者雪夜,在阴冷交加的时节,她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俗称鬼魂。 人们惧怕鬼魂,但在常喜乐很小的时候看来,这些鬼魂与其他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如常地给迷路鬼指路、陪它们做游戏。 但在今晚,常喜乐感受到无数陌生的,又或许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鬼魂裹挟着她小小的身体,向家的方向一路前行。 她勉强走到山脚下,就跪坐在大雨中。渐渐的,雨夹着雪落下来,浅浅地盖了她一层,常喜乐觉得这薄薄一层雪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再坚持一下。” “快走呀!” “不能扶她,她碰到我们要生病的!” “那在这躺一晚也要是生病的哇。”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争执,常喜乐伏在地面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她不能睡下的,可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喜乐!——喜乐!” 远处,大雪纷飞中,有许多人举着手电筒在大声呼喊。有一个人似乎觉察到山脚下有人,向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随后他们大喊着:“找到了!她在这里!” 常喜乐的意识到这里就断了线。 她只在某个晚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看到窗户外密密麻麻挤着各种各样的鬼,在低声讨论她: “唉,烧了好几天了,再烧要烧傻了。” “都怪你那天晚上在浴室吓她,小孩子身体弱,碰一下就受惊着凉了嘛!” “我那是逗她玩好吧!” 常喜乐眼角不住流下眼泪,她醒了,可身体却动不了。她感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似乎有一个必须去找的人。 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与她妈妈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大步走进来。她衣服上还带着未融化的雪,似乎是连夜赶回来的。 唐柚摸了摸常喜乐的额头,又把她流着泪水的眼睛遮上,轻声为她唱起安眠的童谣。 “别怕,小姨在。” “这些都是梦,等你一觉醒来,就都不见啦。” 就当这是一场梦。 两句相似的话在这一刻似乎合二为一。常喜乐的大脑像一片浆糊,她想,这是一场梦吗? 唐柚向窗外瞥了一眼,那群看热闹的鬼魂立刻四散逃开了。 后来,一切都变得安静,连落在窗台上发出簌簌声的雪都停了下来。 …… 再后来,大人们只说她是在山里迷了路受了凉,烧了几天几夜都不见好。她们家一直在外游历的小姨都赶回来,看望久病不起的常喜乐。 病好后,常喜乐只是每天都坐在卧室的窗台边,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大山。 她偶尔会瞥一眼窗台,印象中似乎会有小猫在这里留宿。可她如果仔细去思索,就觉得头痛不止。 这大概就是发烧的后遗症吧,多梦、连记性也变差了。 唐柚突然推开卧室门,站在门外对常喜乐说:“收拾收拾你想带走的东西,我们过两天要搬回你外婆外公那边了。” 常喜乐回头,说:“我不想走。” “为什么?”唐柚不明白,但她还是很耐心地和常喜乐说,“自从你来这里住之后,不知发了多少次烧。阳城的……气候不适合你,我们换个地方住吧,喜乐。” “我不要。”常喜乐闷闷不乐地转回头去。 “能告诉我原因吗?”唐柚问。 常喜乐望着那空荡荡的窗台,一时也说不上来。 可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约定没有完成。 只是大人们决定要搬家,做小孩子的是从来没有话语权的。 几天后,常喜乐安静地在屋子里收拾她要带走的衣服、玩具、书本。她来阳城本来也没有几年,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不多,有些以后用不上的,干脆扔进废纸箱里去了。 不过,她目光一转,在桌脚边捡起一个红色的东西。 那是个中国结,似乎曾经遭受过什么重创,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 常喜乐拧着眉,她把这中国结小心地夹进书本里,又四下张望了很久,再次确认是否还有落下的东西。 “喜乐——好了没?”楼下传来爸爸妈妈的呼唤,他们已经在把行李装运上车。 常喜乐应了一声“马上”后,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山。 她轻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再见。” 随后她转身,抱着最后一个纸箱慢慢往楼下走去。 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但并不是因为它的主人忘记了。 第92章 许愿信徒少,所以灵验 耀眼的阳光从窗帘缝穿过,常喜乐被晃醒,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睛,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往日回忆如书页般在脑海里翻过,像一场大梦,不知是真是假。她如果不去仔细回想,这回忆又要如潮水般褪去了。 常喜乐感觉脸上有泪痕,她试着伸手去擦,却感觉全身像被八爪鱼缠住似的动弹不得,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段发高烧的日日夜夜。 难道她其实还没醒,又遇见鬼压床了? 但梦中她还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如今身体外传来的炎热感却很切实。 常喜乐勉力睁开眼,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了。 她原本蜷缩着朝着窗户的方向安睡。此刻一直起身来,就感觉后背抵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一双长臂从她手臂内侧穿过,最后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规律地喷洒在自己的耳侧和颈部。在睡梦中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此刻,如果能照一照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怎么回事……”常喜乐嘟囔着,想要回头看,但很快她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捂住了眼睛。 原本刺眼的阳光变成朦胧的一片光影,立刻让人舒缓下来。 背后传来含糊不清,宛如哄小朋友睡觉的轻叹:“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还睡什么睡!苍天了!还有什么能比一觉醒来床上多了个男人更可怕的事情吗? 常喜乐努力回忆着昨晚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从拍卖会上的种种一路想起了安平被迫变回原形那一段。 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一颗心就又揪了起来。 多年的经验告诉常喜乐,如果你原本打算早起,但一觉醒来却感觉身心舒畅、而天光又相当亮堂的话,那十有八九是完蛋啦! 常喜乐越发清醒了,她总算想起来今夕是何年,艰难地转了个身,以手掌抵住面前这人的胸口,难得以教训的口吻对他说:“不是叫我早睡早起,不要贪懒赖床吗,怎么到你这反而不算数了?” 安平仍然闭着眼睛,这么近距离看,他这一张脸简直白得透光,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他被常喜乐这一番话说得清醒了些,微微睁眼时,长长的眼睫因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扫出一小块阴影。 他过了会儿才完全听懂这句话的隐喻,猛地随着常喜乐坐了起来。 常喜乐和他面对面坐着,看着他发愣的神情,和一头难得没有打理好、因整夜的长觉而弄乱的头发,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在安平要说话之前,常喜乐抬手制止了他。她突然往前一凑,靠得离安平很近,近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与她的同频共振时,常喜乐的右手已经越过他的身体。 她“哎呦”了一声,差点扑倒在安平身上,牟足了劲儿伸长手去够另一边床头柜上的手机。安平面无表情地扶着她的肩膀帮忙维持平衡,一边冷静地斥责自己的心跳不准再乱蹦了。 常喜乐拿回手机,第一反应先看时间。 今天宿舍里说好了要一起庆生,约在下午四点见面,她得先赶回学校一趟才行。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1:00,常喜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估摸着现在起床,十二点应该能吃上饭,一点大概能到学校,于是对安平说:“洗漱一下,我们去吃饭吧?” 安平还有很多话没讲,但也乖乖地点了点头。常喜乐踩着拖鞋往衣帽间走,想起什么后又倒退几步来问他:“昨天忘记问你,为什么你这里放了这么多年龄段的女孩的衣服?” 昨儿她就是在这一堆衣服里面找到她身上穿的这件睡裙的。 安平咬着牙刷,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说:“我不知道再见面时,你几岁、有多高,就挑着都准备了一遍。” 常喜乐愣了愣,她默默看着衣帽间里整齐排列好的衣服。12岁之前的衣服非常像她小时候会喜欢的风格,从那之后就开始什么风格的衣服都入手,只能从尺码看出大概是为哪个年龄段挑选的。 这熟悉的感觉,让常喜乐想起了安平在楼下绘制的那些关于她的画。 等她换好衣服,走到厕所也拿起牙刷开始洗漱时,安平终于忍不住问她:“你……都想起来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问:“那天之后,你去了哪里?”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时光。不过他还是说:“死过一次后,好像迷迷糊糊在林中游荡了很久,后来被我师父捡去了。” 常喜乐回想了一下,问:“是笑语观的那个道长吗?” 安平点点头。 常喜乐摸着下巴,觉得很神奇:“你知道吗,我们全家搬回我姥姥家后,她老人家还带我去拜笑语娘娘为义母了呢。” 安平偏头,帮她把落下的鬓发撩到耳后,问:“为什么呢?” “姥姥说,我八字太轻,请个靠山替我镇一镇。”常喜乐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全靠前段时间唐柚给她提的醒,但这会还是煞有其事地给安平介绍起来。 安平若有所思,他问:“满天神佛各有神通,为什么偏偏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笑语娘娘呢?” 常喜乐对他眨了眨眼,说:“她的信徒少,自然就有空照拂我啦。” 安平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却觉得很有道理,露出恍然的神情。常喜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就没憋住笑了,她说:“当然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事情要从常喜乐的姥姥陈萍年轻时说起,那会儿正值战争年代,家家条件都不好、偏偏每户人家儿女又生得多,孩子们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 陈萍是家中老大,早早就辍学了。她十三四岁时就随着邻居一起上山捡柴火、采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只野兔回来。 后来不打仗了,可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这么照常过。在她十七八岁那年的夏天,她邻居身体不爽利,在家休息了。但家里弟弟妹妹还等着吃饭呢,陈萍心想这条山路自己也走过那么多回了,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一咬牙就扛着背篓上山去了。 结果就是这么不凑巧,当天山上就起了大雾,还下了一场雨。路上泥路湿滑,陈萍一失足,咕噜咕噜滚到了一个斜坡下面,起来时就找不着北了。 她一路顺着河流的方向走,找到了一个道观。她心想,有道观的地方那肯定是有人了,欣喜若狂地去敲门想问路,再讨口水喝。 谁曾想,门倒是一敲就开了,但里头连一个人也没有,是座废弃的道观。她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好歹是有片瓦遮头了。 她把那神像面前翻倒的香器扶正,又把几根散落的香插了上去,素手对着那神像摆了摆,说:“竹言娘娘保佑,让我找到回家的路。” 从神像后面的稻草堆里坐起来一个人,吓得陈萍差点没叫出声来。 仔细一看,那是个约摸二十岁的青年,他吐出一口狗尾巴草,还没开口就先捧腹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竹言娘娘,你打哪听来的这个称号?” 陈萍被他吓着这事还没算账呢,让他一通笑得很莫名其妙,她说:“门外边不写着字儿呢吗?” 青年忍俊不禁,对她说:“那两个字念笑语,你读字怎么就念半边呢?” 陈萍没机会念书,只能偶尔去学堂外面听一听。后两年打起仗来,就连学堂都没了,她没好气道:“就你识字。” 青年见她恼了,也收敛了笑意。他认真道:“不是我笑话你。只是你对着神像祈祷,却念错名字,恐怕就不灵验了。” 这话陈萍听着有道理,她有些焦急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你再认认真真拜一遍,把名字念对,笑语娘娘自然会保佑你的。”青年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来,点燃了那香。 因为雨天受潮,三根香中只有一根燃起来了。他以掌风对其扇了扇,递给陈萍,说:“来吧。” 陈萍有些犹豫:“你把香给我,那你不拜了吗?” 青年笑眯眯地说:“欸,你出的香,我出的火。笑语娘娘不会介意的。” 等陈萍虔诚地拜完之后,就开始愣神。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什么神迹,不免有些丧气。 那青年安慰她:“放心吧,笑语娘娘信徒少得很,总有时间来管我们的。” 陈萍紧张地看了眼那神像,捶了青年一拳:“你小声点!” 冒犯到神仙可怎么办? “笑语娘娘视众生如子民,不会这么容易生气。”青年笑起来,“只要今晚能放晴,我就有办法带你回去。” 陈萍没话和他讲,累得坐到地上,痴痴地看着那神像慈悲的笑容,不禁心想,她可真像像自己那早逝的母亲。 其实要论五官也并不像,只是那神像中所带有的母性与温柔,令她觉得十分亲切。 她喃喃道:“要是真能找到回去的路,我一定来还愿。” 等睡过一觉后,那青年推了推陈萍,他指着门外,说:“你许的愿望可真灵验。你瞧,天晴了。”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陈萍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不回。她站起身,有些着急地问:“这天都黑了,还怎么找回家的路?” 青年很有耐心地对她说:“你看天上。” 陈萍仰头看,只见到一堆星星,她说:“一堆发光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唉。”青年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嘲笑,他伸手给陈萍比划,“你瞧天上最亮的那几颗星,连起来像不像个勺?” “你别说,还真有点。”陈萍看了一会,如实回答。 “北斗七星可以为人指明方向,跟着它走,我们就能回去了。”青年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陈萍连听也没听过,她莫名有些难堪,自我嘲笑道,“你可真厉害,我是个文盲,不懂这些。” 青年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是比你早知道一些罢了。今天我告诉你后,你不就也就知道了吗?” 陈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青年笑着对她伸出一只手,说:“趁着天晴,我们走吧?” 陈萍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光滑细腻,没有她们这样干惯粗活的人常有的茧子,她问:“你也是千坪镇的人吗?” “对啊。”青年对她眨了眨眼,目光狡黠,“我们还隔着学堂的窗户见过呢,你不记得我了?” 陈萍撇了撇嘴,心想莫非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学生?千坪镇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啊。 陈萍走之前,还专门转回观里把这儿清扫了一遍。她双手合十对着笑语娘娘说:“等日子好点了,我一定带瓜果回来还愿!” 随后她一路跟着青年走,一路听他讲他所知道的见闻。她从来没听过这些故事、知识,眼里带着光亮,感叹道:“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青年认真地望着她,说:“你比我聪明,一教就会、触类旁通,如果能坚持学习,建树不会比我差。” 陈萍眼里的光黯淡了些,她说:“家里没这条件。” 青年背着手笑:“这有什么?学习怎么都能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我家里有很多书,到时借给你看,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 两人聊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山林尽头,天边泛出鱼肚白,只剩几颗辰星还挂在天的尽头。 陈萍轻声说:“可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呢。” 青年转过头对她说:“我叫唐知晓。” 陈萍皱了皱眉,有心想问是哪三个字,但又不好意思。 唐知晓似乎看出来了,他笑眯眯地拉过陈萍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这三个字。末了问她:“记住了吗?” 陈萍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肯定道:“记住了!” 唐知晓愣了愣,笑起来,说:“好,我就住在千坪镇的书院,有什么问题你就尽管来请教。” 陈萍有些不解:“那书院不是早就倒了吗,压根没学生去了呀。你往那走干什么。” “我是镇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唐知晓看着天边越升越高的太阳,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不收学费,只要有人愿意来学,我就愿意教。” 陈萍看着他那双丹凤眼里闪烁的微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太阳。 她心想:笑语娘娘可真灵验。 后来,镇里人眼看着陈萍挣了大钱,带着一家人换了新房子,没忍住问她:“你那天到底在观里许了什么愿?” “是找到回家的路?” “赚大钱?” “怕是找个好姻缘吧?”有人知道陈萍和镇里那唐先生走得近,没忍住调笑起来。 陈萍大方地笑着,摇了摇头:“全——都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呀?”年幼的常喜乐听见这问题,也忍不住问她姥姥。 陈萍已经头发花白,她看了眼在小厨房里研究新菜式的男人,摸着小常喜乐的头发,悄悄告诉她:“我对笑语娘娘说,我想走出这座大山,回去念书。” “所以呢,她就当即拍板,让我认笑语娘娘为义母。”常喜乐一边说着一边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手接水来漱口。 “说来也很神奇,从那之后,我就真的没有再见过鬼魂。”常喜乐弯着眼睛,说,“也算是过了好几年普通人的生活了。” 安平拿过湿纸巾,细心地替她擦着嘴角的泡沫痕迹,他笑了笑,说:“真的,特别特别好。” 第93章 剥虾人生苦短,想说的话,要尽早说出…… 等收拾完之后,常喜乐问安平:“那我们打车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安平有些疑惑地抬眼:“打车?” 惊梦园当初选址时,考虑到周边的环境和目标群体在居住时的的安全性与私密性要求,定在了山城西边的自然风景区旁。平常要从市中心打车过来倒是无有不应的,但从这打车出去就需要一点时间。因此大部分的住户都会选择驾车出行。 常喜乐试着在网上发出打车请求,但的确过了很久都没人接单。 “那不然你平时靠什么出行呢,还是说你有什么瞬移的能力?”常喜乐想起威瑟尔当时两次带她从常乐山脚和学校间往返,对那股移动速度过快带来的恶心劲还心有余悸。 “我现在的法力不稳定,不能瞬移。”安平摇了摇头,他问,“你有驾照吗?” “有啊,高考结束后就去考下来了,你都不知道那个道路考试有多折磨人……”常喜乐说着说着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安平思索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响指,一楼沙发边上的小柜子就自动打开抽屉,下一秒他手上就出现了个钥匙。 他递给常喜乐,说:“车停在花园后面的车库。” 常喜乐站在车库门口,望着里头那辆崭新的雪青色的车,感叹道:“你居然还买了车,你有驾照吗?” 安平摇摇头:“没。” “那你平常怎么开?找代驾吗,请司机吗?” “平常不开。” 常喜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微笑着问:“那为什么要买车?” 安平眨了眨眼,无辜道:“车库里不应该放着车吗?” 常喜乐沉默片刻,想对安平说这世界并不是一款大型放置play,又觉得他可能并没玩过电子游戏。 ……一时不知道这是独属于猫的思维还是有钱人的思维。 也可能是有钱猫的思维。 “也……行吧!我开就我开,我开车很稳的,我爸经常夸我车技好,颇有老司机的风范呢!”常喜乐接过车钥匙,她看了一眼钥匙上的标志,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她不怎么认识车的牌子,平常对路过车上的车标也不怎么敏感。 但这辆车因为颜色好看,常喜乐在追的电视播广告时难得认真看了一眼,还记住了它的品牌名——群青文化。 结果常喜乐难得对买车感兴趣一次,一听完价格后就决定和它相忘于江湖。 她回忆了一下广告图上数字后面带着的零的个数,倒吸一口冷气,努力保持微笑地对安平说:“我考出驾照都不到半年,只开过家里早年用来代步的旧车。你这车让我开,不——太安全吧。” 安平安慰她:“慢慢开,我会保护你不受伤的。” 常喜乐:我是怕车受伤!! 但总之,常喜乐还是硬着头皮坐上了驾驶座。安平则在副驾驶位,并系好了安全带。 常喜乐一边告诉自己——没关系,车买来就是用来开的,不是摆在车库的——一边发动了汽车,缓缓驶离了惊梦园。 她沿途找了一家酒楼,准备停好车就和安平进去吃饭,然而却在侧方停车的时候犯了难。 没有了驾校设置好的点位,再加上这是个要在车运行时不断调整方向盘的操作,常喜乐很怕自己一鼓作气地毁了这辆车的门面,倒了好几次车都不得要领。 最后还是安平叹了口气,让常喜乐松开方向盘和刹车。常喜乐将信将疑地放开手,方向盘竟然自己动了起来,随后这辆车便轻巧地停进了车位。 等进酒楼的大门时,常喜乐还若有所思。安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你说,你刚才这么操控车辆,算不算无证驾驶啊?”常喜乐无意识把发丝搅在手指尖不断缠绕,这是她纠结的表现。 她许久没有开车,乍一下上手,当初练车的痛苦回忆立刻都涌了上来。科一、科四背下的规则还历历在目,让她忍不住思考各个驾考规则,然后陷入一个怪圈,百思不得其解。 安平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破天荒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左脸颊,问:“嗯,那C国有针对猫的法律条例吗?” 那好像确实没有。 常喜乐恍然大悟。 小时候,常喜乐做题时也总是这么纠结。安平有时候会趴在她的书桌边看她写作业,小姑娘常常因为某个奇怪的小问题陷入思维怪圈,在那个知识点停留很久。安平看着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几次想开口,最后忍住了。 它得忍住,不然她大概会因为想不通“猫怎么能开口说人话?!”而纠结一整年。 但现在,安平总算能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了,他伸手接住飘落在空中的一缕黑色发丝,提醒道:“别一想不通就揪自己的头发了,会掉发的。” 作为一名喜欢熬夜的女大学生,常喜乐偶尔会在捡起书桌上掉落的头发时为它们起名,随后惋惜地祭奠“Tommy”“Annie”和“Jane”的离去。 她被戳中痛处,悲伤地说:“什么话!难道你就没有掉毛的时候吗?糟糕的家伙你真的很糟糕。” 说完她就大步往订好的包厢走去,留下安平站在原地。 安平愣了愣,他是在提醒她,她为什么反而生气呢?安平有些疑惑。 一旁有对三四十岁的夫妻正准备离开,听见常喜乐和安平争吵的对话,相视一笑。 “小伙子,对喜欢的人说话可不能这样,想要夸人家,得直接些。”那女人想起当年丈夫每次说错话后为了哄她时焦头烂额的样儿,没忍住提醒安平。 安平若有所思,对两人躬了躬身,随后就向常喜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那对夫妻相视一笑,感叹着年轻人的感情稚嫩。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人生苦短,想说的话,要尽早说出口才行呀。 从走廊间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窗外是一座美丽的湖泊,湖面上还有人在泛舟,原本是一派美好祥和的景色,常喜乐托着脸望向楼下,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侍者上完菜,原本要做些菜品介绍,感受到常喜乐和安平之间微妙的气氛,也识趣地默默退下了。 安平也一时没说话,常喜乐用余光看见他低着头,手上已经拿起了筷子,更不是滋味了。 她倒不是不准安平吃饭。只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她也饿了,又因为刚才发了脾气,不好意思动筷。 某只猫倒是非常地若无其事,真是心大的很! 过了会,他却轻轻碰了碰常喜乐的手臂。 常喜乐回头,就看见安平推了个瓷白的盘子到她面前。那盘子里都是他剥好的虾肉,整整齐齐地列好摆在盘里,一口没吃过。 “刚才我没有说完。”他望着她的眼眸温柔,轻声说,“你的头发浓密如云、乌黑如墨,这样好看的头发,如果被平白无故地揪掉就太可惜了。” 常喜乐愣了愣,当即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她转过脸,小声地说:“那我就勉强原谅你吧。” “饿了吗?”安平戴着手套,捡起一粒虾肉喂到常喜乐的嘴边,“尝尝看?这一家的海鲜做得非常好吃。” 常喜乐看了他的手心一眼,想起从前她以手喂猫吃饭的画面。她心里嘟囔着:我又不是猫来的。随后常喜乐拿起筷子,把那碟虾肉推到中间,说:“你也吃。” 常喜乐很少和安平一起吃饭,她吃着吃着就观察起他来,过一会就没忍住笑起来。 果然还是当年那只小白猫,吃东西挑剔地很,海鲜稍有点不新鲜就不要了,吃鱼也只肯吃其中最嫩的那一掐肉。只不过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些他觉得最好的东西,全都摆在盘子里递给了常喜乐。 “刚才你提到小时候拜笑语娘娘为义母,我想起一件事。”等吃差不多了,安平突然说。 常喜乐喝了一口水,抬手示意道:“你说。” “还记得上一次遇到佞狐时,突然打雷吗?”安平继续说,“当时我以为是巧合,但后来我去查验过,山城只有常乐山那一片落雷。” “局部天气有异象,总不能真的是有人或者动物要飞升了吧?”常喜乐初高中时候也看过点玄幻小说,但她后来听杨瑰司复述当时的情景,那在云间翻滚的紫色雷电只持续了半小时左右就消失了,又不像是所谓的雷劫。 “我想,大概是神在动怒。”安平又看了一眼常喜乐脸颊上淡淡的伤口。 “你是指笑语娘娘?”常喜乐却觉得这猜测有些自作多情,“可我听说,像我们这种凡间小孩认神仙做义父义母的,受到的照拂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减弱,顶多管到成年为止。像我就是这一年开始慢慢地又重新碰到好多灵异事件。” 就像国外的很多家庭,会在孩子十八岁成人之后彻底放手不管,要求其自力更生,甚至连家里都不会再留出给孩子的住所。 神的孩子很多,祂不可能一辈子为他们遮风挡雨。 笑语娘娘其实已经把小常喜乐保护得很好了,如果不是这两个月的经历,常喜乐差点就以为,小时候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梦呢。 常喜乐知道,神都是很忙的,她也不奢求更多。能在少年时期过上安稳的生活,不被鬼怪侵扰,让她能安心学习考上一个相对理想的大学,她就真的真的很开心了。 “这也不坏。”想起这几个月遇见的人——杨瑰司、戴山雁、杨姝、谢无涯……还有安平,常喜乐笑了笑,说,“我其实很高兴能遇见你们。” “在你成人后给你空间成长,并不代表就与你断绝联系。”安平摇了摇头,笃信地说,“至少笑语娘娘是这样。” “笑语娘娘记得她的每一个孩子,哪怕他们已经长大,甚至垂垂老矣。”安平告诉常喜乐,“而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随意伤害而无动于衷。” 常喜乐一时无言。她想起第一次上常乐山,和安平、杨瑰司走散后,在那个破败的道观里见到的神像。 那时,笑语娘娘就替她指引过前行的路。 “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给她塑个金身!”常喜乐再次下定决心。 她站起来说:“走吧,快到我和朋友们约好的时间了。” 等她开车到市区,路上车流量就大了,常喜乐就不再和安平闲聊,而是专心地开起车来。她也没注意到,一边的安平已经很久没有再开口了。 平心而论,她的车技很不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总算没有让这辆貌美如花的好车破相。等常喜乐把车开进山城大学附近的一个停车场,略有些艰难地倒车进停车位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拉起手刹,熄火,然后抬起手心看了眼,上面甚至起了一层薄汗。 “哎,我第一次载着我爸开高速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常喜乐摊开手想和安平展示一下,视线里却没有人。 她愣了愣,听见“喵”的一声呼唤,低头才看见卧在副驾驶位上的狮子猫。 “你这能变人的时间也太不稳定了。”常喜乐摸了摸它的头,心想还好没带着安平打车,司机师傅到时候一看后座大变活猫,恐怕山城市的都市异闻又要多一则了。 等她抱着狮子猫下车的时候,保安亭的人多看了她几眼,又看了一眼她停车的方向。 因为常喜乐开的这辆车价值不菲,刚才倒车的时候又历经几番艰难,他刚才额外留意过。 “我怎么记得副驾驶座坐的是个男人呢?”保安喃喃,心想自己是不是前几天上夜班把身体累坏了。 第94章 庆生是我不配 等常喜乐走到宿舍大楼门口,才把安平放到地上,她点了点它的脑门,认真地说:“虽然你是一只猫,但已经略通人性,所以不能进女寝。” 安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异议。它晃了晃长尾,便消失在了路边的树丛里。 等常喜乐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任清和方信艾正在试衣服。方信艾一扣好裙子纽扣就冲上来问常喜乐:“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宿舍!” “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新买的吗?”她低头打量了一眼常喜乐,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神情三分震惊三分哀怨四分痛心,活像个久候心上人,对方却未归的望夫石。 常喜乐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任清先替她解围:“喜乐不是经常出去玩嘛。不是去山上就是住瑰司家。对了,你知道瑰司什么时候回宿舍吗?” 噢,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方信艾目不转睛地盯着常喜乐,确信地说:“她肯定不知道,她昨晚就没跟瑰司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任清问。 “因为我十分关注时事新闻,永远奔赴在追热点的第一线。”方信艾拿出她的手机,点开一张图横在两人面前,上面赫然是昨晚拍卖会的新闻图,其中一张照片,其摄影师原本是想近距离拍摄Prosit的《蓝瞳》,由于整个会场在拍卖时都较为昏暗,大部分的光源都来自拍卖台灯光和那一块大屏幕。台下一片人群在背景中模糊,只有正对拍卖台坐在最前排的一对男女格外清晰,光影照亮了两人的侧脸。因他们的五官极为优越,这逆光不仅没模糊他们的五官,反而为其面庞罩上一层神秘的纱。 那个女子身着蓝色旗袍,她乌发如墨、肤如凝脂,认真地望着场上那幅画。而她身边坐着的男人一身西装,其五官深邃有如异邦人,但一头黑发又昭示了他的本国国籍。他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盯着身边的女人。 评论区时不时冒出惊叹: [哈哈……这场拍卖会的成交额就算把“万”字去掉我也买不起] [推给我作甚,我又买不起!] [我猜把这种信息推送给普通人,就是为了让咱知道这些拍品的珍贵。否则他们戴着也没意思] [那幅画真的好美……最后竞拍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憋住呼吸了] [照片里这对男女是情侣吗,看着好登对] [我已经脑补出一部豪门虐恋小说了桀桀桀] 方信艾昨晚翻到这组照片时,心里嘀咕着“亲爱的手机,融不进去的圈子咱就别硬融了好吗?”,就打算滑到下一个帖子。然而等照片自动播放到第三张时,她余光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确认这个女人就是常喜乐——这旗袍都是她看着买的呢! 常喜乐前一晚是说过要去拍卖会,但没说是跟戴西港一起。方信艾看完后,又去找了相关词条看看有没有一手消息,随即就在几段视频里发现直到拍卖会散场,两人都依旧待在一块儿,最后常喜乐干脆就没回宿舍。 方信艾一手撑在墙壁上,把常喜乐前进的路全给拦住了,她严肃地问:“你俩后来一整晚都待在一起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 “食色性也,我也不是迂腐的人,你成年了,和喜欢的人过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首先对方得是喜欢、值得的人!”方信艾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常喜乐刚才否认了她的猜想。 “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我一整晚都没睡好觉,担心你被人骗。”方信艾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没多追问,只是再确认了一遍,“总之,你昨晚一切都好,没有受到伤害吧?” 常喜乐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行。”方信艾拉着她的手往寝室里走,说,“帮我挑挑我该搭哪个配饰,愁死我了。” 常喜乐还记得刚才任清说的话,她问:“瑰司昨晚也没回来住吗?” 方信艾点了点头:“可能她回出租屋住了也说不定呢?不过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她再直播,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任清看了眼手机,对两人说:“她刚发消息说直接在餐厅见面,到时候再说吧。” 三人收拾好后,就一块儿出了门。在去订好的餐厅之前,方信艾先去蛋糕店拿了她预先订好的冰淇淋蛋糕,叮嘱老板多放几个冰袋。 等她们提前到达餐厅已经将近五点,方信艾把冰淇淋蛋糕交给老板,请他帮忙放进冰箱里保存。 方信艾这些天为了调查杨瑰司的口味喜欢,真的是费尽心力。然而不管她怎么问,杨瑰司的回答总是“都挺好”“都爱吃”,像一座铜墙铁壁,令方信艾相当挫败。她只好综合了常喜乐和任清的喜好先把生日蛋糕定下来了。 “瑰司有说她到哪了吗?”常喜乐翻了一下菜单,说,“等她来再点菜吧。” “大概还有十分钟到。”任清看了眼手机后就放下,她觉得有些奇怪,向来都是她们向常喜乐询问杨瑰司的动向,今天倒反过来了,“你今天一直没和瑰司聊天吗?平常总看你俩待在一起。” 常喜乐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反驳。自从上回杨瑰司在出租屋留下纸条离开后,她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但因为她自己琐事太多,一时也就没察觉到。 “叮铃铃。”门口传来铃铛摇响的声音,三个人向声源看去,就见杨瑰司推开了餐厅大门。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关上门前,还向门外的方向看了几秒。 “瑰司,这儿。”方信艾举手示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喜乐看杨瑰司在听到她自己名字的时候似乎打了个哆嗦。她匆匆往三人的方向走来,等坐好后,才摘下口罩和帽子。 等杨瑰司抬起头,就对上常喜乐专注的视线。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杨瑰司先破了功,她笑着用手肘撞一撞常喜乐的手臂,问:“怎么,几天没见,被姐美到了?” 常喜乐想了想,诚恳道:“就是,感觉有点想你。” 杨瑰司愣了愣,还是方信艾先接话:“瑰司,你是没见到昨天常喜乐穿旗袍的样子,真的超级美,绝对迷倒你。” 任清听完笑起来,说:“真的很漂亮!可惜你当时不在,我们三人一人买了一件,等你有空也带你去逛逛,那儿老板人可好了。” “快点菜吧,要饿死啦。”常喜乐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翻开菜谱遮住自己的脸。 杨瑰司看着她们,感觉好像陡然从寒风料峭的冬日进了个蝴蝶翩飞的暖室花房。她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好,下次一起。” 等服务员陆续上好菜,四个人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吃饭进程差不多过了一半,杨瑰司才想起来问:“不过怎么突然说要聚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方信艾这家伙前几天都快把我烦死了。” 她虽是嫌弃的语气,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方信艾咬着筷子,闻言给她个飞吻,说:“嘴上说烦死了还愿意赏脸来,就知道你最爱我啦!” 杨瑰司伸出左手把常喜乐往怀里一揽,忍着笑说道:“我最爱的是喜乐好伐。” “呜呜呜任妹你看她们俩。”方信艾双手捂住脸,找任清假哭去了,杨瑰司看得直乐呵。 方信艾趁着把脸偏过去的时候,对着一边的服务员眨了眨眼,霎时间她们头顶上那一盏灯就黯了下来。杨瑰司还不明所以,就听见另外三人一边拍手一边唱起歌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杨瑰司生日快乐~~~祝我们生日快乐~” 服务员帮忙把已经吃好的菜撤下去,又将冰淇淋蛋糕摆到了餐桌的正中间。 方信艾欢呼了一声,拿过蜡烛插在蛋糕上点好,向三人举手示意:“许完愿我们一起吹蜡烛吧。” 烛火带来的光线不足,常喜乐偏头看了眼,发现杨瑰司的眼角有泪痕。 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跟着方信艾、任清一起吹灭了蜡烛。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服务员将她们头顶的灯又按开了,周围一些带着笑意围观的顾客也转回头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聊天。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没有参与吹蜡烛环节,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方信艾嚷嚷着要切蛋糕,任清先发现杨瑰司的不对劲:“瑰司,你怎么哭了?” “哭了?不能是被我们感动的……”方信艾抬头,她习惯性插科打诨,但目光一转到杨瑰司,就发现她的表情不对,“……吧?” 杨瑰司的表情实在太冷漠了,冷漠到如果不是她的眼角还带着泪,几乎看不出情绪。她抬手用手背擦掉眼泪,转头问常喜乐:“今天是农历几日?” 常喜乐拿出手机翻到日历页,给杨瑰司看。 “十月初二。”杨瑰司低下头,“原来是我的生日啊。” 她站起身,说:“你们过吧,我先走了。”随后她就往餐厅门口走去。 “瑰司!”方信艾叫住她,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怎么了,是……是蛋糕口味不喜欢吗?我可以再去买新的……” “跟你们没有关系。”杨瑰司没有回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是我不配过这个生日。” 她推开门,只留下一串铃铛声。 杨瑰司不对劲。 常喜乐想起她这几天的异常表现,她抓起杨瑰司忘记带上的口罩和帽子,站起身,对剩下两人说:“我去找她。” 方信艾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和任清对视一眼。她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冰淇淋蛋糕,它已经有些化了。 杨瑰司走得很快,常喜乐原本还能看见她的背影,但转过一个路口就跟丢了人。 她有些焦急,拿出手机给杨瑰司发信息。 (^v^):[我们能谈一谈吗?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杨瑰司的聊天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最后也没有新消息发出。 常喜乐叹了一口气,她放下手机。前面就是学校的方向,杨瑰司会不会往校内走了呢? 她顺着这个方向大步往前走,慢慢地发现人流越来越密,人群中还隐隐传来谈话声: “什么?” “天呐,真的假的……” “没人管管吗?” “走,去看看。” 在学校的中央广场围了一圈人,圈内传来大打骂声。 常喜乐穿过人群往里走,看见那个气势汹汹的留着泡面头的中年女人,她拉扯着一个女生的手臂又打又骂,嘴里念着“没良心的婊子”“贱人”“当初死的就应该是你!”等恶毒至极的词汇。 而那个女生神色麻木,一句话也不讲,正是刚从餐厅离开的杨瑰司。 第95章 你说适者生存改变不了这是谋杀的事实 常喜乐愣了愣,立刻用力拨开人群往里挤。常喜乐在女人的下一个巴掌即将落下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常喜乐把杨瑰司护在身后,对方刚才一直神情麻木、仿佛听不见、看不到一般,直到常喜乐来了,她木木的眼珠才微微转动了一下。 “有话好好说,侮辱诽谤、动手打人,小心我报警抓你。”常喜乐把女人的手往边上一甩,沉着脸警告她。 女人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她叉着腰大喊:“我是她妈!我教训她天经地义,谁敢来管?你别多管闲事!”她往前一步想去扒拉常喜乐身后的杨瑰司:“你现在有出息了,逃出来读大学、去当主播,要不是你杨宏哥给我说,我都不知道!你抛头露面的让我们杨家丢尽了脸!” 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先弄清楚情况。常喜乐听这女人自称杨瑰司的妈妈,她转头轻声问杨瑰司:“你认识她吗?” 杨瑰司抬了抬眼,看着已经坐在地上撒波打滚的那个女人。 她脸上难得浮现出难堪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 常喜乐总算知道杨瑰司在直播时一直戴着面具是为了防谁,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外宿需征得家人同意这一要求,杨瑰司却直接放弃了。 “够了。张丽,你今天过来,到底想要什么?”杨瑰司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只觉得心力憔悴。 “连妈也不叫,真是无法无天……”张丽嘟囔着,却停下了刚才撒泼打滚的举动,她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像个商人一样算起账来,“你这些年在外面当主播也挣了不少吧?你杨宏哥说你一晚上直播就能挣几十万。我们养你这么多年,每个月给我们二十万养老不过分吧?” 围观的学生们倒吸一口冷气,这简直狮子大开口。不过还有人在疑惑,究竟什么样的直播日收能如此之高,有好事者已经拿出手机在录制视频。 常喜乐不清楚情况,但大概感觉到杨瑰司的母亲不是个善茬 “你们养我多年?”杨瑰司冷笑了一声,在“养”这个字上念得很重,她说,“你们这些年在我身上花的钱,折合你淘汰的旧衣服、吃剩的饭、当地平均房租,一共七千九百六十块,我走之前给了你们八千。” “至于其他的,别说每个月二十万。”杨瑰司说着说着,已经冷静下来,她慢条斯理地说,“就算是二十块也不会给你们。” 她拉起常喜乐的手,往回走。 张丽恼羞成怒,撑着水泥地爬起来,大喊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当初死的就该是你,可怜了我的隽意,因为你才死了,小小年纪和做父母的阴阳相隔,不能给我们尽孝。” 杨瑰司蹲住脚步,等她回头的时候眼底已经有些泛红,她挣开常喜乐的手,也顾不上周围究竟有多少人,冲上去揪住张丽的领子,咬着牙说:“隽意是你们害死的!” “活不起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她死。”张丽看着杨瑰司痛不欲生的样儿,反而觉得畅快,她得意地用指尖点了点杨瑰司的胸口,说,“她死了,你才有命活下来。” 杨瑰司身体有些发抖,她喘着气,可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丽向下瞥了一眼,看见杨瑰司领口上不知何时粘上的奶油,嘲讽道:“你怎么还配过生日?今天是你妹的忌日,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忘……我没有忘。”杨瑰司低下头,手心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常喜乐觉得不对劲,她看了眼周边在录视频的大学生,大声问张丽:“阿姨,你把话说得这么模糊不清,谁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你不讲清楚,大家怎么帮你评理呢?” “就是啊!”一边几个胆子大的围观群众也附和道。 张丽看杨瑰司已经被自己怼得没话说,又见周围的人也慢慢开始站在她这边,得意地叉着腰诉起苦来:“你们是不知道这个死丫头有多自私,我告诉你们……” 张丽刚怀孕那会儿,是杨家村有名的风光人物。因为她怀的是双胞胎,等发现自己肚子比一般孕妇要大些的时候,专门找了医生来看。医生告诉她这胎是双生子,张丽一家还塞了钱,缠了医生很久,问是不是男胎。 听见风声的邻里邻居都来恭喜张丽,她捂着嘴笑:“哎呀,两个男孩,还得买两套房取两次媳妇,累死个人了。要我说,龙凤胎最好,女孩养起来轻松,还能帮忙干家务呢。” 她嘴上说的苦恼,眼睛里的笑意却关也关不住。 张丽那个婆婆张口闭口说杨家需要一个男丁传宗接代,一直怪她不好生养,结婚好几年了肚子里也没动静。 这回好了,一生两个儿子,看能不能堵住那老太婆的嘴! 生产那天,张丽奄奄一息地剥开汗湿在眼角的刘海,护士高兴地抱着孩子给她看一眼,说:“恭喜,是两个可爱的小女孩。” 张丽脸色瞬间发白,不好说是生产太疲惫还是被吓着了,她也不接过孩子来看,只是一直质问:“不……不可能,当初那医生说好了是男孩的,男孩!医生,你是不是抱错小孩了?”她眼眶里蓄起泪水。 的确是两个女孩。 张丽连着她的两个“赔钱货”很快被接回了老家,连月子都没坐几天。 那几个杨家人——她婆婆、公公,包括丈夫,都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当时她公公差点就要把孩子砸死,是她那个小姑子杨雪拼命拦住的。 说来也有意思,杨雪是杨家村难得考上大学的女孩,特穷讲究。嘴里念着“男女平等”什么的,还给她两个女儿分别取了特漂亮的名字。 张丽一开始也舍不得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可有时候,她宁愿杨雪当年没拦下来。四五年来她都没怀上第二个,村里人明里暗里戳着她的脊梁骨,让她抬不起头来。杨雪这个始作俑者倒好么!自己嫁到大城市去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 杨瑰司四岁那年,一场大雪让杨家村众多农户颗粒无收。饿呀,没钱呀,有啥办法。 这种时候头一个饿死的就是不值钱的女娃,何况年仅六岁的杨瑰司当时还发起了高烧。 张丽和她丈夫杨宗互相推搡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杨瑰司床边。她难得放轻了声音,温柔地对女儿说:“瑰司,今天是你和妹妹的生日,爸爸妈妈给你庆祝。” 杨瑰司咳嗽了几声,听完眼睛亮了亮。可她没忘记张丽平常动辄打骂的凶悍模样,很快又懂事地说:“没事的妈妈,你对我说句生日快乐,我就很高兴啦。” 张丽咽了咽口水,露出笑容,说:“你小姑回来啦。” “真的?”杨瑰司记得小姑,那是个温柔的女人,时常摸着她和妹妹的头,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她们。杨瑰司仅吃过的几次零食都是杨雪送的,有小姑在的时候,她们还可以不用挨打。 “嗯,她还给你们买了生日蛋糕呢。”张丽循循善诱,指着窗户外面的那条几乎被大雪封住的小路,“大雪封山了,你小姑找不见回家的路。你呀,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接到你小姑,就和她一块回来。” 张丽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姑穿着白色的衣服,得离得很近才见着。你多走几步,一定要接到了再回。” 杨瑰司虽然生着病,但她一听说小姑回来,就有劲了。她正打算掀开被子下床,就听见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妹妹杨隽意怯怯地站在门口,她说:“妈,我去吧。” 张丽皱眉凶她:“你凑什么热闹!” “姐生病了,她走不动,我去吧。”杨隽意说得很坚定,她脸冻得红扑扑的,因为生日,难得还戴上了小姑前几年给她买的草莓发夹——好像,说是迪什么尼那买来的,可贵了。 她不等张丽多说,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诶!你个死丫头,你回来!”张丽急了,站起身想把杨隽意追回来,可小丫头已经跑出了家门。外头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连东西南北都要分不清了,杨宗拽住她的手臂,叹了口气,说:“由她去吧,都是命。” 杨瑰司躺回床上,手心里捏着个漂亮的蝴蝶发夹。小姑带礼物回来的时候,隽意本来看上这个,但看杨瑰司喜欢,就没说话,让给她了。 等妹妹回来,杨瑰司要把这个发夹也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 那天晚上,杨隽意没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都没回。 张丽口中的杨雪,自然也压根没回娘家过年。大雪封了路,谁也进不来、出不去。 头两天的时候,杨瑰司一直坐在窗户边望着外面,张丽端着一碗热水过来,用力拍了下她的头:“一片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喝水!” “你可别再死了。”张丽把碗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要走。 “妈妈。”杨瑰司转头,叫住张丽。 “叫什么叫!你……”张丽不耐烦地回头,对上杨瑰司黑漆漆的眼睛,泼妇如她也难得有噎住的时候。 “隽意一直没回家,你们不着急吗?”杨瑰司问,“什么叫别再死了?有谁已经死了吗?” 张丽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斩钉截铁地说:“小孩子家别管这么多。你妹妹跟着你小姑回去了。” 但事实如何,其实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 来年春天,有人在山间的小路上捡到个草莓发卡,他也没有路不拾遗、物归原主的精神,把发卡往兜里一扔,和其他货物一起拿去集市兜售了。 张丽其实把这件事说得很简单,但她话里话外都指向明确,如果不是当年杨瑰司卧病在床,她的妹妹就不会死。 “你这是谋杀。”常喜乐听着听着,觉得鸡皮疙瘩慢慢从后背往肩膀上漫,她看着浑身发抖的杨瑰司,用手缓而有力地握住了杨瑰司的肩膀,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你害死你的女儿。” 第96章 粉丝我们永远支持你 张丽愣了愣,没想到常喜乐得出来这种结论,她恼羞成怒道:“你和这个死丫头是一伙的,当然向着她!” “她妹妹也未必就死了。当年指不定是跟着她小姑回家了呢!”一见形式不对,张丽改口很快,全然不顾语言逻辑。她又转向周边围成一圈的年轻人,回想着她来之前背下的几句话:“百善孝为先!我们做父母的把她教养大,她转头就离家出走,和我们断绝关系。你们说,难道她不应该承担起抚养父母的责任吗!” 围观群众却陷入了沉默,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她,仿佛无声的审判,这与预料中不同的情形让她有些慌了。 张丽梗着脖子继续说:“她……她还是个网红呢!叫那个什么,鬼司。这种没良心的不孝子也配做公众人物挣大钱吗?!” 常喜乐先开口问:“你看起来挺年轻,保养得也好,不到四十岁吧?” 张丽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以为常喜乐在夸她,有些自得:“那是……” 常喜乐皮笑肉不笑地问:“没残疾吧?” 不等张丽说话,旁边立刻有人嘀咕:“自己尚且有手有脚,不想着自力更生,卡着子女成年的时间来找人要抚养费……” “成年前总共给孩子花的钱也只有七八千?” “真把生孩子当成什么一本万利的投资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吸血。” “而且她骗六七岁的小孩去冰天雪地里,本质就是谋杀吧……” “鬼司?是我知道的那个鬼司吗?” “哇哦你也有在看她的直播吗?” 听着周围一边倒的言论,饶是张丽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她看向某个方向,神情怨毒地说:“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着瞧。” “等等!”杨瑰司突然喊住了张丽,她神色中带了一点动容,说,“你说隽意可能跟着小姑走了……” 但很快她那点挣扎就不见了,杨瑰司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对。” 张丽却会错了意,她冷笑着说:“你小姑可是多少年没和家里通信过了,想知道,给我点钱,我考虑一下帮你找。” 很快她就在一片嘘声中被迫匆匆离开了。 随着闹剧结束,周围的人群也慢慢散开,只剩一小部分人还驻足停留。杨瑰司感受到周围人不知意图的注视,只希望能够立刻找回自己的面具戴上。 他们都在想什么?里面是不是有鬼司曾经的观众?是不是在嘲笑她的不堪? 有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一个留长发、一个留短发,犹豫了会走到杨瑰司面前。她们眼睛亮亮的,对着杨瑰司的脸几乎看直了眼,问:“你是鬼司吗?” 杨瑰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抬眼,对上她们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激动地握紧了对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鬼司,我们……我们都超级喜欢你的!” “对!我俩是你的老粉了,打从你第一次直播就开始追。” 杨瑰司很不习惯用自己真实的样貌面对粉丝,她微微低头,左手无意识地握住右手腕,问:“有什么事吗?” 想要乍然见到名人时的签名、合照?或者在网络偶像坍塌后的怒骂、泄愤?杨瑰司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了起来,在上空俯视着这个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那个长发的姑娘先开口:“我们就是想告诉你,我们永远支持你。” 杨瑰司愣了愣,她的灵魂好像又被拽回了躯壳里,她笑了笑,问:“你们听完那个人说的话,不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吗?” “完全不会!”女孩们用力地摇了摇头,“就算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见她才几面,见你又多少面了?没道理信一个陌生人呀!” 长发女孩打量了常喜乐一会儿,突然问:“咦,你是蓝瞳大大吗?” 常喜乐没想到这里还有她的事儿呢,她也没否认,只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露出双笑意盎然的圆眼睛来。 短发女孩抚掌一笑,语气夸张得很:“没错没错!蓝瞳姐姐,俺也是你的粉丝啊!你实在是太酷了!” “喂——多少也有点移情别恋地太快了些。”杨瑰司瞟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几乎让人反应不来她是在开玩笑。 短发女孩接话很快:“哎哟,我这是博爱啦!爱你爱你。” 最后,两个姑娘既没有要签名,也没有要合照,只是拍了拍杨瑰司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们真的很喜欢你的直播风格,也很好奇你的过往。但是如果觉得累了,就像你之前说的,歇一歇也没关系。” 短发女孩哭唧唧地说:“我会看着你的直播切片睹物思人的。” 杨瑰司噗嗤一声笑起来,她挥挥手驱逐两人:“去去去,我还没死呢。” 姑娘们就挥着手和她告别了。等杨瑰司再抬头,已经能很坦然地看着前方。有时遇上路人好奇的视线,她就盯回去,看得人自讨没趣、轻易败下阵来。 “虽然你前几天似乎一直避着我。”常喜乐则又轻轻握住杨瑰司的手腕,她轻声补充,“但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做你的听众。” 杨瑰司用手背抹了把脸,说:“回去说吧。” 这一晚两个人又待在了杨瑰司家。 杨瑰司想了好一会儿,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她有些懊丧地说:“好像和张丽讲得也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儿。”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一下抓住重点,问:“你原本想问张丽,你的妹妹是不是和你小姑走了?” 杨瑰司张了张嘴,最后点点头。 常喜乐又自己分析起来:“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似乎也并不能完全排除。毕竟就像你们说的,并没有找着你妹妹的尸体……可你问题刚出口就反悔了,说明你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说着说着也把自己弄糊涂了,摸着下巴说:“是不是找到你的小姑,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杨瑰司低声笑起来,她说:“没那么复杂,其实很简单。” 她抬起头来,肯定地告诉常喜乐:“我的妹妹已经死了。” “什么……”常喜乐眨了眨眼,问,“你怎么判断呢?” 杨瑰司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次卧门口,把门打开——里面一如既往的公主风格,她轻轻地说:“隽意死后的第七天,就来找我了。” 一开始,杨瑰司只以为是个梦。 杨隽意趴在她耳边,抱着她的脖子“呼呼”地吹气,像平常把雪塞进她脖子那样捣乱。她咯咯地笑起来,问:“姐姐,凉不凉?” 杨瑰司迷茫地看着她,转头对张丽说:“隽意回来了。” 张丽唬了一跳,转头看她,怒道:“瞎说什么,真晦气!” 后来杨瑰司才发现,只有她能看见杨隽意。 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执念未了,迟迟没有去投胎。但后来,杨瑰司就习惯了妹妹的存在,仿佛她们从未分别。 直到杨瑰司十五岁那年,张丽和隔壁村牛力家说定了她的亲事。 “反正你是个没什么用的,干脆收拾收拾嫁了吧,换点彩礼来,也不枉我们养你这么多年。”那天下午,张丽坐在大门口平静地择菜,说出这句话像是在讨论给村里的母猪配种。 杨瑰司第一次觉得浑身发冷,比杨隽意抱着她睡觉还要冷。还保留着儿时天真烂漫,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杨隽意,也难得沉默了下来。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总能听懂妈妈的话。 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在杨隽意的协助下逃出了山村。 “后来呢?”常喜乐问。 杨瑰司眨了眨眼,把后续几句带过:“所以鬼司能看见鬼,只是因为隽意能看见鬼而已。” 杨隽意是杨瑰司的第二双眼睛,如果没有她,杨瑰司根本没办法靠自己赚钱、读大学,活到现在。 “再后来,就遇见了你的小姨。”杨瑰司低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常喜乐看不清。 她记得,是杨瑰司被山鬼附身,随后被唐柚驱鬼的那天。 怪不得,那一天杨瑰司的反应这么大……常喜乐怔怔,不禁再次回想,像杨隽意这样的小鬼魂,难道也活该被诛灭不成吗? 应该是投胎转世了吧?常喜乐想,有一天她一定要找小姨问个明白。 “所以,你才说隽意根本不可能像张丽说的,和她小姑回家了。”常喜乐难得露出嫌恶的表情,“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把孩子当做牲畜一样对待,还信誓旦旦地颠倒黑白。 杨瑰司走进次卧,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被她珍藏很久的蝴蝶发夹来。她往外走去,把发夹小心地放在了客厅一隅的小龛前面。 “这供的是……”常喜乐瞪大了眼睛。 杨瑰司没什么表情:“我怎么可能供奉杨家那帮人的祖先?” 那就是指杨隽意了。可她的灵魂大概早就已经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间,供奉这小龛又有什么用……常喜乐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知道了,我可以去找杨隽意的信息。”常喜乐说,她问杨瑰司,“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杨瑰司虽然感到莫名,但很顺从地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八字交给她。然后常喜乐又问她:“你妹妹长什么样呢?” 这真是一个很抽象的问题了。就算杨瑰司知道,也没办法精准转达给常喜乐,她磕磕巴巴地描述:“到我小腹这么高,留着及耳的短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 “也够了。”常喜乐深吸一口气,叮嘱杨瑰司,“我要离个魂,你替我看一会儿。” 杨瑰司眼看着常喜乐找到沙发后躺下,随后就没了气息。她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这个情景时那么震惊,但还是没忍住说:“你要去地府吗?” 常喜乐的魂魄已经飘出了窗外,她点了点头,不过杨瑰司此时也看不到了。 第97章 稀客(小修)如果是你的话,我不确定…… “哟,稀客啊。”谢无涯靠在矮座长椅上,他一脚蹬在长案上,手里还端着杯冒热气的茶,看着好不悠闲,“你最近有点消极怠工,这五百个鬼魂的指标,你至今完成的数量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再这么下去,恐怕你七老八十了还得给我打工。”谢无涯想到什么,不禁嗤笑起来。 “你桌上也空荡得很嘛,那些卷轴都被清空了,难得你事务都处理完,开始喝茶了?”面对“上级”突如其来的挖苦,常喜乐礼尚往来地点评道,“稀奇。” “那倒不是。”谢无涯转头向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卷轴太多,搬到后面仓库了。” “……”常喜乐眨眨眼,问,“那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喝茶呢?” “年轻人,一看就没接触过社会。”谢无涯默默看了她一眼,“加班是加不完的,须得及时行乐。” 常喜乐和他扯了会儿闲天,总算想起自己的来意,把手撑在他面前的小案上,问:“你做无常这么多年,有没有动过私心,用过私权?” 谢无涯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手拿起杯盖轻拂过茶面,吹了口气。 “鬼魂也能呼吸吗?”常喜乐看着没有一丝涟漪的茶面,过了会恍然大悟,“噢,你是在逃避我的问题。” 谢无涯面无表情地喝下了滚烫的茶水,说:“既然知道,你就走吧。” 常喜乐才不走,干脆坐在了他面前的蒲团上。她想了想,又问他:“作为我们无常的新一员,我认为有必要熟悉一下过去的种种卷宗,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谢无涯挑了挑眉,问:“你确定?” 常喜乐大义凛然:“我确定。” 等谢无涯领着她推开那扇大木门后,常喜乐后退了几步,摆摆手说:“我仔细想了想,最近学业繁重,我小小的脑袋可能装不下这么多亡者的生平,先走了哈。” 一双冰凉的手抵住她的后背,随着一股不可反驳的力量,常喜乐被推进大门,等她转回头,只听见谢无涯夹在门缝里的一句:“明天上学了我再放你起床。” 常喜乐徒劳敲了几下门之后,回头看那堆积如山的书册,认命地走过去开始整理。 但这些书册堆放的顺序实在杂乱无章,也不知道是谁摆的,一下子这堆是三百年前的,下一堆又变成今年的。甚至偶尔一堆1600年中能冒出来一本160年,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常喜乐忍不住向门外哀嚎了一声:“你们地府就不能与时俱进一下吗!现在地上的材料数字化了,一搜索就能找到想要的资料!” “人手不足,无法投入到科研之中呢。”虽然那木门厚重,但谢无涯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飘进来。过了会那大门被打开,谢无涯阴恻恻地问:“所以你在找谁的资料?” 听这声音里冒着寒气,常喜乐打了个哆嗦,她转回头,也没有隐瞒:“杨隽意。” “太宽泛。”谢无涯进了书库,把大门一关就坐到常喜乐身边的地板上,随手抽了一册书来翻看,“出生地址、生辰八字呢?” 常喜乐回忆着杨瑰司说的时间,复述给谢无涯听。 谢无涯思索了会儿,一抬手,被压在东南角的一本书就挣扎着从书堆里窜出来,落到了他手里。 尽管书册看样子是用木材制作,但常喜乐莫名从这本册子上看出了如小狗一般的谄媚,它哗啦啦地翻开书页向是敞开肚皮,谢无涯伸出食指,将它定住了。 “杨隽意,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初二,卒于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十八。”谢无涯读给常喜乐听。 “那她投胎转世了吗?她第二世成了什么?”常喜乐凑到他身边想看个仔细,谢无涯却把书关上了。 “给我看看呗。”常喜乐眨着眼。 “里头有生魂的死期,你说到底是阳间的人,看了会扰乱因果。”谢无涯淡淡地说。 “怎么会呢?”常喜乐不明白。 “就因为你两次救了本该在那一刻死去的人,知道我为此加了多少班么?”谢无涯声音里原本带些死意,但过了会他大概想起来自己本就是死人,语气又重新变得淡淡的,“其实,像你这么容易心软的人,是不该招进来做这些的。” 常喜乐托着脸,虽然对意外造成地府牛马加班这一情况感到抱歉,但却依旧不后悔救了人。她们得以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衷心感谢过常喜乐,这让她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她忍不住反问:“假如你知道身边的人即将死去,难道你就能做到坐以待毙吗?” “你听说过蝴蝶效应么?”谢无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所谓因材施教,他转而寻找别的角度说服她这些年还是研究了些现代的知识,于是挑了个常喜乐或许能接受的说法。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导致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常喜乐不太确定地说。 谢无涯点了点头:“在某个时间节点,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却还活着,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你能想象吗?” 常喜乐其实能懂一些。 “可是,什么叫本不该存在呢?”常喜乐还是没被说服,她把手拍在面前堆积的书本上,像是课堂上被某个素来如此的定理给惹怒的小孩子,“你说的所谓命运,难道就是到点出生、到点去世?可是这册子是谁写的、谁规定的?谁说了书上写的几时死就应该按时去死?如果命运是一场名为上天的人写的大型舞台戏,难道就不允许戏中的人反抗,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光吗?” 谢无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常喜乐的嘴。他望着常喜乐睁得大大的圆眼睛,突然意识到她是这样小巧。他的一只手几乎就能盖住她的大半张脸,手掌若再向下移三寸,收紧力道,这一条命兴许就陨落在自己手中。 他警惕地看了眼周围,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好在这书库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谢无涯又松开手,说:“你真该修一修闭口禅。不知道隔墙有耳么?” 常喜乐说完也冷静了点,她知道谢无涯也只不过是这一场大型戏剧的一个齿轮罢了,和他说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常喜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谢无涯没有表情,但坐得离常喜乐更远了些:“知道之后,你会怎样?” 他原本以为,常喜乐又要大声喊着“我才不会乖乖去死呢,人定胜天!”之类的话,结果她只是托着脸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为什么?”谢无涯问。 “我怕死啊。”常喜乐说,“如果告诉我我将会在未来某一个具体的时间死掉,那我再死之前一定会活得很煎熬。” 谢无涯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淡淡地说:“死了,就和我一样留在地府工作,不好么?” 常喜乐用非常夸张的语调说“才不要——” 地府工作待遇如何,看谢无涯就可见一斑了。 “而且,我真的很怕痛。像我这么年轻的人如果突然死了,那肯定不是自然死亡,怎么想都感觉会很痛苦。”常喜乐打了个哆嗦,她说着说着,眼神一晃,又猛地向前一扑想抢过谢无涯手中的书册,但被他未卜先知一般地躲过了。 “你还真是躲我像躲避洪水猛兽。”常喜乐幽怨地看了眼谢无涯,她早就注意到,面前这人嘴上说着是自己师父,实际上言谈之间对她颇有嫌弃,就是沾上一点衣角也要拂开的。 “你是活人,碰到我,不倒霉也得生一场病。”谢无涯难得解释了一遍,他想到刚才情急之下捂过常喜乐的嘴,叮嘱道,“回去之后你最好泡个热水澡,去一去寒气。” “好的师父,所以你真的不能告诉我杨隽意下一世是什么吗?”常喜乐问。 “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谢无涯冷酷地站起身,对常喜乐做了个请的动作,“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小谢,你真的很小气。”常喜乐泄气地站起身,连尊称都不用了。 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大门,又被谢无涯拦住了。他望着常喜乐,突然说:“你不是问我这么多年,有没有动过私心、用过私权?” “嗨,我就是随便问问。”常喜乐摆摆手,随口就想揭过这个有些无礼发话题,敷衍道,“像你这么铁面无私的人,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啦。” “有过。” “我没有啦,你都不需要多说……”常喜乐要推门的手收了回来,她有些艰难地转过头,问,“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谢无涯的脸在摇晃烛光下被光影分成两块,一面惨白如粉刷,一面又隐匿在黑暗之中,“假如你真的想要违抗所谓命运,最好别被发现。” 常喜乐下意识问:“被谁发现?” 谢无涯摇了摇头,似乎连说出祂的名字都忌讳。 他推开门,不由分说地隔空把常喜乐推回了阳间。 不过,这位姓谢的老师又大发慈悲地在无人的课堂上回答了他这位关门弟子的另一个问题。 尽管面前已然空无一人,也不存在能听到这一答案的第二个人。 “如果是你的话。”他思忖着什么,回答得很艰难,“我也不知道。” 一阵轻风拂过刚才被他搁置在身边的书册,书页被哗啦啦地翻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 [常喜乐,阳城人士,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廿一,卒于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三] 第98章 不速之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杨瑰司这一晚几乎都没怎么睡,她一直刷着手机,无法自控地看着网上流传的关于自己和张丽争执的视频,还有……视频底下的评论。 随之而来的是几乎爆满的私信,杨瑰司粗粗从界面外看过一眼,除了一些表达安慰的信息,出口成脏的也不在少数,大概和张丽骂她的说辞差不多。 还有人告诉她,哪怕她逃跑了,法律上她依然有义务给父母养老。当初留下的八千块说明不了什么。 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与他们脱离关系么? 杨瑰司闭了闭眼,总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逃出当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她的灵魂实则在那一年和妹妹一起被父母杀死了。 过了会儿,她注意到常喜乐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擦了擦眼睛说:“你总算回来了。” 常喜乐刚回身体,还有点晕乎。她坐起来,有些抱歉地对杨瑰司说:“我没有权限看你妹妹来世投胎成什么,但小谢既然不肯给我看、怕我扰乱人间秩序,至少说明隽意没有灰飞烟灭。” 杨瑰司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常喜乐点点头,她突然说:“也许可以去问问我小姨。” 杨瑰司就沉默了,她没有接这个话茬。 此时天光正蒙蒙亮,两个人定个闹钟后又睡了个短觉,没人注意到客厅里的那个小龛又开始微微泛红光。 闹钟响的时候,常喜乐没见到杨瑰司。她差点以为这人又要避着自己了,直到看见手机上的短信: 王鬼:[有点事先走一步,直接教室里见吧] 常喜乐打了个哈欠,尽管她的身体算上昨晚出窍的时间已经休息了很久,但灵魂一直清醒着、给她一种熬通宵的感觉。 等她出公寓,就看见门口等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它一见到常喜乐,就凑上去绕着她的小腿转了一圈,蓬松的尾巴撩过她的脚面。常喜乐笑起来,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问:“今天是想要变回猫,还是只能先变成猫?” 安平“喵”了一声,意思是“后者”。 常喜乐有些担忧地看着它,自言自语着:“是不是应该给你炖点补品调调身体啊?” 但她的厨艺堪称糟糕,她妈妈唐柿心倒是很喜欢研究这些。不过唐柿心醉心于她的事业,很少下厨。常喜乐打算找时间打个电话回去讨教一下菜谱。 “我要去上课了,你呢?”常喜乐问。 安平转头往学校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转过头看她,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一路上就有人能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一个短发女孩走在路上,而她脚边跟着一只漂亮的白色长毛猫。它身上并没有什么牵引绳,但却乖乖地跟在她身边。 起初,这个景象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毕竟人家训宠有方是人家的本事。直到有人认出那只猫是学校里所谓“一猫传三代,人走猫还在”的猫学长。 有人曾三次带着零食去拜访猫学长都被冷漠地无视,在路上偶遇她俩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拍了张侧面照发在了校园墙。 [求你们告诉我这只忠心耿耿地跟在那女孩身边的猫不是学校里那只著名的猫学长] 评论增长得很迅速: [很不幸,就是它,咱学校就这么一只狮子猫,独苗苗。] [为森莫它这么亲近这个女孩,那我每次想撸猫都被冷漠拒绝算什么!] [凭什么……!!秘书们,五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女孩的全部信息。] 这句话只是网络时兴的台词,发评人本来没想着要扒人信息。 但好巧不巧,常喜乐最近在学校里有点出名。 [这是不是昨晚在广场和那个道德绑架的阿姨大吵一架的女孩?我朋友说看过她直播嘞,叫蓝瞳。] [姐妹你也追鬼司的直播啊!] [系啊!!!我还投稿了那个创作计划呢,什么“我的猫猫有点怪”] 楼渐渐歪了,变成了认亲大会,直到某个评论突然冒出来说: [这个……是不是前段时间那个虐猫案中的被害人?] [好像还真是……是英语专业那位吧?] [没错没错,我在大英课的教室看见她了] [吾辈楷模啊……怪不得猫愿意跟着她] [猫:人!下辈子还跟你!] [噢……完蛋,这帖子估计要挂了] [为什么?] [你猜。] 果然没过几分钟,校园墙上的这一条帖子就无影无踪了。 常喜乐走进教室的时候,感觉到里头的学生投来的好奇的视线。不过,她猜这视线是为了安平这只小猫去的,所以没有太在意。她找到方信艾和任清,坐在了她们后座。 两个人有些担忧地回过头,问:“瑰司没和你一起来吗?” 方信艾网速快得很,她昨晚就从网上看到了张丽和杨瑰司争执的视频,也理解了杨瑰司为什么不愿意过生日。 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自责道:“都怪我,太想当然了。” 常喜乐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瑰司说过今天会来上课的,她没怪你。” 方信艾蔫蔫地点了点头,终于注意到卧在常喜乐腿上的那只猫,她“咦”了一声,但过会又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它的救命恩人来着?”所以这只高冷的猫才格外亲近常喜乐。 常喜乐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在说陈墨芯虐猫的那件事。她弯了弯嘴角,摇头道:“说反了。” 方信艾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不等她再问,两人的桌子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可以坐在这吗?” 三人抬头,看见陈墨芯那令人生厌的笑容。 常喜乐冷冷道:“有了。” 陈墨芯却只是象征性问问,他坐在了常喜乐身边空着的位子上,笑着向她的膝盖上方伸过手去:“这只猫……好眼熟啊。” 常喜乐重重地挥开他的手,对其怒目而视:“你怎么还敢来这里?”在她面前,对安平伸出那只脏手! 安平也从原本的懒倦变得警惕,它紧盯着陈墨芯,从嗓子里发出低吼。 “这是学校,我是学生,怎么就不能来?”陈墨芯对于她的愤怒,只觉得有趣,他凑近常喜乐,低声问,“它怎么不变成人了?就是那天和你一块来的白发男。” 常喜乐瞪着他,手心里握紧了勾魂索。 陈墨芯注意到后,又玩味一笑:“你要使出那天的把戏吗?我还记得那感觉,要不再来一次?” 在常喜乐有动作之前,安平用前爪按住了她的手背。 现在是法治社会,这里又人多眼杂,尽管常喜乐并不怕陈墨芯,但她能压制他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而陈墨芯就算什么都不做,但哪怕坐在这都足够让人觉得恶心。 就在这时,授课的林老师走进了教室。他很快就发现了全班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啊,常同学来上课啦,身体怎么样了?”林老师关心地问完,又注意到她身边有些眼熟的男同学。看两人箭弩拔张的样子,林老师想起之前偶然看到学生手机里播放过的视频。那个男人伤害猫类、女性时,那副丑恶的嘴脸。 而在旁边听见两人对话的一个女同学首先忍不住了:“你怎么有脸在人家面前叫嚣?滚出去吧!” 很快就有其他义愤填膺的人附和道:“就是啊!” “没见过违法的人还这么嚣张!” “难道他不应该关在局子里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 陈墨芯脸色有些沉,他的手在桌上一拍,周围如雷般的声音就稍微静了一瞬,也在这个时候,轻快的上课铃响了起来。 他尚且保持着斯文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林老师博学广闻,而且很欢迎没有选课的同学来旁听。我坐在这里听课,是我的权利,你们没有资格让我出去。” 听到这段话,一时没有人反驳,同学们把目光转向了讲台上的林老师,似乎想听他是怎么说。 陈墨芯把背向后一靠,嘴角噙着笑,似乎胜券在握。 然而林老师也笑了,他不紧不慢地把带来的授课材料在桌上码整齐,然后才开口说:“我的确很欢迎别专业的学生来旁听我的课,毕竟学习知识不分专业。” 听到这段话,陈墨芯笑得更开心了些。 “但是。”林老师的“但是”说得很不大声,但却平平稳稳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允许旁听的前提是要保障本专业学生的授课质量。当旁听人数过多,挤占了原本选课学生的空间时,就应该对此加以管理。” 他微笑着对陈墨芯说:“大家都不欢迎你,这样也没法正常上课了。不过我们学校的课程都有云端录播,陈同学可以在课后观看回放。” 这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陈墨芯的脸色从没这么黑过。他慢慢转头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神色中带着憎恶,和以往那些因陈墨芯的名声欣赏他、因陈墨芯家里的财力巴结他的样子截然不同了——其中甚至有当初在摄影部竭力支持他的几个人。 的确,此刻,阴阳两界的律法都还暂时奈何不了他,然而人心却是被他忽视却又难以忽略的一道鸿沟。他们的眼神寂静无声,却又震耳欲聋,这对体面了很多年的陈墨芯来说,或许比起给他一刀还要难以接受。 他静静地记住每个人的脸,然后冷笑一声,站起身离开了这间教室。 陈墨芯走后,大家如常地上完了一节课。林老师偶尔还是喜欢点常喜乐的名字,不过看在她大病初愈的份上,收敛了许多,转而去关照起她旁边座位的学生来。 常喜乐摸了摸安平立起来的尖耳朵,他没有睡觉,反而很精神地把前爪搭在桌面上听课。 反而常喜乐困得不行,她昨晚没睡够,这会儿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安平悄悄对她说:“你睡吧,课后我告诉你老师讲了什么。” 常喜乐以手撑着脸,一时有些羡慕他们做猫的。她也好想晒着太阳,有空时听课,乏了就小憩噢。 而安平则是连做猫都很有志向的那一批,她自愧弗如。 等到 第一节课下课,常喜乐才松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安平撤回她的膝盖上,好险没被她压个满怀。 过了会,又有个声音在座位边响起,其中还带着点笑意:“这里有人坐吗?” “有……”常喜乐有气无力地抬头,看见杨瑰司的脸,她睁大眼睛说,“给你留的,坐吧。” 前排的方信艾和任清也听出杨瑰司的声音了,她俩忍不住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杨瑰司。 杨瑰司额头上出了薄汗,看样子是赶路来的,她看了眼有些懵的三个人,拎起左右手的两个大蛋糕展示:“噔噔噔噔!” “这是什么?”方信艾嘴比脑子快,她问完后又缩气下巴,等着杨瑰司继续说。 没想到,杨瑰司竟然给三个人鞠了一躬,她诚恳道:“昨晚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好心给我庆生。只是我那天心情不好,还让坏情绪影响到你们了。” “没有的事,我们都理解。”任清反驳她,“而且也没有因此不开心。” “对对对,”方信艾使劲点头。 “我想明白了。不管怎么样,生命的诞生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这不仅是我的生日,也是你们的。所以,我又去订了个生日蛋糕来,我们再好好地庆祝一次吧。”杨瑰司有些紧张地说完,得到了三个人大大的拥抱。 “呜呜呜瑰司……你没有伤心就好,我昨晚一想到你的事儿,我就特别愧疚。”方信艾流着眼泪,任清眼疾手快地拿起纸巾给她擦拭。 常喜乐眼睛弯弯地问杨瑰司:“怎么也不告诉我?” 杨瑰司眨了眨眼:“那就不算惊喜了嘛。” 第二节课铃声响的时候,林老师带着笑意看向她们那桌,说:“看来有人过生日呢,生日快乐呀。” 班里的同学也带着好奇和笑意地望着她们,有外向的人还喊了一声:“生日快乐!” 杨瑰司刚才和林老师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他表示非常理解,甚至专门留了十五分钟来,因为杨瑰司希望能把蛋糕分给班上的同学一起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她笑了笑。 分蛋糕之前,班上同学还相当有仪式感地关灯又唱了遍生日歌。 杨瑰司悄悄问常喜乐:“我刚才在来的路上遇见陈墨芯了,他脸色好臭,发生什么事了?” 常喜乐言简意赅地给她复述了一遍,杨瑰司可惜道:“要是我来早点就能看好戏了!” 方信艾转过头对她挥了挥自己的手机,意有所指道:“你放心,绝对有好事者拍视频哦~” 而常喜乐则拍了拍安平的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猫能吃奶油吗?你先忍一忍,我查查资料。” 第99章 变得有名不做哑巴 常喜乐搜索完“猫能否吃奶油”后,掐住了安平的脸颊,认真说:“好像不能吃!” 安平非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天在餐厅,我们的饭后甜点是什么?] 常喜乐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似乎是奶油小蛋糕,安平很喜欢吃,沾了一点奶油在鼻尖上,还是她帮忙擦掉的。 “不管,总之就是不能吃。你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呀,身体很脆弱的。”常喜乐义正言辞。 安平继续挣扎:[我不是普通的猫……] 在旁边人看来,常喜乐不厌其烦地说服她怀里的猫,而那只猫则一直“喵喵喵”地反驳。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后座的两个女生先出声了:“你和它说话,它能听懂哦?” “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和猫吵架,这位……”短发女生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同学后又降低了声音,“蓝瞳大大,你是真的能和猫对话吗?” 是昨晚上自称鬼司粉丝的两个校友,没想到居然在同一节课上又见面了。两人干脆做了自我介绍,短发女孩叫蒋蓝瑛,长发女孩则叫林初梦。 常喜乐笑了笑,谦虚地说:“会一点点猫语。” 安平很不高兴地靠在她怀里,盘算着要不出门变回人形再来吃蛋糕。但常喜乐的一只手顺着他的头、脖颈轻轻顺毛以作安抚的时候,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就这样也不错。 “你们那个我家猫猫有点怪的活动最近还收投稿吗?接不接线下投稿呀?”聊了几句后,蒋蓝瑛大着胆子问,“我朋友最近可苦恼了,托我来问问。” 杨瑰司说:“你说说看。” 据蒋蓝瑛说,她朋友最近半个月总是睡不好,每到半夜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她一开始担心是小偷,拿起手机看客厅里的监控,结果发现是她家养的小猫“啾啾”在客厅里摆弄皮球。 而且不管她朋友怎么制止,啾啾都不听话。它总是晚上在客厅玩耍,而白天则用来补觉,雷打不动。 “一到半夜睡熟了就被咚咚声吵醒,我朋友每天都睡不好觉,还要被邻居投诉,她都快疯了,也不能把球丢掉。”蒋蓝瑛说。 “为什么不能丢掉?”杨瑰司问,“这皮球很特别吗,类似别人送的礼物,或者有球星签名那种?” “嗯……”蒋蓝瑛沉吟片刻,说得有些含糊,“差不多是这样。” “那把球藏起来呢?藏到高处,让啾啾找不到也碰不着?”常喜乐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蒋蓝瑛说,“不管我朋友把球藏到哪里,最后都能被啾啾翻出来。甚至她把球锁在储藏室里,最后也会莫名其妙地回到啾啾身边。” “你说客厅有监控,有没有录屏能让我们看看?”常喜乐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前几次啾啾都在监控盲区,没有拍到多少。但还是给你们看看吧。”蒋蓝瑛的朋友当时和她吐槽时就发过监控录屏了,她掏出手机给两人看。 视频里,啾啾原本躺在猫窝里睡觉,但等到墙上的时钟转到四点的时候,它就突然睁开眼睛,它的耳机微微动了动,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好久,随后就爬起来往窝外走。 然后它就消失在了监控能拍到的边缘。 安平也抬起头跟着一起看视频,就在几人对着视频迷茫时,他凑近常喜乐的耳朵“喵”了几声。 常喜乐仔细听了会儿,突然神色严肃地告诉她们:“安……平安说,啾啾是被人叫醒的。” “诶?”蒋蓝瑛听她这么说,有点起鸡皮疙瘩,“我朋友把家里仔细搜过一遍,她甚至报警请警察协助了,但也没发现其他人。” 真是怪事儿。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就想替朋友问问你,能不能和啾啾交流一下?至少问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做。”蒋蓝瑛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当然,我就是代为转告,你们不方便的话也完全没关系!” 常喜乐虽然确实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她把目光转向杨瑰司,表示决定权在她。 杨瑰司想了想,对蒋蓝瑛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好呀好呀!”蒋蓝瑛没想到这就加上了喜欢很久的主播的联系方式,她试探性地问常喜乐,“那我能不能也……” “行啊。”常喜乐不觉得有什么,把二维码调出来展示给她。 此时林老师预留的十五分钟也已经到了,常喜乐和杨瑰司转过身去专心听课,蒋蓝瑛则还恍惚地感觉像在做梦。 一直等到中午下课,大家纷纷离开教室去吃午饭。杨瑰司拎起剩下的蛋糕,在方信艾的号召下,四个人一块打算去下馆子。 噢,或者说四个人和一只猫要更合适。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方信艾好奇地看着跟在常喜乐脚边的那只狮子猫,感慨道:“喜乐你很有猫缘嘛,连这么高冷的猫也喜欢你。” “哎呦,我想念我家小可爱了,每次我回家,它也会热情地往我身上扑,超级可爱的!” “小可爱?”常喜乐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之前和你说过的,是我家里养的小土狗。有空带出来和你们玩儿呀。”方信艾从手机里拿出之前在家拍的照片给常喜乐展示。 真是超级可爱的一只狗,完全不辜负它的名字“小可爱”。常喜乐眼睛都亮了,笑着说:“好啊!你家是不是离山城不算太远?” “开车到这一小时吧,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到时候,我可以带它……”方信艾见常喜乐果然喜欢,有些自得地晃了晃脑袋,和她畅享起了未来。 没人注意到安平神色古怪地看向常喜乐的笑脸,似乎心情不佳。 当然,一只猫的神色如何,常喜乐是完全研究不出来的。 几人走到商业街的时候,常喜乐突然想到什么,犹豫道:“要不你们去吃吧,我打算去找安平。” 刚才分蛋糕的时候她就把安平撇下了,常喜乐猜他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再眼巴巴地在一边看她们吃饭就有些凄惨了,干脆她和他一起另外找地方吃一顿。 “一起吃嘛!”方信艾舍不得常喜乐走,她问,“他在哪?离得近的话,叫他来和我们一起吃呗。” 任清和杨瑰司对此都没意见。 杨瑰司看了眼蹲在一边听她们对话的狮子猫,很善解人意地招呼着任清和方信艾先去餐馆那儿取号。 趁着周围没人,常喜乐蹲下来问安平:“你现在法力稳定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变回人,和我们一起吃饭?” 安平轻哼了一声,问:“不去搜猫能不能吃火锅了?不怕我被咸掉毛?” “没有搜猫,只有搜狗啦。”常喜乐笑嘻嘻地开了个玩笑,她揉乱了他的头发,感觉到安平有些情绪不佳,但只猜测它是在为没吃着奶油蛋糕生闷气,安慰道,“你的毛发又顺滑又有光泽,掉几根也没关系啦~变成人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哦。” 安平不知道被她哪句话哄顺了毛,它骄傲地一甩尾巴,跑进了无人的巷子里。 常喜乐站起身,有些感慨——安平慢慢愿意展现出它真实的性格了,它不再是一只完美的逆来顺受的乖巧小猫,它有些傲娇、有时甚至会冲她发脾气。 可是,对这样的变化,她却很高兴。 只过了一会儿,小巷里就走出来一位白发青年。他甩了甩头发,试图理顺自己刚才被常喜乐弄乱的头发。 安平走到常喜乐面前,终于能低头看她,酷酷地说:“你,不许在外面养别的狗。” 常喜乐听得莫名其妙——在外头养别的狗,前提得是她在家里有自己的小狗吧? 她可没有。 不过不等她细想,方信艾已经出来招呼常喜乐了:“轮到我们了,你联系上安平了吗?……噢,这就到了啊。”她大方地向安平打了个招呼。安平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她毕竟是常喜乐的朋友,勉强原谅了她试图给常喜乐介绍别的好朋狗的恶劣行径,对她颔首。 吃饭时,方信艾还在高强度上网,她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刷到摄影部的官微公告了,陈墨芯被撤除部长位置,也被踢出学生会了。” “有点慢。”任清评价道,“但还算公正。” “这种人渣,不仅不应该留在学生会,还应该退学才对。”方信艾义愤填膺,显然这种结果还不足以让她满意。 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这并没有那么简单。陈墨芯说到底没有触犯刑法,他对常喜乐造成的伤害在道德上固然是千夫所指,但连轻微伤也没构成,至于是否足以让他被退学,这其中的门道就很有说法了。 陈墨芯家里有权有势,哪怕在阳城不算是财力首屈一指的那批,其能量也足以让学生们在互联网上被“捂嘴”了。没见校园墙上发的帖子一度被删吗? 随后,杨瑰司突然下定决心说:“我决定帮蒋蓝瑛的朋友。” 这话题跳跃地太快,常喜乐有些不适应,但她担心的是别的部分:“你不在意张丽她们……” 她还记得,杨瑰司曾经说过,哪怕是想到在直播时会被这些暗处里的人注视,也令人恶心。 “我虽然很厌恶她们,可是我想了很久,觉得怎么也不应该为了这种人断送我的职业生涯。”杨瑰司托着脸慢慢地说,“我不需要他们来评判我是否有价值,因为我已经是对社会非常有贡献的人了!就应该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好,气死他们!” “说得好!”三个人一起鼓掌,安平打量了常喜乐一眼,也配合地鼓起掌来。 常喜乐把手搭在杨瑰司的肩膀上,说:“那我陪你一起!” “而且,我要变得更有名。”杨瑰司补充道,“不只是为了挣钱,也希望在我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够发声,而不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变成哑巴。” 常喜乐和她对视,肯定地“嗯!”了一声。 第100章 听到四下敲门声请别开门 就这次活动的形式,常喜乐和杨瑰司纠结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先采取直播连线的方式。其中一个原因是蒋蓝瑛的朋友——黄秋月,她曾表示啾啾有点怕生。 而且她也做过实验,如果她一直在客厅里盯着啾啾,当晚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杨瑰司她们不会直接去到现场,而是采取直播连线、后期切片剪辑的形式。 周五晚上,杨瑰司带着常喜乐在她的出租屋书房准备好了拍摄设备。半夜十二点整,鬼司的直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这一次,杨瑰司和常喜乐都没有戴面具。此外,房间里还多了一只名为“安平”的猫。 [!失踪主播回归了] [前排前排,得亏我每天高强度上网] [哇啊啊啊主播第一次露脸吗,好漂亮,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酷!] [有两个女生呢,你咋知道哪个是鬼司?] [看眼型呀,特别明显。另一个女孩是蓝瞳吗?好漂亮……] [肩膀上有猫的那个女孩肯定是蓝瞳啦] [鬼司今天连线吗?这段时间没你我都睡不着觉5555] 杨瑰司单手开了罐可乐,仰头喝了一大口后才对着摄像头说:“我是鬼司。” 常喜乐穿了件黑色T恤,一只白色的猫从她的右肩绕到左肩,最后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盯着屏幕看。她则对屏幕挥了挥手,露出笑容:“大家好,我是蓝瞳。” 有些观众前段时间就看到了山城大学里关于张丽和杨瑰司的视频,此刻震惊于居然真的是本人,正在讨论。 还有些人则有些犹豫地问:[大家有没有看过山城前段时间那场蓝心拍卖会的直播?] [没咋看,但是那幅价值六千八百万成交价的画我非常有印象!] 有些人认为蓝瞳与那场录播里曾火过一段时间女人感觉很像,更何况其网名也与Prosit的画作一样,很难不让人想多。但毕竟录屏里只有一个背影,这点猜测很快淹没在众多弹幕的洪流中。 关于杨瑰司和常喜乐现实生活中的提问都被她们略过了,杨瑰司直接开了随机连麦。 开头几个连麦照例展示了一番“走近科学”。毕竟就像杨瑰司之前所说的,世界上哪来这么多鬼让人撞上,如果鬼怪对人的侵扰已经影响到大部分人的正常生活,那这世界就该乱套了。 常喜乐的能力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她有些百无聊赖地给安平顺毛,顺便查看了一下手机——黄秋月直接给常喜乐她们开放了自家客厅的监控权限。 监控里,啾啾还窝在它的小窝里睡得正香,没有起来的意思。 下一秒,杨瑰司又连麦了一位观众,对面是个扎丸子头的漂亮姑娘。她很高兴地弯起眼睛,对着镜头打招呼:“鬼司!没想到能再和你连上一次麦。” 杨瑰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认出来了:“小雪?” 常喜乐也有点印象,这是之前和杨瑰司连过线的一位粉丝,当时小雪表示总觉得有人在注视她,而杨瑰司则告诉小雪她家并没有非自然的力量存在。 “没错!我照着你说的方法去逐一排查,后来想在私信把结果告诉你的,但可能你后台收到的私信太多,所以没查看。因此我今天连麦就是想专门感谢你!”小雪说着说着眼眶沁出水雾,“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象后来会发生什么。” 杨瑰司说话也难得不再那么冷淡,她问:“你排查的结果怎么样?” 小雪给摄像头展示了一下她的房间内部,上一次连麦时她的房间还打扮得非常有少女气息,摆满了各种玩偶,但如今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窗帘也拉得很严实。 “你搬家了吗?”常喜乐问。 “对。我在挂完视频后,用工具检查了一遍,最后在我前男友送我的娃娃眼睛里发现了隐藏摄像头。”小雪的表情还带着后怕。 原本平静的弹幕立刻炸了锅,纷纷追问后续。 “后来我报了警,警察来排查之后……”小雪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发现他送我的三个玩偶,里面都装了微型摄像头。” 小雪使劲擦了擦眼睛,努力露出个笑容来,对杨瑰司说:“后来在警方协助下检查了他的手机,因为发现得早,里面暂时没有什么会对我造成伤害的视频。” 弹幕不断地刷新: [目光不禁转向了我男友送我的玩偶……] [也不必把每个都想得那么坏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没错没错,还有姐妹们,遇到对象要求拍那个时候的视频,只要有一丁点不愿意都要勇敢拒绝!你不能相信一个人的人品永远不变,也不要太过于相信这个年代数据的隐私性有多好。] 杨瑰司点了点头,她垂着眼,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告诫观众:“我只接受灵异事件的投稿,是因为我只擅长处理这些。而有时候,人心比鬼魂更可怕。” 她的余光看见常喜乐对她打手势,笑了笑,对小雪告别:“你没事就好,有时候,只是遇到了走近科学,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希望下次你没有烦恼再需要投稿。” 随后杨瑰司开了定向连麦,与一位id名叫“秋月牙”的观众连了视频通话。 常喜乐刚收到消息,现在是凌晨三点,已经到了啾啾夜里可能会活动的时间。 杨瑰司在黄秋月的授权下,给观众大致介绍了一遍前情提要,有些打算休息或觉得无趣的观众就离开了直播间。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观众非常好奇已经锁起来的球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一只猫的手上。 黄秋月接起视频后,没有发出声音。她把摄像头翻转,对准了电脑上的实时监控画面。 随即,从监控和黄秋月所在房间的一门之隔外,都传来了有规律的“咚咚”声。 啾啾听到声音后,突然抬起了头,直直盯着大门口的方向。随后它似乎看清了对面是什么,放下了警惕,迈着轻快的脚步往门边迎去。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常喜乐轻声问。 黄秋月摇了摇头,捂着嘴说:“只有我一个人住。” [是不是进小偷了啊……] [要不报警呢?] [听描述,来过不止一次了啊,也不偷东西也不抢钱,纯和猫玩,是变态么?] 下一秒,一个球咕噜咕噜的从大门方向滚了过来,啾啾兴奋地追上来,用身体扑向球。下一秒,那球又猛地受到一个向下的力,在地面上弹起又落下。 [不是……正常情况下球可以自己弹得那么高吗?那只猫根本就没有拍到球吧??] [凌晨三点看到这个直播间是对我晚睡的惩罚么……] 黄秋月害怕得都要哭了,她说:“现在怎么办……我不敢出门,要不还是报警吗?” 杨瑰司神情凝重,她先问:“在这个情况出现前,你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敲门声?” 黄秋月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这不太合理。 杨瑰司继续说:“就像人的肩上有三把火,每户人家里也有一个门神,如果未经允许,寻常鬼魂是进不来的。只有在听到四声敲门声后,主人家打开了门,才算是同意鬼魂进屋。” “可是真的没有……我没骗人!”黄秋月一听就急了,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委屈地喃喃自语,“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此时弹幕也有人疑惑: [可我听到敲门声,一般会以为是快递或者外卖呀,这时候开门了怎么办?] [你问问外面是什么人呢?一般人都会回答的。] “而且,一般人习惯的敲门频率,是三下。”杨瑰司抬手在桌子上叩了三下,“而一直反复敲四声,也不说话的来客,就需要谨慎对待了。” 她话音刚落,黄秋月的卧室门外就传来“叩叩叩叩”,四下敲门声。 黄秋月这下连抽泣都不敢了,她看向客厅监控,啾啾已经安静下来,站在她的卧室四步远外,静静地看着卧室门。刚才用来玩耍的球也滚落在茶几边无人问津。而卧室门口,根本就空无一人。 她壮着胆子问:“谁?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你别乱来!” [鬼会怕警察吗?] [这种情况不开门是不是鬼就进不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好害怕啊,可是我又舍不得离开直播间,呜呜我要去找我妈妈一起睡了] 常喜乐其实刚才就已经通过监控屏幕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面容看不清楚,但看身形大概是个女鬼。 照杨瑰司所说的,这只鬼进入家门如入无人之境,到黄秋月的卧室却又守起规矩来,这很不符合规律。 常喜乐仔细地盯着屏幕,听到安平说的一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黄秋月:“你客厅正对沙发的地方摆了一张照片,那是谁?” 黄秋月愣了愣,说:“是我妈妈。” 常喜乐又问:“这张照片,是黑白照吗?” “对。”黄秋月回答完就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但她一个月前去世了……我很想她,选了一张她最漂亮的照片当遗照。如果她在,我就不会这么怕了……” 常喜乐忍着惊讶,为了确定某些信息,她继续问:“你的母亲,是不是留着短卷发,身高大约一米五,有一件画着卡通图案的短T恤?” 四声敲门声缓慢而有力地响起,常喜乐仔细盯着屏幕,想说出更多信息与黄秋月比对:“那个图案是手绘的,上面画了一个秋千,三朵花,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手印?” 黄秋月不哭了,她眨着眼说:“对……那是我小学举办亲子活动的时候,和我妈一起画的。可你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在下葬的时候,把这件衣服连着我妈妈的遗物一起烧掉了。” 常喜乐深吸一口气,告诉黄秋月:“这些天,一直在你房间外面的人,可能就是你刚逝世不久的母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亲情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 由于现在已是深夜,为了复现啾啾之前半夜和“人”玩球的情景,客厅一直没有开灯。在夜视摄像头下,一切物品在人眼看来非黑即白。直播间的十万+人,包括杨瑰司和常喜乐,其实都“看”到了黄秋月妈妈的那张相片,但都以为只是寻常拍的照片,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安平告诉常喜乐,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寻常鬼魂要进主人家,需要敲门获得首肯。你的母亲原本就是屋主,所以可以跳过这一步。但你的房间属于你,她要进来,依旧需要你的同意。”杨瑰司想通后,对她解释道。 “怎么可能……”黄秋月愣了愣,看向门口,刚才有如催命一般的敲门声此刻听来却让人心情复杂,她下意识问,“妈妈她……没有去投胎吗?” 黄秋月想起什么,越发觉得一切都很合理:“啾啾是我当初闹着要养的,但照顾啾啾的工作却一直是妈妈在做。啾啾喜欢玩球,所以妈妈才会放心不下,一直回来陪她吧?” 她有些哽咽:“可她为什么都不来见我呢?出事后,我连一次也没梦到过她……” 也就在这时候,啾啾突然在门外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很轻、细听似乎还带着泣音。 常喜乐听懂了,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向黄秋月翻译。 “我应该要开门吗?”黄秋月问,“可我就算开门了也不能见到我的妈妈对吧?从前我阻止啾啾玩皮球的那么多个夜晚,我都没有见到她……” 如果此时常喜乐在现场,是可以尝试与鬼魂直接交流的。但她们之间隔了一个屏幕,常喜乐所能见到的、听到的信息都非常有限。 此刻让黄秋月直接打开门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尽管门外的鬼魂很可能就是她的生母。然而在不清楚其母亲此刻是否神智正常的情况下谁也没办法打包票说它就不会伤害黄秋月。 常喜乐有些纠结,思索着是否干脆下播,离魂去一趟黄秋月家。 身为活无常,处理逡巡人世间不愿意离去的魂魄也是她的职责。 她们没注意到弹幕里掺杂在众多讨论中的几句题外话: [主播客厅里的那个小盒子为啥在发光?] [那是供奉的佛龛之类的吧?至于光,估计是led灯管之类的] [线路不稳定吧?怎么一闪一闪的,主播有空找人来修一下呢?] 杨瑰司原本也在苦恼和常喜乐一样的问题,她瞟到这个弹幕后,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心道:哪来的什么LED灯……? 下一秒,她感觉到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随后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有一声叹息在她耳边响起,轻声呼唤:“姐姐……” 安平已经炸毛了,他直起身警惕地盯着杨瑰司,被常喜乐抱回怀里摸着后颈。常喜乐对这个情况要冷静很多,尽管她和安平看到了一样的景象——杨瑰司脸色发白,身体被一个鬼影以环抱的姿势拢住,是一个典型的“鬼上身”形象。 但常喜乐看着这个女孩,她只到杨瑰司的小腹这么高,留着及耳的短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 这似乎是杨隽意? 可杨隽意的魂魄不是已经被唐柚收走了吗?怎么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不等常喜乐细想,杨瑰司在短暂的失神过后似乎就下定了决心。她盯着屏幕,对黄秋月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替你和你的母亲沟通。” 事到如今,黄秋月哪还有说“不信”的心思。她一边给常喜乐发消息,一边问:“你们要亲自过来一趟吗?” 杨瑰司摇了摇头,她看过地址后,从书桌边抽了一张黄符,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抬手蘸朱砂写了几笔,随后在嘴里轻念了几句。 [我靠,她她她开始了!] [我熟悉的鬼司又回来了吗!啊啊啊这就是对我晚睡的奖励吧] [啥意思,主播不是一直都在这吗?你们在说什么密语,听不懂] [楼上新来的吧?我们鬼司可不是光会走近科学的,人家有真本事(星星眼)] 常喜乐在研究过小姨赠给她的那本符篆书后,对这些也能看懂一二——杨瑰司此刻在念的是缩地成寸咒。 这是个相当耗法力的咒,她却做得很轻松。片刻后,常喜乐才反应过来,杨瑰司是要把杨隽意的魂魄送到黄秋月家,比起转移一个实体肉身,这要简单多了。 过了会儿,杨瑰司睁开眼,问黄秋月:“你家里一直是你和妈妈两人相依为命吗?” 黄秋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还有啾啾。” 看来,黄秋月的父亲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与她们生活在一起。 随后杨瑰司又问了黄秋月第二个问题:“这个皮球,其实是你妈妈送给你的礼物,对吗?” 黄秋月愣了愣,她眼神放空陷入了回忆:“……是的。” 当初,啾啾是她黄秋月非要养的。 妈妈不怎么喜欢小动物。老实说,养一个女儿就很辛苦了,再养什么别的,实在是没这份心力。 但小黄秋月正是喜欢毛茸茸的年纪,她在放学路上捡到一只缩在纸箱子里冻得发抖的小猫,在旁边只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求好心人收养”。 腊八的天,又马上要天黑了,黄秋月是实在撒不开这个手。她连着纸箱把小猫带回了家,闭着眼睛等妈妈批评。 没想到,妈妈听她讲完前因后果,也只是叹了口气。 啾啾就成了她们家的一份子。 一开始,黄秋月打包票,说着养猫要亲力亲为,把啾啾当女儿养,让妈妈也当一回外祖母。 结果到后来她学业逐渐繁重,妈妈嗔怪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就接过了照顾啾啾的责任,像养第二个女儿一样养啾啾。啾啾也就从黄秋月的女儿晋升成了她的姐妹。 那个皮球,原本是妈妈在黄秋月五岁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啾啾很喜欢这个皮球,总缠着黄秋月陪它玩,如果黄秋月没空,妈妈就会好脾气地捡起球来,陪啾啾玩上一会儿。 黄秋月说着说着,语气里带出些埋怨来:“她就惦记着啾啾,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啦。” 杨瑰司摇了摇头,她对黄秋月说:“你母亲希望我给你带几句话。” 黄秋月问:“什么?” 杨瑰司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出了一段与她本人口吻全然不符的话来: “黄——秋——月!啾啾成天跟我哭诉,说你完全放弃生活,饭也不吃、猫也不遛,你让我怎么安心投胎?你给我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了谁活不下去的!” 黄秋月愣了愣,因为这熟悉的语调失声痛哭起来。因为想念,也因为伤心。 杨瑰司继续说:“这是我最后一天来,你做得对,遇到陌生人敲门,不要随便开门。但妈妈希望你做得更好——就算伤心,生活也要继续过。” 黄秋月拼命摇着头,她站起身冲向房间门口,然而一打开房门,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妈妈……”黄秋月已经很多天没有叫出这个词,这个从她一出声开始上下嘴唇一碰就与生俱来会念出的词,以后却再也无法作为一个面对面的称呼来使用。只有在和人交流时,偶尔作为回忆说出——我的妈妈她曾经如何如何——黄秋月不停地念着这两个字,简直要把这辈子的额度都念完似的。 杨瑰司张了张嘴,想说她已经离开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过了很久,黄秋月才止住了哭声,她望着站在面前的小小一只的啾啾,慢慢蹲在地上,向它张开了双臂。 啾啾眼里充满了担忧,它“喵呜”一声,钻进了黄秋月的怀抱。 “对不起啾啾,让你担心了。姐姐以后会好好生活的,好吗?”她抚摸着啾啾的头,眼神落在一边的皮球上,心中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恐惧。 杨瑰司她们又等黄秋月恢复了情绪,她擦干了眼泪,说:“非常谢谢你们……原先我朋友和我提起你们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太相信。但真的……如果没有你们,也许我也没办法听见我妈妈对我留下的话。” 黄秋月的妈妈是意外逝世,连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她都无法想象,如果不是鬼司和蓝瞳告知她真相,她会为了这个小小的灵异事件害怕多久。 害怕心愿未了还魂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听上去是多么荒谬。 杨瑰司神情怔怔,她以手掌心在手边的符上抹过,符面就失去了光泽。随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轻声说:“我才要谢谢你才对。” 让她知道,原来有母亲这么爱自己的孩子。让她和隽意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告别后,尽管时值深夜,直播间的热度却高居不下。杨瑰司原本想要下播,但却注意到了直播间里一些特别的弹幕。 [鬼司,隔壁有一对夫妻声称是你的父母,一直在直播间里说你的坏话。] [我也看到了,说要找你连麦对峙……] [我觉得不要理他们吧……听他们说的话真是太恶臭了,如果不是怕直播间被封估计还会更脏。] [是真的亲生爸妈?人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这种话……真不是蹭热度的么?] [好像是真的吧。那个女的我之前在线下视频里见过,鬼司承认过她的身份。但是他们夫妻俩好像对鬼司挺不好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评论,下一秒就看见id为“家有不孝女”的直播连线申请,讽刺地笑了笑。 鼠标键上移,点击了“同意”。 第102章 双眼皮互联网有记忆 下一秒,张丽的脸就出现在另外半边屏幕上,她对着摄像头讲得正起劲,唾沫横飞的模样让杨瑰司想起了以往少时不堪的回忆。 张丽经杨宗提醒,才意识到刚发出的连线已经被接起。杨瑰司今天化了妆,眉眼锐利,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让张丽心里莫名一慌。 她扬起下巴挖苦道:“哟,大明星终于舍得来认我们了?” 杨瑰司没有说话,反而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小的灵魂——杨隽意眼睛不眨地看着屏幕,在端详这对曾经置她于死地的父母。可她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爱意,仿佛在看陌生人。 杨隽意没有杨瑰司对张丽和杨宗积年累月的怨恨。她太小了,还没有办法理解人性中的恶,自然也就无从怨怼。 杨瑰司过了会儿才问张丽:“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今天既然有时间好好说话,你能不能回答我?” 张丽看她对自己刚才的辱骂没有一丁点反应,反而体体面面地仿佛在做访谈,一时有些接不上招。但她看了眼自己丈夫的神情,才说:“你问吧。” “那一年,你杀死自己亲生孩子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杨瑰司问。 张丽没想到是这种问题,她一下就有些慌了,辩解道:“我没杀,雪下那么大,谁知道她会自己跑出去?……” 张丽不了解互联网,她不知道在先入为主的粉丝效应下,此刻这个直播间所有的基础流量都是围绕杨瑰司产生的。即使张丽有理在这个地方都要矮三分,何况她没理?她看着弹幕里一堆词语,哪怕不怎么认识字儿,也能看出里面充斥些脏词儿,她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丈夫拽住了手臂。 “瑰司,你误会了。妹妹她当年是自己不肯回来,说不定就是和你小姑一起回家了。”杨宗说这些谎话简直信手拈来。 他的表情非常淡漠,假若一定要评价,能看出他的眉眼里带着阴郁,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很不耐烦,只是这会儿眼看着声势一股脑地往杨瑰司这倒,突然改了主意打圆场道:“你也别怪你妈,她没文化,不懂事。”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杨瑰司看着这个一直躲在妻子身后的所谓一家之主,对他的辩解权当放屁,她问,“这么多年来家里做的每一个决定,包括那年在我和隽意之间二选一,有哪个不是过你的眼才拍板?” 只是他不想做这个坏人,就全推给张丽来做。 “你太小了,当年的事情能记得几件?只是全憋在心里不跟我们讲,这么多年就成了偏见。”杨宗叹气。 这就变成各执一词的局面,杨瑰司见问不出来,也当然知道隽意当年并不是跟着小姑走了,就无意再说:“既然你们这么没诚意,我挂了。” “你这个不孝的孩子!枉我当年辛辛苦苦怀胎八月才把你们生下来!双胞胎,你知道生双胞胎有多辛苦吗!我半条命都去了,结果一个孩子早夭,另一个不孝,天杀的,这可让我怎么活啊!”眼看着杨瑰司要结束对话,张丽一个掉凳坐在了地上,拍着地板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旁有个青年男人,是杨瑰司的表哥杨宏,他有些困惑地低声想问杨宗什么,但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此时弹幕突然有人发言: 雨巷:[话说,这个叫张丽的女人我好像见过,名字也对得上?] 月淖:[在哪见过?前几天别人上传的视频上?] 雨巷:[不不不,是很多年前了。那年她就是这么坐在我家门店前撒泼,印象太深刻,所以我一直忘不了她的脸。] 月淖:[别是哪儿来的水军吧?具体时间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没有证据?你说见过就见过啊,我还说我很多年前见过鬼司呢。] 雨巷:[我可以去找,那你的证据呢?] 随后双方都不再说话了。 随后又突然有人问: [歪个楼,我写作业写得有点疯了,但想问一下,鬼司爸妈都是单眼皮,为啥生出来的女儿是双眼皮,这是可以实现的吗?] [嘶……好问题,让我去查一下] [完了,读了这么多年书全还给老师了] [不能吧,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单眼皮是隐性基因。如果父母双方都是单眼皮,即双方基因都是aa,子女则也是aa,不可能是双眼皮。] [那鬼司这是……] 杨瑰司看到这里,愣了愣,她猛地看向身边的杨隽意——她们姐妹俩都是双眼皮。 而另一头的张丽和杨宗、杨宏的文化水平都不高,一时无法理解这些语句。 杨瑰司和常喜乐的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这岂不是说明,张丽、杨宗并非杨瑰司和杨隽意的亲生父母吗? 下一秒,刚才消失很久的雨巷又出现了,她甩了个视频链接,@了月淖的账号id,说:[当年为了留证,我家里人录了视频,至今还保存着。你去看吧,我打包票这就是同一个人。] 杨瑰司的设备还在直播,常喜乐拿出自己的手机点进了雨巷发布的链接。 视频里是在一个饭店的门面前,背后是一条人流量很大的街道,对面商铺上还挂着“乾州小笼包”的招牌。 这视频画质很差,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镜头摇摇晃晃的,背景音满是人声,相当嘈杂。但尽管嘈杂如此,画面中央那个女人的嗓门还是极富有穿透力。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你家的店把人吃出病来了,今天你不赔钱,这事儿没完!” 那女人样貌还很年轻,身材纤细,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差异很大,但依旧能看出来这就是十几年前,年轻时候的张丽。 雨巷:[地点就在乾州市,当年她和她丈夫说我们家饭店食品安全有问题,还闹上法庭了。最后报警了查出来是他们在自导自演,如果有人要看的话,我这里还有判决书。] 尽管月淖依然没回复,但这下已经没有人不相信了。可杨瑰司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她看到这视频右下角的时间编码,贰零零贰年九月二日。 她睁大了眼睛,质问张丽:“这视频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怀着双胞胎在老家待产吗?乾州市离杨家村十万八千里,何况视频里你根本就没有怀孕!” 张丽哪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有人保留着她当时的影像。她不了解互联网,也没听说过“互联网有记忆”这句脍炙人口的话。 她张口结舌,原本想好要骂杨瑰司的话也都想不起来了,只是下意识求助性地看向杨宗。 这男人吐了句脏话,随后恶狠狠地关掉了直播连线。 杨瑰司站起来,如果不是隔着屏幕,简直想揪住张丽的领子质问她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在哪。 但她意识到自己想要在茫茫人海中重新找到张丽和杨宗,就如同大海捞针。于是她又怔怔地坐回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隽意坐在一边,她无法理解此时的情况,只是试图拉拉姐姐的袖子,但手指又无力地穿过了布料。她问:“什么意思?姐姐。爸爸妈妈刚才在说什么?” 杨瑰司看着她,喃喃道:“他们不是爸爸妈妈……” 究竟是什么情况?是她们姐妹被弃养后再被收养?还是张丽、杨宗对她们进行了拐卖? 一时之间,她甚至都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再怨恨下去。 直播间里早已炸开了锅: [我的天爷啊,这是什么鬼热闹?快要凌晨四点了,我是一点儿都睡不着……!] [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了……主播人还好么?] [主播对着一边的空气在说啥呢,看得我有点毛毛的] [蓝瞳已经惊呆了,看她都不知道和鬼司说什么了] 月淖:[@雨巷,来看我主页,是不是和鬼司很像?如果不是年纪对不上,我真的会以为是一个人。] 尽管这场风波有一半是因为月淖和雨巷的争执而起,但她赶来战场的太晚,此时已经没人在意鬼司究竟和谁长得像了。天下之大,和别人撞脸岂不是常有的事? 只有被@的雨巷很给面子地回复她:[真的很像,有八成像,这是谁?] 常喜乐见杨瑰司还在发愣,自己先点去月淖的主页看了看。 照片里的女人靠在窗边,月光洒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显得她很娴静。尽管这人的气质与杨瑰司南辕北辙,但两人的眉眼、鼻型,包括嘴唇上翘的弧度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杨隽意不知何时凑到了常喜乐身边,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常喜乐手上这发光的砖头,看得很入神。 安平原本直起身想拦住她,但发现这个鬼魂没有恶意后,又默默地靠回了常喜乐的颈窝。 杨隽意仔细地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然后非常激动地喊叫起来:“小姑!小姑!” 她回过头着急地看了一眼杨瑰司,又转头想去扒拉常喜乐的手机:“小姑,生日蛋糕呢?妈妈让我来拿蛋糕。” 她的手再一次穿过了手机,杨隽意看了眼自己那双虚无的手,突然哭了起来。她没有眼泪,只是干嚎着,从眼角流下一道道血痕:“我好冷……妈妈让我来拿蛋糕……小姑你在哪?” 杨瑰司这才惊醒了神,她看向常喜乐手机上的照片,不可置信道:“这是……杨雪?” 杨雪,她们阔别多年未见的小姑,此刻就通过互联网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现在了手机页面上。 第103章 隔墙有耳记得你的承诺 杨瑰司顾不得,也不能去管坐在地上哭泣的杨隽意,她看着摄像头问:“月淖,月淖你还在吗?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你在现实生活中认识吗?” 尽管她知道杨雪当年并没有买蛋糕回来看望她们,也知道杨隽意并不像杨宗、张丽所说的那样跟着杨雪远走他乡了。可杨瑰司还是想找到小姑,想问她知不知道她们姐妹俩的身世,知不知道这些年张丽、杨宗干的事儿。 哪怕张丽、杨宗包括杨家村那一帮人全都是沆瀣一气,可小姑不会。她读过书、明事理,她是那样温柔,一定不会骗人。 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可月淖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我CPU有点干烧了,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啥情况] [我今晚也妹去洗袜子啊,为啥一帧也没错过的我依然还是看不懂剧情] [月淖呢!这到底是你认识的谁啊,倒是说话呀] [有人管管么,我看那窗户是关着的呀,为啥窗帘在飘……] [开空调了吧?] [才十一月初,十几度的天气开个毛线空调啊——冷风暖风都不对吧!!] 常喜乐倒是知道为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杨隽意仍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因为枉死鬼魂的情绪太过激烈,带得屋内阴风阵阵。明明窗户全都是关好的,然而窗帘却凭空被带得飘荡了起来。常喜乐很心疼这个枉死的妹妹,但没办法当着这么多网友的面去安抚一片“空气”,只好悄悄对安平使了个眼色。 安平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会儿,从她的膝盖上跳下来,走到杨隽意面前,然后卧倒。 小女孩还是容易被外界吸引注意力的年纪,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猫,伸手去摸它的脑袋。 令她惊讶的是,她居然真的可以触碰到这只猫。手下的触感温热,是杨隽意十几年都没再感受过的温度,甚至驱散掉了一部分她当年冻死在雪地里的陈年寒气。 杨隽意不哭了,只是眼眶红红的,沉默地坐在原地。 没过一会儿,鬼司的直播间突然非正常关闭了。留下一众观众在瓜田里乱跑——啊?什么情况!一堆问题还没解答呢,这直播间怎么就关掉了? 一看原因,好嘛,一边是说刚才张丽那头说了太多脏话,有碍风气良俗;一边还说鬼司帮黄秋月看事儿的时候不够注意言辞,疑似宣扬封建迷信,给人关禁闭了。 杨瑰司看着眼前系统提示关闭的直播间,下意识打开搜索栏寻找“月淖”的名字。但这看不出意味的名字居然也有上千个用户重名,她放下鼠标,揉了揉眼睛,经过这一晚,连她自己都几乎捋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这才有空闲去管坐在地上的杨隽意,杨瑰司站起身,安平就顺势也起来,跑回常喜乐的怀里。 杨瑰司走到杨隽意面前坐下对她说:“爸爸妈妈不是我们的爸爸妈妈。” 杨隽意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只是问:“那小姑呢?” 小姑是她们的小姑吗? 杨瑰司愣了愣——她不知道。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也许和少时最喜欢的小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常喜乐几乎是在场看得最明白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和杨雪长得这么像,我不相信是巧合。” 杨瑰司转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迷惘,似乎不知道此时这种情况该说点什么。 常喜乐摸了摸安平的脑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隽意也没有哭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我记得今天的温度不低呀……” 她正打算掏出手机看一眼现在的温度,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怪不得你的业绩这样糟糕,鬼魂闯到你面前了也装作没看见,真是和你那个小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常喜乐抬起头,有些惊讶:“……小谢?” 无风之夜,窗帘却无故翻飞,从窗户后慢慢显出一张惨白的人脸,尽管他五官堪称俊秀,此情此景之下也只显得阴森。那人影很轻易地穿过窗户玻璃,来到了屋内,正是谢无涯没错。 杨瑰司认出这是个无常,她骤然警惕起来,张开手把杨隽意护在身后。 “杨隽意,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初二,卒于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十八,是本人没有错吧?”谢无涯虽然照例询问,却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你的魂魄离散十三年有余,是时候往生了。” 常喜乐站起来,对谢无涯说:“你不是加班加得一仓库的册子都看不完了吗,为什么要来抢我的业绩?” 谢无涯冷冷地瞥过来一眼,常喜乐吸了口凉气,气势先弱三分。安平跳下沙发,站在常喜乐面前,警惕地看着这个无常。 常喜乐语气先软下来,她打商量道:“这个魂魄我会管的,你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处理吗?”至少,等到杨瑰司找到她们的亲生父母先吧? “不可以。”谢无涯拒绝地很干脆,没有一丁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为什么,你之前答应我的。”常喜乐又看了一眼还在状况外的杨隽意,一边继续反驳拖延时间,一边暗自思索着此刻如果硬碰硬有几成胜算。 “我和你说过,要小心隔墙有耳。”谢无涯因为常喜乐所提到的约定,也放缓了语气,他好声好气解释道,“你们今晚的动静闹得太大,有人已经注意到这个久久不去投胎的鬼魂,不能再拖下去了,不合规矩。” 常喜乐想起了前几天和谢无涯那场长谈。他口中的,那个为众生命运写判词的祂究竟是谁? “不合规矩了的话,会怎么样?”常喜乐问。 谢无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个爽利的女声先行替他答了:“他就得写一堆报告解释为什么会这样,然后无穷无尽地加班。” 这声音非常熟悉,常喜乐和杨瑰司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间入户门的方向,神情惊讶。 “开。”一声令下,那扇厚重的大铁门就应声吱呀一下,缓缓打开了。门后出现一个道姑打扮的人,她长着一张和常喜乐七八分相似的脸。而铁门背后则贴着一张开门符——常喜乐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笔画比她写得要顺畅、有力道得多,未必是有天赋的表现,却绝对是多年勤学苦练的积淀。 “小姨……”没想到这个总是突然消失的女人今天竟然会出现,常喜乐原本认为有百分之七十五的胜算保下杨隽意,现在只剩下百分之二十五了——上一回唐柚不由分说替杨瑰司驱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常喜乐的一部分本事本就是唐柚教的,小辈对上长辈,那道行根本就不够看。更何况还有个不知道多少年道行的谢无涯在背后虎视眈眈。前后腹背夹击,就算有安平帮忙也很难说。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唐柚却没有理会她这个小外甥女,她的目光径直落到了那无常的脸上,笑道,“谢无涯。” 常喜乐有些震惊,因为唐柚竟然也知道谢无涯的名字,看来两人的确是旧相识。 “你的外甥女倒和你一脉相承,让人头疼得很。”谢无涯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角,说,他突然有些泄气,无奈地问,“你今天又是来干什么?” “来再给我们勤勤恳恳的地府公务员加一点工作量。”唐柚用最和善的表情说最糟糕的话,她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欲言又止的常喜乐和杨瑰司,又低头看了眼那只狮子猫。她干脆地把手一伸,将两人一鬼一猫全部护在身后,宣布道,“我们五打一,你没有胜算。劝你干脆走吧。” “诶?五打一吗?”常喜乐震惊地看着这局面,突然发现优势在她们。 “你就这么放心把她带回你的老巢?”谢无涯用下巴指了指常喜乐,他好像干脆放弃和唐柚竞争,只是不怀好意地反问,“不怕她是我这边的奸细?” “喂!你怎么还在这挑拨离间呢?”常喜乐急了,对着谢无涯指指点点,痛斥他没有师德。 “本来是有一点。”唐柚倒是承认地很痛快,但她又看了眼常喜乐,笑了笑,“但现在不了。” 谢无涯笑了一声,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以食指点了点常喜乐,说:“记住你的承诺。” 随后他的身影就在众人面前慢慢变得虚幻,最后消失不见了。 “什么承诺?”杨瑰司还有些不放心,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问,“他这是又在挑拨离间吗?” 常喜乐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她知道谢无涯指的是什么。 地府这边暂时算应付过去了,但小姨这里却还让人放心不下。常喜乐有点拿不准唐柚对杨隽意的态度,她后退一步,用身体挡在杨瑰司和杨隽意的前边。 谁知道,原本噤若寒蝉的杨隽意却突然蹦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向唐柚,双手环抱住她的腰,甜甜地叫了一声:“师父~” 还没等常喜乐震惊,杨瑰司先忍不住了:“师父?!” 常喜乐只好屈居做第三个应声人:“……师父?” 唐柚伸手慢慢地轻抚过杨隽意的脑袋,眼角平直,收敛了笑意又看向杨瑰司,反问:“还知道要叫我师父?我以为你就此要和我划清关系了。” 杨瑰司神情立刻变得严肃,她站直了身体对唐柚鞠了一躬,慎重道:“只要您还肯认我,您一辈子都是我师父。” 常喜乐依然疑惑:有没有人来给她解释一下……谁是谁的师父? 唐柚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她说:“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带隽意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杨隽意就晃了晃身体,拉着唐柚的手说:“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唐柚神情严肃地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回去我要关你禁闭了。” 杨隽意别扭地转过头,嘟囔道:“就算关禁闭,我也想和姐姐待在一块。” 唐柚叹了口气,她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常喜乐和杨瑰司,问:“你们要一起来一趟吗?” 两个姑娘忙不迭地点点头。 “那走吧,趁着天还没亮。”唐柚拉起杨隽意的手往外走,杨瑰司、常喜乐紧跟其后。走了几步后,唐柚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常喜乐身边,问:“他也要来?” 常喜乐看向自己脚边的安平,把他抱在了怀里,干巴巴地笑道:“哎,这就是一只小猫,跟着我们没事的。” 唐柚看了她几秒,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这就是默认了。 常喜乐连忙跟上去,一边嘱咐怀里的安平:“你一会儿可得注意,别变成人形了。” 安平看了她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没多解释,靠在她的怀抱里不说话了。 第104章 镇纸观宇永远长不大 几人这一行又是往常乐山去了。常喜乐上一次不靠外力(包括但不限于威瑟尔帮忙、灵魂出窍等)上常乐山还是和杨瑰司、安平在半山腰走散那次。 作为体质脆弱的大学生,常喜乐觉得凌晨四点爬山这种事还是过于超出了。 面不改色的唐柚看着面不改色的杨瑰司、杨隽意、包括那只狮子猫,再看向面有菜色、气喘吁吁,甚至智能手表发出心跳预警的常喜乐,眉毛抽了抽,问:“你真是我外甥女吗,不是被人掉包了什么的?” 常喜乐悲愤地看着唐柚,反问她:“你才是假小姨吧?我从小就是这么弱!” 唐柚回忆了一会儿,释然了:“也是。” 常喜乐更悲愤了——虽然讲赢了不知为什么却好像输了。 但这样一来,上山的进度就太慢了。唐柚看了常喜乐,确切地说是她脚边的猫一眼,说:“又不是不认得你,别装了,她都快不行了。” 在常喜乐眨巴眨巴眼的时候,安平已经从善如流地变回了那个漂亮的白发青年,他站在常喜乐身侧,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诶!安平你怎么回事!”常喜乐一看就急了,她伸出双手捂住安平的脸,压着声音说,“快变回去呀!” 安平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慢慢放下来,轻声问:“我直接带你上山好不好?不用爬山路了。” 常喜乐有些担忧地看向唐柚。 对面反而很不理解她在做什么,莫名其妙道:“我修行了这么多年,要是连一只九命猫都认不出来,那岂不是全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常喜乐一听也有道理,但她的担忧还是没打消,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那……你见到这样的精怪,不会替天行道灭掉他吗?” 唐柚冷笑一声:“替天行道?行的什么道?我看这天道已经不爽很久了。” 话音刚落,天上的浓密的乌云之间窜出几道深紫色的闪电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常喜乐吓得一哆嗦,心想这种程度的对话都能听到,这隔墙有耳的耳未免也太灵敏了些吧? 唐柚却不以为意:“出门不看天气预报么?要下雨了,我们直接终点见吧。知道在哪么?”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安平说的。安平点完头后,唐柚就带着杨瑰司和杨隽意消失在树林中了。 “那我呢!就不能再带上一个我吗?”常喜乐又震惊了一回,她对着前方大喊,“我回去肯定要和你姐告状——!” 安平没忍住轻笑起来。常喜乐没好气地问他:“笑什么笑,你到底是哪头的?” “当然是你这头的。”安平忍住嘴角的弧度,但笑意还是从他的眼里逃出来,他双手握住常喜乐的肩膀,让她面朝东边,说,“小姨往那个方向去了。” 常喜乐一股气憋在心里,又说不出别的责怪的坏,只好嘟囔着:“那是我小姨,你又叫得哪门子小姨……” 安平没和她缠这一句,只是问:“我带你吧,我走得很快的。” 常喜乐第一反应是担心:“你的法力够嘛?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带你上山是绰绰有余了。”安平这回倒没逞强。他上一次变回原形后保持了很久,法力养得充盈了许多。 常喜乐第二关心的问题:“你走太快得话,我会晕车吧?” 上回被威瑟尔带过两次,甚至都没有爬山,只是过河,就晕得常喜乐干呕不止。 安平不知道常喜乐经历过什么,他歪了歪头,说:“应该不会。” 他揽住常喜乐的肩膀,轻声说:“闭上眼睛。” 常喜乐就乖乖闭眼,接下来的十秒内,她感觉到耳边似乎有风声呼啸而过,偶尔还有几声鸟叫路过,但很快这些声音都变得非常遥远,最后只剩下身边那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又过了大约半分钟,安平松开拦着常喜乐的肩膀,告诉她:“可以睁开眼睛了。” 常喜乐这才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遮天蔽日的树林,相反他们现在似乎到达了常乐山的山顶,在一个草坡上。 刚才的厚重云层已经被风吹散了,露出圆圆的月亮。月光照在他们身上,让两个人都清晰地看清彼此的双眼。 常喜乐有些惊喜:“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居然一点都不晕诶。” 安平抬起手给她演示了一遍,常喜乐的心口现出一道微弱的光芒,他解释:“护心咒。” 常喜乐感动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自家小猫会心疼人。 随后她才想起来四处看看:“小姨嘞,她们在哪呢?” 安平自顾自坐在了草地上,他望着这轮月光,突然起了坏心思,转头拽了拽常喜乐的手腕。 常喜乐低头看他,下一秒就感觉脚下一滑,要跌坐在草坪上。 惨了!她闭上眼睛,等着摔一个结实的屁股墩,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相反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片柔软的云接住了,最后稳稳地坐在了厚实的草丛上。 她小心地睁开眼,就对上安平亮亮的眼睛。 常喜乐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下,安平笑得见牙不见眼,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她们都还在路上。” 月光如一层纱落在他的白发上,好似平白结了一层霜,亮闪闪的像星星散落人间。 常喜乐一瞬间有点晃神,随后她又暗自责怪起自己这被美色所迷惑的坏习惯,强压着笑意,问:“嗯,然后呢?” 安平抿了抿嘴,伸手摘掉她发丝上沾到的草叶,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所以,我们来晒月亮吧?” 哎! 常喜乐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罢辽,美色当前,变成昏君乃人之常情。何况一般人还没有做昏君的条件呢。 她也没忍住笑起来,说:“那好吧。” 仿佛回到了少时,她窝在书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那只不亲人的小白猫则卧在窗台上晒太阳。一人一猫互不干扰,却又彼此陪伴。 就这么头靠着头坐了一会儿,从两人身后才传来拍手的声音:“起来了。” 常喜乐回过头,安平已经先一步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臂。她就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粘上的草屑,得意道:“我们俩赢了!” 唐柚几乎习惯了常喜乐这臭屁的模样,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安平一眼。即使是现在,他也在笑着看常喜乐闹腾。 就像刚才,常喜乐专心在赏月,安平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常喜乐。 唐柚想了想,没多说什么,只是招呼道:“跟我来吧。” 杨隽意有些高兴地走着小跳步,一边走一边说:“找书念哥哥玩去啦~” 常喜乐思绪有些发散,她不禁想道,虽然杨隽意的外形看上去很小,心智也停留在了她死去的那一年。可她其实和常喜乐与杨瑰司是同龄人。这种情况下,管书念叫哥哥就仿佛在卡什么莫名的bug。 常喜乐转头,有些好奇这些年杨瑰司和杨隽意相处的细节。但她发现杨瑰司的神情相比起以往似乎有些过于沉静了,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今晚的身世之谜心情不佳,这很正常,换了谁都会这样。 她于是给杨瑰司留下独处的空间,转头问唐柚:“说起来,书念这段时间长高了没?” 虽然时间也没过去几个月,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有无限可能。常喜乐见过有些小孩,学期末还因为个子矮坐在第一排,暑假一结束,整个人就像柳树抽条般长起个子来。 初中开始就再也没长过个子的常喜乐对此表示非常羡慕。 唐柚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常喜乐其实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她们的目的地会在山顶,她不明所以地跟着唐柚走,过了会又问:“但如果是要去见书念她们的话,不该去常乐观吗?” 得到的回答还是一样的——等会你就知道了。 她们走着走着,突然大雾四起。常喜乐一时间又想起那次和杨瑰司与安平走散的情景,一时有些慌张。下一秒,安平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迷雾中旁边人的身影,又感受到安平手心的温度,稍稍放下心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进这迷雾,常喜乐就觉得周遭的空气温度一下就降了好几度。原本十一月的天就有些冷了,又在凌晨,还是山顶,几种条件叠加,常喜乐只想着等到了目的地要找仁心师父讨几件衣服来穿。 然而,等着迷雾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常乐观? 常喜乐揉了揉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可她再怎么仔细看,面前的这个道观都的确是常乐观没有错。这恢宏的观宇,还有那高高的层层叠叠的台阶,以及台阶上那位专注扫地的小道童,都与以往别无二致。 书念一点儿也没有长高。他的长相依旧还是那么稚嫩,勤勤恳恳地在扫地。 他的余光注意到有人靠近,抬头就看见唐柚等人。他扔了扫把,高高兴兴地跑下台阶,大喊着:“苦心师父——喜乐姐姐——隽意妹妹——” 奇怪的是,书念跑到了迷雾的边缘时,就像被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似的。他不高兴地抬脚踹了踹,反而吃痛地捂住脚尖。 常喜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不合常理的一切,觉得脑子里有不可思议的猜想像夏天的藤蔓疯长。 民间偶尔有传言,当你在一个树林里被毒蛇咬了,一定要逮住它拿给医生或者懂行的人看。因为只要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蛇,在那一片林子里就必定能找到解毒的草药。 常喜乐转过头,看向兴高采烈跑向书念的杨隽意,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回过味来。 什么样的人,会如冻龄一般永远长不大? 杨隽意拉住书念的袖子,对他说:“上次你给我拿的书还没念完呢,什么时候再继续念?” 不就是,已经逝去的,死者的灵魂吗? 常喜乐怔怔地看着书念,又看向这座道观。它是那么高大,却有如镇纸一般被人随意拿起、放置在这座山的某个角落。 道观里应当生活着很多道姑的,常喜乐见过她们,见她们嬉笑怒骂、见她们争相逗蛐蛐、躲避师长的考校。 但此刻,常喜乐却感觉到面前的建筑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唐柚没有解释,只是对几人向观里伸手,示意他们继续往里走:“天快亮了,如果困的话,等会找几间房休息一下。” 常喜乐跟着她们进了道观,此时已经有很多道姑起来了,她们有些在念书,有些在打坐,还有些在偷闲聊天。 她们见到唐柚回来了,就一齐问好。见到唐柚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特别是很久没见的常喜乐,叽叽喳喳地嚷嚷起来:“喜乐,你可来了,书念这家伙天天念叨你呢。” “我们也想你呀!啥时候来一块儿斗蛐蛐?我最近可是养出了一只无敌蛐蛐王!” “得了,你就吹牛吧!” 然后又是一阵哄笑。 还是唐柚咳嗽了一声,众人才归于安静,只剩几个格外活泼的互相挤眉弄眼一会儿。 她们是活生生的。 常喜乐却越看越难过。因为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知的、不信鬼神的普通人常喜乐了。她见过这么多鬼魂,不至于还区分不出人与鬼。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但凡观宇自然都是供奉神明的,就像笑语观再破败、再无人问津,也是正正经经供奉了一位笑语娘娘在里头。 可是常乐观供奉的神明姓甚名谁,常喜乐从未听说过。 还有,假若至今从未有人来常乐观供奉过,那么常乐观又怎么在没有信徒的前提下闻名山城,甚至这座山都因常乐观而得名常乐山。 常喜乐有些艰难地转头,问唐柚:“这座观里,供奉的是哪家神明?” 唐柚没有看她,只是背着手望天,说:“供奉众生。” 常喜乐接着问,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书念,他是不是永远也下不了山了?” 唐柚仿佛早有预料,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就抬手捂住了书念的耳朵。书念眨着眼,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喜笑颜开的喜乐姐姐今天会这么严肃。 “我说了,只要他长大成人,就可以下山。”唐柚平静地说。 “可是他长不大了!”常喜乐忍着眼泪,她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书念对上视线,几乎感同身受地有些绝望,“你为什么要这样骗他呢?” 唐柚偏了偏头:“他不会察觉到的。山上一日,人间一年,他只会觉得时间缓慢,等他懂事的那天,也就能接受这件事了。”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倒退几步,慢慢坐在了台阶上。 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李川流对她说过的话,当时还觉得是无稽之谈: [你所近距离接触过的鬼魂,起码在三百个以上。] 第105章 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找你的转世 “所以你觉得,直接告诉他已经死了会更善良一点吗?”唐柚松开了捂在书念耳朵上的手,对常喜乐说,“那么你来告诉他吧。” 常喜乐低下头,对上书念的视线。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着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常喜乐。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朗地拉起常喜乐的手往里屋走,告诉她:“你走之后,我可是苦练了好久呢,快来看看你这回能不能破解我的关门术!” 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尖感受到的皮肤分明是温热的。 于是常喜乐蹲下来,拍了拍书念的头说:“姐姐还有事要和苦心师父讲,你先去屋里吧。” 书念捂着脑袋有些气恼:“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然后跑进了屋里。 常喜乐又抬头望向四周,分散在观里各个角落的道姑有说有笑,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她转过头问唐柚:“她们都知情吗?” 唐柚反问:“如果知情,岂不会活得很痛苦吗?” 常喜乐盯着她,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起什么,突然问:“你已经知道我是活无常了?”所以在常喜乐和安平遇到佞狐那一天,唐柚把她带回了常乐观,却也在那天把观内所有的魂魄都藏了起来。而她本人对常喜乐也是一直避而不见。 唐柚颔首。 “不怕我干脆收走她们的魂魄?”常喜乐问。 唐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些姑娘们,眼里看不出情绪,只是说:“不怕。” “你觉得我不会吗?”常喜乐想,也许她保下杨隽意的举动让唐柚有了这样的判断。 唐柚转身往房里走,只留下一句话:“我觉得,你比那些只看着公文就来收魂的家伙,要靠谱些。” 常喜乐又轻易地画了个开门符破开了书念的房门,气得他吱哇乱叫:“我跟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人真是没话讲了!” 她笑了笑,说:“你也有进步呀,差点我就打不开这扇门了。” 书念听完大受鼓舞,又一溜烟跑开去修炼了。 常喜乐和杨瑰司几乎一夜没睡,闻讯而来的仁心师姐给她俩各自收拾出了一间厢房,随后牵走小杨隽意。 安平又变回了一团小猫,缩在常喜乐的床位。 杨瑰司本来要回自己的房间了,这时斜睨了他一眼,突然问:“你总不会也要睡在这间房?” 仁心师姐考虑事情固然周到,可也没想到要给一只小猫收拾房间。 常喜乐先开口替他解围,说:“没事的,安平在我小时候就经常陪我睡觉。” 只是一只小猫,什么也不懂的呀。 杨瑰司听完,不仅没被说服,反而咬牙切齿起来:“那,也,不,行!” 平常兽类灵智未开,那也就罢了。可猫类原本就更聪明些,更何况安平还是化形的九命猫,那可不就得当人来看? 她想到这,也不打算回房了,直接坐到常喜乐身边,强硬道:“今晚我和你睡!” “诶?”常喜乐眨了眨眼,欣然道,“好啊。” 安平听完,也默默站起来,自觉到门口守着了。 杨瑰司暗哼了一声。谁说小猫不懂男女大防,刚才分明就是在装傻。 两个姑娘洗漱完,一块躺在了床上,不知为何却睡意全无。 在常喜乐翻到第五次身的时候,杨瑰司突然转过脸来,问:“睡不着?” 常喜乐点点头,她没忍住问:“所以,你怎么会叫我小姨师父呢?” 杨瑰司早想到常喜乐会有这么一问,只不过她们被这一整个道观的鬼魂所震撼,才忘了这茬。 杨瑰司说的很简单:“那年我悄悄从家里逃跑,在山林里迷了路,被师父捡到了。” 唐柚怜惜她孤弱,赞赏她有天资,干脆收她为徒。 杨瑰司与杨隽意双魂一体的事在唐柚眼里不是秘密。最开始她什么也没说,直到有一天,杨瑰司已经颇有一个小道士的模样,修炼出些许名堂了。 唐柚想让杨隽意离开杨瑰司的身体。 两个女孩都不愿意。 “我不想让隽意一辈子待在这个道观里,她应该要看到更多的世界,我想带她去。”杨隽意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说,“后来,我就辞别师父,自己出来生活了。” 她说的平淡,殊不知那年分开时,闹得有多难堪。 “你说谁可怜?这里没有可怜人!只要她们一日待在这里,就和寻常人没有两样!” 再后来的事,常喜乐也都知道了。 “可是,隽意一直困在我的身边,是不是也对她很不公平?”杨瑰司想到这,一时有些想不通,她默默擦了擦眼泪,问常喜乐,“你说,会不会那个无常带她去转世才是对的?” 常喜乐也不知道。 人想活着有错吗? 人对这世间尚存眷恋有错吗? 可死后投胎转世,又真的不好吗?谢无涯他们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应该吗? 后来,杨瑰司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常喜乐却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怎么也没想明白,最后她干脆坐起来,想出房门透透气。 她轻轻打开门,就看见门槛前卧着的那只狮子猫。 常喜乐跨出门槛后,把门掩上,蹲下身摸了摸安平的脑袋。 他还没睡,仰起头看她的脸。 “安平,如果我死了,就一直待在这个观里,你觉得好不好?”常喜乐问。 问完她就想起来,自己是真的黄泉路上走过一遭的。 那一回在医院,常喜乐的魂魄散了,唐柚念了招魂咒都没把她叫回来,是安平孤身闯进地府以命换命才让常喜乐的魂魄不至于走失在黄泉碧落之间。 安平轻轻地“喵”了一声。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你就按照我的假设来,你告诉我,你觉得这样好吗?”常喜乐问。 安平没有考虑很久,大概觉得这根本轮不到他来做决定:[这取决于你。] 常喜乐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我老了呢?我的寿数尽了,被无常带走去投胎转世,这样会更好吗?” 安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回答。 [那,我就去找你的转世。] 常喜乐笑了,她知道安平真能做到,可过了会她就又惆怅起来:“但转世后我不一定是人,也可能变成老鼠,或者一只小蝴蝶。”常喜乐想了想,没有往她更害怕的一些昆虫类再列举了。 [嗯。] 安平只是答应了一声,好像这些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区别。 常喜乐却无法想象安平死掉的样子。她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没有办法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一只猫的转世。对她来说,一个人死去,就是彻底得消失了,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想,假如真有那一天,她一定会和来收魂的谢无涯或者戴山雁强行抢过他的魂魄的。可这之后,要把他安置在哪,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难道安平会愿意在人世间作为一缕幽魂游荡吗? 呸呸呸,不要做这种假设,安平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安平听她说完,默默道:“照你这祝福,我应该已经活够岁数了。” 好吧,安平不止长命百岁。 天光大亮后,路过的道姑会看见厢房门口坐着一对男女。 女子歪着头靠在青年的肩膀上沉沉睡去,青年看着飘落在她肩膀上的一只小蝴蝶,眉眼低垂,似乎有些哀伤。 唐柚这么看了一会,又关上了自己的木窗。 一晚上过去了,常喜乐也没有用勾魂索带走这些观内的魂魄。 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并没有。”常喜乐反驳,“我想了很久,觉得安平说得对。” 唐柚看了安平一眼,等待常喜乐的下文。 “逝者应当如何,我们说了都不算。”常喜乐说,“得她们自己决定才对。” “当然,前提是,她们知情。” 常喜乐看着蹲在一边和杨隽意告别的杨瑰司。杨瑰司问过隽意要不要和她一起下山,但杨隽意拒绝了。 “我要好好和师父一起练功,长大了之后和书念哥哥一起下山。” 一边原本以为玩伴又要离开了的书念听到这话,突然乐了:“很有志气嘛!” 常喜乐神情有点复杂。 杨隽意当然已经知道自己死了。她的外表虽然是小孩模样,跟着杨瑰司在人世间这么多年却总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已经丧命了。她此时留下,是为了书念。或者也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不肯说。 “我不了解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常喜乐告诉唐柚,“但希望下次来的时候,她们不再被蒙在鼓里。” 否则,她也不能再袖手旁观。 两人一猫在常乐观的人的目送中下了山,当然,她们无法踏出迷雾所在的范围,只能遥遥相送。 昨夜鬼司直播间的热度经过一晚上的发酵,那不知道哪去了的月淖总算被好事的网友找出来了。 只是那张和杨瑰司相像的照片已经被删除,而她主页里也空荡荡一片什么动态也没了,后面不知是不是被私信问烦了,还在个性签名上标注了:[别问,尊重他人隐私。] 然而她这么一说,却更坐实了她昨晚说的那人确实与杨瑰司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越是半遮半掩,互联网民反而越要一探究竟。那神似杨瑰司的女人照片早就被人截图保存下来了,一传十、十传百,竟然真的有人找到了原主的身份。 那人名叫杨雪,是生活在伦敦的一个华人设计师。她早年嫁给了当地一位做布料生意的商人,后来再也没回过国。 杨瑰司看着互联网上越来越多关于杨雪的照片,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对常喜乐说:“我总觉得这样不好,像是人肉她似的。” 不等常喜乐说话,杨瑰司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内容大致是邀请她参加一项认亲节目 互联网传播人信息的速度也太快,杨瑰司刚想回绝,对面就开出了一个她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 “对面的嘉宾,我们邀请的是设计师杨雪哦,相信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第106章 说和你想说或者不说,都可以,我都听…… 周末的傍晚,常喜乐坐在学校小吃街的猫咖里,她举着手机躺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上,看那档名为“说和”的综艺前期放出的预告片。然而网络不佳,透明圆圈在屏幕中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没有止境。 安平站在柜台后面整理书架,他偏头看了眼桌子上咕嘟咕嘟烧开了的水壶,问:“想喝点什么?” 常喜乐这才分出视线眯着眼睛看他。变成人的安平最近越来越难见着了,她也说不出到底是好是坏——安平猫时刻固然很可爱,可是,他作为人的时候,才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冰牛奶,谢谢。”她做完一个艰难的抉择后,又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形形色色经过的学生们。 他们似乎完全看不见常喜乐,甚至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间缩在众多门店里的别具一格的猫咖。只有墙角那扇专门为猫咪留下的小门不时被各种小猫们用头顶开,传来铃铛叮铃铃的声音。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十度,有雨。你还要喝冰的?”安平看她一眼,没有动作,“我没开制冰机。”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你们修仙的吹一口气,呼一下水就烧开了,呼一下水就结冰了。”常喜乐开着玩笑,也没真打算让安平浪费法力,她一手撑地打算站起来,说,“我去隔壁奶茶店买个甜筒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在大冷天吃一口冰淇淋是多么享受的一件事。 然而常喜乐拽了拽门把手,大门却纹丝不动。她不信邪,用手肘抵在墙上使力,这门却简直像嵌在墙面里似的。 安平拿了杯热牛奶放在桌上,看她一眼,说:“你不知道吗?这扇门只是一个摆设。” 也就是根本没地方出去了? 常喜乐松开门把手,想起她第一次来这家猫咖时的情景,没忍住评价:“你这是黑店吧!” 安平根本就不是在什么校内店勤工俭学的贫困学生,而根本就是这家猫咖的老板,他在资产丰厚,账户内的余额零数都数不清。竟然还吞了她这无辜学生的千八百块钱当小费,绝对是黑店! 她怒气冲冲地想着,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给这笔出于同情或者怜惜而给出的钱赋予的名称—— “咨询费。”安平仿佛看出她的想法,微笑着纠正,他主动说,“本店以顾客的心意为宗旨,如果不满意,随时可以退款。” “难怪你这家店门可罗雀,像你这么做生意,可是要倒亏钱的。”常喜乐撇了撇嘴,改变了主意。她坐到桌前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灌得她肠胃暖烘烘的,她喟叹一声,说:“算了,我要天天在你这里白喝饮料,喝穷你为止。” 安平弯了弯唇:“随时恭候。” 突然,常喜乐的手机发出了响声,随着“噔噔蹬蹬”的音乐前奏,传出一个温和的女声:“你是否有未尽的话要与ta说,却无从开口?你是否有想要见面,却以为此生都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画面中间出现了一位梳着及耳短发的中年女人,她长相看起来很精明,穿一身灰粉色西装,微笑着对镜头说:“找我恒州张柳姐,替你——说和说和。” 这档节目在恒州市发家,早年因为几个晚八点档经典寻亲剧情一炮而红,在整个C国都算有知名度。后来其题材陷入平庸,热度又回归温热档,但她的受众不多却很精准,因此一期期这么出节目地坚持到了第十二年。 画面一转,视频闪过几个片段,分别是杨瑰司与张丽等人直播连线,以及杨瑰司与自称认识杨雪的网友对话的画面。随后节目组简单各自介绍了杨瑰司与杨雪的社会身份。两人的照片重叠后虚化,如不是岁月给杨雪的面庞带上痕迹,几乎要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明明并非亲人,长相却酷肖,那年封山的大雪究竟掩埋了什么真相?今晚八点,我们不见不散。] 常喜乐把这个预告片反复看了几遍,眼看着它的播放量和评论数不断增长,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安平问她。 “也不知道瑰司现在怎么样了。”常喜乐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递回给安平,随后就有些惆怅地趴在桌上。 这档节目采取录播的形式,但实际录制与播出时间间隔并不远。说是晚上八点播放正片,但杨瑰司是今早去的节目组 也就是说,她现在应该已经见到杨雪了。 “你在担心她?”安平试图分析,“这种节目组大部分时候只是让嘉宾们互相说说话,杨瑰司和杨雪又没有仇怨,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 “我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常喜乐被他这么一说,原本忧郁的心情被一扫而空,她好气又好笑道,“我怕她难过呀。”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十八年来以为的父母并非亲生,哪怕他们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也许今天杨瑰司就会知道真相,可隽意不在身边,她只有独自一人,真能承受这些吗? 看着常喜乐有些哀伤的眼睛,安平大概有些明白了。 过了会,常喜乐的手机又滴滴响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方信艾给她发的私信。 小艾:[你今天回寝室吗?] (^v^):[回] 小艾:[嗯……你知道瑰司回不回吗?] (^v^):[不知道……你也看到那个预告片了?] 小艾:[何止,你俩上次的直播我也看了。] 小艾:[我和任妹都有点担心瑰司,她一个人在恒州市录节目没事吗?] 常喜乐刚打算回消息,方信艾的消息又滴滴过来了。 小艾:[!!她回来了。] (^v^):[我现在就回宿舍!] 常喜乐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就往门边跑,安平动了动手指,门把手就应声被她拉开。她最后回头看他一眼,做了个口型:明天见! 安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大门就砰得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小小的猫咖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他原地发了会愣,最后坐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开始等待。 一边霸占懒人沙发的橘猫见状,起身凭着小矮凳跳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问:“我饿了,有猫粮不?” 安平瞥它一眼,无情拆穿:“她刚才喂了你很多,再吃就要胃胀了。” 橘猫见忽悠他不成,干脆原地躺下盘了一圈,它看安平又恢复了刚才失神的状态,问:“你在干嘛呢?” 安平看着窗外天色渐渐变暗,告诉它:“在等明天。” …… 常喜乐推开门出来后,正巧遇上一对路过的情侣。两个人被突然冒出的她吓了一跳,走出几米后还回头看她几眼,大概是不明白这人究竟从哪冒出来的。 她回头看着那一面墙,哪还有那大片落地窗的猫咖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常喜乐往路边冲,现在正是下课高峰期,她眼疾手快地扫了这条路上最后一辆小蓝车,在旁边人怒视下摇摇晃晃地往寝室骑去了。 她打开宿舍门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四十几分。 寝室里只能看到方信艾和任清,常喜乐左右张望了一下,气喘吁吁地问:“瑰司呢?” 方信艾向阳台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常喜乐顺着这方向看去,透过那扇落地玻璃门,果然看见杨瑰司背对着她们趴在栏杆上。 “她一回来就这样了,我俩也不敢打扰她。”方信艾小声对常喜乐说,“只能等你回来了,你不是和她最要好吗?” 常喜乐犹豫了一会,没有立刻走上去。相反她回自己座位捣鼓起来。 方信艾和任清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但过了会儿,常喜乐手里攥着一卷东西,推开阳台门就出去了。 杨瑰司正盯着面前那棵大树某片树叶在看,她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不用看就知道是常喜乐。 她莫名有些紧张,怕常喜乐问,又怕她什么也不问。 但常喜乐真的什么也没说,她又莫名觉得有些怅然。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她太想要尖叫,太想要怒骂这个世界了。可是不行,类似的语言大概会被节目组bibibi消音掉,而且这样的做法实在不好看,所以她忍住了。 过了会儿,杨瑰司感觉自己的右耳被塞进了一个冰冰凉的东西。她没有挣扎,过了会听到一串音乐。 这首歌的旋律很悠扬,像春天大风吹拂草丛,清晨鸟儿窝在巢中安眠,让杨瑰司几乎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随着女人的小调如潮水般从她心上冲刷而过,杨瑰司感觉自己的手臂湿了。 她以为是天上下雨,没忍住抬头看,然而天空碧色如洗,没有一片浮云经过。身边的人又递给她一张纸巾,杨瑰司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她接过纸巾抹了抹眼泪,才终于说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说和”的频道下,鬼司的账号评论里,还有一路上她遇到的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要把好奇写在脸上了。他们有些出于关心、有些出于同情、有些只想看热闹。 常喜乐没看她,也认真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片树叶,说:“不问。”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晚秋不比盛夏,没有蝉鸣在其中润色,显得空气更加安静了。 “但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常喜乐想了想,补充道。 杨瑰司摇了摇头:“我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她的嗓子有些哑,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真的如她所说,讲了太多话。 她轻轻把耳机摘下还给常喜乐,然后转身打开阳台门。方信艾和任清原本担心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听动静又假装无事发生地转回头去。 “好啦,知道你们担心我。”杨瑰司没忍住笑了,她又摸了摸眼睛底下的皮肤,说,“但我没事。” 两人这才又转回头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视线在杨瑰司和常喜乐之间来回转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你们看节目吧。”杨瑰司看了一眼表,说,“马上就要八点了。” “一起用我的电脑看?”杨瑰司不是开玩笑,她拿出自己的电脑直接调到了“说和”的网络频道,此时距离节目播出只剩一分钟了。 熟悉的台词响起,张柳姐又出现在屏幕内,她简单做了前情提要后,就将杨瑰司和杨雪分别请上了台。 杨瑰司已经在网络上见过许多杨雪的照片,已经很确信她就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姑姑。可是,真正见到面时,心情却和预想的截然不同。 她刚想说话,就听见台下观众席响起喧哗声。 “Bravo!”台下,一个外国男人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女孩在鼓掌。 小女孩笑着用不熟练的中文大声说:“妈妈!上电视!” 杨瑰司有些惊讶,是了,这就是网传杨雪的那位在异国认识的丈夫。 杨雪对着台下笑了笑,随后她又收敛了神色,看向杨瑰司。 也许人一生所能付出的情感是有限的,她神色里再没了当年看两个双胞胎时那复杂又厚重的意味,只是有些困惑地问:“只有你吗,你的妹妹,还有爸爸妈妈呢?” 杨雪记得,节目组联系她时,只说这是寻亲主题,有助于宣传她的杂志社。 有益无弊,她就来了。 杨瑰司的神色却很怪异,她平静地说:“隽意死了。” 一声清脆的响动传来,是杨雪打碎了手边的茶杯。 第107章 真相养恩大于生恩 杨雪只用一瞬就恢复了镇定的表情,她向前来收拾碎茶杯的工作人员致以抱歉的一笑,才把眼神重新落回到杨瑰司身上:“她是怎么死的?” “你还不知道吗?”杨瑰司观察着她的表情,告诉她,“我们八岁生日那年,遇到大雪封山。张丽说,姑姑买了蛋糕回家来,让我们去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雪打断了。杨雪微微皱眉,似是还没想通,反驳道:“哪有这样的事?你们七岁生日后,我就没再回过国。” “是啊……”杨瑰司低头,喃喃道,“所以,隽意根本接不到你,她自己也再没回来。” 先前,张丽和杨宗就一口咬定杨雪当年回过乡是确有其事。但时间久远,杨家村又偏僻,别说监控,就是人也不剩几个了,这事始终没个定论。 “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杨雪还是不敢相信杨隽意竟然在这么多年前就已经殒命,她的眼神在观众席上来回扫了扫,问,“你爸妈今天来了吗?让他们当面和我讲。” 杨瑰司冷笑一声:“他们可不配做我的父母。” “再怎么说,养恩总比生恩大。”杨雪听杨瑰司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不赞同地说,“这么多年不见,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瑰司。” “我不需要。”杨瑰司这次愿意来参加节目,与网友在网上讨论的做噱头、提升知名度、赚钱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也不在乎节目效果,直接了当地问杨雪,“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的亲生父母又是谁?” “哥嫂不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你还要我说什么?”杨雪垂眼,她当年在很远的地方读大学,只有寒假时才会回家过年。等她一回来,杨雪已经生下一对双胞胎。 方信艾看到这,有些懊丧地说:“啊,原来瑰司姑姑也不知道真相吗……”难怪杨瑰司回来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 常喜乐却皱了皱眉,说:“奇怪。” 方信艾想问她发现了什么,但常喜乐抬起一只手,示意她继续看。 主持人张柳姐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她好几次想开口引导两位嘉宾照着原先台本流程走,都没找着话头。 不过两个久未见面的亲人开局就闹得箭弩拔张,倒也挺有节目效果。毕竟要给人“说和”,总得要两边先闹起矛盾来,才有“说和”的余地嘛。 张柳姐可算是找着两人沉默的间隙说话了:“杨设计师,我其实也有些好奇,听您说在这两姐妹七岁之后就没再回过家。原因是否与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你出国实现自己的梦想,并且遇到了自己的毕生挚爱?” 杨雪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台下,她的外国伴侣听不大懂中文,还不明所以地抱着女儿。而女儿还小,也只是懵懂地傻乐着盯着妈妈。 “这么多年未归乡,你有想念自己的家人吗?没想过要回国看看?”张柳姐乘胜追击。 “我……当年有些困难,手上的工作离不了人。”杨雪微微咬了咬唇,还剩下半截话没说——后来,就变成近乡情怯,不敢回家了。 “那——瑰司,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怪过姑姑?”张柳姐又转头问杨瑰司。她想要激发两人之间亲情的核心矛盾,把感情一一剖析开,才好继续说和。 杨瑰司望着杨雪,脸上的情绪却远不如她那么丰富。她点了点头,又摇头,看着杨雪的眼睛回答道:“原本,您就只是姑姑,没有看望我们的义务。如果我并非张丽和杨宗的亲生女儿,那您就连姑姑都不是,更没有怪您的理由了。” 她突然下了决定般站起身,说:“既然您并不了解当年的真相,那么,我想我们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杨瑰司看向张柳姐,问:“我们并非亲人,也就没必要说和了吧?” 张柳姐被她这么一打岔,差点连思绪被带着跑。但她到底有经验,要是今天让杨瑰司这个重要嘉宾这么走了,那可就成节目事故了!她救场式发言:“人这一生由经历构成。杨雪在你生命中做了二十多年的姑姑,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至少你姑姑前七年对你的关爱是真,这难道不比缥缈的不知在何处的亲人要更珍贵吗?” 杨瑰司看起来却不为所动,她只说:“抱歉,违约金我会付的。” 她不是傻瓜,常喜乐在看电视时就猜到的东西,杨瑰司作为当事人只会更敏锐。 她忍不住想,还好隽意现在正和师父在山上修炼。 还是杨雪喊住了她:“等等!” 杨瑰司停住了步子,但并没有转过身。 在几秒的沉默后,杨雪才问:“我还没问完,既然那年我从没说过要回家,你爸妈怎么会对隽意说我来了?” 杨瑰司终于转过身,似乎觉得连这都要解释,杨雪简直天真得可怕。她笑了笑,说:“谁知道呢?也许家里口粮不够了,也许他们养不起两个小孩,或者就干脆嫌弃我久病不好,想放弃我。” 少一个孩子,就少一个负担。 “就因为这种理由,杀死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杨雪那双因为震惊而瞪大的漂亮眼眸和杨瑰司的简直别无二致。 “怎么不可能?”杨瑰司反问,“您从小在杨家村长大,难道还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吗?” “可……我每年明明都会寄钱回去,他们也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们,这些人的心肝难道都是黑的吗!”杨雪把话脱口而出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偏过头去避开杨瑰司、包括观众席的视线。 “你每年都寄钱回来?”这件事杨瑰司是第一次听说,她似有所感,但依然很惊讶,问她,“为什么?” 照杨雪说,她出国最初几年都过得艰难,哪有闲钱寄回家,作为姑姑也根本没这个必要。不止这件,她做的很多事情根本就不符合逻辑。 网上关于杨瑰司的消息铺天盖地,哪怕不专门去搜也总能在某个网页看见词条。杨雪刚从国外回来,不怎么关注国内网站,兴许连新闻也略过了。所以她连杨隽意已经去世了都不知道。 可她却在刚才劝诫杨瑰司说“养恩大于生恩。” 这就默认了张丽她们并非杨瑰司、杨隽意姐妹的亲生父母。可连隽意死讯都不知道的杨雪,又从哪里知道这些? 何况,光是杨瑰司与杨雪长相如此肖似,就足以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千丝万缕。 只是从前杨瑰司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杨瑰司笑了一声,说:“算了,你不用回答我。” “总之这么多年苦日子我也捱过来了。你所说寄回来的钱,我一个子儿都没见到,也无福消受。现在争论这些都没有意义,我也能靠自己生活,以后就当自己是个孤儿。” 她这次来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想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曾经有另一个可能性。她是被拐还是被卖?如果换她们的亲生父母来照顾她们,隽意是不是就不会死? 但答案近在眼前时,杨瑰司却不敢看。她苦中作乐地想:至少现在可以不用再赡养张丽那两人了吧? “就当我们今天从来没见过吧。你是我遥远又不可及的姑姑,我就是你当年曾关照过的小女孩。” 杨雪的眼角沁出泪水,她听完这些话后,像是心痛极了,抹着眼泪喃喃自语道:“不是的……瑰司,你不是孤儿……是妈妈对不起你。” 听两人这一番对话,其中关系不难想通。一旁的人精张柳姐眼珠子转了几转后就恍然大悟了,她惊讶地在杨雪和杨瑰司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知道此刻场上已经没自己的戏份了。她故意保持沉默,把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等着看她们再说些语出惊人的话来。 台下的混血女孩有些不解,她仰头用母语问爸爸:“为什么妈妈对着别人自称妈妈?” 外国男人的神情有些哀伤,却并不意外,显然是知道其中内情。他伸手“嘘”了一声,安抚道:“妈妈有她自己的过去,我们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女孩懂事地点了点头,转回身继续认真地看向妈妈。 杨雪没了节目最开始时那幅温柔、理性的样,而是一脸悔不当初,磕磕巴巴地回答她刚才对杨瑰司避而不及的几个问题。 从这些话中,不难拼凑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杨雪在某一年大学寒假回乡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挺着肚子一路走到杨家村的。那时她已经怀孕了,肚子大小在学校里怎么也瞒不住,在电话里找家里要钱前也总要先被奚落两句,杨雪不得已,只好回家了。 那时候的姑娘如果未婚先孕,可代表着这一整家人的作风都大有问题。张丽、杨宗原本那年不打算回杨家村过的,为了这事一路赶回来,一家人关起门来盘算了很久。 一番商量下,说好了在杨雪生产完后,就当孩子是杨宗和张丽的——反正夫妻俩那一年一直在外做生意,而杨雪又一直在外读大学。想要骗过外人究竟是谁怀胎十月生的孩子,并不太难。 然而杨雪却骗不了自己。那两个女娃是她的女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日子渐渐过去,杨瑰司和杨隽意也果然更喜欢她这个“姑姑”。 这在张丽看来却不对味了——怎么,这孩子都已经过给我了,你还想抢回去给你养老不成? 一山不容二虎,一子也不能有两母。杨雪在孩子们出生第八年的时候默默去了国外,把这个家的完整归属都还给了张丽。 她定时按约定给家里打钱,安慰自己也尽到了抚养义务。 可是,杨瑰司却说,张丽她们这些年对她苛待至极,那笔钱更是从未见过。 一直支撑杨雪的信念一瞬间倾泻如注。 第108章 晨昏性动物谁说的是真话? 节目散场后,导演对这一期《说和》的收视率已经信心满满。杨瑰司准备离开时,杨雪叫住了她。 杨瑰司回头看她,冷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对你们不住。”杨雪绞着手指,有些紧张,她端详着杨瑰司这张熟悉的脸,说,“你愿意跟我们一起生活吗?” 杨瑰司向杨雪身后看了眼,她的外国丈夫抱着他们的小女儿,三个人似乎已经就这件事商量过了,那两人的表情显得真挚而友善。 ……看起来似乎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但杨瑰司拒绝了:“我不能留隽意一个人在这里。” 杨雪急切道:“隽意……她的墓在哪?我们可以把她的骨灰一起接回家。” 杨瑰司定定地看着她,说:“我们没有找到她的尸骨。” 或许被山间野兽叼走,又或者跌下荒无人烟的山崖。那时候的杨瑰司太小,甚至连一座衣冠冢也没为杨隽意争取来。 杨雪怔怔地流下眼泪,她问:“还有什么是我可以补偿你的吗?” 杨瑰司想了想,对她说:“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好……好的!”杨雪闪着泪光的眼睛带上一点笑意,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等我想到了,再联系您。”杨瑰司对她点了点头,“再会。” 如果让她自己决定,她希望和这些人这辈子都别再见面的好。 但她还得问一问隽意的意思。 节目片尾曲还在播放的时候,寝室里安静得可怕,只隐隐有几声抽泣。 杨瑰司有些莫名其妙:“我都没哭,你们怎么还掉眼泪啦,都不许哭了喔!” 任清转过头一声不吭地抱住了她。方信艾则擦着眼泪随后抱住了她们俩,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她哭得太惨了,实在听不懂。 常喜乐和杨瑰司对视一眼,最后四个人抱成一团,再也分不清打湿衣襟的是谁的眼泪。也不知道究竟谁在安慰谁了。 熄灯后,常喜乐又和杨瑰司并肩站在阳台上。 常喜乐大概知道杨瑰司想说什么。 “你……能不能暂时别带走隽意?”杨瑰司问,“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到底是谁。” 常喜乐没有答应,也没有看她。她望着幽蓝的天空边际那一座远山的山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瑰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隽意早些投胎,可能她现在已经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常喜乐问。 “可也说不定会遇到像张丽、杨宗那样的父母,甚至更糟。”杨瑰司语气有些生硬。 “可人生之所以奇妙,不就在其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吗?变成鬼魂,不死不灭、也不再生长,这样的日子真的是隽意想要的吗?”常喜乐说着,又摇了摇头,她笑了笑,“算了,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从前她怪谢无涯行事作风太冷酷无情,可到了她自己,又不禁扪心自问:任由着不甘的幽魂在世间游荡,真的就对吗? 她认真地看向杨瑰司,劝道:“如果你还有未竟的心愿,一定要趁早做。” 杨瑰司深深看了常喜乐一眼,伸手拥抱了她,随后就趁着夜色出门了。 常喜乐趴在栏杆上,看着重重树影下杨瑰司匆匆闪过的身影。 隽意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秘密,很快,也许常乐观那三百幽魂也会被发现。 所以就算不是我,也还会有别人。 无形中有一双名为“命运”的大手,在暗中为这人世间拨乱反正。 至于她?常喜乐躺回床上,心想,她并不是在偷懒摸鱼,只是养精蓄锐在为未来的工作做更好的准备而已。 大不了就把她开了jpg.常喜乐对此求之不得。 过了会,常喜乐感觉自己的床帘以不自然的形态被向外扯了几下。 常喜乐:不是吧……深更半夜在女生宿舍,不管是谢无涯还是什么鬼魂,此时来找她都算加班了吧。 她只是个没有薪资的兼任无常而已!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拉开床帘,对上方信艾无辜的视线。 “你要吓死我啊!”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抱怨道。 “对不起嘛……我就是想问,瑰司大半夜的去干什么了?她会不会……”想不开?方信艾没把话说完,其中意思也很明显了。 “她没这么脆弱。”常喜乐说完,看方信艾还没有回自己床上的意思,问她,“怎么了?” 方信艾有些欲言又止,她转头看了眼任清的床位——床帘拉得很严实,从外头来看黑漆漆的一片,里头的人估计是睡了。 她小声问:“这么晚了,瑰司去哪了呀?” “她有点私事。”常喜乐也学着她小声说话,问,“怎么了,你找她有事?” 方信艾张了张嘴,最后拿出了手机。过了会儿,常喜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小艾:[任妹最近有点不对劲,瑰司比较懂这方面,想问问她。] 常喜乐想了想,回复道: (^v^):[不如和我说说看?] 小艾:[我想起前几天你和瑰司的直播,有个粉丝说她娃娃里被男友装了针孔摄像头。] 小艾:[你见过任妹床上摆着的那个娃娃吗?] (^v^):三水青? 小艾:[对!!] 小艾:[不觉得看上去瘆得慌吗?] (^v^):[会不会只是你看完直播后的心理作用?] 但常喜乐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她上次独自在宿舍看到三水青的时候,也感觉怪怪的。常喜乐看着方信艾在手机键盘上删删减减打了很久的字,过了会她发了一长串消息来。 小艾:[她明明每晚都睡得很早,可是白天犯困的时间却越来越多。而且她都不太和我说话了,总是对着手机发消息。我本来以为可能是她在漫展上遇到的同好,但有次看了眼,她一直在跟文件传输助手说话……] (^v^):[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艾:[快一个月了,一开始没觉得不对劲。后来你和瑰司忙,我也没人能讲。] 但假如是娃娃里被装了摄像头,也不能解释清任清的那些奇怪表现。 (^v^):[猜是猜不出来的,等明天任妹醒了再看] 如果是人为安装摄像头,仪器一测便知。如果是灵异神怪,也总有办法驱逐。 方信艾乖乖点了点头,多日的心事终于有人可以分担,她轻呼出一口气,回床上休息了。 然而这一晚似乎注定不平静,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安静的寝室给一声尖叫打破。 常喜乐猛地睁开眼,她的心跳因为惊醒而迅速加快。她看了眼自己的智能手表,显示时间是4:44。她并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也有些太巧了…… 她掀开床帘,看向刚才声音的来源。方信艾也探出一个头来,她揉揉眼睛,小声问:“任妹,任妹,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刚才那声尖叫,是从任清床上传来的。 然而现在,任清又一言不发。 过了会,常喜乐的手机亮了亮,是任清在寝室群里发了消息。 任清:[你们都在床上吗?] 小艾:[对哎,我和喜乐本来睡着了。你是做噩梦了吗任妹?] 任清:[我刚才听到床头方向,有人隔着床帘和我打招呼,声音特别清晰……] 小艾:[你的床这么高,我们也不可能在你床头说话呀] (^v^):[会不会只是做了个比较真实的噩梦?] 任清:[也有可能……对不起吵醒你们了,继续睡吧。] 小艾:[没事没事。要是还害怕的话可以叫我] 常喜乐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任妹不直接在寝室里说话。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梦吓着了,所以不敢出声。 但过了会,任清又单独给她发了条私信。 任清:[我不是在做梦,刚才床边的声音,是小艾的。] (^v^):[但我刚看过了,小艾也刚醒,在床上躺着。] 当时距离任清尖叫只过了两三秒,方信艾不可能这么快从任清的床头回到自己床上。 任清:[不是的,我在听到她声音后,明明醒了,身体却连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能动弹。] 言下之意,在这期间,方信艾有足够的时间回床上。 常喜乐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同一个晚上,两个室友分别告诉她对方不对劲,这太诡异了。 偏偏杨瑰司今天不在。 常喜乐想了想,没忍住给杨瑰司发了条消息。 (^v^):[你那情况怎么样了?] 发完她又躺回枕头上——这个点杨瑰司肯定已经睡了。 王鬼:[你是作为喜乐来问的,还是作为无常?] 大概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这句话显得格外生疏。 (^v^):[信不信我现在就来常乐山?] (^v^):[张牙舞爪jpg.] 王鬼:[错了错了] 王鬼:[求饶jpg.] 王鬼:[寝室里怎么了?大半夜的三个人都没睡觉] 常喜乐把事情经过大致和杨瑰司说了一遍。 王鬼:[有点难办。] (^v^):[是吧,我也不知道该信谁的。] 王鬼:[我的意思是我还得在山上待几天,我们家情况太复杂了,隽意小小的脑袋听不懂。她不是真心自愿的情况下,你小姨又不肯放她下山。] 王鬼:[所以我一时半会回不来。] (^v^):[这么说你有解决办法吗?] 王鬼:[我没有。] 王鬼:[但你小姨有,我去问问她] (^v^):[温馨提醒,现在才凌晨四点。] 王鬼:[你有没有听说过,常乐观不养闲人。 (^v^):[?] 王鬼:[现在这个点连我妹都起床练功了。] 她没再发消息,大概是去请教唐柚了。 常喜乐也睡不着了,她看着黑黑的床帐顶,又拿起手机在页面的几个软件间来回切换,最后点开了和某人的对话框。 (^v^)拍了拍安平 过了几秒钟,她的界面晃了晃。 安平拍了拍(^v^)说你真可爱 安平:[醒了?] 常喜乐挑了挑眉,点开某度,搜索:猫是夜行动物吗? 结果显示猫是晨昏性动物,主要在黎明和黄昏时段最活跃,这源于其祖先的捕猎习惯。 她截图发给安平,问:[这是真的吗?] 安平:[不了解,我已经很久没有当过普通小猫了] 安平:[我帮你问问别的猫] (^v^):[其实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你也醒着] 安平:[因为我在等“明天”的到来] (^v^):[嗯?] 安平:[你说过明天见。] 安平:[所以要见面吗?] (^v^):[现在?] 安平:[我在你宿舍楼下] 常喜乐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动。 今晚发生的事有点诡异,何况对象是平时最熟悉的室友兼朋友,产生了类似恐怖谷的效应。她虽然是无常,但假如地府有什么史上最胆小无常评比,她绝对能捧个 第一回来。 是的,常喜乐有些不敢下床。 但她的确非常想见安平。 另一边,安平靠在宿舍门前的大榕树上。他盯着手机,过了会又往宿舍大门看一眼。已经五点多,偶尔会有人穿着运动服出来晨练,或者背着书包往图书馆走——大概是考研党。 但常喜乐那边始终没有消息。 也许是又睡着了?她打小就喜欢睡回笼觉。 过了会,一阵凉风吹过,安平警觉地转过头把偷袭者按在了树干上。 “疼疼疼疼疼——”常喜乐惨白着一张脸直求饶。 “是你?”安平愣了愣,立刻松开手。 从前,如果常喜乐靠近,他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这次却毫无察觉。 常喜乐的肤色不同寻常得白,而且,他甚至能透过常喜乐的身体看见榕树的纹路。 她是用离魂的状态出来的。 常喜乐很快恢复了笑意,她在安平眼睛前挥了挥手,说:“又见面啦!” 第109章 骰子你怎么凉了?! 安平却不像常喜乐预料的高兴,他难得皱眉问:“你这次离魂,有没有人替你护法?” 从前常喜乐要离魂作为无常去办事,都是他或者杨瑰司在一旁看着她的身体。 常喜乐眨了眨眼,倒把这茬忘了,如实回答道:“物理意义上是没有的。” “我只出来一会儿,应该没事吧?”常喜乐想了想寝室里奇怪的情况,也有些底气不足,她作势要飘回楼上,“要不我还是先回去?” “我等你10分钟。”安平伸手托了她一把,眉宇间不掩担忧,“如果你没下来,我会去找你。” 常喜乐点点头,并不怎么担心。反而她很少在魂魄状态下进行如此高海拔的位移变化,一时还觉得新奇。 安平的担忧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但她刚才满打满算也就只离魂了两分多钟,不至于—— “哎呦我?” 常喜乐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伸手想像平常那样回到身体里。但平常如鱼得水一样自然的动作此刻却失败了,她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如油和水一般互不相融。 总不能是被鬼附身了吧?常喜乐一抬手,腕间勾魂索飞出,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后就又缩了回来——身体里并没有其他灵魂,自然也就无魂可钩。 “奇了怪了?”这就超出常喜乐的认知范围,明明是她的身体,也并没有被鬼怪占据,怎么偏偏就回不去了呢? 但总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常喜乐并不惊慌,她正打算下楼告诉安平这一情况,就听见冥冥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在吗?” 常喜乐眨了眨眼,原地转了一圈,才发现任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了。她坐在自己桌子前,抱着娃娃在手机上打字。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常喜乐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有些看不清楚任清——晨雾像在她身上笼了一层纱。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现在是灵魂状态,常喜乐几乎要以为任清看见她了,在和她说话。 然而她的声音又跟寻常说话声不同,不像由人的声带发出来的,雾蒙蒙听不真切。况且方信艾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也没听到。 那任清在和谁说话?常喜乐绕到她侧边仔细看了眼,很快任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如果你在,就让骰子变成单数。” 这下常喜乐看清了,任清根本没有张嘴,只是在手机上打字。而聊天界面顶端也写着她的说话对象——文件传输助手。 她点了个骰子发出去,骰子旋转几秒后,显示了[1] 任清微笑了一下,她继续问:[凌晨在我床边打招呼的是你吗?是的话双数] 骰子依旧是[1] 任清收敛了笑意,她不动声色看了方信艾的床位一眼,打了一行字:[是寝室里的人吗,是的话变成她的床位号,不是就变成6] 方信艾的床位是2号,任清4号,常喜乐3号,杨瑰司是1号。寝室床位排序也是按照年龄大小来,不容易有争议。 骰子又兀自旋转了好一会,眼看要在2和3之间停下了,常喜乐皱着眉,没忍住伸手拨动了她屏幕上的骰子。 她行动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震惊地看着那骰子真的在她的摆弄下继续旋转了起来。 很快,常喜乐发现任清身上那一层黑雾离开了她。黑影变为一个人形,尽管看不清五官,但常喜乐还是感觉到自己在被它注视着。 那黑影伸出一只手,又去拨弄那颗旋转不息的骰子,希望它按照自己的意愿停下。 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任清怎么会这么相信它给出的答案?常喜乐皱着眉与它作对,那骰子就一直在屏幕上旋转。 “奇怪……卡住了吗?”任清有些疑惑,低声自言自语着。 过了会黑影似乎放弃了,它深深看了常喜乐一眼,随后慢慢靠近了她。 常喜乐不怵它,一抬手腕甩出勾魂索来。然而就像刚才那样,勾魂索只向前绕了一圈打个弯就又飞回她的手心,什么也没勾到。 这世界上还有连勾魂索都捉不住的鬼吗?常喜乐震惊地后退几步,在和黑影的对峙中有些两难。 她猜自己回不去身体与这黑影脱不开干系,不清楚对方实力怎么样的前提下,常喜乐没有勾魂索,又用不了符咒,大概是很难赢;但就这么离开,常喜乐又不放心自己那具躺在床上的身体。 突然,从阳台外传来一声尖利凶恶的猫叫。这一下任清听见了,她转过头来看向阳台,发现栏杆上站着一只白色狮子猫。它背部弓起、神情警惕,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啊……十分钟到了。”常喜乐这才想起和安平的约定,他来得太及时了。 那黑影被这一声震了下。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云雾散开,阳光穿过林梢照耀进这间房。今天是个大晴天。黑影微微抖了一下,随后迅速缩回了宿舍深处的黑暗之中隐匿了起来。 方信艾也被这一声猫叫唤醒了。她有些迷糊地拉开床帘,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这是,我怎么听到猫叫?” 任清和她对视一眼,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各怀心事,此刻竟然相顾无言。任清不知是不是有些尴尬,她干脆站起来,打开阳台门去查看那只不速之猫。 她一边开门一边轻声对着猫说话:“哪来的小猫呀?这里是四楼,你是怎么上来的,嗯?” 安平依然保持着警惕的状态,但并没急着离开。它与常喜乐对视一眼,既然十分钟过去了她依然是离魂状态,就知道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而两人的观点此刻是一致的——不能扔下常喜乐的身体独自在这里不管。 任清原本想摸一摸小猫的头,但它看起来实在有些警惕。她想了想,就打开阳台门,侧身给她让出个位置来,问:“要进来吗?” 安平却顾及这是女生宿舍,没有贸然进去。他转头问常喜乐:“刚才发生了什么?” 常喜乐把情况大致解释了一遍,她看着手腕有些苦恼:“不知道是不是地府发的勾魂索出了问题,要不我去走一趟问问情况?” 虽然她其实很不想在这时候遇见谢无涯就是了,他肯定会抓着她问常乐观那三百幽魂的进展。 安平沉吟片刻:“你这方法时间上不可控,最好还是不要离自己的身体太远。” 可惜杨瑰司不在,现在常喜乐和安平一魂一猫站在阳台上,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方信艾已经下床走到阳台边了,在她和任清看来,这只白猫独自对着空气喵喵喵了很久,古怪得很。 “它在说什么呢?”方信艾双手抱臂。 任清看了她一眼,说:“我听不懂。”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方信艾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常喜乐的床位,换了个话题:“这么大的动静,喜乐居然没醒吗?” 要是常喜乐来,肯定能懂这只猫想表达什么。 空气又沉默了一会,常喜乐和安平都静下来看着方信艾。 方信艾突然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呢?” 寝室就这么点大,谁翻个身互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往常要是谁呼吸突然变得绵长,其他人就知道这是睡着了,会自动保持安静。 可常喜乐的床位上实在安静地有些诡异了,看她床梯前的拖鞋分明还摆着,应该是还在床上。 方信艾和任清对视一眼,她跨步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常喜乐的床栏杆,试探着呼唤:“喜乐,喜乐?” 任清站在一边,突然想到了什么。此刻方信艾双手搭在常喜乐床侧边栏杆的最下面,她不够高,就算踮着脚头顶也就刚到床沿。 今天凌晨在任清床边和她打招呼的那个人,所在水平线显然要高上许多。 她下意识看向刚才迟迟更新不出骰子结果的手机页面。那像陀螺一样旋转的骰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但它竟然停在了4。 那是任清自己的床位,难不成她要自己和自己打招呼么? 方信艾焦急的声音又把任清拉回了现实。她的嗓门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即使睡着也很难忽略的分贝,语调里充满了着急:“喜乐!你别吓我。我等五秒钟,要是你再不说话,我要上你的床看情况了哦?” 常喜乐的床上仍然是一片死寂。而常喜乐本人则站在阳台上有些无奈,她预感到一分钟后的宿舍大概会如何鸡飞狗跳,但无力阻止,只能抱有一丝希望问安平:“你比较见多识广,有没有见过我这种身体无主,灵魂却回不去的情况?” 安平沉吟片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心一横牙一咬,说句“冒犯了!”就爬上常喜乐床铺的方信艾那一声尖叫给打断了。 “你怎么凉了?……我靠!喜乐,你你你你呼吸呢?”方信艾撕心裂肺地对着任清狂喊,“快——快打120!!!” 任清被她说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手机拨急救电话。 比救护车先来的是校内急救队,他们收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宿舍楼,要先把常喜乐先从宿舍转移到楼下,可以实现急救效率最大化。 “你知道手机如果被反复输入错误密码,会自行锁定吗?刚开始是三分钟,后来可能变成一小时、一天,甚至永久。”安平突然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我知道啊,怎么……了。”常喜乐恍然,“你是说有鬼魂想上我的身,但没有成功,反而触发了身体的防护机制,导致我本人也回不去了?” “不一定是鬼魂。”安平端详着这间不算大的宿舍,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任清的手机上。尽管房间整体十分昏暗,然而其中阴气最重的地方是在任清的手机,“你不是说,勾魂索勾不着他吗?” “是的。”常喜乐眼看着急救人员“患者体温极低”“患者无自主呼吸”“患者无心跳”等一系列判断,苦笑着对安平说,“看起来我死了有一会了,他们不会直接把我送去火化吧。” “不会。”安平看着急救人员把常喜乐抬到担架上准备送下楼,转头对常喜乐说,“跟上。”随后他就转身从阳台向下纵身一跃。 常喜乐立刻翻身跟上。 只有任清眼看着那只猫竟然跳楼了,骇地跑到栏杆边看,发现那只白猫已经在楼底的绿草地斜坡上小跑着走向寝室正大门,竟然毫发未损。 但她已经无心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她匆忙收拾了一些常喜乐可能会用到的东西,跟着急救队一起和护送常喜乐(的身体)下了楼。 第110章 狩猎他不对劲 常喜乐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上救护车,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急救车只能由有一人陪同,因为是任清联系的120,她主动要求陪同。方信艾还不太清楚情况,她眼中满是担心,说:“我等会打车去医院,晚点联系。” 常喜乐则在车门关上前钻进了车内,她缩在角落看着急救人员乱中有序地对她本人进行抢救。 不知道是不是本人魂魄跟在附近的原因,在一系列抢救措施下,常喜乐的身体有了微弱的生命体征。 任清坐在一边,她看不太懂精密仪器上显示的各项数值,只知道心跳监测仪上不再是一道平直的线。她微微松了口气,打开手机。校方已经知道了常喜乐的事,现在辅导员正向任清了解情况。过了会,她犹豫了一会,又点开了一个绿色的对话框。 常喜乐无意偷看任清的聊天记录,但任清此刻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常喜乐抬头环顾一圈,车上没人对任清的声音作出反应。任清依旧没有张嘴说话,这似乎是她的心声。 [三水清,你还在我身边吗?是的话单数,不是的话双数。] 常喜乐总算知道在这之前任清是在和谁沟通了。救护车里空间不大,显然之前那个黑影并没有跟上来。常喜乐坐到任清身边,伸手把那个旋转的骰子拨成了双数。 任清愣了愣。 这个问题事实上只是个没什么用的礼貌问句,因为假若对话方不在,也就无从拨动骰子。 但任清连着投了四五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常喜乐现在的情况和任清身边的黑影很大可能有关系,但她现在的状态无法与活人对话。 她想到这,又四处找了找,没看见安平的身影。 奇怪,难道因为是猫,被拦在救护车外了吗? 常喜乐叹了口气,决定讨教一下她认识的做鬼最有经验的那位。 她抬起手腕“喂”了两声:“小谢小谢,有空吗?急急急。” 过了两秒她的勾魂索亮起了微弱的红光:“忙着呢,非业务勿找。” 真是怪冷漠的,常喜乐撇了撇嘴,心说她这情况难道不算是业务问题吗:“我怀疑你给我的勾魂索坏了。” “怎么可能?”谢无涯这下声音清晰了点,似乎对着手腕认真在说话了,“你和我的勾魂索源自一根,我用着呢,没坏。” “但我今天遇到一只鬼,勾魂索却对它没作用。”常喜乐补充道,“而且我回不去自己的身体了。” 后面那个问题听起来严峻多了。谢无涯看了眼身后拴着的十几个魂魄,叹口气问:“你现在在哪?” “在救护车上。”常喜乐看了眼窗外,已经能看见目的地那家医院的门牌头,“马上到蓝山医院。” 谢无涯仍抬着右手手腕,他听见远处逐渐靠近的救护车鸣笛声,回答她:“等着。” 救护车一到,众人迅速将常喜乐送进医院抢救室。常喜乐下车后跟着一路狂奔,到抢救室的大门口才停住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安平、谢无涯……还有他身后用勾魂索拦着的大约十几个鬼魂。 “来的挺快啊……”常喜乐哈哈两声打了个招呼,现在相信谢无涯给的勾魂索没出问题了。 安平此时已经变回了青年模样,他望向常喜乐,不过没有说话。 “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医生例行询问。 任清回答:“大学室友。” 安平则对医生说:“男朋友。” 谢无涯闻言,看了常喜乐一眼。 常喜乐不觉得有什么,她有更重要的事问谢无涯:“你往年带过的活无常里,有没有回不去身体的例子?” 如果真像安平说的那样,身体因被鬼魂侵扰而开启防护机制,那总要知道冷却时间是多久,总不能真“死”他个个把月吧。 “我只带过你一个活无常。”谢无涯说,“鬼上身的事倒是见过很多,但你刚才的说法,闻所未闻。”通常无主的躯壳若无人护法,鬼魂要上身没有难度可言,常理中并没有常喜乐所说的防护机制。 “诶?”常喜乐对这些一窍不通,就像高中在机房上技术课的时候对着那一串代码无能为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写出来的一直error,同桌却一路畅通无阻地完成了课堂作业。所以她的高中七选三狠狠地把技术按回了垃圾桶里。 扯远了,总之她对安平和谢无涯各自说的理论都没有辨别能力,不知道谁对谁错,她往下问:“那你知道一具身体离魂多久会出事吗?” “因人而异,看你的身体能撑多久。我记得现在医术挺发达,要维持一个植物人的生命体征还是没问题的。”谢无涯安慰她。 这真的算安慰吗?常喜乐干笑了两声,看向谢无涯带来的那十几个魂魄,问他,“你这是要带他们去地府往生吗?” “是。”谢无涯紧了紧勾魂索,示意队尾那个趁着无常在交流时蠢蠢欲动要溜走的鬼魂老实点,“你不是说我给你的勾魂索不管用了,来试试?” 安平和任清站在抢救室外等待。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臂看了正准备用勾魂索套鬼的常喜乐,沉默着思忖着什么。他听见两人刚才的对话了,碍于有生人在场,不能说出声。 反倒是任清先开口问他:“你手上拿着的娃娃……” “这个?”安平低头,抬起手向她展示手中的娃娃,“我在路上捡的。” “这是我的娃娃,还给我。”任清皱了皱眉,向他伸出手,她分明记得自己把三水青放在宿舍的。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娃娃?”安平收回手,反问她。 “你可以看他衣襟后面的标签,上面写了三水青,快还我。”任清拿不到三水青后显然有些着急了。 安平按照她说的查看后,才把三水青递给她:“你给娃娃取名字?” “那又怎么了呢?”任检查看了三水青的娃身状态,没好气道。 “名字是最短的咒。”安平的语气轻,却能让人听得清楚,连带着在一旁交流的两个无常也注意到了,“万物有灵,你为它起名,就等于承认了它的存在。” “它就是存在。”任清捂住了三水青的耳朵,轻声重复道,“就是存在。” 问题就在于,任清真心实意相信它的存在,并且在和它交流。 常喜乐对上安平的视线,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拿去。”谢无涯突然把一个名簿摆到常喜乐面前,挡住了安平的视线,“之前一直没给你系统的培训,知道我们无常出任务之前首先要做什么吗?” 常喜乐接过那一沓名簿翻看,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一叠里的人死亡日期都在今天,在对比过名簿数量和谢无涯身后跟着的鬼魂数后,她试着回答:“接订单?” 听起来有点怪。 秉持着鼓励式教育的理念,谢无涯微微一笑,说:“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三界里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入轮回,谁在何时死又在何时往生,生死簿上都明确记载。” “那什么不能入轮回?”常喜乐追问。 “首先,三界之间大致分为神魔仙妖人兽鬼灵八类。你先前说勾魂索不管用,就说明你遇到的东西不入三界轮回,既然不在生死簿中出现,也就不归地府管。”最后一句话,谢无涯似乎是怕被听到,悄悄附在常喜乐耳边说的。 常喜乐一听就明白了七分。也就是说,她在宿舍遇到的黑影,不属于人、兽、妖、鬼,不受地府管辖。 至今,她甚至都还没见到那个东西的真身。 两位无常的交流虽尽量做到不引人注目,在安平看来却十分惹眼。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接着问任清:“你平常都是怎么与你的三水青交流?” 他跳过了“有没有交流”的问题,直接询问“如何交流”,任清下意识顺着这个思路思索:“你听说过海龟汤吗?” 安平点点头,但眼神望向常喜乐——他并没听说过。 常喜乐一和他对上视线,立刻和安平解释起来——总之就是一个通过问者提出封闭性问题,答者回答是或否,逐步还原事情真相的互动小游戏。 任清继续说:“我提出问题,他能通过骰子回答我——单数代表是,双数则代表否。” 她大致讲完,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安平——此人实际正在专心听常喜乐讲述游戏规则——突然回神,心想:我和他说这些做什么?总之这种事是没人会相信的。 安平接着问道:“能展示一下吗?” 任清总算回过味来觉得不对劲,她看了眼抢救室亮着的灯,问:“喜乐现在情况正危急,你一点都不担心吗?”还有闲情在这里问她室友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安平望了一眼常喜乐,微微笑道:“我很担心。但现在我们在外面,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对吗?” 这理由很蹩脚。任清思忖片刻,总觉得常喜乐这男友不大靠谱,她心念一转,干脆替喜乐把关看看。 她拿出手机开始演示。 安平则对常喜乐使了个眼色,向外偏了偏脸。 “我们先走?”常喜乐轻声问。 安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谢无涯对上这人略带些攻击意味的视线,知道他只想让自己这个碍眼的家伙回避。 谢无涯坏心顿起,他招呼常喜乐说:“走吧。” 常喜乐在这场“是”或“否”的海龟汤游戏中大获全输,她躲到这个长走廊的拐角处,继续观察两人。 任清则已经开始展示,她拿出手机又问了一遍三水青在不在。与此同时,安平特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对猫来说,这是狩猎的本能,也是与生俱来的捕猎意识。 很快,他就清晰地看到一个黑影从任清手中的娃娃里钻出来。一只手附上屏幕,拨动了骰子,使它慢慢停在了数字一。 也就在这一瞬间,安平突然靠近了任清。 这一举动吓了她一跳,她连忙向后退几步,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而安平则目不转睛地望着脚下被他踩住后挣扎不断的黑影,他抬起头,瞳孔因为捕猎的兴奋而微微放大、晃动,令人下意识感受到威胁。 “你示范地非常好,我完全明白了。”他绅士地笑了笑,望向任清的身后,随后他的笑意消失了。 常喜乐对着那个男人在笑,两人交谈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是什么事情,竟然这样有趣,让她都顾不上自己了。 任清看着安平专注落寞到有些可怕的神情,下定决心——一定要提醒喜乐,她的男友不对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0-120 第111章 存在以热爱浇筑 见安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背后,让任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回过头确认那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在和三水青对话,实际招来的却未必是它。”安平说。 “这是什么意思……”任清的脸色有些难看。 “人在彼此交流时尚且会说谎,何况是别的东西?”安平点到即止,他蹲下身拂掉鞋面的灰尘,实际是把那只仍在挣扎乱叫的黑影捉住了。 “怪不得我之前看着那个娃娃总觉得不对劲,原来它是生了灵智。”常喜乐远远看着安平那边的动静,正打算走过去,就听见谢无涯开口。 “之前的事,你处理得怎样了?” 常喜乐知道他说的是哪件,深呼吸一口气回头微笑着说:“我都这样儿了,不说是工伤,也得休养一阵吧。” 牛马何必为难牛马! “我们是无常,并非牛头马面。”谢无涯淡淡地说,“如果你没有余力,我可以帮你去把那帮游魂收了。” “不行!”常喜乐揪住他的袖子,生怕谢无涯现在就去血洗常乐山,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谢无涯根本就不知道常乐观在哪。唐柚把这个地方藏得很好。 谢无涯看出她在想什么,他微嘲一声:“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全然无计可施吗?” 常喜乐当然还是更相信她小姨,这么多年,谢无涯要是有能耐不早就去收魂了,用得着看谁的面子么?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换了个理由说:“我还欠你四百多个业务量,你可别想和我抢。” 谢无涯嗤了一声,看样子不打算再追究了。他转头对上远处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突然问她:“他真是你男友?” 常喜乐顺着他的视线回望,高兴地对安平招手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对谢无涯说:“我看你不是急着要带这些亡魂去往生吗?快去吧,别耽搁了时间。” 见常喜乐顾左右而言他,谢无涯睨她一眼,心道,小白眼狼。 “人妖殊途,你可得考虑好了。你和他的寿数、种族、阅历都相距甚远,恐怕没办法长相厮守。” 常喜乐还是笑眯眯的,隔着老远夸安平做得好。 谢无涯摇了摇头,他这些年见过这么多红尘俗世间难舍难分的人,知道当局者迷。多说无益,她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常喜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再一转眼,一阵风卷过落叶,走廊上就只剩下常喜乐一个魂了。 她跑向安平,问他:“这是在三水青上养出的灵物吗?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安平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而是对任清示意要离开一会。 噢,常喜乐现在还是魂魄来着。任清要是看到安平对着空气说话肯定要吓着了的。 虽然任清其实已经被吓到了。她看着安平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低头再查看这个陪伴自己许久的娃娃时,莫名觉得它的眼神变得格外空洞。 “连你也没办法处理吗?”两人原本一起站在窗边吹风,常喜乐惊讶地问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大声了,不过来来往往的路人也听不见她说话。 “它是依附于你朋友的意识而生的。换言之,你朋友相信它的存在、与它交流,催动了它的诞生。因此只要这份相信的力量还在,它就不会消失。”安平解释得很仔细。 常喜乐想了想,举例道:“是不是类似恐怖电影里的那种情节——主人发现玩偶不对劲后,即使把玩偶扔掉、甚至自己搬家,最后还是会被它找上门来报复。” “有点像。”安平沉吟片刻,“但你说的电影里,娃娃应该是被鬼魂附体,两者本质不同,处理方法也不同。” “那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任清的这种情况呢?”常喜乐问。 三水青的存在消耗的是任清的精神,从她最近这段时间格外疲倦就能看出来。何况它已经有了想要抢占常喜乐躯体的念头,很难排除之后它再做出伤害人的行为的可能性。 因此绝不能放任它再这样继续发展壮大下去。 “当务之急是先让你回到身体。”安平不算个助人为乐的猫,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常喜乐,“你不能总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常喜乐歪着头观察他的表情,突然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安平偏过头望向窗外,声音闷闷的:“没有。” 他在骗人。 安平从前还只是小猫的时候就这样,他不开心也不直接表现出来,只是变得更冷漠些,一只猫待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常喜乐忍俊不禁,伸手用指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哄道:“我这不是想着有你在,所以才会大意嘛。别生气啦,我现在就回去看看身体冷却时间到了没。” 安平对这一套明显很受用,他转身让常喜乐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说:“走吧,我为你护法。” 大约到了当天晚上七点,常喜乐才成功回到自己身体里。这期间她被安置在了病房,安平、任清都只能在外面等候。 方清中间也赶来一趟,她和安平不怎么熟,点点头算打完招呼后,就轻声问任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任清显然心不在焉,她一直盯着手机打字,方信艾瞥到一眼,又是文件传输助手。 等方信艾喊到她名字第三声,任清才回过神来,说:“医生说喜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只要今晚能醒来,就没有大问题。” “她怎么会突然这样呢?自从上回住院后,喜乐虽然身体素质差点,但也没有什么基础疾病,作息习惯都挺好的。”方信艾可愁了,问有没有查出病因。 任清摇了摇头:“医生说她的情况很特别,暂时还办法归因。” 方信艾叹了口气,她提议:“你今天陪护到这也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等后半天。” 她这才注意到任清手中居然抱着她那个总不离手的娃娃,惊讶道:“你是什么时候带上这娃娃的?出寝室时还没看到呢。” “说来话长。”任清看着手中的娃娃,心中烦躁更甚。从今天出宿舍起她就没有办法再和三水青对话,也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她抬头看了眼在一边默默听两人对话的安平,很难不怀疑这件事与他有关系。 “我要继续留在这。”任清既放心不下常喜乐,也需要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也好。”方信艾愣了愣,没再多说什么,在任清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等常喜乐醒的时候,医生第一时间为她做了检查。 “奇怪。”医生看着报告上的各项数据,自言自语。 在场其余三人各有心事,只有方信艾忍不住问:“怎么样医生,她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昏迷不醒呢?” “你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只是稍微有一些营养不良。按理不应该会……”医生看过今天白天常喜乐在抢救时的身体数据,堪称生命垂危也不为过,一个人的身体情况怎么会在一天内有这么大的浮动呢? “总之,还是先留院观察吧。”医生建议道。 常喜乐自己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奈何其中缘由无法向外人道。但她身体素质原本就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这次住院就当是找机会做个全面体检。 既然病人已经醒了,天色已晚,方信艾和任清也该回宿舍去了。 但常喜乐叫住了任清。 她笑着问:“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安平原本想跟上两人,被常喜乐用眼神制止了。他只好先乖乖帮常喜乐去缴费、取药。 常喜乐和任清找了个没人的走廊窗边,她回头望到走廊尽头卧了一只白猫,没忍住笑了笑。 那只好像是很久没见过面的“陛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安平这个得道高猫派来守着她的。 “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在昏迷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一点身边的事。”时间不多,常喜乐没太绕弯子。 “比如说?”任清问。 “你在救护车上时,问了五遍三水青在不在,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常喜乐平静地说,“因为是我在回答你。” 任清愣了愣,她下意识觉得不可能。然而在救护车上,她亲眼看着医生为常喜乐做急救工作,常喜乐的昏迷做不了假,按理也绝不可能知道任清在手机上打了什么字。 “像海龟汤这样的游戏,要想顺利玩下去的话,就必须确保出题人给出的答案完全正确,否则会永远游离在真相之外。”常喜乐说,“我也完全可以骗你,说我就是三水青,我在。你要怎么凭一个骰子来确认回答的真假呢?” 任清的瞳孔略微晃动了一下,她其实有些听懂了,但不愿意接受:“所以,三水青突然消失和你有关系吗?” “说反了,是我昏迷不醒和三水青有关系。”常喜乐回答。 任清抿了抿嘴,常喜乐还在想要怎样才能说服她,却突然听她说:“对不起。” 常喜乐愣了愣。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给别人带来影响。我其实能感觉到自己最近的精力像是扔进了一个无底洞,总是很疲惫。但我没法忍住不和三水青说话,他就像我的朋友一样……”任清组织着语言,补充道,“但如你所说,这些天和我对话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三水青。” 常喜乐没想到说服任清会这样顺利,但她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她注意到了任清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忧伤。 “我喜欢的东西,其实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对吗……”任清低下了头。她前段时间醉心于一部动画作品,对里面的主角陷入了狂热的状态。她时常在网上刷一些同人二创作品,有时还会去参加漫展、购买周边,希望从这些东西里找到它真正存在的证据。 当她看过网上与虚拟人物沟通的攻略时,抱着试一试也无妨的心态去尝试了一次。当她发现自己真的能和三水青对话时,简直难以描述她的喜悦。 “你说的不对。”常喜乐认真地反驳她,“他们当然是存在的。” 任清闻言苦笑了一下,想对她说“不必安慰我了”,可一抬头,却从常喜乐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你喜欢的三水青当然存在。只是你存在于三维空间,而它存在于二维空间。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两个空间之间得以交流的链接而已。”常喜乐说,“可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 “你喜欢它、记得它、践行它的意志,它就永生不朽。它就是存在,不需要依靠外物证明。”常喜乐说完,安静地等着任清消化这段话。 任清正在端详自己手中的娃娃,她若有所思,用食指不断在它的脸颊上摩挲。 “而这种信念的力量,应该会让你变得更好才对。” 二维空间的角色形象在爱中被滋养壮大,它应当催人奋发向上,而绝对不应该寄生于人类的精气神中。 过了会,她抬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说:“我明白了喜乐,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常喜乐拱拱她的肩膀,笑道:“我前段时间总是和瑰司一起在忙别的事,还是小艾细心、也担心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任清安静片刻,应道:“我知道的。小艾是个特别直率的姑娘。” 两个人一起并肩往外走的时候,方信艾正追着“陛下”试图给它喂食。不过这种好人陛下在蓝山医院里已经见过无数了,它挑食得很,没有搭理方信艾。 这幅模样也不知道随的谁。 常喜乐没忍住笑了一声,方信艾回头看见她俩,高兴地拎着个袋子跑上前:“我发现住院部有甜品店,就去买了点来,你们要吃嘛?” 前段时间,任清因为自身精力的关系,再加上那自称是“三水青”的黑影有意的挑拨,和方信艾的关系略有僵持。 此刻,任清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跑上前抱住方信艾:“我决定了。” “什么什么?突然就决定什么了?”方信艾还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常喜乐和任清到谈了些什么。 “要陪你去吃你最喜欢吃的那些辣辣的菜。”任清鼻子有些酸,但好歹是忍住了。 “哇!真的吗!!我真的收藏了超级多店铺,回头我们一起研究吧!我真的好感兴趣。”方信艾非常顺利地被带偏了话题,她不记仇,已经开始和任清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两人和常喜乐道别后,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出医院了。任清依然把她身上那个娃娃当宝贝,只不过把文件助手里的记录全清了一遍。 相信,就存在。存在,未必要相见。 常喜乐欣慰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感慨:“真好啊。” 安平拿着药靠在一边看她,问:“晚饭想吃点什么?我去买。”他还记得医生判断常喜乐营养不良的情况,对此非常重视。 常喜乐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那个黑影,现在怎么样了。” 安平伸出他光洁的两个手掌,原本被他揪在手上挣扎不已的黑影早在刚才就慢慢变淡,最后干脆消失了。 “没了信念,这种东西就消散得格外快。”安平认真夸奖常喜乐,“你刚才说得特别好。” 常喜乐蹲下来,对不远处还在观望两人的陛下“嘬嘬嘬”了三声,轻轻摸了摸猫猫头,对安平笑了笑。 第112章 你变了猫猫教大法好! 作为病人,当然应该要好好休养。常喜乐被转到了普通单人病房,她抱着陛下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的脑袋。 “好久没来蓝山医院了。”她突然感慨。 “医院这样的地方,还是少来得好。”安平说。 “但这里也有我在意的人。”常喜乐想起刚才穿过走廊时见到楼下被送进医院抢救的伤者,“还有许多别人在意的人。” “说起来,那天晚上出现在我病房的白色小猫,是你吧?”常喜乐问。那一天她先是进了地府,又在晚上遇到无常,一切都太魔幻,让她一度以为是一场梦。直到见到枕头边出现的锦囊才意识到半夜有猫来访是真的。 只不过她当时还以为是陛下来的。 安平点了点头,说:“见到你被那个无常纠缠,就带你回来了。你的魂魄总喜欢乱跑,你小姨给你护身符也不算错。” 说完他屈指在陛下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脑壳:“坏家伙。” 陛下“喵嗷”一声委屈地缩进常喜乐的怀里,它连“喵”了好长一串,大致意思是“人家不是看你因为护身符可怜兮兮地只能在医院楼底下逛来逛去,才给你们小情侣创造见面机会吗?!而且我最后也送回来了鸭!凌晨三点别家猫都在睡觉,我还爬起来当猫的使徒。猫冤枉!猫委屈!&@#……” 常喜乐哭笑不得地给陛下顺毛。安平沉默地在一旁看一人一猫其乐融融,周围的气压更低了。 好在常喜乐抬眼,一下就注意到生闷气的安平,也抬起手揉揉他的刘海,笑眼弯弯道:“安平保护我,安平也好!” 安平任由刘海被摸乱,他还是没说话,不过翘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情。 常喜乐看着在她怀里舒服得打呼噜的陛下和面前这位傲娇的化人狮子猫,想起来很久以前方信艾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假如自己生活,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会选择养猫还是养狗?” 选择困难症的常喜乐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在猫猫教与狗狗教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刻她选择了中立。 现在她有答案了。 养猫如此,人复何求! “那你肯定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我就能听懂猫语了?”趁着这个机会,常喜乐把好多从前想问但没来得及的问题全搬了出来——譬如在猫的眼中玳瑁猫和三花猫真的格外漂亮吗?譬如猫为什么老喜欢把桌子上的东西推下去?猫和狗关系不好真的是因为一个咕噜咕噜叫是在撒娇另一个却是在示威吗?…… 安百科全书平听了一会儿后,突然打断她:“我没有把桌上的东西推下去过。” “你刚才提到的是哪只猫?你……有别的猫了?” 常喜乐看着越凑越近的安平,顿觉不妙。怀里的陛下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一骨碌翻身跳下她的腿溜走了。 “只是很喜欢在网上冲浪。”常喜乐拿出手机试图解释什么叫赛博养猫。至于常喜乐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被安平忘记了。 这次安平没被哄好。但他并不是一只爱发脾气的猫,顶多表现在频繁把来找常喜乐玩的陛下推倒在床上。 最后陛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过了规定探病时间,护士就挨个来提醒来访者回去了。 “我今天真的不能出院吗?”常喜乐不想住在病房,但她看着护士有些为难的样子,遂作罢。 安平替她盖好被子后就离开了,本不大的病房突然显得空荡荡的。 常喜乐靠在床上,叹了一口气,想起她上回住在这时是如何的寂寞。 明天再做一次检查之后,总该能出院了吧?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生病住院,爸妈没办法陪房住,她又不敢一个人睡觉,觉得走廊里不知来源的红光和绿光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来收她的魂儿走,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悄悄地抹眼泪。 安平说的对,医院这样的地方,还是少来。她不喜欢这里。 过了会儿,病房门传来吱呀一声响,在常喜乐未察觉时,她的被子被压得凹下一块。 “嗯?”常喜乐抬头,看见一团猫安静地窝在她被窝边上。 它毛色雪白,毛发细长,湖蓝色的双瞳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安平!”常喜乐惊喜得差点没收住声,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本来就没有走。”安平说,“进来的访客都要登记,我要先把离开时间登上才行。” 常喜乐摸了摸猫脑袋,夸奖道:“聪明!” 过了会,她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常喜乐拿起手机一看,接起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妈妈——爸爸——” “你个小孩,住院了也不跟爸爸妈妈讲!要不是你辅导员联系我们,你是打算直接当没事发生呀?”唐柿心似乎是刚下班回来,她身上的包都没放下来,凑近屏幕端详常喜乐,“让妈妈看看,哪里不舒服?现在好点了没?” 爸爸常景在唐柿心后边探头,一边急道:“哎,你让我也看一眼女儿。” “哎呀,不是故意不跟你们讲。”常喜乐看着镜头前两张着急的脸,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完全把这茬忘了,毕竟她没有真的生病,究竟为什么住院也很难跟爸妈解释,“反正我真的没事儿。” “我和你爸正打算买来山城的机票呢。”唐柿心看常喜乐的脸色确实红润,但今天辅导员跟她说的情况又实在惊心。 “不用不用不用!你们明后天不是还得上班吗?”常喜乐知道她妈妈真能一张机票直接飞来,但她这事儿完全是个乌龙,完全没必要嘛,“小姨不是还在山城嘛,有她在你还不放心呀。”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呀,哪能天天管你。”唐柿心叹了口气,问,“医生怎么说的,你还要住院多久呢?你小时候最怕住院了不是。” “其实我现在的身体数值就很健康。”常喜乐实话实说,“只是保险起见再住一天,我估计明天就能出院了。” “行吧……明天把检测报告结果给妈妈看下。”唐柿心和常景赶最早的飞机也得明天才能到,听常喜乐这样说,她们还是决定先听听医生的说法。 “好——”常喜乐拖长了语调,开始和妈妈撒娇,“哎,真的感觉好久没见面了哦。” 唐柿心笑着说:“还不是你中秋生病了,国庆也不回家……什么时候放寒假?” 常景在一边听母女俩聊天,不时提议“到时候我带你们去吃南巷口那家……”“我当司机”,起到一个捧哏的作用。 等到后面,在唐柿心的“早点休息”和常景的“多喝热水”叮嘱下,常喜乐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安平在这期间则一直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听电话。 只是他有点不明白,刚还聊得正欢的常喜乐嘴角怎么又挂下来了。他起身绕着常喜乐转了一圈,把自己的尾巴递给她摸。 常喜乐抱住安平,声音闷闷的:“没事……就是有点想家了。” 这几个月她忙得风风火火的,很难闲下来去想事情,听妈妈这么一数,她才发现自己都快要三四个月没回家了。 这可是她十八岁里头一遭离家这么久,往常高三学校连读十四天就够她鬼哭狼嚎了。 常喜乐的眼睛有一点湿润,但是看着安平,她又觉得心里某一块空缺被补上了。 她突然把脸埋到安平的“白色围脖”里。安平有些不知所措,冒出个“你……”字就没后文了。 常喜乐喟叹一声,告诉他:“你身上有家的味道。” 安平就静静地没有说话了。 过了好久,女孩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就这样睡着了。安平原本想起身去椅子上休息,但女孩的臂弯环得紧,又或许是他没想挣脱。 于是他眨了眨眼,灯光应声熄灭。 长夜漫漫,但是个安静的晚上。 第二天常喜乐醒来的时候,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发现自己怀里空荡荡的。她坐起身,下意识找安平的下落,房间里却没有。 奇怪,她身边的被窝还留着余温,按理他应该没走远才对。 过了会儿,房间门被轻轻推开,是安平用肩膀顶开的。他探头看向病床,正对上常喜乐睁得滴溜圆的眼睛。他两只手都拎着早餐袋子,见常喜乐已经醒了,就用脚跟把门带上了。 “感恩来自安平的馈赠——”常喜乐隔着几步路就已经闻到了早餐的香气,她伸了个懒腰,虽然已经馋虫犯了,但还是忍痛决定先下床洗漱下。 常喜乐一边刷牙,一边从镜子里对上安平的视线——他靠在门边等她洗漱完。 “你干嘛把早餐抱在怀里?放桌上就好了呀。”常喜乐嘴巴里还含着泡沫,口齿不大清晰,但没忍住问了他一嘴。 “天气冷,放桌上会凉。”安平的理由很简单。 “哎呀,那又没事的。”常喜乐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傻乐了一会儿,她漱口把嘴里的泡沫都吐掉了,然后用一次性毛巾一抹脸,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桌边准备吃早饭。 安平替她把那一个个袋子都打开,他买的早餐种类非常多——烧麦、流沙包、小笼包、咸菜饼、牛奶……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去把附近的早餐店打劫了一遍。 这些都是早餐铺上常见的吃食,常喜乐小时候特喜欢吃。但她那时候年纪尚幼,看见什么香的都想尝一尝,以至于眼大肚小,每次买来一堆都吃不完。 “你买这么多,我吃不完啦。”常喜乐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早餐,有些眼花缭乱,但嘴上虽然客客气气地说,心里却已经搓搓手开始盘算先吃哪个了。 “吃不下的我来吃。”安平在她小时候就见证过常喜乐选择困难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了。只不过那时候,小常喜乐坚信不能给猫吃含盐量过高的食物,从来不分他吃。 “那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呀,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很小气似的。”常喜乐听安平这样讲,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她最终还是选择先宠幸咸菜饼,开始嚼嚼嚼,随后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那就不为自己的健康着想?”安平轻轻揪住她鼓鼓的脸颊,带着笑反问她,“那时候吃撑了,肚子疼的是谁?” 常喜乐哼了一声,不理他。要是早知道那时的安平已经是一只开了灵智的聪明小猫,她才不会告诉他这么多自己的秘密呢——虽然当时那只猫对她这个小朋友的秘密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话赶话,常喜乐不允许自己讲不过人家,她干脆掀了棋桌,耍赖道:“你变了安平,你以前明明很温柔的!” 安平气笑了,他“嗯”了一声,颇为受教地低头向她询问,“那我现在是什么样,说来听听?” 他虽然这么问了,却好像压根没打算听常喜乐的答案,坏心眼地伸出手。 “哈哈哈……你……你不能挠我痒痒!我真的生气了安平!……哈哈哈哈……”常喜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阻拦失败,只好反手也去挠安平,但效果不佳——安平并不怕痒。安平这时候笑起来,完全是因为他那些说不清的小小恶趣味。 他太了解常喜乐了,知道她腰腹的几寸怕痒,也知道怎么能让她因为笑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又不至于太过难受。 “咳咳。”从门外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安平收了手,顺道给常喜乐拍了拍背,防止她笑岔气。 “我没打扰你们吧?”方信艾从门口探进头来,她抱着一捧花,是来探病的。 “你再不来这里就要发生血案了。”常喜乐一本正经地说,她看只有方信艾一个人进来,问,“任清是在宿舍吗?”这两人一直形影不离的,要是这回只有方信艾出门,常喜乐就要担心她俩还没和好了。 “没啊,她就在我后……面。”方信艾正要指向任清,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她走出去对着走廊说了几句话,然后神色古怪地进了病房。 “怎么了?”常喜乐问。 “她说她待在走廊就好。”方信艾挠挠头,状似无意看了一眼安平。 是了,常喜乐想起来,之前安平捉住那个附在三水青上的灵物时,应该是让任清对他有了些误会,看样子这误会还不浅。 常喜乐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道怎么替安平向任清解释。正好护士进来敲门,示意常喜乐到时间去安排做对身体的全面检查了。 “虽然你昨天的情况看起来很凶险,但从报告数据来看,你的身体确实没有问题,而且状况也非常问题。”医生诊断后,终于说,“可以出院的,平时多注意食物营养均衡,作息要保持健康。” 常喜乐点头如捣蒜,只要能让她出院,怎么都成。 等出院的时候,四人形成了一个有些特别的排列布局——安平、常喜乐、方信艾、任清。 这让常喜乐想单独找任清谈话都不方便。 只好等回寝室了再找机会了,常喜乐一看路,他们走的却不是回学校的方向:“我们现在去哪呢?” “嘿嘿,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我家里人来山城找我玩了!”方信艾肉眼可见得开心,她对着常喜乐眨眨眼,说,“我上次不是说有机会带你见见我家小可爱嘛?” “哇!小可爱也跟着你家里人一起来了吗?”常喜乐眼睛亮了亮。 “对!一家人自驾游,要是不带它,它会难过的。”方信艾笑眯眯地说,“下午没事的话,一起去玩?” “好呀好呀!”常喜乐点头答应了。 在场几个人,方信艾干脆都邀请了来。不过方信艾和常喜乐相谈甚欢,以至于两个人都没发现,安平和任清的反应要平静淡漠很多。 第113章 果然还是最喜欢猫了点击就看某人为爱…… 方信艾的爸妈都是自由职业者,这次来山城的原因除了看女儿,就是奔着旅游来的——山城风景秀丽,是C国榜上有名的宜居城市。小狗放在老家让别人帮忙养的话,三两天还好说,久了也不像话,干脆就自驾游带上车一块来了。 因为住得时间久,他们干脆在山城大学附近的景区租了个带院子的三层小别墅,这会儿方信艾就是带着常喜乐她们去这个别墅。 “嘿嘿,这里厨房可大了,可以让我爸妈给你们露一手。他们做的醋炒鸡那叫一绝,好久没回家我都要馋死了!”方信艾说着,按下了小别墅外围栏的门铃。 “宝贝女儿来啦?旁边是同学吗?哎哎大家好~我这就给你们开门哈。”方信艾妈妈在可视门铃的另一边和大家打了招呼,就按下开门键,“宝贝你带大家逛一下哈,妈妈还在和你爸收拾东西。” “阿姨好——”常喜乐乖乖地给摄像头打招呼,就看着别墅的大铁门缓缓自动打开。 下一秒,安平耳朵动了动,他上前一步警惕地把常喜乐护在身后。几人停顿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兴奋的喘息和一阵跑动声。 方信艾笑容满满,蹲下身张开双臂大喊了一声:“小可爱!!” 让几人没想到的是,那只名为小可爱的小土狗吐着舌头一溜烟跑到了常喜乐面前。它哈哈喘着气,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嘴里哼唧哼唧地叫着,要不是安平拦在她们之间,小可爱估计已经扑到常喜乐的身上了。 “哇!这么久不见,小可爱你就这样对我是吧!”方信艾吐槽了一声,但也见怪不怪,她对常喜乐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送你的那束花,小可爱它对花香格外敏感,所以想和你亲近。” 常喜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从那束花里选了一支抽出来,蹲下来逗小可爱。安平这才抿着嘴让开了。 “好了好了先进屋再说吧。”方信艾招呼着大家进门。常喜乐这才站起来往里走,小可爱刚还在地上打滚露肚皮,这会儿立马翻身站起来跟在她脚边。 这栋房子里有很多空置房间,方信艾还问她们晚上要不要干脆住下:“不是我吹!感觉把我们班女生全都邀请来住都绰绰有余。” 常喜乐不太好意思地摆摆手:“那太打扰你们啦。”况且方信艾跟安平不太熟,让他留下肯定是因为常喜乐的原因。主人家客气,但客人还是需要讲分寸。 “哎,我们家不讲究这些!我爸妈心态贼年轻,特别喜欢我朋友来玩。初高中起就这样。任妹你帮我一起劝劝喜乐嘛。”方信艾对任清使了个眼色。 “我也不住。”任清淡淡地说。 “为什么呀!”方信艾哀嚎了一会儿,见说不动她们,只好作罢。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说:“你们在客厅坐会儿吧,我去看看我爸妈收拾得怎么样了。”她本来想把小可爱叫上,见它还赖在常喜乐脚边,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常喜乐摸摸小可爱的下巴,“嘬嘬嘬”几声。她在心里默默想:好吧,狗狗不愧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太可爱了。人这一生不外乎一座房子、一个人、一双猫狗、30亿存款,就此生无憾了。 安平靠在一边冷漠地看着这一人一狗互动,过了会他说:“我去趟厕所。”常喜乐像压根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挥挥手说:“去吧去吧,能找到路不?要不我帮你问问方信艾?” 虽然嘴上是在关心,眼睛却一刻也不离那只小土狗。安平磨了磨牙齿,笑着说:“不劳尊驾。”说完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任清坐在沙发的另一角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她也跟着安平离开的方向走出去。 安平靠在走廊另一边的墙上,显然并没有去厕所。 任清走过去问:“迷路了?” 安平没看她,抬手指了指侧方,任清一看,离他们三米处就是厕所。 “那你怎么不去?”任清接着问。 安平这才偏头看她一眼:“有事吗?”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任清见他开门见山,也就不寒暄了。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她:“不是。” “喜乐跟我们讲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学校美术系的。”任清说,“你是骗了她?” 这件事在他和常喜乐之间一度是道坎,也是他们两个分手的直接导火索。尽管现在已经说开了,安平还是下意识揉了揉眉毛,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任清挑了挑眉毛,见安平没否认“欺骗”这个说法,对这位让常喜乐牵挂的来路不明的男人更加不信任。常喜乐对欺骗的忍耐极低,却能够和它破镜重圆,足可见面前这人心机多么深沉,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诡计。况且那天在医院的事也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那天喜乐几乎没有自主心跳和自主呼吸,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也可以。但凡是关系好一点的人都要为她揪心吧?辅导员人在外地都恨不得直接打个车回来。可你在病房外却悠哉悠哉,一直找我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完全看不出你对她的记挂……”任清继续列举例子。 安平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他和常喜乐之间的故事太复杂,长度跨越十几年,原本没必要和人解释。自然在那种情形下任清作为常喜乐的朋友对他不满也很正常,换个角度说,如果她不是常喜乐的朋友,他可不会在这里听她说这么多。 但他今天心情不好,实在不愿听这些长篇的数落。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喜乐可能当局者迷想不清楚,但我觉得你对喜乐不够真诚,不值得她这么喜欢你。”任清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他,“所以如果你对我说的这些无可反驳的话,要么你就先去找她坦白,要么我就原原本本把我知道的事告诉她。之后她怎么判断是她的事。” 安平并不在意任清跟常喜乐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直在重复她的第一句话,他喃喃道:“我不值得她喜欢?” “要多真诚,她才能喜欢我?”他问。 “这……当然是要没有谎言,坦诚相待了。”任清有点语塞,不懂面前这个即将被她告状的人怎么还向自己讨教上了。她又没谈过恋爱,况且常喜乐看上去已经够喜欢他的了。 她望向走廊另一边和狗耍得正高兴的常喜乐,突然有了个或许没那么恰当但很形象的例子:“就像为什么都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它们很单纯,有什么都会表现出来,不会耍阴谋诡计,也不用人费劲去猜它的心思。” “很多事情,当事人自己去说,和经过别人的嘴说出来,那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事。你明白吧?”任清其实也没有拆人姻缘的癖好,她话就说到这里,然后就先进了洗手间——给他们一点独处的空间。 安平若有所思地望向常喜乐的背影——任清看似是给出了方法,可是他要怎么做到呢? 一只猫要怎么让自己强行变成狗。难道他更像小狗一点,常喜乐就会更喜欢他吗?但那样的喜欢也不是真实的。 安平叹口气,慢慢向客厅走回去。 小可爱对常喜乐的喜欢劲一直没过,它被喜乐撸头撸背,像人来疯似的乐开了花,一边原地打圈一边往常喜乐的怀里拱。 常喜乐笑得喘不上气,见安平走到身边,和他打招呼:“回来啦?” 安平闷闷地嗯了一声,看到这只一见面就往人怀里扑的狗,默默评价:“简直伤风败俗。” “你说什么?”常喜乐只看见安平的嘴唇动了动,她看向他,想再听仔细一些。 安平没说话,但是默默揪住了这只一直往人怀里拱的小狗仔后颈脖,阻止它继续靠近常喜乐。 常喜乐以为安平也想逗逗小可爱,笑眯眯地看着这其乐融融(实际上箭弩拔张)的画面,心想——猫撸狗这样的事还真是人生头一回见到。 安平帮常喜乐拿过一会儿花,身上也有花香气息,因此小可爱对他也并不排斥,只是懵懂地抬头,左看看安平,右看看常喜乐,汪汪叫了两声。 常喜乐用手托着脸,听安平轻声问:“你喜欢这样的?” 她没多想,捧着心真心实意道:“当然喜欢啦!热情得像小太阳一样,我心都化啦。” 话音落下后的几秒钟,常喜乐却感觉有人轻轻揪住了自己的袖子,她转头看,只见安平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在做什么心里建设。 “你怎么了……诶?”常喜乐原本有些疑惑,随后眼前的情景立刻让她瞪大了眼睛。 只见安平微微低头,随后慢慢把脑袋靠在她的脖颈上蹭了蹭,随后抬头看她。 常喜乐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瞪大了眼睛和他对视。 安平抿了抿嘴。 她为什么没有笑呢?刚才那只狗只不过随便汪了两声,再往她怀里靠一靠,就逗得她哈哈大笑。 小猫不懂什么是嫉妒,只觉得心里漫出一股无名火。他反手挡住那只小土狗的头,咬着牙根低下头,脑袋像顶牛似的一直拱常喜乐的肩膀。常喜乐“诶”了几声,被他顶得失去平衡,由蹲着变成了坐在地上。安平则跪坐在她对面,依旧一言不发。 常喜乐感到莫名其妙。她抬头,刚想说点抱怨的话,但她看着安平低垂的眼,一副闷不做声的委屈样,视线再转到一直在两人周围打转的乐呵的小狗仔,突然悟了。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吃醋?”常喜乐问,在她印象里,很多在家不只养了一只宠物的人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就是宠物争宠。 作为主人必须要把握好这之间的分寸,所谓子女不和多半是父母无德,假如不把一碗水端平,宠物之间就少不了矛盾与纷争。 但是她还以为,安平这样的得道高猫,已经完全脱离了世俗的范畴呢……况且安平也不能算她的猫,反正她好像没养过他,他也从没说过她是主人这样的话——以常喜乐朴素的主仆关系构建的角度来分析。 “你……”安平低着头,像忍了很久才问出口,“是不是更喜欢小狗?” 虽然是问句,但看安平现在这副隐忍的神态,像是一旦常喜乐点头说“是”的话,他就要扭头干脆再投一次胎的程度。 常喜乐的雷达亮起——这家伙……分明!就!是!吃!醋!了! 太神奇了,平常又高冷又傲娇的人难得撒娇一次,简直可爱到让人说不出话来。 “哎哟——”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她张开手臂把安平揽进怀里,他个子高,只能狼狈地弓着腰接受她的拥抱。然而如此难受的姿势,安平却毫无反抗的意思,只是任由常喜乐动作。 说来你可能不信,因为他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难不成真要放弃一切去做狗?但做了狗他就不是他了,她喜欢的也就不能算是真正的他……他请问狗这个物种到底有什么好的呢?平时喜欢去雨天泥地里打滚,把干净的家里踩得到处是泥脚印,完全不讲卫生。而且这只小土狗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对主人忠诚,常喜乐都没勾手它屁颠屁颠就跟来了,竟然和别人抢主人,简直不讲狗德!! 他想得太入神,没来得及分析常喜乐刚才那段笑声背后的含义。 常喜乐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此时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了,她说:“我就喜欢猫!特别是你这样的!” 安平听完,直起身观察她的神情,问:“真的?” “真的!”常喜乐肯定。 “不养别的狗了?” “本来也没有养呀!” “人,不能说谎。”安平严肃道,从最近学到的一堆知识里翻出一句话来,“要坦诚相待!” “当然了!”常喜乐哭笑不得。 从洗手间回来的任清听到的就是这段话,“坦诚相待”,不就是她刚对安平说的? 见常喜乐笑得眼角带泪,看样子两个人是把话说开了,任清欣慰地点点头——她没有白说。 过了会儿方信艾和她爸妈也下楼来了。 “孩子们饿了吧?我和你叔叔这就去准备做饭啦,除了醋炒鸡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阿姨给你们做!”方信艾妈妈看着个性相当爽朗,她对小可爱努努嘴,刚才备受冷落的小可爱立刻跑向它的女主人,围着她的脚打转。 “谢谢阿姨!听小艾说您手艺不输米其林餐厅大厨,您做什么我们都爱吃,对不任妹?。”常喜乐心情正好,嘴更甜了,把方信艾妈妈哄得脸都笑红了。 任清原本就不善社交,见这个递来的话茬立刻点头如捣蒜。 “哎呦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我就做我的拿手菜了嗷,今天非得给你们露一手。”方信艾妈妈插着腰乐呵呵地往厨房走了。 安平则眨着眼,还没从刚才那股劲缓过来。 “怎么,听说要吃好吃的,乐傻了都?”常喜乐屈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尖,好笑道。 安平则在思考些什么,问常喜乐:“你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很难有一个准确答案吧?”常喜乐想了想,说,“昨天听我们打电话,你应该能感觉到一点?” 安平又问:“你的妈妈,喜欢猫吗?” 常喜乐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还真没养过,没听她怎么提起过呢。” “等有机会,来我家做客呀!”常喜乐捏捏安平的脸颊,说,“我妈肯定特别欢迎你!你一来,我们家打麻将就能自己凑成一桌,不用她到处去吆喝三缺一找人来了。” “打麻将,那是什么?”安平没太听懂。 “一款益智小游戏,听说还能预防老年痴呆。”常喜乐拿她妈妈常说的话来概括,“很简单,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说完,常喜乐突然抬头开始吸鼻子,她闻了几下,发现这股突如其来的香气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外面方信艾爽朗的笑声还隐约传来。她立刻提议:“好了!我们去院子里逛逛吧,看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地方。” 安平看着常喜乐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得去找一找有没有专门教人打麻将的书籍。 这应该不算作弊,只是提前备考吧……?嗯。 任清见常喜乐一个人跑出来,找着机会和她单独讲上几句话了。她正在为自己为一段差点走上歧途的爱情拨乱反正而自豪,难得调侃道:“小情侣感情还怪好的嘛。” 常喜乐有些懵,她仔细想了想,对任清说:“我们好像还不是情侣?” 任清愣住了:“你们没有复合吗?” “没有诶。” “那他在病房外自称是你男朋友?” “是为了让医生允许他陪护我吧?” “???” 常喜乐看着任清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些疑惑:“你怎么啦?” 还没复合就对人搂搂抱抱,做着亲密的事却不肯为这段关系正名、负责,这不对吧! 还是说这就是现在情侣的相处之道吗?任清平常最擅长处理题目的脑子一时之间有点宕机,没分析出来这种情况常喜乐是吃亏还是有利。 “太复杂了。”任清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呢?”常喜乐看着任清怀疑人生的表情,摸了摸她的额头,奇怪道,“也没发烧呢。” “没事,等我捋一捋再说。反正你现在觉得开心,开心的话……应该就是好事吧?”任清有些恍惚地往院子另一边走,被方信艾拉去一起烧柴火了。 “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常喜乐挠了挠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安平——他已经在手机上搜索麻将教程了。 纵然人世间有三千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先放一放。常喜乐眼睛不眨地盯着那口大锅——因为,疑似史上最好吃的醋炒鸡出锅啦!! 晚星爬上云端,夜色降临,有狗吠几声。小院里围了一张大圆桌,五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畅聊。常喜乐时不时笑得直不起腰来,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安平的眼睛,就透过他的眸光看见自己。 是不是有人讲过这样一个规律,当所有人都在放声大笑时,第一时间在人群里去寻找的那个人,就是你所在意、喜欢的人? 常喜乐笑眯眯地看着安平,等到他不明所以地开始检查自己是不是在脸颊上沾了酱,才得逞般又转回身加入了争夺醋炒鸡的大战。 第114章 平静却安心 等杨瑰司下山回来,才听说了任清这件事,她拿过三水青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无误后才还给她,严肃地批评她:“你这太危险啦,之后千万注意不能再做这样的事,和玩笔仙有什么区别?” 任清望着三水青脸庞上那依旧甜美的笑容,不舍地捏了捏它的耳朵,点点头说“知道了”。 “笔仙?”方信艾听到这两个字就来劲了,她凑上来问杨瑰司,“杨大师,你还会这个呐?” “会啊。”杨瑰司看向方信艾。她早年还不太擅长和鬼魂状态的杨隽意交流,只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后来自己学了点和鬼魂沟通的技巧,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用召笔仙的方法和杨隽意沟通。因此她对这类东西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所谓笔仙,其实并不是指某位特定的鬼魂。通常召唤笔仙能不能成功,只取决于你当时所处的环境而已。”杨瑰司耐心解释道,“你把自己手中的笔乃至身体的一部分控制权让渡出去,那么附近的鬼受到邀请就可能会来。” “问题就在于,你无法确定身边的鬼魂究竟是好是坏,是强是弱。”杨瑰司瞥了一眼任清,强调道,“在这时就很容易发生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情况。” 任清乖乖地点点头。 而另一边的方信艾却突然想到什么:“瑰司,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人世间游荡的鬼魂比人要少,所以一般人很难遇见真正的灵异事件……你还被戏称为著名走近科学的主播呢。” 杨瑰司囧了一瞬间,撇嘴道:“这种戏称都是坊间乱传的,我可不认。” “不过今年遇到的怪事,的确比往年要多得多。”杨瑰司回想这几个月的事,若有所思。 “对啊,而且我们宿舍四个人,居然全都各自因为不同原因撞鬼,你不觉得这个比率高得不正常吗?”方信艾说。 “好像还真是。”杨瑰司想了想,又说,“但也可能是我的体质影响了你们?” “还有我。”常喜乐弱弱地举起了手。 “什么体质,易撞鬼体质?”方信艾摸了摸下巴,问,“这是天生的吗?” “应该是吧?我姥姥总说我八字轻,得请人镇一镇。”但具体原理,常喜乐也不太懂。 “八字,就是指生日吗?”任清拿出手机搜日历,突然问,“这要怎么判断呢?” 杨瑰司不擅长算八字,常喜乐则说等寒假了回家问问姥姥。 等任清和方信艾又勾肩搭背出门买奶茶之后,常喜乐看向杨瑰司,问她:“隽意呢?” 杨瑰司摊了摊手,说:“不在我身边。” 常喜乐当然知道了,她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严肃地看着杨瑰司,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杨瑰司叹了口气,如实回答她:“她不能接受小姑是妈妈的事情,我也不想强迫她。而且师父不让我带她下山……” 私心来说,杨瑰司自己也还没做好要送妹妹去往生的准备。因此并没有对把杨隽意带下山做出太剧烈的抗拒反应。送她下山之前,一向冷酷的唐柚甚至往她包里塞了块糕点,当做是饯别礼物。 常喜乐顿觉不妙,问:“什么意思?”只不过山上山下的距离而已,师徒两人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也不至于要用到“饯别”这两个字吧? “咳咳。”杨瑰司心虚地咳嗽了几声,说,“师父她又要去云游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肯定是要带着常乐观那一堆人,所以我替师父带句话。” 说到这,杨瑰司又清了清嗓子,模仿唐柚的语气说道:“没事就别来串门了,你小姨我正在自己努力寻找得道成仙之法。再会,替我向你妈问好。” 常喜乐问:“就这么自信,觉得她一跑我就追不上她?” 小时候这么多亲戚里,常喜乐谁都不怵,除了小姨。原本觉得她是个高冷稳重的长辈,怎么一朝开始耍赖了。 杨瑰司点点头说:“没错,她说:能找着,算你厉害。” 常喜乐默默地看着杨瑰司。 空气沉默几秒后,杨瑰司立刻声明:“我这一下山,以后也不会知道她的下落的。问我没用哈。” 常喜乐问她:“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是不是因为她一直以无常身份去思考这件事,所以对于这样大量游魂脱离于轮回秩序之外的事情感到很不安。 杨瑰司耸了耸肩,说:“师父带着她们隐匿在山林间,不干涉人世间的因果,也不妨碍着谁吧?” 见常喜乐还在纠结,杨瑰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啦,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你我都暂时没有时间和办法去改变不是吗?” 多想无益。 这场讨论以常喜乐的电话响起而告终。 常喜乐看着手机上闪烁的“钟缇梦学姐”的备注,戴上耳机去了阳台。 “喂,学姐。有什么事吗?”常喜乐问。 “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我逛到一家非常不错的店哦。”钟缇梦声音带笑,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常喜乐正好没事,欣然答应了。 咖啡店内人来人往,常喜乐坐在窗边端着杯咖啡小口啜饮,她对面的钟缇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喝。 “你想说的是什么事呢?”常喜乐还惦记着这件事,主动问道。 “喜乐,我之前听说你退出摄影部,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陈墨芯对吗?”钟缇梦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算是吧。”常喜乐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太想卷入部门内人际关系的纷争。” 不管是有意无意,部门内的几个核心人物的确都因为陈墨芯的态度而对她有所区分。在这种情况下,光是处理人际关系就够疲惫了,哪还有心力与同好一起交流摄影?不如干脆一个人。 钟缇梦表示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陈墨芯走之后,部门几个跟他关系好的人也跟着走了。有一些成员是为了陈墨芯这个部长本人来的,幻灭之后,也不想再待了。” “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摄影部,跟我当时在的时候还挺像的。”钟缇梦终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所以你考不考虑重新再加入我们部门呢?”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钟缇梦认真地望着常喜乐的眼睛。 她说得太真诚了,反倒让常喜乐有些不好意思。 事实上,由于最近的急事一茬接着一茬,常喜乐已经好久没有拿起相机去拍点什么了。 她点点头,笑着说:“为什么不呢?” …… 窗外雨声滴答,常喜乐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是下午四点,房间里安静极了。 她拉开床帘一角往外看了眼——今天下午没课,宿舍黑着灯、窗帘也关得严严实实的。四双拖鞋各自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说明大家都在床上躺着。 常喜乐立刻感到一阵安心,她躺回床上,享受这难得闲暇的时间。 已经十二月中旬了,在宿舍还好,一出门就觉得寒风料峭,穿再厚的衣服也止不住身体打摆子。 她拧开床上小台灯,就着灯光看了会手机,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嚯!原来今天下午安排了事情,得出门来着。 常喜乐轻轻叹了口气,摸着黑起床换好了衣服。 方信艾听见点动静,从她自己的床帘里探出个脑袋来,用气音说:“要出门呀?” 常喜乐点点头,挥手跟她拜拜。 等到常喜乐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还纠结了会儿要不要骑电瓶车去。 冷风呼呼地刮过,冰得常喜乐缩起了脖子……更纠结了,于是又站回了宿舍楼里面。 宿管阿姨见她久久站在门口没走,感叹一声:“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嗷?” 常喜乐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山城大学位于山城偏郊区的位置,昼夜温差大,在冬天也比市区里要格外冷一些。 “哎,小姑娘看着身板薄,别冻着了。”阿姨从抽屉里摸出几张暖宝宝递给她,“可以贴衣服上,也可以拿着暖手。可别直接贴在皮肤上嘞,要烫伤的。” 常喜乐笑着说谢谢。 宿管阿姨都记得她了,笑眯眯问:“最近椅子挺结实吧?没断脚坐塌了?” 常喜乐怔了怔,点点头说:“对的!” 这么一想,她似乎不知不觉中已经从霉运缠身的状态走出来了。 常喜乐贴好暖宝宝,鼓足勇气又走出了门。她走到车库时,从包里掏吧掏吧,拿出了一个黑色铃铛。 很久没有见到威瑟尔了,如果常喜乐现在的运气已经在慢慢变好,是不是说明他也越来越接近真正的人了呢? 还有一次摇响铃铛的机会,常喜乐把铃铛妥善地放回了包里。 她骑着小电驴慢悠悠地往学校的体育馆开去了。 大概在前几个星期,钟缇梦找到常喜乐,问她跨年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安排。 常喜乐想了想,说没有。 “咱们学校今年要在跨年夜当天的七到九点半举办一个跨年会,分别为自由报名和部门、社团根据自己的社团属性组织。”钟缇梦说。 常喜乐“诶”了一声,问:“摄影部在跨年晚会能表演什么?”总不能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往台上像走秀那样逛一圈吧。 钟缇梦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说:“我也是这样说呢,最后就把我们部门的部分人并入舞蹈社一起排练了。” 常喜乐眨了眨眼睛,惊讶道:“跳舞啊?!” “对。” 常喜乐吓得连忙摆摆手,说:“不不不我不行的,我从来也没有跳过舞呀。” 钟缇梦宽慰她:“跳舞这东西,咱都不是专业的。舞蹈社会找人教我们的,而且我觉得不管你天赋怎么样,光外形条件就特别适合!” 说完不等常喜乐回答,钟缇梦又叹了口气,说:“咱们部门的人我也问了几个,她们跨年都有安排了。” 跨年晚会表演每个部门都有指标人数,钟缇梦也很为难。 “那我试试吧。”常喜乐不会跳舞,但其实也不排斥。 等讨论完后,她好奇问道:“大家跨年夜一般都会去做什么呢?” 这是她作为大学生跨的第一个年,过去三年她都是待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块儿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跨年。 “诶……我知道的有和男友去看跨年电影的,有和好朋友去钟楼看烟花的……到时候山城好像很多地方都有组织跨年活动吧。”钟缇梦看了眼手机,笑着说,“我那天表演完也要去赶场,湖滨江悦城那里有打铁花表演,我男友约我一块去看。” 常喜乐认真地点了点头,莫名想到了安平。 以往每年的阳历最后一天,他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常喜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安平还在擦猫咖的杯子。他放下杯子想了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过年?” “嗯嗯,没错。”常喜乐看着安平,很好奇他的答案。 “不太记得了。”安平说,“每一天来说对我都差不多,哪天是跨年呢?” “诶?”虽然安平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常喜乐却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小可怜儿。” 安平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自己可怜在哪,但看着常喜乐这难得的混杂着复杂情感的神情,也没有反驳,只是蹭了蹭她的手掌心。 “那你今年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常喜乐问,“学校在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会组织跨年晚会,你要来看我表演吗?” 安平点头:“当然。” …… 常喜乐骑着小电驴,眯着眼睛看向几百米外那个站在体育馆前的男人,从回忆中脱离了出来。 是她眼花了吗,安平怎么在这? 山城的寒冬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其中并不包括安平。大概猫毛的确很有御寒性,又或者安平的法力有护体之类的功效,总之这寒冬腊月里他就算穿着短袖也不觉得冷。 但常喜乐还是拽着他去选了几套符合季节的穿搭。今天他穿了件棕色夹克,搭配水洗色牛仔裤,模样比起夏天时的清爽别有一番风味。虽然看上去这身衣服也不怎么防寒,好歹没那么扎眼了。 常喜乐停好车,小跑向安平,眼睛亮亮地问他:“你怎么来啦?” 安平自然地用手掌把常喜乐的手盖住,她的手被冷风吹了一路,特别冰。 “有只小猫告诉我,沿学校湖的大马路上有个姑娘缩着脖子在骑车,看上去冻不行了。”安平说着,拉开体育馆的玻璃大门,问她,“今天也来排练?” “没错!”常喜乐仰着脸笑,“告诉你,我现在的舞技可是突飞猛进哦。” 安平弯唇:“我很期待。” 等两人走到舞室门前的时候,有个女生站在门口吹了个口哨:“喜乐,男朋友来陪你排练呀?” 舞房里几个女生也闻声跑到门口来,乐呵呵地围观。 经过这段时间的排练,常喜乐发现自己在跳舞一事上还有些天赋。舞蹈社社长相逢恨晚地握住她的手问“考不考虑来我们舞蹈社!我想把社长的衣钵传授于你!” 被钟缇梦一把拦下,她冷酷道:“喜乐是我的部员,劝你们别想挖墙脚哦!” 总之,舞蹈社的姑娘们都怪喜欢常喜乐,这回发现小美人居然有男友了,忙不迭来八卦。 常喜乐愣了愣,有意说“不是”,一看自己的手还被安平揣着呢。她和他对视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听见门口几个姑娘挪揄地“哦~”了起来。 第115章 愿望我替你完成 常喜乐被冻得白白的脸颊立刻泛起了红晕,她把手抽回来,对着安平摆了摆手说:“那我先去排练啦。”随后就跑进了舞室。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平静到常喜乐觉得有些不安心。 等排练结束后,常喜乐没立即回宿舍。她躺在舞室窗边的地板上,安平坐在她旁边,拿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在认真翻阅。 “啊……难道是开学前两个月遇到太多事了?所以现在不发生点什么我都觉得不正常?”常喜乐喃喃道,“这种心态显得我有点像个m。” “M?”安平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眉宇间有些疑惑。 “哈哈哈……当我没说。”差点忘了,安平是一只单纯的小猫,不能带坏他。 见向来求知若渴的安平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搜索,常喜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似的弹坐起来想抢过他的手机。 安平把一只手扬起,不让常喜乐拿到他的手机。他挑了挑眉毛,常喜乐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令他十分怀疑。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也没有吧……人之常情。”常喜乐不承认。 “那就让我也看看。” “不行!!你可以知道,但你不能从我这知道!”常喜乐才不想跟一只猫讨论什么是m,她立刻想了个新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要跑题啊,我最近真的莫名感觉心很慌。” 安平这才认真思考了她刚才说的话。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安平问。 “就是感觉,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得到一个结果,可是也没有后续。”常喜乐想了想。 “比如我放任常乐观那几百个游魂留在人世间,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去带她们入轮回。但谢无涯好像也并不在意,他很久没来给我派过活了。”常喜乐说。 “也许他忘了?” “还有陈墨芯受到处分后,分明看他是不知错也不会改的态度。可是过了这么久,他什么也没有做。我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坏。”常喜乐想到这就忧心忡忡,她问,“最近学校里的猫都还好吗?” 安平点点头:“店里那只狸花猫还记得吗,它每天都会清点猫数。” 常喜乐点点头,但她想到在山城大学外,她们看不到的地方,也还有很多流浪猫在独自生存,并不算绝对安全。更何况关于佞狐,谢无涯说过要去追查,却至今都没有一个结论。 “我只是感觉,我好像应该做点什么。但却像在纷扬大雪中迷了眼,不知道该往哪迈出一步。”常喜乐有些挫败。 安平却没有说话。 他看着窗外,探出一只手,手心向上,突然说:“下雪了。” 常喜乐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才发现黑色夜空中飘落下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她也伸出手去,等一朵雪花落在她手上。雪花被她手心的温度融化,最后变成一小摊水珠。 她甩了甩手,有些感慨:“还是第一次在山城看到雪。” 安平说:“你伸出手等待,在真正触碰到雪时,是无法知道究竟哪一朵雪花会落在你手上的。” “那就这么等着吗?”常喜乐问。 安平转头看她,过了一会突然问:“上个月过完生日后,你就十九岁了?” 常喜乐点头,不懂他为什么转移话题。大概是安平也觉得她的问题很难回答。 因为宿舍已经组织着一起过了一次生日,所以等到十一月底常喜乐真正生日的时候,接过身边人发来的生日祝福后,选择和安平待在画室虚度光阴。 画室里没有开灯,窗户大开,月光照进房间内,显得静谧而安心。 安平似乎查过资料,知道生日应该送人礼物,问她有什么生日愿望,或者想要的礼物。 “愿望啊……”常喜乐说,“要说的话,我小时候在作文里还总是写希望世界和平来着。” “现在愿望就朴实多了,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常喜乐笑着看向安平,“每次有机会去道观庙宇,都会强调一遍这个愿望哦。” 以前是她的家人朋友,现在还包括了安平。 至于想要的礼物……常喜乐托着脸,觉得自己也不缺什么。她在礼物这种东西上并不是很在意,只和最好的几个朋友会在对方生日时互送礼物。 礼物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非常了解对方,很容易流于形式,导致互相送了些对方不需要的东西。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不用送啦。”常喜乐笑了笑。 “那我换个问法,你喜欢实用派,还是美丽派的?” “了解得还挺多嘛。”常喜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就不能美丽与实用并存吗?” 这种礼物当然是很难找到的。她伸了个懒腰,趴到画室那扇巨大的木窗边,说:“真的不用送,你就陪我一起看星星吧,今晚夜空很晴朗,可以看到北斗七星诶。” “你喜欢星星吗?” “我说喜欢的话,难道你打算摘一颗来给我?”常喜乐笑着回头,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中闪烁着细碎而美丽的光芒,这些光点在远处慢慢移动,像小型银河一般美丽。 常喜乐抬起手,让一只萤火虫落在她手上。 “你……是什么时候?”常喜乐眨了眨眼,“怎么找到这么多萤火虫的?” 猫还会抓萤火虫吗? 似乎看出来常喜乐心中所想,安平说:“请来做个嘉宾,等天亮了就送它们回家。” 常喜乐的眼睛亮亮的,她上次见到萤火虫还是在和摄影部外出写生的时候。那天晚上的经历算是很糟糕,但见到萤火虫那一瞬间的惊艳,实在让她印象很深刻。 这算是一个相当美丽的礼物了,常喜乐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想改口说“就算不实用也没关系。”然而下一秒,安平就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挂着绳的小玻璃瓶 “这是什么?”常喜乐拿起这个透明的玻璃瓶看,里面有无数的光点在闪烁,像一簇簇小而灿烂的烟花。 萤火虫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消失了,然而房间却没有重新归于黑暗,这个玻璃瓶虽然很小,发出的光芒却如月光一般普照大地而不刺眼。 “这是什么?”常喜乐问。 “我没有给它取名字。”安平说,“大概算是个美丽且实用的礼物?” 即使在黑暗的地方,这束光芒也能替她照亮前方。 “它依托我的法力而存在,只要我活着,它就不会熄灭。”安平说。 常喜乐很珍惜地捧着这个瓶子看,弯着眼睛说:“那我来起名?” 安平偏头,表示当然可以。 “唔,叫瓶安怎么样?”常喜乐说完,在安平手上写下这两个字,她特别喜欢安平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要瓶子里的光亮还在,我就知道你平安无事。” 她对自己这个谐音梗非常满意,很珍惜地把瓶子收了起来,问安平:“你什么时候生日呢?” 安平的眼神迷茫了一瞬间,才说:“不记得了。” 不仅如此,他也不太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岁,只知道寒来暑往,他一直毫不倦怠地在修行。 “那你也从来不过生日吗?”常喜乐问。 安平摇了摇头。 常喜乐摸了摸他的头发。 …… “怎么突然问这个?”舞室里,常喜乐问安平。 “你不是许了个生日愿望吗?”安平说。 “你是指希望身边人都平安顺遂吗?”常喜乐眨眨眼,随即说,“这虽然是个美好愿望,但就算是神仙,也很难保证某个凡人能够一生平安顺遂吧?我只是这样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总是把别人的安危、幸福系于己身。我知道,你不计得失,帮了别人很多很多事。”安平看着她的眼睛,说,“但你才十九岁。” 还是个小姑娘,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救世主。 “你担心的那些事,我会替你去做的。”安平弹了下她的脑壳,说,“所以你可以专心享受你的十九岁。” 常喜乐捂着脑壳,虽然吃痛,但是却笑得很高兴。 她很憧憬地看着窗外,说:“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积起雪呢?想堆雪人了。” 是啊,辞旧迎新,随着时间长河滚滚流动的是她的十九岁。 平淡的生活总是过得格外快,常喜乐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很快时间就来到了跨年当天。 “喜乐!!你好漂亮呀——”方信艾认真端详着刚换好衣服,化了舞台妆的常喜乐,认真感叹。 常喜乐穿了件短款的蓝色上衣,配了一条黑色飘带牛仔裤。她难得化这样精致的妆,脸颊上贴了些小闪片,回头看向方信艾时,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让方信艾心跳都空了一拍。 任清和杨瑰司也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任清欣赏之余还有些担忧:“就是看上去有点冻人。” 气温都到零下了,露肚脐可是很容易感冒生病的。 常喜乐拿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套上,把拉链拉到顶,笑着说:“没事,跳舞前会热身,不会太冷的。我表演结束就把外套穿上了。” “好!我们到时候在台下给你鼓劲。”方信艾很兴奋地拍拍手,“听说零点跨年的时候,学校还会放烟花哦。” 几人又讨论起了学校里最适合观赏烟花的位置。 常喜乐原本就是回宿舍拿东西的,她看了看时间,跟三人挥手说先走了,赶去大会堂的后台进行彩排。 不过今天一整天,常喜乐都没见到安平。她在进大会堂之前在后门遇见了一只小猫,蹲下来问它有没有见到安平。 小猫咪咪喵喵了会儿,说没见过。常喜乐看了眼放在自己包里的小玻璃瓶,其中光辉分毫不减,猜想安平应该是有事去了。 她从包里剥了根香肠给小猫吃完,就走进会堂专心排练去了。 而安平本人此刻正坐在他那间猫咖里,认真听橘猫对他说话。 “不太妙啊……” 第116章 烟花绚烂如你 尽管非常多的学生在跨年夜都已经有自己的安排,但跨年晚会现场还是座无虚席。学校为每个学院都发放了一定数量的票,欢迎学生来观看。另外,学校也会对现场舞台进行直播,欢迎感兴趣的校内校外观众远程观赏,一起庆祝跨年。 常喜乐提前和爸爸妈妈分享了直播链接,妈妈表示要分享给家族群让大家一起来看,被常喜乐全力阻止。 其实还有很多朋友,常喜乐都挺想邀请的。但不知是不是舞台经验不够,除了至亲和挚友,她不太好意思大咧咧地跟人说“今晚有我的表演哦,速来欣赏!” 她想了想,干脆把直播链接转发到了朋友圈,附言中也没提自己要表演的事。 (^v^):[今晚七点到九点半的山城大学跨年晚会直播,欢迎大家来观看~(烟花jpg.)] 最后,常喜乐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链接单独转发给了唐柚。 也不知道她现在云游到哪里去了。 至于其他非自然途径认识的朋友,常喜乐就不知道怎么通知了。这一个月以来的平静生活里,这些非人类朋友出现的频率大幅减少,像戴山雁、谢无涯,常喜乐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了。 常喜乐摇了摇头,决定不想这么多了,随缘吧。 在前几个节目的时候,常喜乐还有心思躲在后台悄悄看,等离她们的节目开场时间越来越近,就无心做别的事了。 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站上这么大型的舞台,何况她还有好几次队型里要站在C位,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一旁的钟缇梦没比她好到哪去,跟着音乐顺动作的时候甚至顺拐了。 “天呐——我英明神武的形象不保了呜呜呜。”钟缇梦掩面哀嚎。 “不会的啦——你只是有点紧张,我们练了这么多遍,等到上舞台的时候一定不会出错的。”常喜乐看别人这么紧张,自己反而没事了,她安慰道,“况且咱们这次舞台人这么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 “呜呜呜,喜乐,能不能把你的舞蹈天赋借我一点点。一点就够了。”钟缇梦听完后好多了,开始抱着她的手臂开玩笑。 “好啦,已经到第十个节目,再过两个就带我们了哦。”舞蹈社社长拍了拍手,示意组内演员们都站起来,“本质上咱们是在庆祝新年到来,所以不用太担心表演完不完美,或者有没有出错,只要享受其中就够啦!” “Fighting!”社长伸出一只手来。 “Fighting!”众人围成一圈,把手叠在一起后重重落下。 等常喜乐真的站上舞台,才发现这个地方根本就看不清台下的观众。但在音乐前奏响起前,她还是能听见台下如热浪般传来的一阵阵欢呼,以及似乎来自于方信艾的几声“常喜乐加油。” 哎,本来还想看看安平来没来呢。 不过前奏一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一扫而空,只记得练了这么多天的动作了。 就像社长说的,跳舞是一件很解压的事情,当你沉浸在音乐之中,就不会再想起其他事。 等到漫天彩带落下,常喜乐微微喘着气,听到台下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微微露出笑意。 这时候,她才真的有一种在过大学生活的实感。 等到舞台开始联合所有人共唱难忘今宵的时候,常喜乐还忍不住想,这不是春晚的必备压轴曲目吗? 她在后台打开手机,收到很多五湖四海朋友的消息。 爸妈在小家群里一昧地发出一行行“大拇指”,唐柿心非常骄傲地说:[宝,妈妈都不知道你跳舞这么有天赋!早知道小时候应该送你去跳舞的。] 爸爸紧随其后:[你小时候何止想送她去跳舞,画画、奥数、游泳、羽毛球,你全想送去学一遍。] 妈妈:[有什么问题吗?不多尝试怎么知道女儿在哪方面有天赋?知不知道应试教育非常有可能埋没一个小众方面的人才啦!] 后来两人就不在群里斗嘴了,估计在老家那一边看电视一边互呛。常喜乐笑起来,以前她在家的时候这两人就老喜欢斗嘴,没想到新的一年了还是一个样儿。 新发的那条朋友圈点赞很多,不过看评论,发现常喜乐有在节目单里的人不算多。 李川流今天轮到在异常管理局值班,他把常喜乐分享的直播链接打开和同事一块儿当跨年晚会看 李川流:[原来你今晚也有演出,老夏还非说不是你。新年快乐!] 蓝山医院的许护士今晚也在值班:[新年快乐呀喜乐~你今天真的好漂亮!] 西港:[节目特别好,预祝新年快乐。] 常喜乐也分别回了新年快乐,她陆续回复完朋友们的消息后,才突然发现安平的信息被顶到了很下面。而聊天框还是停留在她问他“在哪”的信息。 居然一直没回。 常喜乐刚才跳舞时出的热汗被风一吹就冷了一半,她抱起自己的羽绒服外套,和社长、部长知会一声后就先行离场了。 今晚的感觉有一点点像她第一次在山城住院那天,常喜乐觉得有一点落寞,不过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安平向来很守承诺,既然他答应了,却没有来,那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星,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今天是跨年,因此平常到了十点十一点应该空荡的街道此刻却有很多人在溜达。他们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成双结对的。 不知不觉中,她就一个人走到了林环湖。 因为天气变冷,湖边的风吹得人打哆嗦,安平不怎么在这里待,她也好久没来过这里了。原本是想着挑个人少的地方走走的,没想到小树林里反而是小情侣的重灾区,简直十步见一人。常喜乐往树林深处走了好久,最后终于找到一片空地。她坐在空地中间的石板凳上,抬头看着星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可能是在等新年第一天到来,也可能是在等某人来。 虽然她并没有和安平说自己在哪。一时间连她自己都觉得想法矛盾,说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想要一个人待一会,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找到她。 不过这样郁闷的心情只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大约在十一点三四十分的时候,隐约从学校的东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一束光点咻得一声升腾到夜空中,随后“砰”得炸开一束极为绚烂的蓝紫色烟花。原本黑暗的天空一瞬间被照亮,常喜乐瞪大了眼睛,看着随后在天空中绽放的各种颜色的烟花,感到非常新奇。 她下意识把手机举起来拍视频,想记录下这个瞬间。 等到安平在喧嚣的人群和漫天的烟花之外找到常喜乐的时候,她正坐在草坪的长椅上仰头看天空。 在路灯下,能看到她的侧脸上有光点在微微闪烁。 那是眼泪吗?她哭了吗?因为自己没有及时赶到。 安平愣了一下,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握住了,很痛,为她也许在哭泣的可能性。 当他慢慢走近,俯身,伸手想替她擦掉脸颊上的眼泪时,常喜乐却察觉到动静,转过脸来。 她看清是谁后,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很幸福地指着天空对他说:“安平安平!你快看这个烟花,真的好漂亮!!我老家以前禁止燃放烟花,我从来没近距离看过这么大的烟花。我还录了视频,等会给你看!” 安平愣了愣,说:“好。”随后他坐在常喜乐身边,和她一起看烟花。 等到最后一分钟,常喜乐看了眼手机倒计时,很高兴地拉拉他的袖子说:“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了!” 在最后十秒的时候,天空上方同时飞上四束烟花,最后一齐绽放,组合成2025这四个数字。 常喜乐和安平对视一眼,笑眯眯地说:“新年快乐呀~安平。” “新年快乐。” 时间真是神奇,分明和刚才相差没有几秒钟,却依旧横亘了两个年度。安平看着常喜乐这样高兴的模样,很庆幸自己找到了她,和她一起跨越过这一个时间节点。 安平不错眼地盯着常喜乐的脸颊,过了好一会,他才捧住她的脸,用拇指微微蹭了蹭那一点闪光的地方,问她:“这是什么?” 刚才,他还以为这是她的泪水。 常喜乐摸了摸自己的脸,见指尖上的闪闪碎片,说:“这是小闪片呀,我还从来没有化过这样的妆,还是演出之前学姐给我画的,好看吧?” 她像只骄傲的小猫,炫耀式地仰起脸凑近安平,想让他看得再清楚些。 “好看。”安平的指尖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常喜乐问。 “你的身上有我术法的气息。”安平如实说。 常喜乐低头,看到了她随身带着的“瓶安”。 “那你要和我说说,为什么错过我的演出嘛?”常喜乐问。 “我没错过。”安平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冤枉,“我去看了哦。” “真的吗?”常喜乐还记得她走之前,分明看见观众席那给安平留的位子是空着的。 “嗯。来的时候有点晚,检票人也躲进大会堂看节目了,所以……”他就变成猫混进来了。 人声热浪足以盖住一只猫的声音,安平也没有尝试说话,他静静地在某个角落看舞台上意气风发的常喜乐。 “很漂亮。” 因为保密原则,每回舞蹈社排练的时候都要让无关人士离开,所以安平从来没有在现场看过常喜乐跳舞。 印象最深刻是她在人群簇拥中作空手弹吉他状,随后踩上舞台上提前准备好的椅子,单脚踩在椅背上卡着音乐节拍顺利落地,在劲爆的音乐声中,人群发出一阵阵欢呼。 她很耀眼。 他听到有人在讨论她的专业、名字。 等安平找到后台时,她已经不见了。 舞蹈社社长认识他,说常喜乐已经离开了。 “嘿嘿,你看到那一拍了吗?我超级喜欢那个舞蹈部分,每次从椅子倒地的时候我都害怕自己摔倒,但是成功的时候就会超有满足感。”常喜乐单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没忍住说,“天呢,我都要爱上我自己了。” 安平在心里默默说:我也是。 之前为了保密,常喜乐都不太好告诉安平关于她排练的一些细节,这会儿她话闸一开就忍不住了,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这些天排练时候的趣事,还有她在舞台上有多紧张。 过了会儿,常喜乐才从这股兴奋劲中脱离出来。她才想起来问:“那你是为什么晚来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平张了张嘴,在来之前,他是想要告诉常喜乐的。 但常喜乐表现得实在很开心,她好不容易忘记那些本不该她来背负的责任感,能够真正地作为一个耀眼的十九岁的大学新生来享受生活。 他希望这样的笑容能维持得更久一些。 第117章 震惊偌大山城大学竟找不到一只猫 两个人安静地在长椅上坐了很久,等到周围的喧嚣最终归于寂静,常喜乐才转头看安平,突然扬了扬眉毛,问他:“你在想什么?” 安平:“嗯?” 常喜乐抬手捏了捏他的左脸:“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看着安平瞳孔地震的样子,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不适合撒谎?” 安平摸摸自己的脸,摇了摇头。做猫的时候哪用得着撒谎,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做人之后,也是观察别人居多,很少去看自己长什么样。管理微表情这一块,安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安平微哂,下一秒就变回了白猫。 “喂。”常喜乐低头看他的眼睛,狠狠揉了揉安平的脑袋,“逃避可耻啊!” “但有用。”白猫喵喵咪咪地叫了几声就趴下把脸埋在怀里,不让常喜乐看到他的表情,他嘟囔几声,“明天再告诉你。” 他有他的坚持。 小猫默默握爪。 等常喜乐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围坐在一起看某站跨年晚会的线上回放。 方信艾听到开门声,回头招呼道:“怎么才回来呀!快快快,我们还点了烧烤,你这份再不吃就凉啦!” 杨瑰司往左边坐了坐,给常喜乐让出位置。 “你们这么晚还没睡呐?”常喜乐嘴上这样说,但非常顺手地拿起面前尚且冒着油花热气的烤五花肉啃了一口,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反正明天放假嘛。”任清托着脸喝了一口奶茶,她对茶类饮品相当敏感,喝一杯能清醒一晚。这就是打算跟着她们一块儿熬夜的意思了。 “说得对!”常喜乐开了一瓶可乐,举杯敬她们仨。 四个人嘻嘻哈哈闹了好久,等桌上的烧烤被扫荡得差不多了,几人也熬得有点蔫吧。方信艾摸出手机玩了会儿,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 “咱们学校后头那座山要被开发了?” “常乐山吗?怎么说?”任清问。 “诶……旅游业吧,细节新闻上没提。”方信艾的食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她念出那一行加粗的小字,“竞标已落幕……陈氏集团爆冷……赢得资格。” “诶?!这个陈氏集团是那个谁家的……”方信艾想说的那个名字就卡在嗓子里,怎么也想不起来。 “陈墨芯。”常喜乐淡淡地接话,她拿过方信艾的手机浏览了一会儿,对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常乐山在很久之前就有开发计划传出,而由谁承包工程这件事虽然一直悬而未决,但戴氏集团一直有意拿下,因此,各方都默认这个项目会由戴家来负责。 在山城,假若有戴氏集团想要的项目,其他大小公司多少会礼让三分。这当然不是因为C国人骨子里谦让的传统美德,只是——当你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时,何不干脆卖其一个面子呢? 但现在,花落陈家。 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常喜乐发现,在她放松警惕的这段日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哎……我之前看钟缇梦学姐发的传单上有提到,陈家走的开发路子可是相当粗暴,完全不在乎生态平衡。之前烟山就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的,怎么这次还能交给他家?”方信艾很不解。 常喜乐没有回答她,她低头看着自己和戴西港最后对话的聊天界面,他的语气看起来平静且自然,丝毫不见竞拍失败的阴影。 她不禁想——拍卖会那天,陈墨芯一反常态地与戴西港竞争拍卖品,是否与此有关? 次日早,宿舍另外三人因为熬夜刚眯眼没多久,睡得正香的时候,常喜乐已经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了。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常喜乐看了眼手中“瓶安”泛出的微光,拿着瓶子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试探了一遍,最后朝着光芒最盛的那个方向去了——西侧,学校临近后山的方向。 林环湖、画室、猫咖、林间长椅…这些安平以往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身影,更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常喜乐没有见到任何一只路过的猫。 总不能全都熬了夜在赖床吧! 常喜乐隔着那一条滚滚东流的大河,望向与山城大学隔岸相对的常乐山,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瓶安”,那莹莹微光全都聚集到了瓶口处,指向河对岸。 安平去了常乐山。 常喜乐倒不是很介意安平独自行动,但她心里还记挂着他昨晚没说出口的话。 “很难怀疑是不是在故意逃避啊……”常喜乐把“瓶安”收进包里,决定先去做别的事。 新年第一天,常喜乐不仅一个人都没见到,甚至连猫都没碰到一只。 “奇了怪了……”总不能一觉醒来世界末日,除了她,所有人都被传送到无限流世界了吧?常喜乐挥散脑子里循环播放的那部方信艾最近在看的小说情节,她不信邪,她径直往食堂走。 现在离早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食堂阿姨、大叔们总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常喜乐走到食堂附近,远远就看见一楼的暖色灯光,食堂工作人员正忙忙碌碌地准备开张。常喜乐是今天第一个到的学生,她买了个馒头,还获得了阿姨附赠的一个鸡蛋,在食堂里面边吃边逛悠起来。 那只经常在食堂讨食的狸花猫也破天荒得不在。不过现在没有什么学生来就餐,所以猫就算来了没办法寻求两脚兽的投喂吧?常喜乐挠了挠头,想了个很合理的说辞,于是转身又往外走。 直到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常喜乐没有在山城大学遇到一只猫。 这可是山城大学。 她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上一次山城大学的小猫数量锐减,还是因为陈墨芯这个变态。 “喂。” 在常喜乐准备出校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惊讶地扬了扬眉:“威瑟尔?” “你在这转悠一早上了,在找什么?”他双手抱臂,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 常喜乐没立刻回答他,她偏头端详他一眼,抬手摘了威瑟尔的兜帽。 威瑟尔眨了眨眼,他弯唇笑起来,问她:“在看什么?” “……你的耳朵。”常喜乐话说到一半后有些卡壳,她不太确定地形容,“像人耳朵了。” 之前威瑟尔的耳朵尖尖的,一看就异于常人,因此总被他藏在兜帽里。现在,他修炼成人的进度似乎又往前了一大步。 威瑟尔欣赏着常喜乐惊讶的表情,得意地低声笑起来,他微微弯腰,偏过头问:“要摸一摸吗?” “……不用了谢谢。”常喜乐拒绝,转而问他,“既然已经能做到普通人一样了,为什么还要把它遮起来?” 威瑟尔面露可惜地直起身,他略过常喜乐往前走去:“一句两句说不清,不如陪我吃个早饭吧?” 早餐店里,常喜乐看着威瑟尔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小吃——外带的炸鸡腿、炸鸡翅、炸鸡块,店员上黄焖鸡米饭的时候差点没地方放盘子。 “你还真是很喜欢吃鸡。”常喜乐点评道,她想到什么,凑近威瑟尔小声问,“可是要真正修炼成人的话,吃饭这一部分不需要努力向普通人靠近吗?” “挺靠近的啊。”威瑟尔啃了一口鸡腿,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我调查过了,这一片的大学生都相当喜欢吃鸡肉呢。”他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常喜乐回忆了一下,遂沉默。 “所以你今早在找什么?”威瑟尔问。 常喜乐在寻找的时候,视线一直放在低处,而且对草丛树下等地格外留意,威瑟尔摸了摸下巴,先猜测:“丢东西了?首饰、钱?我可以帮你找。” “不是。”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没打算把找猫的原因和威瑟尔解释得太清楚,托着脸反问他,“你观察了我一早上吗?” “是啊,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把最后一次铃铛摇响了。”威瑟尔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但很快他就开起了玩笑。比起毫无理由地注视一个女孩,果然这种带着利益的目的要更符合他的形象一些。 常喜乐却恍然道:“铃铛一直留着不用会给你带来很大困扰吗?” 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铃铛:“其实也可以用吧,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她想起来威瑟尔之前说过,这铃铛是由他一节指骨化成,如果一直不还给他,大概会对威瑟尔生活造成很大困扰吧? 既然如此,要不干脆就让威瑟尔帮忙找找猫?常喜乐眼睛一亮,找到了那个铃铛,她拿起来刚要说话,就被威瑟尔单手掐住了手。 他低着头,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地问:“三次机会,难道你都要用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吗?” 常喜乐被他忽上忽下的态度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不是他自己说希望早些用掉的嘛…… “这点要求,你直接找我帮忙也可以吧。”威瑟尔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他笑着说,“毕竟,你是我的恩人嘛。” “好吧,你先松手。”常喜乐选择尊重。 “喜乐?好巧哦。”早餐店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钟缇梦学姐?”常喜乐眨了眨眼睛,在她分神的时候,威瑟尔也缩回了手。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熟悉的钟缇梦捧着一沓传单走进了门,她把传单递给常喜乐和威瑟尔,问:“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常喜乐低头看传单内容,点了点头:“知道。” 陈家承包常乐山开发这件事。 “我个人的力量微薄,但总还是想做点什么。”钟缇梦叹了口气,“按陈家以往的风格,常乐山上的动植物都会遭殃的。” 常喜乐抿着嘴看了一会传单,等到威瑟尔在她眼前挥手后才回过神来。 “你的学姐已经走了。”威瑟尔托着脸,把传单塞到一边,“来自本人的诚恳建议,劝你不要多管这个闲事。” “为什么?”常喜乐反问。她其实根本没想到该怎么改变现状,但她一听威瑟尔说这样的话,下意识就不愿意听从。 “啊,他们家有个小子,背后可有个很强大的魂灵在替他做事呢。”威瑟尔说。 “比你都厉害吗?”常喜乐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佞狐。 “怎么可能?”威瑟尔冷哼一声反驳,不过很快,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口快。 “你怎么知道佞狐的存在?”常喜乐突然反应过来,与此同时,威瑟尔也戴上了自己的兜帽。 “你有不想说的事,我也有。我们不如彼此尊重吧?”威瑟尔微笑着站起身,也不提帮常喜乐找东西的事了。 “不过……”临走前他对常喜乐眨了眨眼,说,“如果你非要硬着头皮和他们作对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 “你打算帮忙?” “打算看戏。” 直到威瑟尔走了,常喜乐才想起来,还没问他为什么依然坚持戴兜帽的习惯。 第118章 找事儿不要等事来找,要主动去找事…… 常喜乐又在早餐店里坐了一会儿,她挠了挠脸,干脆拿起笔在传单背面写写画画起来。 [1.安平有事瞒着我 2.学校里的猫都不见了 3.陈家打算开发常乐山 4.威瑟尔似乎很了解佞狐] 她的笔尖在纸上点啊点,最后在落尾处留下一团墨迹。 这些事情之间有联系吗?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常喜乐把笔帽盖上,站起来,心想,不能总等着事来找我。 她要去找事儿了。 “有何贵干?”谢无涯靠在躺椅上难得显得轻闲,“对你小姨的下落有头绪了?” “完全没有。”常喜乐诚实道。 “你有去找过吗?” “也没有。”常喜乐将诚实贯彻到底。她不想找也不知道去哪找,这确实是她前段时间躲着谢无涯不见的主要原因。 “那你还有胆子来见我?”谢无涯森森冷笑起来,他脸色青灰中泛白,隐约可窥见其非人的那一面,如果换个普通人在这,早吓得屁滚尿流了。 “请问,我工作到现在,地府有给我发过哪怕一分钱的工资吗?”常喜乐冷静地询问。 谢无涯收起笑容,回答:“没有。” “偌大一个地府,不遵守劳动法就算了,我也没去检举……拉人做白工也就算了,谁让我这人特善良。”常喜乐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睨着谢无涯,一时间,攻守易位,“但你不能光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吧?小心我彻底罢工,我倒看看你是不是能把我名字在生死簿上勾了?” 谢无涯沉默片刻,讷讷问她:“你今儿吃炸药了?” “我来问你佞狐的事,上回你说要向上禀报,有结果了吗?”常喜乐反问。 谢无涯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没有说话。 那就是还没有结果。常喜乐了然,好像这世界,就只有人命关天。他们连人的事儿都管不过来了,哪有空去顾上一些流浪猫狗的性命? “我能看看畜生道的生死簿吗?有这种东西吗?”常喜乐想了想,退而求其次。 学校里的猫不见下落,常喜乐担心是陈墨芯和佞狐那边故技重施,得先确保小动物们的性命无虞,她才能放心去查别的事。 “我这没有。”谢无涯象征性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下,有点吃不消常喜乐今天这幅样子,他想了想,问,“帮你把戴山雁叫来吧?” “行。”常喜乐点头,干脆在他旁边找了把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甲方。 谢无涯在心里暗骂两声——这厮和她那小姨是越来越像了。 戴山雁来的时候,就见常喜乐靠在椅子上睡觉,一旁的谢无涯很郁闷地在处理公务。 “喜乐!”好久没见到老朋友了,戴山雁显得很高兴。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就开始讨论山城大学里头那些猫的下落。 “数据挺正常的,死亡率符合自然规律。”戴山雁翻看完她那本生死簿,单手摸着下巴说,“应该没有你担心的那种情况。” 常喜乐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疑惑起来:“那就奇怪了。” 是什么事情导致小动物们集体迁徙吗? 但这问题就不算太急了,常喜乐决定晚些时候再去探究——更何况,她觉得安平多少知道点内幕。 两个姑娘就又说起小话来。 “你还去台上表演啦!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还能去捧个鬼场!”戴山雁可惜道。 “嗳,我跳得一般般啦,不看也没关系的。”常喜乐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说违心话可是要长长鼻子的。”谢无涯提醒道。 常喜乐横了他一眼:“我这叫谦虚!” 谢无涯弯了弯唇,转头对戴山雁说:“我去看了,跳得不错。” 戴山雁跟谢无涯不怎么熟,听他这么讲,她有些莫名其妙地“噢”了一声。 这无常在干嘛,向她炫耀自己看过常喜乐的表演吗? 戴山雁不服气地摇了摇常喜乐的手臂,撒娇道:“等有空时,你单门跳给我看好不好?” 美人在侧,温香软玉,常喜乐被哄着笑得见牙不见眼。谢无涯斜睨两人一眼,低头又去纸上勾画,低声嗤了句:“出息。” “我哥哥最近怎么样,他身体还好吗?”戴山雁才想起来问。 “最近没和他见过面,我也不大清楚。”常喜乐也不太了解,不过说到这,她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听常喜乐说完陈家在常乐山开发招标中爆冷门获胜的事情后,戴山雁很不敢相信地重复问了三遍:“陈家?那个暴发户陈家?陈墨芯家?” 常喜乐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头。 “戴西港到底行不行啊!”戴山雁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生是戴家的大小姐,死是戴家的守护神(自封的),她很难接受“戴家输了”这种事,而且还是输给她那么看不上的一个小小陈家。 要不找个时间给哥托梦吧? “你要指点他什么吗?”常喜乐想起从前总听见已故的人向亲人托梦,说了未来彩票号码,或者自家院子里埋着金子之类的嘱咐,让普通人家一夜暴富,这就是常说的祖上荫蔽。 没想到戴山雁作为新鬼,也能以一己之力庇佑戴家了吗?好厉害! “不是啊,我要去嘲笑他。”戴山雁眨了眨眼。 “……哦。”常喜乐庆幸自己刚才没问出口。 “不过,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戴山雁的表情终于变回了担忧,她托着脸,“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 事出反常必有妖,戴山雁不太放心。 “行。”常喜乐答应得很爽快,不说她和戴山雁是什么关系,她原本就是要去问的。 “你是说,山雁给你托梦了?”两人坐在车里,戴西港摩挲方向盘,若有所思。 “对。”更复杂的情况——诸如地府、给动物托生,常喜乐都解释不了,干脆就还是沿用之前托梦的说法。 “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给她哥托梦?”戴西港把脸撇向窗边,低声抱怨了句。 “什么?”常喜乐没有听清? “没事。”戴西港笑了笑,说,“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相信你?这种商业上的事情可不是能随便向外人讲的。” “但我绝不会是陈墨芯那一边的。”常喜乐说。 见她神色如此严肃,是当真了,戴西港改口说:“开玩笑的,你帮了我的妹妹,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没什么不能讲的。” “还记得上次拍卖会吗?陈墨芯被保释出来后,作为名单上未被邀请的客人,突然出现在现场与我一起竞价。”戴西港说。 “啊……记得。”常喜乐愣了愣,她不太懂这里头的弯绕,只有一点猜测,“他是通过那次竞拍,摸到了戴家的底吗?” 要真是这样,常喜乐的心里立刻五味杂陈起来——毕竟当时戴西港是为了帮她才出手竞拍那幅Prosit的画作的。 房地产行业里的水很深,一但资产在某个环节被套住了,现金流就必然减少。这也是为什么一些看起来规模巨大的企业,会因为某个环节的资金链断裂而面临倒闭的结局。 “没有那么简单,但的确从这里开始就有迹可循。我们已经在作内部排查,看究竟是谁向陈家透露了机密,才让他们在竞标的时候,不高不低,只正好比戴家多了那么一点点。”戴西港用食指和拇指相互捻了捻,轻笑了一声,其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他语气悠悠道,“要说后悔,我只怪自己在当时居然没有一点起疑。” 怪只怪他太过自负,觉得对方是螳臂当车。 而轻视是毒药,可能替渺小如蝼蚁一般的存在药倒一头成年巨象。 戴家在整个C城的商界都绝对算得上是庞然大物,然而也正是因为其体量巨大,才更容易积重难返。就算哪天被人攻破了弱点,也只以当是被蚂蚁轻咬了一口般甩甩鼻子,毫不在意地任由其啃噬自身。 “啊,你如果再在梦里见到山雁,麻烦转告她一声。”戴西港说完,嘱咐常喜乐。 “嗯,你要说的话长吗?我可以拿纸记一下。”常喜乐正襟危坐地听戴西港讲完,见状立刻在书包里翻找起纸笔来。 “不用。”戴西港笑了笑,只让她转告了三个字。 “别担心。” 一切有他在。 虽然只有三个字,常喜乐还是很把这当件事来办。她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先去找找山城里的猫,再去和戴山雁汇合。 也巧了,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瞧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蹿过一只花猫。 “诶!诶!你,你站住!”常喜乐话说出口才察觉自己的语无伦次,她不太清楚这时候应该用人话还是猫语和猫交流,顶着路人疑惑的目光向那草丛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猫跑得相当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但常喜乐眼尖地发现了通往路边小径里被踩塌的草丛,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她很快就发现了好几只猫围聚在一起,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它们似乎是在商量些什么。离得远,它们声音又小,常喜乐只能听见“逃跑”“人怎么办”“来不及”这几个字眼。 “你们好呀……”为了避免惊扰到这几只猫,常喜乐在靠近它们的时候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 但这几只小猫还是受到了惊吓,常喜乐甚至看到其中一只猫脊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不过那只领头的大猫更冷静一点,它低头在常喜乐伸出的手心里嗅了嗅,对身边的几个小弟说:“是自己人。” “请问,你们刚才在讨论些什么?”常喜乐礼貌地问。 “人,快逃跑吧。”体型更小一点的那只三花猫哆哆嗦嗦地对她说。 “逃跑?为什么?”常喜乐有些不解,她猜测道,“你们是不是遇到坏人了?” 小猫们摇头,彼此大眼瞪小眼地说不出话来。 “地龙……” “地龙要翻身了。” “快跑吧,山城不能再待啦!” 常喜乐听它们七嘴八舌地向她警告着什么,虽然依旧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地龙翻身这个词,她是听说过的。 那是古人对“地震”的描述。 第119章 列车(小修)年龄 据说大自然即将有某种剧变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也是最靠近大自然的那些小家伙。 天边出现诡异而绚烂的霞光、鱼儿挣扎跳出水面,鸡犬不宁、猫狗狂吠不止。 常喜乐没来得及多问那几只猫两句,它们就仓促离开了。 她有些发怔地走在回学校的街上,拿出手机看了看地震监测app。 常喜乐的家乡阳城离地震带相当远,她顶多在某个瞬间感觉到地面晃了一下,过段时间就会看到新闻报道C国某处地震,阳城有震感。 而对山城来说,地震就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了。 当地学校、居民时常进行地震逃生演练,人们的手机上也基本都安装了地震监测app。方信艾她们总是笑说要多在宿舍囤吃的,以免关键时刻饿肚子。 但现在,app上显示一切风平浪静。 常喜乐关掉手机,心想,可能是小猫们在杞猫忧天,机器也未必都准确。 路边行人依旧匆匆,偶有几个年轻小姑娘嬉笑着打闹着跑远了。常喜乐低着头默默观察脚下平平坦坦的地面,仿佛看到它真正裂开后吞噬万物的画面,那些惨叫的呼嚎、扭曲的肢体,像大火中被烧到变形的树林影子。常喜乐使劲眨了眨眼,面前又只剩下透过树杈指压洒在地上的影子。 “在想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在常喜乐头顶响起,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你干嘛突然出现在人旁边说话,很吓人的好不好!”常喜乐没好气地伸手在安平身上捶了一下,虽然嘴上抱怨,心里那阵惶恐却莫名平息了很多。 “吓到你了?”安平垂眼,摸了摸常喜乐的头发,轻声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常喜乐晃了晃脑袋,觉得好笑,嘀咕道:“从哪学来的?” “管用吗?”安平问完也不等回答,和她解释道,“某天雷雨夜,路过别人家,看见有家主人就这么哄自己的猫。” 常喜乐一下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打雷又下雨的,你怎么还在外面晃荡?” 安平看着她,说:“渡劫。” 常喜乐眨巴眨巴眼,看了他一会儿,安平依旧面容严肃。她才意识到安平似乎是认真的。 “你你你……渡劫?什么意思,飞升成仙了吗已经?”常喜乐有些语无伦次,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不是,飞升了?位列仙班了?什么时候的事儿?神仙能不能谈恋爱来着,还是说他成了某大罗金仙座下灵兽之类的……所以神兽能谈恋爱吗? 常喜乐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间小时候看的那些神鬼志怪设定全冒了出来。 安平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又揉了把常喜乐的头,率先往前走去,只丢下一句:“失败了。” 他都还没修到九条命,哪来的飞升渡劫?这下常喜乐总算看出来他在开玩笑。刘海被揉乱,遮住了一部分视线,她恨恨地朝刘海吹了口气,跟上去。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一本正经的说瞎话! “刚才我听路边的猫咪说,山城快要地震了。”常喜乐问他,“你不是猫们头头儿吗,知道这件事不?” 安平回头看她:“昨晚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所以这是真的?”常喜乐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因为那时还不确定。”安平告诉她,“我今早去常乐山也是为这件事。” “所以结论是?”常喜乐让他别再卖关子。 安平皱了皱眉,他说:“大地非常平静,我感受不到任何波动。” “所以猫们说的可能有误?”常喜乐有些不懂,“但如果真有地震,波及的是整个山城,你为什么要专门去一趟常乐山确认呢?” 安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着眼和常喜乐一起端详这片土地,喃喃道:“很奇怪,我理智上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可是……”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对常喜乐说:“你看。” 安平的手是用来画画的手,他可以不借助任何器具在纸上画出一道相当笔直的线条,他的手一向很稳。 但现在,这只手在微微地发抖。 他在害怕。 常喜乐拽住安平的手,让他停下脚步,认真道:“带我去你家。” 秉持就近原则,两人去了常喜乐第一次离魂的那一个住所。常喜乐这才知道整个26幢都在安平的名下,她震惊地看着这座高楼,看着安平:“平时就靠卖几幅画作,聊以为生?” “嗯。”安平毫不心虚地点点头,“当时只是想要一片瓦遮头,不想再淋雨了。” “那为什么选择买一整栋呢?” 当时买房还不算是一个投资行为,谁也想不到未来山城的一套房子能值这么多钱。 “销售说一起买可以打折。”安平诚实道。 “……” 嗯,不管打几折,在这么大的基数下算来确实都是一笔大优惠,只看你是否消受得起罢了。 常喜乐悲痛地决定不要再跟安平废话了,她进了房间就准备开始离魂。 她的目标很简单,地震之所以让人害怕,就是因为它能在一瞬间带走非常多的生命。因此要确定真假,只消去看一眼未来几个月生死簿上是否在短期内存在大量死亡人数的情况即可。 安平坐在她身边,神情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认真地为她护法。 “不就是叫了你一声稀客,有必要来得这么勤吗?” 等常喜乐见到谢无涯的时候,和上午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光景。 确切地说,她甚至没见到谢无涯本人。他被埋在一堆公文卷轴里面只露出一个发顶。谢无涯没抬头,不过他一下就知道是常喜乐来了。 “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文书?”常喜乐很惊讶。 “只是多倒也罢了,怪就怪在这些文书全都非同寻常。”谢无涯抱怨道,“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怎么个不同寻常法呢?”常喜乐问着,看到一些摊开的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之前她看到的生死簿非常像,不同的是这些书上的字全都一闪一闪,若隐若现。 “哎,一言难尽。”谢无涯叹了口气,他苦中作乐道,“说起来,我最近刚听说了个细思极恐的鬼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鬼还会听鬼故事吗?”常喜乐惊讶。 “……听不听?”谢无涯的声音顿了顿。 “听听听。”常喜乐做了个请的手势,也不管被埋在书堆里的谢无涯能不能看到,“您说。” [我是个超能力者,在我的眼里,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个数字。一天加班后的回家路上,我乘坐的夜间列车还有十五分钟才到站。我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问我身边的人:“请问您今年是32岁吗?” 她很惊讶,说:“没错,您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回答她,接下来,我又准确报出了周围一圈人的年龄。他们惊讶地看着我,但我却无心解释。] “怎么连超能力者都要加班,听起来感觉更恐怖了。”常喜乐没忍住吐槽。 “认真听讲。”谢无涯不满地用指节扣了扣桌子,继续往下讲: [当我问到最后一个老太太时,情况却有所不同:“您今年61岁了吗?”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是的。” 她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此时已经接近午夜,时针秒针滴滴答答地争相往前走,她说:“不过,我还有5分钟就62岁咯。” 我猛地又确认了一遍列车预计到达时间,知道一切都完了。]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常喜乐有些没反应过来,问:“讲完了?” “讲完了。”谢无涯平静地说。 “诶…你这是从哪里扒拉出来的鬼故事啊?”常喜乐还在琢磨故事细节,“我为什么说一切都完了,难道我看到的并不是人们的实际年龄?” “什么细思极恐高智商鬼故事合集吧。”谢无涯无所谓道,“你听不懂,说明你的智商还不够。” “少瞧不起人了。”常喜乐嗤了一声,突然想到,“该不会我看到的其实是人们的死期?” “嗯哼。”谢无涯不置可否。 “车上所有人的死期都在这一年。老人将要死在61岁,可她还有5分钟就满62岁,列车却还有15分钟才到站。”常喜乐感觉胳膊上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会死在这辆列车上吗?即将要发生重大事故了?”常喜乐说出了她的回答。 “没错。”谢无涯赞同,他问,“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觉得我晚上大概要做噩梦了。”常喜乐幽幽道。 这个故事可怕就在于,明知道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会死,却没办法再下车,也来不及改变局面,只能坐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谢无涯却满意地笑了起来,他转移话题道:“所以你来干什么,帮我分担工作的吗?” 常喜乐求之不得,她正愁反着看书上的字看不清楚呢,闻言立刻把手伸向桌上的文书,满口答应道:“当然可以啦。” 谢无涯却突然站了起来,及时隔着文书伸手握住了常喜乐的手腕。 他使了很大的劲,问她:“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常喜乐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半开玩笑说:“怎么,想帮你忙还有错了吗?” 谢无涯直勾勾地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说:“这些不用你管,你也没有资格看。” “为什么?”常喜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已经留下了一道五指的印记。 “因为天机不可泄露。”谢无涯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他每上前一步常喜乐就不得不后退一步,眼看离那一桌文书越来越远了,“你有七情六欲,在凡间的尘缘还没有斩断。假若你知道了身边的人即将死去,你是救还是不救?如果你作为活人掺和了生死之事,一切就会乱套。” 在这之前,谢无涯的确一直只让常喜乐处理那些已死之人的鬼魂。 “你的意思是,你桌上那些全都是突然出现的,未来将死之人的信息?”常喜乐从这段话中听出了另一番信息,咋舌道,“这么多?” “再不识好歹地打探下去,我就要重新考虑你是否能胜任无常一职了。”谢无涯冷冷地说。 常喜乐见他态度坚决,没有再多做纠缠。她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等她走后,谢无涯才长叹出一口气。 万事万物有因有果,只有未知者才能搅乱未定之局面。 你如果看了这些文书,就等于入局,今后再也撼动不了现实分毫。 常喜乐,你当然可以试着去改变人们的命运,前提是,你不能作弊。 谢无涯坐回到书案前,继续端详着面前哗啦啦翻过的书页里那些名字。 等常喜乐醒来,她才感觉手腕上火辣辣的痛,低头查看,果然看见右手手腕处有一道黑色的手指印。 “怎么回事?”安平警觉地坐起来,拉过常喜乐的手来看。 “不要紧。”常喜乐摆摆手,更加在意刚才在谢无涯那看到的东西。 这么多的书,上面究竟记载了多少人的命运…… “安平,你有没有见过地府的生死簿?”常喜乐问他。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膏药,已经低着头开始认真为她处理伤口。听完常喜乐的问题,安平的耳朵动了动,说:“见过。” “人间的药能治鬼带来的伤口吗?”常喜乐对这一治疗措施抱了些许怀疑态度,但还是任由安平去了,“我问你,生死簿上的名字如果一闪一闪的,代表什么?” 安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说法,从未听过。 常喜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道:“我总觉得这个场景很耳熟。” 常喜乐有些烦恼,像是在大雾中行走摸不到门路:“虽然谢无涯的态度很不好,但我隐约觉得,他似乎想告诉我点什么。” 那一本本书册仿佛哗啦啦在常喜乐脑海中翻动,她感觉自己的头痛欲裂,最后抓住安平的手,突然说:“十二月二十四。” “什么?”安平问。 “所有人名字后面的跟着的时间,笔画都一模一样。”常喜乐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惶恐,“都在这一天。” 第120章 一闪一闪我们走吧? 常喜乐像是掉进了一大堆线团里,她翻来覆去找不见线头,剪不断理还乱。 等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都已经起来了。方信艾刚吃完早饭,正坐在椅子上刷短视频。 “听说下周末在山月湖那个方向会有世纪晚霞,要不要一起去看?”方信艾看到一个视频,兴奋地转头问任清。 “行啊。”任清应了一声,把在看的侦探小说又翻过一页。 常喜乐正在整理头绪,她坐回自己座位,还在发愣。 “我去……这个女生命也太大了吧?”方信艾刷视频刷着就飙了句脏话。 “怎么了?”任清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她说和朋友一起去野外的时候采了蘑菇吃,发到网上,结果有网友认出蘑菇种类了,告诉她是剧毒。”方信艾大致概括了一下。 任清终于把视线分给她,问:“那个人已经吃了?” 方信艾点点头。 “……还活着吗?” 方信艾继续点头,把屏幕转向任清:“躺在医院发的视频呢。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毒素就要对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了。” 她说完,见常喜乐也抬头看过来,干脆把视频分享到了寝室群。 常喜乐打开视频看了一遍,就打开评论区开始浏览。一部分评论在科普如何分辨毒蘑菇,一部分人在感叹博主的命大。 “这种颜色鲜艳的最好别吃,绝大部分都有毒,而且是剧毒。” “还有些蘑菇本身没毒,但它们如果长在这种树下,那就全都不能吃。(附图)” “博主好险是个喜欢发社交平台的,发现得早,不然等毒发才就医就不好说了。” “笑死,阎王:这个人的名字怎么一闪一闪的?” “老祖宗这不得在底下把人脉全用了一遍。” “医生:又是从阎王手里抢人的一天呢(擦汗)” 短暂的电子娱乐的确让人被转移了一部分注意力,常喜乐没忍住笑了一下,忍住继续往下刷视频的动作,关掉了手机。 过了会,她又打开视频,盯着那条评论看了一遍。 [这个人的名字怎么一闪一闪的?] 常喜乐想起在谢无涯那看到的字体特别的生死簿。 有没有可能,生死簿上的人不一定会在所写的那个时间死去?就像视频里的那个误食毒蘑菇的姑娘,因为网友及时提醒、医生辛苦抢救等种种人为因素,才在生死边缘徘徊后逃脱了死亡的命运。 现在常喜乐基本可以确定——有相当多的人将会在某一天因为同一个原因死去。但他们在生死簿上一闪一闪的名字,似乎代表他们的命运还有机会改变。 可假如真和常喜乐猜想的一样,是地震导致的大规模伤亡,那么灾难来临几乎是十几秒的事情。是什么因素能够影响如此多人的命运,让本来也许要赴死的人改变人生? 她想得太入神,连杨瑰司叫她也没听见。 常喜乐回过头,才看见宿舍三人齐齐看着她。 “想什么呢?瑰司问我们要不要帮忙带饭。”方信艾告诉她。 常喜乐沉默了会,突然问:“如果,有人说山城过段时间就会有一场毁灭性的灾害,需要所有人撤离,你们会相信吗?” “学校要是肯给假的话,我就算不信,也会乖乖回家的。”方信艾说完瘫回椅子上,看着天花板感叹,“所以学校能不能莫名其妙给我放个假。” “那得看对方有没有证据吧?现在互联网上预言的人多得很。你看隔壁国家要海啸的传闻已经流传将近一年了,至今也不见个影。难道该国人真要因为一个预测背井离乡去异国谋生吗,这对他们来说代价太大了。”任清认真地思考过后才回答她。 “得看是谁说的。”杨瑰司回答得很简单。 常喜乐苦恼地抓了抓脑袋,在想好怎么处理之前,还是不要制造恐慌了,她摆摆手说:“没事,我只是好奇问一问。” 三人就散开了。只有杨瑰司在走之前,突然问常喜乐要不要陪她一起去食堂买饭。 “四份我怕不好拿。”杨瑰司眨巴着眼睛。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常喜乐还是心事重重,杨瑰司从没见过她这么沉默的时候。 “你在宿舍说的事,不是随口说的吧?”杨瑰司主动问,“是不是有在宿舍不方便说的事?” 常喜乐苦恼地点了点头,和杨瑰司概括了大致情况。 “那你打算怎么办?”杨瑰司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常喜乐的话,她紧接着追问,“你知道地震来临的具体时间吗?震源?级别?波及范围?” “大概在十二月二十四……”至于其他的,常喜乐颓丧地摇了摇头。 除了日期,她对灾难的细节一无所知,也几乎没有切实的证据。 所以她能够怎么办呢? 难道要说她能听懂猫语,还是说她去偷看过地府的生死簿? 哪怕她有证据、有精力去说服别人,但山城常驻人口以千万计,许多人从出生到死去都没有走出过这座城市,即使说服了他们,他们又当真舍得离开这座城吗? 杨瑰司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回学校之前,我还和安平吵了一架。”常喜乐提过食堂阿姨装好的两份饭,吸了吸鼻子。 “你俩还能吵架?”杨瑰司有些惊讶,“想象不出来。” “也不算吵架吧……大概就是起了争执。” 两人在安平家待着的时候,常喜乐还在琢磨谢无涯对她说的那些话,安平突然问她:“你有看到文书上的具体内容吗?有看到……熟悉的名字吗?” “没有诶,字都是反着的,而且谢无涯盯得很紧,我没机会看。”常喜乐说着说着就噤声了,因为她注意到安平的神色比以往都要冷一些。 他突然站起来,说:“你在这等我一会,或者补个觉,好吗?” “你要去哪,有急事吗?”常喜乐眨了眨眼,这正聊着正事呢,怎么安平就要出门了。 “嗯,有件要紧事。”安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就出去了。 常喜乐离魂一次,精神上的确疲倦。安平摸过她的头后,她原本惶惑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常喜乐趴在沙发上,慢慢眨了几次眼,随后就真的睡着了。 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他似乎笑得有些勉强。 这一觉常喜乐睡得很沉,但是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而已。 她睁开眼的时候,安平已经坐在她旁边了,他撑着脸很专注地看着她。 “回来了怎么也不叫我起床。”常喜乐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哑。 “你太累了,多睡一会也没有关系。”安平说。 “所以你刚才去干什么了呢?”常喜乐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不对劲。 她伸手拉住安平撑着脸的那只手腕,感觉到他隐隐反方向的力之后,沉声道:“松手。” 安平这才乖乖让她把手拉了下来。 他刚才被掌心遮住的那片脸颊上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谁干的!”常喜乐凑近看他那道伤口,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难道你刚才出去找人打架了?” 安平摇了摇头,他答非所问,叫了一声常喜乐的名字。 “你说。”常喜乐一边应声,一边心疼地准备带他出去买药,“这都破相了,得消毒吧……疼不疼啊?” “你离开山城吧,走得越远越好,越早越好。”安平突然说,他没看常喜乐惊讶的眼神,只是自顾自道,“不如明天就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怎么能行?”常喜乐没想到安平会突然这样说,她没有任何理由在这种时候离开山城,“离学校放假的日子还远着呢,而且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去处理……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离开?” “学校那边可以请假吧?或者干脆我变出一个你的化形来上学。”安平有条不紊地回答她,尽管他内心觉得,等到时候,山城大学不复存在了也说不定。 但他没把这句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只是继续说服她:“至于其他没处理的事,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去帮你,好吗?” “……山城的人随时可能面临生命危险,我得帮他们吧?”常喜乐说。 “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再离开。”安平说。 “可……我们没拿到有说服力的证据,对下一次地震的时间、震源、震级也全然不知。我的朋友们兴许会相信我,但要山城人都相信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这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常喜乐说。 安平沉默了一会,反问:“如果他们一直到最后都不相信你,也不愿意走呢?” 常喜乐也安静了下来。 “人各有命,听完你的话之后,他们是否选择离开山城,这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事。”安平说得很平静。 在生死面前,他表现得竟然如此淡漠,这跟常喜乐印象中的那个安平完全不一样。就仿佛一觉醒来,安平就换了个人似的。常喜乐扭过头,忍了忍才说:“你说得那些话也许是对的,但我不想就这么离开山城。也请你不要强迫我。” 安平盯着她,他脸上的表情让常喜乐觉得陌生,像是非常受伤。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强迫你?” 常喜乐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但她说不出服软的话,只是低下头去。 “常喜乐。”安平难得叫了她的全名,他伤心地说,“在天灾面前,你想救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事。你最应该做的是先保全你自己。”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常喜乐知道安平的意思,假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应该要离开,也当然会离开的。但是在那之前,“至少我应该要尝试一下啊!” 安平有些震惊地看着常喜乐,她用掌心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有这么多人即将要死于非命。如果我明明可以多救一个人却没有去这样做,哪怕活到了一百岁,也跟死在这一年也没什么分别。”常喜乐低着头,随手把泪水抹掉,说,“至少我应该要努力一次吧。” 安平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也对,如果不这样,她就不是他熟悉的常喜乐了。 “喜乐。”安平又叫了她一声,这次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抿了抿唇,说:“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但接下来的时间,都让我待在你身边吧,好吗?” 常喜乐点了点头,接过安平递来的纸巾擦脸。 她的眼泪不完全是因为安平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她从未感觉到身上的担子是如此得沉重。 她有点害怕。 但常喜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开始认真思忖起安平的话来,随后说:“一直跟在我身边,可行性不高吧?我平常都住在学校呢。” “我可以在学校旁买一套房,你和我一起住。”安平说做就做,拿起手机开始看楼盘。 “不是,你等等。”常喜乐把他的手按住,对上安平微微晃动的瞳孔,原本想阻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这说明安平正在害怕。也许是从昨天开始,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出的那趟门。 “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常喜乐望着他脸颊上那道伤口,突然问,“你刚才出去,究竟遇到了什么?” 安平垂着眼,想起那个人阴冷的笑容和事不关己的话语。 脸颊上的伤口的确很疼,不过比起那个人,他并没有更吃亏。 他告诉常喜乐:“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我绝不会让你有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0-130 第121章 进行一个买房大动作 杨瑰司听完,四处张望了一番,问:“他不是说要守在你身边,这会儿不在吗?” 常喜乐神色有些复杂:“他……” 下一秒,她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是视频电话邀请。常喜乐和杨瑰司示意了一下,就接通了电话。 安平那边背景有些嘈杂,常喜乐还没来得及戴上耳机,就听见安平问:“买这栋可以吗?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他把摄像头翻转,给常喜乐展示房子的样子:“这套布局最好,我觉得你会喜欢。或者我还是来接你,你再挑一挑?” 杨瑰司在一边默默思索,她是不是听错了,安平刚才说的是“这栋”……吗? 常喜乐小声阻止他:“这套最好你买这一套就可以了呀,买一整栋是有什么收集癖好吗?!怎么不干脆把这个小区都买了?” 安平听不懂反话似的,若有所思起来:“我买得比较临时,同小区有几套都已经交房了,一定要买下的话……可能得去商量一下。” 见他真的开始考虑起买下整个小区的事,常喜乐倒吸一口凉气,警告他:“你再这么挥霍无度下去,我除了学校宿舍哪也不会去住的哦!” 安平笑了笑,隔着手机给她顺毛:“好好好,我有自己的考量。放心吧,晚点来接你。” 常喜乐这下是真的有点后悔没跟着安平一起去。其实按她的想法,租个房就完全够了。但安平振振有词:“隔壁有别人的话,我会睡不着。” 杨瑰司则沉默了一会儿,在“我请问他为何如此有钱”和“我请问呢!他为何如此有钱!”两个疑问之间纠结了一番,最后只提出“你要搬出去住啊?”的平淡问题。 常喜乐点点头。 安平后来与她约定,他会和她一起尽全力疏散山城人群,但她最迟在二四年底十二月二十二日必须离开,且必须每天都与他保持联系,待在一块最好。 “二四年?”杨瑰司困惑了一会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农历啊。” 毕竟现在已经是新年的一月初了。 杨瑰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也就不到一个月,学校那时候说不定都放寒假了。” “你说的日期在二十四日,他往前多算两天。”杨瑰司眨了眨眼,理解道,“也许是为了稳妥吧。” 常喜乐点点头,虽然她觉得,真到那个时候,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愿意走。不过,一切都到时再说吧。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杨瑰司替常喜乐盘算起来,“疏散、搬迁都不是一日之功,更何况说服人们也需要时间呀?哪怕现在是网络时代,官方发的信息都不一定能保证每个人都看到,更何况就算看到了,他们也未必信。” 这也是常喜乐和安平主要担心的问题。 “总之,我们还有段时间,尽力做我们能做到吧。”常喜乐说。 “让我来算算哦……假如真像你说的,时间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么至少山城大学的人都放假回家过年了,我们寒假过年期间是不允许留校的,基本可以放心。”杨瑰司和常喜乐分析起来,“并且山城的大部分外地人会回家过年,只不过与此同时,还会有一批土生土长的山城人回到这个老家过年。” 她神色凝重起来:“是啊……你怎么可能阻止那些人回家呢?” “况且,你要说服我们这些身边人还算容易,但是对那些扎根在山城的居民,不说无凭无据没有说服力,你也根本来不及家家户户去通知到。”杨瑰司继续说。 常喜乐点头表示赞同:“也许还是要依靠网络,或者比较具有公信力的渠道。” “前者感觉不大靠谱,现在互联网上的谣言太多了,大部分人都当笑话看看,不可能受到太大影响的。”杨瑰司混迹互联网多年,多网民的心态不说十分了解吧,也有七八分摸透了,“但后者的话,我们似乎并没有渠道……” 说服普通居民固然难,说服上层人员才更是难上加难——别提说服他们了,能不能见上一面都不好说。 常喜乐沉吟片刻,突然抬头:“我想到一个人。” 杨瑰司有些惊奇地转头看她:“你还有这人脉?” “算是有吧?”常喜乐说。 十几公里外,正在埋头吃火锅的李川流突然打了个喷嚏。 两人正商量着,杨瑰司突然挠了挠头,嘀咕道:“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 常喜乐附和:“我也是。” 两人停顿了几秒,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手中打包的饭——几份饭几乎已经冷透,凝结的水珠子在塑料袋上将落未落。 不知道谁爆了句粗口,两人一块儿向宿舍狂奔而去。 “姐姐们……可算回来了,我差点就饿死在你们面前了呜呜呜。”方信艾饿得有些犯低血糖,但她一接过杨瑰司手上热乎的饭,立刻双手捧饭将其举高,虔诚道,“感恩有您!” “去。”杨瑰司被她这夸张的样子逗得受不了,笑着说,“快吃吧。” 任清也弯着眼睛道谢:“下次我和小艾去买饭。” 杨瑰司和常喜乐对视一眼,依然有些心虚——她俩刚才在宿舍楼下用微波炉给饭加热,试图抢救四个人的午饭来着。 等吃完饭,常喜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方信艾反应很大:“诶?!你要搬出寝室啊?为什么!” “暂时暂时。”常喜乐思索了一会儿,对她们说,“快要期末了,我们等考完试就早点回家吧?” “嗯……而且期末周复习对脑力消耗很大的呀,我回头再买点零食补充,大家想吃就吃。”常喜乐摸了摸下巴,准备等会再去一趟超市采购一下。虽然到时候,学校应该已经放假了。但是……还是以防万一吧。 “说的像临别礼物似的,你以后真的还回来住吗?”方信艾还是很悲伤。 “呸呸呸!”常喜乐摇着方信艾的肩膀让她把刚才说的话呸掉,“太不吉利了,快呸掉,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好好好,呸呸呸。”方信艾配合地呸了三声,随后委委屈屈地皱着鼻子,含泪和拉行李箱出门的常喜乐道了别。 安平已经在宿舍楼下等她了,他原本把双手都背在身后,看见常喜乐之后才伸出右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藏什么呢?”常喜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探头看他身后,被安平巧妙避开了。 但也是这一个闪躲的动作,让他手边响起了一串钥匙哗啦啦互相碰撞的声音。 安平:…… 常喜乐:…… “别告诉我你最后还是买了一整个小区。”常喜乐严肃地说。 “那倒没有。”安平眨巴眨巴眼,把那串钥匙递到常喜乐的手里,“只买了一栋。” 不要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啊喂!这也很夸张好吧! 但毕竟这是安平的钱,常喜乐忍住自己对他人钱包的占有欲,冷静地跟着他去了新家。 “那你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你有你自己的考量是指什么?”常喜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他。 “唔……没有邻居,所以不会有噪音?”安平说着,接过常喜乐的衣服帮她挂在衣柜里。 有点道理。 “还有呢?” “整栋楼都不会出现闲杂人等,我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你的安全。”这才是安平真正的目的。 常喜乐叹口气:“但我总是要出门的呀。” “我陪你。”安平说。 “那我下午要去找一趟李川流。”常喜乐说。 “行。”安平答应得相当痛快。 等两人收拾好后,常喜乐伸了个懒腰,问安平:“那你住在我隔壁房间吗?” 让常喜乐有些疑惑的是,安平虽然买了整整一栋楼,但他挑来给两人住的这套房空间却不算很大——两室一厅一厨。 安平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一副“啊住得更近一点我才能更好保护你啊”的模样。常喜乐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她拿出手机开始联系李川流。 (^v^):[下午有空吗?] 不息:[稀客啊] 不息:[看你找我什么事] 今天是李川流值班的日子,如果是公事,那绝对是有空的。 (^v^):[十万火急,短信说不清楚。等我亲自来找你说吧。] 不息:[那必须有空啊,老地方见!] (^v^):[我能再带个人吗?] 不息:[跟你要说的这件事有关?] (^v^):[算是有] 不息:[行,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地震?!”李川流坐在问询室里,声儿大得常喜乐怀疑外面的人都要听见了。 过了会儿他才冷静下来,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说:“你确定吗?这不是可以闹着玩儿的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什么吗?”常喜乐问。 李川流当然记得。常喜乐在生病住院时,她接触的两个病人都相继去世。甚至她写在纸条上的那一串人名都准确无误地在她预言的时间死亡了。他们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查明这些人的死的确与常喜乐没有关系。 预言原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常喜乐确实做到了。所以李川流没办法把她的话当做在开玩笑。 “可……你当时不是也只知道人名与死亡时间,现在已经到了能知悉死因的程度了吗?”李川流拿起桌上的座机,对话筒说了一声,“夏姐,来趟问询室,急急急急。” 常喜乐摇了摇头:“地震的确是我的推测,但不算毫无根据。况且如此大规模的人群在同一天死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灾难。” 夏徕开门进来时还有些不满地怼李川流:“李川流,你把我大老远叫回来,最好是有急事。什么急急急,你当自己是急急国王吗?你夏姐很忙的好不好。” 等夏徕听完前因后果后,强势如她也和李川流一样陷入了沉默。 第122章 踢馆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谁吗?…… “常同学啊……你说的这个事儿……我们不是不信,但……”夏徕说得很艰难,她转头看了李川流一眼,看到对方也是一样的反应,“但你说的这些东西,是没有办法作为正式依据去发布撤离令的。你明白吗?彻底调离一个城市的居民,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决定。” 常喜乐其实能明白。 他们隶属异常事件管理局,算公家的人,但其实也只是两个普通的职员,并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 为了这个只有一部分可能性的假消息,去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实在是困难的抉择。 “但我们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会管到底。”李川流突然说,“十二月二十四,农历,对吗?” 常喜乐点头。 话说到这,她和安平就准备离开了。常喜乐想再和杨瑰司商量一下,是否有可能通过网络途径作出一些努力。 “喜乐,你再等等。”李川流又叫住了她,他边打开电脑边说,“前段时间的确有点忙,你今天如果不来,我也要找机会去和你聊聊的。” 常喜乐坐回了位置:“是什么事?” “陈墨芯最近还有没有来找过你?”李川流严肃地问她。 常喜乐摇了摇头,自从那次陈墨芯来教室找她的茬,却反而吃瘪走人之后,她就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他,也很久没再听到他的消息——直到听说陈家在开发常乐山的工程招标中拔得头筹。 “嗯,虽说当时陈墨芯蓄意伤害你的事是在我巡逻期间发现的,但这种案件其实不在我管辖范围内,后续移交给了辖区的警方。只不过后来,陈墨芯这起案子又回到了异常事件管理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常喜乐和安平对视了一眼。 她想,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是发现了非自然因素吗?”常喜乐问。 李川流慎重地点了点头,他欲言又止了会,回头看了眼夏徕的眼色。 “看我干什么,人家是受害当事人,你告诉他是应该的。”夏徕说,“反正她早就签过保密协议了。” “不过。”夏徕把视线转向一旁的安平,对他说,“要么走,要么签保密协议?” 安平扬了扬眉,挺配合地签了名字。夏徕把协议拿出去的时候,常喜乐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你的签名有法律效益吗?” 他耸了耸肩,把常喜乐的身体扶正,示意她认真听李川流讲话。 “陈墨芯的身上有相当庞大数量的亡魂气息,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李川流说。 常喜乐觉得这个说法很熟悉:“你之前好像也这么评价过我。” “不一样。”李川流摇了摇头,“这么说吧,你只是和那些亡魂待在一起,所以沾染了它们的气息,过段时间自己会消散的。但是他,他身上积攒了非常、非常庞大的怨气。亡魂的死与他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们的仪器已经这么精妙了吗?连这些都能看出来。”常喜乐面露惊讶,忍不住心想这种好东西是不是可以推广应用到地府。 “啊,那是我们的一个编外前辈贡献的。她非常有才华,我们组长一直试图返聘她来当我们的技术指导。”李川流很轻易被带歪了话题,“不过听说她后来似乎是看破红尘出家了。” “咳。”夏徕咳嗽了一声。 “哦哦,说回正事——经过多方查探,我们还发现他背后有一个很强大的灵魂状态的东西……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们还没有定论。他们非常警惕。”李川流说,“只知道那个东西在常乐山,不知为什么,似乎也只能待在常乐山。” “我见过,也知道那是什么。”常喜乐突然说,“陈墨芯对我动手那天,那个东西也在常乐山。” “真的吗!”李川流喜出望外,没想到纠结多天的疑问在常喜乐这里就有答案。也对,毕竟她是第一现场见证人,掌握着第一手资料。如果她能近距离接触陈墨芯和他背后那个强大的灵魂,所掌握的信息一定比他们要多得多。 常喜乐把有关安平的那部分故事删去,只讲了佞狐大概是什么样的存在。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没有**,靠吸食亡魂存活的强大灵体?”李川流试着概括。 夏徕说:“而陈墨芯就是它的那把刀,替它收集甚至创造亡魂。” 常喜乐点头:“是的,虽然从之前的调查来看,陈墨芯主要靠虐杀动物……”说到这里,常喜乐闭了闭眼睛,她光是说到这件事就全身发冷。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可是谁能知道他手上究竟有没有沾过人命?” 夏徕严肃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照这么说,你可和他们结下大梁子了。”李川流皱眉,这段时间他了解了陈墨芯的行事作风,知道他压根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君子,“我不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你。” 常喜乐凝眉思索了会,随即豁达道,“但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不怕。” 她有勾魂锁,就算某天再和佞狐他们相见,也该是他怕她才对。 “不能掉以轻心。”夏徕提醒道,“你还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遇上这种沾过血的家伙,很容易吃亏的。” “对,他们有些伎俩肮脏得你连想都想不到。”李川流表示赞同,“总之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陈墨芯他们不简单,你得多加小心。如果需要警力配合,可以随时和我们提。” 安平突然站了起来,他看向常喜乐,目光里带着惊骇。 “你怎么了?”常喜乐被他吓了一小跳,扯扯安平的袖子轻声问。 “关于地下的事,能告诉他们吗?”安平问。 常喜乐反应过来他在说地府的事,她犹豫了一会就说:“可以。” 毕竟她没有和地府签过什么保密协议。有些不大讲究的无常甚至在执法的时候在生人面前现过形,把普通人冲撞得生个一周病也是有过的事儿。 事到如今,要让异常事物管理局相信他们,首先他们应该要给予同样的信任。 安平垂下眼睛,他说:“今天我出去那趟,就是去了地府。” 不等常喜乐反应,他继续说:“路过奈何桥的时候,我遇到了孟婆。她说她认识你,所以我们聊了几句。” “……你们聊了什么?”常喜乐问。 安平闯到地府和谢无涯打了相当惊天动地的一架,但两人没分出个胜负来。说来也奇怪,虽然这算是谢无涯的地盘,但谢无涯罕见地没有以多欺少,就这么让安平离开了。 安平擦掉脸上的血,嗤了一声,就一路往外走,有些失魂落魄,差点踢到桥边老太太的锅炉。 “哎呦,年轻人,你可仔细着点呐!”老太太的那锅汤看起来可熬了相当久,要是洒了可就浪费大发了。 “对不起。”安平停下脚步道歉,只是声音有些闷闷的。 老太太抬头看他,这才发现这年轻人脸上还挂了彩:“哟,是你啊。” 上回有只猫妖孤身来地府大闹了一场,硬是和谢无涯账目上的一个人换了条命的事迹还偶尔在小鬼之间流传。没想到他还敢再来。 “你的胆子可真大,上上回干出这种事的是谁你可知道么?” 安平叹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躬身坐在老人身边的石阶上,问她:“是谁?” 老太太笑眯眯的,也不回答他,只说:“年轻人,还是得多看书。” 她说完,看向奈何桥的另一头,喃喃道:“奇怪了。” 安平问:“怎么了?” “最近,过桥的亡魂变少了。”老太太用她的大勺子搅拌着自己那锅汤,叹口气说,“这汤后面也不用做多少,看来我也快要下岗了。” “怎么会?”安平问,他刚才在谢无涯那边看到的生死簿,说是铺满了整间大殿的地板都不为过。为了不波及文书,谢无涯还专门喊他出去再打架。 马上就要死人了,死非常多得人,孟婆汤只会供不应求才对。 “那可就是怪事了。”老太太听完安平说的话,不是很相信,“我在这里熬了几千年的汤,每天该做多少,我心里门清,从没有一天出过错。” 安平心里还烦躁着,他也无心和这个顽固的老太太多争执:“我说的话你不相信。那么,你就去问问那个姓谢的无常好了。不过他现在走不动道,估计得你亲自去看看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大步往桥的那头走远了。 老太太常年守在这奈何桥边,哪儿都去不了,自然也没办法亲自去找谢无涯。她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太沉不住气。” 常喜乐听完,琢磨了会:“无常引入地府,孟婆送人往生。照你这样说,光有人死,却没有人往生吗?” 她把凡事往好处想,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些人最后都没有死?说明我们成功了?” 安平说:“我当然希望是这样。” 但听孟婆说,孟婆汤供大于求似乎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大部分时候,在几个月里有那么一两碗的。上报给地府,也都是觉得她毕竟老了,算错数也是有可能的事。 因此,其实还有一个更糟糕的可能。 两人对视了一眼,常喜乐猜到了安平在想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是觉得……和佞狐有关?” 安平点了点头。 佞狐的灵体修为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再增益下去,势必会引来天劫。而它如果没有修出躯体,就必定在天劫中灰飞烟灭。因此,它一定会疯狂地去吸收亡魂,来保全它那半条苟延残喘的命。 “它上次想要我的魂魄却没有得逞,却蛰伏了这么久都没有新的举动。这本身很反常。”安平说,“我该找机会去会会它了。” 一旁的夏徕和李川流却没有跟上他们的思路。 “恕我冒昧。”夏徕抬手问,“你们说的地府、孟婆、无常什么的,是什么暗号或者代称吗?” 不然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李川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他平常就乐意看点灵异志怪小说,对这类说法接受度特别高。只是虽然在异常死亡管理局就职,他们比平常人接触到更多非自然事件,对于地府这种地方的了解还是知之甚少——连这个地方究竟存不存在都没有定论。 不过,他就知道常喜乐和她身边这位朋友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但没想到别人都是“上头有人”,这俩是“下头有人”啊。想到这,李川流用手肘撞了撞夏徕的肩膀,说:“哎,咱都干这行了,接受度高点。他们说的就是地府。” 夏徕有点恍惚地转头,对上常喜乐肯定的眼神。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形势就相当复杂了。 她很快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川流:“你晚点把手头的任务都清一下,转交给别人。你和我全权负责这件事。我会将情况报告给上级,届时可能还需要你们的配合。”夏徕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目光转向了常喜乐她们。 “当然。”常喜乐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她们原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能引起异常死亡管理局的重视,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等她和安平一起出了异常死亡管理局的大门,常喜乐才问安平:“所以你这伤是在地府和谢无涯打出来的?” 安平说:“他伤得更严重点,总体来说是我赢了。” 常喜乐:我现在是在说谁赢谁输的问题吗!! 第123章 梦你约不到的画家在给别人画同人哇…… “你为什么和他打架?而且是你专门找上门去打,他惹到你了吗?”常喜乐还是想不通,谢无涯都社畜成这样,一天天要被他那个文书淹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能再和安平扯上联系? 除非这件事和常喜乐有关,所以她必须要问清楚。 “你到底说不说?”常喜乐双手抱臂。 “你之前说要和杨瑰司商量事情,是今天吗?在哪商量?”安平答非所问。 常喜乐不吃他这套,还要再问,但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用食指虚指了指安平,说:“晚点再找你算账。”这才暂时放过安平。 发来消息的果然是杨瑰司。 三人商量了一下后,就干脆把会面地点定在了杨瑰司家。 “嚯,脸上这咋伤的啊?”杨瑰司一打上照片就注意到安平脸上这伤了。他模样生得好看,脸上的任何一点瑕疵都非常明显。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安平原本想微笑,但怕牵动伤口,于是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没事,不劳费心。” 常喜乐则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为人要有礼貌。 “哈哈……那我们进去聊吧。”杨瑰司从门边让开,招呼两人进屋。 “其实单要传播范围广的话其实并不算难,我们有做自媒体的经验,也有粉丝基础。”杨瑰司打开电脑,但会议笔记那一栏却空空如也,她说,“难就难在你怎么能让人相信?以及必须要注意的一点是,如果我们空口无凭地去大范围扩散这些消息,是很有可能因为传播谣言被封号甚至被帽子叔叔找的。” 的确如此,常喜乐思考了一会,提议:“我们兵分两路怎么样?” “怎么说?”杨瑰司抬头问她。 常喜乐则转头看向安平,说:“还需要你来配合一下。” 当天晚十二点,沉寂很久都没有更新的鬼司和蓝瞳又发布了合作视频。 兴冲冲的粉丝们呼朋唤友地来观看,想欣赏下这两位主播又带来了什么灵异恐怖故事。 结果视频开头一阵欢快的歌舞过后,出现的大标题却是“关于地震你需要知道的二三事”,这视频内容显然是精心策划过,而且视频画面由一幅幅手绘画制作成了精美的连环画。视频被分为地震前的准备、震中逃命知识、震后注意事项,讲述事无巨细,简直恨不得在地震来临时把观众朋友们揣在兜里一起逃生。 [难道这就是我熬夜的报应?我竟然已经看视频看出幻觉了吗!] [主播你要是被盗号了你就眨眨眼] [我天呢,作为山城常住居民,这些知识真的已经烂熟于心了。外地朋友们可以仔细看看哈,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试图从这个视频里面找到广告的痕迹,但这竟然真的是个纯科普视频,主播是打算换方向了吗]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视频的,主播表达的方式很可爱,对我这种外地来的人特别友好。我老家那边一辈子都不可能地震的,我有时候真的没太大概念。光记住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的十字箴言了hhhh。] [楼上那位,不管怎么样该逃生咱还是得尽量往安全地带走的嗷,不能摆烂。] [只有我觉得这些画画得巨漂亮吗……考不考虑出周边啊?] 看到这条评论后,才有人注意到这实际上是三人联合创作的视频。 [Prosit?好耳熟的名字,是视频绘图的创作者吗?] [Prosit,那个每幅画都能卖到几千万的Prosit吗?] [?哈哈哈楼上你在说什么,这要是真的Prosit我就把鞋子吃了……我吃好了。] [卧巢,真是他啊?????] [你去看他主页就知道了。] 名为Prosit的账号页面干干净净,只发布了这一条联合制作的视频。与别的账号不同的是,他的头衔处有官方认证的蓝v标志。 一时间也没人在意鬼司的账号风格变化了,当晚热搜第一的标题是#朋友,你买不到作品的画家在给别人画连环画啊啊啊啊啊啊!!连带着几个关于地震逃生小tips的热搜也提升了排名。 这条三人联合创作的小视频获得了鬼司账号从未达到过的播放量,而且一晚之后还不见颓势,一路飞升。 这一晚之后,令人欣慰的是鬼司增加了直播和发视频的频率,让一直苦于没有视频“助眠”的观众朋友们大呼过瘾。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鬼司真的时不时在直播或者视频内容里穿插一些地震逃生小技巧。 [很诡异主播你知道吗很诡异,不亚于我在听asmr的时候视频里突然开始播放南无阿弥陀佛。] [听着听着我已经习惯了hhhh,反正插广告也是听,听科普也是听,我宁愿听科普啦。] [专门为了Prosit来的,打卡] [天呐鬼司你居然认识Prosit,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脉之一了!] [其实,我最近也经常刷到说山城快要地震了的传言,但我一直觉得是无稽之谈来着。] [我们单位最近地震逃生的演练也增多了诶,我朋友说她女儿学校里最近一周能演练两到三次。] [不会是真的吧……] [相信这些的和当年信2012世界末日的那帮人不会是同一批吧?这都捕风捉影的事儿,能不能专注在主播讲的鬼故事上啊!] [我也刷到那个传言了其实] [1] …… 常喜乐看着直播间弹幕里数不清的“1”,知道她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但是还不够。 又一场直播结束后,杨瑰司从书包里拿出了书本和笔记,马上要期末周了,为了避免挂科惨案的发生,她不得不忙里偷闲地复习一下。 但常喜乐却没有这个时间,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她站起身的时候,一旁正在画稿的安平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他点了点常喜乐有些青黑的眼底,有些不赞同地说:“你这几天睡得太少了,今天还是休息吧。” 常喜乐笑了笑,神色之间却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是对他伸出手来。 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整理好的那一沓材料递给常喜乐。 里面涉及到人名和住址,涉及到的名字全都是山城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注意安全。”安平嘱咐。 常喜乐挥挥手:“我知道。”随后她的身体就歪倒在安平怀里。她走得太匆忙了,都没来得及躺好。 杨瑰司在一旁复核第二天要发布的稿子,常喜乐不在,她和安平之间没有一点话题可说,于是只好更加沉默地工作。不过安平也无心顾及别的,他这一天天的赶稿强度简直快把指纹磨没了。 常喜乐在大街小巷穿行,一路畅通无阻。她目的地里的那些门户非富即贵,但她进门后连眼神都没分给那些在黑夜里都闪闪发光的珠宝财物,而是径直走到了户主的房间里——开始托梦。 没错,身为灵魂,常喜乐得以轻易造访别人的梦境。不过她肯定不能就照平常的模样去,为了逼真,常喜乐特意去找戴山雁借了一套无常的制服穿。 “怎么不去找小谢大人领一套穿,他应该算是你的mentor吧?不管你的吗。”戴山雁二话不说借了常喜乐一套,一边还不忘八卦。 “什么mentor,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上班的大人的感觉了”常喜乐摇头,“我哪敢再去找他呀。” 也不知道安平当时到底怎么和人打的架,听说场面非常惨烈。真怕谢无涯和她见面后,一时想不开揪着她付伤药费。 “上回地府那场决斗该不会跟你有关系吧?”戴山雁虽然经常要出外勤,和地府本部联系并不多,但这么劲爆量级的新闻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不能吧……”常喜乐打了个哈哈,看了眼时间后连忙和戴山雁告别,“好了我赶时间,听我下回和你讲嗷,晚点见。” 当晚,有数个官员外加一些身居要职的干员不约而同地梦见一位白衣无常来引渡自己去地府,死因是地震,时间则赫然是十几天后的凌晨三点。 这梦实在过于逼真了,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自己这么早就死了的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能不能不走,直到梦醒了都有些恍惚。 其中一位叫周郡的人反应最为激烈,他醒来后还不住喘着气,摸黑去儿女房间查看了一遍。 直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周郡还有些心神恍惚。 等到面前的下属又对他招了一次手,周郡才回过神来,说:“抱歉,昨晚没睡好。你刚才说什么?” “地震?”听到这个词,周郡只觉得太巧了点。他感觉到自己的眉心跳了跳,问,“地震监测不是我们异常管理局的活,你们什么时候还管起这个了?” 但不等回答,周郡又捏了捏眉头:“你们说的地震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 听到部长和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李川流没忍住和夏徕对视了一眼。他有些惊讶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周郡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 之后的讨论结果还是那样,没有切实证据,就算一层层往上提这情况,多半也是很难推进居民迁移计划的,这对当地的财政可能造成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但是。”周郡想起昨晚那个逼真的梦,叹了口气,说,“我可以帮你们向上说明一下情况。” 李川流和夏徕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听周郡这么说,高兴地差点抱在一起:“谢谢部长!” 第124章 你在找谁佞狐吗? 迁移的决定的确很难落下,但是山城最近的地震逃生演练频率的确变高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常喜乐在某天入完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威瑟尔依然戴着兜帽,他站在一条小巷的巷口,对常喜乐说:“喂,你怎么还待在山城?” 常喜乐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威瑟尔,她原本想把地震预警的事说一遍,但心里莫名觉得哪里奇怪,于是又把这个提醒保留下来,先只回答他:“学校还没放假呢。” “还上个屁的学。”威瑟尔嗤了一声,说,“你没听说山城最近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常喜乐明知故问。 “地震啊。”威瑟尔说,“那不是传闻,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常喜乐有些惊讶,但转念想到他毕竟原形是只黄鼠狼,能察觉到大自然的意动大概也正常吧? “我不仅知道,还要告诉你,**,而是……”威瑟尔张了张嘴,但他的话音在句子的中间戛然而止,他试了好几次都说不出最后那个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制止了他。 “你怎么了?”常喜乐追问,“地震不是天灾,那是什么?” “算了。”威德尔苦笑了一下,说,“总之你快离开山城吧,我就只能说到这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向她报恩。 随后他把兜帽又戴得严实了些,消失在漆黑的小巷中。 常喜乐还在思索他的话,奈何这人已经不在了,只好先往家去。天色已经很晚了。 时间过得的确很快,转眼常喜乐她们就已经考完了期末考试。 走出考场的时候,安平已经等在门口了。这人说了要一直陪在常喜乐身边,最开始时还偶尔会放常喜乐一个人待会儿。但到了这几天,他几乎寸步不离陪着她,连离魂去托梦也不被允许了。 方信艾对这形影不离的两人组合已经见怪不怪。她伸了个懒腰,对他们说:“今天因为考试,难得没有组织逃生演习,我还怪不习惯的。” “已经到寒假了,宿舍囤了这么多零食,看你怎么处理。”任清说她。 “哎,我买的大部分零食保质期都很长的呀,就算寒假之后回来也绝对没问题。”方信艾笑眯眯地用肩膀搡了搡常喜乐,“特别是喜乐给我们买的那些,什么压缩饼干还有一堆矿泉水,哪怕是丧尸围城,也够我们吃上很久了是吧?” 常喜乐呼了口气,她没像平常那样跟几人谈笑,只是不动声色地催促:“你们不是说买了今天下午回家的票吗?快回去收拾东西吧,省得赶不上车。” “哎,知道啦。这一放假要好久都见不着你们了,怪舍不得的。”方信艾突然有些感伤。 “会见面的。”常喜乐很认真地说,“我们都要好好的,等到再见面那天。” 方信艾又想吐槽常喜乐这句话像在诀别,但常喜乐最近避谶的意识非常强,于是她努力把这句“不吉利”的评价咽了回去。 几人去食堂路上还遇见了钟缇梦,她笑眯眯地和常喜乐几人打招呼:“好久没在学校见到你了。” “放寒假了,要不要加入摄影社的寒假特别活动?”钟缇梦笑眯眯地问。 “什么?”常喜乐问,原本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我们准备寒假晚点再回老家,摄影部组织了一个为期五天四夜的露营写生活动。”钟缇梦说,“地点还没确定好,大概就在山城的几座山头选吧。常乐山大家去过太多次了,还在讨论要不要加入行程呢。” “那怎么行!”常喜乐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任清看了她一眼,也附和道:“最近都说山城快要地震了,以防万一,还是早点回家吧?” “谣言你们也信呐?”钟缇梦笑起来,感叹道,“我小时候也相信2012世界末日,那天晚上害怕得睡不着。但第二天醒来,什么也没发生啊。” 常喜乐冷静了一点,继续劝说:“常乐山不是快要被开发了,不太适合写生吧?” “你说得对。”钟缇梦的神色没刚才那么热情了,“那更应该去了,等我们来年开春返校,也不知道常乐山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学姐!”常喜乐还要说话,被安平握住了手臂。 “哎,反正我邀请你了,要是不方便来也没事。我先忙去啦。”钟缇梦也没多和她争执,温柔地告别后就离开了。 “怎么了?”常喜乐注意到安平有些紧张的神色,问他。 “常乐山那边,有点奇怪。”他说。 “什么意思?”常喜乐不明白。 安平走到大楼外的草地上,俯身把手掌贴在草地上,山城大学离常乐山很近,同根同脉。 他说:“大地在缓慢震动,从地底传来了哀嚎。” 安平的声音放得挺轻,方信艾她们没有听到,还在讨论等会去买东西吃。常喜乐蹲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会?难道地震提前了?” 现在才腊月十八,离他们预警的那个日期还有整整一周。 “我去看看。”安平站起身。 “我也去。”常喜乐坚持要跟上,安平原本希望她留下,但最后想到什么,还是牵起她的手往山城大学西边方向去了。 “欸,这两个人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方信艾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有点委屈地说,“马上要一个寒假都见不到面了诶,喜乐都不跟我们一块吃顿饭。” 杨瑰司摸了摸方信艾的头发以示安慰,没有说话。她看向远处那座沉默而熟悉的常乐山,神色间忧心忡忡。 “我也得去一趟。”她突然说。 等安平他们靠近常乐山山脚的时候,不需要再触碰地面就能听到从山里传来的轰隆巨响。 常喜乐有些犹豫:“地震不是这样的吧?”但她毕竟没经历过,因此不敢确定。 “不是地震,是人为发出的声音。”安平握紧了常喜乐的手,继续往声源处靠近。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有一批工人在山间平坦处架起了机器,几台挖土机已经在开始运作了。林间的鸟类惊叫一声四散飞开,有些不大好运的鼠类被挖掘机连着土壤铲到半空,一部分从高空跳回地上,原地抛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陈家,开始动工了。”安平说。 新闻上有报道过,这项开发工程预计在次年一月完工,远晚于常喜乐他们所知道的地震时间。 “怎么可以这样?”照这个方式,常乐山的生态环境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常喜乐想起以前见过的那些被挖掘机挖得光秃秃的山,很难想象同样的景象会出现在常乐山上。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晚上在观月台附近的萤火虫群——萤火虫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很高,也许之后,它们就不会再出现了。 常喜乐使劲眨了眨眼,现在更需要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 她仰头对安平说:“山城还是没有发布撤离通知。” 这些天,他们已经非常努力了,也的确看到了上层做出的动作。越来越多人有了预防地震的意识,做了预防准备,也有人干脆趁着快要过年,准备离开山城回家去或者旅游一趟。 但是还远远不够。在真正的灾难面前,熟悉逃生路线或者在房间角落放好物资储备都只是下下策。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这座城市。 她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传播更加具有指向性的预言消息,但这些言论都会迅速被封禁,原因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也试过跟遇到的人提起这场灾难,但大部分人都当做玩笑来看到。还有些人会急眼,警告他们不要随便传播谣言。 隐隐的,也有人发现了不对。譬如最近天边的云霞颜色异常绚烂,以及路边的猫狗数量大幅减少,家里养的鱼总是跳出鱼缸。人心也浮躁,大家总是动不动就发火。 可是为了一个根本没切实消息的预言离开,对一些普通人来说,代价还是太大了。 于是这些在外务工的人,也许因为合同限制、也许为了挣钱养家,在本该回家的过年时间也会留在这里参与施工。 在这些机器彻底破坏常乐山之前,大山会先将他们吞噬的。 安平其实可以理解:“这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假如是误判,全城损失的财产数以亿计,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如果连生命都不存在了,还去管什么钱财!”常喜乐语气愤怒,眼角却隐隐含泪。 安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工地的方向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喝一声:“谁在那边!” 工头走过来,看见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挥手让他们快走:“施工重地请勿靠近啊,谈恋爱去别的地方。” 常喜乐还想说什么,被安平拉住了手腕。 “哟,稀客啊。”一道熟悉而令人生厌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他挥挥手对姓王的工头说:“没事,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开工第一天来捧场的。” 王工这才缓和了脸色,笑了笑就又去看施工的情况了。 “哎呀,你们俩可来晚了,没赶上剪彩仪式呢。可惜。”陈墨芯盯着常喜乐,嘴角微微勾起。 “谁是你的朋友。”常喜乐冷冷地说。 “你这么说话,可真是伤人的心。”陈墨芯夸张地用右手捂住了心口,他语气里不乏恶意,提醒道,“劝你还是少得罪我,等以后再见面,我会看在你这双漂亮眼睛上留你个全尸哦。” 安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向反方向掰下,痛得陈墨芯痛叫一声。一旁的工人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警惕地看了过来。 陈墨芯笑起来,对他说:“而你,我到时候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安平冷冷地问他,没把另一边慢慢围过来的那群人放在心上,反而警惕地望向了四周。 陈墨芯自知失言,不再多说。他虽然吃痛,在注意到安平的视线后,却笑眯眯地问,“你在找什么?” “佞狐吗?” 第125章 讨水喝他是怎么看见的? 安平听完,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三分,陈墨芯极度痛苦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佞狐!” 这下他不再是以第三人称指代这个名字,而是在呼唤。 安平的目光迅速锁定了西北方的一个角落,他利索地松开了陈墨芯的手,在众人包围上来之前揽着常喜乐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诶,人呢?” “见鬼了,他俩刚还在这呢。” 工人们还在挠头找人,陈墨芯则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他吃痛地揉着自己的手腕,冷笑着轻声道:“嘁,等到了那一天,看你们怎么向我求饶。” 与此同时,工地另一边的年轻男人叫了声工头的名字:“小杨不见了!” “散了散了,干活去。”王工把这群工人轰开,走向刚才叫他的那个年轻男人,“怎么回事?” “小杨不见了,手机也联系不上他。”年轻男人有些焦急地说,“是不是迷路了?” “咱们这动静这么大,什么小兔崽子都能循着声找过来,你还怕小杨迷路?”王工一巴掌拍在年轻男人的脑袋上,哼了一声,“这下子怕不是躲懒去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年轻男人被打了这一下就不吭声了,只是嘟囔着:“这常乐山不是说得可玄乎了,半山腰往上迷雾环绕,进去就鬼打墙么……” “哈?”王工一凶,年轻男人就缩着脑袋干活去了。 “安平,安平你在找什么?”常喜乐跟着安平向西北方向一路赶去,她的脚程太慢,一路上都是被安平带着走的。见安平的神色实在太紧张,常喜乐意识到什么,问:“你察觉到佞狐的方位了是吗?你……你带着我不方便,要不你先走吧。” 他反而握紧了她的手,闷声道:“不可以。” 等两人赶到一个山洞面前,安平在原地默了一会,才说:“他跑了。” 这山洞漆黑异常,从洞穴里散发出恶臭的血腥味,常喜乐望向里面,感到一阵恶寒:“刚才,佞狐就待在这里?” “嗯。”安平神色凝重,“他可能已经有了一具肉身。” “什么?”常喜乐讶然。 “否则他没有东西依附,应该很难转移阵地才对。”安平说。 “只是这具身体对他来说大概还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对他来说难以驱策。”安平看着黄土地上一深一浅的一串脚印一路消失在草地上,下了判断。 “要顺着脚印再找找吗?”常喜乐问。 安平看了一眼天色,说:“要在日落之前下山才行。” 快要起雾了。 没想到就在两人下山的路上,两个人就遇到了大雾。安平皱着眉,他熟悉路线,不会因此迷路。但雾遮挡了两人的部分视线,他时刻警惕着周围,谨防佞狐偷袭。 大雾尽头,隐隐露出一个人的身影。说是人似乎不大准确,因为在他的头上,长着尖尖的一对耳朵。 安平把常喜乐护在身后,抬手就准备迎战,对面的人忙不迭道:“手下留情!” 常喜乐愣了愣,叫了声:“威瑟尔?” 随着距离拉近,面前这人的模样也显露在两人面前,的确是威瑟尔没错。 “你的耳朵……之前不是?”常喜乐有些犹疑。 “修炼不大到位,这耳朵时好时不好的。所以我才一直戴着兜帽嘛。”威瑟尔笑了笑。 安平这才收回手,但眼神里依然带着警惕。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威瑟尔出现在这里,实在太奇怪了。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修炼成人的地方,我在这有什么奇怪的?”似乎看出安平的想法,威瑟尔说。 “喜乐,你怎么还在这?”不知道是不是常喜乐的错觉,迷雾之中,威瑟尔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 “你之前不是说了,很快要离开山城吗?” “快点回答我。”威德尔眨了眨眼,没给常喜乐说话的机会,只吐出一个字, “跑。” 常喜乐迅速把安平往后一拽,堪堪躲过威瑟尔挥过来的爪子。 “黄鼠狼的耳朵没有这样尖,威瑟尔。”常喜乐紧盯着他,“或者说,我应该要叫你佞狐?” 威瑟尔笑了起来,叹口气:“哎,我就说这具身体不中用,改天还是得换个新的。” “你把威瑟尔怎么样了?”常喜乐问。 “他好着呢,刚不还偷摸提醒你来着,一点也不听话。”佞狐笑着,说,“这一点倒是很像人,狡猾。” “我看你们关系似乎不错,不如留下来和他做个伴吧?”佞狐没给他们回答的机会,立刻向两人打来。 原本佞狐作为灵体的力量就已经非常强大,只是苦于没有躯体供他驱使,只得依附在死物上。但此刻他占据了威瑟尔的身体,毫不费力地就发挥出这幅身体十成十的力量,与安平不分上下地缠斗起来。但安平还需要顾及常喜乐的安危,一时有些束手束脚,很快身上就挂了彩。 “看来不用等到那一天,今天我就可以要了你们两个的命。”佞狐相比起来游刃有余得多。 常喜乐尽量不让自己妨碍到安平,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陈墨芯说得果然没错,你们打算在小年夜那天害死全城人。” 佞狐果然警惕起来:“陈墨芯怎么可能知道?我明明……” 安平就趁着这个机会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迫使佞狐吐出一口血来。 “不对,你在诈我。”佞狐反应得很快,他的嘴唇虽然被鲜血沾染,嘴角的笑容弧度却变得更加大,“虽然不清楚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但既然如此,今晚你们是非留下不可了。” 说罢,佞狐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凌厉,而且他完全不保护自己的要害处,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安平和常喜乐立刻意识到不对。每一处伤实际都打在了威瑟尔的身上,佞狐根本不在乎这具身体。 不要命的碰上惜命的,安平这边逐渐落在了下风。 “呃啊!”迷雾越来越浓,佞狐突然惨叫了一声,随后一转眼,两人面前就没了动静。 “什么情况?”常喜乐愣了愣,发现佞狐真的离开了。 安平看着自己的手,对她说:“我刚才那一掌没有碰到他。” “两个小鬼,不乖乖回家,跑到这里找死吗?”两人身后传来声音,安平立刻绷紧了身体,被常喜乐按下手。 她说:“我好像听见我小姨的声音。” 迷雾仿佛有意识般散去,面前这个一身道袍,插着腰端详他俩的女人,不就是唐柚吗! 安平拦住了常喜乐,给她使了个眼色。 有个威瑟尔的例子在前头,在这山上不能随便相信身边的人。 “你这只猫妖,还挑拨起我们姨侄的关系来了?”唐柚嘴上这样说,语气却带笑,倒没有责怪的意思。 在她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师父!” 杨瑰司气喘吁吁地跑上前,问:“找到喜乐他们了吗?” 唐柚朝常喜乐他们努了努嘴。 安平又仔细感受了面前这两人的气息,这才放开手让常喜乐靠近她们。 “瑰司,你们怎么会在这?”常喜乐走上前,她拽住唐柚,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 “我听到山上的动静,不放心隽意她们。”杨瑰司上山后,告诉唐柚常喜乐也在。只见师父掐指一算,说了句“她遇上事儿了。”,就往西北方赶来了。 常喜乐看了眼杨瑰司,就猜她一直清楚唐柚在哪,先前还假装不知道。杨瑰司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唐柚反握回常喜乐的手,带着她们往常乐观去了。 这一回常乐观的大门口空荡荡的,没有杨隽意和书念两个小孩出来迎接,怪让人不习惯的。 等几人进了屋子坐下,安平才收起保护的姿态。常喜乐把事情大致经过和唐柚、杨瑰司说了一遍。 “安平,我觉得不对。”常喜乐想起刚才从佞狐那诈出来的话,试着把这些天来他们所获得的线索都串联起来。 刚才这一路太赶,她来不及思考,等现在沉下心来,她才说:“小年夜,就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他们对这一天的灾难不仅是熟知,甚至可以说很期待。” 唐柚沉默了会,突然问:“你说,看到生死簿上的人名都在闪烁?” “对。”常喜乐点头。 “不同名字之间闪烁的频率相同吗?还是说,此起彼伏?”唐柚接着问。 常喜乐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道:“所有名字闪烁的频率,完全一致。” 唐柚告诉她:“那你们努力的方向就错了。” 常喜乐的猜测本身没错,生死簿上闪烁的性命,说明其命运还未完全定下。假若某一批人的死因相同,干扰其命运的因素也相同,那么其名字闪烁的频率也是一致的。 来不及想唐柚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地府的事情,常喜乐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前,她一直觉得人为因素系在她们身上。如果她们能努力让山城人都离开,就可以救下所有人。 “可是一个城市有这么多人,在他们连日的努力下,可能有人听劝离开了,也可能有人最后会留下来。但他们的名字闪烁频率完全一致,说明牵动他们命运的是同一件事?”常喜乐问。 唐柚点头,表示赞成。 可是,究竟是哪件事情呢?几人都没有头绪,一时房间陷入了沉默。 “师父!师父!”门外突然传来稚童的呼喊,几声象征性的敲门声响后,书念领着隽意一同闯进门来。 常喜乐好久没见这俩小孩了,惊喜地挥手和她们打招呼。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唐柚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不怒自威,两个孩子立刻站直了。 “说吧,什么事?”唐柚问。 书念先开口,他指了指观门外,说:“有个老爷爷进门来,说想讨碗水喝。” 唐柚立刻站了起来。 常乐观设置了重重禁制,寻常外人别说踏进观门,应当连看都看不到这座观才对。 第126章 地龙地龙睡相好点 几人一出门就看见书念说的那位老爷爷了。老人家一身白色太极服,双手背在后面,在进来的路上左右张望着。 常喜乐莫名觉得他眼熟,但仔细再看看,这张脸她又的确不认识。 一旁的安平只是很随意地靠在门框边上,他望着那脚步略有些蹒跚的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柚眯了眯眼,率先走上去,问:“老人家,请问你来常乐观有何贵干?” 老人一笑,对她拱了拱手,说:“凑巧路过,想进来讨碗水喝。” 唐柚沉默两秒,转头吩咐书念倒水去了。但她眉宇之间的警惕没有减少半分——说白了,在这儿,就没有“路过常乐观”这个说法。 常乐观从不向普通人开放,在唐柚有意藏匿后,更是非请勿入。这一路奇门遁甲、迷雾重重,竟然都没拦住这位老人,这人不简单。 书念很快接了水回来,但他走得太急,跨过门槛时差点绊一跤把水全泼了。好在几近倾倒的碗在一刹那被安平顺手扶正,他一转手腕就把碗稳稳地托在了自己的掌心,连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他慢悠悠拿着碗走向那位老人,递给他后笑了笑:“您慢喝。” “多谢。”老人看也没看他一眼,接过碗仰头把一碗水咕嘟咕嘟全喝完了,随后把碗面往下一倒,意犹未尽道:“烦请再来一碗。” 书念看了看唐柚,得到她的眼神授意,就乖乖接过碗又去跑腿了,这回他把隽意也给捎上了。 等老人家喝过三碗水,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才对唐柚说:“多谢。” “还喝吗?”唐柚问,“不够还有。” 老人家摇头,说:“这水囫囵咽下,只解得了一时半会的渴,真要喝个痛快,怕是把你们观喝空了也不够呢。” 常喜乐正听他们在这有来有回地说话,被老人家这牛饮的豪气震惊之余,就被杨瑰司悄悄扯了扯袖子。她指指那老人的影子处,对常喜乐做了个口型:你看。 只见那个老人家脚下的草地全被水洇湿了。常喜乐疑惑地抬头看,天明明正晴着呢,过去几天更是连雨都没下。 “是水鬼吗?”书念个子矮、视线低,很容易就注意到地面上的不对劲。他注意到之后也偷偷嘀咕起来,直到唐柚看了他一眼才噤声。 杨瑰司则对他摇了摇头,虽然水鬼所到的地方会有大量水渍,但因为其死于水中,因此身上也必定是湿淋淋的——尤其是衣服与头发。然而这位老人的衣服却干爽得很,院子里有片落叶悠悠地飘到他衣领和发顶,须臾之间就落到了地上,昭示着此人身上没有一点水痕…… 杨隽意“咦”了一声,像是觉得有意思。她这回不怕远也不怕累了,哒哒哒跑去小厨房拿了个海碗,盛满了水来捧给老人家,说:“喝,管够。” 老人家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接过水后摸了摸她的头,说:“真是个乖孩子。” 杨瑰司眨了眨眼——他居然能成功碰到隽意。 随着他仰头开始咕咚咕咚地喝水,常喜乐这回看清楚了——他所喝下的水,一点也没进他的肚子,悉数落到草地上、被泥土吸收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呐…… 老人喝完后就把碗递回给杨隽意。他也没急着走,反而开始四下打量起这座道馆来。 杨瑰司、书念和杨隽意三个人都很惊讶地看了眼唐柚,她很耐心地由着这老人参观道观——换做平常,给完水之后老早就可以送客了。 “你们道观为什么没有供奉神明呢?”老人问。 唐柚淡淡地说:“干了点神明不大支持的事,就不去碍她的眼了。” 常喜乐腹诽:是指携手(挟持)三百多位魂魄跳出轮回这件事吗。这是可以随便跟外人讲的吗? “哎,那不如来信奉我们笑语娘娘如何?她为神宽厚,不论你做了什么,笑语娘娘都会包容你的。”图穷匕见,这位老人终于把他那幅相当长的“燕国地图”铺完了,堪称突然地开始招揽信徒,“不过如果改信笑语娘娘,那得迁观,这常乐山是待不得了,其实山城也不该再待——不瞒你说,咱们在遥远的南方也有分观呐,考虑一下不?” 常喜乐突然明白这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她非常震惊地指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是那个……” 笑语观的老道人啊!那天她第一次来常乐山,和杨瑰司、安平走散后,就是这位老道人给她指明了去往常乐观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长相变化了这么多,但这熟悉的台词和揽客似的神情,以及絮絮叨叨的说话风格,终于还是让常喜乐认出了他。 老道人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和她打招呼:“小姑娘,好久不见了。” 唐柚却突然耐心告罄,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传教就免了,您喝够水就请回吧。如果没喝尽兴,出观右转走两百米有条小溪,管够。” 老道人没生气也没挪步,他笑说:“年轻人,性子还是太急啦。” “有什么想嘱咐的,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一边的安平终于开口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喜欢卖关子。” 老道人突然被拆台,他用食指虚点了点安平以示警告,看了眼打算亲自上手赶人的唐柚,这才清了清嗓子说:“我说实在的,你既然能带着如此大的一个观宇到处行走,想必实力一定非凡。但不管你多么厉害,常乐观又藏得多么隐蔽,它毕竟是天地之间的一份子,立足于山头,就不可能不受山的影响。” 唐柚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没有接话。 “老爷爷,你说了好多,但我没太听懂。”杨隽意勇敢地发问,“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山路十八弯。” 她前段时间刚学会唱“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会儿化用一下歌词句子,却没办法正常地表述,只能以歌曲原本的调子唱出来。 “地龙翻身——也就是地震要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早点离开山城,否则小命不保。”老道士被她逗得好几次喘气都没缓过来,最后还真换了个最简单的表述。 他说完,也不管这观里的人究竟什么反应,转身便打算告辞。唐柚还有话没问完,她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居然扑了个空。 唐柚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她的指尖径直穿过了这老道人的手臂。 他的肉身居然不是真的,如今只是一缕魂魄在和他们对话而已。 “这天灾的风声都走漏到您这了?”安平扬眉,语气里带了点微不可察的惊讶。 “谁告诉你这是天灾?”老道人看他一眼,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个脑壳,“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安平低头默默被打了一下,他挠挠头,脸上看不出表情。 “这分明是人祸。”老道人蹲下来,把手掌紧紧贴在土壤上,他说,“地龙一直在沉睡,几百年、几千年都未必醒一次。我夜观星象,相当仔细地算过一遍,它下次翻身分明是三十二年后,怎么会突然提前?” 常喜乐学着他把双手贴在地上,但没有感觉到什么。她想起来就在半天前,安平也做过这个动作,随后他们就见到了陈墨芯那一帮人。 她问:“你想让我们听到什么,陈墨芯雇的那帮人施工的声音吗?” 老道人笑了笑,摇头道:“是也不是。” 杨隽意看大家突然开始玩把手贴地的游戏,也兴奋地蹲下效仿起来。但没过一会她就跟被烫到似的松开了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这是?”书念被她吓了一跳,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杨隽意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哭……有好多人在哭……在尖叫……好可怕……”隽意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她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不许别人再碰她。 “陈墨芯他们对常乐山动工,大兴砍伐,是惊动地龙的一个原因。”老道人说,“但最大的原因在他背后的佞狐。” 常喜乐眼看着并没有反应的杨瑰司和唐柚。在看到书念也试着以掌心触碰大地、感受地面,却突然被刺激到一般缩回了手时,突然福至心灵,问:“这是只有魂魄才能听到的声音吗?” 老道人点点头:“他们造孽太多,不计其数的魂魄被其拘禁甚至食用,日日在这片土地上哀嚎痛哭,实在太苦、太深重。地龙听到这样的声音,哪有好眠可说。它过得不爽利了,哪怕只是小小地翻动,也可能毁灭一方土地。” 常喜乐抬头,问:“你刚才说,最好的办法是我们搬走。那第二好的办法呢?” 老道人看了她一会,笑了笑:“挺细心。” “其实很简单,只要别再让地龙被吵醒就好。” 这结论听起来很简单,理论上来说,只要解决了陈墨芯和佞狐,地龙就不会被吵醒。 “就这样?”常喜乐原本做足了冒进危险后生离死别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要达成的条件比她想象中简单很多。 “你以为这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么?”老道人看了常喜乐一眼,说,“那只破狐狸的修为已经如此精进,不要说处理了它,你甚至未必能找到它。” “找不找得到的,先找了再说。”常喜乐干劲十足地站起身——老实说,这比说服全城人搬离山城要容易得多多了。 第127章 决定我没有资格 常喜乐和安平又起了争执。 起因是那位老道人说的话: “小姑娘勇气可嘉,品性也令人赞叹,只是救世之道不在匹夫之勇,得有个章程才是。” 常喜乐请教他:“您说。” 老道人掐指算了算,告诉他们:“二十三日晚,山城天空会出现红月,彼时那佞狐一定会现身于山头。” “怎么确定它一定会出现呢?”杨瑰司问。 老道人瞥了她一眼:“狐狸拜月的故事你可听说过?” 杨瑰司眨眨眼,她只听过这个典故的名字,但并不了解其中的细节。 “月亮属阴,每到月圆之日,狐狸便可吸收月华增进修为。红月每五十年才出现一晚,跪拜红月,可大大增益修为。你们说佞狐躯体已毁,只能借体还魂,它怎会错过这么绝佳的时机?” “那你又怎么知道它会出现在常乐山的山头呢?”书念举手。 “常乐山是山城海拔最高的一座山,离月亮也就最近。”老道人说着说着,还是摇了摇头,“但二十三日晚上,与你们提到的那最后一日间隔实在太近。一但失败,恐怕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罢了,我劝你们还是直接离开为好。至于剩下仍旧守着山城不愿离开的人,那都是天命啊。”老道人叹口气,不再和他们多说,自顾自地走出了道观。 常喜乐已经和杨瑰司讨论起到时究竟如何制服佞狐。 “到时如果能把他逼出来,我们可以……” 她话说到一半,便被安平拽着手拉了起来。 “我等会来和你说。”常喜乐不明所以地顺着安平走的方向走,两人走到了另一处无人的院子里。 “你不能守到那天晚上。”安平说,“你答应过我的,在二十三日之前一定会离开山城。” “可是安平,你没听见那个老道人说吗,如果能成功,整个山城的人都可以免于灾祸了。”常喜乐眼里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激动,“我们可以救所有人!”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去做,但你必须走。”安平却不为所动,依然坚持。 常喜乐听完他说的话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股兴奋劲突然冷却下来,她轻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安平点头。 “你是担心我在地震来的时候遇到危险吗?”常喜乐还在试着说服他,“但只要我们在红月那一天成功了,就不会有事。这一点风险,我可以接受……” “你太天真了!”安平拧着眉,常喜乐从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么低沉的表情。他的眉眼原本如湖水般,美丽、幽深,然而此刻却愁云惨淡,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你以为这是什么赌局吗?为了1%的胜率押上99%的筹码,这不是勇敢,是赌徒。” 安平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急,他伸手想去揽一揽常喜乐,放缓语调同她讲道理:“哪怕只有1%的几率死,对你、对那些爱你的人来说也是百分百,你明白吗?” “所以这些危险你统统不需要去承担,有我来就够了。”安平又想到一句话,想让常喜乐宽心,“反正我还有两条……” 常喜乐原本还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突然发了火。 她挥开他的手反问:“我怎么可能把你们丢下,自己当逃兵?” “安平,这么多年,每次遇到危险你都要把我摘开,留自己一个人置身险境。等你受了伤后就独自离开,一别十几年不见。这次还要再重复一次不成?” 常喜乐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她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问:“什么叫风险由你承担就够了?难道我们的关系就这么肤浅,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吗?” 还有段话,安平没讲完,她也不愿意讲。 刚才的话安平没说完她也大概知道了——所有危险有他一个人来面对就够了,反正他还有两条命,可以再死一次。 , 常喜乐越哭越伤心。到底谁是赌徒啊?是谁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啊?生命是可以这样随便挥霍的吗,难道她费尽心力想救下全城的百姓,最后却连安平的那一份都守不住吗? 安平听完后有些发怔,他很快又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像是非常为难地想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好,不论你去哪,我都会陪你去。” 常喜乐任由自己掉了一会眼泪,最后才点了点头。他们本来就一直待在一起,以后也会是这样。 只是彼时她还没有安平这句话背后包含的意思。 一直在一起,不论生死。 等常喜乐回来和杨瑰司她们继续商量的时候,杨瑰司偏头朝站在观门口的安平努了努嘴,问:“你俩吵架啦?” 刚才这两人说话声音不小,想不听见都难。 常喜乐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算了,也是关心则乱吧?” 唐柚慢悠悠走过来,听她们商量策略。 常喜乐抬头看她,问:“小姨,要不你带着她们回老家吧,我不向地府检举你们。” 唐柚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哇……”常喜乐吃痛地捂住了额头,委屈道,“你干嘛打我。” “哟,哭了?”唐柚看见她眼眶泛红,寻思自己也没使多大劲儿呢,“我是你妈委托在山城的监护人,你不走我当然也不会走。” “可是……”常喜乐听她这样说,又想起了那两位天天在家念叨他们的贴心小棉袄怎么还不回来的唐女士和常先生,她有些神伤——是不是该和他们说一声?可又怕他们平白无故地为她担心。 唐柚摸了摸她的头,难得露出温和的神色:“没事的……你还是个孩子呀……想回家当然也是可以的。” 常喜乐摇了摇头:“我要留下。” 杨瑰司看她们两个人说完,也立刻表态:“我没有家可回了,我要和你们一起。” 几人都深知对方留下来的决心,尽管心里依然还有很多担忧和放不下,但最后都没有再劝说,这也是对彼此的尊重。 当晚,杨瑰司失眠了,她抱着枕头来敲常喜乐的门,开口撒娇:“喜乐——人家一个人不敢睡,能不能和你一起……” 这段话的后半句在她看见常喜乐身后的那只白猫时戛然而止。 “可以呀,我把房间收拾一下。”常喜乐回头,对安平说,“你,出去。” 白猫卧在躺椅上,懒懒地看了她们这个方向一眼,纹丝不动。 “不不不不用了。”杨瑰司按住打算亲自过去拎安平的常喜乐,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我想起来作业没煮,饭还没写,不是……还没有洗隽意呢,先回去了,你当我没来。” 不等常喜乐再说话,杨瑰司就飞一般离开了。 常喜乐关上门,回头看安平,他已经变回人形坐在了躺椅上,正在拆屋子里原本就放着的一团毛线。 “所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常喜乐微笑。 “我说了,你去哪,我去哪。”安平抬头看她。 形影不离应该也不包括饮食起居吧?她请问呢!这家伙简直恨不得连洗澡都跟着她,当晚常喜乐出浴室门的时候就看见安平靠在她门边,吓得心猛地一跳。 假如他真的只是一只猫,那也就罢了!无非就是可爱的宠物在和主人撒娇增进感情而已。 然而常喜乐从头到脚扫视了安平一眼——面前这个人身形颀长、五官俊秀,一双蔚蓝的眸子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可他不是! “那你能不能变成猫,你这幅样子看着我,我睡不着。”常喜乐和他打商量。 安平想了想,从善如流地变回了那只人畜无害的狮子猫。只是得寸进尺地从躺椅一跃跳到了常喜乐的床尾,随后团吧团吧自己,躺下了。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常喜乐默了会儿,莫名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不过这么一来她的接受度的确就高了很多,于是常喜乐掀开被子,和安平说了一声晚安后就睡了。 未来几天可有一场硬仗,她得养精蓄锐才行。 等到女孩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她床尾的那只狮子猫才睁开了眼。它看向窗外,树影因这月光倒映在窗上,此刻正值深夜。 它重新变回人形,随后向着床上吹了一口气。青年离开房间后,女孩的床尾依旧卧着一只精神的狮子猫。 “你今天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院墙外,安平看着面前的人,话语虽然平常,语气里却透露出些许不满来。 “说话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连句师父也不叫了。”那人从树荫下走出来,赫然就是白天造访常乐观的老道人。 安平顿了顿,才补上那句:“师父。” “诶。”老道人很是受用,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扇子,展开摇了摇,随后反问他,“看来,你很希望她干脆就离开这里?” “是。”安平没有犹豫。 “哪怕她走之后,全山城可能死伤过半?” “那些人的生死,不该由她来背负,也和她没有关系。”安平淡淡道。 “那她的生死也不该你来管,照你说的,人各有命嘛。”老道人笑了笑。 安平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忍了忍,才终于把白天没说出的那个理由宣之于口:“如果她和山城人同样因为地震而受生命威胁,那根本不算什么,我虽然不说法力无边,保下她还是绰绰有余。” “可是,我在生死簿上看到她的名字了。”安平说。 死期白纸黑字地在名字后面写着——和常喜乐所看到的那一堆名册上的人是不同的日期,不多不少,正好早了那么一天。 她不是因为地震死,而是因为任何可能出现的天灾、意外、人祸。安平再厉害,也难面面俱到地照看到她。 那一天,安平干脆想把常喜乐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因此和谢无涯大打出手。 “你疯了?你以为名字从生死簿上被划去是什么好事么!你如果真做了这样的事,我向你保证,她一定会恨你。”谢无涯护住那本册子,死也不肯叫安平碰到。 安平须臾之间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他没再执着抢生死簿,只是依然和谢无涯痛痛快快地切磋了一场。 “她很重要,对整座山城来说。”切磋到了尾声,谢无涯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安平临走时,谢无涯提醒他:“劝你最好别把这件事告诉她,也别想着逼她离开山城。” 安平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问原因。 谢无涯则难得放下手上的公务,在一片狼藉中坐在地上,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向天,原本是要敬给明月,然而地府的天上全是漆黑的云,他就干脆又仰头喝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呐……” 安平没有告诉常喜乐这件事。只是既然她的名字出现在谢无涯的生死簿上,就说明她死后由该地界的地府管辖。所以才要她答应自己在二十三日之前离开山城——人不在山城,自然也就不会死在山城。 “那么,你怎么又同意她留下了呢?”老道人笑着,语带调侃,像看见一路带大的晚辈终于长大了。 安平沉默一会才说:“她是自由的。我怎么能替她做决定呢?” 就像谢无涯提醒的那样,假若安平将常喜乐的姓名从生死簿上划去,那她从此就跳出轮回,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不死人。 这究竟是福是祸,安平又怎么能为了保住常喜乐的性命替她做下决定呢? 安平低头一笑,笑自己和师父待了这么多年还是堪不破,最后只是说:“我说过,她去哪,我就去哪。大不了就再去地府抢一回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老道人笑着叹了口气,神情之间并不意外。他这个徒弟,外表看着最乖顺不过,内里却极为桀骜不逊,有主意得很。 安平只出来这么一会就要回去了,临走时,他看了眼老道人,问他:“你的身形越来越模糊了,我找时间去修缮你的道观吧?”顺带再供奉一下他这师父天天倾情安利的那位神女。 “都是这月光太暗了。”老道人摇头,摆摆手对他说,“你管你的去吧,有空时来给笑语娘娘塑个金身,我就阿弥陀佛了。” 安平进门前,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阿弥陀佛是佛教的说法吧?师父您这修行是否有些混杂。” 回应他的是砸在门框上的一把扇子。 安平笑了笑,他走回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床上的女孩依然熟睡,他望着她的脸颊,眼中带着说不尽的温柔。 第128章 第三个愿望她分明没有开口 陈家的工程是最容易解决的一件事。常喜乐和李川流他们大致讲了事情经过后,一纸通知直接到了陈家。 陈荣坐在沙发上,把那张纸随手扔到地上,看向站在一边的儿子——陈墨芯:“说吧,怎么回事?” “我们工程队的动静大,附近的学校和居民觉得扰民,向警察举报了。”陈墨芯低着头,冷静地向自己的父亲汇报。 “施工哪里有不吵人的?这简直荒谬!难不成这工程还不做了不成?”陈荣听完就发飙了,手上没东西扔,就从茶几上拿了个杯子扔出去了。 “已经协商过了,我们就等到附近学校的学生全都考完试,未来控制好施工时间就行。”陈墨芯解释情况。 “那是什么时候?”陈荣不耐烦地问。 “小年夜后,学生们就都回家了。”陈墨芯恭敬地俯身把杯子捡起,随后在茶几上放好,他意有所指道,“施工时间延长,对我们也不是坏事。” 陈荣一想,也笑了笑。 施工周期越长,能拿的“补贴”就越多,捞到的油水也更多。 他站起身,拍了拍陈墨芯的肩膀,叮嘱他:“你大哥不在,我这段时间忙着别的事,你多盯一盯。” “当然。”陈墨芯应下,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陈荣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这个小儿子,最近不知结交了什么大人物,不仅日进斗金,就连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从前最多是喜欢装装样子,自从那次进局子被他捞出来后,整个人都显得越发阴森冷毒了起来。 啧,一点也不像他陈荣的儿子。 尽管争取到的结果只是延缓动工,但常喜乐她们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二十二日晚,常喜乐和安平就已经提前来到了距离常乐山头一百米的树林间。 出发前,杨瑰司还有些不甘心:“为什么我不能去呀!”这种危险的事,常喜乐居然要撇下他们自己孤身前往,简直太见外了。 常喜乐正要解释,书念已经抢答:“笨。佞狐又不是傻子,我们这么多人杵过去,它岂不是一下就发现了!” 杨瑰司有些担忧地问常喜乐:“那你去的话,没事吗?” 常喜乐亲身给她示范了一遍。 在常乐山某个小山谷内有一条蜿蜒下流的小溪,山谷中有许多蝴蝶翩飞,因此称为蝴蝶谷。常喜乐走进去找了块石头坐下,蝴蝶们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一般,甚至有几只停留在她的头顶和肩膀栖息。好像对它们来说,常喜乐和山间的一块岩石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做到的……”杨瑰司她们远远看着,不禁咋舌。 这件事还是安平发现的,常喜乐似乎和自然间的许多东西都相性很好。就像观月台采风那次她轻易就遇到了萤火虫;两人在林环湖相遇,常喜乐为安平拍下那张照片时,路过的鸟儿也随意停在她的肩头。她的出现就像轻风拂过一般寻常,好像她原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似的。 杨瑰司服气了,随后她又指了指安平,问:“那他为什么可以陪你去?” 常喜乐指着安平,挑挑眉:“你还记得他是什么吗?” 猫类,行走间悄无声息,擅长隐蔽。 “好吧。”杨瑰司这才点了头,“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然!”常喜乐和她拥抱了一下,转头看向靠在观门口的唐柚,张开双手问:“抱一下不?” “肉麻。”唐柚说着,上前抱住了她。 随后她直起身,在常喜乐的掌心画一个手势术法,问:“有印象吗?” 常喜乐感受了会儿掌心的触感,有些不确定地说:“是不是在你给我的册子上有记载过?” “行,你认真读过我给的书了。”唐柚说。 常喜乐闲来无事时经常拿这书翻看,看也看熟了:“但我不太了解它的作用?” “遇到人被鬼魂附身时,该手势可以驱逐不属于原身的魂魄。”唐柚言简意赅。 “好!”常喜乐用力地点点头。虽然她原本是打算用勾魂索把佞狐从威瑟尔的身体里赶出来的——只是这样也许会对身体原主造成一定损伤。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唐柚冷哼了一声提醒她:“别太依赖地府给的东西,一堆三无制品,还年久失修,什么时候坏了都不知道。” 常喜乐汗颜——看来小姨虽然和谢无涯是旧相识,但真的和地府关系很差呢。 “我没法跟去,你要多保重。”唐柚拍了拍常喜乐的肩膀,说,“去吧。” 常喜乐和安平在一个灌木丛里提前一晚坐下了。这期间,哪怕有蚂蚁咬她的手心,有蛇从身边经过,她都没有动弹分毫。 于是露水打湿她的衣襟又随风被吹干了,枯叶和落花掉在她的发顶,引来蜜蜂光顾。 她的身上完全是这座山的气息,哪怕安平来了也未必能感受出这里正坐着一个人。 到了二十三日傍晚,日与月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等夜幕逐渐占领天空,天边悬挂着的果真是一轮红月。 常喜乐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与安平手拉着手,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出现在了山头。他凝望那红月许久,随后举起双手,弯下身体,做叩拜状。 如此反复了几回,他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白楞楞的东西顶在头上。常喜乐眯着眼睛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间觉得全身汗毛倒竖。也就是这一刹那,安平紧紧攥住她的手,是在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常喜乐直直地瞪着那个男人,他头顶上赫然是一具头骨,那头骨上原本的血肉已经被啃噬得相当干净,此刻那空洞洞的眼眶仿佛和常喜乐遥相对视一般。 那会是人骨吗?常喜乐不敢细想。 红月慢慢转移到了夜空的正上方,显得极为大和圆,这也是其月华最盛的时刻。山头的那个男人虔诚地跪拜在地上,全身轻轻地发着颤。 这是距离佞狐变强之前,最弱的一刻。 安平的指尖在常喜乐的掌心轻点了一下、两下。 三下。 就是现在。 安平率先发难,他从侧方绕去斩向佞狐的腰侧。佞狐反应很快,他立刻回身架住安平劈下的手。也就是这时刻,常喜乐已经靠近至他十米范围内,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迅速写画了什么,隐隐间几个带着幻影的字随风砸在佞狐的面部,他痛苦地大叫一声,身体便立刻瘫软了下来。 常喜乐拽住这具属于威瑟尔的身体,避免他直接从山头跌落。此时威瑟尔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常喜乐抬头看安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就结束了吗?” 佞狐已经从威瑟尔的身上离开了?可她和安平都没看到它的魂魄。 安平凝重地看了威瑟尔一会,突然说:“不对。” 他一把揽过常喜乐,顺带拎着威瑟尔的领子,堪堪躲开了从他们斜后方如巨浪倾泻一般涌来的极具伤害性的术法。 常喜乐惊讶地顺着安平的视线望去,就看见从不远处的一颗巨石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他轻拍着手走到月光下,微笑着说:“哎呀呀,从哪里跑来两只小东西,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陈墨芯?”常喜乐叫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原本想问他怎么会在这,却被安平拉住了手腕。 “不对。”安平说。 这人的五官长相虽然是陈墨芯不假,但他的表情、他微笑的嘴角弧度,都偏离了人类的习惯,反而像野兽那样狞笑着露出了獠牙。 “佞狐。”安平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找到了更满意的一具身体。 可怎么会?安平刚才非常确定,在此拜月的就是威瑟尔的身体不假。 “真是聪明。”佞狐笑着笑着,突然变得面无表情,“有没有人告诉你们,聪明的人总是短命?” 他疾步攻上前来,常喜乐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两秒后就让他逼近到了面前。 安平将常喜乐推开,立刻与佞狐交起手来。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谁也分不出多的精力去伤害或者照顾常喜乐。她得以喘息一会,先把威瑟尔扶到一旁的石头边靠着,等她再抬起头,安平已经有意将佞狐向远处树林引去。 常喜乐一抬手,腕间的勾魂索就直直地飞了出去,它精准地缠住了陈墨芯,或者说佞狐的手腕。但等她要收回勾魂索时,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阻力,随之而来的是陈墨芯原本魂魄的凄厉尖叫。 如果要把魂魄拽出,会连带着佞狐和陈墨芯的一起拽出来。 就在这犹豫的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佞狐啧了一声:“这幅身体还真是没用。” 下一秒,安平发现佞狐的气息从面前消失了。他立刻转头,对常喜乐大喊:“小心!” 常喜乐的勾魂索一时无法收回,她听到安平的提醒,下意识向前一扑,躲过了身后挥来的凌厉的一爪。 威瑟尔不知什么时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微笑着舔了舔自己的手,说:“果然,还是这副身体最合我意了。”他的眼睛泛着红光,赫然又是佞狐占据了这幅身体。 他一击不成,打算再出手。常喜乐和他的距离太近,等勾魂索收回或是重画一次驱魂手势都来不及。而安平的距离太远,等他赶来更是来不及。 常喜乐来不及多想,从怀里掏出临行前杨瑰司和唐柚一起给她写的各种符,有什么扔什么。 下一秒,一阵飓风拂过,等安平来到山崖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都不见了。而山边那道陡坡上的杂草则有被倾轧过后伏倒的痕迹。 安平想都没想就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常喜乐落到了一片草坪上,她被这阵法带出来的大风扇得七荤八素。但她没有时间缓一缓,凭着直觉向右翻了个身,下一秒在她原本躺着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深入地底三分的手印。 常喜乐抬起双手挡住佞狐的手臂,他尖利的爪子就悬在她脸颊上方三寸,另一只爪子则已经抓破了她的手腕,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她眼睛边,顺着鼻梁滚落。 他们在树林里,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常喜乐的身上,与她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佞狐闻到鲜血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吸取月华让佞狐的实力大增,如果他使尽全力要杀死常喜乐,她是拦不住他的。 他端详了她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起了逗弄猎物的心思。他微笑着恍然大悟道:“对啊,我得让你死在那只猫的面前才行啊,可不能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常喜乐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她看向他束缚住自己的手,注意到其右手的尾指是缺失的。 她紧盯着面前这人的表情,分明是威瑟尔的五官,可是却和她印象中的威瑟尔完全不同。她问:“威瑟尔死了吗?” 上一次见面,威瑟尔尚且还有自己的意识,提醒她和安平快跑。 佞狐笑了笑:“怎么,你们关系很好么?他好几次不知死活地想救你,可是让我狠狠教训了一通,现在听话多了。” “也就是说,他没死,是吗?”常喜乐说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一只手,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下一秒,佞狐听到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铃铛声,仿佛很远又似乎相当近,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命令之意。 随后一道声音响起,是常喜乐的。佞狐死死盯着她的脸,确信她没有张口说话。 [威瑟尔,别让佞狐掌控你的身体,包括你的意志] 第129章 滚烫轮流拿吧 常喜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个黑色铃铛。也许她下意识觉得,和威瑟尔第一次见面在常乐山,因此也有可能在常乐山把铃铛还给他吧。 威瑟尔原本涣散的瞳孔突然恢复了清明,他感到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令他不堪其扰。然而仔细分辨,却发现这叫声不在别的地方,就在他的灵台之中。 他在意识迷糊中听到的那道女人声音反复在识海中回荡,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这是他曾经许诺给谁的契约,只要对方许下愿望,哪怕是死他也要遵从。 耳边的惨叫逐渐微弱,威瑟尔原本沉重的身体突然一松,无形中有什么东西离开了他。 常喜乐手中的黑色铃铛化为雾气消散了,随后威瑟尔的右手尾指以肉眼可见的长好。 “佞狐从你身上离开了吗?威瑟尔,威瑟尔?” 听到来自现实世界的呼唤,威瑟尔才终于恢复了清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把常喜乐压倒在地,而他的尖指甲划破了她的皮肤。威瑟尔来不及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尾指,立刻将常喜乐拉了起来。 但常喜乐来不及和他叙旧了,她急急地问:“你之前说过,哪怕不是许愿,单纯作为朋友找你帮忙也是可以的,对吗?” 威瑟尔愣了愣,说:“那是自然。” “那好,帮我照看一下身体。”常喜乐说话就身体一斜,如果不是威瑟尔及时扶住了她,恐怕这人就要以头抢地了。 她的身体温度以可观测的速度变低,威瑟尔有些心慌,但也不能就这么把她的身体撇下。于是他在原地画了一个圈,和常喜乐一起坐在里面。 尾指回来后,他已报完了恩情,法力终于可以完整地施展出来了。只是威瑟尔深知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伸手扔了个法阵,保护常喜乐不被雨水淋湿,而他自己却抬头静静地感受这场大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师父……下了这么大的雨。”书念正说着,天上闪出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闪电,吓得他一哆嗦,“喜乐姐姐她们不会有事吧?” 唐柚坐在道观门口,没有回答,只是吩咐他:“进去,把门关上。” “可是……” 书念还想再说,被唐柚横了一眼:“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他就立刻猫回道观里头了。 唐柚收回眼神,随后一抬手,方才占地百亩的偌大一座道观就被她收在了掌心。 杨瑰司站在一边为她撑伞,问:“师父,怎么了?” 唐柚把变小后的观宇交给她,说:“你带着他们走,越快越好。” 杨瑰司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却知道现在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她用力点点头,带着镇纸观宇快步离开了这里。 杨瑰司离开后,不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他看到唐柚时先是意外了一瞬,随后笑了笑说:“原本想说好巧,但看上去,你似乎在等我来?” “是的。”唐柚淡淡地回答他。 “不躲我了?”谢无涯又问。 “躲了这么多年,没意思了。”唐柚抬头,看着电闪雷鸣的夜空,问他,“你来做什么?” 谢无涯抬起手指了指他腕间的勾魂索,此刻正闪烁着红光:“如果我说,我的后辈似乎有情况,我来看看,你会信吗?” 唐柚偏头:“所以你还有另外一副说辞。” 谢无涯应得干脆。 两人在雨中静默了一会,谢无涯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冷漠而机械,仿佛排演着舞台剧上表演过无数次的那句台词一般: “常喜乐,女,阳城人士。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廿一,卒于二零二四年十二月廿三。地点,山城笑语山。” 唐柚缓缓转头看向他,只觉得口中干涩:“你说什么?” 谢无涯没有再说一遍,只是冷漠地看着她,说:“你已经听清楚了。” 地府的规矩,有些广为人知,甚至被写在话本上成为乐谈。但还有一些规矩,只靠口口相传,活人、甚至刚死不久的无常都未必知道。 活人在阳间走无常,称为活无常。假若活无常在阳间寿命已尽,引他进门的那位无常会负责接应其魂魄。在这一天,活无常处于活人与死人的交界,也就不再隶属于无常。 须臾之间,唐柚已经消失在他面前。谢无涯在原地顿了顿,蹲下身,他能感觉到此地就在刚才还容纳着百余游魂。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群游魂离开的方向,但却闭上眼睛,没有去追。 “今夜我只接一个魂魄回地府,且放你们一马。” 而正在赶路的杨瑰司,也感觉到怀里的观宇不大对劲。它虽小巧,却从刚才开始一直不停地发光、震动,让人想忽略都难。 “安静点,安静点!师父现在没空管我们。”杨瑰司低声呵斥。 但从观宇里传来百余道更加喧闹的声音。杨瑰司侧耳认真听,隐约听见“喜乐”“救人”“危险”的字样。 不知发生了什么,观宇突然爆发出一阵异常刺眼的光亮,晃得杨瑰司睁不开眼睛。等她再睁眼时,那镇纸观宇已经不再发亮也不再动弹,只有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另一厢,常喜乐正死死地追着佞狐的魂魄不放。 威瑟尔的身体它已经回不去了,另一具陈墨芯的身体还在山头放着,佞狐一定是要赶回去抢占那句躯体的使用权。 常喜乐要在这之前以勾魂索将它缚住,押回地府正法。 佞狐的灵体虽然已经相当强大,但它依然不能在外停留过久,因此它虽然知道常喜乐在身后紧追不舍,却无暇与她周旋。 常喜乐看准了时机,抬手以勾魂索缚住佞狐的灵体。这一下真真切切将它锁住了,佞狐愤怒地吼叫了一声,随后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它真的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又或者红月的月华让它突然变得强大,常喜乐刚缚住它没多久就明显地感受到力不从心。眼看腕间红绳的颜色越来越淡,在下一秒竟然直接凭空消失了。 佞狐此刻已经凶性上头,它说到底是一只野兽,并没有修炼出人形。此刻它甚至顾不得尽快赶回躯体中,只是凶恶地扑向常喜乐。 [你身上有天地灵气,是福气聚集之所在。我真是被蒙蔽了眼睛,才落下了你这么个宝贝。这么多年了,我可真是想你想得紧呐!] 佞狐的眼睛泛着凶光,它想,虽然没有躯体十分难熬,但如果吃掉常喜乐这一缕魂魄,大概就能再多撑一段时间。 常喜乐察觉到它的意图,她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局势,应该以自保为主。于是立刻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常喜乐察觉自己与地府之间的联系似乎突然被切断了。她的魂魄不能在外久留,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拥有勾魂索时,常喜乐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此刻的她就如同满身财富却没有能力自保的孩童,招摇过市间,不止是佞狐,恐怕随便什么孤魂野鬼都想要来分一杯羹了。 何况佞狐的魂体又是如此得强大,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天无绝人之路。 常喜乐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她回头,看见佞狐已经扑在了她的后背,留着涎水准备饱食一顿。 这和普通的受伤完全不一样,灵魂受伤的疼痛比起**同等的损伤要痛上几百倍,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有一瞬间都溢散了。 常喜乐忍着剧痛,回头想把佞狐甩开,可它就像蚂蟥一样绝不放手。再这样下去,被它完全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但一眨眼的功夫,常喜乐感觉后背一轻。佞狐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打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是安平赶来了。 “又是你!”佞狐愤怒地朝他低吼一声,“每次都是你来坏我的好事!” 安平将常喜乐护在身后,他来不及多说,指向西南方,嘱咐她:“朝着那跑,你会看见自己的身体。” 常喜乐知道现在回到身体里才是真正的帮忙,也没有和他多说,忍着痛向他指的方向赶去。 安平看向常喜乐的目光非常复杂,她现在实在太虚弱,也太容易被鬼怪觊觎,如果可以,他应该亲自送她回到身体里的。 但他转头,看向那只食髓知味,已经发了狂的狐狸鬼魂。它在吸收月华、又啃噬了一部分常喜乐的魂魄后,变得更加强大。靠安平一个人,也只能勉强拖住它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空中翻滚的雷电出现频率越来越频繁,声势也愈发浩大。 安平对佞狐说:“以你现在的灵魂强度,能抗住了天劫吗?” 佞狐顿了顿,立刻恶声道:“怎么,你又想故技重施?少拿天劫那套来吓我,等我收拾完你,再回那陈姓家伙的身体里,什么东西都再奈何不了我!” “是吗?”安平冷冷地说,“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回去了。” 常喜乐一路跌跌撞撞地向西南方向跑去,她不知道目的地究竟有多远。看起来似乎不长的路因为疼痛,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更糟糕的是,她看了眼周围,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对她虎视眈眈。 似乎注意到她毫无还手之力,渐渐得那些妖魔鬼怪已经按耐不住出手。它们在常喜乐的身体上抓住了很多伤痕,她的灵魂灼热,碰到她其实是有些痛苦的事情。 但实在太美味了。鬼魂们犹如飞蛾扑火,常喜乐在它们的拖延下脚步越来越迟缓。 过了不知多久,常喜乐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袭来。她无力地抬腿迈步,甚至没有办法抬头去确认又来了一批什么鬼魂。 “大胆妖魔鬼怪!” “你们对我们常乐观掌上明珠做什么!” “受死吧!” “等着我们师姑来把你们统统给收咯!” 常喜乐脚步一个踉跄,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她抬眼,对上念慈师父温柔的双眼。 “孩子,我们送你回去。” 三百游魂挟道而行,场景极为壮观,也让寻常鬼魂没有丝毫办法靠近。如果当天有路人经过,大概会看见林间闪烁着数不胜数的鬼火吧。 只是从这群游魂中时不时传来点声音。 “烫烫烫烫,她的魂魄怎么这样烫?” “轮流抱她吧,师姑不在,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让小孩一个人留在这?” “她受了好重的伤,哎,小可怜儿。” 威瑟尔坐在常喜乐身边,他一直在留意她的气息——几乎微弱不可闻,说是死了都不夸张。 但他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从东南方向传来数人说话的声音,他警惕地直起身,揽住常喜乐的身体,随时准备带她转移阵地。 但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一堆泛着幽幽蓝光灵魂之间的一簇红色身影,正是几近失去意识的常喜乐。 “哎!找到她的身体了!”众人欢呼着把常喜乐接过来,妥善地把她的灵魂放回身体里。 但常喜乐并没有立刻醒来。 “她受伤太重了。”有人叹息。 威瑟尔听完,立刻说:“我送她去医院。” “医院只救得了皮外伤,灵魂上的残缺,再好的医生也修补不了。”念慈师父说着,神情有些哀伤。 威瑟尔还待再说什么,突然从树林之间劈下来一道闪电,差点让一个道姑的魂魄灰飞烟灭。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去,只见那块被雷击中的地一片焦黑。 无独有偶,另一道闪电又劈在了距离她们五十米处的树上,引起惊叫连连。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雷雨天气。 她们在常乐山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念慈将手贴在地上,随后又挪向身边的一棵大树,她在这里活得最久,也最见多识广。她说: “山神发怒了。” 第130章 神来神无视众生 “山神发怒,会发生什么事?”一个年龄更小的道姑怯怯地问。 “此刻的狂风暴雨闪电就是一件。再严重些,地动山摇、山洪暴发也未可知。”念慈叹了口气,“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识过此山神明的怒火。” 她是十里八方,最和善的一位神明。 雷电还是一刻不停地落在众人周边,引起尖叫连连。原本聚在一起的魂灵被迫散开,很快,念慈就发现雷电的目标是常喜乐。 威瑟尔屈膝,把常喜乐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雷电以两人为圆心下落,形成一个无法进出的包围圈。 “就算山神有怒火,那也应该去找那帮胡乱开垦的混账麻烦,在这围堵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威瑟尔阴沉着脸,不时抬手防住几道向他们劈来的闪电,对这不知道在哪的所谓山神质问起来。 “不,等一等。”念慈却抬起手示意众人不要惊慌,她凝神观察,过了会才提示她们,“你们看。” 几人仔细观察了这落雷的方向,才发现它没有一道是真正劈在常喜乐身上的,只有最开始几道往威瑟尔身上劈,后来也就停歇了。 不像是要伤人,反倒是护着谁似的。 而她们上空的天气还不算最为恶劣,遥望更远处的东南方向,那里被暴雨倾袭,高大的树木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甚至有几棵树木上空冒起了滚滚浓烟,隐约还能见到火光。 “起山火了!” 这是常喜乐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一醒,身周的落雷就逐渐平息下来。常喜乐艰难地以手撑地起身。威瑟尔见她恢复了意识,扶了她的背一把,急急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常喜乐摇了摇头,但下一秒就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不多,但顺着嘴角下流,染红了衣领。 威瑟尔的眼神迷楞了一会儿,下一秒他甩了甩头,神智恢复了清明,接着问:“哪里觉得痛吗?” 常喜乐这架势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她吐完血后,反而觉得胸口压抑的感觉减轻了。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问他:“你们说哪里着火了?” 威瑟尔抬头,念慈师父她们的眼神落在常喜乐身后。 常喜乐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过了会意识到——那是安平与佞狐缠斗的方向。 佞狐这样强大,留下安平一个人面对它怎么行?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注意到四周树林深处出现了循着血迹而来的,蠢蠢欲动的黑影。 威瑟尔拽住她的手臂,意识到常喜乐打算去的方向,不可思议地问她:“你好不容易才平安回来,难道还打算去送死?” 常喜乐回头看他,说:“你刚才也大可离开这里,可还是选择留下照看我。” 威瑟尔眼神微动,才意识到——是啊,这个地方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他摆脱了控制、也无需再报恩,可却从没想过溜之大吉。 这和以前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威瑟尔沉下心看了眼四周,当即决定:“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陪你。” 常喜乐点了点头,随后径直向隐隐出现火光的地方跑去。 威瑟尔紧随其后,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刚才有平息趋势的落雷又开始随着常喜乐奔跑的方向不断落下。 他靠近不了常喜乐,不过,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也没有可乘之机了。 “不行的呀……”一个圆脸的道姑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担忧道,“山火不像普通的火灾,一但烧起来,把人困死也说不准的呀……” 山火是最令人忌惮的灾害之一,必须尽早干预。因为树林之间随处都是易燃物,一但火势起来,就会像四面八方蔓延,越往后就越难遏制。严重的山火连着烧上几个月不带停也是有可能的。 而人相比于山林实在太过渺小,一但进入树林,也许当下还平安无事,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火焰包围了也不一定。 另一个瘦瘦的道姑忍不住啜泣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书念牵着隽意的手,原本一直迷茫地跟着众人行走,此刻却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们此刻是魂魄呢? 他呆呆地望着远处树林中隐隐传来的火光,眼中却缓缓浮现出一场更为严重的大火。四处是绝望的哀嚎、惨叫,原本精美华丽的飞檐翘角在火光中显出阴森肃穆的气氛,最后轰然塌下。他记得自己被某个女人抱在怀里,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隽意抬头看他,平常最喜欢叽叽喳喳和人说话的小女孩,此刻只是默默握紧了书念的手。 念慈拍了拍两人的肩,叹息一般说:“让他们去吧。” 然而等两人赶到刚才佞狐所在的地方,安平和佞狐都已经不在原地。四周燃着大火,地面一片焦黑,树边仅存的几朵花被火焰灼烧得弯下枝叶,等待枯萎。花瓣被血液溅红,几滴血珠悬而未滴,可见不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一起恶战。 佞狐以魂魄形态存在着——那么这鲜血只能是安平的。常喜乐觉得心脏被大钟狠狠地敲了一道,连着脑袋都嗡嗡的。 地上还有一长串血滴,但沿着路径消失在了大火之中。威瑟尔拦住还想往前冲的常喜乐,觉得常喜乐已经为了救人失去了理智。 他皱眉,心想要不要强行将常喜乐带离这个地方。 至少他们不能都死在这。 常喜乐被他拽了一下,突然回神。 她想,现在着急没有用。她必须沉着冷静,尽快找到安平。 树叶被火焚烧的红屑漂浮在空中,像银河,也像萤火虫。 常喜乐眸光一闪,跟着威瑟尔撤出这片被火焰包围的林区,她从包里摸了几下,拿出一个瓶子。 瓶中萤火虫数量还是那么多,但它们的光芒已经很黯淡。常喜乐没有着急,她凝神观察萤火虫聚集的方向,便向那边赶去。 等常喜乐她们找到安平时,他和佞狐正在陡坡边缠斗。四周的树木上燃着颜色不正常的红焰,倾盆大雨竟然也没有将其浇熄。 不远处的空地上就躺着昏迷的陈墨芯。随着夜幕中翻涌的电光不断照亮大地,佞狐几乎疯了似的要往陈墨芯的身体里钻。 安平的白衣服上已经鲜血淋漓,他喘着气,以手腕锁住佞狐的脖子。 佞狐再强大,此刻也是一道魂魄,它没有实体,假若寻常人想要触碰到它,必须同样献出魂魄。 常喜乐看见,安平的身体周围有一道白色带两尾的影子在慢慢变淡,他快要拦不住佞狐了。 她来不及想太多,先以手指虚空对着他们的方向画了一道咒。这道咒既不是冲着安平,也不是针对佞狐,而是直直地飞向了陈墨芯。 是唐柚教她的驱魂咒。 也就在那一秒,佞狐挣扎着扒拉到了陈墨芯的身体。然而它却发现自己与他之间似乎突然有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隔阂,佞狐立刻转过头看向常喜乐,眼神里带着凶光。 下一秒它就往常喜乐的方向扑去,她的灵魂亦有缺口,衣领上的鲜血对它而言比安平要更有吸引力的多。 威瑟尔嗤了一声,空气中传来“喀拉”一声物体被折断的声音,随后一道小小的黑影飞出,将佞狐暂时钉在了土地上。 佞狐在原地挣扎着,声音凄厉,震得人耳朵发疼。 常喜乐看向威瑟尔,他竟然又一次掰下自己的尾指作为骨钉。 安平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以一尾再次从腹部将它贯穿。 佞狐再次发出痛入骨髓的嚎叫,它看着安平,又看向不远处的常喜乐和威瑟尔,神情怨毒。 “那……你们都来给我陪葬吧。”佞狐平静地说。 不等几人反应,它一甩尾巴,四周的树林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将他们围困在了其中。 “咯咯咯咯……”佞狐一边咳血一边笑,“小毛头们,不知道遇到天劫时要离得远远的吧?” 在很久很久之前,人世间道法昌盛的时候,天劫这种东西,虽然只为了一个人而来,但实际落下时,却是无差别的攻击。普通修士但凡遇到一点迹象,都要立刻通知方圆百里的人撤离,以免被波及。 毕竟没到飞升的时候,却强行承受飞升雷劫,必然会魂飞魄散。 只是现在,能触发天劫的人越来越少,百年也未必有一例。更何况一些心向正道的人,会特意去荒无人烟的孤地渡过雷劫。 佞狐把几人圈在这,就是为了把所有人一起耗死在这。他细数几个人的伤情:“你们几人的魂魄,一个比一个虚弱。假如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恐怕连转世的机会也没了吧?” “闭嘴。”常喜乐冷冷看着它,没想到死到临头佞狐还这么嘴硬。 常喜乐眼中的怒火却成了佞狐的兴奋剂,它补充道:“不止你们,还有这山间乃至所有的生灵,都得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浓烟逐渐将几人包围,常喜乐作为这里唯一的凡人,最早有反应,她捂住口鼻,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这山火是因佞狐的邪念而起,普通雨水无法浇灭。安平方才那一击几乎已经让佞狐完全失去还手之力,但想要火焰熄灭,却必须要让佞狐的魂魄彻底死去。 然而想要让一道魂魄消亡谈何容易?这里除了再次献出一条尾巴后已经力竭的安平、灵魂受创的常喜乐和刚被附身的威瑟尔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可只要山火焚世,有亡魂因佞狐诞生,佞狐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来源,逐渐恢复。 倘若它能耗死常喜乐几人,甚至有机会在雷劫中撑到最后,吃掉他们所有人的魂魄,说不定真能以灵魂成圣呢? 佞狐眼神发亮地舔了舔嘴唇,尽管它的伤势极重,却不见其神情中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四周原本笔直的树木在大火中逐渐扭曲,常喜乐面色苍白,她虽然被安平护在怀中,但在他的法力已经难以为继,因而挡不住外界如此灼热的温度。 它想让人世间变成炼狱。 常喜乐看着眼前这只形为狐狸的恶鬼,咬着牙,忍着剧痛慢慢站了起来。 在她往佞狐的方向走去时,感觉自己的尾指被轻轻勾住。常喜乐回头看了一眼,是安平。他几乎没有力气坐直,但还是下意识想让她远离佞狐。 “危险……”他的嗓子里咯血,连说话声音也沙哑,只剩一道气音。 “休息吧。这一路,你辛苦了。”常喜乐温柔地摸了摸安平的头,随后扔出一道气符,将他和威瑟尔两人都包围在内,免受火燎。 佞狐见常喜乐向自己走来,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它目光贪婪地打量着她——尽管常喜乐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被烟熏得黑了一片,她头发散乱,满身不知属于她还是安平的血,狼狈至极。但它在回味方才浅尝到的,属于她灵魂的滋味。 区区一个黄毛丫头,没了那勾魂索,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付自己?不过是盘中餐罢了。 常喜乐深吸一口气,问:“我杀不了你,那神可以吗?” 佞狐愣了一会,不可置信地嘲笑起她来:“怎么?你这区区凡人,还想用神明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来吓唬我么?” 天道这种东西也许是存在的,它是万物的法则,不为意志所动摇。所以佞狐害怕天劫,一刻不休地寻找逃避天雷的办法。 可神明?呵,神明高高在上,才没空管地上这片蝼蚁之间厮杀争斗的事情。哪怕信徒们自以为虔诚地日复一日奉上贡品,在神明眼中也不过渺小如蝼蚁般,转眼便忘了,连姓名也未曾记住一个。 佞狐避而不答,以嘲笑带过话题。常喜乐从它原本嚣张的神情中看出那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她笑了笑,问:“那就是可以,对吧?” “你想干什么?”佞狐不笑了,它看着常喜乐从腰间又抽出一道空白的黄符。 她在身上又找了一会,最后干脆咬破自己的食指尖,以指尖血全神贯注地在符纸上连笔写起字来。 这是常喜乐自从学会画符以来写得最慢的一次,她伏在地上,以身体重力压下指尖,指尖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几乎要浸透这张符。 如果唐柚或者杨瑰司在场,就会发现,常喜乐画的不是她们教她的任何一种符。 这两个字的笔画其实不难,可是她却感觉自己写了很久,等到最后一笔勾完,常喜乐才力竭一般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写了什么?说话啊!”佞狐似乎预感到什么,它越来越紧张,想要去看她写的字。但因为被钉在了原地,无论它如何仰头翻滚,都只让魂魄中那道裂口越来越大,却始终看不清那张符纸上的字。 大雨倾盆,那张符纸没有被沾湿分毫。 “不可能……不可能的。神不可能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神高看一眼么?”佞狐说话逐渐癫狂。 常喜乐感觉到雨水滴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没有去猜测神迹是否会降临。 有人曾经说过,当你向神借运时,应该毫不动摇地相信自己。 神明会倾听的,她知道。 乌云聚拢在这一片天空,近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之间翻涌,随后毫无预兆地落下。 令人目盲的光芒充斥在这片土地,耳边有无数利刃破空狠狠插进泥土的声音。常喜乐忍受着浑身的剧痛,死死地看着佞狐的方向,确认它的魂魄被碾碎成了齑粉。 常喜乐在昏迷之前,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一双手托住。她用最后的力气回头,轻轻叹了一声:“傻瓜……” 谁让你出来的…… 安平跪在这片土地上,将奄奄一息的常喜乐拢在怀里,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以自己的后背面对空中的万钧雷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0-135 第131章 梦中相会原来真的在梦里啊 常喜乐醒的时候,就躺在一座老旧的道观里。 她眨了眨眼,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过了会,她才慢慢撑着地坐起来。环顾四周,道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刚才那雷电交加的雨夜,奸诈恶毒的佞狐,还有拼命护住她的安平,全都不见了。 常喜乐站起身子,往外走去。这道观虽然陈旧,但是却被人打理得很好。她刚才躺的地方被细致地铺上了软稻草,桌子椅子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像梦一样,常喜乐走了几步,感觉身体没什么力气,脚像踩在云上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这地方的布置看起来很熟悉,等她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出房间门,迎面看到那矗立在天地之间,面带慈悲微笑的高大女神像,才意识到这是在笑语观。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常喜乐转了一圈,试探着问:“有人吗?” 她本来想试探笑语观原先的那位道长在不在,奈何之前从来没问过人家名讳,从不能真这么直白地喊人家“喜欢招揽信徒的那位道长”吧。 “你醒了?”从观门口处传来一道声音,出乎常喜乐意料的是,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女声。 常喜乐回过头,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向自己走过来。常喜乐一霎时看呆了。 她自问也见识过美女,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像面前这位一样漂亮的女人。女人的五官乍一看明明不算精致,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穿着白色布裙,一头长发自然得披落到小腿处。只是微微一笑,就仿佛带上一股神性,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扑进她怀里痛哭。 明明给常喜乐一股熟悉之感,但常喜乐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她。 如此漂亮的人,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女人注意到常喜乐的视线,笑了笑,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簪子来把头发挽好:“失礼了。” 常喜乐被她美得直发愣,下意识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女人望着她,不知又从哪里凭空推出一把椅子,邀请常喜乐坐下。她自己也搬出椅子来,和常喜乐面对面坐着,随后就叙旧般感叹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常喜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女人伸出手在自己的膝盖处比了比,说:“你姥姥领你来找我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豆丁呢。大概就这么高吧?哎,太远了,看不太清楚。” 见常喜乐还在发愣,女人忍俊不禁,逗她:“真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听她提起姥姥,常喜乐愈发觉得脑海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女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怜惜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是我来晚了。” 在女人的手心触碰到常喜乐的一瞬间,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身后那座高大的石像,又看向自己面前这位看不出年龄,却优雅美丽非常的女子。 尽管石像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点磨损,但仔细看,还是能从中看出它和女人面容的相像。 “你是……笑语娘娘?”常喜乐说完都觉得自己荒谬,她不可置信地问,“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认出来了?”笑语娘娘弯着唇端详常喜乐,也没否认她的第二个问题,只是又向外伸手,手中就凭空多了个茶杯,“被火燎得喉咙都哑了,喝点水吧。我自己采来的晨露,对嗓子好。” 所以,记忆中常乐山和佞狐那一战并不是做梦。常喜乐顿时紧张起来,问:“佞狐呢,它死了吗?还有安平、威瑟尔,山城的其他人,他们都怎么样了?” 见笑语娘娘沉默不语,常喜乐的声音里霎时就带上点哭腔——该不会,其实她们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以魂魄状态度过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间吧? “不是。”笑语娘娘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想问的问题这么多,我总要捋捋思绪,才能告诉你呀。” 佞狐,并不算死了,可也没活着。它的灵魂残片被赶来的地府人员带走,下到十八层地狱去受刑。 “每一个碎片都要经历一片它所吞噬亡魂的死法,如此往复千年。”笑语娘娘平静地说。 常喜乐这才知道那天谢无涯也来常乐山了。 “至于你所关心的那些人……”笑语娘娘故意在这停顿了一会,对常喜乐眨了眨眼,“都安好。” “真的!太好了!”常喜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拉起笑语娘娘的手小跳几步。等回过神,她才又松开手,有些赧然地挠挠后脑勺。 “是呀,信徒向我许愿,怎么能不管呢?”笑语娘娘却一点不觉得冒犯,她温柔地看着常喜乐,像一位慈祥的女性长辈。 “我向你……许愿?”常喜乐问。 笑语娘娘模仿着她的样子,面对高大神像,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希望我所爱的人,平安顺遂喜乐,无病无痛无灾。” 她说说:“虽然我受到制约,来迟了很久,好在还不算太晚。” “受制约,是指什么呢?”常喜乐问。 “那就有些说来话长了。”笑语娘娘以手撑脸,陷入了回忆。 早年的时候,她还只是山间一个小小的神。没什么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也没有强大的法力,因此所谓信徒,掰掰手指就能数完了。 这样的小神,如果没人供奉,也无人为她立观,大概过个几十几百年就会被人世间彻底遗忘。 不过,偶尔也有些可爱的人来拜她。笑语闲来无事,能帮的都顺手帮了。 “其实大部分还是靠她们自己努力。只不过有些人会误以为是我的功劳。”笑语娘娘诚恳地补充了一句。 总之,笑语娘娘在一小部分人里有了点声望。信徒这种东西,攒攒总会多起来的。她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当了一段时间的地方神,来来去去的信徒不多不少,有几位让她印象格外深。 一个是位在山间迷路的姑娘,她许愿说要走出大山。笑语替她把云和雨都从天空拂去,让她和那位同行的教书先生得以循着北斗七星指引的方向回家。 没想到,那位姑娘的抱负远不止于此。她后来勤学苦读,能拼能干,真真正正地走出了大山。 她很感激笑语,每年都雷打不动地来供奉。要不是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不能随便显灵,笑语真想揪住那位姑娘的耳朵跟她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只不过付出小小小小一点帮助而已,你现在的成就是完完全全靠你自己的。不用来谢谢我啦!而且你这个核桃酥我不爱吃,太干巴啦! 可惜那姑娘听不见。托她的福,笑语观日渐昌盛,连带着笑语自己的法力都变强了些。后来她在其他地方也有了信徒,各地偶尔有山头搭起笑语观。笑语想,大概几百年内都不用担心自己消亡了。 “那另一个让你印象很深刻的人呢?”常喜乐听得正兴起,没忍住继续追问。 “年轻人别这么心急,我正要讲呢。”笑语娘娘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还有一位,就是你这个小豆丁啦。” “诶?”常喜乐惊讶。 这么多年,和这么多专程赶来或者路过的信徒打交道,笑语娘娘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她从没有见过体质这么阴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凉凉的,人蔫蔫的,看起来也不大活泼。在她进入笑语观之前,有鬼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踏入观门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滞留在观外久久不愿离去。 而且,她好像刚刚接触过什么很了不得的大妖怪,身上的妖气非常浓重。 带她来的老太太笑语也认得,就是那位励志要走出大山的陈萍。 一眨眼不见,陈萍脸上已经长出这么多皱纹了——笑语娘娘不禁感慨。 老朋友来求助,当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何况笑语一见这小姑娘就心生欢喜,当即就收了她做义女,又拿手沾了清晨采集的露水拂过她的眼睛,保护她在成年前都不会再见到鬼魂。 “其实,本来你愿意的话,即使成年后也能让你离这些妖魔鬼怪远远的。”笑语娘娘说完就叹了口气,“可惜后来我的法力就大不如前。” 怎么会这样呢?常喜乐还没问出口,笑语娘娘似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神虽然强大,但其力量之源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信徒的信仰。山城原本只有两座笑语观,一座在烟山,一座在笑语山。 “笑语山?”常喜乐有些疑惑,因为摄影部之前常常举办写生团建,常喜乐虽然不常参加,但对山城哪里的景色好却很有研究。 山城大大小小的山头她都知道点,可的确没听过笑语山。 “就是现在这座山。”笑语娘娘指了指她们脚下,“本来叫笑语山哦。” “诶?”常喜乐震惊。 “都说了说来话长啦。”笑语娘娘叹了口气,“年轻人性子不要这么急。” 这时候才能感受到她的确是一个活了很多年头的老神仙。 原本烟山有一座道观,名为笑语观,大约有两三百位道姑在此修行。道观声名在外,里头供奉的神仙据说是有求必应,因此一度多了相当多的信徒。而笑语山因为地势险峻,又终年迷雾,那儿的笑语观反而就冷清很多。 笑语娘娘是位实心眼的神,信徒们实打实地领着贡品来烟山拜神,她能帮也就尽力去帮。慢慢的业务不止局限在山城,偶尔还要出外勤。 就在她出远门那几天,笑语观出事了。 彼时烟山因为风景优美,宗教气氛浓厚,被定为了开发区。开发商好像根本没见过“可持续性发展”或者“保护环境”几个大字,一排排轰隆隆的机器把整座烟山翻了个底朝天,树木被砍伐,动物无处可居,整座烟山乌烟瘴气。有段时间从山脚到道观的道路都泥泞难走,信徒们也来得少了。 某天深夜,不知是谁在山上抽了根烟,没等烟燃尽就扔在地上匆匆离开了。未熄灭的火花引着了一旁的枯叶,随后火势逐渐蔓延,直到无法控制,终于有市民发现了火灾。 山下的消防队从接到火情到出动的时间已经非常迅速,然而在救援的时候,被泥泞不堪的道路绊住了,浪费了很多时间。 “后来呢?”常喜乐听得紧张,在笑语娘娘停顿的气口就忍不住追问下去。 她这回没有说年轻人性子急躁,只是看着某个虚无的方向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个会儿,她才轻轻地说:“她们都睡得很熟,等到有人发现火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因为一场大雨停下。 常喜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烟山被过度开发这件事,她从钟缇梦那听说过。可关于火灾和死亡人数,却根本没有听说过。 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笑语娘娘抬头看了眼天色,继续说:“当年那场火灾里,有一个人幸免于难。” 她看向常喜乐,好像从这个姑娘的脸上看到了某位故人:“她叫唐柚。” 那晚唐柚下山采买,因为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就干脆在城里留宿了一夜。当天半夜她就觉得心神不宁,等听说火情后,想再赶回山上已经来不及了。 昨日还嬉笑着趁师父念经时私下斗蛐蛐,在唐柚临出门时念叨着要她带糕饼的那一帮姑娘们,今日就成了一地认不出面容的焦黑尸首。 常喜乐听着听着,脑海中就浮现了一群可亲可爱的身影。 “所以常乐观……其实世界上并不存在常乐观,是吗?”常喜乐喃喃自语。怪不得常乐观内并没有供奉神明,数目如此巨大的游魂彼此都互相认识。 唐柚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所有魂魄都带走,打造了一个和笑语观别无二致的常乐观,就此隐居在笑语山上。仿佛大家都还活着,一切坏事都没有发生过。 同时间,网络上几乎查不到这起山火的详情。谁引起了火?为何救援进展受阻?受难者有多少?这些信息像被人刻意封锁了一般,一点都没透露出来。又因为当夜真正的目击者寥寥,慢慢也就无人再提起。只是烟山的笑语观因为被烧毁,又无人打理,逐渐就荒废了。笑语娘娘的神力与威望至此在山城一落千丈。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笑语娘娘淡淡地说,“也是咎由自取。” 常喜乐握住了笑语娘娘的手,摇了摇头:“你救了山城的所有人。你很伟大。” 笑语娘娘温柔地看着她,说:“是你召唤了我。” 那一道符燃烧了常喜乐的灵魂,写下了“神来”两字。她这才得以降下神罚,也降下熄灭火焰的雨露。 “说来有些惭愧,你认我做了义母,本该由我来照拂你才对。但我这却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笑语娘娘握住常喜乐的手,笑容有些赧然。 “你尽管说。”常喜乐连是什么事情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明白,但永生,的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笑语娘娘慢慢地同她解释,“我明白唐柚的心情,但这么多年,她也应该放下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游荡于人世,与世界斩断交集。看似是永生,实则却永远断绝了新生的可能性。 唐柚未必不懂,只是她还没有想开。 “但我不一定能找到她们。”常喜乐老实说,“自从上次分开,小姨就把她们全都藏了起来。如果她不愿意,谁也见不到她。” “这你不需要太过担心。只是你的灵魂实在破损得太厉害,我必须先把你带回来。”笑语娘娘说到这,把常喜乐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常喜乐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常喜乐眨了眨眼,有点没搞清楚情况。 “觉得困吗?腿软吗?”笑语娘娘笑眯眯地问她。 是的,常喜乐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头晕,脚踩在土地上也很没有实感。如果不是笑语娘娘扶着她,她几乎要跪下了。 “我真喜欢你,以后要多来笑语观串门哦。”笑语娘娘弯了弯唇,随后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 常喜乐向后一倒,还没来得及惊呼,就感觉自己躺在了一张非常柔软洁白的床上。 ……原来,真的是在梦里啊。 第132章 投胎去地府一日游 山城百年来从未下过这么大的一场雨。雷电交加,风声呜呜地从人们的窗边卷过,仿佛有孤魂在哭泣。 有住在常乐山附近的居民被雷声惊醒,开窗查看的时候,惊觉山顶处竟然起了山火,连忙报了火警。雨势实在太大,有酿成涝灾的趋势,道路间通行异常困难,连救火人员赶到时,原本有燎原之势的山火却突然平息了,连一丁点火花都没再见到。 而原本压顶的乌云突然散开,天空一片宁静祥和,似乎前半夜的那场恶劣天气只是人们的一场梦——如果没看见被大火烧得倾倒焦黑的树木和地面可淹没成人膝盖的积水的话。 大概是雷电劈在树木上时引起了火灾,又因这瓢泼大雨浇灭了火。虽然情况一度非常危急,所幸在工作人员的探查下,仅发现三人受伤,已及时送往蓝山医院就医。 常喜乐躺在病床上,看着电视上的新闻记者一本正经分析,感到无聊地按了遥控关机键。她有些无奈地看向坐在一边的唐柚,说:“我真的没事了,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眼安平?” 唐柚咬了口苹果,看了眼常喜乐身边吊栏上挂着的滴答滴答响的吊瓶,淡淡地说:“医生吩咐,你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几天前的夜里,唐柚不顾树林之中的熊熊烈火,近乎疯狂地寻找常喜乐的身影。 她已经因为大火失去过一帮挚友,不能再因此失去至亲了。 然而常乐山实在太大,在唐柚找到常喜乐之前,竟然先遇到了前来山上救援的消防队、民间组织以及李川流一行人。 异常事件管理局敏锐地监测到了来自常乐山的非自然气息,这起大火并不是普通的水能扑灭的。他们有心想劝前来救火的人员停下、别再深入,但一直没能说服对方。 听说常喜乐她们失去了联系,李川流等人立刻加入了搜寻。 等到那场大雨浇灭了火光时,唐柚也终于找到了常喜乐、安平、威瑟尔三人。他们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灼伤痕迹。 当唐柚想把常喜乐抱起来带上救护车时,才发现安平将她抱得那么紧。她必须要一个个将他的手指掰开,才能将两人分开。 常喜乐是三人之中伤势最轻的一位,与安平的保护脱不开关系。 “所以我才更应该去看望安平呀。”常喜乐说完,转头看向病房角落的空气,问,“你们评评理嘛!” “我听师父的。”角落的隽意拉着书念的手,非常没有道理地向唐柚倒戈了。 常喜乐看着挤在这房间里的一帮常乐观原住民鬼魂,以及因为病房挤不下飘在窗外的那一批,了无生意地靠回病床上说:“行行好,要么来个人告诉我安平和威瑟尔现在什么样呢?” 这些天她一直不被允许下床出门,问起安平他们的情况时也只说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没有生命危险不代表没事!常喜乐已经是伤势最轻的那一位,还不是昏迷了那么多天才醒来。 “你们跟我说实话,安平到底怎么样了?”常喜乐脑海里闪过几百部苦情剧戏码,坚定认为她们肯定有所隐瞒。不然为什么连一面也不让她见? “心脏还在跳啦,应该死不了。”病房门被顶开,一只黑瞳小白猫溜了进来,是“陛下”。 “只是他一直在睡觉,怎么叫也喊不醒诶。护士姐姐让我不要打扰他休息。”陛下卧在地上,委委屈屈地和常喜乐汇报情况。 常喜乐听完,这才垂下眼,一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突然从病房外传来陌生鬼魂的大喊:“官爷来啦!快跑!!” 一时间,满屋的鬼都挤到了窗户外面,她们警惕地隔着窗帘看向门口,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常喜乐和唐柚同时抬眼,看见了抱臂站在门口的谢无涯。 “还活着?”他对着常喜乐打了个招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常喜乐看了眼身边那台发出规律响声的心跳记录仪,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活着。”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窗外,怕他是来抓常乐观那三百多位游荡魂灵的。唐柚比起她来显得冷静很多,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谢无涯和常喜乐两个人交流。 “挺好。”谢无涯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和唐柚说话。 “不太好,我请问一下地府的道具到底有没有质保检修呢?”常喜乐举起手腕晃了晃——原本消失的勾魂索此刻又在手腕围成一圈,“关键时刻掉链子,有没有投诉通道啊。” “没有。”谢无涯说,“你可以向我投诉。” “但是?”常喜乐直觉他话还没说完。 “得等我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 常喜乐隐约感觉谢无涯的嘴角微微上扬了点,她有些绝望地倒回床上——那不就是永远都不会受理。 “这个笑话对我来说也是很地狱的。”谢无涯一本正经地安慰完常喜乐。 他好像真的只是来确认她死没死似的,话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和她告别:“那我就先不接你回去了。” “等等。”常喜乐又叫住他。 谢无涯回头,等她开口。 “那天……我在生死簿上看到的名字……那些人,还会死吗?”常喜乐问。 谢无涯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以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若有所指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常喜乐还要再说,谢无涯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唐柚目送着谢无涯离开,随后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常喜乐:“你有话要说?” 常喜乐被她这开门见山的风格哽了哽,刚才临时打的腹稿全忘得一干二净。 她顿了顿才说:“我之前和你提到的那个梦,你怎么想?” 唐柚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常喜乐大气不敢出,生怕一言不合这位女士就要携着三百多位道姑远走天涯,此生不复相见了。 但笑语娘娘的意思,不仅常喜乐领悟到了,她也听得很明白。 唐柚望向窗外,说:“我说了不算。” “嗯?”常喜乐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道姑的魂魄们并没有走远,只是围聚在窗边,她们没再嬉嬉闹闹,一个个都若有所思起来。 “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凭你自己带她们往生吧。”唐柚说,“愿不愿意,全看她们自己。” 说完,唐柚就垂下眼睛离开了病房,大概不愿意看见常喜乐是怎么说服她们往生的。 等唐柚离开,道姑们又一股脑地涌进了房间。只是这一次她们异常沉默,连最活泼的书念和隽意都不说话了。 “你们是怎么想的呢?”常喜乐尝试着打破沉默,认真询问起了当事鬼的意见。 “我得和姐姐道个别。”良久的沉默之后,隽意最先开口。 “对我来说,多活了这么长时间,和大家一起又过了好几个新年,已经很赚了。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家人在人世了。” “是呀。就是我还想吃一口城门口卖的糖糕,真的很香,听说最近还出了新的口味呢。” “哎,我还想再晒晒太阳。” 书念憋了半天,最后挠挠头问:“下辈子我还能当人吗?” 常喜乐愣了愣,告诉他:“我不知道。但你到时候经过三生石的时候,可以去看一看。” 书念又问:“到了下辈子,我的记忆就全都不见了吧?” 常喜乐点了点头。 “那挺好啊。我又可以把喜欢看的书再看一遍了。”书念一说完,房间里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常喜乐很感慨地看着大家,明白她们并不抗拒新的人生,只是各自也都还有遗憾。 过去的几年,她们一直待在常乐观里,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常喜乐沉吟片刻,拍了拍手说:“要不这样,我们约定三天。这三天里,我不会让任何阴差来打扰你们,大家可以去做自己想做但没有做完的事情。三天之后,我们就……” 她顿了顿,想把“去地府”这件事说得更美好一些。但下一秒就有位瘦瘦高高的道姑举起手说:“去投胎!”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下辈子我要当人。” “当人也太累了吧?我还是愿意做一只小猫,天天躺在地上晒肚皮。” 听到这句话,原本在窗台晒太阳的陛下抖了抖毛。它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凉,干脆翻身跑出去了。 “哎,我想当笑语娘娘座下童女。” 一个圆脸道姑则看了看时钟,说:“我喜欢的糖糕铺子要开张了!先走一步!” 她一走,房里的鬼魂们全都四散开来,一瞬间,病房里就变得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常喜乐怔愣了一会,没忍住摸鼻子笑了笑。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后,又向上看了眼吊瓶——已经见底,可以拔针了。 她没按护士铃,自己按住扎针处,随后干脆地拔了针。所谓久病成医,住院这么多回,没见过猪跑也见过猪肉了。 常喜乐按住手背上的针眼处,走出病房,一个个查看相邻病房上贴着的患者的名字。 走廊上空荡荡的,常喜乐的脚步越来越急,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方扶住她的手臂,在她头顶轻笑了一声:“生病了还出来乱跑,不让人省心。” 常喜乐听到这声音,感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她有些不敢抬头看,只是不停眨着眼,好不让眼泪掉出来。 她声音闷闷地,回敬道:“一直不见你,我才出来找的。” 说完,她又有些恼羞成怒地问:“到底谁不让人省心啊?” “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安平叹了一声,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用掌心轻抚着她的脊背,哄道,“别哭了。我在梦里就听见你哭,让人睡也睡不安心。” 第133章 告别(大修)预言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先生,先生!”从安平身后赶来两位护士,她们气喘吁吁的像是跑了一路,看到常喜乐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笑着打趣,“明白你担心她,但是也得等把吊瓶打完呀。您刚进医院时候伤势可比她重多啦!” 安平听完,常喜乐身后站了站,强调:“我真的没事了,也不需要打针。” 见他抗拒的模样,常喜乐没忍住笑了起来,安平是一只猫,大概从没打过针。让他安静地坐下来任由这么长一根针戳进皮肤也真是太难为他了。 她抬起手背给他看:“我这几天一直在打吊瓶,护士说右手都快没地方扎了。感觉自己变成了漏水的竹篮……” 常喜乐本意是想告诉安平打针并没那么可怕,说着说着倒像是在诉说委屈。她眨了眨眼,改口说:“反正,打针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乱动就不会痛的。” 护士笑着安慰两人:“这几天你们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了。既然已经醒了,如果实在抗拒打针,不如再做个全面检查,看医生诊断再判断后续的治疗方案吧?”譬如可以换成服用药物。 安平轻轻地握着常喜乐的手,目光落在手背。她的手原本白皙、皮肤细嫩,也就显得那青紫格外刺眼。 “我跟你们回去打针。”安平淡淡地说完,好像刚才和小孩一样逃避打针的不是他似的。 安平跟着两位护士离开前,放心不下地看了常喜乐一眼,对她做了个口型。 [我很快回来。] 吊瓶哪是这么快就能结束的。常喜乐笑了笑,对他挥挥手,示意安平放心去。 亲眼看到他没有大碍,常喜乐才算是真正放心了。 等几人离开后,她想到什么,又四下张望起来,不久就让她找到了威瑟尔的房间。 这间病房很特殊、因此格外好找——病房门上没有写病人的名字,可能是因为病人的身份信息不完整。 常喜乐礼貌地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后才探头往里看。威瑟尔已经醒了,正靠坐在窗边看风景。 车窗外有行人二三,一位母亲牵着小孩在散步。小孩手上握着一只气球,但走了没几步,那气球就脱手飞上了天空。妈妈蹲下来安慰孩子,答应他等会再去买一只更漂亮的气球。 威瑟尔伸手,好像想握住那根气球的尾线,但最后还是任由它经过自己的手心,飘向了更高空。 “你醒了?”威瑟尔听到动静,回头看她,他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开朗了些,只是抱怨道,“我在这儿闷得发慌。” 他穿了一身病号服,头发修剪得短了些,没有再戴那个兜帽了。 常喜乐打量了他一会儿,没见到明显的伤口或者包扎痕迹,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威瑟尔张开双臂给她展示了下:“托你的符,我还真没受很重的伤。” 常喜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扔出的那张气符。 他眼睛亮了亮,压低声音和常喜乐分享喜悦:“而且,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居然没有医生怀疑我作为人的身份……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是一个完全的人了?” 常喜乐笑着看他,不答反问:“做人就这么好吗?”值得让他耗费这么多年来修炼。 “当然了,修炼成人是我修行的终点,也是我修行最开始的目标。”威瑟尔微微仰起下巴。 “可是人也不都是好人。”常喜乐歪了歪头,和他说,“也有坏人,非常非常坏的人。” “还有很多普通人,一生中可能平凡而庸碌,有时会显露其人性的低劣。”常喜乐顿了顿,补充道,“也有时又展现出高尚一面。” “人的确很复杂,不过我想当好人。”威瑟尔看着她,不知在对谁强调,“一个相对而言还不错的人。” “那你已经是了。”以常喜乐的标准来评判,威瑟尔绝对算得上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的人,那晚如果没有他报恩的信念不够坚定,佞狐未必死,山城也未必是如今这样祥和安宁的景象了。 “是嘛。”威瑟尔笑得更开心了,虽然这些天在医院的生活验证了他修炼成人的成功,但是来自常喜乐的认可还是最让他高兴。 “毕竟我最开始是向你讨封的呀。”威瑟尔笑了起来。虽然其中用了一些、小小的诡计,但就结果而言,常喜乐最终还是肯定了他。 说到这,常喜乐想起他那截总是离家出走的尾指。她下意识看向他的手,问:“你的尾指……?” 威瑟尔举起手,五指张开向她晃了晃:“接上了。” 那天人们找到这三个伤员的时候,当然没来得及把威瑟尔的断指带上,他们甚至没看见那节尾指。还是威瑟尔趁着查房护士不注意,挑了个晚上跑出医院,在常乐山找了半晚上才找回来的。 “也多亏你许完愿望,把这节指头还给了我,否则我可熬不过那个晚上。”威瑟尔有些感慨。假如修炼这么久,最后却成为某个妖怪的躯壳,或者被大火焚烧而死,那可就太憋屈了。 “我早该还你的,说不定你就不会被附身了。”常喜乐却有些自责。 威瑟尔嘘了一声:“你们有句古话,是什么来着?” 他在人文社科上造诣不高,不爱读书,抓耳挠腮好一会才想起来:“人生没有早知道。” 如果她早一些许愿,如果他从未向她讨封,如果佞狐早在当年就死去…… 威瑟尔其实早就可以溜之大吉——明知道山城即将要有大灾难,为了自己的生命而逃跑,是动物的本能。 “可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威瑟尔扬起眉毛,语调拖长,把话锋一转,“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我也不后悔认识你。” 尽管威瑟尔的讨封让她倒霉了好一阵子,可也正是以此为开端,常喜乐认识了很多很多人。她们原本不在她的人生轨道上,却因为这星星点点微妙的巧合成为常喜乐特殊的好友。 “而且,山城有我放不下的东西。”威瑟尔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试着用自己贫瘠的形容词去描述,“那时我觉得这里又酸又麻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 常喜乐跟着威瑟尔一起看向窗外——大团大团的白云随风慢慢移动,天空湛蓝如水洗过一般。 她告诉威瑟尔:“说明你的确更加像人了。” 乖乖在医院接受治疗和观察的时间里,警察和李川流他们也分别来看望过常喜乐。 “我们找到了陈墨芯是爱心贷发起人的直接证据。”李川流说的时候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说奇不奇怪,从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像被鬼遮眼了的那些证据,这几天就像是专门放在我们面前去捡的东西一样,简直易如反掌。” 大概是因为那帮助他作恶多端的保家仙已经彻底离开了陈家。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问后续情况,李川流就像倒豆子似的把案件细节讲了一遍。 陈墨芯不仅放高利贷,而且直接或间接曾经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对付那些无力偿还贷款的人。人类无法凭空想到的恶行对陈墨芯来说好似家常便饭,人命在他眼中如草芥。 “证据确凿,情节极为恶劣。等过段时间上完法庭做了宣判,一定争取让他把牢底坐穿。”李川流难得不插科打诨,表情极为严肃。 常喜乐点了点头,说:“开庭那天,我一定来旁听。” 等拜访的人陆陆续续都来过一遍后,常喜乐又躺回了床上。她望着天花板,在难得的安静中,反而升起了不真实感,于是在这真空虚中干脆拿出了手机开始刷社交软件,预备投入到互联网这一真正空虚的阵地。 这几天一直高居不下的热门话题就是“山城地震预言”,常喜乐都不需要特意去搜,就能看到网友们对那一晚异象的种种讨论。 “说实话,我摊牌了,我就是当年那一批相信二零一二世界末日的小孩。这次我又信了,怎么样呢。” “谁不是呢,我家里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囤了好多……都不知道怎么消耗了,打算过段时间要不捐给贫困山区的小孩吧。” “但那晚的天气的确非常诡异啊,我真的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雷声每响一下我就发一次抖,一整个晚上没敢闭眼睡觉——我家猫也吓得一直往我被窝里钻。”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当一个预言传播范围很广的时候,就不会灵验了。” “这是什么原理?” “不知道,不过传说这种半路化解的预言很快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常喜乐皱了皱眉,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以另一种形式发生?那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细想,就听见房间外面传来年轻女人的哭声,声线听着还很熟悉。 常喜乐掀开被子下床,一出门就看见杨瑰司蹲在墙边抹眼泪,她面前的杨隽意很焦急地想替她擦脸,但却碰不到她的身体。 “姐姐……”杨隽意蹲下来,轻声哄她,“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流眼泪的话,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杨瑰司忍着哭声想要假装没事,但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四个字:“我……都明白。” 隽意是要投胎转世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过去十几年的陪伴已经是意料之外,如果还奢求更多,杨瑰司自认就太贪心了。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杨瑰司说完就再也忍不住,哭得更加大声了。她的眼泪用手抹掉一把还有一把最后干脆放弃了,“你就让我再哭一会儿吧……隽意。” 杨瑰司完全没有注意到常喜乐的到来,反倒是杨隽意对常喜乐比了个“嘘”。她神情哀伤,没再开口安慰,只是张开双臂抱住杨隽意。 她的手穿过了杨瑰司的身体,就像她永远没办法替姐姐擦眼泪了。 常喜乐又安静地回了房间,不再打扰她们。这几天,类似的离别场景很常见,常喜乐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要到和鬼魂们约定好的时间了。 第134章 读心不许听不许看! “但是在医院里突然失去生命体征也不太对吧。”常喜乐摸着下巴思考。 护士每天会来查房三次左右,虽说每次查房时间有规律,但大概是知道有些病人——尤其年纪小的那些喜欢悄悄溜回家,又或者有些临时安排,因此她们偶尔也会来突击检查。 如果到时候发现常喜乐失踪或者突然失去心跳、呼吸、自主意识,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哪怕医疗手段再高超,医生也不可能抢救回一个灵魂不在身上的病人,因此不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咱不能浪费医疗资源不是? 况且带这么一群魂魄去地府可不是带小学生春游,必定要比平常多花很多时间,因此不能碰运气,必须想个完美的办法才行。 常喜乐这几天就在为这件事苦恼。 “其实悄悄溜出医院一段时间应该也没事吧?我看安平就经常越狱,医生护士们都习惯了。”视频电话的另一头,杨瑰司那边的背景里人头攒动。她和杨隽意去旅行了,这段时间都是人不到礼到,时不时打电话来慰问一番常喜乐。 杨瑰司隔着屏幕指了指着常喜乐身边里那只优雅而让人难以忽视的狮子猫,说:“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不应该在自己病房里好好待着吗?” 常喜乐转头看了眼窝在她枕头旁边的安平,轻轻推了推它的脑袋,轻声呵斥道:“你为什么不乖乖在自己病房里休息?” 狮子猫没有动作,只是慢吞吞地喵了几声,常喜乐点点头,告诉杨瑰司:“他幻化了一个分身待在病房里,生命体征都正常,不要紧的。” 话音落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然后常喜乐和杨瑰司同时“诶?”了一声,看向安平。 “你能幻化出一个我吗?不需要说话做事,只要躺在床上,保持心跳和呼吸就可以。”常喜乐挂掉电话后,和安平打起了商量。 刚说完,她就转了话锋:“但你伤势才刚恢复,这种法术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吃力?要不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不知道威瑟尔那边能不能帮忙?他不是说,大家都是朋友了来着…… 常喜乐正想着,就见安平变回了人形。他坐在病床边,伸手轻轻掐住了她的脸颊,语气中微不可察得带了一点不满:“不找我帮忙的话,还打算找谁?” 这家伙难道有读心术不成?常喜乐眨了眨眼,找补道:“没必要为难你嘛,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 仔细一想,找机会偷偷溜出住院部也不失为办法之一。 前几天常喜乐出病房遛弯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礼貌地询问护士:“你好,我是306室病人的家长。医生说她这几天情况已经稳定了,我想问能不能接她回家住一天?孩子太想家了,晚上我不在她睡不着,也休息不好。” “这位家长,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护士姐姐笑了笑,有些为难地回答,“但不好意思,按医院规定是不可以的……” 那位母亲显得有些着急,担保道:“为什么不行呢?只回去一晚应该不要紧的吧,明天一大早我就给她送回来。” 两个人后面继续说了什么常喜乐没再听,但她却听出点护士的言外之意来——按规定,如果你来问,我肯定说不行。 [但如果不问直接走,我也拿你没办法。]是这个意思吧? 常喜乐摸着下巴,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悄悄摸出住院部。 “我帮你做一个分身吧。”安平还是替她做好了决定。他不能离医院的分身太远,但如果让常喜乐自己离开医院,他也不放心。 他安慰常喜乐道:“这个法术不算特别难,只是还需要你的配合。” “你说你说。”常喜乐想到安平能做出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来,立刻精神了,笑眯眯地凑上前,表示洗耳恭听。 想要幻化出一个实体,需要对这具身体有着极高的了解度。了解越深,幻化出的身体也就越像——因此大部分人只擅长幻化自己的分身,除了自己,哪怕是挚爱亲朋,谁又敢说绝对了解呢? 安平盯着常喜乐的脸,一时陷入沉默。 这张脸,在他的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哪怕闭着眼,也可以在画纸上描摹出来。 “你希望逼真到哪种程度?”他问。 幻化出一具沉睡的躯体,和幻化出一个与人自然交流的“人”,其中难度完全无法相比。不过安平没有解释太多,仿佛真的只是让常喜乐做一个“A”or“B”的简单选择题。 常喜乐不了解这术法其中的门道。考虑到护士姐姐们在查房时偶尔也会叫醒病人并简单病人情况,保险起见,她沉吟片刻后说:“能和人简单对话的程度?” 安平点点头,他撇开眼,交代她:“到时候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在约定的当晚,几百位魂魄都如约回到了蓝山医院。常喜乐清点人数的时候,唐柚和杨瑰司也在。 “观里的人全都在这了。”唐柚说。 常喜乐数到一半的手指顿了顿,她还是决定继续点完,最后发现的确一个不少。 “说好了的,大家要一块儿走,自然谁也不能落下谁啊。”圆圆脸的小道姑和身边的姐妹相视一笑,主动打趣道。原本空气中有些沉重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 杨瑰司则往前一步蹲下,摸了摸杨隽意的头,说:“姐姐不能送你去了,一路上要乖乖的知道吗?” 杨隽意点点头,她拉了拉身边书念的衣服边,说:“我跟紧书念哥哥。” 书念牵住杨隽意的手,转头看向念慈师父,他神色中有些迷惘,但不见害怕的情绪: “师父,你说下辈子,我还能当人吗?” 念慈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等经过三生石的时候,我带你亲自去看,好不好?” 书念点点头,他补充了一句:“我还是想当人。如果我变成小猫、小狗,我就念不懂字了。” 常喜乐点完人数,回头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看向病房里——她本人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看起来面色红润、睡得正熟,不时还会翻身嘟囔几句。 “还真是逼真……”她感慨。 在女孩的病床尾,卧着一只狮子猫,相当敬业地替她把被角压住了。 至于常喜乐和安平本人,此刻都不在这间病房里。 原本安平打算陪常喜乐去地府走一趟,被唐柚拦住了。 “我陪喜乐去吧,你留在蓝山医院为她护法。”唐柚的语气淡淡,但不容商量。 安平还想反驳什么,被常喜乐用眼神制止了。她附在他耳边说:“你在地府闹的那一场才过去没几天,这再旧地重返一回,搞不好还得被某些记仇的人给留下来。” 而且,唐柚也有必须要为常乐观的人送行的理由。最后商量下来,由杨瑰司为唐柚护法,常喜乐则交给安平。 安平就留下来做了后勤工作,除了他本人,也没人知道常喜乐的身体被安平带去哪里藏了起来,某种程度来说相当安全。 不过常喜乐还是能略微感应到安平的。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叫了一声安平的名字。 他回答得很快:[我在] 常喜乐:[好神奇!居然真的能心灵感应诶] 前言提到,想要幻化出一具能与人交流、活灵活现的躯体,必须对此人绝对了解。同时还需要准备这人的贴身物品,再将自己的灵识附上去才行。 安平把灵识附着到常喜乐的头发上后,两人之间就有了一层更隐秘的联系,可以听见彼此的心声。 起初常喜乐把握得很不好,不管想什么都被安平听见。像他这么白的人脸红起来实在很明显,常喜乐一下就意识到自己的糟糕想法被听到了。 于是她一边命令自己“死脑子!快别想了!”一边捂住安平的眼睛、耳朵勒令他不许再听。 可是哪怕安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也还是能听见常喜乐在想什么。 她尖叫得像个开水壶,安平想——有点可爱。 当有人比自己还害羞的时候,反而他就能冷静下来了。安平没忍住笑起来,摁下常喜乐的手,耐心道:“我教你。” 现在,常喜乐总算能有选择性地和安平交流心声了。 [我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魂魄一起去地府,怪紧张的。但是有小姨在,我又感觉安心了点。]大家都很听唐柚的话,连年纪最小的隽意都不会到处乱跑。 [嗯,一路顺风。] 常喜乐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身边人上。她有些问题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问,但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头。 唐柚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确保没有一个魂魄掉队。不等常喜乐开口,她先嘱咐道:“你去队伍最前面带路,我在队尾押着。”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常喜乐没来得及多想就照做了。等她走到队伍最前面时,才忍不住想——到底谁才是活无常来着,小姨看起来未免也太熟练了些? 她的满腹疑问又多了一个。 这一个队伍实在太浩荡,在去奈何桥的路上想当引鬼注目。但不知是不是队尾的那个“无常”神情太过冷肃,让过路的其他鬼魂没了搭话的心思。这一路也就格外顺当,连个拦路鬼也没遇见。 常喜乐来到奈何桥前时,离她定好的时辰还有一会儿。她回过头问:“要看一眼三生石再走吗?” 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地府一日游”春游大队立刻热闹起来,有好多道姑早就憋坏了,立刻打算走上前来参观这块著名的大石头。 “我可得看看下辈子还是不是个美女。” “我下辈子还想和你当好姐妹……” “咱不能放弃斗蛐蛐这块宏图大业啊!” 但在队尾的人一声咳嗽后,大家又自觉地排起队来。 书念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最先走上前,他站在三生石前看了一会儿,随后微笑着退后,把位置让了出来。 常喜乐没问他看到了什么,不过,大概是满意的。 她找了桥边一块大石头,和唐柚一起坐在边上等。 道姑们一个接一个排队看三生石,其实也快。有人看完高兴,有人看完低落,还有人干脆不看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惊喜。” 常喜乐托着脸看这些可爱的人儿,也不催促。 不过,从队伍的后半边突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都堵在这干什么?亡魂不速去投胎,在这挡路。信不信我把你们打散了?是哪家不懂事的无常带的队!”一个粗狂的声音冒出来,如果不是常喜乐用勾魂索护得快,有几位道姑的魂魄还真要被那只鬼的勾魂索给碰着了。 第135章 门打不开小猫一声不吭,必定在作妖…… 常喜乐站起身挡在大家前边:“亡魂过桥之前在三生石下看前世今生是她们的权利。你如果着急赶路,可以先走。” 她指了指奈何桥空荡荡的另一端。常乐观众人都很有秩序地排着队,根本没有挡住他人的路。 那个高大的阴差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着常喜乐,忽然说:“原来是你啊,上回见你,就差点让一个小鬼逃跑了吧?” 常喜乐这才注意到他的长相有些眼熟——是上回她带王越君来往生的时候撞见的阴差。 不等常喜乐说话,这个阴差先嗤笑了一声:“噢,活无常,怪不得这么不顶用。是哪个小子带你入的门,我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把无常的门槛提高点儿。 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目光落到常喜乐身后站起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张二虎,多年不见,你还是毫无长进。”唐柚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你谁啊?”名唤张二虎的阴差还是一脸凶相,但显然已经是外强中干。 这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惊疑不定地想。 阴差靠呼唤名字勾魂,因此格外忌讳把自己的姓名告知他人。别说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就算他平常一起搭伙上工的同事也只是叫他虎子而已。 “十年前,你接了十个鬼魂回地府往生。路上竟然贪杯喝醉,被鬼魂所欺瞒,跑了四个。差点酿成大祸。现在还留个无常的头衔给你已经是仁慈,你还好意思嘲笑后生?”唐柚细数他的生平,最后轻嘲道,“你从业以来带过这么多的魂魄往生过吗?” 张二虎死死盯着她,但又不敢有什么动作。现在看来,这女人的确有些眼熟…… “如果不是她找回那几个逃散的亡魂,你早该去领罚了,还在这逞威风。”大雾之中,从奈何桥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声音。 常喜乐回头望去,透过雾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是谢无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常喜乐一行人的消息,自个儿过来了。 他走到张二虎面前,悠悠道:“听说有人要来找我说道说道?” 张二虎原本的嚣张气焰彻底灭了,他恭恭敬敬低头,拱手问候了一声:“小谢大人。” 他这下可算想起来了,当年那几个怨魂对尘世仍有留恋,骗过他之后逃窜回人间,试图找替死鬼替他们上路。如果不是一个女道士提前发现、制住了那几个怨魂,后果不堪设想。 张二虎偷摸抬头,想再看一眼这女人的长相,就见她、以及那个活无常和这大名鼎鼎的小谢大人叙起旧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常喜乐问谢无涯。按理地府业务如此繁忙,他可不像有这闲工夫溜达的人。 “你们这么一大帮鬼浩浩荡荡地在黄泉路上走,我想不知道也难。”谢无涯转头看向唐柚,“你怎么也来了?” “送送老朋友。”唐柚朝常乐观的其他人抬了抬下巴,问,“我们还要一会再启程,你不赶时间吧?” “当然。”谢无涯笑了笑,他扫了一眼鬼魂数量,喃喃自语道,“孟婆可得熬一会儿汤了。” 见几人已经完全当他不存在,张二虎把头低得死死地告了一声退,然后左脚绊右脚地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在三生石面前看完自己的前世今生后,就乖乖地又回到了队伍里。常喜乐在队伍最前面带着大家往奈何桥的另一边走,谢无涯和唐柚则在队尾压阵。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地府看到你了。”谢无涯说。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常来。”唐柚没有怎么解释,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过她看着走在队伍最前面蹦蹦跳跳,正和身边的书念隽意说笑的常喜乐,突然问:“你现在还对外称自己叫谢无涯?” “嗯。” “我以为你会怨我。”唐柚话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 “我是怨你。”谢无涯没有否认,但他的话锋很快一转,“那又如何?我还是要叫谢无涯。” “这名字虽然是你取的,但给我了就是我的,休想收回去。”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像是一个抢走别人的糖吃又不愿归还的顽劣小孩儿。 两人说着说着,很快就已经过了桥。孟婆坐在台阶边上,仰头和常喜乐说着什么。 前辈不愧是前辈,对于一下来了这么多的鬼魂没有一点惊讶慌乱,只是默默地加快了盛汤的速度。 告别的话在出发之前早就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大家只是依依不舍地互相再看几眼,也就不再多说,喝了汤后往前站,身影慢慢地隐匿在迷雾中。 常喜乐蹲坐在一边,撑着脸看大家。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里面不知什么时候泛上了水光。 杨隽意走得晚,她牵着书念的手站在常喜乐旁边,伸手抱了抱她:“喜乐姐姐,等你回去之后和我的姐姐说,隽意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常喜乐努力笑了笑,她点点头,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 书念显得酷多了,他站在一边督促常喜乐:“你可要好好修炼,等我来世变成人之后还是要再拜入师门的。小心被我赶上了。” 不等常喜乐回答,他想到常喜乐这堪称老天爷赏饭吃的画符技术,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再偷懒几年吧,否则等我来了,你出师了怎么办?” 常喜乐这才破涕为笑,她站起来抱了抱书念说:“我有没有努力,下次见就知道了。” 书念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笑了起来。他牵着杨隽意的手,一口气把孟婆递来的汤喝完了。 “再见。” 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孩儿也慢慢消失在了雾气之中,他们说的是“再见”,也相信来生一定会有缘再见。 孟婆微微仰起头,对着唐柚在的方向笑了笑。唐柚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看向了常喜乐。 谢无涯看着唐柚沉默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常喜乐,说:“她很像当年的你。” “是吗。”唐柚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那可遭了。” 当年的唐柚是一个自视甚高,又不甘限于俗世成规的人,这让她创造了很多传奇故事,也让她做下了很多错事。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会比我当年做的更好。” 在这三百多位鬼魂中的最后一个都已经喝下了孟婆汤后,唐柚和谢无涯走上前去。 “不错嘛,只一天就赶上了别人一年的业绩。”谢无涯笑着说,“再接再厉。” 唐柚大概知道常喜乐当上活无常的经过,不免觉得是谢无涯这厮诓骗了自己的侄女,凉凉道:“差不多得了。五百个魂魄,你也真好意思要。” 谢无涯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常喜乐先开口了:“没关系,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当然会信守承诺。” 唐柚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她回家之后自己和唐柿心女士交代去。 “快要过年了,你还一直没回家。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担心。”唐柚虽然常年不回家,却很了解自己这个姐姐。 “是啊……快要过年了。”常喜乐喃喃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这次住院也没和家里知会,恐怕一回家就得吃一顿批斗。 尽管如此,还是非常的…… “想家了?” 脑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常喜乐才想起来安平的存在。 “嗯。”常喜乐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心想,好在,一切可算是要结束了。 然而不过几秒,常喜乐突然感觉脚下的土地传来异样的震动。她差点没站稳,晃了晃才稳住身形,问:“这是怎么了?” 谢无涯和唐柚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表情严肃。孟婆显得镇静许多,只是她那一口大锅里的汤水左右大幅晃动了起来,甚至泼了一滩到地上,才让她心疼地皱起眉:“我辛辛苦苦熬的汤!” 另一边,安平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喜乐,情况不对,你……” 下一秒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常喜乐立刻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某种联系突然断开了,脑海里空空荡荡的再也听不见安平的声音。 地面晃得越来越厉害,孟婆把手掌轻轻按在地上,说:“地动了。” 她扶住身旁的黑色大锅,默默盘算是不是又要再熬几锅汤来了。 每年地动的时候,地府的来客总会变多一些。他们这些老人早就习惯了。 谢无涯也并没有露出额外的情绪,只是转身对她们说:“地震了,快回去找你们各自的身体。” 他向左右各推了一掌,常喜乐和唐柚就感到被一道大力掼出了这个漆黑幽静的地府。 失去意识之前,常喜乐还在想,她们不是好不容易才阻止了灾难降临吗,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等再恢复清醒时,常喜乐一时睁不开眼睛。 不过饶是她不看,最先恢复的听觉和触觉也已经向她传递了很多信息。警报声滴滴作响,由远及近传来人们的呼喊声,还有——近在耳边的安平的声音:“喜乐,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重物的挤压,反而发现自己被护在在一个怀抱里。 她想起身,下意识用手掌撑住地板,立刻感觉到满地的尘灰,然后她的手就被安平拉住。 他的声音很沉静,甚至有点过于轻了: “地上有很多碎玻璃,别乱动。” 常喜乐就立刻停下了乱动的身体。她又努力了,才终于成功睁开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就是安平的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常喜乐,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转头看向身旁,但入目所见与她醒来前害怕见到的满地疮痍不同,尽管这间病房的确与她走之前比凌乱了许多——所有东西都因为地震有一定程度的移位,但房间的整体结构依然稳定,天花板没有塌下来,她和安平都在桌子底下待着。 唯一算得上严重的应该是那个横着倒在病房门前的衣柜,它挡住了房间出口,衣柜门上嵌着的玻璃镜也碎了一地。 “安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常喜乐问,因为安平揽着她时传递而来的温热触感而镇定了下来。 “前不久,手机突然响起了地震警报,然后房间就开始晃动。我想带你出去,不过被衣柜挡住了去路。”安平简单解释。 “外面什么情况了?”目前看来,地震级别并不高,常喜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第一时间了解山城的人员伤亡情况。 从病房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病房3006,里面情况还好吗?听到请回复!” “病房3006,里面情况还好吗?听到请回复!” “我们都没事!” 常喜乐从床边柜上拿出一本杂志,把地面上的玻璃碎片都扫到一边。有她和安平一起,衣柜很容易就被扶起来了,但常喜乐按下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还是出不去。 她又尝试性地按了几次把手,门却纹丝不动。 “可能是门框有变形。”安平说。 “那等专业人士来开门好了。”常喜乐叹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联系唐柚她们。昨晚离魂前,是杨瑰司负责安置唐柚的身体,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安全。 “我们没事,你放心吧,震级不高。”杨瑰司安慰她,“在山城待这么多年,这种场面我和师父都见惯了。” “那也得注意安全,小心余震。”常喜乐又叮嘱几句,挂了电话之后,终于呼出一口长气。 外头赶来支援的人又来询问他们病房的情况,表示正在尝试开门。 常喜乐应了一声,才突然注意到安平很久没说话了。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几乎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微微低着头,好像非常疲惫。 “安平,安平你怎么了?”常喜乐握住安平的肩膀晃了晃,见他疼得直皱眉,才发现他肩头隐隐泛出血迹。 “你受伤了?”常喜乐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刚才那个倒在地上的柜子。他也许是在挡柜子时被砸着了,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忍着! 开锁的人还在商量是否要暴力破门,就见这扇卡得死死的门突然从里间被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个脸上沾灰的姑娘,她抱着一只白猫环顾一圈,迅速地向楼下跑去。 “诶,姑娘!”守在门边的护士叫了一声没喊住她,和开锁的男人面面相觑——她是怎么出来的? 没人看见大门靠墙的一面,贴着一张由血痕写成的开门符。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136章【正文完结】 第136章 迷路我可以回家吗 “据C国地震台网正式测定,1月26日8时27分,在山城发生5.2级地震……地震发生后,山城立即启动应急响应,医疗、消防部门迅速展开救援……截止目前,地震共造成13人受伤,无遇难人员……西郊农民自建房有小部分出现墙裂、倒塌情况,所幸居住人员避难及时……” 看着电视台上新闻人员的播报,常喜乐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键。一旁趴着的安平抬起爪子试图扒拉她手上的遥控器,结果眼看着遥控器被常喜乐放到了离他最远的木桌上。 “说好了看完新闻播报伤亡人数结果就关电视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常喜乐横眉冷眼地也不看他,只是一手把他按回床上,一手把手机给拿远了。 “我真的没事。”安平叹了口气,忍俊不禁,“而且……你把我送来兽医这里,是不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他不是普通动物,寻常的治疗方法对它没什么作用。 “你还好意思笑。”常喜乐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觉得后怕。安平当时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把常喜乐吓个半死——这猫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几条尾巴被他败得就剩下一条了,如果再死一次,常喜乐岂不是得追到地府去捞人。 她又打不过谢无涯那家伙。 彼时她抱着一只猫,总不能去找人类医生救治,那不就只剩下兽医了。 她没好气道:“真的没事,那你变回个人形来让我看看?” 安平就不说话了,乖乖趴下休养生息。 一片沉默中,常喜乐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又指了指安平,示意他乖乖休息,随后出病房去接了电话。 “喂,喜乐,你那边还好么?”是李川流打来的电话。 “医院这边基本上已经恢复秩序了,我们都没怎么受伤。”常喜乐想到安平,最后“没受伤”那几个字就虚虚地带了过去,“反正没什么大事。你们呢?” “我们在紧急组织巡逻救援。市区基本上没问题,今天是工作日,八点多大家都起来了。除了有一两个倒霉的差点被高空坠物砸到,但送医后也没什么大碍。领导还说,咱们之前地震预防知识、消防演练做得很到位,群众疏散非常及时。” 常喜乐听李川流这样说,也不嫌他话痨了,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就好,说明咱们前段时间没白忙活。” 然而李川流顿了顿,语气又沉重了些:“就是郊区那边的情况不大好。那边都是自建房,房屋稳固性差,有几户承重墙开裂,已经算危房了。但住民不愿意搬走,劝也劝不动。” 伤亡倒是没有的,农民、工人起得比上班族还早,地震发生的时候基本都在外头待着。 常喜乐的笑容也收住了。 是了,把伤亡降到最低是她们一直想做到的事情。但在人命面前几乎被忽略不计的财产损失,对某些人来说却可能是一座压垮他们的大山。 怎么能怪住民不愿意搬离危房呢,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离开后,他们又能去哪。 常喜乐挂完电话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比生安平闷气的时候还要再低落一些。安平很快就发现了,他大概知道原因,但什么也没说。 “嘿!” 常喜乐独自在医院草地上遛弯的时候,见到了戴山雁。 “听说你找我?怎么啦。”戴山雁低头看常喜乐的表情,问,“不开心?” 常喜乐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和你商量件事呗。” 戴山雁和常喜乐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途中有一只小猫路过,原本想跳上椅子来小憩一会。但它的眼神和戴山雁对上后,就原地伸了个懒腰,离开了。 戴山雁认真听完常喜乐的话,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可以了!” 她站起来,隔空摸了摸常喜乐的脑袋顶,“慈祥”地说:“送你的东西,就是你的。用不着来问我。” 常喜乐看着她,突然说:“山雁,我好想抱抱你。” “突然搞得这么煽情,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好啦,我还要去出外勤。下次再见,小喜乐。”戴山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冲常喜乐挥了挥手,身形就消失了。 常喜乐没急着离开,坐在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从远处吹来一阵风,温柔地拥住了常喜乐,风中夹杂着向日葵的芳香。 又过了小半天,常喜乐打开病房门,发现安平已经变回了人形。他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斜阳余晖映在他的侧脸上,几乎能看见鼻尖、脸颊边缘的细小绒毛。 “你感觉怎么样了?”常喜乐看安平有力气变回人形,知道这才算是没大碍了。 安平合上杂志,微笑着看她:“心情不错?” 常喜乐绷了一会儿假装严肃,但终于没忍住笑,使劲点了点头:“嗯!” “遇到什么好事了?”安平看了眼自己放在桌边的手机,也有件事打算和她说。 “城郊的居民安置有着落咯。”常喜乐拿出手机向安平晃了晃,屏幕上是一个由山城官方发起的捐款页面,上面公示的累计资金比起上午要高出相当一大截。 “啊。”安平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盯着常喜乐的手机页面,失笑道,“我想和你说的也是这件事。” 常喜乐对着安平傻乐了一会,高高兴兴地坐在病床边打开铁路app软件,碎碎念起来:“哎,也不知道现在高铁还能不能正常运行。我妈早上都要吓死了,给我打视频电话来确认有没有少胳膊断腿,催我回家来着。” 安平微笑着听她回家的出行计划,过了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打算一个人回家吗?” “对呀。”常喜乐已经决定坐大巴去临市的高铁站,她想到这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就觉得头疼。等定好票,她拍了拍安平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千万不能再受伤了。遇到坏人记得跑,咱们只有一条命,得惜命不是?” 安平静静地听她讲话,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至于到底听进去了几句,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另一厢,山城有名的那户姓戴的人家也正忙。 承包笑语山开发工程的陈家出了丑闻,陈墨芯被连萝卜带泥地拔出了诸多罪行,每一个都够他把牢底坐穿。而他的家人自然也有插手,逃不脱罪名。 这承包工程就被戴家接过去了,由戴西港牵头,这几天正在规划后续工期。 此时的戴西港坐在书房里,沉默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正是山城地震灾后募捐页面。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贡献名单上列出的几个名字,其中,“戴山雁”这个名字出现了两次。 有一笔是戴西港以妹妹戴山雁的名义出的,他知道。 还有一笔……是什么情况? 他目光下移,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常喜乐] 戴西港微微偏头,划出页面,拨通了一则电话: “喂?” “是我。” “我想,为笑语观的笑语娘娘塑一个金身像。” …… 春运这东西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常喜乐提溜着自己的行李箱,非常努力地在人群中穿梭:“让一让让一让啊,我车要赶不上了……小心脚别绊着。” 等好不容易坐上了车,常喜乐这才舒了一口气。 妈妈的视频电话下一秒就打来了。 常喜乐戴上耳机,一接通电话就咧着个大牙笑起来:“喂妈妈?我赶上车啦,你就放心吧!等到家估计要晚上六七点了。” “行,到时候让你爸接你去。”唐柿心难得没和好姐妹出去玩,她正在菜市场挑菜。 “好~我想吃红烧螃蟹了妈妈!”常喜乐一想到回家能吃上的年夜饭,就忍不住咽口水。 “哪年能少得了你爱吃的菜?留着肚子等着吃好吧。”唐柿心笑她是个小馋猫,过了会又问,“你小姨真不回来过年啊?” 常喜乐点点头:“我问过她了,她在山城还有事要办。估计得年后才回来了。” 往常,唐柚都是和常乐观那帮朋友们一起过年的。这次虽然故人已不在,她还是决定等年关过了,祭拜完再走。杨瑰司也留了下来,说是好久没有和师父一块过年了。 “行,你们都忙。”唐柿心忍了忍,还是没问常喜乐这段时间到底在山城捣鼓些什么,竟然一直拖到要除夕了才回家。 她看着孩子在镜头里难掩疲倦的脸,轻声问:“这段时间,是不是累着了?” 常喜乐原本起了个大早,应声打了个哈欠,闷闷地应道:“嗯。等回家我要睡他个三天三夜才行。” “好。那先不聊了,你休息吧。一个人在路上也别睡太死,注意安全,看好东西昂。” 常喜乐挂了电话,在座位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定好闹钟,然后把头偏向窗外,看着一路飞驰而过的群山,陷入了沉睡。 她睡得太深,很干脆地把邻座的呼噜声,前座小孩的大笑声都忽略,更没听见不远处走廊上乘务员之间的对话。 “你在找啥呢,有乘客行李丢啦?” “不是……我刚看见车上好像有一只白猫。” “不可能,你眼花了吧?我们这趟车压根没开放宠物托运。猫可过不了安检。” “哎,说的也是。估计连着倒班太累了,走吧。” 常喜乐刚上高铁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等她下了高铁,天也已经只剩一点点亮——夕阳几乎沉溺在大山的背后了。 “闺女!”高铁站外熟悉的身影大幅朝她挥手。 “爸爸!”常喜乐高兴地大步跑过去,和老爸击了个掌。 常景接过女儿的行李箱,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你妈打了三四个电话问我你到了没,让我抓点紧。我就说好好好,我抓紧等高铁到。” 常喜乐被他逗得直乐:“快回家吧,我真太饿了,高铁上有人泡面吃,香死我了!” 今年回阳城老家过年,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等他们祭完祖先,常喜乐帮忙把菜又端回餐桌上,替爸爸妈妈各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可乐,然后举高杯子,说:“祝咱们——” 爸妈立刻配合地和她碰杯—— “新年快乐!” 吃饭的时候,常喜乐挑着把上学时候的事情讲了点,她把惊险的部分省略了,着重讲了几个有意思的事儿。 “看来你这次去山城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嘛,怪不得一直不着家。”唐柿心原本一点对女儿晚归家的埋怨也没了,她又好笑又心疼地刮了下女儿的鼻子,“有机会朋友回家来玩儿。” “嗯!”常喜乐点点头,又喝了一杯可乐。 等爸妈坐在沙发上打开春节联欢晚会直播的时候,已经八九点了。 常喜乐接了好几个拜年电话,等挂掉之后,心思也不在小品上了,她想起妈妈说的“有空带朋友回家玩儿”,突然意识到,她把安平一个人留在山城过年了。 她慢慢踱步走到阳台上,看着夜空里遥远的群山。 安平在很多很多座群山之后,隔着12个小时的动车车程。 也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吃上饭了没有?常喜乐突然想起那天她计划回家的时候,安平有些说不出意味的眼神。 她有点懊恼地瞧了瞧自己的脑袋,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 从客厅里传来唐柿心女士的呼唤:“有人按门铃,喜乐——去开一下。” “我忙着呢。”常喜乐大嗓子回了一声。 “你个小妮,春晚都不看,还有啥忙的?快去开。” 常喜乐这才踢踏着拖鞋往楼下走,大过年的,谁会来敲门?这也不是做客的时间。 “哪位?”常喜乐一拉开大门,见到来客,就愣住了。 晚风随着门打开直往屋里灌,常喜乐打了个哆嗦,但大部分的风都被面前的这个人挡住了。 他穿了件黑色大衣,双臂环抱,垂着眼看她:“好久没有来阳城,迷路了,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 他俯身靠近她,微微弯唇,问:“我可以在这留宿吗?” 常喜乐盯着这张熟悉的脸,抿着嘴半晌没说出话。 安平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问:“又要哭了?” 常喜乐不肯承认,她倒打一耙,反问:“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养伤?你这样偷跑出来,是不对的。” “嗯。”安平点了点头,并不是很诚恳地说,“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了。” 常喜乐偏过头,有些懊悔,她心里想说的不是这句词儿啊! 安平转过身去,说:“那我走了。” “诶!”常喜乐连忙揪住他的衣摆,一时间都不知道是惊喜居多还是恼怒居多,“这么晚,外面这么冷,不回家你还要去哪?” 安平的背影顿了顿,随后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回家?” 常喜乐盯着他湖蓝色的眼眸,这次没有一点犹豫,肯定地说:“对啊,回家。” 安平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常喜乐。因为眼神太过直白,分明数九寒冬的天,竟然让常喜乐觉得脸颊发烫。 他的右手捧上了她的侧脸,常喜乐看着安平慢慢靠近,几乎快数清楚他的睫毛,最后没忍住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却听见他问: “可以吗?” 我可以,吻你吗? 常喜乐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说“我以为把眼睛闭上就已经很明显了”,等睁开眼,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略带挑衅的反问:“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安平认真地端详着她,最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很没诚意地又道了一声歉:“那真是对不起了。” 下一秒他就吻了上来。 北风呼啸而过,二楼卧室的那扇木窗一直开着,在料峭寒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咯吱的响声。 昔日,有一只狮子猫千里迢迢地回到这扇窗前,却没有找到那个人。 但今天,他没再迷路了。 ——正文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