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脚石》
3. 003
唐思伽恍惚地站在门口,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她走错了。
甚至她的目光求证地看向身后的客厅,才终于确定下来,这里的的确确是自己住的地方。
“姐姐,快进来啊!”时川笑着唤她,眉眼残留着些局促。
唐思伽安静地换上棉拖,走进暖色调的灯光里。
时川将两盘菜放在不大的餐桌上,加上主食与一份银耳汤,将餐桌填得满满当当。
梨形的玻璃台灯亮着,一张折叠椅,一个简陋的软墩,凑出了两个餐椅。
时川再出现在唐思伽的眼帘,手中拿着两双筷子,神情带着些许不自在:“我也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就用你给我的钱买了点简单的菜。”
唐思伽终于看向他。
比起昨天那种陌生的氛围,今天的少年,像是一只刚被主人带回家的干净雪白的漂亮小狗,看见主人回来,便摇着尾巴主动示好,唯恐再被送走。
唐思伽“嗯”了一声,脱了外套,去洗手间洗了手。
出来时,时川已经将折叠椅拉开,期待地看着她。
唐思伽坐好后,时川才坐在那个软墩上。
软墩软又矮小,时川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坐在上面,比她还矮上一截,看起来乖巧又好笑。
唐思伽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地夹了一口小炒。
吃完才察觉到对面灼灼的视线。
“姐姐,味道怎么样?”时川问。
唐思伽点点头:“很好。”
时川笑了起来,兴致勃勃道:“冰箱是空的,鸡蛋也只剩下两三个,我就又买了些,已经放置好了。”
“地毯有两块污迹,我刷了刷,可能还有些潮湿,姐姐今天暂时先不要在地毯坐着。”
“衣篓的衣服,我也顺便按颜色分类洗好了。”
唐思伽只觉得吃到嘴里的食物变得无味,无意识地咀嚼着。
时川说的这些,除了冰箱她没有察看,其他的,她其实进门时就已经察觉。
地毯上的污迹,是她坐在那儿边喝咖啡边办公时洒落的,早就想要刷干净,却总因为忙碌、拖延等等原因,一直到现在还没处理。
她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还在疲倦地想,脏衣篓的衣服又要满了,还要按颜色分类、洗晒出来。
可是,当她回到出租屋,地毯上那两块刺眼的印记没了,阳台上飘荡着她的衣服。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田螺姑娘,贴心地为她分担一切,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当另一个人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横冲直撞地冲进她的生活,她心中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喜悦,而是恐慌。
恐慌自己会想要拥有,也恐慌着未来的失去。
更恐慌,一个漂亮的人,总有一天会发现,他能拥有更多更好的爱,这是平庸的人所未知的领域。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
“冰箱上有些票据,上面是姐姐的名字和手机号吗?姐姐的名字是思伽……”
“你到底要做什么?”唐思伽突然轻声打断了他。
时川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不安:“姐姐?”
唐思伽放下碗筷,平静且认真地望着他:“我这里太小了,我一个人住就已经很拥挤了,而且我也没有接纳另一个人的打算。”
边说着,她边走到门口,翻找着挂在衣架上的包包。
时川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带着几分意味难明的幽冷,却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恢复先前的纯良。
唐思伽将几张钞票重新放在他面前:“今天很晚了,你可以再留一晚,明早就走吧。”
“也谢谢你今天的晚饭,这些钱不多,你先拿着,未来几天总不至于露宿街头。”
时川看着钞票,脸上隐约的血色渐渐消失,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抿紧了唇,轻轻点头。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染上一点类似低落的神情,都忍不住令人心软,恨不得将一切捧到他的面前。
唐思伽硬下心肠,垂下眼帘再没看他,只低声道:“虽然现在直播行业已经饱和,不过你先天条件优越,可以试一试,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她是真心这样想的。
工作中,她也接触过一些网剧、短剧的男演员,可以说,那些人精修的照片,都比不上眼前少年十之一二。
甚至……如果时川出现的地方不是她的出租屋,而是在她的手机屏幕里,她很愿意为了那张脸停留。
时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随意点了下头。
之后的二人一直很安静,直到吃完晚饭,时川起身收拾碗筷,唐思伽忙道:“我来吧。”
时川低着头,没有应声,安静地拿着碗筷回了厨房,不多时,厨房传来水流声。
唐思伽静默下来,最终一言未发。
余下的时间,二人也都再没有应声。
直到唐思伽回卧室休息,才说了一句:“你的伤还没好,茶几上那些药你拿着。”
时川似乎在此时才终于缓过神,抬起头看向她,却又飞快低下头去:“……好。”
唐思伽出神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她忍不住将被子蒙在脸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刚刚,她好像看见了少年泛红的眼圈。
心中后知后觉涌现几丝动容与愧疚,不断翻涌着,却终究被她压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唐思伽和往常一样,七点准时醒来。
客厅已经空无一人,沙发毯也已折叠整齐,一切恢复成原来空寂的模样,仿佛从没有人出现过。
只有茶几上原封不动地放着自己昨晚拿出的那些钞票和药袋。
——时川并没有拿走这些。
唐思伽看着钱与药,好一会儿收回视线,刷牙洗脸准备早餐。
在去上班的路上,看着地铁站时不时出现的广告牌,唐思伽还在想,也许有一天自己刷短视频时、或是在哪部影视剧中,还会看见那张得天独厚的脸。
那时,她应该不介意贡献一个点赞,或是一个播放量。
唐思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旁的阿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忙敛起笑意,看向别处。
少年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唐思伽的生活很快恢复如常。
周五,唐思伽跟着孙主管出席了那场视听行业高峰论坛,这种场合,不过就是听几个专家做几场论谈演讲,各公司高层互相吹捧应酬一番。
唐思伽并没有什么职业规划,也做不到孙主管说的:主动结交人脉。
她习以为常地抱有“得过且过”的心态。
整理完论坛内容后,唐思伽便找了个休息区的角落,等着陪着江总应酬的孙主管结束工作。
而此时的二楼贵宾休息室。
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单面落地窗前,仔细打量着角落的女人,看了许久,才转过头看向沙发的男孩,中文咬字带着明显的外国腔调:“Chris,那就是拒绝你、并将你赶出家门的女人?”
时川随意地坐在那儿,睨了窗外一眼,以往漆黑透亮的眼珠,摘了用于伪装的隐形眼镜后,露出魅惑的幽蓝色:“我才知道,耶鲁大学原来教的是八卦。”
威廉笑了一声,转过身斜倚着窗子:“只是好奇,终于有女人不被你那张脸欺骗。”
最初听说克里斯要接近一个女人时,他并不以为意。
毕竟顶着那样一张脸,应该无往而不利才是。
可当听说他失利时,他到底没忍住,难得看他的笑话,便特意找叔叔要来了论坛邀请函。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个女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明艳四射,反而有些……平凡。
“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威廉挑了挑眉梢,“你的姐姐已经调往中东,说实话,Chris,即便不经过唐小姐,我也不认为你那个无能的哥哥会是你的对手,只是扳倒南山的过程也许会麻烦一些。”
时川讥诮一笑:“有捷径为什么不走?”
威廉耸耸肩:“说不定,这会伤了唐小姐的心。”
时川看向他,眉梢扬了下,不解为什么会伤唐思伽的心,也不解他为什么要关心她会不会伤心。
他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懒声开口:“江淮安说过,成年后,让我凭本事走到他眼前。在此之前,他不会再见我与母亲,”
“今年是他六十大寿,一定会和慈善晚宴凑在一起大操大办。做儿子的,总要去送个寿礼吧。”
威廉想到克里斯那个冷血的父亲,叹了口气:“你准备借唐小姐的名号出席?”
“多方便。”时川歪头一笑,纯良无害。
威廉直起身:“可唐小姐拒绝了你。”
“是啊,”时川的目光落在窗外女人那张平淡的脸上,“你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吧,威廉。”
“真正厉害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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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骗人时,是不说谎话的。”
威廉蹙眉:“你要做什么?”
时川笑:“母亲才回国,恐怕还不适应国内的生活,去拜访一下她。”
*
参加完论坛后,唐思伽又紧锣密鼓地为周五的剧本研讨会做准备。
将物料通通落实,又和参与的各位编剧确定了下时间,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下一步公司准备出品一部悬疑网剧,顺便跟投几部小众电影。
公司起步晚,还没有能力组建自己的专业团队,更没有撑起整个公司的大型ip,目前只能从小众项目做起。
看着几位高薪聘请的编剧顾问在会议室为本子争执不休,唐思伽默默退了出去。
从上午十点,一直到下午六点,才终于确定下本子的主题。
加班整理好会议内容,也才七点多。
唐思伽走出公司,二月下旬的夜晚仍有点寒冷,她裹紧大衣,朝地铁站走去。
一小时后,地铁到站,唐思伽看向远处的居民楼,六楼的窗户黑漆漆的。
昏暗的小巷子里传来一声狗叫声。
唐思伽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只黑得发亮的小狗一瘸一拐地跑着,看见她才停下脚步。
它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应当是受伤了。
唐思伽想。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晚,受伤的流浪小狗怕是活得很艰难。
一人一狗隔着仅有的一盏路灯遥遥对望着,突然小狗低低地呜咽一声,托着受伤的右后肢朝她跑来。
唐思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小狗似乎察觉到她的逃避,也停下了奔跑的身影,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珠望着她,许久,扭头扎进路边的草木从里。
唐思伽的唇紧抿着,久久没有动。
也是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响了很久,她才拿出手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接通后,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吐字有些奇怪,像极了国外生活久了的华人口音:“请问您是时川的家人吗?”
这是时隔一周多的时间,唐思伽再次听见时川的名字,她蹙了蹙眉:“你打错了吧,我……”
“您认识时川吗?”对方急迫地打断她。
这一次唐思伽没有否认。
“我们这里是蔚蓝旅馆,时川先生前几天登记入住时,并没有留手机号,只留了个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就是您。”
“目前时川先生已经在房间四天没有出门了,我们担心他出事,所以想和您联系一下,能麻烦您来一趟吗?”
对方的语速很快,等到说完,唐思伽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蔚蓝旅馆,就是唐思伽和时川提过的那个青年旅馆,就在前方不远处。
只是……
“前台不是应该有备用房卡吗?”唐思伽反问。
对方安静了两秒钟继续道:“我们有规定,不能擅自打开客人住的房间,”说着,补充道,“入住时,时川先生好像……受伤了。”
唐思伽怔了怔,想到他没拿走的那些钱,脑海中莫名浮现那晚少年泛红的眼圈来。
本以为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此时却过于清晰。
她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唐思伽看向不远处的旅馆。
只是去看看而已,她想,毕竟也算是相逢一场。
蔚蓝旅馆的前台,是一个化着淡妆的女孩,没有电话里那个男人的身影。
可提到“时川”的名字,女孩明显是知道的,简单询问了她的名字后,便将备用房卡交给了她。
轻易得不像话。
唐思伽皱了皱眉,踩着走廊厚重的地毯,一步步上了四楼,停在604房门口。
房卡“滴”的一声,锁轮转动声响起,门应声打开。
房间还算宽敞,有沙发电脑,应该是整座旅馆相对不错的房间。
只是这里空无一人,床上那件白色卫衣倒是很熟悉。
洗手间传来细微的动静,唐思伽的目光落在那扇磨砂玻璃门上,看不清里面的任何。
唐思伽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
她等了一会儿,轻轻推开门。
而后,僵在门口。
少年光裸着上身,安静地躺在浴缸里,双眼轻阖着,长长的睫毛铺在眼睑上。
他的手腕被划出一道血痕,在温水里氤氲出淡淡的红。
4.004
有一瞬间,唐思伽感觉自己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开始耳鸣,刺耳的尖锐声音仿佛有人在用指甲拼命地摩擦玻璃,呕哑嘲哳地从她的左耳传到右耳,诱发着心脏也短暂地停止了跳动。
周围的一切都在疾速朝后退去,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当初的那场车祸后。
茫然,失控,无措。
她无意识地伸手攥住自己的手腕,碰触到手腕上那串冰凉的珠子,才猛地清醒过来,快步走上前。
唐思伽颤抖着手,将时川的手腕从浴缸中拿出。
也许因为受力不均,时川的头朝另一侧的水中倒去,唐思伽匆忙扶住他的左颊,情急之下也顾及不了太多,一只脚踏入水中,将他的头托起,靠在自己的肩膀。
一只手将他的手臂举起,另一只手死死压迫着他上臂中间的肱动脉。
她格外用力,以至于手指有些抽筋,也不敢松懈。
直到有温凉的水珠溅到她脸上,唐思伽反应过来,松开一只手,拿出手机就要拨打120。
电话很快接通,唐思伽才说出“你好”,手背突然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蜿蜒的水珠还带着浅淡的红色。
“姐姐,”时川叫她,甚至还扯出了一抹笑来,“我没事。”
唐思伽的喉咙因为紧缩,嗓音也带着些沙哑:“你的手腕……”
“伤口不深,泡澡时可能有点低血糖,意识不清楚,泡出了血。”时川轻声解释。
唐思伽低头看向他的手腕,血痕旁的皮肉被泡得泛白翻转,隐隐渗血,却能看出,的确没有割到动脉,此时从水里拿出,血已经有止住的倾向。
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对不起”后,唐思伽挂断了电话,扶着他手臂的手也脱力地松开。
时川看着她,睫毛颤了两颤:“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
唐思伽摇摇头,松开了半抱着他的手臂,出了浴缸。
时川仰头望着她。
唐思伽一低头便迎上了他漆黑干净的瞳仁:“你能站起来吗?”
时川点了点头,撑着浴缸边沿站起身,也许是泡得太久,身子剧烈踉跄了下,再次跌入水里,水花四溅。
唐思伽身上早已经沾满了水,此时也不在意这点水珠了,想了想,俯身将他扶了起来,扶到外面的椅子上,拿着干浴巾披在他肩头,顺手烧上了水。
她做这些时,时川便安静地看着,眼珠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唐思伽回到浴室,拿出一条干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走出去正对上时川盯着浴室门口的目光。
唐思伽缓了缓僵硬得发紧的喉咙,轻声问:“你怎么会受伤?”
时川的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思索她的问题,随后露出一抹类似腼腆的笑:“今天麻烦姐姐了,办理入住时,听说我要住上一段时间,前台要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人,便私自留了姐姐的,本以为用不上的,没想到……”
少年的声音到后来明显杂乱起来,说了很多,始终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唐思伽知道,这是对方不想回答的反应。
她也不应该再追问下去,去揭开别人的伤疤。
可话还是莫名其妙从口中冒了出来:“前台说,你住了四天,那四天前,你……回家了?”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
时川的眼珠抖动了下。
唐思伽知道自己猜对了,迟疑地问:“是你的家人伤的你?”
时川已经垂下视线,低着头,不声不响,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像。
唐思伽还要说些什么,便听见极轻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请求,从少年低垂的头颅下传来:“姐姐,很晚了,你早点回家吧。”
唐思伽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逐客。
而她的理智也告诉她,她不应该再多停留。
可唐思伽的目光难以克制地落在他的手腕上,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的那串手链。
最终,她还是收回了视线,“嗯”了一声,捡起掉落在洗手间门口的包,朝外走。
手落在门把手上,唐思伽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
精灵一样的少年,紧紧裹着纯白的浴巾,湿漉漉的发梢散乱,异常苍白的脸颊上,黑漆漆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很熟悉的眼神。
可她记不起来了。
唐思伽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快十点了,夜色更深了。
夜风冰凉,吹着潮湿的衣服,更冷了。
唐思伽裹紧大衣,一步一步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可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脚步越是艰难,刚刚时川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浮现在她的眼前。
直到走到那条流浪狗消失的巷子出口,唐思伽猛地停下脚步。
她想起为什么觉得时川的最后那个眼神格外熟悉了。
一个半小时前,那条通体漆黑的小狗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期待的、绝望的、求救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而更早一次,在十年前,那起车祸后,镜子里。
唐思伽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移动不了半分。
直到她将目光放在包上,里面还放着她忘记还给前台的备用房卡,像是终于有了理由,她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604房间。
唐思伽敲了两下房门,没有人。
刷开门卡,唐思伽一眼看见已经换好白色上衣站在窗前的少年,窗户大开着,吹着他身上的衣服剧烈飘动,他毫无察觉,摇摇欲坠。
“时川。”
唐思伽一直觉得,名字就是羁绊。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时川的名字。
她快步走过去,拉着少年的手腕,将他从窗边拉了过来。
只是不知是没想到她的动作,还是太过虚弱,时川顺着她的力气,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抱住了她。
唐思伽怔了怔,刚要将他推开,耳边传来低哑的嗓音:“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抛弃了母亲。”
唐思伽不解。
“我和母亲生活得很艰难,”时川轻声继续说:“后来有一次,母亲因为思念父亲,不小心将我锁在门外,我发了高烧,父亲才回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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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了我,也见了母亲。”
“那时母亲便发现,我受伤,父亲会出现,所以,我开始经常受伤。”
唐思伽错愕地偏头,少年似乎以为她要挣扎,不由抱紧了她,闷声说:“这次手腕的伤,也是这么来的。”
唐思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她之前问他为什么受伤的问题。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伤人的答案。
她想到了上一次看见的,横亘在他背上的那些陈年伤痕。
原本抗拒的手松了力道,最终落在时川的后背,轻柔地、安抚地拍着。
时川的后背颤了颤,很快如常。
他感受着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力道,说不清心中的真实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兴奋,兴奋到全身紧绷。
像是在兴奋鱼儿终于上钩了,又像是在兴奋其他。
……原来,不是一定要受伤害,才能得到一个真切的拥抱。
“要回去吗?”唐思伽迟疑了很久,听见了自己并不确定的声音。
时川的身躯定住,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姐姐?”
唐思伽沉默着,两分钟后,她的语气逐渐坚定,放缓语气:“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时川漆黑的眼睛动了下,很快变得暗淡:“姐姐,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后一句话,他只在心中想着,口上说:“但我只是个麻烦……”
唐思伽没有等他说完,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也像是终于遇见了另一个同命相连的人,得以卸下了心防,她缓缓将手腕上的手链摘下。
手链遮盖下,是一道整齐的、深红的凸起伤疤,像僵直的蜈蚣,可怖而丑陋。
“你不是一个人,”唐思伽露出一抹笑,“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么我想和你一起试试,走到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以后。”
直到以后。
时川一错不错地盯着女人手腕上的伤疤,垂落的眼睑下,隐隐露出几分骇人的灼热。
在初级学校时,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
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大脑习惯性地对周围的人或者事分泌出类似厌烦的情绪。
譬如,他看向周围的人、风景、建筑等等事物时,他的视觉神经、大脑能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色彩,可他的心却告诉他,那只是一片毫无意义的灰白色。
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暗淡。
直到现在,他看见眼前这个女人的手腕。
那个伤疤,在他的眼睛里、大脑里,甚至……心中,却是一道鲜艳的暗红。
很诡异的,一片灰白里唯一的色彩。
唐思伽很快将手链放下,挡住了那道伤疤。
时川心中竟有一种得不到餍足的空虚,想要一直盯着那道暗红,划开它,看它再次流出鲜血。
“时川,你愿意和我试着成为家人吗?”唐思伽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川抬起头,目光从她的手腕扫过,看着她那张暗淡的脸,最终乖巧地点了下头。
不用急,他想。
他有几个月的时间看那点色彩,直到厌烦。
5.005
人行道上,一男一女安静地走在夜风里。
唐思伽低头看了眼时川抓着自己左手手腕的手,过于修长的手指很轻易就圈住了那里,将手链也包裹在其中。
她不喜欢被人碰到手腕,可身边的少年就像唯恐被抛弃的小狗咬着主人的裤脚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令她想要挣脱也不忍用力,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任由他拉着。
回到出租屋时快十一点了。
胃鸣声“咕咕”响起,唐思伽才反应过来,今晚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时川低头,眼神落在她的肚子上,而后,徐徐扯起一抹浅淡的笑。
唐思伽难得窘迫,挣开他的手,低声斥:“别看我。”边说她边拿出手机。
时川捻了捻手指,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那道伤疤的余温,旋即贴心地朝厨房走。
“你做什么?”唐思伽拦下他。
时川弯起笑:“姐姐已经收留我了,我也应该给姐姐做些什么。”
唐思伽看着他眼中隐藏的不安,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晃了晃手机:“今天太晚了,我点了外卖。”
时川看向她的手机屏幕,眼眸暗淡下来,再没开口。
等外卖的间隙,唐思伽没忘记为时川将手腕的伤包扎好,缠完最后一圈纱布,她的手腕也被少年轻轻地握住。
唐思伽手一抖,下意识地看向手腕上那只手。
手背上的青筋都恰到好处的凸起。
时川小心地将手链推上去,露出那道红痕,长长的手指一下下摩挲着,嗓音格外紧绷:“姐姐,疼吗?”
唐思伽看着手腕上暴露出来的伤疤,笑了下:“早就不疼了。”
时川再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不厌其烦。
气氛有些诡异,唐思伽抬起头,心中一惊。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时川的眼中,看见了类似兴奋、狂热的情绪,却在他抬起眼帘的瞬间,一切消散于无形,只有乖巧与困惑:“姐姐?”
唐思伽暗笑自己看错了,幸好外卖到了,她松了口气。
唐思伽点了一大一小两份馄饨,大份的放在时川跟前,刚要一起吃饭,手机响了起来。
唐思伽示意时川先吃,回了卧室接电话,公司的一些事,处理完已经过去几分钟。
她回到客厅时,时川仍旧坐在软墩上,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馄饨,眼神是难辨情绪的幽暗,却在抬起头看向她时,那幽暗转瞬变成了星光点点。
他在等她一起吃晚饭。
得出这个结论的唐思伽,第一次有一种心脏被填充的感觉,柔软又晦涩,她走上前笑着说:“快吃啊。”
时川点了点头,看着她先吃了一口,才拿起汤匙,安静又斯文地吃了起来。
唐思伽的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下若无其事地吃着。
吃完晚饭,没等唐思伽反应,时川已经主动将餐桌收拾干净,饭盒装进袋子里,放在门外。
洗手间还有随牙膏赠送的未拆封的牙刷,唐思伽让时川先用一晚,又抱出一床她盖过几次的被子,铺在沙发上,让他先凑合下,后者均都乖乖答应下来。
只是在她回卧室休息时,躺在沙发上的时川轻声叫住了她:“姐姐。”
唐思伽不解地回过头。
时川安静了足有几十秒,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唐思伽看着俨然一副做错事模样的少年,此时猛地察觉,他今天一定经历了很多,心中不由一软,想到明天周六,笑了笑走过去,像以前办公看书一样坐在地毯的坐垫上,背靠着沙发:“你想说什么?”
少年幽黑的眼睛明显雀跃起来,手拉起她的左手,落在手腕上:“姐姐能给我讲讲这道伤疤吗?”
唐思伽沉默了会儿,在这样的夜色里,突然想倾诉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爸妈和弟弟出了车祸,去世了,房子也没了,我有一晚想不开,就做了傻事,是来接我的福利院院长把我救了。”
时川的手指描绘着鲜明的伤疤,听她轻描淡写讲述这道伤疤的来历,心脏竟随之颤栗了下。
她那些痛苦的过往,令他生出一种微妙的安全感来。
“那时候,姐姐一定很痛苦,”时川小声道,“真想回到那时候。”
“嗯?”
时川眯眼笑:“我就可以陪着姐姐了。”
然后,亲眼看见她手腕上染出的一片红,一定比现在的色彩,更浓郁,更夺目。
唐思伽并没有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语气轻快了些:“对了,我弟弟比我小五岁,算起来今年也有十七了,和你差不多大……”
“我今年十八了!”时川强调,“再有三个月就十九岁了。”
唐思伽失笑:“不都一样?”说着想起什么,“你的生日在六月份吗?”
“六月五日。”
唐思伽若有所思,直到手腕上过于用力的按压让她回过神,她低下头,看见那根根过分修长的手指箍着她的手腕,拇指用一种近乎缠绵的方式抚摸着伤疤。
而时川在认真地看着她,迎上她的注视后,轻轻说:“姐姐,谢谢你。”
唐思伽语气也轻了下来:“快休息吧,明天还要出门。”
“出门?”
“你总不能一直睡在这里,穿这套衣服吧?”唐思伽笑。
时川再没开口,望着她好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
手腕上抚摸的动作渐渐停下,唐思伽看向沙发上的少年。
他睡着了。
花瓣一样的唇仍有些苍白,颀长的身子蜷在不大的沙发上,漂亮的眉眼自她见到他以来,第一次舒展。
唐思伽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抽出,关了灯,回到卧室。
想了想,她还是反锁了卧室门,上床休息。
客厅里,听着“啪嗒”一声反锁声,时川睁开双眼,冷寂地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轻笑一声。
*
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加上第二天是休息日,唐思伽的精神懈怠下来,又一次起晚了。
这一次醒来时,已经九点一刻。
想到今天还要出门,唐思伽忙坐起身,换好衣服才打开房间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清晨的阳光照在地毯上,安静岑寂。
唐思伽愣了两秒,直到身后的厨房传来少年雀跃的声音:“姐姐,你醒了?”
“我做好了早餐,见你还睡着,就没吵醒你。”
唐思伽看向他手中的盘子,是她在陶瓷市场淘来的,小象形状的餐盘,盛着一个煎蛋,几个土豆饼。
“上次晚饭,我看你吃了挺多小炒里的土豆,”时川笑,“今天早上特意做了土豆饼。”
从没有人特意注意过她的喜好。
她还有家的时候,也没有。
唐思伽的神情有些松动,点点头:“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你喜欢的,我也喜欢啊。”时川笑眯眯道。
唐思伽欲言又止地看向他,还要说什么,时川已经将早餐放在餐桌上,招呼她:“姐姐,快过来啊。”
二人吃完早餐已经十点多了,幸好要去的商场有地铁直达,到那里也才十一点。
唐思伽看着时川略长的刘海,决定先带他去最近的美发沙龙理个发。
时川自然乖乖跟着她走。
他似乎格外钟爱她的手腕,又或许是这里人潮汹涌,稍不留神就容易走散,而他们的关系又不适合牵手,他一直握着她的左手手腕,紧紧跟随在她身旁。
直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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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理发店,他才松开手。
托尼老师看见来人,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很快拿来了发型册,热切推销着最近流行的发型和护理用品,还说如果他愿意给店里拍几张模特图,本次造型免费。
唐思伽被挤到一旁,神情倒是平常。
时川有一张太过惹眼的脸,她早就领教过了。
“姐姐,你觉得我剪哪一个好看?”时川仿佛没听见托尼的宣传,径自走到唐思伽面前,将发型册递给她。
唐思伽诧异地看向他,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专注与殷切。
唐思伽低下头:“剪短一些就好。”
毕竟有那张脸,哪怕是剃光头发,也是一颗完美的头颅。
时川将册子合上,还给托尼,鹦鹉学舌道:“剪短一些就好。”
从理发店出来,唐思伽直接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商场。
这里的衣服性价比很不错,平时网上买不到合适的衣服时,她总会来这里逛一逛。
只是,拜身边的少年所赐,这还是她第一次拥有这么高的回头率。
偏偏时川毫无察觉,只握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跟着。
唐思伽带他去了几家男装店,先选了两套睡衣,又选了几套适合这个年龄的少年穿的衣服。
时川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能穿出大牌的效果。
唐思伽忍不住多选了几套,少年便听话地一次次走进试衣间。
唐思伽很快发现,不论她挑出怎样的衣服,时川都乖巧地点头说“好”,不厌其烦,百分百顺应她的意思。
直到唐思伽选择了一件中年男人常穿的条纹POLO衫,时川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依旧接了过去,便要走向试衣间。
唐思伽拉住了他,走到一旁无人的走廊。
“姐姐,怎么了?”时川的神情有些无措,看到她严肃的神情时,眉眼更是不安,“你生气了吗?我没有不喜欢那件……”
“时川,”唐思伽打断了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缓和了脸色,“我没有生气。只是,以后你饿的话不用一定等我一起吃饭,也可以有自己喜欢的发型、风格,不用特地迎合我的喜好。”
“我说过,我们试着成为家人,很多习惯应该是在以后的生活里,彼此磨合出来的,当偶然发现一些相似的喜好,也不失为一种惊喜。”
唐思伽抬头,认真地说:“在这个过程中,家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你有拒绝的权利。”
时川能感觉到自己的瞳仁在急速地放大,又飞快收缩。
被廉价衣服刺鼻的味道熏染得不适,也消散了许多。
家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拒绝也是。
在母亲那没落家族的老旧观念中,礼仪与面子,是最重要的。
所以即便他身上有那么多伤,可手上、脸上,这些暴露在外的皮肤上,一丁点儿都没有。
在父亲的家族里,野心与能力,是衡量一个江家人是否合格的标准。
所以,他在凭本事走到江淮安面前,让他亲眼看见他之前,他连承认他的身份都不会。
可现在,眼前这个早就失去家的女人,却告诉他,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有点好笑,又有点新奇。
因为……时川看见,在身后人声鼎沸的灰白色背景板里,又多了一道色彩。
唐思伽那两瓣翕动的唇瓣,渐渐染上了嫣红。
就像她手腕上的伤疤。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令人反感。
这几个月,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更有趣。
“是的,姐姐,”他尝试地开口,说出自己的喜恶,“那件POLO衫,和那件蓝色的上衣,我不喜欢。”
6.006
唐思伽听从了时川的喜好,将POLO衫和已经放入购物车中的蓝色上衣放回了衣架,只买了他喜欢的白衬衫和一套黑色休闲服。
在商场继续闲逛时,每逛一家店,柜姐取出的每一件衣服,哪怕是一支小小的牙刷,唐思伽总会问时川一句“你喜欢吗”?
他也总会老实地点头或摇头。
只是随着她问的次数多了,便发现时川的精力有些不集中起来。
他的眼睛比平时要亮,眼睑却耷拉着,像是疲倦的小狗,目光也不像之前那样,真挚地盯着她的眼睛,反而盯着她下半张脸。
唐思伽想到时川到底还是个才成年的男孩,可能天生对逛街不感冒,加上其他零散的小东西也不着急用,完全可以网上购买。
这么一想,唐思伽转过头:“还剩最后一样东西,我们买完就回家。”
时川的目光因为“回家”二字,终于从她透红的唇瓣上移开,看了她一会儿,笑着点点头:“好。”
唐思伽看着这么乖巧的少年,心越发软,带着他直接上了六楼的家居中心。
时川最初仍有些不解,直到她预订下一张床架和床垫,和销售约好了送货上门的时间地点,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在给他买床。
给一个她认识没几天、只因为答应和她成为家人的人,买一块栖息地。
“好了,我们回去吧。”办完最后一件事,唐思伽松了口气,转过身对他笑了笑,便要朝电梯的方向走。
“姐姐。”时川突然叫住了她。
唐思伽不解地偏头。
时川将所有购物袋拿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唇角。
唐思伽错愕地后退半步。
时川的手指停留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点了点自己的唇,笑着说:“你的这里,沾了根头发。”
少年极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在唇上轻点的动作,透着一缕莫名的色气。
唐思伽的视线难以克制地落在那根手指上,她其实是有些手控的,遇见漂亮的手,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个癖好,是在高中。
当时是盛夏,数学老师叫班长上台写解题思路,唐思伽在下面一筹莫展,抬起头,便看见窗外斑驳的阳光照在班长拿着粉笔的手上。
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只是那时她和班长并不熟,只记得是个清秀爱笑的男孩,高考后更是各奔东西。
现在,她已经有些记不起班长的模样,却始终记得那一双手。
“姐姐?”
少年的称呼让她清醒,唐思伽忙移开落在时川手上的视线,胡乱抹了下嘴唇,将头发拂开,牵起唇角:“这下没有了。”
说完率先朝前走去。
时川盯着她的背影,笑意渐敛。
错了。
她不该这么随意应付那双唇瓣,就像她手腕上的伤疤一样,那是他少有的不厌烦的东西。
虽然这个东西,是属于她的。
“时川,快点啊!”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唐思伽扭头唤他。
时川看着那两片一开一合的唇叫出自己的名字,弯起唇角:“来了。”
*
回去的路上,二人提着大包小包不方便挤地铁,唐思伽便叫了一辆车。
刚到家没多久,唐思伽定好的床架与床垫也送到了。
时川负责将客厅的大件移位,唐思伽指挥,二人的配合十分默契。
不大的客厅被一分成二,入户门右侧的一小片空间,被幻影纱隔出一张床大小的隔间。
充满弹性的床垫上,铺着印着白黄色碎花的被褥,新洗的浅色四件套铺在上面,透着阳光的味道。
唐思伽仔细看了看,又找来了针线,用剩余的碎布缝了一条长长的花边,嵌在幻影纱上方。
她做这些时,时川便乖乖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这让唐思伽再一次想起来那只小黑狗,只是今天再经过那条巷口,她没有看见它。
收拾完了新床,唐思伽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今天的“收获”整理出来。
却没等她有所动作,时川已经将东西接了过去,顺手递给她一杯温水:“这个我来。”
唐思伽还想帮忙,但见时川坚持,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将衣服的吊牌剪掉,按照颜色深浅分类,放进洗衣机,动作有条不紊。
唐思伽渐渐放下心来,听着洗衣机旋转的声音,洗手间整理洗漱用品的声音,仿佛行驶在海洋中心的游轮终于看见的灯塔的光,疲倦的精神得到久违的松懈,不由倚靠着沙发扶手陷入浅眠。
时川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的正是她闭眼入睡的样子。
他拿着湿纸巾,仔细擦拭着手指,走到沙发旁,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高大的黑影笼罩在女人的头顶,她似乎觉察到光影变化,皱了皱眉。
时川半蹲在沙发前,目光落在她安静蜷在胸口的左手上,念头还没起,手已经习惯地将那串碍眼的手链拨了上去,食指仔细描摹着那道伤疤,揣测着她当时有多大力,才导致如今留下这道凸起。
随后,他的眼神如有实质,一点点上移,落在另一处浓郁的色彩上。
心脏颤栗了下,时川用手指浅蹭着她的唇瓣,到后来,越来越用力,看着那里越来越嫣红饱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满足感。
也许是在睡梦中感觉到唇瓣的细痛,唐思伽皱眉,探出了点舌头,想要将唇上的异物驱离。
时川的手指颤抖了下,食指指尖沾染了点透明的液体,泛着凉意。
唾液是很令人厌恶的东西。
可他却看见了她的唇内,也是有色彩的。
时川停顿几秒钟,试探地用手指顺着她微微开启的唇,探入,去纠缠柔软的舌尖。
温热濡湿的感觉在手指上弥漫,陌生又令人莫名兴奋的细微水声响起。
“你也很喜欢吧。”时川呢喃。
第一次在楼道见面,他就看见了她落在他手上的眼神,藏不住的惊艳。
后来,刻意地展露、暗示,并在时机成熟后,用这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可惜……
时川渐渐克制住心头的激动,冷静地抽出手指,拿过纸巾仔细地擦拭着指尖湿润的液体。
他要的不是住廉价的出租屋,逛充斥着劣质香薰味道的商场,穿粗糙的衣服和……与平凡的女人过生活。
他要属于他的那一份权势、地位、财富,而在他身边的,该是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
以前,唐思伽不懂,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周一。
对那时的她而言,周一不过就是工作的普通一天。
可是现在,她突然有点理解了。
昨天,她还和时川一起去逛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各种调料和肉类蔬菜,熟悉的卖菜阿姨还笑眯眯地问她时川是谁,她可以大大方方地介绍:弟弟。
甚至晚上,二人一同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餐,没有人提庆祝小家的组成,却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今天一大早,她却只能和许许多多形容呆滞的打工人一样,赶着早班地铁,出现在公司。
同事萎靡得连打招呼都只剩一句有气无力的“早”。
可想到时川一早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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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的早餐,唐思伽摸了摸满足的胃,心情勉强好了些。
“有什么好事?春风满面的。”王姐将包放在工位上,手搭在隔间上笑看她。
唐思伽不解。
王姐将补妆镜放到她面前:“今天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不少。”
唐思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其实并没有看出分别,只能看出,她的神情是舒展的。
“王姐,”唐思伽迟疑了下,“你和晨晨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晨晨是王姐女儿的名字。
她过了太久一个人的生活,有些不懂有“家人”陪伴的感觉了。
提到女儿,王姐的眼神明显温柔下来:“自然是总忍不住亲亲抱抱她,当然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打她的屁股。”
亲亲抱抱?打屁股?
唐思伽的笑容僵凝,不敢想象这样的画面出现在自己与时川之间。
“不过,”王姐仔细思索了下,“也是因为有了晨晨,我总是希望自己能赚更多钱,可以给她最好的。”
唐思伽沉默下来。
她并没有想赚很多钱,可却第一次,想结束之前得过且过的心态,像这个城市的千千万万人一样,去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工作。
如果她自己都是一滩烂泥,拿什么去构建自己的……家。
唐思伽的呼吸变得急促,有什么在心中飞快地滋生,成长。
这一整天,唐思伽都有些魂不守舍。
太久没有准确的目标,以至于当真的要逼自己一把时,她连努力的方向都不知道在哪儿。
直到临近下班,孙主管将她叫去办公室,问她要剧本研讨会的材料,唐思伽看着孙主管,鬼使神差地问:“孙主管,最近公司除了悬疑剧场的项目,是不是还准备开发一个短剧项目?”
孙主管扫了她一眼:“问这个干嘛?你不是一门心思扑在维护办公空间、做后勤保障上?”
唐思伽有些脸热。
这个行业,一贯讲求论资排辈,师父带徒弟、前辈提携后辈,以拓展自己的事业圈子,是常有的事。
也许因为她是被孙主管亲自招进来的合心意的员工,她能看出来,孙主管最初有培养她的打算,可后来,她消极的状态,让孙主管对她大失所望。
“想做短剧那个项目?”孙主管看完了资料,抬头望向她。
唐思伽抿紧了唇,许久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现在行业寒冬,哪怕是短剧,一个项目开起来,也是几百万的投资,”孙主管冷静道,“江总有钱,不在乎一个传媒公司的死活,那是江家的事,我靠这个吃饭的,所以我手底下的项目不能赔钱。”
唐思伽的眼神黯淡。
孙主管盯了她好一会儿:“这个项目才初步立项,具体要到Q2才能定下来,我这里暂时收到了几分企划书,你想做,这个月之前把企划书交上来。”
唐思伽猛地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弯起唇角:“谢谢您。”
孙主管摆摆手,示意她快点出去。
唐思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如此轻松,回到工位时,已经快五点了。
周围的同事早已收拾好东西,只等着秒针指向五后准时下班,半秒不愿多待。
唐思伽将先前做过的方案和之前成功的项目案例分析放入包中,准备拿回家好好看,才收拾好,便见王姐揶揄的笑:“还没见过你和大家一起掐点等下班呢,有什么好事?”
唐思伽想到早上出门时,时川站在门口对她挥手说“等她回家”的样子,突然有了分享的念头。
“王姐,”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声音很轻,像梦呓,“我可能,要有家人了。”
7.007
三月上旬的天黑得已经有点晚了,天边还残留着晚霞,被楼房切割成一块块的方形。
唐思伽走下地铁,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
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家这么早。
一路上,她的脚步都格外轻松,却在将要转进居民楼所在的街道时,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家手机店吸引。
店面并不大,只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向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介绍手机的性能。
唐思伽看了几秒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再出来,她手中多了一个盒子,想了想,将它塞进了包里。
这一趟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家已经六点半了。
唐思伽正要拿出钥匙,门却从里面推开了,时川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外面系着印着褐色小熊的白围裙,正惊喜地看着她:“姐姐,欢迎回家。”
说完,已经顺手将她手中的档案包接了过去。
寂寥的小房间,突然便热闹起来。
唐思伽看着他唇角的笑:“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脚步声,”时川神秘道,“之前在外面坐着时,你一进楼道我就听出来了。”
唐思伽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神,只觉得他就差围着自己转圈了,她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此时才认真打量着他的穿着,顿时哭笑不得:“你怎么穿着我的围裙?”
“这些衣服是姐姐给我买的,沾了油就不好洗了。”时川说得理所当然。
这种送人的东西都被认真珍惜的感觉,让唐思伽的心倏地软了下来,她看着比她高大许多,却低下头凝望着她甜笑的少年,想了想:“时川。”
“嗯?”
“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唐思伽边说边打开包,拿出手机盒,递给他,“给。”
时川一愣,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看了她一眼后才接过去,打开。
“已经办好电话卡了,”唐思伽笑,“不是最新款,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时川迫不及待道,将手机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看着,很快却又迟疑地看向她,自责道,“姐姐,我又让你多花钱了。”
“哪有,”唐思伽解释,“最主要的原因,现在有个手机要更方便些,省得有急事找不到,你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无聊。”
时川像是被她说服了,点了点头,郑重道:“谢谢你,姐姐。”
说完,打开手机,率先将她的号码认真存到通讯录,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我做好了晚饭,姐姐快去洗手。”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学过,时川的厨艺很好。
唐思伽以前吃饭大多是为了应付一口,可今天竟然有些吃撑了。
她的胃没那么坚强,吃了几片消食片,唐思伽决定先去洗澡,这也是她和时川约定好的。
她习惯了早洗澡,时川则习惯睡前洗,不得不说,二人这一点还是有些默契的。
洗完澡已经快九点了,唐思伽吹完头发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时川仍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
在她手中刚好握住的手机,在他的手里像个小玩具,手指抵着漆黑的机身,随意把玩。
看见她出来,时川明显高兴起来,拿着手机走过来:“姐姐,我……”话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地上,“你没穿袜子,姐姐。”
唐思伽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她习惯了光脚踩在地毯上,且如果穿了袜子,虽然地毯并不脏,可心理上仍然觉得袜子已经穿过了,是脏的,需要单独洗,很麻烦。
“现在天还凉呢,这几天暖气也停了,会受凉,”时川不赞同地拧眉,随即像是看出她的顾虑,走到阳台,将晾晒夹下的棉袜拿给她,“姐姐如果不想洗袜子,我帮你洗。”
唐思伽错愕,忙说:“不用……”
“姐姐,”时川严肃地打断了她,“你说,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有拒绝的权利,那我也应该有喜欢的权利。”
唐思伽一愣。
“做饭也好,洗衣服也好,让我感觉是真的在融入这个家,我喜欢这种感觉。而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时川弯下腰,凑到她眼前,“那我的意义是什么?客人吗?”
唐思伽怔忡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脸,精致得如同细腻的瓷器,美轮美奂。
呼吸好像有一秒钟乱了节奏,于是接下去的呼吸吸气都错了位。
“姐姐,好不好?”时川再次开口,明明乖巧的语气,唐思伽却听出几分蛊惑的意味。
她率先转过头去,中断了对视,心中愧疚着自己刚刚的想法——他明明在叫自己“姐姐”,自己却臆想他在蛊惑自己。
“嗯,”唐思伽胡乱做声,不等他回应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时川看着她微颤的睫毛,以及死死抿着的红唇,那一点色彩像是要被她咬破似的,心里嗤笑一声,直起身,拿过手机:“我说,我新注册了微信号,想第一个加你。”
唐思伽点了点头,拿过手机亮出二维码,二人很快加上了好友。
随后,她看见时川将备注改成了“姐姐”,将她的头像置了顶。
唐思伽的手指动了动,突然想起什么:“那你之前的……”
“我会把之前还算交好的朋友加回来,其他的,”时川看着她,“在我选择姐姐时,就想重新开始了。”
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唐思伽有些狼狈地别过头:“我还要看方案。”
时川这一次乖巧地让开位子。
几分钟后。
唐思伽穿好袜子,坐在地毯的软垫上,在电脑上敲下《项目企划书》几个字,敲到“项目名称”时便犯了难,索性翻看起之前的方案及成功案例。
时川则靠着沙发,单手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着,不多时暗色的全英文界面显现,市郊的网络信号不好,界面打开的格外卡顿,好一会儿才显示完全。
上面显示着南山传媒第一季度的利润及现有流水。
身为甩手掌柜,江诉的运气不错,算是达成了江淮安要求的阶段指标。
只可惜,也仅限于此了。
江诉身后的职业经理人很了解江诉,知道他没什么本事,给他的应对策略是保守、不冒进,先通过江淮安的“考验”,在江家得到足够分量的话语权,再考虑其他。
可江诉愚蠢又自大的性格,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江诉自作聪明地认为,在国外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再花点钱推出几个流浪汉顶罪,就能高枕无忧地继承江家偌大的家业。
自他十六岁开始,他在剑桥市的老街区被黑人持刀威胁过,恐吓过,也动过手,挂过彩。
直到去年,他被人绑架36小时后又成功脱险。
那之后,江诉便认定了他在国外早积累了自己的人脉和手段,才能摆脱危险,因此对他更加防范。
可江诉不知道,打断他绑架的那些保镖,都是江淮安的人。
小打小闹,江淮安只当成为家族继承人的弱肉强食,无伤大雅。
可他绝对不会允许兄弟残杀这种惊天丑闻出现在有关江家的新闻上。
江诉绑架他,是他舆论上一步错棋。
而不久后南山传媒的倒塌,则是他能力上的致命伤。
可南山传媒对合作方始终保持戒备,境外资本与供应链单一的资方一律不合作,防的就是他。
所以,可行的办法之一,是从内部攻破。
时川看向唐思伽,她仍在暖色调的灯光下,低着头,认真翻阅着厚重的方案。
和当年那张照片上的她很像。
时川收回视线,找到一个网址,点开,照片上,年幼的唐思伽站在车祸现场,抱着布满血污的布娃娃,茫然地侧对着镜头。
一个从小在京市长大、曾被公众看到又受到江家资助、且入职南山传媒已经半年的平凡的她,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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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背景,任谁都不会怀疑这样的人。
突然,时川察觉到什么,目光不经意地定在唐思伽身上。
她盯着手底下的那页文件,超出正常时长了,她在走神,还是……怀疑?
时川沉思片刻,顺手更换了手机页面,眼神如换了个人似的,扬声乖巧道:“姐姐。”
唐思伽的确在怀疑,却不是怀疑时川有其他目的,而是怀疑……从刚刚拿到手机,时川就一直在那儿玩个不停,他这算不算是网瘾少年?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像他这么大的少年,似乎的确正是爱摆弄电子产品的年纪。
也是在她考虑要不要和时川谈谈时,他轻盈地叫了她一声。
唐思伽困惑地扭过头,便听见“嘟”的一声,是录制视频的声音。
唐思伽反应过来,抬起手挡住脸:“别拍我,很丑。”
她穿着老式睡衣,戴着发箍和黑框眼镜,整个人肯定很没有精神。
手机后面,是时川好看的笑:“不会啊,我觉得姐姐很可爱!”
说着,他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起身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好奇地凑过来:“姐姐在写什么?”
唐思伽见他收起手机的动作利落,也便打消了先前的念头:“企划书,你也知道我目前在南山传媒工作,最近我想争取一个项目……”说着,她莫名想起傍晚在手机店看见的那几个学生来。
其实,时川没有比他们大上几岁,也该是上学的年纪。
想了想,她将电脑推到一旁,转过头:“时川。”
“嗯?”时川应,目光睨了眼她的唇,最终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腕,熟练地穿过手链,摩挲着那道疤,“姐姐想说什么?”
唐思伽仍不习惯被人这样亲近,缓了缓才继续问:“你想上学吗?”
时川似乎完全没想到她在考虑这个问题,愣了会儿:“……什么?”
“我大学在经贸大学上的,去年就听说,经贸大学和欧美那边的高校有交流,不少课程也都开放了旁听。虽然不会有毕业证,不过能学到些什么,未来对你也有好处。”
未来。
时川指尖动了下,她为他考虑得很遥远。
她是认真在养育他,就像在精心养育一株花一样,捉虫、浇水、施肥,事无巨细。
可是,“未来”注定不会是他和她共同拥有的词语:“可旁听课程要按照学分收费,姐姐,我不想再让你因为我多花钱了。”这句话是真话。
唐思伽摇头:“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垂下眼帘:“当初我爸妈有留下一些积蓄,原本是给我弟弟……”说到这,她停了停,“大学时,有好心人资助我的学业,我没有花费多少钱,加上兼职和入职南山这半年,也攒下一些钱。”
唐思伽见他神情迟疑,又问:“还是说,你想从高中读……”
“不是。”时川难得无语地打断她。
唐思伽抿唇笑了下:“明天我联系下之前的导员,问问需要办理什么证明。”
时川沉默下来,神情微妙。
下秒,唐思伽想起什么,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去,起身去门口的包里翻找一通,再回来,将紧攥的拳放在他眼前,手慢慢摊开,银色的钥匙圈上挂着两把钥匙,安静地放在她的掌心。
“楼下大门和入户门的备用钥匙,”唐思伽温柔地笑,“说好的,我们的家嘛。。”
时川低下头,看着钥匙反射着头顶的灯光,瞳仁晃了晃。
随后他发现,唐思伽手腕上那道伤疤的鲜艳色彩,竟然沿着她的血管、骨头一点点蔓延开来。
直到,她的整只手变成莹润的白色,不是笼罩在他心头的灰白,而是带着淡淡粉色的肤白。
时川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在这一秒,除了这场蓄意地接近,他突然生出兴趣想做另一件事。
——抽身前,他想玩一场填色游戏,而唐思伽就是他的画布。
8.008
唐思伽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以至于第二天起床后仍昏昏沉沉的。
她很少做梦,昨晚却做了一个异常诡异的梦。
她梦见自己反锁的房门被轻易打开,有黑影缓缓朝她接近着,冰凉的触感死死缠绕着她的手腕,又抵着她的嘴唇,摩挲得格外用力,最后又回到她的手上,在她的手指之间灵活地穿梭。
等到唐思伽用尽力气睁开眼,却看见一对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在紧盯着她,她被吓得睁大眼睛,只见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盯着猎物一样看着她,眼底冷漠又兴奋。
甚至在这个时候,它的尾巴还在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唐思伽吐出漱口水,往脸上扑了捧凉水,总算舒服了些。
时川已经做好了早餐在微波炉中保温,此时刚跑步回来,额头的碎发湿漉漉的,他随手擦拭了下,乖巧地笑:“姐姐,早。”
唐思伽看着时川干净的黑眸,驱散了昨晚被幽蓝眼睛紧盯的恐惧:“早。”
“昨晚休息得不好?”时川看着她的脸色,关切地问。
“还好,做了个噩梦。”唐思伽边说边走到餐桌前,端起粥,刚喝一口,嘴唇接触到温热的粥便一阵细微的痛,忍不住轻嘶一声。
“姐姐?”时川不解,“你怎么了?”
“没事。”唐思伽摇摇头,“可能做梦影响的。”
梦里察觉到有东西接触自己的嘴唇时,她死死抿着唇,大概紧抿的时间太久,嘴唇有点敏感了。
唐思伽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吃完早饭放下一句:“上班后,我会和之前的导员联系一下。”便去上班了。
时川走到窗前,看着她消失的身影,许久拿过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传来一声:“hello?”
“是我。”时川淡声道。
“Chris?”威廉疑惑,随即反应过来,反问,“你不会又被唐小姐赶出家门了吧?”
时川沉默片刻:“新手机,她给的。”
威廉:“……你也是成为一名kept man了,哦,国内通常都说吃软饭……”
“帮我一个忙。”时川懒得听他胡言乱语,打断道。
“什么?”
“帮我办理一份经贸大学的旁听证件。”
威廉诧异:“京市这边的经贸大学?”
“是。”
“为什么?”
时川安静了会儿,知道威廉向来固执的性子,简单将昨晚唐思伽的提议说了下。
听筒里一阵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留情的嘲笑声:“Mr.Jones问你为什么从MIT休学,我就说你是为了回国当一个旁听生。”
时川毫不意外对方的嘲讽,等他笑够了,才轻描淡写道:“李格回国后记得通知我。”
李格是当代最有价值的科幻作家,其手下的几十本长短篇文章,宇宙独立又互通,概念宏大且前卫,是无数资方眼中的香饽饽,江诉自然不会例外。
可李格对自己的作品向来珍惜,认为几十年内没有任何人能将他的文字转为视听,在版权问题上从不松口。
而这样的作品,一旦被某个公司收入,那必然是核心ip。
最重要的是,李格的《太阳表面》,因为对科技、人性、政治隐喻等精妙的描写,也是江淮安及许多政商界人物公开表达过喜欢的作品。
以江诉的性格,但凡有拥有的机会,一定会恨不得立刻在江淮安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南山传媒的流水2亿多,如果要开发李格的硬科幻项目,那其他项目必然会停摆。
“你想让南山传媒陷入核心资源重度依赖的漩涡里。”威廉笃定道,之前他还不懂克里斯为什么要主动结交李格,以为他是想要投江淮安所好,现在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可江诉身后的职业经理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欺骗。”威廉冷静分析。
“所以,这段时间更需要大肆宣传李格的ip价值以及父亲对李格的青睐,最好就在江诉耳边,无处不在,”时川笑了一声,无害道,“那就要拜托你了,堂哥。”
“shit,”威廉忍不住暗骂一声,就知道他一旦装乖没什么好事,“也许你真该听唐小姐的。”
“嗯?”
“去高中重新把道德教育重新读一遍。”
时川随口纠正:“在国内,道德教育应该是小学的课程。”
威廉哑然,下秒直接切断了通话。
时川收起手机,余光瞥见餐桌上残留的碗筷,想到唐思伽的唇被烫到的画面,眼眸一暗。
*
唐思伽大学时除了上课便是兼职,其中晚上七点到十点半当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还是导员陈薇介绍的。
陈薇是第一次当导员,年龄比他们没大上几岁,因此即便后来毕业、工作,二人也都一直保持着来往。
上午开了个研讨会,结束后唐思伽便给陈薇去了一通电话。
对方说,经贸大学的确和欧美那边的高校合作,开放了通选课和部分专业课,只是如今已经开学一个多月,计算机系的旁听名额已经没有了,加上如果想让时川系统地学习,最好在学期初开始。
唐思伽为此还心情低落了一下午。
没想到五点刚过,她便再次接到了陈薇的电话,对方惊喜地对她说旁听名额多出一个,要她未来几天办理好相应的证明,下周一去上课就行;
并说她下周一没有空,会安排一个朋友负责带时川逛一下学校,认一下院系大门。
唐思伽再三表示感谢,挂断电话,回去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时川了。
回到家,没等时川开口,唐思伽便率先道:“旁听名额有了,下周你就可以去听课了!”
她说这话时,笑盈盈的,眼睛很亮。
时川适时地表现出“惊喜”的神情。
“不过需要身份证、申请材料、介绍信这些证明,”唐思伽沉吟几秒,“不如我周四请一天假陪你……”
“我自己去办理就可以,”时川打断她,笑着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做这些还要姐姐陪。”
“你自己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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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思伽迟疑。
得到时川的再三保证后,她才答应下来。
而时川也果然如他所说,办理证明证件格外顺利。
拿到证明的当天晚上,为了庆祝时川可以去上学,二人在小小的家里涮了一顿火锅。
吃得热雾蒸腾时,唐思伽看着正认真为她夹肉的时川,突然生出一种类似幸福的感觉。
时间很快到了周一。
时川已经一个人办了证明,唐思伽到底不忍他再一个人上学,特意请了一上午的假来送他。
“为什么?”时川似乎不解。
“因为我当初考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提着行李来的,”唐思伽陷入回忆,“那时大学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就想,如果有人能陪着我就好了。”
时川看着她。
他的大学,也是一个人。
哪怕他考上的是MIT,哪怕他是那一年MIT录取的年龄最小的学生。
在所有为孩子骄傲的父母中,他孤零零地踏入校园。
“好了,第一天不要迟到!”唐思伽催促。
熟悉的母校,门口的绿植已经冒出绿意,青春洋溢的学生脚步匆忙。
明明才毕业半年,唐思伽却总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以后,我们也算半个校友了。”唐思伽转过身,笑看着身边出众的少年。
时川轻轻地颔首,乖巧一笑。
唐思伽隐约听见了几声窃窃私语的“好帅”,她循着声音看去,不少女生正偷觑着时川,即便是途径这里的路人,也都忍不住朝这边瞥来几眼。
唐思伽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像是低落,又像是自豪,可她很快将这种感觉抛开,玩笑道:“说不定你还会碰见喜欢的女生,拥有一段美好的校园恋爱。”
时川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向她:“姐姐有过美好的校园恋爱吗?”
“我?”唐思伽失笑,“我那时候每天光兼职就挤满了所有空闲,哪有时间去恋爱。”
时川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那我也不会有。”
唐思伽笑容微凝,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一句带着外国腔调的疑问:“是唐小姐和时同学吗?”
唐思伽转过头,只见一名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朝自己走来,穿着休闲西装,带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和煦可亲的样子:“请问你是?”
“陈老师的朋友,”威廉温柔地笑,“陈老师今天有些急事,不能来见你,特意委托我来接待你们二位。”
说着,他的余光扫向时川,迎上后者冰冷的表情后笑意渐深,收回视线,主动对唐思伽伸出手:“你好,我叫威廉。”
唐思伽没想到陈薇的朋友是个外国人,忙伸出手交握:“你好,我叫唐思伽,这是我的……弟弟,时川。”
时川没有动,垂眸看着威廉握住了唐思伽肤白色的左手。
男人的大手轻易将女人的大半个手掌握进了掌心。
时川不知道心中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什么。
他很不喜欢。
他的东西,被人碰了。
9.009
威廉承认,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看热闹的心思居多。
毕竟自己的这位堂弟从小心机就深得很,一双深蓝的眼睛像是毒蛇似的。
他当然不会错过他装蠢的样子。
威廉和时川的祖母是丹麦人,生下了江淮瑾与江淮安两个儿子,江淮瑾自小在国外长大,向往自由,对家族企业没什么兴趣,三十七岁那年与一个英国女人陷入爱河并走进婚姻殿堂,生下了他。
而江淮安继承了家族企业,始终没有结婚,和两个女人有了三个孩子,时川是最小的那个。
威廉成年那天,父亲将家族中的职位交到他手上,和母亲环球旅行去了。
那时,威廉只在时川幼年时见过他一面,仅限于知道自己有一个不怎么爱笑的堂弟而已。
直到时川十六岁那年,江诉派人去美国,意图让他物理意义上消失,时川联系上了他。
视频电话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叫了他一声“堂哥”。
不得不说,血缘这种东西,是有些玄学的。
更何况,当一个所有人都说他奇怪、冷漠的人,独独在你面前展示他的脆弱时,这种被需要感会让人不自觉承担起责任来。
而时川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与那一口伪装的脆弱声音,更增加了人的怜悯度。
威廉在这通电话后不久,调查了时川来电的原因,发现了江诉的所作所为。
只是这种行为,在叔叔江淮安眼中,大概只是继承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理会。
后来,威廉主动和时川通了电话,告诉他自己猜测的江淮安的看法,并主动提及江诉性格急躁,这一次不成功,总有下次,闹大了,江淮安自然会出手。
时川乖乖应了,直到他十八岁成年那天,那场36小时的绑架。
威廉将绑架这件事告诉了江淮安。
事关家族的名声,这触碰到了江淮安的底线,仅仅一个小时,时川就被救了出来。
威廉是在时川被救出后给他来电表达感谢时,突然想清楚来龙去脉的。
那时,时川在电话里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谢谢你,堂哥。”
威廉只觉得他的语气变得很奇怪,正要说“不用”,刹那间电光石火,突然想清楚他这场酝酿两年的心机——
江诉在江淮安的心中,彻底留下了一个鲁莽愚蠢的印象,甚至绑架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江淮安的,时川完全将自己择了出去。
而刚成年的时川,不久后就被江淮安秘密接回到了国内。
想到自己被小七岁的混小子算计,威廉心中不可能不恼,可这两年兄友弟恭的相处又不是虚的,加上偌大的家族企业交给时川总比给一个蠢货强,二人也便相处下来。
如今,时川又要装乖卖傻,他怎么可能错过看他的笑话。
可当真的看见唐思伽傻傻相信这个混小子时,威廉想到当初的自己,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同命相连感,笑容也真切了不少:“唐小姐对你弟弟真好,还特意让他来学习,这个旁听名额可不好拿到。”
边说,威廉的余光边朝时川扫去。
这一眼,却令威廉惊奇不已。
时川在盯着他握着唐思伽的手,眼神晦暗阴凉。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年幼的时川时,有小孩抢走了他的宝可梦玩偶,当时小小的时川就是用类似的眼神看着那个玩偶。
午后,他在垃圾桶中看见了毁成破布的玩偶皮和散乱的填充物。
自己这位堂弟居然对人有了占有欲。
威廉思索了下,眼底多了玩味,不由用力握了下唐思伽的手。
时川眼底果然暗了一瞬,抬眸看向他,像是看出了他的试探,弯起一抹纯净的笑:“威廉先生,占女士便宜,不是绅士所为呢。”
唐思伽转头,轻斥:“时川,威廉先生没有这个意思。”
时川蹙了蹙眉,很快乖巧地低下头。
威廉看着他这副模样,爽快地笑出声,松开唐思伽的手:“抱歉,我看见唐小姐有一种亲切感,失礼了,”说着,他让开位子,“我带两位去熟悉一下环境,顺便领一下课表吧。”
唐思伽欣然点头:“谢谢。”
之后威廉倒是一路正常地领着二人领完了课表,只是在将课表交给时川时,笑吟吟地留下一句:“时川同学要好好学习啊。”
迎上时川瞥来的一眼,威廉耸耸肩,好心情地离开了。
课表显示,时川上午九点四十有一堂课,唐思伽也没有多待,只是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毕竟,时川虽然在家很爱笑嘴甜,可在外却格外内向寡言。
可说了半天,时川始终垂着眼帘,似乎在看她的手。
“我刚刚说的,你听清了吗?”唐思伽无奈。
时川终于抬起眼皮,乖乖点头。
眼见上课时间快到了,唐思伽目送他去了教室才离开。
唐思伽心中原本还担心时川会不适应,可当下午去了公司,便没心思想这件事了。
这段时间,内容中心一半的同事都在为悬疑剧场做准备,没想到这一剧种爆雷了。
起因是一部悬疑剧以有原型的反派人物作为主要亮点宣发,惹恼了大众舆论,导致上面对这种浓墨重彩塑造反派的剧本加大了审核力度。
而编剧团队前不久确定的本子,反派人物同样存在过于突出的问题,这下要打回来大修了。
一下午,唐思伽都在约各位编剧的时间,确定线上会议的注意事项,准备相关资料等等。
直到晚上七点,唐思伽才终于喘了口气,拿过手机,发现下午时川给她发来了几条消息:
【姐姐,下午有两节课。】
【姐姐,下课后我直接去市场,今晚吃油爆大虾,白灼菜心[愉快]】
【姐姐,你今晚要加班吗?[失望]】
唐思伽看着最后那个小表情,仿佛透过它,看见了少年眼巴巴看着门口等着她回家的画面。
身体也不那么疲倦了,匆忙回复了一句:【已经忙完了,现在回家。】
回到家时八点刚过,时川见到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从微波炉中端出做好的晚饭。
唐思伽坐在餐桌旁,不忘问:“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能跟上进度吗?”
时川拿碗筷的手一顿,从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不对,应该说,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学习,他得第一,是理所应当的,而一旦有所退步,迎接他的便是各种惩戒。
将碗筷放在她面前,时川老实应:“以前了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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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知识,能听懂大多数。”
唐思伽听他提起过对计算机很感兴趣,闻言放下心来:“同学们怎么样?”
时川诚实回答:“没注意。”
唐思伽有些发愁:“我看之后还会有些上机课、小组实验课,你要和同学们打好关系才好。”
时川坐在她对面,迎上她担忧的视线,笑了起来:“好,我会的,姐姐。”
唐思伽见他这么听话,心软了下来,再不忍心多说其他,安静吃起晚饭来。
洗完澡,唐思伽依旧坐在茶几前,整理着短剧项目企划书的资料,时川则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专业书籍。
除了翻页和敲击键盘的声音,客厅格外安静。
唐思伽突然在硬盘资料里看到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点开,是五年前的文档,只有22KB大小。
五年前,南山传媒才成立没多久。
唐思伽点开文档,发现里面记录的是当时南山传媒有意向的ip。
唐思伽正愁眼下没有立项名,一个个看下来,发现都是早已经名花有主的ip,即便有没卖的,在如今的价值导向下,也早已经过时。
正要关闭文档,滚轮动了下,文档翻了页。
“李格?”刚刚还在看书的时川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念出了文档上的名字。
唐思伽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着少年放大的脸,心中一慌,朝后避了避才开口:“李格是很出名的作家,几乎每个文化产业相关的公司都想与他合作。”
时川沉吟片刻:“姐姐也很想吗?”
唐思伽笑了起来:“李格是所有从业者的缪斯,可是当初他连十个亿的版权费都没看在眼里,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小小的短剧呢。”
说着,她将文档关闭,大概今天下午忙得晕头转向,这会儿睡意翻涌,没看多久资料便回卧室了。
时川听着卧室门的反锁声。
不得不说,她虽然愚蠢,却也谨慎。
只可惜,这种老式旋转门锁并没什么技术含量。
一个人安静地在客厅坐着,不知多久,他站起身走向卧室。
手在门把手上轻轻按压了下,又逆时针旋转了一周,顺时针仔细感受着卡锁,直到门“啪”的一声打开。
卧室内一片昏暗,时川缓缓走到床边,目光沿着她的唇瓣,一点点落在她的左手上。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这只手,有了别人的味道。
就像小时候那个玩偶。
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个玩偶,但是他的东西,别人碰了,他便厌恶至极。
时川探出一根手指,习惯地摩挲着她的唇瓣,看着它染上嫣红后徐徐下移,落在她手腕的伤疤,而后是细腻的掌心,一点一点覆盖其他人接触过的肌肤。
就像上午威廉握她的手那样,他握住她的手,任它重新染上他的味道。
不知握了多久,时川正要松手,鬼使神差地,他微微错开手指,反而如同夺命的藤蔓一样,死死扣入她的五指之间。
一阵陌生的酥麻与颤栗,经由指尖抵达大脑,随后奔涌向下。
时川疑惑地向下看去,眉头紧皱。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时川松开手,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10.010
由于悬疑剧的爆雷事件,唐思伽足足加了半个月的班,经历几个大夜的头脑风暴,才终于将修改后几乎全新的本子送审。
下班回家的路上,唐思伽特意买了处理好的石斑鱼,准备回家做清蒸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时川喜欢吃这类较清淡的食物,加上最近自己因为工作的确有些忽视他,刚好弥补一下。
想到时川几乎每天都会问她“又要加班吗”的表情,唐思伽忍不住轻轻笑了开来,回家的脚步也快了许多。
果然,看见准时回家的她,时川的眼睛亮了起来,将鱼接过去,很快便清蒸上了锅。
二人吃完晚饭快八点了,唐思伽先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正看见厨房里刷碗的少年。
如今天气见暖,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休闲衣,侧颜精致得好像画出来的似的,稚嫩的喉结将薄嫩的皮肤顶开,水珠四溅,穿行在根根分明的手指之间。
唐思伽擦拭头发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时川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沥水架上,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露齿一笑:“姐姐!”
大概是浴室冒出来的热气熏染,唐思伽莫名有些呼吸不上来,移开目光才“嗯”了一声:“时川,你多高啊?”
时川拿着之间,边擦手指边走到她面前:“不清楚,187?”
唐思伽仔细打量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二人朝夕相处的原因,她总觉得他长高了一些。
想到这里,唐思伽去抽屉拿出米尺,让时川站在门口的墙边,脚踩着米尺底部,让他一直举过头顶。
“189厘米。”唐思伽羡慕地轻叹,“年轻真好,还能往上窜一窜。”
不像她,初中时就是160的身高,一直到大学毕业,也才长高了4厘米。
虽然报身高时,她总能面不改色地报出165来。
时川弯下腰摸了摸她潮湿的头发,乖巧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姐姐这样刚刚好。”
唐思伽后背一僵,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没大没小。”
这段时间,二人的相处也自然了许多。
唐思伽习惯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顺口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
时川老老实实应:“课程进度已经赶上了,和同学相处也不错,周六下午有场篮球赛,还有人邀请我一起去看,我没有答应。”
“篮球赛?”唐思伽生出些兴趣。
大学时闲暇时间都用在了兼职上,她还从没看过这种赛事,倒是听到过看完比赛回来的舍友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前锋帅还是后卫帅。
时川看向她:“姐姐喜欢打篮球的男生?”
“什么喜不喜欢,”唐思伽哭笑不得,旋即想到什么,看着时川过于沉稳的神情,他现在这个年纪,多与同龄人相处一下总没坏处,便提议道,“这周六不用加班,不如去凑一下热闹?听说经贸大学的体院很厉害,我还没看过呢。”
时川看着她眼中的亮光,许久才点了下头。
周六这天,唐思伽特意换了一身休闲装,和时川一同来到经贸大学的体育馆时,看台上早已经坐满了人。
二人正寻找着空位,一道温柔羞涩的女声响起:“时川同学,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唐思伽朝前看去,穿着白色修身长裙、黑发飘飘的女孩,脸颊羞红地在好友的推搡下,走到了时川面前。
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干净漂亮得像是一枝白玫瑰。
只是,女孩害羞的表情在看见她时明显僵住,张了张嘴:“……你是?”
唐思伽牵起唇角:“我是时川的姐姐。”
看着女孩的神情重新变得惊喜,唐思伽了然,转头对时川笑了笑:“我先去找座位,你们先聊。”
说完她已经率先朝前走。
时川眉头轻蹙,正要走上前,却再次被女孩挡住去路。
他不耐烦地垂眸,眼神瞬间变得冷漠:“有事?”
女孩似乎被他的变化惊到,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坐,然后……”
时川凝望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如同冰雪化开,春暖花开:“不如这位同学有话直说。”
女孩呆呆地看着他的笑,脸颊红得像是天边的晚霞:“我想说……我知道你是旁听生,但我不在乎,我喜欢你……”
“然后呢?”时川余光瞥了眼不远处,唐思伽已经找到位子坐了下来。
“你可以……和我交往吗……”说到后来,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
时川收回视线,想也没想:“不可以。”
女孩脸色一白:“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脏,”时川笑着说,“你的脸上浮着花花绿绿的粉屑,说话时它们在蠕动。”
那些化妆品,在他眼中,就像是与灰白色的皮肤隔着一层透明屏障一样。
他看见的是一前一后两张脸。
女孩早已惊吓在原地,时川绕过她走向不远处的唐思伽。
“说完了?”唐思伽转过头看着来人,笑盈盈道。
时川站在她身边的空位前,低头看着这个总是素面朝天的女人。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装乖地点一下头,然后坐在她的身边。
可他不想。
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错误就罢了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出了什么问题,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笑不出来,甚至不想理会她。
时川平静地坐下,没有应声。
唐思伽笑容一僵,朝不远处的女孩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女孩飞快跑开时飞扬的裙摆。
大概是刚才的交谈不愉快,两个人才都这副模样。
唐思伽静静想着。
只是这种事毕竟是个人私事,唐思伽便没有多问。
不多时,球赛开始。
唐思伽最初仍有些不适应这么热闹的环境,可时间一长,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她也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手。
双方比分咬得很紧,唐思伽不由为经贸队的队员们提起一口气。
直到那个穿着六号球衣的少年帅气地绕过拦路的球员,高高跃起,球入篮筐,少年也抓在篮板上恣意地比出胜利的手势。
唐思伽忍不住随着周围人一同站了起来。
时川的目光定在女人的脸上。
她总是温和的,沉稳的,像一杯永远不会沸腾的温水,平平无奇。
可就在站起来的刹那,她的眼神迸发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热情与生命力。
旋即,那股生命力仿佛化为实质,在她的瞳孔中扩散,不再是暗淡的灰黑,变成了干净的、浓郁的深褐色。
这是她眼珠的颜色。
时川垂下眼帘,心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怒火。
她的身上,又多了一个他能感受到鲜活颜色的部位。
可那抹色彩,却不是因他而盛放,而是因为……
时川看向篮球场上刚刚扣篮成功的男孩。
因为他。
*
57私人俱乐部。
篮球与地面的碰撞声,球鞋的摩擦声不断响起。
穿着白色球衣的少年头戴着同色系发带,交叉步运球一跃而起,近乎完美的灌篮后,人落回到地面,面无表情。
却没有休息,很快又投入到下一轮的练习中。
威廉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直到看见少年精疲力竭才走上前:“怎么?不想装乖了,想去打篮球?”
时川拿起印着范思哲logo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随手扔进垃圾桶:“我对篮球没兴趣。”
威廉挑眉:“没兴趣你突然和我说,想学篮球?”
这一次时川没有说话,拿起水灌了几口。
威廉走上前坐在他身边。
不得不承认,时川很有天赋。
不仅仅是在学习、商业上,连体育都是如此。
威廉在大学时,也曾经是校队的明星球员,货真价实的那种。
可仅仅七天晚上的练习,他已经开始防不住这个混小子了。
他就像一块海绵,不论置于什么环境中,总能肆无忌惮地将一切汲取。
威廉突然想到唐思伽来。
他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个很懂爱、也懂得爱人的女人。
不知道这个混小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汲取到什么。
威廉拿出手机,给时川发过去一份文件,顺势开口:“李格回国了。”
时川拿着瓶装水的动作一顿,随即状似随意地一扔,瓶子精准地进了垃圾桶,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威廉发来的文件。
是李格早期一部不怎么出名的作品授权文件。
“手机是唐小姐给你买的那款?”威廉随口问。
时川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熄灭屏幕,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不怕李格被江诉提出的条件收买?”威廉提醒,“据我所知,你父亲对李格作品的青睐,是真心实意的。如今李格的妻子重病,仅凭出版社的钱无法支付高昂的手术费,江诉如果出高价买下李格的授权书讨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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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心……”
时川停下脚步,转过身,许久笑了一声:“威廉,你猜,对李格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他妻子的生命,”威廉不假思索,他的父母总是罗曼蒂克的,可想到那些传闻,他又迟疑起来,“还是……他的作品?”
“都很重要,”时川说,“我去见李格时,他的书桌上有很多烧成灰的纸张。”
“他是个作家,这很平常。”
“对,”时川颔首承认,“可我在他写字的下一页空白页上,认出了拓印。”
“那是一封遗书。”
威廉诧异。
时川歪头一笑:“妻子与作品,都很重要,所以他选择自我了结。”
“我给了他第三个选择。”
他只需要陪他演一场戏,曲终人散后,作品不会被玷污,他的妻子也可以获救。
*
十一点了。
唐思伽坐在沙发上,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电视上的欢声笑语仿佛只是无意义的声响。
这已经是时川第七天这么晚回来了。
前三天时,她还会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她便不问了。
最初对时川提到“成为家人”时,其实她知道,时川在前十八年有自己的生活圈子、社交圈子,可能哪一天,他厌烦了和她一起的生活,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也理解。
只是那时的她很孤单,太需要一个家人。
现在,不过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应该回到卧室,好好休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脚却像是钉在地面上一样,她挪不开半步。
不知多久,门外响起钥匙晃动的声音,而后门锁“啪嗒”一声弹开,房门打开了。
唐思伽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穿着白色衬衫黑裤子的少年走了进来,看见仍在等待的她时愣了下,一如既往地甜中带笑:“姐姐。”
唐思伽的眼神细微地动了下,点点头,没有问他去哪儿了,只是站起身:“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没走两步,突然被挡住了去路。
唐思伽抬起头。
“我知道这几天自己让姐姐担心了。”时川不安地说。
唐思伽看着他:“如果你厌倦了这种生活,可以直白些和我说……”
“我没有!”时川几乎立刻打断她的话。
唐思伽没有说话。
时川的睫毛颤了颤,许久上前拉起她的手腕。
唐思伽的手没有动。
时川无措地收回手:“我只是想……姐姐之前送过我那么多礼物,我也能送姐姐一份礼物。”
唐思伽微怔。
时川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夹,交到她的手中。
唐思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打开文件夹。
——李格《moon》一书授权委托书。
“这是?”唐思伽诧异地睁大眼。
“姐姐不是说,李格是你的缪斯,”时川羞赧地笑,“只是我没什么本事,只能拿到早期不出名的一本短篇授权。”
唐思伽怔怔看着文件,又看向他,“这几天晚上,你一直在为这件事奔波吗?可你怎么拿到的……”
时川抿了抿唇:“姐姐还记得那个叫威廉的人吗?”
唐思伽点头。
“我后来知道,威廉的亲戚认识李格,就拜托威廉帮我引荐一下,李格的妻子最近状况似乎不怎么好,便同意卖出一本不出名的短篇版权。”
时川说得简单,唐思伽却知道,中间的过程一定没那么容易。
这段时间,李格的书在互联网上又大火了起来,到处都是他的讯息,自然也包括他青梅竹马的爱人生命垂危一事。
家人比作品要重要,李格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也能理解。
“对了,姐姐,”时川想起什么,“李格先生说他不喜欢见生人,所以委托第三方律师来和你对接。”
“是一名叫陆朗舟的律师。”
陆朗舟?
唐思伽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熟悉。
“姐姐,你还生我的气吗?”时川拉起她的左手,问得小心翼翼。
唐思伽看着少年局促的样子,前几天积攒的气好像瞬间烟消云散,她认真地对他表达自己的情绪:“你什么都不说就晚归时,我的确很生气,可得知你是为了我时,我就不生气了,时川。”
“只是,以后你如果离开,一定和我说,好吗?”
时川抬起头,望着她深褐色的眼睛,许久点了下头。
11.011
和陆朗舟的见面,安排在了周五下午三点。
唐思伽站在半岛茶餐厅门口,看了眼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她不由想起自己昨天将李格的授权文件拿给孙主管看时的画面,孙主管就像考古专家拿着放大镜一点点观察古画一样,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唐思伽问他,对对方提到的350万税后版权费用是否通过时,孙主管几乎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拍了下桌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小唐啊小唐,我要是你,我现在早就联系对方,赶快把合同签下来,让这件事尽快落定了!”
“对了,这个合同你能搞定,我会向上面申请,把项目进行优化升级,以精品网剧的规格来,投入应该能加大到千万级别。”
想到这里,唐思伽不由弯唇笑了笑。
“唐思伽?”诧异中又带着些疑惑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唐思伽回过神,抬头看去。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皮肤白净,看起来一米八几的身高,清俊又文质彬彬的模样。
连模样也格外眼熟。
“陆律师?”唐思伽迟疑。
“是我。”陆朗舟笑了笑,走上前来,“等很久了吗?”
唐思伽又看了他一眼,平时和客户第一次见面,总会礼貌地唤对方的职业,或是称呼她“唐小姐”,今天被连名带姓的称呼,她只能理解为大概律师都比较严谨,要确定姓名一致才好。
“我也刚到不久。”唐思伽说着,与陆朗舟一同去了茶餐厅二楼的隔间。
在位子坐定,唐思伽便拿出了时川交给她的授权文件。
刚好服务员将二人点的饮品端了上来,陆朗舟伸手接过:“谢谢。”
唐思伽顺势抬头,一眼便看见对方拿着姜黄色咖啡杯的手上。
那只手干净利落,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只是见惯了时川那双手,这一次她很快收回视线。
“你还是老样子。”陆朗舟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唐思伽的目光落在陆朗舟的脸上:“什么?”
“喜欢盯着人的手看,”陆朗舟松开咖啡,同样看了眼自己的手,“高中时就这样。”
唐思伽下意识想要反驳,刹那间却想起什么,睁大双眼:“班长?”
叫出这个称呼,记忆中与之匹配的样貌、声音也顷刻间变得清晰。
“原来才记起我啊!”陆朗舟半开玩笑道,“还是托了我这双手的福,我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唐思伽诧异:“我没有想到李格先生委托的律师是你。”
“第三方委托,”陆朗舟笑着解释,“我很少负责知识产权类案子,不过李格先生这样的知名人物,律师们都很乐意接。”
唐思伽理解地点点头。
大概是见到了熟人,后续签合同的过程分外顺利。
“没想到这么巧,”唐思伽收起合同,卸下了心中的重担,语气轻松,“班长都成了一名精英律师了。”
“精英算不上,今年才开始独立代理案件,”陆朗舟谦虚地笑,“我也没想到,你当初都不怎么爱说话,现在都可以独自签署百万合同了呢。”
唐思伽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运气比较好。”
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没有孙主管的器重和时川的帮助,她也不可能第一份企划书就码到这么好的项目。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陆朗舟不赞同道。
唐思伽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交谈中唐思伽知道了,当年陆朗舟家乡在临省,高中原本就是借读的,大学考到了海城,毕业后为了能离父母更近一些,这才又回到京市发展。
“家里也希望我能在京市定下来,毕竟这边各个方面都更成熟些,”陆朗舟说,随后玩笑地补充,“当然,房价也很成熟。”
唐思伽笑开,颇为认同地用力点了下头。
陆朗舟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又一次笑了起来:“高中时你好像就这样,不论对方说什么,有多无聊,你都听得很认真。”
唐思伽想了想,弯唇笑了起来:“其实有些时候,他们说到一半我就走神了。”
陆朗舟笑出声来。
陆朗舟还有其他事,二人喝完咖啡便起身道了别。
唐思伽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件巧合的小事分享给时川听:“时川,你猜我今天下午碰见了谁?”
时川极为顺手地将她的包接了过来:“姐姐下午不是去签合同了吗?”
“对啊,”唐思伽抬头看着他,惊喜道,“我没有想到,你说的那个律师,居然是我的高中同学。”
“这么巧?”
“是啊,真的很巧,”唐思伽认同,“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他还能一眼认出我来。”
时川眉头微蹙了下:“他一眼认出姐姐?”
“嗯,”唐思伽点了点头,继而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我一开始没能认出他来,还是通过他的手……”
说到这,唐思伽住了口,毕竟是自己的小癖好,“总之,幸好没闹笑话。”
时川看着唐思伽,她没有涂口红,嘴唇却仍然格外嫣红,一开一合地翕动,深褐色的眼珠因为其他人而亮晶晶的,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那个律师,叫……”时川突然打断了唐思伽。
“嗯?”唐思伽回答,“陆朗舟。”
时川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唐思伽不解地看着他的身影,想了想跟上前,却见时川正心不在焉地拿着一个番茄清洗着,凉水冲在他的手背上。
唐思伽轻声问:“时川,你怎么了?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川拿着番茄的手顿了下,似乎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他怎么了?
可想了几秒钟,他关了水龙头,转过头乖巧一笑:“我没事,姐姐。”
*
周六要调清明假期的班,一大早办公室怨气冲天。
唐思伽把签好的合约拿给孙主管,孙主管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又翻到最后的“李格”签名上仔仔细细确认后,才抬起头看向她:“小唐,你要是个男的,我恨不得亲你一大口。”
唐思伽:“……”
“行了,不开玩笑了,”孙主管站起身,“咱们Q2基本上不愁盈利了,顺利的话,一整年的kpi都不愁了,我先把你的企划书和合同上报给江总。”
唐思伽点点头,跟在孙主管身后朝外走去,临出门孙主管又想到什么:“小唐,这个假期没事的话,和团队加班把《moon》这本书的主线剧情搞出来。”
唐思伽脚步一顿,声音轻了些:“孙主管,我假期有点事。”
孙主管正要问什么事,突然想到什么,呢喃一句:“清明假期啊……”说着,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等假期结束再说。”
“谢谢孙主管。”唐思伽笑了笑。
或许由于马上到来的清明假期,今天部门的人都不怎么在工作状态,孙主管难得对大家的摸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点下班,所有人鱼贯而出,一秒不想多待。
唐思伽也早早离开了工作,回到家打开门,看见冷清的房间,才想起来,昨晚时川说,清明这两天学校有些小组作业,有同学邀请他一起去,他答应了。
唐思伽听说他终于和同龄人一起交流学习,自然是为他高兴的。
只是当一个人面对空寂的房间时,她一时竟然有些不适应起来。
这一晚,唐思伽饭也没有吃便睡下了。
第二天是清明,唐思伽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面包便出了门,买了鲜花、纸钱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郊区的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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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邻三个坟墓上长出的新草拔去,又仔细地将附近的地面清扫干净,唐思伽开始烧纸钱。
给母亲烧了她喜欢的裙子、项链、和她生前念叨着要买的按摩椅,给父亲满上酒、烧了车,给弟弟烧了许许多多的玩具。
唐思伽在坟墓前坐了一整天,偶尔会说些什么,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着。
天色渐晚,唐思伽才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两个小时后,她才终于回到居民楼下,六楼的窗户黑漆漆的,像是恶魔大张的嘴,要把她吃下去。
唐思伽盯了许久才走上楼,打开屋内所有的灯,哪怕是角落里小小的梨形台灯都没有放过。
阳台上,时川洗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窗子前是时川拿回来的一盆多肉,茶几上放着时川的工具书和她常看的书籍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
唐思伽渐渐的安宁下来,或许是今天闻了一天的酒味,她突然有点想喝酒。
*
时川去见了李格。
江诉的人果然也找到了这里,亲眼看见了他出入李格的住所。
本以为还要再继续两天的试探,才能让江诉真的觉得,他在和他争夺李格的作品版权,以讨好江淮安。
没想到才第一天,江诉便等不及了。
不过倒也省事了许多。
时川想了想,并没有多待,索性直接回了唐思伽那里。
至于她问起来,就说小组作业推迟了就行。
她对他,似乎总是无条件的信任。
车停在地铁站出口,时川下了车,朝居民楼的方向走着。
走到楼下,他莫名地仰头看了一眼。
灯火通明。
这个发现令时川心情好了些,上楼,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除了倾泻而出的暖色灯光,还有一阵啤酒的味道。
时川蹙了下眉,一眼便看见坐在地毯上的女人,轻轻蜷着身子,拿着一瓶啤酒,眼神已经朦胧,周身仿佛被一股浓稠的悲哀笼罩着,窒息又可怜。
随后,时川才想起,今天是清明。
时川沉默了下,走上前:“姐姐。”
地毯上的女人没有反应。
时川蹲下身子,将她手中的啤酒罐抽出,这时她似乎才终于察觉到有人到来,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大概是哭过,她的眼睛像被洗过一样,灯光下深褐色仿佛也被染成了纯黑,眼中挣扎着各种情绪亟待释放。
她很悲伤,好像整个人被包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而那两只眼睛是仅有的倾泻口。
时川的手指却忍不住颤抖了下,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她,令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无比兴奋。
时川将她抱了起来,回到卧室,放到床上。
在沾到被子的瞬间,她的身子便如同接触到热源的虾子一样,蜷了起来。
以前在家一直穿着保守睡衣的女人,今天忘记了换掉宽松的衬衫,上方两颗纽扣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解开的,由于她蜷起身子的动作,她身前的衬衫松垮开来,清晰暴露出大片皮肤和圆润的曲线。
以及她胸口上那一块被火烧过的伤疤。
时川的呼吸微乱,许久伸出食指,一点点靠近,指尖点在了那道象征着痛苦的伤疤上。
微红的色彩在他的手指下飞快滋生,继而像是冰霜被热火烤化一样,飞快地沿着她的躯体向四周蔓延。
他看见色彩遍布在她暴露出来的皮肤上,而那些隐藏在衣服下的皮肤,也泛着白色的光,形同赤.裸。
想要用这只她曾经看得出神的手,沿着那条曲线,去碰触,格外用力地抚摸。
看她痛苦,看她舒爽。
心仿佛被灼烧着,时川低下头,看着上次被自己忽视的地方。
这一次,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的欲.望。
12.012
时川对这种感觉并不算陌生。
这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在他步入青春期时就已经发生过。
可那时,在周围人坏笑着讨论着彼此的幻想对象时,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片空白。
它会有反应,只是他发育完好的象征而已。
而他总会安静地等着它渐渐熄灭。
现在却是因为一个具象的人,而生出这样强烈的反应。
比上一次还要汹涌。
时川看向床上的唐思伽,好像一瞬间,那场填色游戏就已经完成了一半。
一股难以言说的巨大恐慌压在他的心脏上方,就像巨物恐惧症发作一样,时川转过身,退出这间房间。
像上一次那样,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等着它自行偃旗息鼓。
这一晚,时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
睡前没有理会的反应,就这样延续到了梦境之中。
梦里的女人在一片灰白的背景中,全身的色彩都如此鲜艳,她的神情并不痛苦,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坐在床边——她在那个廉价的商场为他买的白衬衣。
她对他温柔地笑,连名带姓地唤他:“时川。”
时川猛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隔断的帘子外,传来细微的酒瓶碰撞的清脆响声,随后是小心清扫的簌簌声,厨房水龙头被人打开的水流声,电磁炉开火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隔着薄薄的帘子,他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川,你醒了吗?”
时川停顿了许久,才哑声应:“醒了。”
唐思伽松了一口气:“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你把我扶回房间的吗?”
“十点多,”时川回答,“我看姐姐喝醉了,就把你抱回房间了。”
他的语气格外乖顺,可那张外面人看不见的漂亮的皮囊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唐思伽听见“抱”时愣了下,想到昨晚朦胧里感受到的极具安全感的胸膛,心中莫名乱了下:“谢谢你啊,时川,”她想了想,解释,“我昨晚只是有点心情不好,你先起床,我做好了早饭。”
说着,她走进卧室,将客厅的空间让给时川。
外面短暂的沉默过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卧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姐姐,我好了。”时川的声音仍有点哑。
唐思伽打开门,时川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单衣和宽松中裤,头发有些凌乱,安静地去洗手间刷牙,洗脸,擦脸。
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可唐思伽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好一会儿才问道:“天还有点凉,怎么穿夏衣了?”
时川走进厨房,将盛好的早饭端出来,目光微垂着:“有点热。”
唐思伽顿了下,现在的气温也才十度左右,她跟在他身后回到客厅,却看见洗衣机一大早就启动起来,时川的床上空落落的,只剩下床垫。
“不是前天才换的床单吗?”唐思伽顺口问。
时川将筷子递给她“嗯”了一声:“……又脏了。”
唐思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没多说什么,直到吃完早饭,她在茶几前看书,时川则坐在沙发上,一个人也不看书,只是凝神发呆,她到底没忍住,站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
时川的身躯在她的手指下轻颤了下,抬眼看进她的瞳仁里,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唐思伽的手顿住,只觉得手下的肌肤热得灼人,忙松开了他,扯了扯唇角:“没有发烧就好,”说着,她转移话题,“不是说清明有小组作业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时川看着她收回的手,许久弯起一抹笑:“小组有人家里有事,就推迟到下周了,姐姐不喜欢我陪着你吗?”
“当然不是,”她说,“时川,我真的很谢谢你陪着我。”
时川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许久垂下眼帘。
这个清明假期因为有了时川的陪伴,唐思伽自十二岁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没那么疲倦痛苦。
他们一起在客厅看书,一起做饭,晚上一起逛附近的公园。
第二天时,还特地去了一趟超市,除了填满冰箱外,更是做了满满一桌大餐,吃完后,两个人一人坐在茶几的一边,靠着沙发看电影。
电影是唐思伽选的一部文艺片,唐思伽原本看得入迷,没想到随着剧情发展,画面开始变得暧昧起来。
唐思伽尴尬得头皮发麻,飞快地扫了眼时川,唯恐自己带坏了少年。
一扭头,却看见时川正平静地看着屏幕,没有丝毫波动。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甚至转过头,对她无害地笑了下:“姐姐,怎么了?”
唐思伽牵强一笑,转过头继续煎熬地看电影,好不容易等到电影结束,才终于解放地站起身:“十一点多了,明天你还要上学,早点休息吧。”
时川乖乖地跟着她站起身,神情没什么异样。
唐思伽放下心来,看来只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也许是今晚喝的果汁有点多,唐思伽半夜一点多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刚要朝洗手间走去,洗手间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
唐思伽惊了一跳,看清楚人影时才松了一口气:“时川?”
“姐姐?”时川的声音听起来很哑,像是声带紧绷了很久后过于疲倦挤出的声音,尾音带着一股黏黏糊糊的感觉,眼神看起来也有些涣散。
“你也还没睡?”唐思伽问,目光落在他粘着水珠的手指上。
时川应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来洗手。”
唐思伽点了点头,看着他回到隔间,听见拉上窗帘的声音才走进洗手间。
第二天又是工作日。
唐思伽对于假期的结束,第一次生出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可是再不舍,还是得准时出现在公司。
同事们的状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跨进公司大门的那刻,都宛如被吸光了精气似的。
唐思伽笑了一声,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正和同组人讨论着《moon》的改编工作,孙主管突然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小唐,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唐思伽不解地与同事对视一眼,最终走上前。
才走进孙主管的办公室,唐思伽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办公桌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穿着定制西装,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龄,模样英俊,只是眼睛里满是被掏空的空洞,眉眼又带着一股暴戾感。
唐思伽很快想起来了,他就是江诉,南山传媒的总经理。
在公司虽然没怎么见过,可在一些娱乐新闻上看到过不少次,都是有关出入夜店的照片。
“江总,人到了。”孙主管说。
唐思伽也忙道:“江总。”
江诉上下打量了眼唐思伽:“就是你拿下了《moon》的版权?”
唐思伽:“请问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你做得很好,”江诉缓缓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我没记错的话,唐小姐,我们在慈善晚宴上见过?”
唐思伽点点头:“还要谢谢江董事长对我的资助。”
江诉似乎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点了点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拿到李格的授权书的?”
唐思伽想了想:“是我一个弟弟的朋友恰巧认识李格先生,知道我想要李格先生的授权,就去求了很久,加上李格先生的太太重病,急需一笔手术费,李格先生才终于松口。”
倒是和他了解的一致,江诉说:“《moon》这个项目,你不用管了,等我收购了李格的所有ip后再做打算,但也不会让你打白工,这次的绩效提前打到你的卡上。”
唐思伽愣了下,直到孙主管提醒她,她才应了一声。
江诉没有多待,起身就要离去,却在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唐思伽:“对了,你那个弟弟叫什么?”
唐思伽不解:“他叫时川。”
江诉放下心来,直接离去,走出公司大门时,助理匆忙小跑过来:“江总,前两天Chris Chiang去拜访过李格,不过李格没有见他。”
江诉冷笑一声:“以为回到国内我就不敢对付他,可他也不想想,在国内他有什么能比得过我?”
助理:“经理人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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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觉得这次投资还是有些冒险……”
“他们就是一群饭桶,”江诉怒斥,“那个叫唐思伽的,十二岁就受江家资助,半年前入职南山。十二岁,那个杂种才多大,难道她也是饵?再说我亲耳听见威廉对父亲说继承人问题,李格是关键,父亲没有否认。”
助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应声。
*
唐思伽被剥夺了《moon》这个项目,心中虽然失落,却也不难过。
她对李格的作品,敬佩与感叹大于热爱,再者道,一旦《moon》立项,一定会受到各方的关注,她一个从没独立做过项目的新人,只会压力倍增。
与其这样,还不如稳扎稳打,从小项目做起。
不过平白多了一笔绩效奖,唐思伽还是请之前帮助过自己的同事吃了一顿饭。
给时川去了消息,说明今晚要晚点回去,唐思伽与同事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纯k聚餐。
同事们吃着火锅唱着歌时,时川也回复了消息,是一个失落的表情,以及一句:【好。】
唐思伽看着那个表情,不自觉在脑海中勾勒着他做出这个表情时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这段时间,你真的很不对劲,”王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身边,“那个家人真是不得了,让我们小唐改变这么大,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大家见见?”
说完,自言自语道:“怎么这句话这么像见另一半?”
唐思伽一愣,继而失笑道:“什么另一半,是个还在上学的小孩呢,没什么可见的。”
王姐耸耸肩:“也对。”
“不过思伽,看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唐思伽转头看着王姐真挚的眼睛:“谢谢你,王姐。”
聚餐结束时,已经快九点了,唐思伽没有喝酒,将最后一个醉醺醺的同事送上出租车,正准备朝最近的地铁站走,没想到碰见了对面烤肉餐厅走出来的一群西装革履的人。
随后是一句熟悉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唐思伽?”
唐思伽抬头便看见在一群人中分外显眼的陆朗舟,他对周围人说了些什么,便朝她走来,身后一群人好奇地朝她看来。
迎上众人的视线,唐思伽有些脸热:“班长在这里吃饭吗?”
“聚餐,”陆朗舟笑道,随即声音低了些,“他们正打算换场继续喝酒,帮个忙?”
唐思伽朝身后那群人看了眼,点了点头。
陆朗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对身后人扬声道:“碰见个老同学,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些人一副调侃的怪叫声,很快哗啦啦地离开了。
陆朗舟开车来的,唐思伽正要道别,又被叫住了:“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不用,”唐思伽忙回绝,“我没帮你什么……”
“那你大概是没见过他们喝酒。”陆朗舟不堪回首地摇摇头,又询问了她去哪儿,得知去东郊的方向,当即表示二人顺路。
人来人往的路边,唐思伽不好再回绝,只好道谢着上了车。
京市的夜景很漂亮,却也很堵。
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看见远处的居民楼。
小区是开放式的,陆朗舟又格外热心,车一直开到单元楼不远处才停下。
“真的很谢谢你,”唐思伽认真道,见陆朗舟要解开安全带,忙说,“你不用下车,前面那栋楼就是。”
“送人送到家,”陆朗舟爽朗一笑,人已经下了车,“看你进楼道。”
唐思伽感激地笑笑,快步朝前走去。
没等走进楼道,身后再次传来陆朗舟的声音:“你的包。”
唐思伽转过头,正看陆朗舟拿着她的包朝她走来,伸手递给她。
“谢谢。”唐思伽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包包又道了次别才走进楼道。
楼前的声控灯坏了,周围暗淡无光。
唐思伽几步上了台阶,走进楼道的瞬间,她猛地低呼一声。
少年站在一楼台阶下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随后目光掠向门外,从男人的手上一扫而过,笑了起来:
“姐姐,接你回家。”
13.013
唐思伽看清楚那人时,才终于放下心来:“时川?”
时川穿着黑色的卫衣,深色的运动长裤,恨不得与身后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
“见姐姐一直没回,下来等你。”时川看了眼门外的人影,收回视线老实回答。
唐思伽心软了下来,浅笑着解释:“路上堵车了,所以回家迟了点。”
“哦。”时川低应一声,跟在唐思伽侧后方朝楼上走。
声控灯一层层亮起,一直到六楼。
唐思伽打开房门时,时川在身后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送姐姐回来的那个人,是你之前提到的高中同学吗?”
唐思伽惊讶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时川垂下眼帘:“猜的。”
“就是他,”唐思伽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挂钩上,“也是之前和我签合约的那个律师,今天结束聚餐时不小心遇见了。”
时川应了一声,沉默了会儿又问:“姐姐和他很熟吗?”
“还好,”唐思伽洗着手,透过镜子看了眼站在洗手间外的少年,“怎么突然这么问?”
“姐姐之前说,因为他的手认出了他。”
唐思伽没想到上次时川居然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毕竟那时他心不在焉,不过自己的小癖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便当个校园趣事讲了:“我高中时,比较喜欢手好看的人,也总是会记住一些手部的特征,所以比起人的模样,可能我对手的记忆点更深刻。”
“那时候,陆朗舟,就是刚刚送我来的那个人,是我们班的班长,学习很好,老师总让他去讲台上给大家讲解题思路,我就记住了他的手……”
“你喜欢过他?”时川问。
唐思伽被他问得又是一愣,继而失笑:“我那时比你现在还小呢,只是觉得他的手很好看……”
唐思伽话还没说完,时川突然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做什么?”唐思伽不解。
时川似乎也愣了下,随后才问:“姐姐觉得,那个人比我的手好看吗?”问完还状似乖巧地笑了下。
唐思伽怔,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恍了恍,抬起沾了水珠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背,移开视线道:“你的最好看,行了吧。”
说完人已经走出洗手间。
时川看着手背上的水珠,仿佛还残留着轻轻拍打后的酥麻,他皱了下眉,跟上前。
当晚,唐思伽已经休息,时川仍然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沙发侧,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卧室内再没动静,他起身走了出去。
依旧是上次的俱乐部。
时川站在三分线外,投进第十七个三分球时,威廉才走进场馆,大概是刚应酬外,身上仍穿着笔挺的西装。
“这么晚出来,不怕你姐姐怀疑?”威廉脱下外套随手扔到一旁,打趣道。
时川睨了他一眼,将篮球扔向他:“她睡着了。”
“万一心血来潮去看看你呢?”威廉接过球,在指尖转了几圈。
“她不会不经过我同意就掀开隔断帘。”时川坐在座位上,喝了口水。
威廉将球放在一旁:“所以你大晚上叫我出来,就是炫耀小绵羊有多信任你这个大灰狼?”
时川手指一顿,将瓶子拧紧拿在手里,没有开口。
威廉好奇地看着他,第一次在自己这个心机深沉的堂弟脸上,看到属于这个年龄的迷茫。
“威廉,”时川终于开了口,“你有没有过……”说到这,他迟疑了下才继续开口,这次说的是英文,“sexual fantasy?”
“什么?”威廉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即便他听清了他的话,可因为太过诧异,仍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时川睨了他一眼:“你听见了。”
威廉这一次故意的成分居多了:“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有听清。”
时川看向他,神情冷静了许多,平淡地吐出完整的中文:“性幻想对象。”
威廉不得不正眼看他,大概他的心机太过深沉,以至于他都快忘了,眼前的少年,是个从小缺少这方面的教育,一个人跌跌撞撞成年的半大小子。
“当然,”他回应,“每个人进入青春期,都会有。”
时川看着他,不说话。
“你不信?”威廉挑眉,“十三岁那年,隔壁别墅区的Alice就曾经是我的梦中人。”
说着,他不忘补充,“当然,后来Alice告诉我,我也是她的。”
时川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场地。
“怎么突然问这个?”威廉总算想起正事来,玩笑道,“难道你现在才……”
说到这里,他猛地察觉到事情中的诡异以及他询问的时机,迟疑地问:“是……唐小姐?”
时川皱了下眉,却没有否认。
威廉沉默下来,如果是平时,可能他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的晚熟,可是现在……
“江诉暂时还没有去见李格,”威廉说,“时川,你有后悔的余地。”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中文名。
时川看起来似乎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后悔?”
“你对唐小姐……”威廉试探地问。
时川承认:“我梦见过她,”可他很快又反问,“你和Alice有结果吗?”
威廉:“……”
时川笑:“Alice和你不论家世、外在都旗鼓相当,你们都没有结果,你觉得我和唐思伽会有吗?”
威廉无言以对。
时川的声音低了下来,更类似呢喃:“我身边的人,不会是唐思伽。她的过去,和我无关,我的未来,也不会有她。”
“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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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sexual fantasy而已,总会淡,威廉,你觉得我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继承人的位子?”
威廉见他心中早有答案,暗叹一声:“那你问我?”
时川站起身:“我只是有些不懂自己最近的情绪,不过现在我懂了。”
今晚看见那个律师送她回家时的奇怪感受,前两天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他将一切归类于欲望。
打破幻想的手段,是得到。
“Chris,”威廉叫住了他,可安静了很久,只说出一句,“希望你不要做出愚蠢的事。”
时川没有回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做一些符合我这个年龄的事吗?”
最起码在那场慈善晚宴之前,他可以满足自己短暂的幻想。
他只是提前预设了结果而已。
*
唐思伽这天又在加班了,旧项目被剥夺,每天都在物色新选题。
直到晚上十点半,唐思伽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和昏昏沉沉的脑子回到家。
时川傍晚来消息,说今晚继续之前的小组作业,可能会和同学住在学校附近。
唐思伽打开门,屋内果然黑漆漆的。
只是,随着她走进屋子,门口橘黄色的灯光立刻亮了起来,洒下暖色调的光芒。
唐思伽抬头看着花瓣形状的吊灯,这是清明节假期后,时川安装的感应灯。
他说,以后就算他晚归,她只要一踏进门内,灯就会亮,屋子再不会暗了。
想到这里,唐思伽忍不住弯起唇角。
正要把包挂起来,唐思伽突然听见一道沉闷隐忍的呼吸声穿透而来。
唐思伽的脚步猛地停住,空气似乎也静止。
她仔细听着声音来源,目光最终定在洗手间的门上。
唐思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洗手间的门并没有关严,留下一掌宽的缝隙,橘黄色吊灯的光芒透过缝隙照进洗手间。
漂亮的少年衣着完整,微微仰着头,鼻息间喷洒着沉沉的呼吸,那双过于修长的手在身前紧握,一上一下地动作,昳丽的唇如同窒息的金鱼,开开合合地攫取着氧气。
糜艳动人。
而他的手与可观的浅粉色之间隔着的,是一件带着花边的白色内衣。
她的内衣。
唐思伽猛地后退一步,心砰砰跳动着,耳膜仿佛也在鼓动。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直到洗手间的喘息声再次清晰,她终于反应过来,飞快跑向仍大开着的大门,佯作才进门的模样。
洗手间内,少年原本轻阖的眼眸渐渐睁开,转头朝打开的缝隙睨去一眼。
即便他一手设计被她看见,可被她亲眼目睹的兴奋仍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慌乱的目光令他心脏颤栗着,时川仰起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释放而出。
14.014(入v公告)
南山传媒高层这几天做出了一个大举动:暂停已经进行中的悬疑剧项目,以及其他所有千万级别以上的项目。
这样一来,除了一些投入较小的短剧外,南山传媒几乎处于停摆状态。
内容中心的人都在传,这个时候中止大部分项目,是为了将资金投入到接下来的重量级大项目,一旦真的拿下,项目利润不说,就连衍生利润,都不止十个亿。
“看现在这个架势,项目到手八九不离十了,”李祎坐在工位后,说得头头是道,随后还征求认同地看向唐思伽,“思伽,你觉得呢?”
唐思伽安静地看着电脑屏幕,神情恍惚。
“思伽?思伽?”
唐思伽猛地回过神来,转过头:“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啊?”李祎不解,“思伽,我发现你这两天一直不在状态。”
“你以为都是你啊,每天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王姐呛了李祎一声。
李祎悻悻坐了回去。
唐思伽对王姐扯出一抹笑算是感谢,可回过头,又忍不住发起呆来。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看见的画面。
其实那晚的灯光昏暗,她看得并不清楚,可一想到时川竟然拿着自己的……衣服,心脏就像被烫到一样。
那晚她只装作才回到家的样子,用力关上房门,故意让时川听见她的声音,给他留足收拾的时间。
几分钟后,时川若无其事地从洗手间走出,刚洗过的手仍滴着晶莹的水珠。
而在几分钟前,他还在用那只手进行着最糜艳淫.荡的动作。
她问他怎么在家,时川也像往常一样,乖巧地回应:小组作业提前完成,就回家了。
那之后,二人一直很安静。
直到唐思伽为了打破尴尬,说自己加班加的腰酸背痛,要早点休息,时川走上前,说他可以为她捏捏肩。
可没等他的手碰到自己,唐思伽便如同被灼伤似的,避开他回了卧室。
那之后三天的时间,唐思伽对时川都是能避则避,不能避开,也鲜少与他有眼神接触。
她总觉得,一对上他的眼睛,自己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慌乱,无措。
就连晚上加班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虽然这两天公司并不忙。
下午五点下班时间,同事们纷纷准时离开。
唐思伽照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工位前,不断地点开一个个页面,直到同事们都走光了,她才沉闷地叹出一口气,趴在桌面上,出神地盯着一旁的多肉。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川。
手机响了两声,唐思伽拿过来看了一眼,时川的消息:【今晚也要加班吗?】
唐思伽看着那条消息,看了足足两分钟,才回复:【嗯,你先吃晚饭吧。】
她记得刚发现他做那种事的第二天晚上,她特意在公司留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而时川一直温着晚饭等她回来。
时川再没有回复。
唐思伽盯着对话框,心里升起一丝愧疚与心虚。
可她现在一看见他,就难以克制地想起那晚的画面。
一直捱到九点半,唐思伽才收拾东西回家。
回到小区外,已经快十一点了。
时川应该已经休息了,唐思伽安静地想着,转过小巷子,果然看见临近马路的居民楼,六楼昏暗一片,没有光亮。
唐思伽垂下眼帘,心中莫名的没有自己想象中轻松。
她缓步朝着楼道入口走着,大概由于这几天降温的缘故,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时川时的场景。
二月初的晚冬夜色里,他穿着单衣坐在台阶上,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啪”的细微声响,声控灯亮了。
唐思伽的脚步猛地停住。
好像二月的场景复刻到了四月。
时川穿着单薄的衣服,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双腿蜷起,手臂合抱着膝盖,发呆地看着前方,手中还拿着早就熄屏的手机,不知道就这样等了多久。
直到灯光乍泄,少年的睫毛才轻轻颤动了下,抬起头,乌黑的眼眸望向她。
唐思伽的喉咙一紧,眼眶有一种发热的冲动,她清了清嗓子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时川的神情有些恍惚,而后习惯地去拉她的左手。
唐思伽手指一僵,只觉得少年的手指灼热得吓人,她竭力克制着想要逃脱的冲动,勉强一笑:“好了,我这不已经回来了,快回家吧。”
说着,她想拉时川,却没有拉动。
时川抬头仰望着他:“姐姐,那晚……”
“还有宵夜吗?”唐思伽飞快打断了他的话,“晚上一直没怎么吃饭,我都饿了。”
时川看了她好一会儿,站起身,乖顺地笑:“有,我给姐姐留了。”
唐思伽松了一口气,快步朝楼上走去。
这一晚,躺在床上时,唐思伽安静地想:又逃避了一天。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以前,她对于性这种东西,都是在影片和文字上了解的。
她知道这是人正常的需求,可是对于异性的那种东西,她总觉得丑陋、浑浊。
可是,时川非但没有让她产生类似污秽的感觉,反而令她觉得,他很干净,即便是在做那种事的时候。
那短暂停留的浅粉色与喘息声再一次钻进脑海,唐思伽猛地清醒过来,羞愧、自责,各种情绪翻涌。
时川正是冲动的年纪,会本能地有反应,想要宣泄。
可她不是。
她比他大了四岁。
唐思伽转过身,面对着墙壁,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第二天一早,唐思伽早饭也没有吃,没有看厨房门口少年失落的眼神,便直接去了公司。
她想,也许等自己忘记那晚的一切,或者正常看待那天的事情时,她会和他好好谈一谈,继续以姐弟的身份相处。
只是,唐思伽没有想到,当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间,她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诉时川自己今晚要和同事聚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时川”的名字,说话的却是陌生的男人声音:“你是时川的姐姐吗?我在经贸大学的医务室,时川同学从楼梯摔下来了,伤得不轻,你能来接他吗?”
唐思伽抓着手机的手一紧,心高高提了起来:“我现在过去。”
没等到下班,唐思伽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公司,直接打车去了学校。
到达经贸大学时,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唐思伽几乎一路小跑,直接上了医务室三楼。
直到询问了值班老师,唐思伽才终于有时间缓口气,快步朝里走去。
309室的门紧闭着,学校的门并不算很隔音,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动静。
“……已经签好了。”唐思伽走到门口时,除了电视上传来的新闻播报的声音,只听见这样一句带着明显外国腔调的话,短暂的沉默过后又道,“Chris……”
唐思伽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谢谢威廉先生。”时川浅淡礼貌的声音响起。
威廉只停顿了半秒,便朝门口看来,唇角的笑一如既往:“唐小姐,你终于来了。”
唐思伽先看向病床上的时川,见他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看向威廉:“威廉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真伤心,”威廉假作难过地抚了下胸口,“是我给唐小姐去的电话,唐小姐居然没有听出我的声音。”
唐思伽一愣,当时她只觉得腔调奇怪,很快所有情绪被“时川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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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消息覆盖,再没注意到其他:“抱歉……”
“没关系,时川同学没事就好。”威廉朝时川看了一眼。
唐思伽:“你刚刚说签好了什么?”
威廉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文件夹:“病历单。”
说着,他转过身:“不打扰你们姐弟俩了。”
扔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唐思伽与时川二人。
过了好一会儿,唐思伽上前询问:“你……”
“姐姐,你流血了。”时川轻轻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
唐思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此时才感觉到膝盖的刺痛。
四月中旬的天已经热了,她今天穿着过膝的长裙,裙子被剐蹭地抽了线,是她上楼时因为过于匆忙不小心在墙角撞的,没想到出了血。
“回去涂一下碘伏就好。”唐思伽说。
时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腿,她的血,在他的眼中,似乎天然带着鲜艳的红色。
这是为他而伤的。
这个发现令他兴奋。
“……倒是你,伤到哪里了?”唐思伽走上前,低声问。
“小腿、手臂磕破了一块皮肉,脸上有擦伤,骨头没事,已经包扎好了。”时川乖乖回应。
唐思伽仔细查看了下,确定如他所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迟来的恼怒也翻涌上来。
她看着他腿上的血隐隐渗透了厚重的纱布:“医生说你是从楼梯上跌下来的……”
“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你在想什么,下个楼梯都能摔成这样……”
“我在想你。”
少年平静的、没有迟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在病房内响起。
唐思伽的声音戛然而止,怔忡地站在床边:“……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后悔收留我了,还是不想要我了,”时川抬头,幽深的眸望进她深褐色的瞳仁里,带出几分深情的错觉,“因为那晚的事。”
这是二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提到那晚。
唐思伽看着他的眼睛,眼前的少年像是生怕被主人丢弃的狗狗,眼中藏满了惶恐不安。
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怦怦跳动起来:“……那晚,只是你这个年龄的正常生理现象。”
简单的一句话,她说得磕磕绊绊。
时川的视线一错不错:“姐姐,你知道不是。”
唐思伽张了张嘴,没等她再开口,时川抱住了她:“有那种反应,是因为你。”
他坐在床上,抱着站在床边的女人的腰身,脸颊贴着她平坦温热的腹部,仿佛肌肤与肌肤相贴。
“姐姐,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对我也有相同的念头?”
唐思伽的大脑轰然炸开。
这一瞬间,她突然清晰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一个完美满足自己所有奇怪的小癖好的漂亮男孩,他的手指好看,脸蛋好看,身材好看,他会每天早早起床为她做早餐,会每天笑盈盈地做好晚饭等她回家,会甜甜地叫她“姐姐”……
就好像上天知道在其他方面苛待了她,所以特意派了这样的少年来补偿她一样。
可她比他大了四岁。
她怕当戳破了那层薄薄的纸,剩下一地的不堪,连家人、姐弟都不再是,又回到孤零零的一个人。
“姐姐,”时川从她的怀中抬起头,语气潜藏着蛊惑,“承认吧,你也想要我。”
墙壁上,供人打发时间的电视机播报着最新的消息:“瀚思集团二公子江诉斥巨资与知名作家李格签订全版权合约……”
时川唇角带着笑,听着耳边的声音,看着女人慌乱的眸。
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