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十年剑》 第119章 全军覆没 话说这银甲将赵子良去寻自己的二哥双刀季如风,一连数日,竟杳无音讯。 兄弟未归,招安之事也暂且搁置。 洛人豪本人急得焦头烂额,恨不能亲自下山去找寻兄弟二人下落。 只可惜此刻山中恰逢关键时刻,势力众多,还需自己当中协调,脱身不得。 第三日,赵子良终于回来了。 他一骑当先,风尘仆仆,策马狂奔。 洛人豪听闻消息,亲自走出大帐去迎接,远远望去,并不见季如风和消失的三百刀队身影。 赵子良胯下的白马上,却多驮了一个人…… 洛人豪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就地等待?他未待赵子良走近,便急忙奔向前去,与赵子良奔腾而来的白马相向而行。 不多时,兄弟二人便碰到一起。 洛人豪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赵子良马上之人,竟然是鬼头刀宋万。且那宋万身披重创,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赵子良勒住马首,翻身下马,将宋万托了下来,大声喝道:“来人,快给宋万兄弟治伤,务必要救活他,务必要救活他。” 弟兄们不敢怠慢,接过奄奄一息的宋万,火速送到军医处诊治。 洛人豪看到这种赵子良枪尖上未干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沉。 可他既任天道军首领之位,毕竟沉得住气,为免军心动荡,他先将赵子良迎进帐中,才急忙发问道:“子良,宋万怎么会这样?你,你二哥呢?” 赵子良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 手下弟兄见状,先递给他一碗水,赵子良也不客气,立刻接了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待将气喘匀了,才将他的几日来的所见所闻说给洛人豪。 三日前,赵子良单人独骑,下山去寻季如风和宋万手下的三百刀队。 他深知二哥季如风与那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有不共戴天之仇,心中忧惧,自然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迟疑。 说起来,季如风出走时带有三百刀队,踪迹自然不难寻觅。 可追了一日半的光景,眼看越来越近,赵子良却不敢向前了。 那时正是黄昏,一抹如血的残阳横在山头。 赵子良停在一处山坳前,临高俯瞰,却见山坳之中,营帐林立,营中大旗之上,绘有交叉双钩,并写着大大的一个“王”字,明明是双钩将王化及的帅旗帜。 不用说,此地正是无量军的军营。 颇为吊诡的是,赵子良一路追踪,三百刀队的踪迹也正是消失在此处。 不久前,天道军收到过无量军在此地活动的消息,截击未果,阴差阳错遇到陈忘一行人的马车,不打不相识。 没想到,时至今日,赵子良却在此处找到了无量军。 当此之时,他只有单人独骑,因而未敢轻举妄动。 为探明二哥季如风以及宋万的三百刀队究竟蛰伏于附近?还是已经深入敌营?赵子良便一边在附近小心翼翼的寻觅,一边细细观察着无量军军营的动静。 漫长的一夜,无量军军营出奇的平静,赵子良没有任何的发现。 凌晨,他终于决定先回天道军,将无量军的踪迹报告给洛人豪,再行定夺。 可是就在此刻,无量军军营之中出现了异动。 赵子良看到,从无量军军中走出了三十多个遍体鳞伤的囚犯,被无量军的士兵押解着,走出了军营。 在这些人当中,他没有看到二哥季如风的身影,却看到了他的副将鬼头刀宋万,这让赵子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无量军将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押出军营一段距离之后,竟然将他们的兵器放在前方数百米处,并给他们松了绑,任由他们四散奔逃而去。 正当赵子良疑惑之际,他竟看到那些无量军从背后拿出了弓箭,将天道军的将士当成了他们的活靶子,以射杀他们取乐。 个别箭法好一些的,竟然故意不射中要害,让逃命的天道军将士挣扎痛苦的死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无量军屠戮自家兄弟,赵子良岂能坐视? 赵子良拍了拍随自己伏卧在草丛之中的白龙驹,那马儿随同赵子良征战多年,早与主人心意相通,此刻一声嘶鸣,自草丛中腾跃而起,赵子良更不迟疑,翻身上马,自山坡直冲而下,奔那群拿着弓箭的无量军而去。 无量军本来玩在兴头上,将被俘的天道军刀队当猎物一般射杀殆尽,只剩下功夫高一些的宋万,左冲右突,终于捡起了自己的鬼头刀,挡下无数流矢,可也身披重创,命在旦夕。 忽然之间,嘻哈大笑的无量军们好似听到一声马鸣,转头去看时,却见山坡上有一银甲小将,跨白马持银枪,裹挟着啸啸风声,朝他们猛扑了过来。 见此情景,无量军纷纷转向,将弓箭对准赵子良,一时间箭矢齐发,射向这一人一马。 白龙驹久经战阵,毫不减速,迎着箭矢直奔过去,赵子良银枪挥舞,将身前护的密不透风,将第一轮射向他的箭矢纷纷击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群无量军见来人如此勇猛,顿时慌了手脚。忙乱之中,再次拈弓搭箭,可由于太过慌张,手中的箭却无论如何都搭不到弓弦之上。 眨眼之间,赵子良却已奔到他们面前,借白龙驹冲刺之力,镔铁点钢枪直刺了出去,从一个无量军士兵的胸口扎了进去,又从他的后心刺出来,点钢枪却势头不减,将这个无量军士兵背后的两个士兵也一齐串成了糖葫芦。 三个士兵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胸前的洞口,濒死的目光之中满是不安和惊骇。 前一秒,他们还肆意玩弄别人的生命,可转瞬之间,自己的生命便被夺走了。 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赵子良没有丝毫迟疑,猛地抽出点钢枪,鲜血瞬间从三个士兵胸口喷溅出来,没了点钢枪的支撑,三个士兵登时倒在地上,再没了半点生机。 随后,赵子良手中长枪横扫,枪尖过处,一个士兵捂住自己的喉咙,鲜血自指缝之间汩汩流出,那士兵立时感到呼吸困难,倒在地上,渐渐没了意识。 此刻,这些士兵才想起来扔掉手中的弓箭,拔刀对抗。 可是赵子良的点钢枪凶猛异常,一个士兵的手刚刚握住刀柄,就被他一枪洞穿。 赵子良双手持枪,大喝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此人举过头顶,猛地砸下去,竟将另一个士兵活活砸死。 当此之时,这队无量军的兵卒,已经被赵子良杀了六个,还剩三个。 此三人见来将勇猛异常,哪敢抵抗?竟一边大声喊叫求援,一边掉头向无量军军营逃窜。 眼见兄弟被一一虐杀,赵子良又岂能放过他们。 他手持点钢枪,朝前猛地掷出去,跑在中间位置的无量军应声而倒,被插在地上。见同伴倒地,另外两个士兵竟丝毫不理,依旧狂奔逃命。 赵子良驱策白龙驹前去追赶,于半路拔出了自己的点钢枪,眼看两个人即将逃到无量军军营,赵子良突然从白龙驹上一跃而起,点钢枪横在胸前,左手猛地一推,将长枪飞推出去,狠狠砸在两个人的背上,将两个人一起砸倒在地上。 赵子良一跃而下,于半空之中接过反弹回来的点钢枪,两点突刺,将两个人扎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赵子良隐约看到,无量军军营已有大军调动,无数弓箭对准了他。 他打了一个唿哨,白龙驹早已奔来,赵子良借势翻身上马,白龙驹一个急转弯,返身急奔回去,无数箭矢落在它的脚下。 路过奄奄一息的宋万时,赵子良突然一矮身,一把将他拽到马背上。 两人一马,一齐逃出了这块地方。 不知逃了多久,宋万几声剧烈的咳嗽让赵子良的勒住白龙驹,去看宋万的伤势。 不料,宋万却紧紧抓住赵子良的银甲,口中道:“赵,赵三哥,三百刀队的兄,咳咳,兄弟,全军覆没!季哥,季哥……” 宋万身负重伤,失血过多,一句话未说完,竟然昏迷过去。 “如风他怎么了?”当初的赵子良和现在的洛人豪几乎问出了同一句话。 赵子良见洛人豪发问,如实回答道:“宋万兄弟身负重伤,又一路奔驰,说到此处,已经是体力不支,昏迷过去。我迫于无奈,只好先将宋万兄弟带回,等他醒转过来,再问个究竟。” 洛人豪听完赵子良的口述,心中一震,伸手握住身旁的一把椅子,只听“咔嚓”一声,椅背竟被他一双大手生生捏断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如风兄弟,我知你与那双钩将有深仇大恨,可又何必急于一时啊!” 赵子良见状,忙劝解道:“大哥,二哥武功更强过我,未必会遭遇不测,大哥不必过于忧心,还待宋万醒后,再问个究竟不迟。” 洛人豪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安排赵子良先去休息,又吩咐手下,一旦宋万醒转立刻告知自己,不得延误。 待众人离了大帐,洛人豪突然紧紧握住了他的那一把金背大刀,口中道:“王化及,若我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知仇必报 赵子良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天道军。 根据赵子良的口述,洛人豪不难判断出,季如风实是凶多吉少,三百刀队已经全军覆没,除非有奇迹,否则,季如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独活。 可尽管如此,洛人豪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点,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大家都静静的等着宋万的醒来,期待着从他的口中,听到那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 宋万终于醒了,在赵子良归来当天的夜里。 洛人豪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急忙赶去见宋万,赵子良也随后赶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陈忘、项人尔、杨延朗以及白震山四人。 杨延朗他们从赵子良的口中得出赵子良下山的经历,出于对这些江湖朋友的关心,他们一行人都跟了过来,想第一时间得知季如风的消息。 洛人豪扫了一眼这些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宋万的床前。 宋万失血过多,光秃秃的头顶上并无半分血色,显得十分虚弱憔悴,尽管如此,当他看到洛人豪的那一刻,还是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由于体力不支,扑通一声摔在床下。 洛人豪见状,急忙前去搀扶,未料想宋万根本不让他碰,而是大声的哭喊道:“大哥,你杀了我吧!我没脸活下去啊!” 洛人豪见宋万如此形状,豹眼圆瞪,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询问道:“宋万,这,这是何故?季如风兄弟与你一起出走,他怎么样了?” 宋万一听到季如风的名字,竟显得痛苦至极,用自己的额头拼命的撞击着结实坚硬的地面,再抬头,额上已然多了一块红疮。 他涕泗横流,口中不住的喊着:“都怪我,都怪我……” “怪你什么?”洛人豪一把揪住宋万的衣领,大声喝问道。 在他的心里,似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故此显得十分暴躁。 “怪我没有拦住季二哥,他听闻首领一心招安,可自己却大仇未报,怎能轻易放下?于是二哥便命我带手下刀队私自下山,寻觅无量军踪迹,数日之间,竟真的寻到无量军军营所在。季哥见仇人就在眼前,不由怒火中烧,不顾劝阻冲入敌阵,结果,结果……” 说着话,宋万竟哽咽起来,泪水自独眼之中不住的流淌下来。 “结果怎样,你倒是说啊!” 其实,就算宋万不说,洛人豪也猜的出结果,可他尤不甘心,非要亲耳听到那个答案不可。 宋万哽咽一阵,终于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结果寡不敌众,二哥身中数箭,最终气力不支,倒地身亡,三百刀队也,也,也……” 没等宋万将话说完,洛人豪已然垂下了头颅,两行热泪自豹眼中滑落。 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如风,大哥终究还是错估了仇恨在你心中的分量,是大哥害了你。” 赵子良立在洛人豪身后,亦是满怀悲痛,紧咬唇关,静默不语;白震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表示对这个后生的惋惜;杨延朗甚至未能与这位好汉深交,心中不免涌上一种世事无常的奇怪感觉。 一时间,宋万所在的帐子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像是在为逝者默哀。 只有宋万痛苦的哭嚎声还不停地回响着,他不顾身体的伤痛,捶足顿胸,痛苦万状。 作为亲眼目睹季如风死亡的人,他所经历的伤痛可想而知。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无语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开口了,并说了一句看起来很不合时宜的话:“宋万,是你的名字吧?我且问你一句,季如风身为天道军头目,与官军、无量军周旋多年,怎么会只带三百刀队就与无量军硬拼?况且,据赵子良所言,无量军军营距此不远,为何无一人回来报信,待与后方大军商议之后,徐图后计?”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宋万停止了哭泣,一只独眼瞄了一眼那个双目蒙有黑布的中年人,确认是他在说话。 可旋即,宋万便爆发出更加痛苦百倍的哭嚎之声。 他指着陈忘,大喊道:“你一个外人,怎么也敢来插嘴天道军之事?山中向来平静,就是因为近来来的外人太多,才会惹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说罢,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还是给了陈忘一个解释:“仇恨,是仇恨,杀妻之仇,你怎么会懂?大仇在前,大敌在前,谁能清醒?况且大哥一心招安,若天道军有心报仇,季二哥何苦只带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三百刀队下山?” 陈忘默然无语,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身后木匣。 杀妻之仇,他怎会不懂? “宋万,大哥也是为了天道军的兄弟们,你怎能如此言语?”赵子良见宋万将矛头指向招安之事,指向洛人豪,忍不住提醒道。 宋万瞄了一眼洛人豪,见首领并没有特别的反应,竟爬了过去,抱住洛人豪的腿,痛哭道:“首领,季二哥尸骨未寒,就在无量军中,正在被暴晒羞辱。若此仇不报,就此招安,全天下都会耻笑首领贪图富贵,不仁不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子良尽管也在悲痛之中,还是呵斥道:“宋万,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太过分了。” 赵子良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洛人豪终于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兄弟之仇不报,我洛人豪不配为人。子良,速点天道军人马,我定要荡平无量军,取王化及项上人头。” 赵子良向来稳重,悲愤之余,尚存有几分清醒。 此刻,他见大哥盛怒之下,起了调兵打仗之心,劝道:“大哥,朝廷派来增援的精锐边军转瞬即至,到时无量军自会被官军剿灭。而天道军此刻,正遇招安之事,若陷入久战,只恐怕与无量军鹬蚌相争之际,被朝廷边军一并剿灭。” “大哥,二哥惨死,天道军复仇天经地义,难道这也要假他人之手?若大哥贪图富贵,不敢出头,可借宋万一干兵马,我借此残躯为季二哥复仇,九死无悔!”宋万捶胸顿足,悲愤交加。 洛人豪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双目赤红,哪听得半句劝告? 他朝赵子良怒吼道:“杀我兄弟如断我手足,此仇不报,洛人豪有何面目纵横人世?你速速调兵,这是天道军军令!” “大师兄……”项人尔想说两句话,不料刚说出个称呼,便被洛人豪生生打断,道:“师弟,你不知我兄弟情义,勿复多言。” 赵子良见状,无奈摇了摇头,默默退出军帐之中。 只是他路过项人尔身边时,却似乎听到一句默默耳语:“速去请毛轩先生,将此事告知于他。” 赵子良心领神会,出大帐之后,直向毛轩居所奔去。 帐中,宋万眼见洛人豪为季如风报仇之心已定,便将自己在无量军中所见所闻通通告知洛人豪。 只听他收敛哭声,道:“大哥,我被囚于无量军中之时,听闻看守私下议论,说他们抓了朱昊祖的亲侄子朱大昌,这厮为求活命,答应将自己存在安南镇中家业倾囊相授。这几日,无量军谋划埋伏于安南河谷,趁夜袭击安南镇,夺取朱大昌的家业。我们可以去安南河谷提前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听到无量军要袭击安南镇,陈忘、白震山、杨延朗以及项人尔等人不由得心头为之一震。 “来人,取我的金背大刀来,”洛人豪得知无量军动向,顿时显得杀气腾腾,怒吼道:“王化及,我要取下你的狗头,来给我兄弟祭灵。” 吼声未绝,却听到帐外轻轻传来一声:“将军稍安勿躁,可听某一言,再做决断。”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帐前赵子良引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朝廷招安之臣——毛轩。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全军集结 当得知季如风被杀的消息的那一刻,项人尔便知道,原本平顺的招安之事,恐怕要多生波澜了。 环顾大帐之中,却无人拦得住洛人豪。 赵子良与洛人豪有主从之分,白震山陈忘等人毕竟是客,至于自己,虽与洛人豪有同门之谊,可毕竟交情浅薄,与洛人豪生死之交的季如风比来,又能有多少份量? 思来想去,只好请毛轩前来,最为相宜。 毛轩毕竟是朝廷委派的招安之臣,为一人报仇还是顾全天道军数万人性命,相信见到毛轩之后,洛人豪总会在自己心中掂量掂量。 可此刻的洛人豪,已经怒火中烧,情难自控。 他一见到毛轩,便厉声喝道:“我必定要平灭无量军,诛杀王化及。在此之前,若有人再以招安之事说我,金背刀下可不讲人情。” “将军误会了,”毛轩朝洛人豪拱了拱手,慨然道:“将军剿灭无量军,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毛轩来此,只有鼎力支持,岂敢有半点阻拦之意?”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项人尔更是惊愕无比。 他本想要毛轩来此劝天道军不要忙于复仇,尽早招安,以谋出路,却没成想毛轩竟然对洛人豪攻打无量军的计划,表现出鼎力支持的态度来。 项人尔不经意间挪到毛轩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道:“毛大人,朝廷剿寇大军旦夕将至,若不速速招安,岂非让数万大军徒做刀下冤鬼?” 毛轩没有理会项人尔,在他的心中,有着更大的盘算,一个自从他决心身入贼营之前,就向御史于文正说起过的盘算:下策剿匪,中策招抚,而上策,则是假天道军之手灭了无量军,让官军兵不血刃便可平定匪患。 如今,正是天赐良机,毛轩岂肯放过。 想到此一节,毛轩又上前一步,与项人尔拉开距离,进言道:“将军,我只有一个请求:将军此次决战无量军,不可以借用天道军名义,而当以朝廷剿寇名义,申之以大道。如此,放可彰显天道军招安之心,使流寇莫敢侵犯,使朝廷不伤友军。若能就此平定西南匪患,他日归附朝廷,定能为天道军录一大功。” 这一番慷慨陈词,字字句句都被洛人豪听到了心坎里。 如此一来,既能为兄弟复仇,又能为将士们谋一条生路,两不耽误。 于是洛人豪暂时收了心中怒火,对毛轩道:“先生,如蒙朝廷不弃,天道军自当为朝廷剿匪除害,以彰招安归附之心。” “将军高义,”毛轩见洛人豪慨然应允,兴奋异常,自作主张道:“将军,战机不可失,请容我速奔镇南城,禀明御史,给您争一个讨寇将军的头衔。如此,天道军出征,便有了朝廷的名分。” 毛轩于三言两语之间,便解决了天道军复仇与招安之间的矛盾,让流寇火并变成了为朝廷讨贼,使人不禁对这个文弱官吏刮目相看。 尤其是项人尔,本以为毛轩不过寻常守成官吏,充其量不过多些胆识罢了,现如今才知道,此人不仅有胆识,胸中还颇有一些韬略。 可项人尔身居锦衣之职,对官场之上的变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为求万全,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毛大人,你若去了镇南城,中间来回光景,天道军中并无朝中之人看顾,若遇官军剿匪,与天道军自相冲突,恐生无端变故。” 毛轩看了一眼项人尔,伸出手,指向了他,道:“你不就是朝中之人吗?” 说罢,还不忘面对洛人豪,补上一句:“将军,我去镇南城的光景,可请项人尔项大人做天道军监军,以彰显天道军乃朝廷军马之事实。” 经过酒宴阔谈,洛人豪对项人尔的人品武功有了一定了解,二人又有同门之谊,自不推辞,转而问道:“师弟意下如何?” 彼时,项人尔正看着毛轩,认真的审视这个边城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心中暗叹道:“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直到听到洛人豪的问话,他才回过神来,慨然道:“项人尔义不容辞。只是我妻子诗诗和我带来的少年张博文尚在此处,烦请毛大人将他们一并带入城中,好生安置。待战事了结,我再去接他们。” 毛轩听项人尔托付,满口答应。 见大事已定,毛轩又转向洛人豪,道:“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将军既已决心对敌,宜速速调兵备战,再借我快马一匹,好叫我速去镇南城。” 洛人豪大手一挥,吩咐左右:“来人,点快马一匹,车马一架,选护卫十人,送毛轩先生及张博文、李姑娘去镇南城中。” “得令!” 左右护卫拱手领命,匆匆准备去了。 “赵子良,”洛人豪再次发号施令道:“这次,你总能集结大军了吧!” “得令!”赵子良抱拳时,身上银甲铿锵作响,转身出帐,背后白袍随风而动,比起上一次的犹豫,显得干净利落许多。 不料赵子良刚出大帐,却愣怔在那里。 不知何时,大帐周围已经集结起了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寂静无声地挺立在山林之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帐前正中的空地上,几位头目立在那里,排成一个长方形的阵列。 洛人豪只看到赵子良半探着身子向帐外张望,迟迟没有动作,催促道:“赵子良,你不去集结大军,还愣在那里做甚!” 赵子良听洛人豪问话,方才从震惊中脱身出来,只道:“大哥,天道军已尽数集结帐外,只等大哥军令!” “什么?”洛人豪心头亦是一惊,急匆匆迈出帐去,可当他看到将士们脸上坚毅的表情,便惊讶全消了。 洛人豪突然意识到,天道军打无量军,是从来不需要动员的。 自己的这些兄弟,大都是不堪劫掠,被逼落草的:十人之中,便有九人曾被无量军劫掠过,他们的房子被烧毁,家人被杀害,财产被抢走…… 面对如此悍匪强盗,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官军却无所作为,不尽力剿匪也便罢了,反倒变本加厉的盘剥起百姓来了,简直比盗匪还要盗匪。 被逼无奈之下,他们才只好拿起武器:既然没有人保护我们,那我们就自己保护自己;既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便自封为天道。 天道者,替天行道也。 “人豪,听说如风兄弟死于无量军之手,究竟是也不是?” 开口的是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长者,他自人群中走出来,代表众人向洛人豪询问,想要知道流传于天道军中的传言是否属实。 “恭叔,”洛人豪认得老者,他是季如风同乡同里的长辈,更是季如风妻子的生身父亲——邓良恭。 洛人豪犹豫片刻,终于说出口来:“恭叔,军中传言非虚,如风兄弟确实已经……唉!” 洛人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被称作恭叔的老者听闻此言,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再看老者脸上:眉头拧成了麻绳,腮帮子咬出了沟壑,憋闷了许久也不见开口,只是有一股鲜血自快被他自己咬碎的牙齿根处淌出来。 邓良恭怒目圆睁,身体摆了三摆, “恭叔,”洛人豪见状,大喝一声,箭步向前扶住长者,另一只手急忙抚住长者胸膛,给他顺气,口中不断劝解道:“恭叔,您年纪大了,切勿悲伤过度,急火攻心。” 口中虽如此说,洛人豪心中亦知自彤彤死后,季如风对恭叔更似亲子,乍然离世,让老人家如何承受的了。 如此拍抚良久,邓良恭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他喉头蠕动,似有所言,洛人豪见状,便贴耳去听,只听到老者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道:“如风他,他,他的尸首在哪里?” 洛人豪正欲在集结大军之后安排此事,此刻听恭叔提起,便朝赵子良发令道:“子良,据宋万情报,此刻无量军应开营拔寨,朝安南镇去了。你点一彪军马去无量军先前驻扎处,寻回如风的遗体。” 赵子良领命,正欲唤座下白龙驹来此,却听得帐中一声大喊:“首领,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自帐中奔出一人,却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宋万。 听说赵子良要去寻季如风遗骸,宋万仿佛一下子就忘记了周身伤病,从地上爬起,猛地冲出了帐子。 可也仅仅如此了,出了帐子的那一刻,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身受重伤的病人,尚未站稳,便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的人以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向宋万,可没等言语,这个面目凶恶的独眼汉子,居然又一次号啕大哭起来。 “你,你哭什么,为何不让子良去寻回如风的遗体?”洛人豪疑惑不解。 “我……”宋万一时语塞,待呜咽一阵,才说:“季二哥他,他,他的尸身被无量军侮辱,不仅残破不堪,更被付之一炬,寻不得了啊!” “天哪!”宋万这番话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洛人豪的颅顶。 可他没来得及愤怒,也没来得及悲伤,因为他怀中的邓良恭已经先他一步愤怒和悲伤了,一口鲜血自恭叔的口中喷出。 “恭叔!”洛人豪忙不迭地给恭叔顺气。 恭叔虽悲愤交加,但仍有意识,他那苍白如纸的嘴唇微微张开。 洛人豪见恭叔又欲开口,便再次将耳朵贴了过去,可惜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恭叔,您想对我说什么?” “恭叔,人豪听不清楚,您能讲大声些吗?” 洛人豪不知道,邓良恭此刻,正是一口气憋在喉头,想讲也讲不出来。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拼命努力之下,终于将噎在喉头的一口气呼的吐了出来,发出了震天彻地的一声大吼:“血债若不以血偿,天道何在?” 言毕,邓良恭将头一垂,已然是魂归九天,气绝身亡。 他虽已死去,双眼却仍旧直勾勾的盯着洛人豪,正是死不瞑目之状。 洛人豪见此形状,将一只大手轻轻盖在邓良恭的眼皮之上,口中道:“恭叔放心,洛人豪以性命担保,必杀王化及,给如风兄弟及弟妹报仇,血债血偿。” 言毕,轻轻抚动邓良恭的眼皮,才让他闭上了眼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恭叔临终前的一声疾呼,却如点燃燎原大火的一粒火种,在天道军将士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被烧毁的房屋,被劫掠的财产,被屠杀的亲人和战友…… 新仇旧恨,就此做一个了结吧! 站在最前面的将领中,赳赳走出一个壮汉,道:“首领,先锋营将官阮峰,率麾下将士请战。” 随后,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烈马营将官虞庆之,率麾下将士请战。” “劲弓队队长乌云龙,率麾下将士请战。” “枪队队长广秀,率麾下将士请战。” ……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 他左手拿着一口铁锅,当做盾牌,右手拎着一把菜刀,作为武器,口中道:“伙头军庖三丁,无量军屠过我们村子,就活了我一个,我不能放过他们。” 一个个将领依次走出队伍,向他们的首领表达自己的决战之心。 最后,当所有将领都站出来以后,洛人豪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自自己的身后响起:“刀队队长,兼,兼任季二哥副将,宋万,请求出战。” 洛人豪将恭叔的尸体轻轻地放在帐前,直起身子,看着天道军的将士们。 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将化作复仇的火焰,烧尽一切的复仇的火焰。 “天道军,请战!” 山林之中,爆发出震天彻地的一声呼喊,它来自每一个天道军将士的嘴里,交汇于天空之中,让群鸟惊飞,百兽哀嚎。 洛人豪见此情景,振臂大呼道:“血债血偿,荡平无量军。”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天道军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呼声震动山岳。 洛人豪立于军前,将大手一挥,发令道:“出征。” 伴随着洛人豪的命令,这支浩浩荡荡的复仇大军拿起武器,向着安南河谷的方向杀去。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兵指安南 为躲避官军耳目,天道军扎营的大山,正位于安南镇与镇南城之间的荒野之中。 一条大道倒算是通达,可四面崇山峻岭,除了三两驿站,也并无许多人烟,十分便于隐藏。 从此处出发,不管去镇上还是城中,即便策马狂奔,至少也需三两日光景。 因为路途遥远,毛轩和天道军所行之地又是南辕北辙,这一来一往,自然需要消耗不少时日。 为避免夜长梦多,再生变故,毛轩不敢有丝毫怠慢,下山之后,载上李诗诗和张博文,便马不停蹄地向镇南城急奔而去。 至于天道军这边,也立刻收拾行李,备足口粮,浩浩荡荡向安南镇开拔,欲与无量军决一死战,以报兄弟之仇。 项人尔临急受命,暂任天道军监军之职,自然需跟随前往。 至于陈忘、白震山、杨延朗等人,皆因心系尚在安南镇中静养的展燕以及负责看护的芍药二人的安危,也随天道军半途折返,重回安南镇去了。 一路上行走着,陈忘却总觉得心内惴惴不安,他少年时游历江湖,风浪也经过不少,可还从没想过自己在十年的隐居生活之后,刚归来江湖不久,竟会卷入真正的战场中去。 尽管白震山杨延朗也都劝过他,说他深受剧毒,帮不得什么忙,并让他先随马车去镇南城等待。 可陈忘却老是没来由的记挂着芍药这丫头,心中总是安生不下来。 大军行进,速度总会受些影响,眼看着连续行军两日,离安南河谷仍旧路途迢迢。 洛人豪急于报仇,生怕贻误战机,便打马走向赵子良,问道:“三弟,那无量军先前驻扎处,比我们离安南河谷近多少?” 赵子良听得此问,举起钢枪遥遥一指,正指向崇山峻岭之中的一条小道,回答道:“自此道进入,策马半日便可抵达无量军先前扎营之处,我便是从那里救出宋万兄弟的。” 洛人豪听罢,双眉一皱,道:“若是你们离开时无量军便立即启程去安南河谷,我们进军之时,已经比他们晚了两日光景了。” 虽然洛人豪知道无量军军纪涣散,行动未必真有如此迅捷,但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一定要争取时间,提前设伏。 洛人豪在大军之中前后驰骋,亲自发令,敦促大军抛弃重装,速速前行,不得延误。 洛人豪脾气急躁,陈忘等人更是心焦似火。 他们自安南镇赶来,怎忍心那里的百姓惨遭涂炭?更何况,展燕和芍药二人尚在那里。 赵子良却不赞同洛人豪一味催逼士兵加快速度的做法。 天道军虽人数众多,但大多是百姓落草,并非精兵强将,如此仓促赶路,不免会以疲惫之师迎敌,虽有宋万的情报,但稍有不慎暴露行踪,遭到对方的埋伏,难免一败涂地。 故而,如此急行军追求速战,绝非上策。 想到这一节,赵子良拦住在军中驰骋的洛人豪,主动请缨道:“大哥,大军行进,不宜过速,欲速则不达。子良自请领一队轻骑,先往探查,大军徐徐后进,保证跑不了他无量军。” “如此也好,”洛人豪豹眼微动,随口答应,可他随即想起了二弟季如风的死,便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一句:“子良,若逢无量军踪迹,只可暗中观察追踪,大军抵达之前,切不可显露行藏,与之争锋。” “子良领命。”赵子良略一挥手,召唤出百余轻骑,绝尘而去。 杨延朗心忧安南镇中的同伴安危,此刻看赵子良带队奔腾而去,忍不住叫道:“我也去。” 话音刚落,杨延朗便跳下马车,要解开正在拉马车的小青龙的束缚,追随赵子良而去。 一路上,不知怎的,陈忘的心中颇不宁静。 其实,说到底,芍药那丫头有展燕护持,本是无甚可担忧的。虽然展燕伤了腿,但凭她的本事,自保不难。 陈忘忧则忧矣,倒也不至于心中如此不安生。 只是,陈忘总觉得天道军季如风之死,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却说不出道不明。 此刻,听闻杨延朗突然提出要单独出去,倒是提醒了陈忘。他心思一动,忙喊住杨延朗,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延朗听完陈忘的话,一脸惊讶疑惑,问道:“陈大哥,无量军早已全军出击,安南镇危在旦夕,此刻我不去通风报信,去那早已无人的旧营寨做什么?” 陈忘苦笑一声,道:“此去安南,必经安南河谷,若宋万所言无误,你如何绕过无量军?就算去了,你也是既通不了风,也报不了信。” “可是,宋万不是说……”杨延朗又欲争论,却被陈忘打断,只说:“你去便是,我倒希望你一无所获。” 杨延朗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可长久的相处让他对陈忘的话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于是,那竹枪少年骑着一匹青鬃马,从天道大军的洪流之中脱离开来,奔赵子良先前所指的崇山峻岭之中的那一条蜿蜒小道中去了。 大军继续前行,不知觉又是两日光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两日,陈忘坐在只有一匹大白马拉着的马车上,而赶车的也只剩了白震山老爷子一个。 不知怎的,大军越是紧锣密鼓的前进,陈忘的内心就越是焦躁,仿佛巴不得这支大军走的慢一些,又巴不得这支大军走的快一些。 这些矛盾的心理基于他的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无量军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偏远的安南小镇,而是这支急行军中的天道军。 如果他猜对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他猜错了,后果亦不堪设想。 安南镇,天道军,都是他心中难以舍弃的存在。 他只好耐心地等杨延朗,等一个消息,一个能证实他猜想的消息。 可不知为何,本该早早跟上队伍的杨延朗却迟迟没有出现。 “老爷子,此处离安南河谷还有多远?”陈忘忍不住问道。 白震山挥了挥马鞭,驱赶着马儿快步向前,回了句:“快了,尚有半日路程。哼,若丫头有什么闪失,老夫非扒了那什么钩子的皮。” 白震山口中的“钩子”,指的是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 “唉!”陈忘叹了一口气,心中想:“半日?太快了,不知这一趟,是饿虎扑食还是羊入虎口。” 正在陈忘陷入纠结矛盾之中不知所措的时候,白震山却突然喊了一声“驭”,勒停了马车。 不只是他们的马车,整个天道军仿佛突然遇到了什么,几日来匆匆赶路的士兵们一下子都停下来了。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洛人豪定了定神,握紧了金背大刀,在烟尘之中辨认着这队人马,却见一白袍小将一骑当先,奔自己而来。 “子良!”洛人豪看清来人,握着金背刀的手渐渐松了,打马迎了上去。 待再近一些,却见这一小队人马俱是灰头土脸,丢盔弃甲,十分狼狈。 “子良,我不是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两马马头相交,洛人豪埋怨道。 赵子良勒住缰绳,道:“大哥,你误会了。子良连日追踪无量军踪迹至安南河谷,果然看见无数旌旗营帐,我人马少,本欲埋伏观察,待大队人马到来时再一路进攻,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被发现了吗?”洛人豪豹眼圆瞪。 “这倒没有,”赵子良喘了口气,道:“只是这几日,山林河谷中的毒物似乎过于活跃,我们埋伏在那里,没几日,便被那巨蜂和毒蛇咬伤了无数兄弟。” 洛人豪听后,又疑问道:“区区毒虫,何至于如此狼狈不堪?” “偶尔毒虫倒也罢了,只是今日,大批毒虫仿佛受到感召一般,突然成群结队涌向安南镇方向,我只好带领队伍后撤数里,才勉强摆脱。” 赵子良解释完,还向后一指,道:“大哥,山中尘烟滚滚,黑雾弥漫,便是毒虫过境的踪迹。” 洛人豪顺着赵子良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骇然,前方瘴气弥漫,竟不是雾气,而是毒虫吐息所致。 洛人豪当机立断,止住后队,命令就地扎营休整。 待毒虫过后,再度行军。 白震山见匆匆行军几日的人们突然停了下来,便喊来项人尔,询问何事? 项人尔将前方实情一一说了出来,却让白震山一下子急了:“耽搁行军,安南镇岂不是更加危险,两个丫头还在那里呢!” 陈忘倒显得坦然,安慰道:“老爷子,咱们来的时候也遇到蛇虫过道,安南镇久居此地,自有圣地避祸,只是那河谷中的无量军怕是损失惨重,这不是坏事。” 白震山转念一想,自己竟忘了安南圣地之事,一时心下稍安。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匹白色带墨点儿的小马正驮着小丫头芍药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奔驰。 小马极富灵性,远远看到一支大军行走大路,便小心绕开,在道边灌木中悄悄潜行,却无意中与陈忘他们擦肩而过。 芍药的目标是镇南城。 她要去找并不在城中的陈忘和正在城中的御史大人,并将安南镇中发生的变故告知于御史大人。 因为毒虫的阻挡,天道军被挡在安南河谷之外。 没想到这一耽搁,拯救了天道军,却害了安南镇。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受命传书 在天道军向安南河谷挺进的时候,一向平静的安南镇里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原本也是寻常的一天,芍药看墨点儿的伤势见好,便解开缰绳,在衙门口来回溜马,好让这小马驹不至过于憋闷。 大堂之上,道不同正在写一封文书,凌香乖乖在一旁研墨,李丑则拿着一把大扫把,扫着院子里的灰土,眼睛时不时地瞄向自己的女儿。 许是觉得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而心中有愧,李丑?的眼神总有些躲躲闪闪。 陈忘等人离开的几日之间,道不同并没有闲着,而是仔细整理了从朱大昌宅邸之中搜查出的财货文书,准备有机会一并上报查处。 这一整理,竟无意中在一本账册发现一个大秘密。 根据记载,朱大昌的苦茗大都运到京城,作打点之用,并无多少实际收益。 而他最大的主顾,居然是权臣严蕃。 朱大昌是平南王朱昊祖的亲侄子,其中关联不可以不深思。 边帅勾结权臣,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细思之下,道不同不禁流出一身冷汗。 道不同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抓紧把了解到的情况写下来,连同账册一起交给于文正于大人。但有迟疑,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稍微整理了下思绪,便奋笔疾书起来。 待写好文书,一个难题摆在道不同面前,究竟由谁来送信呢? 手下干将王廷、马如龙均在押送朱大昌回城的路上死于无量军贼手,如今衙门里除李丑和小丫头凌香可以打打下手,竟无可用之人。 难道要自己亲自去送吗? 可自己一旦离开,只留下还未被镇民真正接纳的凌香,谁知道那些镇民会不会再次对这个小丫头不利呢? 进退两难之际,一声声“嗒,嗒,嗒,嗒”的木棍杵地的声音突然钻到了道不同的耳朵里。 天气大好,阳光明媚,就连一直在房中养伤的展燕也架上一根木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好让自己受伤的腿部尽快的适应和恢复。 道不同循声望去,突然眼前一亮,喊了声:“女侠。” 见展燕止步,道不同顺手将账册文书一并打包了,走出衙门大堂,走向展燕。 展燕听到有人唤她,看向道不同,等他说话。 道不同看看展燕的伤腿,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道:“女侠,不知你腿伤如何了?” 展燕听罢,心中有惑,不知这埋头公文的书呆子何时关心起自己的腿伤来了。 可既然有问,展燕也老实答道:“亏的芍药妹妹医术超神,这腿已不似先前疼痛。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条腿也绝非一时半刻便能恢复了的。” “这……” 道不同听得展燕伤腿并未恢复,竟面露难色,愣在当场,手中拿着公文,有些不知所措了。 展燕更是疑惑不解,盯着道不同的脸,试探地询问道:“大人叫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吗?” “唉!” 道不同憋闷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一趟跑腿儿的活儿,不过事态紧急,我又,又……” 说话间,他瞄了一眼凌香,接着说:“我又脱不得身,这才想到姑娘,也许可以……只是姑娘腿伤未愈,算了,我自去也。” 展燕听罢,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只道:“大人糊涂,偌大的一个镇子,虽然偏僻,总不至于连个驿马都没有吧!” 道不同被展燕当面嘲笑,也不生气,反而陪着尴尬一笑,摇了摇头:“姑娘不知,此事关系重大,道中又有山匪横行,交给驿马,我终究放不下心来。” 展燕心中暗笑:“这人读书读的痴傻,不信驿马,你自己还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个碰到山匪,才不管你是驿马还是官员,还不一并劫杀了事。” 可展燕随即意识到,道不同欲将此重任托付给她,实乃无奈之举。若非道不同手下实在无人可用,他断不会求自己这样一个腿伤未愈之人前去做跑腿的事情。 可当下形势,还是自己去最为妥当。 想到这一节,展燕当即决定应承下来这趟差事。 她告诉道不同:虽然自己腿伤未愈,但相比之前,已经没有太多疼痛。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此刻更适宜多多动作,不宜静养。 况且,她有千里良驹黑子作陪,无需过多浪费脚力。 道不同听罢展燕的话,虽合了他的心意,但心中毕竟过意不去,只好不停地道谢。 末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说明这些文书的重要性,什么关系西南安危云云…… 希望展燕务必亲手交给御史大人于文正,万万不可轻忽懈怠。 展燕听了,却只觉得啰嗦,不耐烦道:“我是塞北燕子门人,无国有家,不懂得什么大义,但江湖儿女,总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失信于人。镇南城御史大人于文正对吧,正好我要去和杨延朗那臭小子会和。你放心,燕子门人向来说一不二,文书一定带到,不必多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道不同虽不晓得燕子门究竟何物,但毕竟见过展燕高强的武功,便依展燕所言,放下心来。 安排妥当,道不同又吩咐李丑去马厩将那匹雄壮无比的大黑马牵来,自己则帮着展燕收拾了些行李细软,便准备送展燕离开。 道不同与展燕说话的光景,凌香无事可做,在旁听了一阵,觉得无聊,便踱步到衙门口,与好友芍药一同看护起小马儿“墨点儿”。 芍药见凌香出来,惊喜万分,老远便喊道:“香香,你的药真奇了,这小马驹儿被毒蛇咬了,奄奄一息,命在旦夕。可用了你的药之后,现而今已经完全好了。” 凌香听芍药夸她,白嫩的小脸儿顿时羞得通红,自谦道:“我只是粗通些解毒的法子,哪里比得上芍药,有精湛的医术。” “朋友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啦!”芍药朝凌香笑了笑,轻轻地摸着“墨点儿”的鬃毛,突然喜笑颜开道:“它的毛好软啊!香香也来摸摸。” “好呀!”凌香闻言,一路小跑过来,伸手摸那小马的脖子。 摸了一会儿,两个小姑娘仿佛觉得不过瘾,竟双双将头埋在“墨点儿”的鬃毛里。 几日来,展燕无事可做,将两匹马连同马厩整理地一尘不染,故而两个小姑娘埋头进去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异味,还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与马毛的柔顺。 “好舒服啊!”芍药开口道。 “就像在云朵里面一样!”凌香也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过了一阵,芍药才抬起头来,问道:“香香,你又不会飞,怎么知道云朵里是什么感觉?” “呃……”凌香没想到芍药怎么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一时语塞,脑袋瓜子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笨芍药,这是比喻,又不是非要真的去过那里。” 芍药一脸认真的说:“就算比喻,我也不会说云朵,要我说,像在棉花里,软软的,暖暖的。” “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凌香一拍自己的小脑瓜,笑道:“芍药说得好,像棉花,像棉花。” “哈哈哈哈……”两个丫头开心的笑着,他们也不知道彼此为什么笑,可就是想笑,想笑就笑出声来了。 笑了好一阵子,两个丫头才住了口。 此刻,展燕也牵马出来了,看两个丫头玩的开心,便唤了一声芍药,告诉她自己要去镇南城送信的事儿。 芍药听展燕要走,却笑不出来了,问:“镇南城,是大叔他们去的那个镇南城吗?芍药也要同去。” 展燕听了,对芍药讲:“芍药妹妹,姐姐要去送信,需要骑马去,路上太过颠簸辛苦。你呆上几日,等姐姐回来,再找辆大车拉你过去可好?” 凌香也不愿芍药离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芍药,疯狂向她点头,暗示她答应。 芍药却不肯依,她太想见到大叔了,也太怕被他们丢下了。 是他们,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 固执可亲的白爷爷,温柔细心的陈大叔,爱说大话的杨延朗小哥哥和直爽善良的展燕姐姐…… 他们所有人,早已被她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她坚持要跟着展燕,并说:“姐姐,你的伤没好,万一路上有个磕碰怎么办,要换药了怎么办。你带着我,下马时也能有个活的小拐杖。再说,我有小墨点儿,也能骑马。” 展燕听后,扑哧笑了,转念一想,自己的腿伤终究还是有些妨碍的,带上芍药这个小医仙,更多一份保险。 想到此处,展燕便答应下来,道:“芍药,姐姐答应你,我们一起去见陈大哥,也省的来回跑。只是,路上会很辛苦的哦。” “芍药不怕苦。”芍药开开心心地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凌香却不开心了。 她的小嘴儿嘟囔了起来,不舍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挽留道:“芍药,你不要再留几天吗?” 芍药将手搭在凌香的肩膀上,看着她好看的大眼睛,问她:“香香,那你愿意和我走吗?” 凌香听了,下意识地看了看院子里的李丑,后者本也在看她,却有意将头转到一边,避开凌香的目光。 凌香犹豫地开口道:“我爹他,疯症还没好利索,他……” “这就是了,”芍药打断了凌香的话,对她说:“香香,你有爹爹,芍药也有大叔啊!大叔害了眼疾,又不懂得爱惜自己,是绝对离不开芍药的。” “嗯。”凌香点点头,表示理解。 展燕始终介怀于在丛林中见到的凌香的眼睛,既已临别,便不讳言,对凌香交代道:“凌香妹妹,你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便不再属于任何组织,也不属于任何人了。即便以后你姐姐凌寒找到了你,也绝对不要让她再把你关到小黑屋里去了。凌香就是凌香,不是别人的附庸,你懂吗?” 凌香看着展燕,点了点头。 说罢,展燕便带着芍药,牵着黑子和墨点儿,朝镇子外面走去。 走了几十步,凌香突然喊了一声:“芍药。” 芍药听罢,喊了声“香香”,转身跑了回去,与凌香紧紧抱在一起。 两个小姑娘,竟相拥而泣。 她们命运相似,年龄相仿,相处虽不久,却早已视对方为最好的朋友。 “记得来看我。”凌香说道。 “一定。”芍药向凌香保证。 纵使知心好友,终有聚散之时。 两个小姑娘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彼此。 道不同立在衙门口,朝展燕大喊:“女侠,我拜托之物请一定送到。” “放心。” 展燕翻身上马,一手拉住黑子,一手牵住墨点儿的缰绳,向镇外走去。 道不同和凌香目送她们离开,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突然,凌香转身跑进院子,一头扑进李丑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安南镇最后的宁静。 展燕二人刚刚离开不久,就有一支大军赶来此地,包围了安南镇。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拦路军帐 展燕接受了安南镇官吏道不同的委托,前去镇南城运送平南王朱昊祖与权臣严蕃勾结交易的证物,并顺道与陈忘汇合。 因为芍药也一同前往,所以此一遭,展燕并不打算再回安南镇。 展燕背着道不同的文书,骑着骏马黑子,并抓住墨点儿的缰绳,与芍药并驾齐驱,策马前行。 不多时,二人便通过一道狭小的天堑,进入深邃狭长的安南河谷之中。 这条河谷很长,两侧崖壁陡峭险峻,像是一座大山被人用剑当中劈开一般,虽偶尔有日光从顶上的罅隙倾泻而下,却不似河谷外那般酷热,反而有阵阵凉风穿谷而过,显得格外的清凉舒爽。 崖壁上更不乏汩汩流出的山泉,汇集到谷中低地,形成一条淙淙的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冰凉刺骨,马儿受不得冷,便只好踏着突起的石板哒哒地走着,难以像在平地那般疾驰飞奔。 溪水两侧,更有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翩翩蝴蝶缠绵飞舞,十分美丽。 花草之上,可以看出两道车辙的痕迹,该是不久前陈忘等人所留。 可惜无论展燕还是芍药,都无心欣赏美景,只想尽早赶到镇南城去,完成道不同交托的使命,并尽早的回归到她们的行走江湖的小队伍当中去。 展燕和芍药二人清早出行,不知觉竟已过了晌午,马儿困乏,人也颠簸的腰酸背痛。 二人腹中饥渴,便下马小憩,就着冰凉的泉水吃了些干粮。 待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之后,展燕看向芍药,问:“芍药妹妹,骑马还习惯吗?” 芍药点了点头:“习惯,墨点儿的毛很松软,趴在它背上也很舒服。” 展燕笑了笑,提前告诉芍药:“谷中地势崎岖,马儿走的慢,待一会儿出了河谷,可就要快马加鞭了。到时候,难免一路颠簸,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芍药用清澈的山泉水抹了抹脸,看向墨点儿,又看着展燕:“展燕姐姐,墨点儿舍不得颠我。” “唉!你说说你,呆在安南镇等我们多好啊!非得跟我来受这份儿罪。”展燕看芍药嘴硬,忍不住说起来。 芍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想:大叔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他的眼睛没治好,我怎么能离开他身边呢?何况,我不在的日子,不知他会不会又偷偷酗酒。 这样想着,又担忧起来,想早日到达镇南城的心理更加急迫。 她对展燕讲:“展燕姐姐,我休息好了,扶你上马,咱们接着赶路吧!” 展燕受了道不同嘱托,知道身上的文书事关重大,也觉得不能多做耽搁,便架起胳膊,等芍药将自己搀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两匹马儿。 待展燕握住缰绳,正欲上马之时,却听到人声。 出行前,道不同千叮咛万嘱咐小心山匪,此刻在寂静河谷乍闻人声,怎能不引起展燕的警觉? 她脑子一转,让芍药牵着马儿去崖壁藏身,自己则委身于一块儿大石头后面,微微探出眼睛,想看看来人是谁。 谁知展燕刚一冒头,却看见三个人正冲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其中两人身材一般无二,俱是高大结实的汉子:一人手提钢刀,另一人背负双钩,牵着骏马,定是山匪无疑;马上坐着一人,白白胖胖,穿着华贵,像是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见三人走近,吓得展燕急忙把头缩回去,一动也不敢再动。 展燕此刻腿伤未愈,又带着芍药,对方虚实未明之前,并不想与之冲突。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展燕屏息凝神,更不敢有丝毫响动。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当此危急之时,展燕忽的听到离自己不远处有悉索响声,且那声音十分的熟悉。 展燕心头一惊,循声而望,竟是一条响尾蝮,正缩在草丛里,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展燕的目光紧紧瞪住响尾腹,右手自裙摆下一抹,一支黑色的燕子镖已捏在手中,随着展燕手腕一抖,铁燕飞出,准确无误地扎在响尾腹的七寸,只见那蛇扭了几扭,便没了动静。 这时间,先前三人的脚步已经停在了大石头的另一面。 “首领,您叫小的来,做,做什么?”单刀好像很畏惧双钩。 双钩声音沉稳,道:“宋千儿,听说你最近牢骚很多,说我们无量军好不容易绑了一个肥票,还拱手还给了官军,还说我畏惧官军,才驻扎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也是?” “小,小的不敢。”单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竟隐隐有了哭腔。 “我并没有怪你啊!”双钩扶起单刀,声音温柔了许多,道:“你们兄弟俩干的都不错,堪称我的左膀右臂,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妨告诉你,我们之所以驻扎在这儿,就是要引天道军来袭,给官军送一份儿大礼。” 说罢,双钩顿了一顿,仰头看向河谷上的一线天空,自言自语道:“时至今日,我也该给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可是,无量军怎么办?”单刀见双钩并没有责罚他,受宠若惊,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问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双钩将背上的两把明晃晃的银钩解下来,递给单刀,道:“接着。” 单刀不敢伸手,愣怔地看着双钩手中的亮银护手钩。 “别怕,让你接着你就接着,”双钩将银钩强行塞给了单刀,道:“无量军全体,见此银钩如见我本人,从此之后,你就是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 “什么?”单刀大惊失色,双膝一软,又跪在地上了。 双钩不等他答话,拿了他的单刀,翻身上马,朝安南镇方向去了。 单刀则面向双钩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大喊“谢首领大恩”之类的言语,待马儿跑远了,才站起身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展燕匿在石头后面,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什么“天道军”“无量军”,只道是山匪火并,没有多想。 待二人走远,她才敢出来,与芍药汇合,骑着马一边留意周遭情况,一边慢慢向前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展燕便惊了。 只见谷口不远处,竟有军帐林立,将出谷的道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展燕观察一阵,只见河谷中军帐虽多,但分布稀疏,岗哨涣散,且因为这些人均是山匪,训练不佳,防备也并不严密。又恰逢午后,许多人都在帐中打盹儿,三两值守人员也没甚精神。 展燕思索一阵,决定冒险出谷,从侧方悄悄绕过。 说干就干,趁着这帮无量军精神不佳,昏昏欲睡的空当,展燕和芍药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借着高草怪石,在军帐侧翼缓缓潜行。 起初,一切顺利,没过多久,两人便走到这一片军帐的中间位置。 此处有一个山匪,离她们只几步之遥,幸而此人正抱着长枪坐在石头上,双目闭着,虽是面朝她们的方向,却隐约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展燕向芍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儿也乖的紧,并不发出半点声响,就这样从那人的面前一步一停的走了过去。 待刚刚过了那人,展燕和芍药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却又在草中听到响尾蝮甩尾的声音。 展燕眉头一皱,心中纳闷儿,此处怎会有如此多的毒蛇出没? 不过未等她细思,便感到手上缰绳遭到巨力拉扯,循着缰绳一看,便看到惊慌失措的小马“墨点儿”在不安分地踏着马蹄,大概是因为曾被响尾蝮咬过的缘故吧! 这马儿一声嘶鸣,四蹄腾跃,着急逃走,展燕费了好一把力气,才勉强拉住。 展燕刚刚控住马,下意识地回头便去看那值守的山匪,只见那山匪听到动静,果然已经醒转。 展燕这一看,正与山匪四目相对。 见此情形,展燕来不及多想,甩手一镖便插进山匪胸膛,可还是被他发出“啊呀”一声惨叫。 众山匪听到马鸣,本就对这方向有所留心,此刻见到一名黑衣女子抬手伤了自家兄弟,又岂肯轻饶? 转眼之间,山匪们便各持兵刃,呼啦啦围将上来。 展燕见状,更不敢有丝毫迟疑,当下将背负的文书解下,递给芍药,道:“芍药妹妹,你只管骑着墨点儿,沿路前行,我稍后便追上去。” 说罢,将缰绳递给芍药,喊了声“驾”,一拍马尾,墨点儿应声向前奔跑,留下骑着黑子的展燕断后。 山匪虽训练欠佳,但人多势众,展燕自然不敢怠慢,只想拖延一阵,等芍药冲出河谷,便借黑子千里疾驰之力,从山匪之中冲杀出一条路来。 因提前得知路面并不太平,而展燕自己腿伤未愈,不宜步战,故临行之前,除随身携带弯刀燕子镖,还特地将一根长长的牛皮软鞭别在后腰。 此刻,眼见山匪一拥而上,展燕便抽出软鞭,当空打了一个鞭花,准备迎敌。 展燕本是草原女子,虽未曾修习过鞭法,但常常在马背上以长鞭驱赶牛羊,准头力道不差毫分。 此刻,她便把山匪们当做了牛羊,长鞭上下翻飞,风声呼啸,将一人一马笼的密不透风,胆敢贸然接近者,无不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血痕。 兴许是见展燕不好惹,竟有人盯上了正在逃跑的芍药,跃跃欲试。 展燕目光锐利,打斗时余光一直盯着芍药的方向,见有人欲去阻拦芍药,当即拍马上前,长鞭一抖,自那人脖颈处转了几圈,再用力一拉,便将那人拽倒。 黑子踏足奔驰之间,已将那人拖出数丈之远。 山匪们见展燕左冲右突,凶悍异常,单人独骑将营寨搅闹的一团糟。 见状,山匪们再也不顾一心奔逃的芍药,而专心对付展燕,仗着人多势众,将展燕围在中心,使黑子不能任意驰骋。 可惜他们虽围住展燕,却迫于长鞭的威慑,无人敢于近身。 展燕远望芍药,见她已出谷口,便一边周旋,一边思量脱身之计。 当此僵持之时,山匪中却走出一人只见他背负双钩,脸上挂着一个铁面具,分明是石头后被吓得战战兢兢地男子宋千儿。 可是,此人一出,众山匪竟山呼“首领”,并让开一条道路,拍马屁道:“双钩将王化及首领武功高强,必将此女手到擒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展燕心中略一思量,只巴不得此人前来挑战,自己也好擒贼擒王,借故脱身。 只可惜这个王化及是宋千儿扮演的冒牌货,又岂敢以身犯险?见众人闪开道路,急忙大喊一声:“把她围住,区区女流也要首领动手,我要你们这帮饭桶做甚。” 众山匪见首领发怒,更加拼命,展燕长鞭虽准,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难免左支右绌;欲突出重围,可山匪组成的人墙密不透风,纵使如黑子这般的良驹,也显得无能为力。 自己轻功虽好,可腿上有伤,如何施展得开? 当此情景,展燕只叹自己思虑不周、以身犯险。难道初入中原,竟要不明不白死在这西南群盗之手? 展燕心中这般思量,手上长鞭便慢了些许,待挥舞时,竟被一贼伸手擒住,众贼见状,合力握住长鞭,想将展燕拽下马来。 展燕欲夺鞭再战,又怎敌群贼力大,被猛地一掣,竟真被拉下马来,扑通摔在地上,伤腿碰到岩石,却是伤上加伤,疼痛难忍。 众贼见展燕落马,兴奋异常,一拥而上,欲上前擒拿。 展燕强忍疼痛,拔出背后弯刀,对向群贼,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众贼人见展燕已成困兽,也不急于擒拿,只聚在一旁,跃跃欲试,更有人见展燕生的好看,色心顿起,不乏有人评头品足,粗言鄙语。 展燕此刻,不似凌空飞燕翱翔天宇,却如受伤的小燕落入猫群一般无助。 想到自己托大冒险,不禁懊悔万分,又想到爹娘找不到自己,更是痛心不已。 此刻孤身一人,没有陈忘、杨延朗、白震山相陪,更不是众星捧月的燕子门大小姐,却只有黑子守在一旁,忠心耿耿地护住自己的主人。 可她却不甘心束手就擒,而是握紧弯刀,欲作困兽之斗。 若老天真不给一线生机,她情愿自刎而死,也绝不受辱。 展燕刀锋向外,细妹倒竖,指向了围住她的山匪们。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毒虫过道 一座大石裸露在山林密布的大山之上,石头很平,恰似天然形成的大床一般。 有一黑衣少年躺在这张天然形成的“大床”上,山泉从石头下流过,将这座大石沁得清凉舒爽。 少年将折扇展开,放在脸上,挡住了透过树荫射下的斑驳日光,不觉间竟悠悠然进入梦乡。 那是他熟悉的草原,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草原。 小时候的自己在追一个女孩子,他们跑了好远,好远…… 远到大人们都找不到他俩了。 黑夜中几双幽幽碧眼,不远处,响起了狼的嚎叫声。 “你快跑,我挡住他们。”小男孩儿挡在小女孩儿的面前。 狼群扑了上来……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收了折扇,坐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铁燕,静静欣赏了一阵。 随后,继续回忆起他的过往。 机缘巧合之下,小男孩儿没有被狼群吃掉,反而救了狼王。 借此,他得以号令群狼。 可惜,在一次狩猎中,小男孩儿遭遇了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并被抓了去,带到中原。 因为具备号令群狼的本事,他非但没有被杀,反而接受了黑衣人的训练,成为了黑衣组织的一员。 和他一同接受训练的孩子们有很多,年纪最小的是一个叫做寒香的姑娘。 那时候,就连小小的自己也喊她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少年望着这茫茫山林,不禁叹息道:“你究竟在哪?” 执行完洛城的任务之后,黑衣六队长,号称驭狼者的万灵风便被召唤去了京城,并在那里见到了黑衣现在的主人——严蕃。 在严蕃口中,万灵风得知,被派遣监视平南王府的黑衣七队长草鬼婆寒香最近突然失踪,西南情报网瘫痪,彻底脱离了朝廷的掌控。 此时,严蕃急需一名得力干将前往西南,找到寒香,并弄明白西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闻当年的“小不点儿”有难,万灵风怎坐视不理?再加上跟随自己的狼王阿穆隆嗅觉敏锐,本就有寻人之能,这任务交给自己便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乎,万灵风主动请缨,从繁华京城出发,马不停蹄的赶到这荒凉西南,寻觅寒香下落,并查明西南局势。 只可惜西南太大,万灵风在平南城中待了数日,竟未得知寒香半点消息。 但他也并非毫无收获,数日前,从抓获的一个王府卫士口中得知:平南王朱昊祖曾秘密派遣军队去山林中追杀一个姑娘,声势浩大,不死不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万灵风听到这个消息,当即离开平南城,来到了传言中的那片山林之中。 可山林寻人,何异于大海捞针? “小不点儿,你究竟在哪?是死是活?”万灵风心中这般想着,忽然看到山泉边的灌木丛中一片异动。 他的目光跟了过去,向身旁随口问道:“阿穆隆,有什么发现吗?” 话音刚落,只见茂密的灌木丛中,竟走出一个庞然大物:此物三分像人,七分像狼,浑身黑毛,血口獠牙,猛地扑到少年所在的岩石上。 它弓背龇牙,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万灵风朝着人狼阿穆隆呜咽的方向看去,却见草丛里竟直立起一只巨大的响尾蝮,大张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和黑色的蛇杏子。 万灵风毫不犹豫,一挥折扇,便有一根狼毒刺破空飞出,将这蛇定在树上,并调侃道:“阿穆隆,一只小蛇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可话音刚落,万灵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远方沙尘滚滚,铺天盖地,定睛细看之下,竟都是些蛇虫鼠蚁,连带巨蜂蟾蜍,朝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见此情形,万灵风不仅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心中一喜。他自知西南之地,除寒香外,无人能如此号令毒虫。 万灵风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小不点儿还活着。” 毒虫所至之处,必是草鬼婆寒香所在之处。 念及此处,万灵风随即命令阿穆隆,顺着这些毒虫的方向奔跑。 一人一狼从陡峭的山脊上奔窜而下,行动如飞,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铺天盖地的毒物。 万灵风全速前进,不敢稍有停歇。他心中明白,毒虫声势如此之大,寒香一定遇到了致命的威胁。 阿穆隆带着万灵风,在毒物的指引下,竟然跑到一个狭长的河谷之中,举目望去,河谷中竟有许多山匪的营帐。 而山匪们则各持刀枪,似与某个不速之客打成一团,挡住了万灵风的去路。 万灵风可顾不得管这闲事儿,大喊一声:“让开。” 欲从山匪之中强行冲过去。 未等山匪反应过来,身高力大的阿穆隆便一头冲了进去,哗啦啦撞倒一大片,硬是在密匝匝的人群中撞出一条路来。 待冲到山匪中央位置,人群更加密集,阿穆隆后腿发力,凌空一跃,便从山匪们的头顶越过。 彼时,展燕刚落马不久,正处九死无生之境,却忽然听到山匪群中发出一阵阵惨叫,心中惊疑不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当那个巨大的怪物从自己头顶越过的时候,展燕与万灵风有一刻短暂的对视,双方心中俱是一惊。 “竟然是他(她)?” 山匪狡猾,趁展燕片刻分心之际,竟有几人一拥而上,想要一举制住展燕,可他们刚刚有所动作,却都感到心口一痛,低头看去,只见一根根狼毒刺早已扎到他们的胸口。 原来是万灵风尚在半空之际,便将折扇一甩,结果了几人性命。 只是万灵风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帮展燕过多,阿穆隆落地以后,便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奔去了。 展燕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无暇细思黑衣队长为何会帮助自己,只知道这一击已经给自己创造了足够的机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展燕左手自黑色的裙摆下一抹,立刻捏了五支燕子镖,一并甩出,将她和黑子之间的几个山匪干掉后,更不迟疑,忍住伤腿剧痛急奔了一步,一把抓住缰绳,靠着臂力翻身上马。 上马后,展燕向谷口望去,早已不见芍药身影,料定她早已走出谷口,心中放心不少。 只是此刻谷口烟尘滚滚,似初来安南镇时所遇毒虫过道的景象,于是她疑心道:“难不成陈大哥口中凶恶狠毒的草鬼婆凌寒来了?倘若真是如此,凌香恐有危险。” 眼见毒虫奔来,此刻出谷无异于自寻死路,展燕只好暂时放弃和芍药汇合的想法。 她拨转马头,沿着阿穆隆开出的道路,重新向安南镇奔去。 余下山匪,皆被过路的毒物袭击,惨叫连连,无暇自顾,更遑论去追赶展燕了。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平南王驾 时光回溯到展燕和芍药刚刚离开安南镇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们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一支大军正向这里开拔。 就在二人离开安南镇不久,这支军队便接近并包围了安南镇。 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冲进街道,每隔五步,便分列两侧立在路旁;几个刀队则冲进民宅,将房屋中的百姓驱赶出来,跪在道路两侧。 待一切铺排停当,一声响亮的吆喝传遍安南:“恭迎王驾”。 人们随着吆喝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安南镇。 这马车华贵无比,非同寻常: 鎏金的华盖金光闪闪,丝绸的围帘顺滑柔软。 飞檐四角,能工巧匠雕异兽;小窗两扇,鬼斧神工刻雕栏。 车辕用的是沉香木,车轮钉的是老铜钉。 马上挂的是金辔头,车周悬的是响银铃。 四马并驾,俱是雪白皮毛,俊俏无比;两将相随,都穿金光铠甲,威严无双。 走起来,人赳赳,马昂昂,轰隆隆,叮当当。 真个是威风八面,举世无双。 京城里的皇帝老儿,也未必有这大排场。 安南镇地处偏远,镇民哪里见过此等情形,此刻纷纷跪倒在地上,无不两股战战,莫敢仰视。 张小虎趴在地上,小声地问爷爷:“爷爷,这是谁来了?” 张三爷小声地“嘘”了一声,示意小虎不要讲话。 张三爷毕竟年纪大了,见过些世面,看见车驾后的大纛后写着个“朱”字,便猜到来者何人。 他轻悄悄地告诉自己的好孙子:“看这排场,恐怕是平南王亲临,可这小小安南镇,怎容得下这尊大佛?” 车马从张三爷和张小虎面前轰隆隆驶过,爷孙俩把头埋的更低了。 道路另外一边,开茶馆的梁如花和说媒拉纤的王阿婆跪在一处,两个老太婆虽年过半百,但半辈子没出过镇子。 此刻,二人更是心惊胆战,全然没了平日里嚼舌根子的劲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军队来之前,高歌正跟欺负小朋友的混混头子梁化成划道子干仗,此刻两人却跪在一起。 高歌毫不畏惧地看着车马从面前走过,并轻蔑地看了一眼梁化成撅的老高的屁股,忍不住拍了一下,竟吓得梁化成瑟瑟发抖。 张邱带着老婆高小月一起跪着,他看着金闪闪的车驾,嗅到了金钱和权力的味道,眼睛里亮闪闪的。 官兵来时,老镇长正和梁山、李木公,周天元在梁山家里搓麻将,梁山的好儿子梁原在屋里读书,新媳妇儿周萍萍在厨房烧饭,也被官军驱赶着,一同跪了出来。 梁山看着车驾,小声对老镇长说:“老镇长,你看,这是平南王的车驾吧!” 没等老镇长说话,李木公插嘴道:“听说平南王手下有熊罴豹虎四员大将,分别拿的是斧钺钩叉,看车驾旁的赳赳二将,一个手上提着凤头金攥斧,一个肩上扛着兽面宽吻钺,分明是周熊,吴罴二将。车驾里的,不是平南王,还会是谁?” 周天元闻言,心中一阵慌乱,道:“镇里来的新官儿道不同不久前刚刚法办了平南王的侄子朱大昌,此刻王驾亲临,怕是来者不善吧!老镇长,捉拿朱大昌可都是道不同干的,与镇民们无关,你可要帮着大家伙儿说话啊!” 梁原拉着媳妇儿跪在旁边,听着老家伙们窃窃私语,心中不是滋味儿,小声嘀咕道:“道大人替咱们主持公道的时候一个个欢呼雀跃,如今却不认账了。” 这话自然被梁山听到了,若不是碍于列队的官军,他恨不得一巴掌打在梁原的脸上,此刻也只好小声训斥道:“小子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马车渐渐慢了,终于停在了衙门口。 满身猪油的张屠户此刻正拉着刚刚成年的女儿跪在那里,他的女儿曾被道不同从朱大昌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因而他常常提一挂猪肉送到衙门,以此报恩。 这次,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官兵堵在衙门口。 两个侍女从马车里跪行出来,掀开了丝绸做成的围帘。 在人们余光的悄悄注视下,平南王走了出来。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着蟒袍,脚踩皂靴,腰间挎着七星宝石镶作的剑,头上戴着紫玉鎏金编成的冠。 身材魁梧,膀大腰圆,高挺大肚,一副人间富贵相;横眉瞪目,高鼻短髯,俯视小民,一张不怒自威颜。 见平南王走出车驾,赶车的车夫急忙滚下马来,跪在地上,任由高大威武的朱昊祖踩着他的背走下马车,站在队伍前。 原先骑马跟从的周熊、吴罴两员大将,也翻身下马,赳赳站立,浑似两尊铁塔。 朱昊祖将周围百姓扫视一圈,开口问道:“此地官长何在?平南王在此,还不速速出门迎接?” 老镇长倒还有些担当,听朱昊祖问话,颤巍巍站起身来,走出队伍,长跪在地上,道:“我是安南镇镇长,不知王爷到访小镇,有失礼数,王爷莫怪。却不知王爷亲临小镇,有何吩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平南王瞥了一眼老镇长,并没有理他,而是大喊道:“道不同何在?” 如此目标明确,指名道姓,倒让受过朱大昌欺压的百姓们心惊胆战,纷纷埋下头颅,莫敢仰视。 周熊见无人应答,随手指派了两个士兵:“你,你,去衙门里,把那个缩头乌龟揪出来。” 两个士兵听到命令,立即行动起来,向衙门冲了过去。 可他们刚冲到衙门口,却又退了回来。 因为他们要的人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道不同面对两个士兵,迎着矛尖向前走着,边走边说:“边军私闯府衙,是为逾制。平南王是朝廷柱梁,镇守一方,竟如此纵容手下吗?” 他知道朱昊祖来者不善,可他一身孑然,更无半分畏惧。 李丑将凌香护在身后,跟着道不同出来,刚出门,便扶着凌香一起跪倒在地,低眉顺眼,战战兢兢。 朱昊祖见道不同一副柔弱书生模样,性子却刚强,一身硬骨,见到自己,竟然还能不卑不亢,不禁怒道:“道不同,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本王来此,既不迎接,也不跪拜,太过放肆了吧!” 道不同面无惧色,只是向朱昊祖行了个拱手礼,道:“王爷,依朝廷法度,地方官员不可与王府来往相交,更没有文官跪拜武将的先例。道不同只是依法度行事,并无不妥。” “一介腐儒,竟敢逞口舌之快,来人,让他跪下,”朱昊祖大手一挥,左右冲来两个士兵,用长矛叉住道不同手臂,用力一按,便让道不同扑通跪地。 随后,朱昊祖开口质问道:“道不同,你可知罪?” “我无罪,”道不同挣扎着想站起来,可一介书生怎敌得过两个士兵的威压:“我奉御史之命前来安南,调查历任官员枉死及朱大昌侵占良田、鱼肉乡里之事,何罪之有?” 朱昊祖愤怒了,走上前去,指着道不同的脑门儿,咬牙切齿地呵斥道:“朱大昌是我亲侄儿,你难道不知?” 道不同毫无惧色,直视朱昊祖:“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爷难道不知?” “哼,”朱昊祖鼻子里发出一阵闷哼,道:“我镇守西南,是朝廷大将。论辈分,尚且是皇帝的叔叔,你一个小小地方官,竟也敢如此狂悖无礼。不妨告诉你,我说你有罪,你便有罪,我就是这西南的天。” “西南的天?王爷野心不小啊!”道不同冷笑一声。 自从他看到朱大昌与严蕃往来账册,便知道平南王野心昭昭,从出衙门的那一刻,他也没打算能活着离开。 道不同语气丝毫不软,反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地处偏远,以天自居,是何居心?我道不同虽位卑言轻,也是朝廷命官,便是要治罪,也需圣上御令,交三法司会审,王爷还敢滥用私刑不成?” “你……” 朱昊祖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镇守西南,向来说一不二,从未遭受过如此无礼冲撞。此刻,朱昊祖气急败坏,吩咐左右:“小子胡言乱语,给我掌嘴。” “叔叔,区区一个地方小官,怎须劳烦您亲自动手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平南王的车驾后面传来。 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戴着铁面具,手持单刀之人牵马赶来,马背上,坐着个穿着华贵的白胖子。 道不同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无量军劫走的朱大昌。 道不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被山匪劫掠的朱大昌,是如何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的。 铁面人见到朱昊祖,立刻跪地拜道:“王爷,天道军已被引向安南河谷方向,待两军交战,王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朱昊祖走向铁面人,竟亲自将他扶起来,安抚道:“将军这些年隐姓埋名,与山野匪徒为伍,实在是辛苦了。” “为图大事,不辞辛苦。”铁面人起身,向朱昊祖表达忠心。 朱昊祖拍了拍铁面人肩膀,贴近铁面人的耳朵问道:“无量军是你一手带出,不心疼吧!” “王爷,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做王爷所图谋之事的铺路石,是他们的荣耀。”铁面具下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哈哈哈……” 朱昊祖似乎对这回答特别满意,大笑道:“明日过后,你便可恢复本来身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大旗高举之前,西南不允许再有第二支军队。” 两人说话之间,朱大昌拖着肥胖的身体爬下马来,凑到朱昊祖跟前,耳语道:“叔叔,方才去了一趟家宅,发现我家的账本不见了。” “什么?”朱昊祖猛地瞪大双眼:“如今时机未到,若账本流出,会坏了大事。” 朱大昌见朱昊祖如此紧张,道:“叔叔放心,道不同带来的衙役们都被无量军杀了,他已无人可用。况且安南镇偏远,若要入城,来回也要数十日。侄儿方才看了,此刻安南镇全体镇民都在此处,一个不少,我料定账本没出这镇子。此人数次欺辱侄儿,就让我来审他,定能找出账本下落。” 朱昊祖思量一阵,点了点头,算是将道不同交给了朱大昌。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身受重刑 谁不曾有一身傲骨,可一旦踏入泥沼,又有几人能洁身自好,不忘初心? 世故之人嘲笑他们迂腐而不知权变,可正是有这些不畏强权、不屈富贵的人的存在,才给了禄禄小民开口申辩的机会。 道不同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畏强权、不图富贵。 当他受命前来安南镇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不懂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也不懂官商勾结的法门,他明明知道朱大昌是朱昊祖的亲侄子,却依然法办了他。 因为他明白,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这样的道不同,不为权贵所喜,却被安南镇百姓称作父母官,称作青天大老爷。 可是现在,安南镇的青天却被强行扒去一身官服,绑在衙门口新立起的木桩上,暴晒在炎炎烈日之下示众。 此时的道不同,连半分力气都没剩下,低垂着头颅,已然是气若游丝,命在旦夕。 展燕刚离开镇子不久,道不同是绝对不会将账册的消息告诉这群官兵,而致展燕于危险境地的。 所以,无论对方如何拷打审问,道不同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多说出一个字。 午时的日头最为毒辣,就这样直射在道不同的身上,射在他满布鞭痕鲜血淋漓的身上,仿佛要榨干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水分。汗水滑落到伤口里,混着血水,不断的淌下去。 那些曾直呼道不同为青天的百姓们,此刻也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为道不同鸣不平,却不敢有什么实际的动作。 老镇长站在一旁,不忍心看道不同受苦,默默闭上了自己昏花的老眼。 朱大昌打的累了,拎着鞭子坐在一旁,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从没见过如此硬骨头的人,挨了几个时辰的鞭子,却咬死不说账本的下落。 这期间,士兵们早已将衙门翻了个底朝天,也是一无所获。 一想到账本万一流落到御史手里,定会坏了叔叔的大事,朱大昌就急得直跳脚。 过午,平南王的大军已经饥肠辘辘,安南镇的百姓们被命令给平南王大军做饭。 张屠户杀了几头大猪,趁官兵不注意,狠狠地啐了几口唾沫,骂道:“让你们欺负恩公,给你们吃唾沫星子。” 待官兵看他时,又忙着陪笑。 高歌和梁化成被安排去抬王阿婆蒸好的一大笼米饭给官军。 分发米饭时,高歌鄙夷地看着梁化成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像舀猪食一般舀了一勺饭扣在官军碗里,嘴里喊:“下一个。” 心中却思量着:“剿匪你不行,内讧第一名。” 梁如花烧好了上好的苦茗茶,让年轻女子们分发给官兵。 张邱的老婆高小月年纪虽大些,但风韵犹存,又娇生惯养,给官兵递茶水少不了被这些大头兵揩油,小月细眉一皱,看向张邱,希望自己的丈夫给自己出头。 张邱却跪在地上,屁股撅的高高的,连个屁都不敢放,让小月好生失望。 梁原的新媳妇儿周萍萍更不少被大头兵们调戏,梁原年轻气盛,握紧了拳头,几次要冲出去同官军理论,却被父亲梁山和父亲的两个老伙计李木公、周天元死死围住,发作不得。 梁山告诉梁原:“民不与官斗,人家手中有刀,你要学会隐忍。” 这样忙活一阵,官兵们水足饭饱,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道不同身受重创,水米未进。他的身子本弱,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在官兵们补充水分和食物的空当,竟渐渐昏死过去。 朱大昌灌了一壶苦茗,顿时便觉精神抖擞,振作起来,重新拿起皮鞭,准备要继续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芝麻官。可他刚甩出一鞭子,便发现道不同哼都没哼一声,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道不同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已经半死不活了。 即便如此,朱大昌仍旧不肯善罢甘休。 他命令左右打开一桶冰冷的井水,全部泼到道不同的身上。 道不同皮开肉绽,暴晒于炎炎烈日之下,本已了无声息,可被这冷水猛然一激,顿时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竟还恢复了些精神。 朱大昌见道不同睁眼了,晃着肥胖的身躯走到道不同的面前,用鞭子敲打着道不同的脑门,道:“你说说你,何必嘴硬,受这份活罪呢?交出账本,我给你个痛快。” 道不同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喉头蠕动,还是发出了声音:“你们未经审问,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我要将此事上报朝廷,给你们治罪。” “呵呵,呵呵呵……”朱大昌听了道不同的话,笑道:“你说说你,读书读傻了吧!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要知道,死人可是不会告御状的。” 听到朱大昌的话,道不同反而释然了。 他盯着朱大昌,道:“你,你近些,我有话要同你讲。” 朱大昌闻言,赶紧凑了过去,以为道不同终于挨不住,要交代账本的下落。 见朱大昌凑了过来,道不同却久久没有开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突然,道不同从口中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直接吐到朱大昌那油光满面的大肥脸上。 朱大昌下意识地用手抹下那口浓痰,恶心的自己的手都颤抖起来,拼命想将那口痰甩掉。 他气急败坏,用尽力气挥舞着鞭子,抽打在道不同的身上,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道不同早已无所畏惧,以残破之躯承受着密集如雨点般的狠狠鞭打,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平南王朱昊祖,你利用朱大昌的苦茗茶园,勾结京城权贵,又养寇自重,连年扩军,野心昭昭。你的罪行,我早已上报朝廷;你的野心,也终究不会实现。我纵为黄泉之鬼,也要看到你覆灭的那一天。” 平南王朱昊祖本端坐车驾之中纳凉消暑,听到这一番话,顿时跳起脚来,骂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官,既然你非要找死,本王便成全你,让你做那黄泉之鬼。” 说罢,拔出腰间宝剑,就要朝道不同砍去。 “不要。”一个稚嫩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关键时刻,竟是小丫头凌香冲了出来,用娇弱的身躯挡住平南王的宝剑。 此刻的凌香,已经哭干了自己的眼泪。 安南镇中,除了李丑,便只有道不同道大人对她好了。 此刻见道不同命在旦夕,就连父亲李丑也按不住她。 李丑见女儿冲出来,自己也跟着跑出来了,一边低头哈腰赔礼道歉,说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一边轻轻拉着凌香的衣袖,希望她能识趣退下。 杀伐果断的平南王朱昊祖在见到凌香的那一刻,却似看见毒蛇猛兽一般惊慌,连连退出好几十步。 就连他的军队,也像躲避瘟疫一般躲着凌香,周熊吴罴两将更是紧紧握住武器,护在平南王的身前。 朱昊祖从两员大将之间的缝隙中探出头来,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草鬼婆寒香,你不是被我大军追杀,跌落山崖。” “你竟然还没死?”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一身两命 灵魂寄居在人的躯体之中,控制着躯体的行为。 人之喜、怒、忧、思、悲、恐、惊,无不是在灵魂的摆布之下表现的躯体行为。 通常来说,一个身躯是由一个灵魂支配的。 可是,特定环境下,比如某种刺激,灵魂会分裂成为两个甚至更多,并寄宿在同一具躯体之中。 当凌香奔向即将被杀死的道不同的时候,她看到原本凶神恶煞的官兵们就像见到真正的凶神恶煞一般,紧张地躲避着自己,脚步也在不停退却。 就连不可一世的平南王,都吓得躲在周熊吴罴的身后,不肯再出来。 唯有朱大昌还呆呆的站在一旁。 他不明白,平南王军为何会如此忌惮这样一个在安南镇倍受欺负的不起眼的小女孩儿。 于是朱大昌疑惑不解地问朱昊祖道:“叔叔,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也值得如此紧张吗?” “你懂个屁!”朱昊祖训斥朱大昌道:“她是黑衣七队长,草鬼婆寒香。多年来,她受严蕃之命在军中协助我,实为监视。我将举大事,为不暴露,才暗算追杀此人,没想到她滚落山崖,竟然会没死!” “叔叔你糊涂了吧!草鬼婆,听着像个老太太,怎会是个丫头?”朱大昌一脸狐疑,竟举起鞭子抽向凌香,想证明这个小丫头毫无威胁。 当时,李丑正在拉扯凌香,想让她离开道不同,见鞭子抽过来,急忙反身抱住凌香,只觉得背后一痛,已然是皮开肉绽。 李丑挡下这一鞭,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急忙反身跪下,磕头如捣蒜,求饶道:“小丫头不懂事,饶了她吧!饶了她吧!” 朱大昌打眼一瞧:“呦,这不是村口的疯子嘛!什么时候不疯了?” 朱昊祖藏在周熊吴罴身后,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反倒更为疑惑:“草鬼婆寒香手段狠辣,可这丫头却似毫无反抗之力,莫非自己真的认错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看了一阵,朱昊祖胆子也大起来,推开两位将军,越过跪在地上的李丑,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凌香。 他拿剑鞘抬起凌香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小姑娘,心中惊道:“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他还是发现了不同之处:寒香双瞳异色,而凌香却双目漆黑。 种种迹象表明,她只是和寒香长的像罢了,并非那杀人无情的草鬼婆。 确认了这一点,平南王朱昊祖气宇轩昂地返身走了回去,像是对凌香失去了兴趣。 可是,当他走到周熊吴罴二将身边的时候,却抬起手来,命令道:“宁杀错,不放过。立刻杀了这个小姑娘。” “遵命。” 二将领命,赳赳走向前去,将手中的凤头金攥斧和兽面宽吻钺一并高高举起,砍向弱小无助的凌香。 “不要。” 父女情深,关键时刻,李丑站起身来,伸手去挡,可肉体凡胎怎敌神兵利器,斧钺并未丝毫停息,将李丑两条臂膀齐根斩断。 “爹!”凌香见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 李丑转过身来,看着凌香,竟露出一丝笑容,口中含糊不清的讲着什么话,似乎在说:“若蕊,我赎罪了。” 周熊轻蔑的看着失去双臂的李丑的背影,嘲笑道:“不自量力。” 随后,他再次高举大斧,劈砍下去,就在凌香的面前,李丑人头落地,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如同水柱,溅了凌香一身。 无头的身躯站了一阵,才扑通一声软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机。 “爹!”凌香几近崩溃,趴在李丑的身体上,不住地呜咽着,小小的身躯随呜咽而微微颤抖。 “要怪,就怪你没生个好模样,竟与那妖女一模一样,”吴罴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来回搓了搓,将兽面宽吻钺举过头顶,道:“小丫头,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父亲,你们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斧钺未落,二将却突然听到脚下传来一阵诡异妖冶的笑声。 那不是寻常的笑声,甚至不像是人类的笑声,听到笑声的人们,都会感到一股刺透脊骨的寒凉。 笑声来自于凌香,从低声呜咽到放肆大笑……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随后,凌香抬起头,看向二将,也看向二将身后的朱昊祖,看向周围的人们。 二将惊异地发现,凌香原本的黑色的眸子渐渐褪去,被一种妖异的绿色所替代。 朱大昌听着这笑声,心里发毛,脊背发寒,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却听到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疑是耳鸣。 然而并不是。 他转脸一看,却蓦的看到一只当地的巨蜂,摇摆着巨刺猛地扎向他的肥脸,疼得他吱哇乱叫。 几乎同时,军队的外缘发生了骚乱,不断传出“有蛇”,“有蛇”的呼叫声。 平南王朱昊祖看到了这种出乎寻常的变化,惊慌失措的大喊:“她是寒香,她是寒香,快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二将怎敢迟疑? 周熊挥舞凤头金攥斧拦腰去斩,吴罴高举兽面宽吻钺向头来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眼放绿光的凌香却毫无惧色,目光凶狠,瞪住二将,在斧钺即将劈下的时候,却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青光绕过人群,猛地窜到二将面前,竟是一头巨大的青蟒。 青蟒窜在凌香与二将之间,巨大的蛇尾左右一甩,便将二将的斧钺挡在一旁,随后将自己巨大的身躯盘踞在凌香周围,张开血盆大口朝二将吐息。 周熊吴罴虽久经战阵,但也没见过此等怪物,被青蟒口中的腥臭一熏,不由得一阵头昏脑胀,吓得连连后退。 “寒香,你纵有异能,也敌不过大军。”朱昊祖惊骇之下,声音颤抖地劝道:“你我各退一步,你给大家开一条路,我便带兵撤退。” 凌香的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来。 此刻的她,双目闪烁绿光,异常妖冶,完全没有了之前柔弱可欺的样子。 “你错了,我不是寒香,而是凌寒。” 说着话,她瞥了一眼地上李丑的头颅,一脚将它踢到一旁,指着朱昊祖和他身后的军队,开口道:“你,你们……” 随后,她又指向安南镇的镇民:“还有你们,你们都该死。” “死!” “死”字刚一出口,人们便惊愕地发现,安南镇的四面八方,早已烟尘滚滚,铺天盖地:下有毒虫蝮蛇,上有巨蜂,席卷而来。 外围的士兵和平民的惨叫也已经传了过来。 “保护我。”朱昊祖惊恐至极,钻入王驾之中。 平南王亲军不敢懈怠,将王驾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朱大昌虽疼得直打滚儿,仍爬向车驾,道:“叔叔,别丢下侄儿。” 周熊吴罴二将倒还冷静,交换了一下眼色,互相点了点头,算是心领神会。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此女,便可解燃眉之急。 于是二将一同冲出,想趁机杀掉凌寒,不料他二人刚有接近凌寒的企图,大青蟒便冲了上去,与二将斗在一起,加上周遭毒虫骚扰,二将纵有一身武艺,也只能勉强自保,根本无力对凌寒下手。 平南王本想调动大军全力反扑,可军队对此状况并无准备,如今正处慌乱之中,哪里还调得动? 凌寒心思毒辣,完全是凌香的反面,她此次出手,便是要无差别的杀光所有人。 于是毒虫攻击,不分敌我,不分军民,整个安南镇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老镇长使劲儿地用手中的拐杖戳着地面,大喊道:“悔不杀妖女,悔不杀妖女。” 随后,便被后生高歌和梁原架进了屋子躲避。 张邱边逃边喊:“她来复仇来了,她来复仇来了,她来复仇来了。” 一只响尾蝮好奇地看着王阿婆,吓得她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摆手道:“蕊姑娘,别怪我,是大家的主意,别怪我。” 梁如花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浇到这条响尾蝮身上,拉着王阿婆的手道:“老婆子,当年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还说个什么劲儿,快逃到屋里去!” 道不同仍旧被绑在凌寒身后。 他奄奄一息,却不忍百姓受苦,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声音:“凌香,不要,不要。你不是妖女,你是个好女孩儿。” 凌寒看着道不同,口中冷冷地说:“你也该死。” “我死,让他们活着。”道不同向凌寒发出乞求。 凌寒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身受重伤,自顾不暇,还执着地挡在镇民的面前。 这副场景似乎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当她被孩子们丢石头的时候,也是这个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凌寒的右眼的绿光渐渐褪去了,黑色的瞳孔重新占据了整个右眼。 此刻的她,双瞳异色。 “道大人,”她开口道:“如果你知道他们曾做过些什么,你就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值得。” 道不同却坚持己见,用滴血的嘴巴告诉她:“他们只是无知而已。” “无知是罪。” 她低下头,心中柔软的部分被黑色的右眼牵动着。 “我是安南镇官吏,”道不同坚持着,却已气若游丝:“他们的罪,我来担。” 她转过身,没有再看伤痕累累的道大人,而是挥了挥手,眼中的绿光诡异地闪烁着。 毒虫们接收到信息,不再进入百姓的房屋,主攻起镇外和街道上的官军来。 “为什么不杀?” “我不怪他们。” “软弱,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杀了你。”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不止害怕,还有贪婪。” 她突然觉得好累,两个灵魂在身体里激烈地碰撞,眼一黑,便倒在地上。 得以喘息的镇民却并没有感恩,他们高举着火把,爬上了屋子的二楼,一张沾满火油的大网从屋顶抛下,将刚刚饶过他们的她整个罩住了。 “诛杀妖女,保卫安南!”老镇长振臂高呼。 “不要。” 道不同看着在网中挣扎的小姑娘,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 这一喊,使他伤口崩裂,痛不欲生,一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吐在地上。 “保卫安南,诛杀妖女。”众镇民随声附和,将手中的火把火油一齐扔了出去。 大青蟒见势不妙,急忙回身救主,却被一斧一钺接连砍伤,碎裂了无数鳞片。 其余毒物也都不避生死,争先恐后窜入火海,就连空中的巨蜂,也使劲用尾刺试图刺灭火苗。 关键时刻,毒物倒显得比人有情。 可惜火势太大,它们前赴后继葬身火海,却于事无补。 火势蔓延得太快,眼看就要烧到网中的小姑娘。 就在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小不点儿,我来也。” 话音刚落,便看到斜刺里冲出一头半人半狼的怪物,四蹄一跃,便越过高高的火墙,用强壮的前爪撕开大网,衔起小姑娘,飞快地逃走了。 展燕骑着黑色的骏马一路狂奔,待回到镇子时,见有大军围困,便将自己藏了起来。 上一刻,她正苦苦思索如何趁乱将道不同和凌香一起解救,却没成想被万灵风抢了先。 展燕见凌香已经被带走,也毫不犹豫,骑着黑马冲了进来,弯刀轻抹,割断了绑缚道不同的绳子,将奄奄一息的道不同提上马来。 她策马狂奔,追着人狼阿穆隆的后尘,直奔雨林中去了。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不同之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即使面对死亡的时候,心中仍旧是他人的疾苦。 展燕骑着黑马,救下一息尚存的道不同,趁乱冲出平南王的军阵,一路向雨林奔去。 她本是追着万灵风的,可又怕过分颠簸加重道不同的伤势,没多久便跟丢了。 当展燕觉得自己跑得足够远的时候,才敢勒马停住,寻了一条溪流旁歇息。 展燕爬下马来,瘸着一条腿,观察着伤痕累累的道不同的状态。 一路上,尽管小心翼翼,但马儿的颠簸还是让道不同呕出不少鲜血。 展燕想把道不同抱到溪流旁平坦的石头上休息,她忍着伤腿的剧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道不同从马上拖下来,安安稳稳地放在那块石头上。 道不同躺在那里,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展燕看着他这副样子,却苦于不通医术,只能干着急,心中想着若是芍药没有走出河谷就好了,总不至于像自己这般手足无措。 看到道不同嘴唇干裂,她便顺手摘了一片芭蕉叶,卷成瓢状,去溪流旁接了水,喂给道不同喝。 芭蕉叶上的溪水顺着道不同干瘪的嘴唇慢慢流到他的喉咙里,展燕看他咽了几下,顿时放心不少。 草原的老人常说,能吃下东西,人就有活路。 可展燕才刚一转身,准备再多打些水来喂他的时候,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扭头一看,道不同不仅把刚顺到胃里的水原封不动地给吐了出来,还混着不少血丝。 展燕心中焦急,说一声:“你等着,我回安南镇给你抓个郎中来。” 说罢,便扔掉芭蕉叶,牵住缰绳,准备上马回奔安南,寻个郎中来为道不同诊治。 不想她刚一抬脚,却感觉裤腿什么东西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展燕低头一看,竟是躺在石头上的道不同用手紧紧地拽着她,似乎不想让她离开。 展燕见道不同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腿,喉头蠕动,似有所言,便蹲下身子,想要听听道不同究竟要说什么。 待她将耳朵贴到道不同嘴巴边上,才隐约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文书,文书。” 展燕看着道不同自身难保,却还心系文书,十分不解。 但看到他不得到回答不肯罢休的样子,也只得安慰他道:“道大人放心,文书已经被芍药带出安南河谷了,我有事耽搁了一下,被毒虫挡路,才不得不去而复返。此刻芍药应该正向镇南城方向行走,你不必忧心。” 虽然嘴里这样说,展燕却十分担心芍药的安危,不知道这山匪横行的漫漫长路,仅靠芍药一人能否平安走完。 但安南河谷有山匪驻扎,毒虫肆虐,展燕单人独骑尚且不容易冲出去,何况带着重伤的道不同。 说罢,展燕用手握住道不同抓着自己裤腿的手,示意他松开,并说:“道大人,你坚持片刻,待我前往安南镇为你寻医求药。” 道不同却不肯松手。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岂能让展燕为他再入虎穴? 道不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展燕:“侠女,平南王,野心,文书,转告,御史,防备。” 道不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要耗尽毕生力气一般,可尽管如此,展燕也只听得到些只言片语。 “你省点力气,不要再说话了。”展燕见道不同有出的气没进的气,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忍不住劝道。 道不同却不听劝,仿佛这些话不说出口,就永远没机会说似的。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展燕,又说出几个字:“凌香,无辜,救,救……” “道大人,你少说话,好好休息,我一定会找人救你的。” 展燕是个急性子,她不理解,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人怎么还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没,救,了,”道不同说话时,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像被血堵住了一般,他的眼睛无神地看向天空,心有不甘地说:“西南,乱,百姓,苦啊!” 两行浊泪从道不同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他原本紧紧揪着展燕裤腿的手突然松开了。 他死了。 展燕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自己都快死了,所交代的遗言却全然与自己无关,仿佛就连死亡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和自己无关似的。 尽管不能完全理解道不同,也与他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展燕却总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中一阵失落。 展燕心里清楚,这样的一个人,世上很难找得出第二个。 展燕看道不同死不瞑目,似有遗憾,便伸出手,将他的眼皮轻轻抹下来,并告诉他:“你交代的事,我会做到的。” 燕子门独立于中原与胡人之外,对于百姓和国家都没有什么概念,可道不同的死,终究还是让展燕沉默了好久。 草原盛行天葬,但燕子门却保留了中原土葬祭祀的习俗。 展燕不忍心这样一个人曝尸荒野,便用弯刀伐了一根竹子做成工具,在雨林松软的土地中挖掘,想为他造一座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在进行着这项工作的时候,展燕却听到一阵声响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展燕怕是追兵,本想骑着黑子立刻逃走,可不知怎的,总不忍心将道大人的尸身留在此处。 于是她埋伏起来,右手抽出弯刀,左手捏了几枚燕子镖出来,以作防备。 雨林的落叶被印上了巨狼的足印,走过来的不是官军,却是黑衣六队长万灵风和他的那头人狼阿穆隆。 展燕曾在隆城与此人交过手,知道对方的底细。 此刻见面,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先手飞出几枚燕子镖,镖镖指向万灵风的要害之处。 万灵风也绝非等闲之辈,他步子灵活,将身一闪,躲过几个燕子镖,这一点早在展燕意料之中,另有几枚燕子镖瞄的正是万灵风躲闪的方向。 此时万灵风再躲也来不及了,可他却并不慌张,将折扇一展,又打落了剩下的几枚燕子镖。 一般而言,防守完毕就该发起进攻了,可万灵风似乎并没有跟展燕战斗的打算,而是将双手举过头顶,道:“美女,先别打了,我可不是来找茬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展燕腿上有伤,跟万灵风打起来几乎毫无胜算,见他没有敌意,也并不咄咄逼人。 “小不点醒了。”万灵风指了指身后,却见一个双目异色的小女孩儿从那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万灵风又指了指道不同的尸体,道:“她非要来看看他不可,我是送她过来的。” 展燕看到小女孩儿,并没有阻拦,眼看着小女孩儿走到道不同的尸体旁边,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泪水从小女孩儿黑色的右眼里不停的流淌出来。 三人暂时放下成见,合力挖了一座墓穴,将道不同的尸身安放进去,并用枯木刻了一座墓碑,上面刻着“道不同之墓”几个字。 没有墓志铭,没有祭祀仪式,一场雨之后,甚至这块坟茔连带墓碑都会消失不见。 黑衣杀手万灵风此刻展现了他细腻的一面,在丛林中采了一捧白花,分成两束,分别给了展燕和小不点儿,让她们献在道不同的坟前。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展燕才问出那个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她看着小姑娘一绿一黑的两只眼睛,问她:“你究竟是凌香,还是凌寒?” “都不是,”小姑娘擦了擦右眼上的泪水,告诉展燕一个事实。 我是黑衣七队队长——寒香。 喜欢十年恩怨十年剑请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凌寒而香 黑衣十二队,大都是挑选已经成名的杀手或者天赋异禀的孩子组成,若某个队长死了,便找另一个人来替代。 因此,十二队队长经历数代,能力秉性却各不相同。 七队长是个例外。 从黑衣成立的那天起,黑衣的历任七队队长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西南,更为诡异的是,他们连代号都从未变过——草鬼婆。 从凌香开始记事的时候,这个代号就一直跟随着她。 像万灵风这样在黑衣接受训练的少年们,还要根据天赋和武功分配职位,而凌香,仿佛天生就是七队队长,即便她什么都不会。 每一天,凌香都要被丢到一间天井里待好几个时辰,那里生活着各种各样活的毒物。 凌香害怕它们,它们似乎也害怕凌香,双方都蜷缩在对方触及不到的角落里。 日复一日的类似的训练,让凌香形成了懦弱胆小的性格。 比她大的孩子们嫉妒她,凭什么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队长的位置——那个他们拼命努力都触及不到的位置。 因为嫉妒,所以厌恶。 他们一有机会,便拼命的欺负凌香,尽管她还是个比他们还要小的多的女孩子。 万灵风不同,他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孩子,武功自然也比其他孩子学的好的多。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身边,还有凶狠的人狼阿穆隆。 黑衣之中,实力至上,凭这些,万灵风成为了这群孩子们中最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万灵风活泼好动,思维跳脱,喜欢挑战强者,却绝不欺凌弱小。 所以,当寒香被一群比她大的多的孩子们围住霸凌的时候,阿穆隆跳了出来,一声大吼,将周围的孩子们全部轰散。 万灵风摸着小小的凌香的脑袋说:“小不点儿,别怕,以后哥罩着你。” 可惜,除了有毒物不敢接近的天赋,以及学习了一些解毒之法以外,凌香却迟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能力。 黑衣组织越来越急躁,上层开始怀疑凌香是否具备他们想要的能力,甚至考虑取消七队队长的位置。 讨论良久,组织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凌香,决定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这一次,他们决定下猛药。 凌香小小的身躯被丢到巨大的天井中,各式各样的毒物被丢了下来。 它们是那么多,多到淹没了整个天井,多到即使它们拼命躲着凌香,还是会被同类挤到凌香的身上。 凌香小小的身躯爬满了毒虫。 她拼了命地挣扎、惊叫,试图摆脱它们,可它们还是不断地被同类挤到凌香的身边。 弱小无助的凌香流着眼泪,央求天井上的大人们放她出去,可她喊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大人们也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大人们还是没等到凌香展现出他们想要的能力。 失望之中,他们封闭了天井,准备让凌香自生自灭。 黑暗和毒虫包围了凌香。 那几日,万灵风惊奇地发现,那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小不点儿忽然不见了。 开始的时候,万灵风并没有太在意,可时间一久,他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万灵风在小不点儿消失的第三天开始找她。 第五天,嗅觉灵敏的阿穆隆在搜索了他们几乎所有地方之后,终于找到那处封闭的天井,对着天井之中低声吼叫着。 “阿穆隆,帮我打开它。”万灵风告诉自己的人狼朋友。 阿穆隆人立而起,粗壮的指节插入钢板的缝隙,凸起的嘴巴发出阵阵嚎鸣,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大的钢板被巨力掀开,一束光照进了天井。 万灵风将头伸到井口,往下张望。 井下的小女孩儿被明亮的光线晃了眼睛,正用袖子挡着脸。 “凌香?”万灵风试探地呼唤她的名字。 当井下的小女孩儿袖子移开的那一刹那,万灵风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一张沾满了毒虫鲜血的嘴巴和一双闪着绿光的大眼睛。 小女孩儿看了万灵风一眼,却好像并不认识他一般,重新低下头,绿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一条体色鲜艳的毒蛇,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接下来,万灵风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那条被凌香指着的毒蛇,极不情愿地扭动身躯,慢慢的向凌香身边移动着。 等它终于爬到了凌香身边,便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凌香摊开的手掌上,像一条没有生机的彩色绳子。 突然,凌香张口咬向毒蛇,蛇血从凌香嘴里溢出。 令人惊奇的是,自始至终,毒蛇都没有丝毫的反抗。 “凌香!”万灵风见到这一幕可怕的场景,大喊着凌香的名字。 绿色的眼睛忽地看向万灵风,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小女孩儿开口说话,竟是在问万灵风:“凌香是谁?” “凌香,就是你啊!”万灵风惊愕万分。 小女孩儿将毒蛇的身子吞下肚子,蛇头扔在一旁,告诉万灵风:“我不认得凌香,我的名字,叫做凌寒。” 这是凌寒的第一次出现,在凌香最恐惧无助的时候,为了保护这具躯体而出现。 小女孩儿被万灵风救了上来,组织很高兴,这个几乎被他们放弃了的小女孩儿在生死关头终于表现出了那惊人的能力。 但是,高层们很快发现,这个女孩子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她时而是柔弱无助的凌香,时而又是冷血无情的凌寒,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争抢这具躯体。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凌香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少。 组织本以为这是好事,毕竟他们要的只是凌寒的能力,可最终他们发现自己错了,即使是那些大人们,也根本无法驾驭凌寒。 她太残暴了。 可如果不能为黑衣所用,凌寒那恐怖的能力,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黑衣控制不了凌寒,可凌香又对他们毫无用处。 这个小女孩儿成为了黑衣的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直到那个名为“摄魂师”的人的出现。 他是黑衣组织中最神秘的人之一,据说可以改造灵魂。 当然,这样的人一定也是黑衣的队长,九队队长——摄魂师,鬼目。 据说,这个人的每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仁,一只通阳世,一只通阴曹; 据说,这个人能直接摄取人的灵魂,被取走灵魂的人就会像傀儡一般任其摆布; 据说,这个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从阎王手下逃出来的冤魂。 …… 没办法,神秘的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更何况这个神秘人还有一个同样神秘的姓氏——“鬼”呢! 摄魂师鬼目带走了小女孩儿,用特殊的手段将她分裂的两个灵魂重新拼接在一起。 通过此人的手段,凌寒和凌香第一次看到了彼此的存在,并成为最为性格迥异的姐妹——姐姐凌寒与妹妹凌香。 最终,两个灵魂在鬼目的帮助下达成了和解,共同驾驭着这个小小的躯体。 当万灵风再次见到小女孩儿的时候,他得知了她的新名字——寒香。 黑衣七队,队长,草鬼婆——寒香。 第131章 临时同盟 当形势发生变化时,生死相斗过的敌人也能变成短暂的同盟。 听了万灵风的讲述,展燕终于了结了心中的一些疑问,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在祭坛之上初见寒香之时,看到的那一双绿色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不久前在隆城的时候,二人毕竟曾经和黑衣组织是生死相斗的敌人。 眼前的这个驭狼者万灵风,更是和自己交过手的存在,更不用说那头险些要了白震山性命的人狼阿穆隆。 鉴于此。展燕完全不信任万灵风。 于是她转向相对比较熟悉的小女孩儿寒香,问道:“凌,哦,不,寒香,你既然属于黑衣,为什么又以凌香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呢?” 寒香完全具备凌香和凌寒的记忆,对于解救过自己的展燕自然也是十分信任的。 她与万灵风交换了一下眼色,将自己的任务以及流落安南镇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这事情,还要从西南匪患说起。 当初,西南刚开始闹匪患,平南王朱昊祖上报朝廷的同时,竟主动请缨剿匪,为皇上分忧。 朱昊祖上书直言: 先祖朱国忠征西南、抚百姓,使此不毛之地归于王化,太祖念先祖之功,始封王爵。 臣蒙祖上荫蔽,继承平南王爵位,未建尺寸之功,心实不安。 如今西南又有叛乱,朱昊祖岂能坐视不理,令祖上蒙羞。 臣恳请陛下,许臣带兵剿匪,重现祖上荣光,重振平南王府雄风。 为朝廷平定内乱,为陛下分忧。 朱昊祖伏惟圣恩,敢不捐躯以报! 如此上书,有理有据。 皇帝当即予以褒奖,分发钱粮,应允朱昊祖剿匪之请。 但是,一向不理朝政的皇帝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依照祖制,藩王兵力不得过千,凭借平南王府的几百府兵,怎能担当剿匪大任? 时任兵部尚书的于文正却想到了这件事。 他进言道:“陛下,朝廷祖制,藩王府兵不可过千,如何担当剿匪大任?” “于大人考虑周到,区区数百府兵怎敌得过悍匪,请陛下许平南王自行征兵之权,”于文正话未说完,便被严蕃生生打断,截住于文正的话道:“陛下,平南王朱昊祖主动为陛下分忧,可见忠心耿耿,又世居西南,了解民情,派他剿匪最为合适。更何况……” “何况什么?”皇帝见严蕃朝自己使眼色,却始终不肯开口,便主动问道。 严蕃见皇帝来了兴致,不再昏昏欲睡,道:“何况朝廷精兵,多陈列北方,防备胡人。若调兵入西南,不仅会使北方空虚,还需要很大的军费开销。若许平南王就地征兵,亦可就地征税征粮,免于运输损耗,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权臣之所以为权臣,就在于他能猜到皇帝的心思。 皇帝对别的事没兴趣,对于省钱却是很有兴趣的。 这不,严蕃一开口,他就知道严蕃为何对他使眼色:最近,严蕃的儿子严仕龙正在为皇帝监造新宫,若这笔钱用作军费,恐怕皇帝要晚一些才能住上新房子了。 想到这一节,皇帝急忙应允道:“爱卿所言甚是,就许给平南王征兵之权。” “陛下……”于文正当然不肯轻易放弃,还想开口劝阻。 皇帝可不想于文正开口,耽误了他住新房子。 于是他急忙截住话头,道:“于爱卿,近日边报频传,说北方胡人有所异动,朕命你兼任巡边御史,代朕视察北方边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文正也只得无奈领命。 事实上,严蕃之所以力挺平南王朱昊祖,是私下里进行了交易的。 朱昊祖虽居于偏远西南,却常常贿赂朝臣,更将西南独一份儿的苦茗茶定期献给严蕃。 苦茗茶做茶饮用,已是一绝,可严家更有妙用,便是将之点燃,吸入肺腑,立时便有飘飘欲仙之感,个中滋味,也只有神仙知晓了。 虽然如此,严蕃老狐狸毕竟依附于朝廷,为了确保朱昊祖只是为了借剿匪捞一笔钱财功勋,而没有更大的野心,他特地将常驻西南的黑衣七队队长草鬼婆寒香安插在朱昊祖军营之中,作为自己的眼线,监视朱昊祖的一举一动。 寒香并不可怕,身处毒虫遍布的西南地界的寒香却异常可怕。 平南王朱昊祖投鼠忌器,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势力,扩军剿匪之余,收纳的财货也没少向严蕃上缴。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朱昊祖所图越大,便越容易露出蛛丝马迹。 寒香在平南王府之中,很快便发现了诸多疑点。 首先,平南王有四大家将,分别为周熊吴罴王豹郑虎,周熊吴罴之前讲过,分别使得是凤头金攥斧和兽面宽吻钺;郑虎用的是镗叉,名曰雁翅鎏金镗。 这三位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使用一双亮银护手钩王豹,却从未在王府出现过。 其次,平南王朱昊祖借剿匪之名横征暴敛,大肆扩军,虽然也对叛军穷追猛打,可似乎主攻的方向一直是天道军。 对最早爆发叛乱的无量军,平南王军显得格外宽容,经常是围而不剿,颇有些养寇自重的嫌疑。 最为重要的是,当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便让人不敢细思了。 要知道,无量军的首领王化及的武器,偏偏也是用的双钩,与那失踪的王豹别无二致。 平南王朱昊祖,究竟想要干什么? 朱昊祖对于寒香的一举一动,也是颇为警觉的。 先前,他待寒香若上宾,不过是为了故意示弱,稳住远在京城的严蕃。 可当他的兵力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野心也随之膨胀,那么作为朝廷耳目的寒香,就成了他不得不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纵然寒香有毒辣手段,也抵不过平南王府的暗枪冷箭,不过,也亏了寒香手段惊人,依靠巫蛊之术,竟然硬是从壁垒森严的平南王府逃了出去。 平南王不能容她,派兵追击,直追到山林之中,损失了无数兵力,才终于将身受重伤的寒香逼入绝境。 寒香借山中毒物负隅顽抗,直至力竭,跌落山崖。 平南王军搜寻不见,料定寒香九死无生,才放心退却。 以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寒香幸而未死,被疯子李丑捡回安南镇,醒来时却已丢失了一半记忆,成为凌香。 后来凌寒之魂偶有觉醒,被镇民发现,当做妖女,绑缚祭坛,险些丧命。 再后来,展燕闯入祭坛,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们便都知道了,在此不做多表。 听完寒香的讲述,展燕已大致梳理前因后果,了解了西南之事。 万灵风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树枝,和展燕一起认真倾听着。 待寒香说完,他“噗”地一声吐掉了嘴里的树枝,道:“如此说来,平南王确有野心?” 寒香点点头,却道:“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万灵风听罢,将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呼哨过后,只见密林的天空之中飞下一物,落在万灵风的身边,却是一只鹰隼。 万灵风将西南之事写成密报,绑缚在鹰隼的腿上,口中自言自语道:“隼子啊隼子,你是少主的玩物,去找你的主子去吧!” 说罢,鹰隼一声长啸,直奔长空而去。 目送鹰隼飞远,万灵风的目光却又聚焦在展燕身上,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美女,记得在隆城,是你弄瞎了少主的眼睛吧!” “你想干嘛?” 展燕盯紧了万灵风,手中不自觉握住弯刀。 如今万灵风有阿穆隆帮助,寒香又不知是敌是友,真打起来,展燕必定吃亏。 “我这人吧,很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万灵风将折扇一展,放在胸前,接着说:“领导交代的任务呢,我就去做一做;没交代的呢,我也不往自己身上揽。少主是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来西南,是寻找寒香,调查朱昊祖来着,其他事情暂时与我无关。” 展燕见万灵风并无敌意,这才稍稍放松。 寒香虽不比凌香那般温柔善良,但毕竟有凌香一半记忆。 此刻,她搀扶起展燕,道:“姐姐,我们奔入山林,平南王必定派兵把守河谷,想入城与你同伴汇合并不容易。西南异动,朝廷已调五千边军,借剿匪之名来此。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在此地等待援军吧!” 上次闯安南河谷,只是遇到训练不佳的山匪,展燕就险些丢了性命,何况平南王军呢! 不在此地等待,又有何处可去? 可是,展燕警惕地盯着万灵风,终究有所顾虑。 万灵风看着展燕,笑道:“美女,看我干嘛?你那么厉害,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就算我想吃,小不点儿也不能同意啊!” 展燕思索良久,如今大敌当前,无处可去,也只好暂时与黑衣消除成见,一起待上几天了。 三人虽在雨林之中,但有寒香,便丝毫不用担心毒虫侵袭;人狼阿穆隆凶悍异常,林中野兽也不敢近身。 相比这些,展燕倒是担心万灵风多一些。 进入中原以来,反派恶人中总有黑衣的影子。鉴于此,展燕早已将黑衣视作敌人。 此刻暂时互相依存,终究不敢放松。 至于寒香,毕竟她不是凌香,展燕也不敢完全信任。 万灵风倒是个自来熟,招呼寒香道:“小不点儿,你姐腿脚不好,还不赶紧把她扶上马,刚才我带你逃命时,找到个不错的藏身处,这就带你们去。” 寒香扶一瘸一拐的展燕上马,跟随万灵风前去,不多远,果然有一处天然山洞。 展燕下马,由寒香搀扶到洞穴休息,万灵风则出去捡了些柴,点着了一小堆篝火,来驱散这洞里的潮气。 篝火点燃之后,万灵风竟蹲在展燕面前,伸手去脱她的黑靴。 展燕见到此种状况,岂能容他造次? 她另一只脚用力一踹,正踹到万灵风肩头,让他摔了个大跟头,一个黑色的小物件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干嘛呀,干嘛呀,”万灵风一边说着,一边赶紧用手捂住那个小物件儿,揣在怀里,又在怀里仔细摸了摸,拿出个小瓶子,丢给展燕:“我想看看你的伤罢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是跌打药,你自己涂吧!” 展燕接过跌打药,看万灵风的眼睛缓和了些,可她还是好奇地问道:“你刚才揣怀里的物件儿是什么?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万灵风摆着手,连连后退,像是在掩饰什么。 展燕其实看清楚了。 她见万灵风不肯承认,便干脆问他:“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干嘛要拿我的燕子镖?快还我。” “给你?那可不行,”万灵风捂住胸前的口袋,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燕子门的信物,很有收藏价值的。再说,这颗是在隆城时你射在我胸口上的,还不兴我留个纪念啊!” “你知道燕子门?”展燕疑惑。 “那是自然,草原上的儿女,哪个不知道燕子门。锄强扶弱,主持公道,劫富济贫,”说着话,万灵风掏出燕子镖,颇有些欣赏地看着这东西,道:“小时候,进入燕子门可是我的梦想呢!” “可你现在是黑衣。”展燕提醒道。 “唉!”万灵风叹了一口气,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他将燕子镖收在怀里,口中喃喃道:“黑衣怎么了,黑衣就不配有梦想吗?”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带着阿穆隆走出洞穴,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展燕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万灵风了。 万灵风走后,展燕的目光便聚焦在寒香身上:进入山洞以后,她就一直看着洞外,像是在等待什么。 展燕一边将万灵风的药均匀的擦在伤腿上,一边试探地问寒香道:“寒香,你在等谁吗?” “不知道青蟒怎么样了。” 寒香双手抱膝,完全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模样,一点儿都不像传闻中那般杀伐凌厉,恐怖异常。 “是那条大青蛇吗?”展燕好奇地问道。 “它是我的朋友,”寒香点点头,又看向展燕,道:“你也是。” 展燕却告诉寒香:“你知道吗?我在祭坛上救你的时候,它可是差点吃了你啊!” “草鬼婆的名声太响,世人畏惧,没人敢和我做朋友,”寒香自顾自说着话,道:“青蟒不同,它活的很久,陪同过历任草鬼婆,我有任何心事都可以同它讲。祭坛上,它不是要吃我,而是想要保护我。确认你对我没有敌意之后,它便离开了。” “那个,寒香,”展燕不太适应凌香的新名字,顿了一顿,才问道:“你这能力,真是天生的?还有那个李丑是怎么回事,他是你爹吗?” “这个啊,说来话长,”寒香看了看展燕,接着说:“几百年前的事,你有兴趣听吗?” “反正无聊,说来听听。”展燕抹完了伤药,重新穿上黑靴。 篝火边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在这个山洞里,展燕听到了一个之前自己听过的,却又完全不同的故事。 第132章 尘封往事 故事,直译过来是“从前发生的事情”的意思,既然是发生过的,自然也是真实的。 但是,讲述故事的人们往往因为各种目的,有意无意地掩盖一些真相。 经过口耳相传,故事就脱离了真实,而演变成为所谓的“故事”了。 而寒香,则向展燕展现了真实。 数百年前,西南有巫蛊之术,并借此术建百毒门,位置就在这深山密林之中的安南镇。 百毒门善御毒蛊,并可借毒虫毒素催生人体异化。 他们四处掠夺童男童女,用他们的身体作为培养毒蛊的器皿,制造出成百上千似人非人的怪物。 直到有一天,他们制造出了自己的女神——巫。 巫不同于其他蛊毒的器皿,由于特殊的体质,竟使得她与蛊毒融为一体。 蛊毒流淌在她全身的血液中,却并没有引起她身体的任何异变。 除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巫,意外获得了与毒蛊沟通的能力,并成为毒蛊的主人。 但是,巫的生活并不快乐。 她就像百毒门的一件工具一般,被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禁足在一座小楼里,就连本门弟子也须敬而远之。 只有在被使用的时候,才有人与她交流。 建国之初,天下大乱。 朱国忠奉命讨伐西南,副将凌怀斌深入诡异雨林,大战百毒门……等等诸事,便大致如安南镇圣地壁画所载。 寒香讲述这些故事时,便一笔带过了。 只是,壁画虽然是真实的,经过口耳相传之后,却被安南镇镇民的解读逐渐歪曲了真相,反而是李诗诗她们为了博取同情,增加投石的胜算而胡编乱造出的版本,更加接近事实真相。 其实,巫并没有被凌怀斌利用。 在走投无路的凌怀斌藏身在巫女栖身的小楼的那段日子里,从未出过百毒门的巫女从凌怀斌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她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世界。 与此同时,凌怀斌发现,身怀强大力量的巫女,心思竟然无比单纯,如同未被尘世沾染的白纸一般。 他们相爱了。 真正的相爱,没有欺骗,也没有利用。 残忍毒辣的百毒门离开了巫的庇佑,很快便被凌怀斌的大军攻陷,那些作为器皿而被绑缚在祭坛的孩子们,也都被拯救了出来,并在巫的帮助下祛除了身体内的蛊毒。 至此,百毒门全灭,西南的最后一块土地也归于王化。 为了纪念这一事件,太祖皇帝朱羽下令,在百毒门的旧址上,建起一座镇子,赐名安南。 凌怀斌的士兵驻扎于此,而那些被他解救的孩子们,则成为了安南镇第一批镇民。 至于凌怀斌本人,也因为啃下了西南最难以攻克的地方,受到了皇帝的恩赏。 与此同时,他举行大婚,正式让巫女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凌怀斌风光无限,又抱得美人归,一时间传作佳话。 可是,凌怀斌不知道,由于过于出色的表现,他即将跌入一场可怕的政治旋涡之中,并且万劫不复。 西南偏远,太祖皇帝朱羽为防止大将军朱国忠拥兵自重,独霸一方,便想趁副将凌怀斌威望正盛之时,封为王爵。 如此,朱国忠为平南王,凌怀斌为镇南王,相互牵制,西南可安。 太祖皇帝朱羽打的如意算盘,不知为何竟会提前被大将军朱国忠知晓。 他与凌怀斌本无嫌隙,无奈一山不容二虎。 小小西南,他凌怀斌不过是在自己的指挥下打仗区区副将而已,凭什么和自己分庭抗礼? 凌怀斌,我不是针对你,可皇帝要利用你分我的权力,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就这样,凌怀斌无缘无故地陷入到太祖皇帝与平南王之间的权力斗争之中。 在太祖皇帝御令下发之前,大将军朱国忠抢先行动,大军包围安南,并以私藏百毒门余孽之罪,逼凌怀斌交出他的妻子——巫。 却不知那时候,巫已怀有身孕。 她怀孕之后,身上的蛊毒渐渐聚集于肚腹之间,眼睛中的绿光渐渐褪去,变成寻常人家的女子模样。 与此同时,一身异术也逐渐消失殆尽,难以再驱策毒蛊。 凌怀斌深爱妻子,岂能就此放手?无奈之下,只好带兵拼死突围,终于不敌被俘。 是夜,祭坛上架起柴草,巫被绑缚在祭坛之上,将在凌怀斌和安南镇的孩子们面前,被活活烧死。 火起,烈焰升腾,逐渐升高的温度让巫体内的蛊毒躁动不安,在巫的体内乱窜。 巫睁开双眼,痛苦地呼唤着凌怀斌的名字,那一双褪为黑色的眼中,竟然重新泛起绿光。 那一夜,安南镇仿如人间炼狱。 毒虫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肆虐,见人就咬,小小的安南镇顿时陷入哀嚎与血海之中。 与此同时,毒虫们还疯了一般地涌向烈火熊熊的祭坛,涌向火焰中的巫。 趁乱,凌怀斌逃了出来。 他不顾毒虫,不避火焰,径直走上祭坛,并举起宝剑,砍断了绑缚着巫的绳索。 凌怀斌带着巫女逃出了安南镇,由于身上多处被毒虫噬咬,凌怀斌没逃多远,便毒发身亡。 巫女经此大祸,伤心欲绝,偏偏这个时候濒临生产…… 皇天不负苦命人。 由于太祖皇帝不放心朱国忠所作所为,便派遣自己的结义兄弟——武功高强的黑衣剑客韩霜刃来此,暗访西南。 韩霜刃救了巫,可巫的身体毕竟太过虚弱,诞下一女之后,竟也随凌怀斌而去了。 安南镇的孩子们,由于本来就是蛊毒的器皿,竟然意外躲过了毒虫的袭击。 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朱国忠对安南镇的孩子们进行了洗脑,将巫塑造成祸害安南的妖女。 可是,幸存下来的士兵没有忘记自己的将军凌怀斌,他们偷偷在攻打百毒门时曾经藏身的洞穴给将军塑像,并将凌怀斌与巫女的故事雕刻在墙壁上。 太祖皇帝明知此事,但鉴于朱国忠势力过大,为了西南安定,也只好暂时将他稳住。 日后,天下承平,皇权稳固,才借机一步步削减了他的势力。 为了补偿无辜牺牲的凌怀斌,太祖皇帝授意养大的他的女儿。 再后来,韩霜刃在皇帝的授意下创立黑衣组织,由于遗传了母亲的能力,巫的女儿也加入第一代黑衣,并因为其可怕的能力,而被江湖人称作草鬼婆。 “这么说,你是巫女和凌怀斌的后代?”展燕忍不住问道。 寒香点点头,并告诉展燕:“太祖皇帝朱羽对凌将军有愧,故令其后代可以永居朝廷黑衣七队长之位,且不论夫家是谁,后代只能姓凌。” “说的好像黑衣的队长是个很好的位置似的。”展燕不屑一顾。 “太祖年间,黑衣与锦衣并立,第一代统领韩霜刃手持宝剑凝霜,武功独步天下。黑衣监察江湖,堂堂正正,还真是个风光无限的好位置,不过后世朝风不正,黑衣才常常沦落为暗杀的工具罢了。” 万灵风人未到声先至,手里拎着几条大鱼,扔到火堆上旁,手指着外边,对寒香道:“小不点儿,你看我把什么带回来了。” 展燕看向洞外,只见一条伤痕累累的青蟒爬进洞穴,让她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我的青蟒。” 寒香却显得很高兴,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青蟒,颇有些心疼地抚摸着青蟒身上被打碎的鳞片。 展燕听这凌怀斌的故事,已有不止一个版本,孰真孰假,还待思量。 于是她问道:“寒香,你是如何得知凌怀斌与巫的故事的呢?在安南镇又为何不提起来呢!” “是它告诉我的,”寒香竟指了指青蟒,接着说:“巫年幼的时候,从毒蛇口中救下了青蟒,那时它还是一条小蛇,也是巫曾经唯一的好友。在安南镇时,凌香支配着我的身体,她没有与青蟒沟通的能力,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吧!” 至此,展燕才得以窥见安南镇传说的全貌。 不过,既然提起安南镇,她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李丑的女儿吗?为什么当你化身凌寒时,会对他的尸体如此不屑一顾呢?” 寒香低头不语。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她内心的禁地,使得她时而愤怒,时而悲伤。 “蕊姑娘的事,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万灵风一边将鱼放在火上烤,一边说:“当初,为了查清楚小不点儿的身世,我偷偷看过黑衣密档,里面正好记载了这件事。” 从万灵风的故事里,展燕认识到一个与所见完全不同的安南,一个闭塞、肮脏、自私的安南。 那个时候,黑衣七队队长还是凌若蕊。 凌若蕊,黑衣组织中风华绝代的奇女子。 她生在黑衣,长在黑衣,年龄虽小,辈分却大。况且她实力不俗,心高气傲,无数黑衣中人将她奉为女神,她却不屑一顾。 可是就在这西南地界,一个年轻人却闯入了她的内心。 “是李丑吗?”展燕急切地问道。 万灵风轻蔑地笑了笑,用颇为不屑的语气说:“李丑?他也配?” 走入蕊姑娘内心的,是一个少年剑客。 不知为何,黑衣密档之中特意隐去了这个少年剑客的名字。 那时,剑客的同伴不慎被毒蛇咬伤,也不知他怎么打听到黑衣七队长能解蛇毒,便特地来此求药。 蕊姑娘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可若有求便应,也实在不是蕊姑娘的性格。 蕊姑娘孤身驻守西南,孤单寂寞,好不容易有人拜访,岂不好好玩乐一番。 于是她将解药给了少年剑客,却希望少年剑客替他做一件事,作为交换。 蕊姑娘精灵古怪,替她做的事自然别具一格。 蕊姑娘告诉他,西南传闻,天堑山绝壁之上盛放着一朵五色花,花瓣颜色迥异,各不相同,让他去摘了来给自己看。 其实只是拿他开涮而已,且不说根本没有五色花,单说那天堑山绝壁,直插云端,光溜溜矗立在那里,根本就高不可攀。 少年剑客离开以后,许久未回,蕊姑娘只道他不守承诺,拿了解药便跑。 蕊姑娘也不在意,心想反正也是拿他开涮,他知难而退,不是什么大丈夫。 出乎意料的是,两天之后,少年剑客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衣服多处被磨破,身上很多擦伤,被岩石磨的血迹斑斑的手上,捧着一朵五色花。 “居然真有五色花?”蕊姑娘惊愕了。 在那一刻,她爱上了那个少年剑客。 可惜,剑客早已心有所属,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蕊姑娘想要留下他,他却执意要走。 从小到大,蕊姑娘从来没有被拒绝过,他伤了她,于是蕊姑娘召唤出万千毒虫,围住了剑客和他的朋友,并告诉剑客:“我能救你的朋友,也能杀了他。” 毒蛇还未扑向剑客的朋友,剑客的剑却先抵在了蕊姑娘的喉咙。 为了让蕊姑娘死心,剑客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妖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蕊姑娘一时任性,竟当着剑客的面自废武功,将蛊毒封印在丹田之内,毒虫也随之退去。 “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你能接受我吗?”面对剑客,高傲的蕊姑娘变得卑微起来。 世间最怕: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少年剑客离开了。 对于他而言,蕊姑娘只是行走江湖时的一个片段而已。 展燕听得入神,待这个故事完了,才问万灵风道:“可是,这和安南镇,和李丑又有什么关联呢?” 万灵风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这个少年剑客知道了蕊姑娘自废武功带来的严重后果,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自己的无心之语,是否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少年剑客离开以后,蕊姑娘悲痛欲绝,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山林之中。 终于,蕊姑娘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我清楚,”展燕打断了万灵风,道:“李丑救了蕊姑娘,并与之日久生情,做了一对平淡夫妻。无奈后来蕊姑娘体内蛊毒又现,被镇民当做妖女,活活烧死。” “够了,这就是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吗?”万灵风出离愤怒了,怒吼道:“日久生情?一群躲在大山中的愚昧自私的蝼蚁,也配?” 这世上没有世外桃源,只有化外之地。 彼时的安南镇,虽有苦茗,但此等神物往往被毒虫霸占,镇民也不敢采摘。 故此,安南仍是一座落后闭塞的镇子。 镇子闭塞,人口便不足;人口不足,很多穷人便娶不起媳妇儿。 李丑便是这样一个穷人。 他哪里见过蕊姑娘这样的美女,便用铁链将她囚禁在家中柴房,据为己有,日日侵犯。 可怜的蕊姑娘,一念之间,竟堕入炼狱。 安南镇,就是蕊姑娘的炼狱。 小小镇子,李丑破屋藏娇之事早已传遍。 镇子里的光棍儿们眼红了,就连有媳妇儿的男人们,也对李丑家中的美女垂涎三尺。 他们明里暗里,贿赂说教,要求共享蕊姑娘。 李丑没有同意,他早已将蕊姑娘视作自己的私人财产。 他不同意,镇子里的其他人岂肯善罢甘休。 入夜,镇子里的年轻人拿了捕来的毒蛇,扔进李丑的柴房。 既然不给我们共享,那就谁都不要拥有。 人性,丑恶如斯。 可是很快,他们就看到奇怪的一幕,一向凶狠的毒蛇面对蕊姑娘,一下子没了威风,退在了房屋四角。 谋害未成,这些人想到了蕊姑娘更好的用法。 他们与李丑合谋,利用蕊姑娘毒虫不敢近身的体质,去采摘被毒虫占据的名贵的苦茗茶。 想不到蕊姑娘第一次看到太阳,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镇民们一下子发现了蕊姑娘的价值。 他们不分日夜的拉着被铁链紧锁的蕊姑娘去上山驱蛇,将采摘来的苦茗源源不断卖到城里。 可怜的蕊姑娘,竟成为这群可恶的镇民的赚钱工具。 日子一天天过去,蕊姑娘竟然怀上了李丑的骨肉。 李丑想要一个孩子,因此面对怀孕的蕊姑娘,他倒是显得关爱有加,对蕊姑娘的看管也没有那么严密了。 在蕊姑娘失踪的日子里,她的手下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她的行踪,只是安南镇太过偏远。 若不是近日安南镇频繁有人进城进行苦茗贸易,黑衣们恐怕都注意不到这里。 黑衣们拿着蕊姑娘的画像,来到了安南镇。 可是,这些镇民看到蕊姑娘的画像,却口径一致地选择矢口否认,是啊,他们怎么舍得让这些身着黑衣的人带走他们的摇钱树呢! 当黑衣们经过李丑家门口的时候,蕊姑娘正被李丑锁在柴房里,他那一双粗糙肮脏的手紧紧捂住了蕊姑娘的嘴巴。 蕊姑娘从门缝中看到黑衣经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是事后,镇民们却害怕了。 他们害怕,若有一天事情败露,这些黑衣剑客将怎样处置他们。 经过一整天的商议,他们决定,利用安南镇妖女的传说,将蕊姑娘处死。 死无对证,只有这样,才能永远掩盖他们的罪行。 李丑跪着求他们,可他在乎的不是蕊姑娘的性命,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像李丑这样的男人,本来是不配有孩子的。 最终,镇民达成一致,待蕊姑娘生产之后,就施以火刑。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虚弱的母亲被绑在堆满柴草的祭坛上。 镇民们举起火把,祈祷山神保佑他们,之后,便将火把抛向蕊姑娘。 火光冲天。 热力驱动蛊毒,冲破了蕊姑娘身上的禁制,让她的眼睛中重新迸发出绿色的光芒。 无数毒虫扑了出来,尽情噬咬着镇民们。 蕊姑娘没有让毒虫去扑灭火焰,而是全部用在了报复这些镇民上。 她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一夜,安南镇仿佛炼狱。 只有少数躲在圣地中的人,勉强躲过毒虫,活了下来。 安南镇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黑衣。可惜等他们来到这里时,安南镇已尸横遍野,蕊姑娘也化作飞灰。 黑衣毕竟是朝廷组织,他们无法无视法度,杀掉安南镇剩下的人,但他们带走了蕊姑娘的孩子。 自那天以后,蕊姑娘死前的样子就成为李丑的梦魇。 他疯了,夜夜都梦到蕊姑娘来找他索命。 “李丑死时,曾开口说,他赎罪了,”寒香说着话,捏紧了拳头,恨恨地说:“他说的不对,死一次太便宜他。” “他罪该万死!” 第133章 小镇兵凶 安南镇上,毒虫来去匆匆。 平南王军虽有伤亡,但大部分得以保存。 小镇上的镇民们为道不同的遭遇感到惋惜,但是眼下,他们顾不得想念这个刚正不阿、为民做主的小官。 更多的人,在脑子里思索如何讨好朱大昌,以免遭到卷土重来的朱大昌的凶残报复。 这不,毒虫刚刚退散,镇中几位长者便聚在一起,私相商议起来。 梁山捋了捋胡子,首先开口:“现而今平南王军进驻安南,朱大昌卷土重来,形势不妙啊!老伙计们,万一我们协助道大人告发朱大昌的事被他知道了,恐怕要遭殃哦!” “唉,老镇长啊,你倒是拿个主意,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些个官兵,他们可是真敢杀人啊!”李木公急得团团转。 周天元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焦躁不安地开口道:“平南王王府远在平南城,此次长途跋涉来安南小镇,定是为侄子朱大昌鸣不平,助他夺回苦茗茶园。如今罪魁祸首道不同已经遭受重罚,而我们只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抓捕朱大昌又不干我们的事。想必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吧!” 几个老伙计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却迟迟不见老镇长表态。 大家伙儿见状,一起催促道:“老镇长,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老镇长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用拐杖敲击几下地面,抚着胡子说道:“众位乡亲,稍安勿躁。平南王军来此,必定不会久留,如今好些兵都受了伤,咱们各家都拿出药材,由我出面,给平南王献去,表达拥护之心。而后,各家各户杀牛宰羊,同去劳军。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殷勤对待,平南王军必定能感受到我们的拥护之心。只需要挺过这一阵子,待大军离开,我们便可继续过从前的安生日子了。” 既然已经决议,这条源自镇长的指示便传遍安南镇,家家户户各自准备。 待一切妥当,由老镇长出面,带领众位乡亲,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扛着牲畜酒水、药品粮食,前往劳军,表达拥护之意,彰显殷勤之心。 平南王朱昊祖刚从惊吓之中恢复过来,见此等热情之态,大为赞赏,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收了礼物,入住朱大昌的宅邸。 其余将士,各占民宅,休养生息。 安南镇的镇民们,对这些粗鄙大兵虽多有怨言,当着面却只能强颜欢笑。心中只想着将他们服侍好,以便尽快送走这些真神。 不觉间日头西沉,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大兵们三五成群,燃起篝火,掠夺六畜,饮酒烤肉,好不快活。 安南镇镇民则战战兢兢,随侍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养成的牲畜被这帮大兵宰杀了,烤作焦肉、煮成羹汤,还得满脸堆笑,倒酒递肉,做出一脸谄媚之态。 酒足饭饱,平南王军没了主帅约束,愈发肆意妄为起来。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 这帮大兵饮酒寻欢之时,但见年轻女子,无不强行揽入怀中,强行亵玩一番。 镇民们看着自己妻子女儿遭此凌辱,无不咬牙切齿,可军人有刀剑铠甲,镇民们就算再怒火冲天,也只能忍气吞声,强颜欢笑罢了。 梁原正在家中,伺候几个官军用饭,忽然听到闺房里传来新媳妇儿周萍萍的呼救声,抬眼一看,五个上茅房的官军竟偷偷溜进了周萍萍的房间,欲行强行侵犯之事。 梁原就算再委曲求全,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婚妻子遭人凌辱,而无所作为。 他怒不可遏,随手拔出吃饭的官军身上的刀,就要冲进房门。 官军岂能容他胡作非为,呼啦啦站起身来,将梁原团团围住。 老家伙们也听到响动,纷纷前来解围,梁山、李木公、周天元三个老家伙将梁原死死按住。 李木公掰开他的手,将他的刀拿下;周天元急忙向官兵解释,让他们不要动气。 梁山则语重心长地劝说自己的儿子道:“媳妇儿丢了还可以再娶,命丢了,要上哪里去找。况且,军爷只是寻个开心,又不杀人害命。你要知道轻重好歹,切不可一时冲动,惹下是非。” 梁原死死盯着媳妇儿的房间,发出怒吼,拼命向里冲。 三个老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愤怒的梁原控制住,推到周萍萍隔壁的房间里。 父亲梁山亲自给那房间上了一把大铜锁。 在梁山家中住宿的几十个官兵,肆无忌惮地依次走进了周萍萍的闺房,妻子撕心裂肺的喊叫撕扯着梁原的心。 他怒吼着砸门,直至头破血流,声嘶力竭。 深更半夜,官兵们发泄完兽欲,各自沉沉睡去了。 梁山颤颤巍巍地打开铜锁,看见儿子梁原疯了一般冲进妻子的房间。 闺房打开,周萍萍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任凭梁原如何呼喊,也不应声。 万念俱灰……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梁山也没听到屋里再有动静。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赶紧冲进房门,却见到儿子与儿媳双双自缢于房梁之上。 痛失爱子的梁山终于愤怒了,他摸进官军的房间,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可他哪里杀过人啊,手里的刀不住颤抖,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官军猛然惊醒,道:“你,你干什么。” “我杀了你。”梁山举起菜刀,冲了过去。 噗…… 梁山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菜刀还没砍下去,就被官军一刀捅穿了。 官军着梁山的尸体,啐了一口,始终觉的晦气,换了个房间又沉沉睡去了。 相比梁原,面对同等状况的张邱可就没骨气多了。 张邱家中也算小有资产,自然吸引了官兵的注意。 不少官兵冲进来,将张邱的家财洗劫一空。 面对劫掠,张邱只是点头哈腰,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各位军爷,随便拿,随便拿。” 他的妻子高小月看不过去,冲出房门阻拦,叉着腰踮着脚,想同官军讲理,可平南王军本就是流氓地痞随意扩军而来,哪有道理可讲? 官军看房屋里竟冲出个美人儿,哪管三七二十一,直如饿虎扑食般扑上去,抓手抓脚的,扒衣服的,就在张家大厅里行起虎狼之事来。 可怜那高小月,当了半辈子的大小姐,如今却是羊入虎口。 张邱目睹妻子受辱,竟然一言不发,默默跪在一旁,将脸面埋在衣袖之中,屁股撅的高高。 官军走后,张邱才缓缓敢起身,走到妻子身旁,试探地叫一声:“小月,你,你没事儿吧!”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张邱的脸上。 张邱捂着脸,嘴上却喋喋不休:“这,你也不能怪我啊,他们那么多人,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拦不住啊!” 高小月没有理他,而是默默走上了高家小楼,一跃而下。 房屋之外,亦是人间地狱。 王阿婆攒了半辈子的棺材本儿被官军抢走了,变得一无所有,目光无神地望着天空;梁如花年轻时便是个妖娆女子,如今年过半百,也没被如狼似虎的官军放过,被扒的赤条条的,绑缚在广场之上,当做了玩物,当众发泄。 高歌和混混头子梁化成被打发去给官军送酒。 高歌眼看官军如此胡来,心中气愤不已,便与梁化成密谋道:“镇中有蛇肉馆,里面有不少毒蛇,我们将蛇毒掺入酒中,毒死这群可恶的官军。” 梁化成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你不敢干,我自己干,你不妨碍我就行。”高歌看到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混混儿如今却怕成这般模样,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 说干就干,高歌顺利制成毒酒,可就在他即将把酒送给官军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的梁化成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梁化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军爷们,我举报,这小子在酒里下毒,想对军爷们不利。” 可怜的高歌,就这样死在官军手里,挂在安南镇牌匾示众。 张屠户觉得自己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趁着毒虫之乱,先暗自将小女儿藏在家中,避过了晚上的祸事。 由于要帮官兵们宰杀牲畜,张屠户忙到很晚才回家。 他推开门,呼唤自己的女儿:“小囡囡,爹回来了,你出来吧!” 迎接他的只有寂静,这让张屠户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屠户颤颤巍巍地点燃煤油灯,继续呼唤着:“小囡囡,爹回来了。小……” 突然,张屠户的声音停止了。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嘴巴大张着,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流淌下来。 在他眼前,年幼的女儿正赤身裸体被绑在椅子上,双腿被分开,分别绑在两个木制扶手上,身上伤痕累累,下体不断流出鲜血,已无半点生机。 “畜牲!”张屠户大喊一声,拿了剔骨尖刀,夺门而出。 他杀了自己见到的第一个官军,剔骨尖刀从心口进入,毫不手软,就像平日里杀猪一般。 可惜,他没有机会再杀第二个人了。 四支长矛将他团团围住,官军们却不急于杀死他,而是将这个愤怒的男人当成了训练用的靶子,慢慢同他周旋着,不断在他身上制造伤口。 每一次张屠户被击中,都会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他越愤怒,他们就越开心。 官军们甚至打赌,看他能坚持被捅几下。 玩了一阵,官军们终于失去了耐心,四杆长矛一起洞穿了他的身体。 这是人间惨剧,平民的哀嚎痛哭与官军的咆哮欢乐交织在一起的人间惨剧。 夜色终于褪去了,一抹晨光照进了安南镇。 平南王集结军队,准备开拔。 镇民们看到了希望,祈祷他们赶紧离开。 老镇长组织幸存下来的镇民,集结在镇口,奉上口粮,送别这群给安南镇带来混乱和苦难的官兵。 张小虎拉着张三爷的手,说:“他们终于要走了。” “是啊,就像送走了瘟神。”张三爷随声附和。 李木公,周天元也在队伍中,两个老人很伤心。以后,他们再也不能组织足够的人手来打麻将了。 大军列阵。 朱昊祖发言:“乡亲们积极拥护我军,实在辛苦,为表彰大家,我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份大礼。” 老镇长代替全体镇民发言:“拥护官兵是我辈应尽之职业,王爷何必破费……” 然而下一刻,老镇长的话却蓦的停住了。 从平南王队伍中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大吏,而是弓弩手。 箭雨。 死亡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老镇长首当其冲,被射成了刺猬。 为什么啊?张邱和梁化成不禁发问,他们放弃尊严、放弃反抗,拼命苟活,为何还是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李木公他们终于又能一起打麻将了,不过,是在阴间地狱里。 张三爷将小虎扑到身下,想换他一条性命。可惜没有用,箭雨过后,平南王的长矛士兵又检视了镇民的尸体,还有一丝生机的张小虎就是在这时候被贯穿了身体。 “叔叔,为什么要杀他们?”就连生性残暴的朱大昌也忍不住发问。 平南王朱昊祖看着这满地的尸体,语气平淡地告诉朱大昌:“侄儿啊!我们私刑朝廷命官道不同的事情,绝对不能流传出去。” “那,苦茗茶园如何经营?”这才是朱大昌真正关心的事。 朱昊祖哈哈大笑,道:“我势力已成,今后,再没有必要贿赂朝廷里那些贪得无厌的狗官。” 说罢,朱昊祖挥了挥手,大喊道:“传令各军,安南镇百姓俱是被山匪贼寇所杀。全体平南王军,剿灭贼寇,为民报仇,就在今日。” 说罢,平南王军浩浩荡荡离开安南镇,准备接下来的一场大战。 第134章 月夜捉叛 在安南河谷另外一边,与身处安南镇的平南王军遥遥相对的地方,正驻扎着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数量庞大,中军大纛之上,书写着“天道”二字。 不必说,这自然是洛人豪的天道军。 因为大批毒虫突然出没,使得天道军不得不原地扎营,进攻无量军的时间也耽搁了一天。 不过,复仇心切的洛人豪这次却并不着急进攻。 他心中明白,如此多的毒虫穿越安南河谷,必能给河谷中的无量军带来巨大的损失,此乃天亡无量军。 连日奔波,天道军纵使铁打的,也已疲惫不堪,正好利用一日休整。 黑夜降临,天道军除少量岗哨,都陷入沉沉酣眠之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养精蓄锐。 有人却未睡。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黑影偷偷拿了一柄大刀,悄悄摸出天道军的营帐,向安南河谷的方向摸索着。 黑影小心翼翼地越过天道军的岗哨,自以为没有人发现他。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出门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已经盯上了他。 黑影出了军营,便立刻朝安南河谷方向狂奔而去。 蓦的,他停住了脚步:在他前进的道路中间,竟似站着一个人影。 黑影心惊肉跳,逆着月光,仔细地辨认着来人的身份。 “宋万兄弟,伤好的挺快啊!这么晚出门儿,是要干嘛呀?”项人尔右手握着锦衣刀小白鱼,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微微偏向宋万,冷声问道。 宋万听到声音,知道了挡路之人乃是项人尔,竟嘿嘿一笑,道:“原来是项大哥啊!我,嗨,我这不是尿急嘛!出来小解一下。项大哥,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跟你一样喽!”项人尔随口回答。 “嘿嘿,”黑夜之中,宋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一圈,跟项人尔说:“项大哥,我,我解决完了,咱们一同回去呗!” “好。”项人尔应了一声,大步向天道军军营走去。 宋万灰溜溜地跟在项人尔后面,表情似乎有些懊恼和沮丧。 然而下一刻,他盯着项人尔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凶狠恶毒起来。 突然,宋万抬起了手中的鬼头刀,猛刺向项人尔的后背。 寒光一闪。 几乎在宋万动手的同时,项人尔怀里的锦衣刀小白鱼早已出鞘,寒冷的月光透过小白鱼的光亮的刀身反射在宋万的眼睛上,使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铛…… 一声清响,宋万偷袭的鬼头刀便被轻松挡下。 项人尔盯着宋万的脸,问道:“双刀季如风,就是这么被你杀掉的吧!” 宋万一击未中,骇的连退了几步,将鬼头刀架在臂膀之上,摆好了架势,口中却辩解道:“你,你,你胡说。” 项人尔提着锦衣刀小白鱼,向宋万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借着月光,项人尔仔细地观察着宋万手中的刀,只见那把刀背厚而面阔,刀柄处雕刻有一恐怖鬼头。 此刀无需千锤百炼,也不用精钢,只是舍得用料,厚重的刀身,就连锋利无比的小白鱼也无法轻易砍断。 待观察了一阵子,项人尔方才开口道:“这把刀形制如此特异,经由此刀砍出的伤口,想必也不难辨认。” 宋万见项人尔步步紧逼,已渐渐到他身前,心虚地大喊一声:“你到底在说什么?” 话毕,双手握刀,借刀身重量,自上而下向项人尔猛劈过去。 项人尔见宋万的鬼头刀劈头砸下,并不慌张,只将身体一侧,便让宋万砍了个空。 鬼头刀沉重,刀势难收,竟直接砍进泥土之中。 宋万一击未中,还想抽刀再砍。 项人尔怎会给他机会?他顺势一脚将鬼头刀狠狠踩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万,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宋万见状,心急抽刀,竟然拔不动。 “宋万,你为何要背叛天道军?”项人尔冷眼看着宋万,发出了一声质问。 宋万拼命地想将自己的刀从项人尔脚下抽出来,口中却对自己的罪行抵死不认,只道:“我,我没做,你含血喷人。” “没做?” 项人尔的脸凑了过去,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向宋万的脸。忽的,他将踩住鬼头刀的脚猛然抬起,鬼头刀上陡然卸力,使得本来全力拔刀的宋万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项人尔提着锦衣刀,一步步向前走着。月光之下,锦衣刀小白鱼寒气逼人,直吓得宋万连起身都顾不上,手脚并用在地上磨蹭,连连后退。 项人尔步步紧逼,始终跟着宋万后退的速度,不紧不慢,却压迫感十足。 宋万心慌意乱,试图抵抗,只是他每每试图爬起来,用鬼头刀挥砍,都会被项人尔轻松躲过,并再一次将他掀翻在地。 宋万被项人尔摔得七荤八素,灰头土脸,在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行着,动作扭曲而可笑。 项人尔看着泥土里打滚儿的宋万,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季如风身为天道军大将,会愚蠢到带三百刀队闯入无量军大营?” “敌军箭矢齐发,将手无寸铁的将士当靶子射,偏偏你能独活,是你功夫太好,还是无量军的箭长了眼睛?” “你身为囚徒,无量军进攻安南,偏偏能被你听到,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安南小镇,并无重兵把守,要进攻,何须多此一举,在安南河谷埋伏。” “安南河谷地势狭长,前后包围便是绝境,你将天道大军引来,是何居心?” “你身受重伤,本该行动受限,如今深夜出行,倒是活蹦乱跳的,身体恢复的如此之快,难不成你骨骼惊奇?” “让我猜一猜,哦,对了,蛇虫过道,这件事应该在你们的计划之外。你沉不住气了,这才要趁夜去看看设伏的无量军是否受到影响,是也不是?” 一连串的发问,直叫宋万心慌意乱,口齿也不清晰了,嘴里只道:“你,你,你胡说八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你有证据吗?” 项人尔提刀站在宋万的面前,自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开口道:“有些话,你还是到洛人豪的大帐中解释吧!” 宋万以挥刀代替了回答,笨重的鬼头刀的刀势很容易捕捉,再一次被项人尔轻松躲过,只不过这一次,宋万似乎学乖了一些,不知何时在左手里抓了一把泥土,猛地向项人尔脸上撒去。 项人尔下意识的挥袖遮挡。 宋万抓住这一瞬间的空当,迈开步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安南河谷方向逃窜而去。 项人尔没有急于追赶,而是将手中的锦衣刀缓缓插入刀鞘之中,并从腰间取出自己特意携带的小型手弩。 项人尔拉开弓弦,放入小箭,用左臂端平作为支撑,右手握住弩机,手指扣入扳机,闭上左眼,瞄准了前方奔跑的影子。 月光照在项人尔的脸上,他的呼吸细微平稳,像一座站立的雕塑。 项人尔右手食指的第一指节轻轻压动扳机,弦离弩,箭离弦,“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小箭从宋万右腿的的腘窝进入,从他髌骨下方的关节穿出,奔跑中的宋万突然吃痛,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膝盖关节处陡然卸了力,狠狠地栽在地上,翻了数个跟头,脸上、身上满是擦伤。 项人尔慢慢走近惨叫连连的宋万,左手捡起鬼头刀,右手像拎小鸡一般将他给拎了起来,扛在肩头,朝洛人豪大帐之中走去。 此刻虽是深夜,大帐中却灯火通明。 洛人豪、赵子良连同陈忘、白震山,都聚集在大帐之中,等待着他们。 第135章 死有对证 说谎者总会露出破绽,而有心之人会抓住它。 项人尔扛着受伤的宋万,闯进洛人豪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随手将他扔到地上。 宋万腿上还插着弩箭,这一扔,先是摔得他七荤八素,捎带碰到了腿上箭伤,又疼得他抱膝打滚儿,吱哇乱叫。 洛人豪见项人尔对自家兄弟如此粗暴,不禁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双手一摊,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白震山。 他开口问道:“白老前辈,你深夜叫我起床,说有大事相商,可,这是怎么回事?” 白震山也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是陈忘半夜不睡觉,火急火燎地让他去喊洛人豪,聚集了一干人在大帐中。 于是,白震山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向陈忘,并用手指戳了戳他,示意让他来解释。 陈忘听到大帐中除却宋万的痛苦哀嚎,再无声响,便开口道:“洛镖主,宋万被赵子良救回之后,上报的种种情况,我从旁听之,觉出种种不合理之处。只是当局者迷,天道军众弟兄群情激愤,扬言复仇,而我又没有实证,总不能以外人身份干涉军中事务,故此连日赶路,均闭口不言。” “你怀疑宋万兄弟?”洛人豪双目圆瞪,一字连心眉微微蹙起,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宋万身为二弟副将,绝不会轻易加害如风兄弟。” 说话的光景,躺在地上哀嚎的宋万已渐渐从剧痛之中恢复过来。 见洛人豪替他说话,宋万不禁开口道:“大哥,我宋万就是再没骨气,也绝不会做对季二哥不利之事啊!他们这些外人,明明就是挑拨离间,害我兄弟相残,却不知是何居心?” “还敢诡辩?”项人尔大喝一声,直吓得宋万抖了三抖。 他面对洛人豪,道:“师兄,陈兄怀疑宋万有鬼,便暗中与我商议,让我盯紧此人。果然,今夜我见此人鬼鬼祟祟,走出营地,便暗中追踪,发现他正向安南河谷方向潜逃而去,被我半路拦截,给抓了回来。” 洛人豪听闻此言,大步走向宋万,低头看着他,用威严的声音质问道:“宋万,项人尔说的,可是事实?” 宋万抬头,看着洛人豪大怒的模样,竟没有狡辩,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 洛人豪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宋万的衣领,像拎小鸡一般将他拎起来,像是要将宋万生吞活剥了一般。 “大哥,宋万没有背叛天道军,更没有背叛季二哥。”宋万虽被洛人豪揪起来,独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畏惧。 洛人豪听宋万还在狡辩,一把将宋万扔在地上,只听到“咚”的一声重击,随后又是一阵惨叫。 洛人豪的吼声随之而至:“那你大半夜去安南河谷做什么?你可知,那里是无量军驻扎之地。” 说罢,洛人豪背转身去,不愿再看宋万一眼。 宋万吃痛,躺在地上,已经将身体蜷作一团。 “我,我……”宋万痛的浑身颤抖,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他还是咬着牙讲出话来:“我等不及,我要去报仇,报,报季二哥,的仇。” “就凭你?”洛人豪回头,轻蔑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宋万。 “就凭我!” 宋万将全身力气化作声嘶力竭的一吼,眼泪和着鼻涕流了出来,趴在地上,呜呜大哭着,哭声中混合着声嘶力竭的呐喊。 “若是我当初拦住季二哥,他又何至于会死?三百兄弟皆死,唯我独活,留此残躯,便是为了给季二哥报仇。莫说耽搁一天,便是一时一刻,我也等不了。只是想不到,事到如今,还要被外人诬陷,被大哥怀疑。既然大哥不信我,我以死明志便是。” 说罢,宋万竟用尽全身力气,奔向地上的鬼头刀,想以此自裁。 “宋兄弟,不可。”洛人豪抢占先机,一脚踢开鬼头刀,并蹲在宋万面前,双手扶住宋万的双臂,道:“我,我不疑你便是。” 赵子良立在一旁,本想提醒洛人豪此事尚有疑点,不可轻纵,但见洛人豪已做出承诺,便不再多言。 白震山见事有反转,看看陈忘,又看看项人尔,本想说:“两位,如今诬陷好人,弄巧成拙,该如何收场啊!” 可话到嘴边,却看到二人非但面无窘态,反而露出一丝轻笑。 白震山江湖老道,眼见此状,只是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帐中安宁未有片刻,便听到帐外一阵掌声,人未到声先至,只说:“宋万兄好演技,怪不得堂堂的如风快刀,也毙在你这武艺平平的鬼头刀下。” 话音未落,自帐外走进一个少年。 那少年手持竹枪,仪表堂堂,一副油腔滑调,却怀侠义肝肠。 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行军中途在陈忘的安排之下离军独行,于崇山峻岭中斜插入一条小道,探查无量军旧营地归来的隆城小霸王——杨延朗。 “陈大哥,我没来迟吧!”杨延朗进入帐中,先向陈忘问道。 陈忘听到声音,转向杨延朗方向。 他当初安排杨延朗探无量军旧营地的时候,算过路程,大军行进敌不过单人独骑,本想杨延朗一日可回。 如今大军陈列安南河谷之外,大战一触即发,杨延朗却迟迟未归。 若非毒虫过道拖延一些时间,恐怕便要回天乏力了。 于是他笑而不语,容杨延朗自己体会。 杨延朗并非故意拖延,当初他骑胯下小青龙去寻无量军旧营地,本当一路顺遂。怎奈他不善骑马,故此失了方位,寻觅良久方归。 他当然不会将此等丑事公诸于众,只是挠挠头,搪塞道:“重要人物总是最后登场的嘛!” “大哥,”宋万见杨延朗独自入帐,言语中似有所指,便对洛人豪哭诉道:“宋万忠心可鉴,这些外人商量好了辱我清白,大哥要替我做主啊!” 赵子良站在一旁,开口道:“杨兄弟,你说季二哥死于鬼头刀下,可有实证?切不可信口开河。” 杨延朗站在那里,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他站在一旁,朝帐外躬身下拜,口中喊:“请天道军二当家季如风入帐。”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霎时间,无数双目光盯向帐外。 帐门大开,帐外走进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覆着白布。 待担架放下,赵子良早已冲上前去,一手拽住白布,猛地掀开。 他死死盯着担架上的人,手中镔铁点钢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跪倒在地,热泪涌出,趴在担架上的尸体上,哭喊道:“二哥!” 洛人豪也将宋万丢在一旁,朝前猛冲几步,看着季如风的尸体,泪水已噙满一双豹眼。 可他随即抬头,环视四周,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忘站在一旁,被帐中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不禁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洛镖主,当初如风兄弟的岳父邓良恭老人问及如风兄弟尸身时,宋万突然发作,大声哭喊,口口声声说如风兄弟已经尸骨无存。可是,如此重要的事,为何在邓老要寻如风兄弟尸身时才说出?我心中有疑,故此让杨延朗替我探一探无量军旧营地,以证实心中疑问。” 杨延朗直起身子,接着陈忘的话说道:“我深入崇山峻岭,终于找到无量军旧营地。当时,季如风尸身正吊在无量军旧营辕门之上,曝尸荒野之中。我将尸身带回,一路追随天道军而来。” 不知何时,项人尔已经将宋万的鬼头刀捡了起来,拿在手中。 他走近季如风的尸身,对众人说道:“杨兄弟回来之后,我们便对如风兄弟的尸身进行了勘验,如风兄弟尸身上虽然伤痕累累,但致命伤却只有一处,那便是他背后的贯穿刀伤。” 说罢,项人尔将季如风尸身翻转,向众人展示那处刀伤,并告诉大家:“此伤口如此宽厚,绝非寻常刀伤。能形成这样的伤口的,只有背厚而面阔的鬼头刀。” 项人尔说完,将头转向宋万,道:“是不是这样?鬼头刀——宋万。” 众人随着项人尔的目光,一起看向宋万。 宋万面对铁证,早已身体一软,瘫坐一团,不敢再做任何诡辩。 第136章 双刀如风 真正的英雄不会被面前的刀林剑雨吓倒,却唯独害怕背后的刀枪。 从宋万的口中,大家第一次知道了季如风出走之后发生的一切。 当得知洛人豪招安之事后,季如风的心情便始终无法平静。 毕竟招安之后,便要听官府差遣,到时候遣散留守,全凭吩咐。 可自己与那无量军头目王化及有杀妻之仇,不借天道军势力,单枪匹马,怕是此生都难报大仇。 可是,从大局讲,招安毕竟是天道军最好的归宿,弟兄们只是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并非真有造反之心,如今有机会回归朝廷,前罪一笔勾销,自己又怎能以一己私怨,而拉弟兄们一起登上这充满险途的战车呢? 其实,季如风早已知道应该怎么做,也正因为他知道,才会心有不甘,独自在这树林之中挥舞双刀,拿那些无辜的枝杈出气。 打的累了,季如风便端坐一旁,将双刀放于身侧,眼见这涛涛林海,心中风云迭起,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秃头独眼的宋万提着他的鬼头刀站在了季如风的身后。 “季二哥,想嫂子了?”宋万做季如风副将多年,一语就击打在季如风的心坎儿上。 季如风抬头望天,彤彤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在眼前。 宋万见季如风没有答话,竟偷偷抹起眼泪来,叹道:“唉,嫂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啊!竟……” 说着话,言语梗塞不能自已。 宋万双手紧握鬼头刀,猛地砍断一棵小树,恨恨的说:“王化及这老狗,弟兄们无不想杀之而后快。” “唉!” 季如风叹了一口气,道:“天道军招安在即,我终究不能以一己私怨坏了天道军的前程。至于王化及,自有官军收拾他。” “季二哥,不能手刃仇敌,你也甘心?”宋万替季如风不平。 “甘心能怎样,不甘心又能怎样?”季如风看了一眼地上的双刀,继续说:“大哥要给天道军谋一个好前程,我也该就此封刀了,从此归隐田园,日日守在彤彤的墓前。” “季二哥,”宋万有些着急,催问道:“这么多年了,你真的相信官军会剿灭无量军吗?难道就算王化及站在你面前,你也没有复仇之心吗?” 季如风双目之中突然燃起火焰,可那火焰却转瞬即逝,无奈垂下了头:“多年来,王化及老狐狸一直藏头露尾,怎么可能站在我面前。” “不在你面前,也差不多了,”宋万突然蹲在季如风身边,轻轻耳语道:“不瞒季二哥,刀队兄弟在前方数里的山坳中,发现了无量军踪迹。” “什么?”季如风瞪大了双眼,猛然站起身来,问道:“可曾报告给大哥?” 可他随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慌说,大哥忙于招安之事,未必肯理会无量军。你召集人手,随我去探查一番,再行定夺。” 宋万的独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狡黠光芒。 他告诉季如风,刀队兄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季如风发号施令。 季如风拿起双刀,插在背后,猛地站起身来。 他去了,一去不归。 季如风始终想不明白,当他找到无量军营地后,派回天道军向大哥洛人豪报信的刀队兄弟为何迟迟不归。 季如风更想不明白,自己率领刀队兄弟潜伏山林之中,敌明我暗,为何无量军还是发现了他们。 此刻的季如风,来不及想太多。 他正和手下的三百刀队一起,被无量军团团围住。 兵马之中,季如风一眼就看到了王化及。 此人和往常一样,喜欢站在高处,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指挥麾下作战。 面对步步紧逼的无量军,季如风勉励麾下刀队:“弟兄们,如今我们深陷重围,以寡敌众,看似绝境,实则不然。当我们发现无量军营寨之时,我已派出多队斥候前往天道本部报信,算日子,也快杀到此处了,我们只要坚持片刻,定能等到大队人马来援。” 三百刀队都是季如风亲手培养的好汉,纵然有个别怯战之人,听了季如风的话,也抖擞精神,无惧无畏起来。 季如风看刀队坚定了信心,便继续开口道:“你们,都是我精心培养的精兵强将。此刻虽然被无量军围困,但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们不是孤军,而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季二哥,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兄弟们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副将宋万猜出季如风的心思,站在他身后搭话。 “弟兄们,这一战,我不想固守待援……” 说到此处,季如风停了停,其实,是他不知道是否会有援兵,但他不得不给兄弟们信心,若果真没有援兵的话,就这样被围困而死将是最窝囊的死法。 于是季如风大声疾呼:“我想在援兵到来之前,斩下王化及的首级,大家可愿与我一战?” “愿意!”三百刀队气势冲天,竟压过步步逼近的无量军。 季如风满意的点点头。 他没有选错人,三百刀队,个顶个都是好汉。 季如风拔出背后双刀,举在手中,刀队也随他一起拔刀。 无量军首领王化及远远观望,见到包围圈中心的小队伍中竖起一片刀林,嘴角竟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口中道:“笼中猛兽,还在做垂死挣扎!” 季如风挥刀指向高地上的王化及,大喊一声:“弟兄们,随我冲锋。” 说罢,挥舞双刀,带头冲入敌阵,刀队弟兄也不甘示弱,呈一字雁阵,随季如风冲杀。 季如风双刀轮转,快如旋风,杀入敌阵,以尸骸铺路,鲜血淋身;刀队见主将如此拼命,也不甘示弱,随季如风向前,大刀翻飞,喊杀震天。 无量军士兵以为被包围的三百刀队会做出防御姿态,待他们步步逼近蚕食,没想到他们竟放弃防守,在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发动起正面冲锋。 面对这群虎狼之徒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势,无量军战意不强,竟望风披靡,整齐严密的包围圈也被冲成一团散沙。 相比之下,季如风的刀队则是越战越勇,杀出一片的尸山血海。 季如风眼看离王化及越来越近,双刀并进,插入两个敌人胸膛,大声疾呼道:“兄弟们,援兵旦夕将至,我们再不取下王化及头颅,功劳可就要落于旁人之手了。” 刀队听了季如风的喊话,勇气倍增,完全没有被包围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得胜后的冲锋陷阵。 无量军首领王化及站在高台,眼看敌军越来越近,心中慌乱,急忙调兵来援,如此一来,刀队正面重兵集结,侧翼反而薄弱了不少。 自始至终,宋万都紧紧跟在季如风背后,这是他们作战的习惯。 季如风杀敌,向来有攻无守,不是不用守,而是他放心的将后方交给了宋万。 两人相互配合,奋勇杀敌,宋万更是兴奋异常,大吼道:“季二哥,弟兄们一鼓作气,今日定能取下王化及的狗头,给嫂子报仇。” “不,”季如风声音不大,只有紧跟着他的宋万能够听到:“斥候派出便无消息,我们大概不会有援军。如今我们奋力拼杀,无量军忙于防守正面,侧翼必然空虚。待再冲的近一些,我一声令下,你便带弟兄们从侧翼突围,找到主力,寻机再战。” “季二哥,那你呢?”宋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是季如风离王化及最近的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亲手杀死他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此战,季如风已有必死之心。 他骗宋万道:“我是主将,若亲自带兵突围,敌军必然围追堵截。你先带大家出去,我正面牵制,自有脱身之法。” 说话间,刀队已杀至高台近前,侧翼之敌纷纷涌向中军,反而在侧面露出一大片空当。 季如风环顾四周,告诉宋万:“宋万,就是现在,带兄弟们从左翼突围。” 季如风话音未落,却见王化及的高台之上,垂下几具尸体,正是季如风先前派去向天道军首领洛人豪通风报信的斥候。 王化及站在高台之上,大笑道:“困兽之斗,颇为精彩。只可惜你们派去报信的斥候,早已被我截杀,你们的主将骗了你们,你们不会有援兵了。” 三百刀队冲到此处,虽折损了数十人,但杀意犹在。 此刻听到王化及喊话,抬头一看,见高台之上,果然是军中斥候的尸体,不由的愣住了。 刀队将士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满目狐疑地看向他们的主将——季如风。 刹那之间,攻守易势。 无量军大举反扑,百余刀队失了战心,很多人尚在愣怔之中,便一命呜呼。 绝境。 季如风眼见兄弟受戮,痛心不已,举刀疾呼:“弟兄们,大家不要慌乱,跟随副将宋万,从侧翼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说罢,一把推开宋万,独自挥舞双刀,拼命冲向高台方向。 无量军眼见季如风愈战愈勇,勇猛无双,朝王化及所在高台奔去,自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他一人身上,如潮水一般涌向高台。 宋万看着无量军军阵,侧翼已零零散散,没有多少兵力。 这是刀队最后的机会。 宋万看刀队兄弟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咬了咬牙,举起鬼头刀,却并未按计划让刀队突围,而是说:“弟兄们,刀队不避生死,随主将冲锋,保护好季二哥。” 刀队闻令而动,继续向敌军越来越多的高台方向冲杀,彻底丧失了最后一次突围的机会。 面对越来越多的无量军的进攻,刹那之间,刀队兄弟,便十不存一。 剩下的几人紧紧围绕在季如风的周围,掩护着他们的主将奋力拼杀,不断有人倒下。 季如风虽对宋万不顾军令,葬送刀队兄弟之事不满,可也知他忠心不二,担心自己安危才如此行事。 事到如今,也只好全力拼杀,余事不问了。 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季如风也杀红了眼,双刀齐运,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待杀到王化及近前,季如风已然是气喘吁吁,一时不察,有一个无量军小兵举刀从背后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哐”的一声,一柄鬼头刀挡下小兵的刀。 宋万站在季如风背后,道:“季二哥,你只管杀敌,我永远是你最可靠的的后背。” 季如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刀队已经覆灭,只剩下他和宋万两人。 他又看了看背后举刀面对无数无量军的宋万,心里无比安心。 季如风刀指王化及,大喊道:“王化及,你的死期到了。” 王化及居高临下,看着季如风,从背后拔出明晃晃的双钩。 奇怪的是,他并未从高台跳下,而是随手拽来身旁一个无量军士兵,朝其膝窝踹了一脚,那人便面朝季如风方向,跪在地上。 王化及将手中双钩架在那人脖子上,大喊道:“还不动手,你真不顾他的死活吗?” 季如风仔细观看那人,只见那人一身无量军打扮,而自己并不相熟,不由得嘲笑道:“王化及,你疯了吧,连自己人都杀?我又不认识此人,此人是死是活,与我何……” “干”字尚未说出口,季如风却觉得背后一痛,一把刀已自后背捅入,从腹部捅出。 季如风不可思议地看着腹部捅出的刀尖,喉咙里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鬼,头,刀。” 站在季如风背后的副将宋万手持鬼头刀,眼泪自独眼之中汩汩流出,口中哭喊道:“季二哥,对,对不起,可他双钩之下的,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宋千儿啊!” 说罢,宋万的鬼头刀猛地从季如风身上拔出来,鲜血迸溅。 季如风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地面。 至死,他仍旧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第137章 锦衣手段 锦衣者,帝王爪牙耳目也。 爪牙利,耳目聪,方能明是非,辩忠奸。 故能入锦衣之列者,须武艺高强,明察秋毫,二者缺一不可。 季如风死亡的真相让洛人豪陷入极度的愤怒之中,他豹眼圆睁,将宋万狠狠地踩在脚下,高举金背大刀,看这架势,像是要当场让这叛徒身首异处。 由于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金背大刀已经砍了下去。 宋万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沉重无比的金背大刀朝自己的脖子砍过来,早吓得三魂俱毁、六魄皆散,只等刀锋落下,身首异处。 没想到引颈待戮之际,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白刃自自己颈上寸许斜插进来,两刃相交,巨大的金属碰撞之声震的他双耳欲裂。 挡下洛人豪金背大刀之人,正是项人尔。 他以小白鱼硬扛挥砍而下的金背刀,一震之下,虎口皲裂,有鲜血自两指之间渗出。 但项人尔顾不得这些伤痛,而是看着洛人豪,建议道:“师兄,暂且留他性命。” 洛人豪看着项人尔,目眦欲裂,怒吼:“叛我天道,杀我兄弟,区区狗命,留之何用?” 言毕,用金背刀刀身将项人尔拨在一旁,挥刀再砍。 项人尔被金背刀击退之时,眼看洛人豪又要砍杀宋万,阻挡不及,只好顺手将腰间手弩取出,开弓搭箭,一气呵成。 小箭“嗖”地一声飞出,正中金背刀刀身,使刀身偏转了些许,沿着宋万头皮砍到地上,入土三分。 宋万趴在地上,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摸摸自己顶上头颅,发现并无缺失,只是光溜溜的秃头被削去一片头皮,有鲜血从指缝之中流出。 项人尔见自己拦下了洛人豪这一刀,不敢迟疑,急忙道:“师兄,宋万身上尚有诸多疑点,待盘问清楚,再千刀万剐也不迟。” 洛人豪顾念兄弟情义,为季如风鸣不平,这才一时冲动,欲杀宋万而后快。 而经项人尔接连挡下两刀之后,洛人豪终于冷静下来,将金背刀狠狠插在地上,转身坐在帐子正中的椅子,恨恨的说:“狗叛贼,就容你多活片刻。” 不料未等项人尔问话,一直在季如风尸身附近悲痛哭泣的赵子良却率先暴起,揪住宋万衣领,大声喝问道:“宋万,天道军待你不薄,二哥更是将你当做手足兄弟,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赵子良激动之下不能自已,竟说不完这一整句话。 宋万看着悲痛中的赵子良,竟有泪水自独眼之中流出。 他似乎十分悲痛,一边摇着头,一边道:“我也不想的,可我的亲兄弟宋千儿在他们手上,我能怎么办?” 赵子良一把将宋万掼在地上,流着泪说:“三百弟兄,整整三百弟兄,这么多年,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宋万颓然低下了头,独眼中毫无神采,喃喃自语道:“我兄弟命苦,自小没了爹娘,长兄如父,宋千儿时被我一手带大的兄弟。后来宋千儿欠了赌债,追债的上了门,我护着兄弟,失手杀人,为逃避罪责,这才被迫落草。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我这兄弟了,没想到多年前东洼村一战,我奉命断后,兵败被俘,竟在无量军中再次见到宋千儿。” “原来从那时起,你便叛了?”赵子良恨恨地说:“你伪装的可真够好的。” 杨延朗一旁听着,心中不是滋味,开口道:“你背叛了拿你当兄弟的天道军,却投靠了拿你兄弟当人质的无量军,见过贱骨头,却没见过你这么贱的骨头。” “你懂什么?”宋万突然变得无比激动,大声嘶喊道:“天道军号称天道,说好听些,是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说难听些,不过是一帮没见识的农民军罢了。终其一生,不过被官兵追杀逃亡,即使死了也被家乡视为耻辱。若有机会从良,谁想落草,就算是他洛人豪,还不是满脑子想着招安之事?” 杨延朗听他说完,吐槽道:“说的好像自己弃暗投明一样,无量军不也是匪。” 宋万一时语塞,只好缄口不言。 待帐子安静下来,项人尔才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关键问题:“宋万,你为何引诱天道军来安南河谷?” 宋万听到项人尔问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可他随即开口:“我没有说谎,无量军确在安南河谷之中。” 赵子良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曾率领骑兵当先侦查,比天道大军先一步到达河谷,早将河谷中情形摸排的一清二楚,无量军确在安南河谷无疑。 项人尔却不肯善罢甘休。 他走近宋万,双目盯死了他的独眼,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我没有说谎,无量军确在……啊……” 宋万本想重复他的回答,可话未说完,项人尔却突然一把攥住宋万膝盖上裸露的箭头,猛地拔了出来,剧烈的疼痛使宋万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项人尔却用手捂住了宋万的嘴巴,不容他叫出声来,等他挣扎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才说:“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不要让我重复我的问题。” 杨延朗听得云里雾里,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了陈忘,并悄悄挪到陈忘身边,轻声问道:“陈大哥,你最聪明,项大哥究竟要问什么啊?” 陈忘轻笑,反问杨延朗:“安南河谷环境如何?安南镇兵力如何?” 杨延朗想了想,回答道:“河谷环境优美,就是有些阴冷潮湿,安南镇哪有什么兵力,只道不同一个光杆司令罢了。” “发现什么了吗?”陈忘问杨延朗。 “没有。”杨延朗坦率作答。 “笨,”白震山一开始也不得其解,经陈忘这一提点,恍然大悟之后,顺口便教训起杨延朗来:“安南河谷阴冷潮湿,大军驻扎此处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再说,无量军进攻毫无兵力的安南镇,直接打便是,何须驻扎偷袭?天道军将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不到也就罢了,你小子怎么也如此糊涂。” “老爷子说的是,”陈忘肯定了白震山的话,又补充道:“不过,若非证实宋万是叛徒,此番推测终究无法坐实。现而今无量军确实驻扎安南河谷,绝非是坐以待毙,只是他们的目的,我却全然推测不出。” “原来如此,”杨延朗恍然大悟,道:“如今宋万暴露,有什么目的,一审便知。” 陈忘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天道军人数众多,可缺乏谋士,终究难成大器,也无怪乎多年来都在无量军和官军之间疲于奔命了。” 再看宋万那边,许久方从剧痛之中缓过一口气,看向项人尔,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项人尔已将手中小箭翻转,“噗”的一声钉入宋万脚掌之中,在宋万的惨叫声中,项人尔告诉他:“我说过,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宋万痛的浑身颤抖,龇牙咧嘴,终于开口道:“是王化及,是他让我引诱天道军来此,其余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安南河谷道路狭长,若大军进入,将两头一封,便是插翅难飞的死地。” 项人尔说话时,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宋万的眼睛,吓得宋万浑身发抖,不知下一刻他是否又会突然给自己身上扎一个窟窿。 洛人豪坐在一旁,仔细听着,此刻却开口道:“狗贼王化及异想天开,凭无量军那点儿家底,就算我进去让他吃,也怕他吞不下去。” 天道军数万兵马,浩浩荡荡,无量军区区千余人,想在安南河谷吃掉天道军,无异于以蛇吞象。 赵子良也从旁附和道:“项兄,据我先前侦查,无量军确在安南河谷之中,凭他们的兵力,并无分兵包围的可能。” 项人尔的耳中听着两人说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宋万,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有第三方兵力插手喽!” 有一瞬间,项人尔发现宋万独眼中的眼球快速地抖动了一下。 洛人豪却不以为然,告诉项人尔:“此事更无可能。西南地界,只有天道军无量军尚有一丝战力,其余民军,不过百余人,零零散散,占山为王,搅和在一起也不够看的,就算为无量军援手,也是杯水车薪而已,想吃掉天道军,火候还差的很远。” 项人尔依旧看着宋万,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除了天道军,无量军,西南势力最大的,其实是负责剿匪平叛的平南王军吧!” 这一次,项人尔在宋万的脸上发现一丝微弱的抖动,恐怕连宋万自己都察觉不到。 “平南王军?他们见了无量军,还不先把他们给……” 话未说完,洛人豪突然停住了。 他与赵子良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意识到,多年来,平南王军虽对天道军穷追猛打,却很少与无量军交锋。 他们一直以为是因为天道军人数过多,目标较大,项人尔的说法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项人尔继续问宋万道:“宋万,记得你刚才说:’有机会从良,谁想落草’,你投靠无量军,是有机会从良的,对吧!” “不不不,”宋万竟摇头否认,只是说:“一切都是王化及指使我做的,我只负责将天道军引至安南河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项人尔咄咄逼人,接着问:“无量军与平南王军究竟有没有勾结?” “没有,没有勾结。”宋万想都没想,直接作答。 项人尔不给宋万喘息之机,厉声喝道:“究竟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我,我……” 宋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的独眼上下抖动,左右扫视,最终聚焦在项人尔腰间的小白鱼上。 惊慌失措之下,人便会失去理智,面对项人尔步步紧逼的追问,宋万无从回答,竟突然伸出舌头,奋力咬将下去,想要咬舌自尽。 项人尔始终盯紧了宋万的一举一动,他情急之下想要自杀的举动更是坚定了他的猜想。 他一伸手,便擒住宋万的下颌,再一用力,便将宋万下颌骨卸掉了,并言:“在项某面前情急自杀的,少说也有数十个,却没一个能够死成的。项某反倒有数十种方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罢,项人尔拽着宋万的胳膊,将他拖拽到帐中一个木桌前。 宋万神情慌乱,被项人尔拖拽之时,不停地问:“你想干哈么?你想干哈么?” 他下颌被卸,口中有鲜血淌出,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项人尔一声不吭,将宋万的手掌张开,放在桌子上,高举小白鱼,一下子扎进宋万的手心,将宋万的手掌钉在了桌子上。 宋万吃痛,惨叫连连,其他人只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心惊胆寒。 唯有项人尔则波澜不惊,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宁死也不肯说吗?是啊,这样至少能保住你的弟弟宋千儿。” 项人尔握着刀柄,一点点地向深处插进去,刀锋与皮肉摩擦,血渗到桌子下,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可是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呢!” 宋万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浑身颤抖,剧痛难忍。 “可惜啊可惜,你弟弟宋千儿,本来就是个必死无疑的弃子。”项人尔靠近宋万耳边,告诉他:“平南王军以无量军为饵,想钓天道军这条大鱼,可哪条被钓上的鱼,不是先把饵给吃掉了呢!” 宋万的瞳孔突然放大,像是悟到了什么。 “你,你能保我弟弟宋千儿平安吗?”宋万忍着钻心之痛,从牙缝中硬挤出几个字。 项人尔的刀锋慢慢切下,简直要将宋万的手掌自指缝处切成两半,道:“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啊——”宋万惨叫不止,口中道:“我说,我说。” 直到这时,项人尔的手才离开刀柄,他高高站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盯着坐在地上的宋万,压迫感十足。 宋万强忍痛苦,开口道:“我本是平南城中一个刽子手,落草以前,多少见过一些世面。东洼村一战,我断后被俘,在无量军中,不仅见到了我弟弟宋千儿,更见到了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但他真实的身份,并不是王化及,而是平南王府麾下四将——熊罴虎豹之中排行第四的亮银护手钩王豹。” 听了宋万的一番描述以及项人尔的推测,大家大概知道了西南乱象的根源。 平南王养寇自重,可西南安宁,并无战事,用什么理由扩军自重? 于是平南王便使家将王豹更名改姓,落草为寇,上报朝廷,买通权臣,以剿匪之名,行扩军之实。 可惜,如此大肆扩军征粮,西南民不聊生,反而揭竿而起,成为诸如天道军之类不受平南王控制的部队。 如今,平南王着急抹掉天道军这样的变数,说明其羽翼丰满,势力已成。 如此大肆扩军,肯定不只是想偏安西南一隅,至于他想干什么,虽无实证,但野心已昭然若揭。 如今,摆在天道军面前的只剩下一个问题。 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面对驻扎在安南河谷之中害死季如风的无量军。 究竟是打? 还是不打? 第138章 偏向虎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不是莽夫,就是傻子。 洛人豪是个粗人,可作为天道军首领,他既非莽夫,也绝对不是傻子。 可是明知安南河谷是给天道军布置的牢笼,他却不得不去,因为无量军就在此处,害死季如风的凶手就在此处。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洛人豪能忍住怒气,决心不去,他也再指挥不动天道军的弟兄了。 他们本来安居乐业,就是因为无量军的崛起,平南王的扩军,才搅的他们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无奈落草为寇。 这些升斗小民,就是因为大人物们的阴谋和野心,沦为无辜且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可是,牺牲品也有懂得反抗的一天。 如今大仇在前,群情激愤,说撤退就撤退,弟兄们不会答应,被挑起的汹汹士气也不会答应。 只有彻底消灭了无量军,天道军的将士们才能安心的接受朝廷的招安,才能解甲归田,恢复他们平静的生活,而不至于继续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生活在遗憾和愧疚之中。 这一场仗,是弟兄们人生最后一场必打之仗。 只要彻底消灭了无量军,朝廷再无理由横征暴敛,西南也再无盗匪横行,惟其如此,他们才能真正放心的放下武器,去过自己从前的安宁祥和的小日子。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洛人豪不得不这么做,也愿意这么做,振臂一呼,大军突入,就算真有猛虎在前,也要掰下它的几颗牙齿来。 看到天道军这般姿态,陈忘一行人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本来,他们忧心安南镇同伴的安危,正可借天道军军势解安南镇之危,因此陈忘在推测出宋万奸细身份之时,尚且犹豫许久,才决定将实情告知洛人豪,正是担心洛人豪得知安南河谷是布给天道军的陷阱,而心生退意,畏葸不前。 为此,他还特意预备了一套说辞,来促使洛人豪下定决心。 可如今看来,天道军全军毫无退缩之意。陈忘不禁暗叹自己忧心过甚,白白的预备了一番说辞。 虽然如此,可似这般虎口拔牙之举却绝非一腔热血便能做成的,安南河谷既有伏兵,若贸然进入,定然是羊入虎口,实在是莽夫之举。 洛人豪身为首领,绝不会因一时意气断送手下的弟兄们,故此他一面派烈马营主将虞庆之召集军中所有的探马斥候,铺展开来,连夜搜索,力求摸清敌军部署;一面召赵子良等军中主要首领入营,商议对策。 因陈忘等人帮天道军抓了奸细宋万,为洛人豪所赏识,也被允许旁听筹谋。 伙头军疱三丁虽未被传唤,但他见诸位将领聚于帐中,便知有事,连夜召集伙计们搭起了无烟灶,若有行动,总不能叫弟兄们用冷饭下肚。 不一会儿,天道军所部大将便齐聚于洛人豪的大帐之中,赵子良之下,先锋营阮峰、劲弓队乌云龙、枪队广秀等等诸人一一坐定,而他们对面,则坐着陈忘、项人尔、白震山、杨延朗四人。 洛人豪坐上首,位于大帐正中。 待洛人豪将宋万之事说明,各位将军果然无有退缩之意,群情激愤,力主进攻,消灭无量军。 然而,诸将对于进攻方略却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一番争论之后,各位将军终于达成统一意见:先杀宋万祭旗,而后夜袭敌营,快战快退,力求在敌军伏兵未动之前,消灭无量军,终结战事。 方略既定,洛人豪却不着急部署部队,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尚未发一言的陈忘。 洛人豪粗中有细,经奸细宋万一事,心知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酗酒瞎子,实际上不仅细致入微,且极富谋略,绝非碌碌庸人。 大战之前,洛人豪也一定要听一听他的意见,再定方略,虽不至于万无一失,也应极尽稳妥。 毕竟数万天道军弟兄的性命,可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 陈忘却变得颇有耐心,端坐于帐内,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众将士却显得焦急,眼看天色渐明,若一味拖延,唯恐战机不在。 只有洛人豪在安心等待,他似乎知道陈忘在等什么,那也是他必须要等的东西——情报。 情报来了。 烈马营主将虞庆之在天亮之前,便飞马奔驰到大帐之前,随即下马冲去帐中,报道:“首领,敌方果有伏兵。” 诸将闻之,皆直起身子,仔细听虞庆之的话。 虞庆之略微喘息,便接着说:“首领,探马飞驰,数人去探安南河谷,见毒虫过道之后,无量军遭袭,狼狈不堪,溃不成军,幸存者正于河谷酣眠;而我军后方山涧之中,却蛰伏着一支朝廷兵马,士皆裹甲衔枚,严阵以待,若非主将的那柄雁翅鎏金镗在月光下太过耀目,实在是难以发现。” 洛人豪听罢,自语道:“雁翅鎏金镗,是郑虎的部队吗?看来宋万没有骗我,无量军与官军果然早有勾结。” 陈忘听罢,开口建言道:“既然后有伏兵,河谷另外一侧,即安南镇方向必然也有策应。天道军一旦突入河谷,与无量军缠斗之机,官军便能坐收渔利,两头夹击,将天道军困死于山谷之中。如此看来,就此撤军尚有一线生机,突入河谷必然死路一条。” 陈忘开口之后,众人皆附耳倾听,希望能有良谋巧计,未料想却建议撤军避战,与天道军背道而驰,不禁连连摇头。 诸将纷纷放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机会在前,定要杀光这帮无量军。” 陈忘在确定官军参与之后,便不再担心安南镇同伴的安危了。 毕竟兵不是匪,再过分也不会对百姓下杀手。 可如果他知道安南镇的惨状,定会提剑手刃平南王。 然而此时此刻,他提出撤退的方略,实在是当前境况下的最合适的方案了。 洛人豪同诸将一般,战心不减,可眼见将领们纷纷言战,却无人提出方略,转而请教陈忘道:“若我们定要出战,先生可有良策,能保全天道军?” 陈忘沉默不语。 白震山见帐中一片寂静,不由站了出来,拍了拍洛人豪的肩膀,道:“人豪,现而今敌众我寡,又张网以待,何必非要带弟兄们以身犯险呢?大家招安在即,立刻便能过安生日子,我知道你对兄弟的死愤愤不平,可这节骨眼儿,你就稍微忍让一时,让弟兄们全须全尾的解甲归田,把可恶的无量军留给朝廷边军来剿灭吧!” 白震山初来乍到,自然没有天道军的怨恨仇雠,说话虽不遂众将之意,却也不失公允。 未料想此言一出,却引得帐中一片哗然。 阮峰大怒。 他本是纠纠的铁汉子,每战必冲锋在前,有进无退,此刻面对仇敌强敌,更无丝毫怯懦之意。 阮峰丝毫没给白震山陈忘等客人的面子,对着洛人豪大吼道:“外人不足与谋,大哥何必听信,他们与我们不是兄弟,自然不一条心。” 阮峰之下,身材短小黑瘦的乌云龙也拍案而起,道:“无量军狐假虎威,平南王军鱼肉乡里,都不是什么好鸟,如今得知他们沆瀣一气,更增气愤。前方便是虎口,格老子也要薅下它一口虎牙来。” 广秀身材颀长,随乌云龙站起身来,足足高出其他人一大截,自是引人注目。 他的情绪没有那么激动,只是平静的对洛人豪说:“首领,这场仗不打,兄弟们解甲归田,便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吗?朝廷边军纵然剿灭了无量军,平南王尚在,谁能担保不再出个有量军?” 明里暗里,像是暗示着什么。 再看洛人豪,此刻却横眉紧锁,豹眼紧闭,似在思索权衡。 赵子良见大哥洛人豪久久不语,天道军诸将却与陈忘等人先成水火之势,忍不住站出来,劝解道:“白老前辈、陈大哥、杨兄弟,三位莫要见怪,诸位初来乍到,不知这西南局势。天道军诸将所以冒生命之危也要打这一仗,仇恨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天道军诸将,原本大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这辈子都不会安一颗造反之心。可无量军突然崛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盼着朝廷帮他们剿灭无量军,才交钱交粮,助平南王扩军平叛。可是眼看平南王军势渐长,向百姓搜刮的军费越来越多,无量军却依然逍遥法外,横行霸道。大家伙儿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无奈落草的啊!今天,大家伙儿才知道,原来是平南王与无量军早有勾结,原来自己的一切苦难,一切生死离别,不过是大人物的阴谋罢了,怎能不心生气愤,怎能善罢甘休。这把火不发泄出去,怎能安心解甲弃兵;不打碎平南王与无量军的联系,又岂敢重归田亩?” 赵子良说罢,诸将默然。 是啊,使他们战意高昂的,固然是那一团仇恨之火;可让他们不避生死的,却是对放下武器接受诏安之后自己前途命运的担忧。 项人尔立在一旁,用胳膊肘碰了碰陈忘,轻声道:“陈大哥。” 像在询问,可能解了这个死局? 陈忘终于站起身来,面对洛人豪,面色严肃,开口道:“洛镖主,这一仗,你非打不可吗?” 洛人豪沉思良久,终于走向帅案,提起金背大刀,将桌子猛地劈成两半,只道:“不杀尽无量贼,洛人豪愧做男儿。” 诸将心安。 陈忘却道:“既然如此,我有一策,兴许能拖住郑虎片刻。只是那叛将宋万,还需借我一用。无量军既遭毒虫侵袭,溃不成军,当无反抗之力,天道军若入谷中,定要速战速退,若有丝毫恋战,待郑虎堵住谷口,恐怕一切晚矣。” 之后,陈忘将所谋划之事和盘托出,帐中诸位又谋划商议一番,以求万全。 随即,天道军兵分四路: 虞庆之带烈马营,一人配两马,马不停蹄,人不休息,极速奔向镇南城方向,接引毛轩,去取诏安文书; 杨延朗押送宋万,去郑虎屯军处,行反间计,混淆视听; 乌云龙的劲弓队则和陈忘白震山等人则停在安南河谷外不远处的一处山坳,伏在山顶,以防反间计失效,可暂时阻击郑虎军,防止官军对安南河谷形成夹击之势。 洛人豪则亲率大军,极速潜行,向安南河谷去了。 月未落,日将出,这是人一天中睡的最熟的时候。 安眠之中的无量军不会料到,正在此刻,明晃晃的屠刀已经悬在了他们的头顶。 第139章 袭杀无量 日月交替,晨露深重,使得原本便阴寒无比的安南河谷更多了几分冷气。 无量军的哨兵们在这阴寒中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哨兵一边解开裤子撒尿,一边对着面前的两个同伴抱怨道:“真不知道首领王化及为什么选这么个破地儿驻军,又是毒虫又是露水的。何不像往常一样,杀入村镇,掠财宝,睡女人,好不快活。” 他撒完了尿,身体一个激灵,却不愿马上穿上裤子,而是闭上眼,仿佛沉醉于某种美好的幻想中。 突然,他感觉到耳畔一阵风声,接着便是一阵失重的眩晕感,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终于感到安稳了,才来得及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的身体还立在原地,保持着撒尿的姿势,鲜血从脖子里不断喷溅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而且从那刺鼻的味道可以判断出,那颗掉落的头颅滚落到自己的尿液之中。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没有了意识。 杀死他的,是一把给牲口切草料用的铡刀,那是属于天道军先锋营将官阮峰的兵器。 当初,阮峰只是个结实的庄稼汉,当无量军杀入村子,杀掉他的父母,侮辱他的妻子的时候,他正在庄稼地里耕田。 回来时,却看到家破人亡的悲惨景象,愤怒的阮峰随手拎起一柄铡刀,将迫害他家人的无量军小队全都杀个干净,满身是血又无处可去,最终投了天道军。 他生无可恋,自然也不畏死,每战必冲锋在前,成了先锋营主将。 目睹了同伴的突然死亡,另外两个哨兵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刚想喊出声音,却见斜刺里又杀出一个汉子,扣动手弩,“嗖嗖”两声,弩箭便刺入两个哨兵的脖子,没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 阮峰看向项人尔,点点头,表示赞许。 根据商定的策略,他们要尽可能悄无声息的消灭无量军的有生力量,尽量不要惊动可能存在于安南镇方向的伏兵,以期给自己争取到足够多的撤退时间。 枪队队长广秀背负着六杆短枪,平时手中拿着两把在手上,当做兵刃。 由于他身材高瘦,实在难以掩藏,很快便被巡逻的一队五人小队发觉。 巡逻队看向广秀,在黑暗中分不清敌我,竟有片刻犹疑。 广秀抓住机会,瞬间将手中短枪掷出,随即又从背上拔出新的短枪,一边极速靠近巡逻小队,一边又掷出两把新的短枪。 眼见四人应声而倒,巡逻小队的小队长下意识地去拔刀,可为时已晚。 此刻,广秀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俯视着小队长的颅顶。 他的手中还剩最后两把短枪,一把抵住小队长拔刀的右手,另外一把洞穿了小队长的喉咙。 小队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头看了一眼杀死他的巡逻小队的“高”人,头一歪,便死去了。 赵子良紧紧跟在大哥洛人豪的背后,镔铁点钢枪出枪迅速,如同毒蛇咬人一般,既快且狠,替大哥扫平一切障碍。 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直奔中军大帐,干掉双钩王化及,不,现在应该叫“亮银护手钩王豹”。 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就在洛人豪他们即将接近中军大帐之时,却突然听到不远处帐篷中有人发出一阵阵杀猪似的惨嚎,惊的睡梦中的无量军纷纷觉醒,才发现已经有敌人摸了进来。 仓促之间,无量军拿起武器,与前来偷营的天道军战在了一起。 洛人豪啐了一口唾沫,道:“奶奶的,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说罢,举起金背大刀,大喊一声:“兄弟们,杀尽无量军,替刀队的弟兄们报仇。” 随即,金背刀挥舞,带头杀将进去。 天道军众将士也不再隐藏,一时间刀飞枪舞,喊杀声震彻河谷。 在这一片喊杀声中,伙头军疱三丁正拿着一把剔骨尖刀,一刀一刀的插在帐篷里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一个无量军军人的身上,刚才的惨嚎便是此人发出的。 疱三丁虽是伙头军,可杀牛宰羊自有一套刀法,虽然人与牲畜不同,但偷袭尚在睡梦中的无量军,他还是有把握让对方出不了声的。 可是,此人不同。 此刻,疱三丁的身上溅满了那人的鲜血,手中刀不停地扎下去,却没有一刀扎到要害上。 从疱三丁血红的眼睛中,那个无量军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一个地痞,出于对父母唠叨的厌倦和对无法无天生活的向往加入了无量军,在店里喝酒时,为了向同伴证明自己的狠毒和强大,他当着店主的面奸杀了店主的女儿,一刀又一刀,在女孩儿的惨叫声中,他得到了满足,获得了无量军同伴们崇敬的目光。 可是,他忽略了在他面前,被绑缚着的父亲的目光,那目光之中恨火升腾,如同熊熊烈焰。 这时,一双同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他却怕的瑟瑟发抖,痛的哭天喊地,就连裤子下面,也不自觉流下一滩肮脏污秽的东西。 “饶了我吧!”他哭着乞求。 “饶了她,店里的东西你尽可以拿走。如果非要杀人,请杀了我。”老父亲哭着哀求。 不,那样怎么能在同伴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呢!他揪着她的头发,尖刀划破了她雪白的脖颈。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便要伤害他人吗?可被伤害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疱三丁的剔骨尖刀插进了这个无量军人的脖子,后者在恐惧与悔恨中死去了。 良久,疱三丁才从巨大的心理波动中平静过来。 他明白,由于自己的意气用事,天道军悄无声息的偷袭计划彻底失败了,剩下的,只能是硬碰硬的战斗。 于是疱三丁冲了出去,投入到战斗中。 是天道军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和报仇的机会,他便会永远忠于天道军。 其他天道军人也是一样。 阮峰不愧为先锋营首领,一马当先冲入敌营,沉重的铡刀在他手里轮转如飞,凡是被他杀死的人,连个囫囵尸首都不能剩下。 项人尔武艺超群,与精于刀法的倭寇相争尚且不落下风,对这些山匪游寇更不在话下:抗倭刀巨鲨本就奇长无比,以刀身为径,项人尔所战之处,竟无一个活物。 广秀高高的个子让他的视野异常的开阔,使得他能轻易地在人群之中分辨出无量军的几个头领来。 他是专杀头领啊!除了留两杆短枪傍身打斗,其余四杆短枪都投了出去,谁在指挥战斗,就投向谁,然后一路杀过去,捡了枪再投。 不同于那些野路子,赵子良是军人世家,一身亮银甲熠熠生辉,刀枪不入;一杆镔铁点钢枪,出枪果敢坚决,刚猛无匹,往往洞穿了一个人的身体,枪势不减,让他后面的人也遭了殃。 由于他一身穿着太过显眼,以至于无量军大都错认他为天道军首领,一时间将他团团围住,却始终近不了这一杆枪的距离。 无量军大部分都被赵子良吸引,洛人豪压力陡然减轻,他与赵子良心照不宣,并未迟疑,提着金背大刀,直冲无量军大帐之中。 他要用王化及的人头,来祭奠自己的好兄弟季如风。 洛人豪就这般逆行在拼死抵抗的无量军中,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要去招惹他,即被他一刀砍去,沉重的金背大刀势不可挡,为他铺就了一条尸山血路。 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死死的盯着那个人,那个戴着铁面具背负双钩,站在大帐前指挥无量军冲锋的人。 “兄弟们,坚持住,平南王军就在安南镇驻扎,他们会来救我们的。”铁面人大声的喊叫,说话时,下意识地扶了扶铁面具,生怕别人发现铁面下自己真实的样子。 赐给他双钩的人曾许诺他,只要他能带人拼命顶住,待平南王军剿灭了天道军之后,这个无量军首领的位置,就将永远是他的。 他可以在平南王的默许下烧杀抢掠,成为西南一霸,而他不争气的哥哥,也会因功劳进入平南王麾下。 而在他的心目中,平南王不是王,而是西南的皇帝,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在铁面人想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洛人豪正在不断的靠近他,杀气腾腾。 “王化及,老子要宰了你。”洛人豪人未到声先至,粗犷的声线如豹吼一般,震彻河谷。 铁面人被吓得一激灵,晃过神来,却看到一个雄壮的汉子正提着大刀,从无量军中一路杀过来,一双圆瞪的豹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拦住他。”铁面人大声嘶喊,向身边的无量军命令道。 哪里拦得住? 金背大刀势不可挡,洛人豪三步并作两步跨向中军大帐,站在铁面人面前,如猎豹盯着小兽一般。 铁面人甚至没来得及拔出背负的双钩,便被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头发,随即便被高高抡起的金背大刀削去了头颅。 虽然替自己的兄弟季如风报了仇,可这声名在外的双钩将王化及死的如此轻易,却让洛人豪觉得既不痛快,也不解气。 他狠狠的一脚踏上铁面人的尸体,手中将戴着铁面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喊道:“王化及已死。” 眼见首领身首异处,无量军战心尽失。 很快,无量军的残部便被天道军尽数歼灭,小小的河谷堆满了尸骸,穿谷而过的溪流也被染的鲜红。 众将聚集在洛人豪的身边,经过急行军与战斗的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可他们的心里是满足的。 在招安之前,在放下武器之前,他们报了仇,雪了恨,除掉了隐患,可以安心的回归田亩了。 洛人豪抛开众将士,将目光聚焦在安南河谷两侧,安南镇方向已经有了动静,即使在天道军嘈杂的声音中也听得到,可见那是多么庞大的一支军队。 而河谷的另外一侧,似乎还很平静。 “这么说,陈忘的计策生效了?”洛人豪这般想着。 如此一来,就算安南镇方向的官兵打来,他们也有退路。 只要他们撤离安南河谷,在山林之中周旋,待得到诏安诏书,平南王也拿他们没办法。 “撤。”洛人豪将金背大刀平举,指向谷外,对他的天道军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大军从容撤退,至此,一切还在按照计划进行。 不久,天道军先头部队已经走出河谷。 经历痛快杀伐的将士举目远眺,太阳刚好升至地平线,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血迹未干的脸上,疲惫的身躯也得到暂时的放松。 可惜平静总是短暂的,很快,这些将士们发现,遥远的地平线突然扬起了大片的烟尘,逆着光看去,那里出现了大队的人马的剪影。 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洛人豪催促队伍:“快撤,快撤。” 几乎就在同时,一颗响箭在洛人豪的队伍前方炸开,尽管有所准备,可刚刚经历厮杀的天道军人心中还是一阵寒凉。 响箭之后,河谷两端同时传来了军队的喊杀之声。 洛人豪握紧了金背大刀,麾下诸将不知何时已聚集在他的身边。 面对众人的目光,洛人豪没有犹豫,大声喊道: “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第140章 计策败露 陈忘迎风立于山顶。 清晨的凉风穿过他单薄的衣衫,眼睛虽然被黑布紧紧遮住,可他仍旧保持着极目远眺的姿势,仿佛真能看到什么一般。 陈忘自信自己的计策是当下情况下的最优解,可是,却还是留下了一个隐患。 在陈忘心目中,押解宋万实施反间拖延之计的最佳人选,无疑是经历过锦衣训练的项人尔。 可惜项人尔身上的军人气质太浓,很难让人不起疑心;加之他现在是诏安后的天道军监军,即使天道军真的被平南王军围困,凭他的锦衣身份也或可周旋一时。 天道军的那些将领吗?他们大都是农民出身,性格憨直,难当此任。 无奈之下,才选了尚不成熟的杨延朗。 白震山注意到了陈忘,他恨了这个人十年,可与这个人相处才几天,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恨了。 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这种魅力让白震山觉得,他一点都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个大魔头项云。 同时,白震山注意到,这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聚焦在安南河谷方向,那里,正发生着一场大战。 只有陈忘,却看向相反的方向。 仿佛猜到了陈忘的心思,白震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那小子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颇有些急智的。” 陈忘点点头,默然不语。 话说杨延朗这边,正牵马行在山路之中,伤痕累累的宋万被马匹驮着,一路向郑虎军中赶去。 杨延朗心思活络,边走边想:“这小子毕竟是叛徒,虽然答应我们,只要留他弟弟宋千儿一条命,便行这拖延计策。可真到了郑虎军中,可就未必不会反水了。” 这般想着,杨延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便伸手去抓,想到自己连日随天道军行军,无暇洗澡,真是积攒了一身汗臭泥渍。 正抓痒时,突然,杨延朗眼珠子一转,抓痒的手在身上随意搓揉了一番,竟搓出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泥丸出来。 杨延朗将泥丸拿出,放鼻子前面嗅了嗅,果然腥臭无比。 拿着泥丸,杨延朗回头,看着宋万,一脸的坏笑。 “你,你干嘛?”宋万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仍旧心有余悸。 “嘿嘿嘿,”杨延朗坏笑着,口中说:“怕什么,小爷又不会吃了你。” 另一只手却不听使唤,一把向宋万的伤口抓过去。 “啊……”宋万吃痛,发出一声惨叫。 未等宋万将嘴巴合上,杨延朗一把将泥丸塞到宋万嘴里,并将他下颌一闭。 宋万猝不及防,咕咚一口将泥丸咽到了肚子里。 宋万咽下泥丸,只觉得喉头泛起一阵腥臭,十分恶心,他干呕了好几次,无奈身体有伤,又被折腾了一夜,实在是呕不出来。 他的独眼看向杨延朗,惊慌失措地问道:“小兔崽子,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杨延朗做出一副阴险歹毒的样貌,斜着眼睛看向宋万,嘴角泛起惊悚的坏笑,口中却不做声。 见杨延朗这般形状,宋万更加慌张了,以为杨延朗要害他,便道:“我若死了,你拿什么去迷惑郑虎大军?” “老兄,多心了。”杨延朗看到宋万怕死的模样,不禁暗笑,道:“你害死季如风,若是天道军弟兄们带你出来,恐怕你多半会死在半道上。我与你们相识不久,虽然不耻于你的行为,可也不至于恨你恨到不惜破坏计划也要杀你的地步。” “那,你给我吃的是?”宋万稍稍放心,仍旧疑惑道。 “我不杀你,你却未必不会把我给卖了。你说是吧!”杨延朗拉住缰绳,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宋万。 “怎,怎么会?”宋万的脸上挤出了颇为勉强的笑容。 “小爷量你也不敢阴我,”杨延朗拉着缰绳,继续带宋万向前走去,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们跑江湖的,多少都有些手段,刚喂你吃的,是一颗毒丸,叫,叫……” 说到这里,杨延朗挠挠头,心中懊恼自己没有提前取好名字。 突然,他灵机一动,道:“叫’一日玩完’,就是说一天之内你拿不到我的解药,就得玩儿完,懂不?为了炼制这独门毒药,我可是忙了好几天,连澡都没功夫洗呢!” 宋万听杨延朗说完,心中恐惧,使劲去抠自己的喉咙,想将那泥丸呕出来。 杨延朗却淡淡一笑,道:“得了,别瞎折腾了。你要是好好配合,我自然给你解药;你要是有坏心思……” 杨延朗回头,脸几乎贴在宋万的脸前,发出怪异的笑容:“可是会死的很难看哦!” 或许是因为害怕这药丸的威力,一路上,宋万果然配合了不少,对杨延朗讲话时,都小心翼翼起来,透露着一股谄媚。 不多时,杨延朗便走近了郑虎的部队,几个哨兵将他们团团围住,缴了竹枪骏马,斥问道:“来者何人?” 杨延朗定了定神,回答道:“告诉郑将军,来人是天道军叛将宋万,奉命来向郑将军传递情报的。” 哨兵前去通禀,不多时,便将杨延朗宋万二人带到郑虎面前。 杨延朗扶着一瘸一拐的宋万,走向前去,只见眼前那将,生的高头阔面,吊眼无眉。右手边上,竖着一把镗叉,镗尖指天,雁翅护在两侧,金光闪闪,正是雁翅鎏金镗。 不消说,此将领定是郑虎无疑。 此刻的郑虎,正玩弄着杨延朗被缴获的竹枪。 他识得叛将宋万,却不认识杨延朗,不由将头转向宋万,疑惑道:“这是何人?” 未等宋万开口,杨延朗便抢先答话:“将军,小人姓杨名百,是天道军中一个无名小卒。这不,昨儿个,天道军首脑们发现宋副官与无量军合作的事情,对宋副官严刑拷打,可宋副官是宁死不屈,只字未出口啊!入夜,天道军众将休息了,只留我一个看守,宋副官告诉我,天道军将灭,要带我去个活命的好去处,我这才知道宋副官其实是朝廷的人啊!小的搭着宋副官的桥,只想混个安稳日子,万望将军成全。” 说罢,杨延朗看向宋万,搀扶着宋万的手使劲掐了他一下。 宋万自知受制于人,只好连连点头。 郑虎居高临下,看杨延朗一副谄媚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将那根破烂竹枪丢到杨延朗脚下,口中忿忿道:“天道军这样一帮拿着木棍的农民,也值得平南王如此大动干戈?按我的脾气,直接冲上去剿灭便是,也好过在这草窝子里蹲这么久。” “重(郑)将军此言差矣!”发出声音的人就站在郑虎身后,与平南王军不同,此人身着布衣,脚踩木屐,披发蓄须,腰间跨一柄长刀,一副倭寇打扮。 因为口音极重,故此将“郑”字念成了“重”字,他接着说:“中原人兵法中讲:以逸待劳。无量军是钱(蝉),天道军是汤狼(螳螂),而我们,则是他们背后的黄雀。” “行啊,鹤田老弟,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知道了。”郑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赞许道。 杨延朗在那人开口之际,目光便已经扫了过去,观看其一身的装束,分明是倭寇无疑。 此刻听郑虎喊他鹤田,便知道他就是当年灭了洛家镖局的贼首鹤田正雄。 杨延朗正这般想着,忽见郑虎的目光一下子转向杨延朗宋万两人,并听他开口道:“这么说,我们围剿天道军于安南河谷之事已被天道军知道了?” “将军此言差矣,宋副官是宁死不说啊……”杨延朗刚想辩解,却发现郑虎正冷冷地瞪着自己,一时语塞。 见杨延朗识趣地闭了嘴,郑虎才慢慢将目光转向宋万,道:“宋万,你来说。” “郑将军,我……” 宋万开口之前,颇为紧张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杨延朗,杨延朗亦与之交换了一下眼色。 宋万忐忑不安地开口道:“天道军只知我投了无量军,却不知无量军与平南王的关联。如此,虽心中有疑,但仍不愿错过大好时机。洛人豪欲先派部队入谷中试探,确无埋伏再大举进兵。” 仿佛在呼应宋万的话一般,郑虎军有探马来报,已有天道军进入安南河谷。 杨延朗趁机插话道:“郑将军,这就是宋副官口中的疑兵啊!宋副官冒死让我送他来郑将军营地,是为了稳住将军,实在不能贪功冒进,只灭了先头部队,而放跑了大鱼啊!” 至于这套说辞,自然不是杨延朗的脑袋能够想出来的,而是陈忘教的。 郑虎闻言,立刻吩咐探马再去监视天道军,若发现营盘松动,便来回禀。 他不知道,天道军的营盘是永远不会松动的。 因为在夜色的掩护下,无数的稻草人将永远监守着营盘。只有太阳升起的时候,郑虎的部队才会发现异常,而那时,天道军早已从安南河谷中撤了出来。 任务完成,杨延朗带宋万又在郑虎面前胡言乱语几句,便请求寻一处僻静处养伤,以图脱身自保。 得到允许之后,杨延朗捡起竹枪,搀扶着宋万,向郑虎军边缘走去。 未成想刚刚走了几步,便有两个倭人自他们对面走来,四目相对,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一般。 杨延朗心惊:“怎么会是他们?” 杨延朗绝不会认错,那两个倭人,一个留着八字胡,一个留着小胡子,分明是洛城中被项人尔打败并自裁的中村彦的两个弟子。 之后的每一步,都变得无比的紧张和小心翼翼,杨延朗极力控制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脑海中不断回忆起他和他们在洛城接触的片段,他们应该认不出自己吧! 但愿吧! 直到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之后,杨延朗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紧张的心跳慢慢平息,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这才意识到,这短短的一瞬,竟让自己的手心中满是汗水。 他们怎么可能认得自己? 在洛城的见面,不过是初入洛诚,他帮红娘子出头时短暂的交手;以及在酒馆里冒充店伙计把他们的薯烧酒偷偷换成自己的尿罢了。 当项人尔真正和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这两个家伙,也应该是在中村彦死后,无处可去,才来投奔鹤田正雄的吧! 想到这里,杨延朗才长吁了一口气,心道:“陈大哥啊陈大哥,你还担心我办事不稳重,不放心我担此重任,你可知道,若是你真的让项人尔项大哥来了,才是弄巧成拙,非要被认出来不可。” 得亏洛城来的路上,他跟李诗诗姑娘学了不少,要不,这“弄巧成拙”非得被他说成“弄桥成竹”不可,还会解释道:“好端端的一座桥,非要拆成竹子,这不是劳心劳神的办坏事嘛!” 闲话少叙,这杨延朗没被认出来,一身轻松,搀着宋万,大步向军营外缘走去。 只需要等个机会,偷偷溜走,便是大功告成。 他们俩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眼看就要离开郑虎他们的视线,却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大喝:“站住!” “站住?小爷可站不住了。”杨延朗毕竟是隆城混混出身,心智不坚,听这一声断喝,当即认为自己被那两个倭人认出了,他拉住宋万,一边打了个呼哨,召唤他的骏马“小青龙”;一边拿着竹枪,护住自己,向外逃去。 杨延朗这一逃,没有鬼也变成有鬼了。 郑虎当即吩咐部下,拦住他们。 哪里拦得住? 在杨延朗手中,那根不起眼的竹子舞动起来,仿佛变成千根万根,向阻挡他们的人刺了过去,官军眼花缭乱,纷纷退后。 危急时刻,杨延朗的小青龙也表现得异常优秀,听到主人呼唤,便立刻扬起四蹄,挣脱缰绳,朝杨延朗奔来。 杨延朗笨拙地爬上马背,慌乱之中,却怎么也拉不住身上早已伤痕累累的宋万。 越是着急,动作便越是显得笨拙迟滞。 就在杨延朗终于拽住宋万的胳膊,准备借力将他拉上马背的时候,忽见眼前金光一闪,鲜血飞溅。 杨延朗胳膊上的力气陡然减轻了,却见手上,只剩下宋万的一条胳膊。 宋万的胳膊,竟被雁翅鎏金镗的雁翅生生的切断了,而他本人,也疼得昏死在地上。 雁翅鎏金镗的主人并不打算放过杨延朗,他挥舞武器,朝小青龙的前蹄砍去。 危急时刻,随着一声马鸣,小青龙跃起前蹄,躲过了这猛烈的一击,杨延朗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去。 未等杨延朗稳住身形,凤翅鎏金镗的破空风声便在耳畔响起,凭借本能,杨延朗一边侧身闪躲,一边拿竹枪去挡,锋利的镗刃扫过竹枪,毫不费力的将之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杨延朗腹部的衣服也被划破,再接近寸许,他定会被开膛破肚。 郑虎一击不中,便欲再战,杨延朗岂能坐以待毙?顺手便将带着枪头的半截竹枪向郑虎刺过去。 “小子,这么短的半截竹子,也想刺的中我?”郑虎不觉发笑,按二人的距离计算,就算郑虎站着让杨延朗刺,也够不着。 郑虎的判断是对的,半截竹枪全力刺出,也堪堪停在距他半枪的距离。 可郑虎不明白,蛇会喷毒,龙会吐息,这一根竹子,也绝非单纯的竹子那么简单。 在竹枪停住的瞬间,枪头一下子弹了出去,直冲郑虎的面门。 郑虎猝不及防,尽管极力躲避,还是被竹枪从脸颊擦过,划出一道血痕。 枪尖掠过郑虎脸颊,插在泥地里,它与枪杆之间,还有一根长绳连接。 杨延朗一招未效,还有后招,他舞动枪杆,长绳便将郑虎紧紧捆住。 郑虎亦非常人,虽活动受限,仍旧拽住长绳,试图将杨延朗拉下马来。 杨延朗不能力敌,可他也从来都不力敌。 他口中喊着:“想拉小爷下马,省省吧!” 当即松开那半截竹枪,让正在用力拉扯的郑虎一下子身体失衡,摔在地上。 趁此机会,杨延朗从剩下的半截枪杆之中拔出一把竹剑,左右挥砍,迫使周围让出道路,一路狂奔出去。 郑虎军欲去追击,不料被刚刚挣脱束缚的郑虎一把拦住。 “小贼,正好拿你试试本将新购的神风弩。” 言毕,一旁的小兵早已搬来一把上好箭的巨弩,郑虎扣动扳机,弩箭如风,直取杨延朗的后心。 杨延朗一口气跑了好远,本已经摆脱了郑虎军,忽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堪堪避过要害,斜插至林木茂密的山岭中去了。 郑虎看着杨延朗消失的背影,朝地上昏迷不醒的宋万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恨道:“居然敢对本将行反间计,好,你们不让我去安南河谷,我偏要去。” 随即,郑虎命令大军:“丢弃辎重,火速向安南河谷进军。” 第141章 一箭之地 河谷之外的天地,寂静而空阔。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群星隐退,长空渐白。晨露渐起,杂草低伏。 同样埋伏在草地之中的,是乌云龙带领的劲弓队将士们。 露水湿衣,将士们却岿然不动。 对于无法参加安南河谷的战斗,手刃无量军这件事,劲弓队的士兵们是心有不满的。可军令如山,乌云龙自从接到命令,便将自己扎根在河谷外高地的草丛之中,如落地生根一般。 他本是山中猎户,为了猎物往往能埋伏数日不动,山中艰苦的岁月磨砺出沉稳的个性。纵使听到河谷的喊杀声,他也能将一双目光紧紧盯住河谷之外。 见主将如此,士兵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虽有反间之策,仍旧坚守着自己的位置,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云龙大哥,你说,敌人会出现吗?”埋伏的时间太久了,乌云龙身旁的小兵有些耐不住寂寞。 “打猎的时候,永远不要问自己猎物会不会来,因为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乌云龙告诉小兵。 小兵看着乌云龙,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远方地平线的方向,便自语道:“打完这一场,我们就要放下武器诏安为民了,嗨,虽然这么说不合适,我还真希望他们能来,无量军不是好东西,官军也好不了哪里去,真想打一场过过瘾?” 乌云龙听完这番话,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看向身旁的这个毛头小子,摸了摸他的头,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仗有什么好,要死人的。等诏安了,跟我回山里打猎,才叫快活。” 小兵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云龙哥,我刚分到劲弓队不久,大家都说你是神射手,你到底能射多远多准啊!” 这一次,乌云龙没有回答他,鹰隼一般的眼睛聚焦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顺着乌云龙的目光看去,小兵看到,一队人马正出现在地平线上,浩浩荡荡地向河谷方向奔来。 郑虎率领的军队来了。 “准备应战。”乌云龙一边招呼属下,一边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反间计失效,这支伏兵竟也派上了用场。 陈忘眉头紧蹙,不禁担心起杨延朗的安危来,可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小子机警的很,不会有事的。 乌云龙的背后,洛人豪率领的天道军已经杀灭驻扎河谷的无量军,并快速撤离,接近安南河谷谷口。 在大军撤出之前,决不能让郑虎军将这口子封住。 “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能射多远吗?看好了。”乌云龙说着话,用那只长着厚实的茧子的手指扣住弓弦,将弯弓拉成满月。 他预估了一下,此处虽然逆光,却是顺风,于己有利。 乌云龙对着那一轮初升的红日射了出去,伴着“嗖”的一声啸响,箭已隐没在空中,不见了踪迹。 小兵不明所以,过了一阵,才见远处极速奔来的郑虎军带头军将的战马四蹄腾跃而起,险些将主将掀下马去。 见到郑虎大军至此逡巡不前,小兵才恍然大悟:乌云龙这一箭,竟非目所能及。 乌云龙一箭射罢,朝麾下兄弟大喊:“弟兄们,以此箭为界,绝不许官军再靠近一步。” 说回郑虎军一方。 杨延朗拖延之计未成,反而令郑虎带军疾驰至安南河谷,与安南镇平南王所带的部队一起,分别堵在安南河谷两端,几乎对安南河谷中的天道军形成合围之势。 远远的,郑虎就听到了河谷中的喊杀之声,按照约定,他放出响箭,与平南王所部一同进攻,两头夹击,定能一举成功,歼灭天道军。 可他没料到的是,响箭炸裂的同时,一支不知何处射出的暗箭也落在他的马蹄旁边,石崩土裂,战马受惊,险些将郑虎掀下马去。 郑虎举目四望,却不知箭从何来。 身为统兵大将,岂可未战先怯,被一支暗箭吓破了胆子? 只是犹豫片刻,郑虎便举起雁翅鎏金镗,指向不远处的安南河谷,道:“传令诸军,只是射出一支流矢而已,不必理会,疾速进军,与平南王汇合。” 郑虎军听令,浩浩荡荡向前开拔。 乌云龙见状,再次搭弓开箭。 虽逆着日光,乌云龙的鹰目却一眨也不眨,紧紧盯住前方的黑影。 嗖—— 弓弦引动,一支箭再次隐没于半空之中。 郑虎挥舞雁翅鎏金镗,正指挥部队向前开拔。 突然,他用余光看到半空中有一个小黑点儿,正疾速向他奔来,黑点逐渐变大并越飞越快,直奔他面门而来。 只听得“哐当”一声,一支飞箭射中郑虎面门,郑虎身形不稳,栽下马去,接连翻了几个跟头。 郑虎的脸被震的巨痛,用力撕扯下自己脸上的玄铁制成的猛虎面甲,才发现它上面已经被箭射出一个凹坑,顿感死里逃生。 可他尚未来得及庆幸,便看到如同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箭雨。 这是劲弓队将士们射出的利箭,他们时刻记得队长的命令:“以此箭为界,绝不准官兵踏前一步。” 郑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沉重的凤翅鎏金镗在手中挥舞,将周遭护的密不透风。 可是,郑虎的士兵们就不是那么幸运了。 面对箭雨,先头部队伤亡惨重,一片哀嚎。 渐渐的,郑虎本人也体力不支,他迎着箭雨,艰难的走向披着重铠的战马,翻身上马,大喊一声:“撤!” 说罢,调转马头,一路飞奔回去。 乌云龙看官兵撤出一箭之地,便举手下令,示意劲弓队停止放箭。 与此同时,安南河谷中的天道军也趁着这个空档,加速了撤退的步伐。 郑虎军虽暂时退却,又岂肯善罢甘休? 他看着手下负伤痛苦哀嚎的士兵,又看了看自己受损的猛虎面甲,朝部下大吼:“取神风张臂弩来,今天我倒要看看,我这最新装备的劲弩是不是你们这帮泥腿子粗制滥造的弓箭可比的。” 乌云龙身旁的小兵用崇拜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小个子队长,刚才乌云龙的两箭已经完全将他震服了。 他开口道:“云龙大哥,你真牛,能教我吗?” 郑虎的队伍抬出了数十台神风张臂弩,每一台都是几乎与人等高的巨物。 郑虎下马,将凤翅鎏金镗插在地上,亲自操作一台巨弩。 “诏安以后,你跟我打猎,我便教你。”乌云龙笑了笑,笑容很纯朴,就像他年少时跟随打猎的大山里的人们一样。 “开弩。”郑虎下令。 手下部队闻令而动,他们坐在地上,用脚蹬住弓臂,双手拉弦,将弓弦搭在扳机上。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与天道军相对松散的作风有着明显的区别。 “云龙哥,别光带他呀!我们都跟你去。”劲弓队士兵们见官兵被箭雨射退的狼狈模样,觉得官兵不过如此,不免心生骄傲,言语之间也放松了不少。 乌云龙见弟兄们起哄,开口道:“别别别,你们都去,怕是几天就要把山里的活物打完了。” “哈哈哈!!!”弟兄们一阵哄笑。 “上箭。”郑虎站起身来,一个士兵双手捧上巨大的弩箭,放在郑虎手中的弓弩上。 其他郑虎军的士兵们一个翻身,呈半蹲状,靠手臂撑住神风弩,将弩箭放在弦上,手指扣住扳机。 乌云龙听着弟兄们的笑声,也不忘观察对面的动静。 突然,他锐利的眼睛看到,敌方阵营前排突然出现了异常的反光,那是箭锋发出的寒芒。 “隐蔽!官军要放箭。”乌云龙大喊,声嘶力竭。 可是,没有人理会。 他们沉浸在轻松欢乐的氛围中,也不相信敌人有任何能跨越这一箭之地的攻击手段。 与此同时,郑虎已经瞄准了那个方向,那支利箭射来的方向。 “云龙大哥,你也太紧张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比你这样的神射手射的更远,何况还是逆风,”在乌云龙身边的小兵倒是对乌云龙的话听得清楚,可他不仅不予理会,反而站起身,大喊道:“来啊,臭官军们,来射我啊!” 扳机扣动,百矢齐发。 “隐蔽!”乌云龙再次大喊,顺手去拉身边的小兵,试图将他拽到泥土里。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一切已经晚了。 郑虎的弩箭毫不费力地洞穿了小兵的身体,他连呻吟一下都来不及,就失去了生命。 乌云龙拽着小兵的裤腿,却只是拽回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来不及悲伤,更多的弩箭飞来,石崩地裂,劲弓队伤亡惨重。 白震山反应很快,眼见箭矢飞来,一把将陈忘推到一块巨石后面,自己也顺势躲了进去,不断有箭矢打在石头上,金石相撞,溅出点点火光。 第一轮齐射结束,侥幸活下来的劲弓队士兵们纷纷还击,却无奈射程有限,箭尚未触及郑虎军,便都无力地落下来,插进泥土里。 乌云龙看着小兵的尸体,满腔愤怒,张臂开弓。 他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将手中劲弓拉到最大,经过无数道工序千锤百炼制成的弓体也在巨大的张力下嘎吱作响,几乎到了它所能承载力量的极限。 乌云龙紧紧的抿着嘴巴,在他的嘴里,叼着一根草穗子,正随风起舞。 他瞥了一眼草穗子,大概估计了一下风向,便集中精神瞄准前方。 郑虎站在军队前方,平举神风张臂弩,显得十分乍眼。 乌云龙就这么盯着他,慢慢,周遭一切都虚化了。 乌云龙的鹰目聚焦在郑虎的身上。 可是,放箭之前,乌云龙却将弓移了一下方向,最终避开了被重铠保护的郑虎,瞄准了一旁正端着神风张臂弩装箭的小兵。 利箭射出,再次隐没在半空之中,不见了踪迹。 再说郑虎军这边,一轮齐射之后,便开始装填箭支,准备第二轮发射。 郑虎军的一个弩手手指刚刚放到扳机上,几乎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不知哪里飞来一支利箭,直冲神风张臂弩而来,箭弩碰撞,神风弩在利箭的冲击力作用之下,竟调转方向,朝向了自己的队伍。 扳机扣动,弩箭飞出,竟在郑虎军自己的队伍里炸了锅,一连串死好几个士兵,才止住势头。 郑虎一言不发,身为统兵大将,他并未自乱阵脚,而是将弩箭再一次射向刚才的方向。 第二轮弩箭齐射开始了,箭支如纷纷落雨,砸向劲弓队的阵地。 乌云龙来不及为自己射中的这一箭做出任何反应,一支弩箭便蹭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鲜血自头顶汩汩流出,沾满了乌云龙黝黑的面庞。 此地不宜久留。 乌云龙就地打了一个滚,翻到一块石头后面,拉弓开箭,再次反击,同时对部下大喊:“兄弟们,撤。” 乌云龙独守阵地,每放一箭便要换一个地方,待弟兄们都撤下高地,才最后一个退回去。 此刻的他,满面鲜血,浑身泥土。 他不甘心的看向那块高地,他尽力了,可面对装备的碾压,他无能为力。 劲弓队快速向安南河谷方向靠拢,与大部队汇合。 为今之计,也只有拼死抵抗了。 郑虎军收起神风弩,向不远处的安南河谷冲杀过去。 此刻,天道军的一大半兵力,尚在河谷之中,没能来得及撤出来。 第142章 困守河谷 战场上,时间就是战机,就是生命,一旦错失战机,失败和死亡便会如约而至。 陈忘一直在为争取这宝贵的时间而努力,无论是杨延朗的缓兵之计,还是乌云龙的阻击,都是为天道军安全撤出安南河谷争取时间。 可是,两策接连失效,使得战场形势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眼见乌云龙部撤出阵地,郑虎带领的官军步步紧逼,洛人豪急忙催促天道军:“速速撤出河谷,速速撤出河谷。” 在他的催促下,天道军将士慌乱从河谷中向外奔逃,队形渐渐散乱。 拥挤之中,竟有伤者被踩踏至死。 洛人豪虽心中不忍,可也无可奈何,为今之计,逃出一个是一个,哪里管的了那许多。 可是此时,一声大喊却炸裂在洛人豪的耳畔:“洛镖主,请命令部队,速速撤回河谷。” “撤回?”如今前有郑虎军,后有平南王大军,撤回河谷,岂不是自陷重围,死路一条? 洛人豪刚想破口大骂,看是谁在胡言乱语,扭头一看,却让他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忘。 原来,劲弓队且战且撤,拖延敌军之时,陈忘耳听河谷方向步伐散乱,便向白震山询问情况。 听罢,便急匆匆托白震山背自己飞奔至洛人豪的面前。 “先生何出此言?此时回河谷,岂不是自绝生路。”洛人豪看是陈忘,只好压下火气,询问缘由。 陈忘来不及解释,只是说:“若要死里求生,便听我言。否则,天道军全军覆没,就在今日。” 末了,还补充道:“我亦在军中,愿以此身,与天道军共存亡。” 洛人豪虽满腹狐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择相信陈忘,大手一挥,命令天道军退回河谷,采取守势,对抗官军。 天道军刚刚退回河谷,郑虎的部队便压了过来,堵住谷口,另一边,平南王率领的大军也与天道军后队战在一起。 面对官军的前后夹击,天道军将士虽奋力抵抗,却难敌敌军势大,渐渐被压缩至原无量军营地一带。 如此,天道军将士再无退路。 临此必死之地,天道军将士竟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个个奋勇杀敌,不避生死;平南王军人数虽远多于天道军,无奈河谷狭窄,根本铺展不开,一时之间,竟难以取胜。 谁能想到,短短一时之间,这座并不起眼的安南河谷竟爆发了两场战斗,猎人变成猎物,攻守异势。 洛人豪眼见此种形状,心中焦虑万分,随意轮转大刀,砍翻了一众官军,便抽身退回阵中,寻到陈忘,问:“先生,何故要我军退守河谷,自绝生路?” 陈忘听着那回荡于河谷之中的金铁交错,人吼马嘶之声,道:“洛镖主,我先前之计若成,大军从容退去,自无不可;然而敌军已近在咫尺,纵然我军侥幸撤出河谷,可连日赶路,人困马乏,又刚刚经历血战,而官军则以逸待劳,从容追剿,天道军便是不被杀光,也要被活活累死。如今虽退居死地,然而河谷狭窄,官军虽势大,却难以施展,天道军抱必死之心,定会奋勇杀敌,如此,可抵挡一时。此乃缓兵之计。” “缓个球,缓到最后还不是个死?”洛人豪有些生气,颇有些后悔自己听信了陈忘的鬼话。 “只要我们等来那个人,就有一线生机。”陈忘并未被洛人豪急躁的怒火吓到,声音平静如常。 “谁?”洛人豪杀昏了头,竟然忘记了一些细节。 陈忘提醒道:“虞庆之。” 这是陈忘留给天道军的最后一个后手,如今却成为天道军的一线生机。 洛人豪用血迹斑斑的大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于阵中向官军大喝:“平南王,我等天道军已受朝廷招安,如今受御史于文正麾下招安特使毛轩之命讨伐无量军,平南王何故为难我等招安之士?” 平南王军此次河谷讨贼,本以为是“鹬蚌相争”的必胜之局,未料想退守河谷并置之死地的天道军在危急时刻,竟借助地形优势,爆发出远超以往的战斗力,一时陷入苦战。 如今听洛人豪吼了这震天动地的一嗓子,平南王军不免有些犹疑。 这个消息被迅速传递到平南王王驾之前,这头养尊处优却野心昭昭的老狐狸眼睛珠子一转,便立刻命令部下鸣金,河谷两头的官军闻令而动,缓缓退却,与天道军兵戈相向,剑拔弩张,对峙于河谷之中,呈围而不打之势。 不一会儿,安南镇方向的官军渐渐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出现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走到阵前。 轿子旁边,铁面人打马随侍。前方,两个力士开道,各持斧钺,正是周熊吴罴二位将军。 大轿落地,走出一人,一身绫罗锦衣,满脸枭雄之相,是平南王朱昊祖本人无疑。 洛人豪见状,也走到阵前,天道军诸将连同白震山、项人尔、陈忘等人,站在洛人豪身后。 平南王朱昊祖开口道:“既受诏安,便是朝廷之民。见到本王,何不下拜?” 大丈夫能屈能伸,洛人豪听闻此言,便将金背大刀插于身侧泥土之中,纳头拜道:“草民洛人豪,见过王爷。” “好,甚好,”平南王朱昊祖夸赞几句,旋即吩咐左右:“来人,将天道军武器收缴,清点人头,编入平南王军各营。” 洛人豪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攥紧了身边的金背大刀。 “洛人豪,既受诏安,当听朝廷指派,切勿意气用事,陷天道军于万劫不复之境。”平南王语气平和,却暗藏杀机。 洛人豪常与官军打交道,只道“信义”二字,只存乎草莽之间,又怎敢轻信官军。 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好的托词,只道:“弟兄们厌倦杀戮,只愿解甲归田,过安分日子,不愿再入军伍了。” 此言一出,平南王原本和气的脸上风云突变,狠狠地盯着洛人豪,口中道:“手上沾了血,还回的去吗?” 随即,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唉!罢了罢了,放下武器,本王放你们回家便是。” 听到平南王的话,天道军军阵之中,也渐渐动摇,想不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 洛人豪陷入犹豫之中,当此情境,他也不知当作何反应。 “王爷,天道军受御史大人于文正特使毛轩招安,自当往镇南城中,面见于大人,听候安置。如今突逢官军,便匆匆招安,于情不合,于法不容。” 平南王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背后背着木匣的中年人。 大风穿谷而过,中年人的衣服随风飘摆,身体却立的挺直。 什么小鱼小虾都配跟平南王搭话? 陈忘的无礼之举使得朱昊祖有些颇不耐烦,睥睨洛人豪,道:“说来说去,是要顽抗到底了?” “草民不敢。”洛人豪回答:“我等天道军既受招安,又岂敢与官军争锋。” 平南王见天道军始终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终于开口道:“口口声声说招安,文书何在?招安特使何在?” 闻听此言,陈忘心中已有了计较。 原来,平南王一开口,陈忘便起了疑心,招安之事如此重大,为何平南王执着于让天道军放下武器,却迟迟不提文书及特使之事。 看来他并不是忘了这件事,而是别有目的,急于求成了,言语之间,可信的话却寥寥无几。 面对如此阴狠狡诈之徒,看来就算有了文书,想要脱身,也非得兵行险招,使一些手段才好。 洛人豪答:“特使已前往镇南城求取文书,我等奉命杀无量军,做投名状。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那就是没有喽!”平南王的眼中浮起阴鸷之色,盯着洛人豪:“那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人群中走出一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高高举起。 此刀一出,平南王军莫不议论纷纷,但凡入过京城,见过此刀之人,均低垂头颅,莫敢仰视。 举刀之人,正是锦衣项人尔;而那把刀,是象征皇权的锦衣刀。 平南王朱昊祖惊愕片刻,不由轻笑道:“皇帝见我,犹敬三分;区区爪牙,也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 “在下不敢,”项人尔恭敬有礼,只道:“平南王,我为天道军担保,可否让开道路,放他们去镇南城接受招安?” 平南王朱昊祖蔑视地看着眼前这帮油盐不进的家伙,传令下去:“平南王军剿天道、无量两部贼兵于安南河谷,锦衣助贼为虐,亦死于乱军之中。” “杀!”平南王拔出镶金缀玉的七星宝剑,剑尖指向天道军。 天道军诸将亦各持武器,作防守之态。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正在此危急时刻,忽然,镇南城方向的郑虎军中发出一声大喊:“诏安文书到,诸军让开道路。” 循声望去,只见郑虎军缓缓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走来一队人马。 虞庆之手持钩镰枪,带领部下,簇拥在高举诏安文书的毛轩身旁,缓缓走到两军阵前。 第143章 诏安文书 平南王军两面夹击,天道军腹背受敌。 当此危急存亡之际,烈马营主将飞马虞庆之携诏安特使毛文轩带文书及时赶到。 毛轩立于两军阵前,手举文书,任穿谷而过的烈烈大风吹动单薄的身体,兀自岿然不动。 谷中杀气冲天,血腥正浓,却不见这个读书举仕的官员有丝毫的胆怯和动摇。 他只看了一眼对垒的两军阵地,随即缓缓展开手中的招安文书,读与众人听: 天道军诸将: 于文正领御史之位,代帝巡边,察民情,监百官,诛奸邪,举忠良,传天威于四海,施恩泽于万民。 今闻西南动荡,匪患不止,遂至此地。听闻天道军虽为贼匪,然能约束部将,素无害民之举,且有归附之心。本官不忍西南多动兵戈,祸及黎民,故派特使前往游说,以促成招安之事。 今大事既成,特修此诏安文书,念及天道军素无暴虐之行,许尔等重归田亩,为朝廷之民。 事后,我亦会上奏朝廷,请求减免西南赋税,与民休息。 今既受诏安,望尔等勤勉耕耘,安心度日,万不可再有反叛之心。 尔等天道军接此文书之后,宜速往镇南城。 我身在城中,待尔来降。 御史:于文正 毛轩将文书念完,目光看向洛人豪,道:“洛人豪,还不快来领受招安文书。” 洛人豪不敢怠慢,疾速上前,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起文书。 待交出文书之后,毛轩才转身向平南王朱昊祖行礼,并说:“平南王,下官要带天道军诸位前往镇南城受御史大人招安,官军可否让开道路,允我等通行?” 平南王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心中不忿,可碍于御史的招安文书,又不好当面翻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他竟首鼠两端,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此时的安南河谷,顿时变得无比安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平南王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生死存亡,只在此人一念之间。 此刻,朱昊祖的内心却是极其复杂的:他并非忌惮于文正,而是由于他的心里有着更深的筹划和更大的野心。 如今虽大事将近,毕竟时机未到,尚需要韬光养晦,他是万万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引人注目,节外生枝的。 毛轩并未能洞察到朱昊祖的真实想法。 他固然有一身正气,对于强权无所畏惧,可毕竟只是一方小吏,缺少久经官场、宦海沉浮的人的察言观色的本领。 在他看来,有了盖有于文正官印的招安文书,天道军便已经是朝廷的人,平南王放走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他抛开招安之事,又提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请求:“平南王,下官来此之前,御史大人还要下官进入安南镇,拜会镇中官吏道不同,了解情况并汇报给御史大人。” “什么?”平南王朱昊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当此之时,安南镇遍地尸骸,都是平南王军作恶的证据,他是万万不敢放任何人进入安南镇的。 毛轩这一问,虽然不合时宜,却也在无意之中弄巧成拙。 平南王此刻一心掩饰安南镇的罪行,哪里顾得了区区的天道军? 他开口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带天道军贼匪接受招安,切莫节外生枝。天道军桀骜不驯,久恐生变,你还是随天道军一同去镇南城受降吧!至于安南镇事务,有我平南王坐镇,便无须御史大人操心了。” 此言一出,便是要放天道军出谷了。 天道军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混迹在天道军中的陈忘,也对白震山说:“老爷子,看来是我多虑了。” 原来,陈忘根据之前的对话,判断就算有招安文书,平南王朱昊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天道军。 于是,他私下与白震山商议,若事情有变,便瞅准机会,直取平南王朱昊祖,强行绑了他,威胁平南王军。 所谓擒贼擒王,若拿住朱昊祖,不愁出不了安南河谷。 因而方才对话时,陈忘一直在听朱昊祖的声音,辨别他的方位。 若是他真有杀人灭口、无视诏安文书的企图,陈忘有信心将他一举拿下。 到时候,双方互有把柄,也不怕平南王翻出这挟持之罪。 可是,如果陈忘知道发生在安南镇的惨案,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当场杀掉朱昊祖;同样的,如果朱昊祖知道未来天道军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也一定会后悔没有将之灭绝在河谷之中。 毛轩听朱昊祖没有放自己进入安南镇之意,不疑有他,再次向平南王行礼之后,便准备随天道军一同出谷,去镇南城中复命。 “等等。”毛轩刚一转身,却又被平南王朱昊祖叫住。 这使得天道军众人再一次紧张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平南王还有何事?”毛轩转身,坦然询问。 “烦请给御史大人带个话,”朱昊祖开口道:“半月之后,我将召集西南大小官吏,齐聚平南城,向御史大人汇报工作。请御史大人务必赏光,按时前往。” “下官明白了。”毛轩接受了朱昊祖的传话。 就这样,平南王朱昊祖眼睁睁地看着天道军走出了安南河谷。 一直站在朱昊祖身旁的铁面人,此刻却开口道:“鱼儿吃了香饵,却还是逃掉了,只可惜了这些无量军。” “可鱼儿还在网中,”平南王的声音不紧不慢:“布局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收网了。” 说罢,平南王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向平南城走去。 王驾两侧,有四人四马,周熊吴罴郑虎三大将自不必说,还有一人,早已扔下铁面具和铁剑,而他的背上,不知何时背上了一对银闪闪的双钩。 有一个小队被留了下来,他们守在安南镇方向的谷口处,禁止任何人进入安南镇。 深夜,幽深湿冷的河谷显得尤其恐怖,血腥味引来了不少毒虫小兽,肆无忌惮地啃噬着无人收敛的无量军的尸体。 一具活着的尸体踉跄着走进了这片死寂的河谷,他浑身是血,经过简易包扎的断臂还裸露着白森森的骨茬。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可他自己知道,他还不能死,在见到那个人之前。 他用仅存的一只手臂翻看着每一具尸体,嘴里不停地喊着:“千儿,千儿……” 他的生命之火在一点点的熄灭。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回应他,又多么希望得不到回应;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找到他,又多么希望自己找不到他。 最终,他找到一个戴着铁面具的尸体。 他用颤抖的手慢慢揭开面具,借着月光,看到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他的独臂紧紧抱着这具尸体,慢慢躺在岩石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冷下去,泪水同血水一起慢慢流干。 宋万,作为一个叛将,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却只得到一具冰冷的尸骸。 第144章 城下受降 天道军离开安南河谷,在首领洛人豪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向镇南城方向行进。 一路上,不断有小股部队从山林中走出,多是天道军的游击及散落各地的暗哨,汇入这股浩浩荡荡的洪流之中。 行军数日,陈忘的心中颇不宁静,可他偏偏不表现出来,反而常常问白震山:“老爷子,最近言语不多,可有心事?” 白震山倒是个直爽人,从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嗨!杨延朗那小子不知所踪;还有展燕芍药两个丫头,不知在那镇子过的如何,何时出发来镇南城会合。一路下来,掺和了许多事情,倒把自己同行的这些人拆分的零零落落,少了许多热闹。” “你啊!孩子们在的时候,你嫌他们吵闹,如今又嫌不热闹!”陈忘打趣一番,随即正色道:“杨延朗这小子一向机灵,但愿他的机警灵活能让他平安无事;至于安南镇,平南王贵为亲王,总不至于对区区镇民动手。等到了镇南城,他们早在城中等我们也不一定。” “但愿如此吧!”白震山眼望前路,发出感慨。 陈忘虽说的乐观轻巧,可心中总像坠着一件重物似的,不得畅快,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就这样,大军行进数日,不知不觉间已至镇南城下。 洛人豪于城下勒马,隔着护城河遥望镇南城,只见这座古城高大的城墙上布满青苔,展现出一种古朴沧桑的感觉。 大门上方,赫然刻着三个大字:“镇南城”。 用笔浑厚,苍劲有力。 为了彰显天道军的军纪,不在招安过程中显得过于散漫,而引来朝廷官员的轻蔑。在靠近镇南城时,洛人豪特地命令麾下天道军,于护城河河岸排成方阵。 烈马营、刀队、先锋营、劲弓队、枪队等等分阵而列,各营主帅立于军前。 洛人豪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身旁两人,分别是锦衣项人尔以及招安特使毛轩。 洛人豪声如巨雷,向守门士兵大喊:“洛人豪带天道军全体将士,来此镇南城下,接受朝廷招安。烦请通禀御史大人,开门受降。” 守门士兵哪里见过此等阵仗? 洛人豪未至之前,望塔上的哨兵便远远望见山匪来袭,浩浩荡荡,不见首尾。 哨兵见状,吓得急忙将情况通报给城门吏,城门吏不敢含糊,急令士兵紧闭城门,收起护城河大桥,严阵以待,防止山匪攻城。 与此同时,派人将此事报知正在镇南城中的御史大人于文正。 于文正听到消息,急忙登上城头,观看对方来意。 抬眼望去,只见护城河边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彪军马,各种兵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作黑压压的人海中闪耀的粼粼波光,远远观之,不禁让人心颤胆寒。 毛轩看到御史大人于文正登上城楼,便向前走了一步,大声喊道:“御史大人,我奉命招安,幸不辱命,现已将天道军全体带至镇南城下。” 于文正听到毛轩的喊话,才从一时的愣怔中反应过来,命令城门吏:“快,打开城门,放下悬索桥,我要亲自下去。” 城门吏并未接受命令,而是小心提醒道:“御史大人,贼匪人数众多,若贸然打开城门,万一事情有变,恐镇南城难保平安。还请速从周边调集军马,待守备无虞,再接受招安。” “是啊,如此多的人马严阵以待,哪像是来受降的,分明像是来攻城的。” “不能开城门啊!天道军毕竟是贼匪,城门一开,万一他们变脸冲了进来,该如何是好。” …… 城门吏说完,守城小卒们也议论纷纷,多是被城下这黑压压的人群给吓怕了。 于文正毫无惧色,直立于城楼之上,思忖道:“据我听闻,天道军并非不义之徒,今既受招安,陈兵城下,军容严谨,更有特使毛轩在旁,足见其诚意。然天道军新降,心中尚有犹疑,我若闭门不出,畏葸不前,天道军人心不稳,反而恐生变故。” 想到这一节,于文正声音平静且坚定的重复了他的命令:“打开城门。” 看着于文正不容置疑的表情,城门吏不再犹豫,向手下士卒摆了摆手,城门缓缓打开,护城河上的悬索桥也慢慢降下。 不多时,于文正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亲自骑马,一步步地向洛人豪以及他的天道军走来,而在于文正的身边,并无护卫,只跟着三五随从。 不多时,于文正便打马走到护城河悬索桥的桥头,近距离地看着洛人豪。 毛轩和项人尔见到于文正,纷纷下跪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洛人豪怔怔地看着马上的这个人,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清廉正直的官员于文正? 只见他身材消瘦,鬓发花白,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可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坚定有力,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威压。 “洛人豪,既受招安,何不下拜?”于文正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 听到御史大人的话,洛人豪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给御史大人一个下马威的想法登时烟消云散。 这个汉子双膝一软,无比服从地跪倒在地,口中喊:“罪人洛人豪,带天道军全体,特来受朝廷招安。” 洛人豪这一跪,麾下头领纷纷效仿,直至天道军全体下拜。 御史于文正见到此种情形,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翻身下马,慢慢走到洛人豪的面前。 接下来于文正将要做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也绝对不敢想的。 只见于文正伸出手,按在洛人豪的脑袋上,用长辈教训犯了错的晚辈的口吻对洛人豪说:“人豪,你们天道军的事我听说过,大都是出于无奈,才落草为寇。今日,朝廷给你们一个重生的机会,万望诸位珍惜。待朝廷安置归家之后,应各尽绵薄之力,稳固西南,报效朝廷之恩。” 说到此处,于文正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倘若不思悔改,重操匪业,必——杀——之。” 至此,虎背熊腰的洛人豪在气势上被瘦弱老迈的于文正完全压服,尤其是“必杀之”三个字,声音不疾不徐,不扬不抑,却让洛人豪连同所有天道军心头一凛。 以单人对万人,尚有如此胆魄,于文正虽为文臣,胆识气魄却远胜武将。 洛人豪不敢怠慢,急忙回应道:“御史大人,天道军诸位,蒙受朝廷厚恩,不追究吾等之罪,许吾等脱匪为民,恩同再造。天道军全体感念朝廷恩德,岂敢再生反心,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于文正听到洛人豪的表态,才将手从洛人豪的脑袋上拿下来,道:“如此甚好。人豪,我看你人马众多,可先入瓮城休息,等候朝廷安置。至于诸位头领,可随我入城,与我共同商议天道军安置问题。” 洛人豪听从安排,带领部队进入镇南城瓮城,安营扎寨。 而他自己,则带着几位头领,以及陈忘、白震山、毛轩、项人尔四人,跟随于文正一同进入了镇南城内城。 刚入内城,便看到李诗诗早在城门口等候项人尔多时了,小别更见情深,李诗诗不顾众人眼光,一下子扑到项人尔怀中。 跟随李诗诗一同进城的张博文也在一旁,看着这些相伴了一路的人又终于重新相聚,心中一阵欣喜。 陈忘和白震山站在一起,注意力正被项人尔和李诗诗二人吸引,却突然听到前方一声喊:“大叔,爷爷。” 两人一起转头,却见斜刺里奔来一个小丫头,开心的扑了过来。 不消说,这丫头自然是芍药了。 白震山与陈忘见到那丫头,一起出手去迎,没想到这丫头竟比他们先到镇南城,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两人一路上不安的内心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三人百感交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顾无言之时,却突然听到城墙根下有人说话:“老爷子,你们一家三口这次进城,可不需要排队了吧!” 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顶着斗笠躺在城墙根。 这次,他们不需要掀开斗笠,便清楚少年是谁。 “老爷子,我就说杨小兄弟机灵,定能化险为夷。”陈忘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笑着对白震山说。 “后生,害我们一路担心,原来是自己先进了城。”白震山走到城墙根,一把拎起杨延朗,本想教训教训这个装模作样的小鬼头,却不想杨延朗“哎呦”一声,痛苦的叫了一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杨延朗的腹部缠满了绷带,已然是受伤了。 陈忘看众人相聚,心中释然,道:“展燕姑娘,你轻功卓着,定是跃上了城头,快快现身吧!” 不想此言一出,原本轻快的氛围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所有人都不再讲话了。 陈忘觉察到异样,急忙询问道:“展燕姑娘现在何处?” 芍药回答了陈忘的问题,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悲伤:“展燕姐姐和我出安南河谷之时,遇到军帐挡路,为了掩护我出谷,她只身闯入山匪营地,之后,便未见展燕姐姐再出来过。” 陈忘默然。 “贼女不会有事的,”杨延朗插话道:“她精通暗器轻功,骑术又好,连我都能从官军中突围逃出,贼女天天想跟本小爷一较高下,怎么会奈何不了区区几个山匪?放心吧!她早晚会到的。” 虽然嘴上漫不经心,可杨延朗心中却始终七上八下的,可他偏偏是个极其善于掩藏内心的人。 玩世不恭的轻描淡写之下,他恨不得自己插上双翅,寻遍西南,也要找到贼女的踪迹。 略微寒暄一阵,众人便随御史于文正走入城中。 随后,于文正带洛人豪等人,商议天道军安置事宜。 陈忘一行人则被安置于驿馆暂住。 在这里,陈忘他们终于从其他人的口中了解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一别数日,竟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 外传鬼头刀 鬼头刀之所以得名,在于此刀刀柄处雕刻着一颗狰狞鬼头。 鬼头刀杀气极重,震慑百鬼,砍的却是人头。 因此,鬼头刀成为刽子手的专属佩刀。 宋万就拥有一把鬼头刀。 他家世悲惨,父母早亡,只留下年纪尚小的兄弟宋千儿与他相依为命。 为了填饱自己和兄弟的肚子,宋万仗着把子力气,做了衙门里专砍人头的刽子手。 因为做着这有损阴德的营生,为了不沾染晦气,周围的乡亲们有意无意地,渐渐疏远了宋万和他那间仅能遮风避雨的小破屋。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兄弟宋千儿,心理渐渐变得扭曲,沾染了一身的不良习气。 所谓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也。 宋万无比溺爱自己的兄弟,对于宋万而言,宋千儿作为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作为相依为命多年的兄弟,无论他干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忍受的。 父母去世之后,这个兄弟便成为他心灵的唯一寄托。 也正因为如此,宋千儿在歧途之中越走越远,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那一天,宋万刚砍完一颗头颅,在衙门里洗了澡,除了除身上的晦气后,便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 一路上,平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邻居们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让他浑身不自在,急匆匆回到家里。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惊呆了。 原本破败的家中,此刻更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锅盆瓢碗被尽数砸烂,财物被洗劫一空,顺着地上的斑斑血迹,宋万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宋千儿。 “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宋万仰天长啸,将宋千儿揽在怀里,跑去找郎中医治。 待安顿好了宋千儿,宋万去街上买了一块磨刀石,回衙门取了鬼头刀,在磨刀石上磨刀。 鬼头刀再钝也不会磨,这是刽子手的规矩。 其实,刽子手们并非百无禁忌,他们常常砍头,自觉有损阴德,难免有心虚恐惧的时候。 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他们便将杀人的罪过全都归咎于鬼头刀。 他们坚信,只要他们磨了刀,就是帮助鬼头刀杀人,是损阴德的;而只要不去磨刀,便百无禁忌。 嚓嚓,嚓嚓…… 伴随着令人胆寒的磨刀声,鬼头刀那血迹斑驳的刀身上逐渐现出寒光来。 宋万提着明晃晃的鬼头刀,去了宋千儿常去的酒楼和妓馆,均一无所获。 直到宋万来到了赌场,赌场老板看着闪着寒光的鬼头刀和宋万那张几乎丧失理智的脸,顿时吓尿了裤子,将实情告知于宋万。 原来,那一天,宋千儿运气极佳,赢了好几个大子儿,正赌在兴头儿上,一个常常混迹于赌场的兵痞找到了他,并告诉他:“军队里新来了三个倭人,不通赌技,钱财倒是厚实。我带他们来和你赌,赢了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宋千儿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没成想兵痞早与倭人串通一气,几人赢光了宋千儿所有的钱财,还让他欠下许多的债务。 宋千儿就是掏空了家底儿,也还不上他输的那些钱了。 可这些倭人哪管这些,他们原本就是东南的倭寇,抢劫都是老本行了,如今被打到西南地界,撞上平南王府不分良莠急切扩军的时节,才吃了狗屎运,竟吃了朝廷的皇粮。 如今见宋千儿还不上钱,强盗本性暴露无遗,不仅将宋千儿家中洗劫一空,还险些将阻拦的宋千儿打死在当场。 宋万听着,气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大声喝问此四人现在何处。 说巧不巧,这四个正好都在赌场,寻找着新的猎物。 宋万提起鬼头刀,气势汹汹冲向前庭,二话不说,立在正在摇骰子的兵痞背后,当头就是一刀。 可怜的兵痞,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身首异处了。 赌场的人见鲜血喷溅,登时一哄而散,只有三个不明身份的人,仍旧坐在角落,静静地观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杀了兵痞,剩下的便是解决三个倭人。 可兵痞一死,倭人已有了防备,抽出腰间倭刀,向宋万砍去。 宋万只是有把子力气,哪里敌得过擅长用刀的倭人。 三个倭人只有一人主攻,两人从旁掠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宋万打翻在地。 同伙儿没来由被砍了头,倭人们自然很愤怒。 他们见宋万被打翻在地,便上前两人,一人按住他一条臂膀,将他的头颅死死按在赌桌上。 另一个倭人便高高举起长刀,嘴里叽哇乱叫着宋万听不懂的语言,准备斩下宋万的头颅。 这一次,宋万第一次体会到那些被斩首的人的心情。 几乎就是一瞬间,他满腔的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恐惧。 曾经,他看到那些断头台上的犯人们,吓得痛哭流涕、瑟瑟发抖、甚至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也曾嘲笑过他们的怯懦。 如今轮到自己了,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谁能想到,刚才还举着大刀要杀人的壮汉,此刻竟被吓得号啕大哭起来。 就在倭刀即将落下之际,一只金背大刀率先斩下了倭人的头颅。 金背刀的主人大喝一声:“盯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们。灭了洛家镖局的贼人们,这么多年,该血债血偿了。” 见同伴被枭首,两个抓着宋万的下意识地拔刀反抗,不想他们刚拔出刀,便有一个被一杆镔铁点钢枪穿了个透心凉;另一个更惨,一瞬间便被一个双刀大汉如风般轮转的刀片割了数百刀,活活削成了人棍。 闹市杀人,官府岂能容忍? 不多时,整齐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官府的人来了。 这三人似乎早有准备,一声呼哨,便冲来三匹骏马,各自上马,便欲扬长而去。 幸而临走之前,背负双刀的汉子问宋万:“喂,我看你是条汉子,方才杀了人,难逃干系。官府很快便会赶到,不如随我等落草去吧!” 就这样,宋万跟随三人,去了鹞子山,加入了天道军。 而不久后养好伤的宋千儿,也被收纳了一批地痞流氓的无量军看中,在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履历上,又添上了杀人放火的劣迹。 第145章 道中奇遇 镇南城中,于文正集合天道军众头领商议招安后的安置事宜,而陈忘等江湖人士则相聚于衙门旁的驿馆之中。 陈忘一行人利用相聚的时光,讲述了各自的所见所闻,种种经历不做赘述,只是杨延朗及芍药来镇南城的一段离奇经历值得一提。 话说杨延朗虽从郑虎军中逃离,可郑虎在他背后射出的一箭却并未完全被他闪过,而是洞穿的他的侧腹。 虽避开要害之处,可还是流出不少鲜血。 等他勉强驱使青鬃马“小青龙”回到大道之上,早已精疲力竭,晕倒在马背之上。 也是这小子运气好,茫茫山林之中,恰能碰着前去镇南城送文书的芍药。 芍药一身医术,当即给杨延朗止了血,悉心救治一番,才使之捡回一条小命。 杨延朗伤势如此严重,再回天道军也只是徒增累赘罢了。 事急从权,杨延朗当即决定跟芍药同行,直奔镇南城。一来二人可以相互照应,二来也可在镇南城中耐心等待陈忘等人前往汇合。 可是,此去镇南城路途遥远,跋涉艰难。 杨延朗身上带伤,芍药身体单薄,几日的餐风饮露,日夜颠簸,让两人劳累不堪。 行至山重水复,自有柳暗花明。 二人精疲力竭,忽听得山中有潺潺水声,循声而望,只见竹林掩映之处,竟藏着一条清澈无比的山溪。 二人遂下马取水,先是痛饮一番,又将水壶灌满,正准备继续上马赶路,却隐约听到竹林深处,似有人声。 好奇心驱使之下,杨延朗提着竹剑,示意芍药跟在他的身后,向声音处探查。 没走几步,便见这竹林深处,赫然腾出一片空地来。 空地之上,竟然有一个精致古朴的绿竹屋,被竹制的篱笆小院围了起来。 杨延朗将芍药留在原地,自己提着竹剑,悄悄摸到了篱笆小院的外围,谨慎地向院内张望。 只见不大的院子里,站着三个提枪带剑的青年。 这三个青年面前,另有一人,正戴着竹制的遮阳斗笠,坐在竹凳上,手持蔑刀,将竹子成竹片,再细心编成竹筐。 三位青年之中,为首的青年面目清秀,皓齿红唇,身着绫罗锦衣,衣裳上绣着过肩青龙。 他手持一杆铁枪,似乎对带斗笠的那人颇为恭敬,开口道:“墨老前辈,十年前,我阿叔杨天笑遭难,青龙会亦被奸人所图。这十年间,我杨家子弟无时不想夺回青龙会,可是墨堡坚不可摧,我等纵然身负武功,也不敌机关精妙,难以攻破墨堡。此后数年,父亲杨天雄苦寻墨家后人,以期能助我杨家破解墨堡机关。功夫不负有心人,晚辈受父亲所托,翻山越水,四处寻访,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您。希望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戴斗笠之人头也不抬,默默地做着手里的营生,口中却说:“你还敢来找我?你们杨家对墨家的迫害还不够深吗?” 持枪青年听过此言,眉头一锁,随即又舒展开来,道:“杨家墨家,是有些陈年旧怨而已。当年爷爷杨奉当年的一时糊涂,才酿成那些难以挽回的悲剧,父亲杨天雄每念及此,无不痛心疾首,后悔万分。父亲叫我寻访墨家传人,还带来他的一句承诺:若前辈此番助我杨家,日后夺得墨堡,重掌青龙会,定会为墨家正名。” “墨堡成而墨家灭,”带斗笠之人一声长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正是你们杨家擅长之事吗?今又求我相助,岂不闻’上当学乖’的道理。当年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刻骨铭心,墨某岂敢轻信他人,重蹈覆辙?” 持枪青年见苦劝不成,便开口威胁道:“若前辈执意不肯出山,休怪晚辈用强了。” 那青年话音刚落,站在他身旁的两人闻声拔刀,欲强行挟持那头戴斗笠之人。 斗笠人见两人拔刀上前,便将手中的活计放下,用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竟似有机括牵动,而后,斗笠人身后竹屋的竹门竟嘎吱嘎吱地缓缓打开了。 青年连同两个带刀护卫的眼神都被这突然打开的门所吸引,正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无数竹片削成的飞刃自屋子里飞出,掠过斗笠人的头顶,朝三人飞去。 持枪青年反应极快,眼见竹片飞来,将左右护卫朝两边一推,自己则在疾速后退的同时,快速轮转铁枪,挡下了无数竹片。 没成想青年后退之时,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什么异物,机关牵动,四面竹笼合拢,欲将青年困入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青年竟主动放弃防御竹片,挺枪卡住尚未合拢的竹笼,飞身脱逃之时,顺势牵走铁枪,却听“砰”的一声碰撞,巨大的竹笼失去铁枪的支撑,猛地合拢起来。 青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合拢的竹笼,稍作喘息,才觉身上隐隐作痛,低头看时,见衣服被竹片划的破烂不堪,甚是懊恼。 再看两边护卫,可就没他那么幸运了,一个落入深坑之中,另一个被大网捕捉,动弹不得。 “墨家机关精妙,果然名不虚传。”持枪青年夸赞一句,随即将枪尖指向斗笠人,道:“我本欲以礼相待,前辈,是您逼我用强的。” “呵呵,以众敌寡,恃强凌弱,还敢以青龙会自居,莫不让世人笑掉大牙哦!”篱笆院里尚未开打,倒有一个声音从院子外面传出来。 持枪青年本欲直取斗笠人,听到还有旁人相助,不禁提高了警惕,问道:“哪来的宵小之辈,藏头露尾,有种现身说话。” 杨延朗闻言,从隐身处大大方方走出来,进入院子里。 他虽是隆城混混,心中却始终有行侠仗义的江湖之梦,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先前,他见这些人以多欺少,本欲相助,可自己竹枪已毁,腹部受伤,对方又有三人,心中没有把握,只得静观其变。 此刻,他见顷刻之间对方两人被擒,胜算倍增,这才大胆现身。 “你是何人?少来多管闲事。”持枪青年见院外走来一陌生面孔,倍感疑惑。 “连本小爷都不认识,还敢出来闯江湖?”杨延朗自知气势上不能输,大喝道:“我乃隆城第一少侠,武林传奇江浪唯一亲传弟子,杨延朗是也。你呢?” 不知为何,听到杨延朗的话,斗笠人的手轻微颤动了一下。 持枪少年虽不知杨延朗,但起码还听说过江浪的鼎鼎大名。 听到杨延朗自报家门,言及江浪,虽不尽信,但也不敢怠慢,道:“青龙会睚眦部杨志兴,特来讨教。” “看我封云剑法。” 杨延朗趁杨志兴双手抱枪作揖之时,不讲武德,竟抢先进攻。 杨志兴措手不及,连连退却,尽失先机。 不过,好在杨志兴从小学习祖传的游龙枪法,又遇到杨延朗这半吊子的封云剑法,才不至于被突袭打乱了阵脚,一来一回间,竟又渐渐扭转战局,转守为攻。 杨延朗腹部受伤,无法久战,方才耍赖都没有一击制胜,使他信心大挫。 可打着打着,杨延朗却愈发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原来,这杨志兴所用的游龙枪法,竟与自己从小学的杨家枪十分相似。 杨延朗心里暗自嘀咕:“什么破青龙会,莫不是偷学了我们杨家枪的蟊贼,来此处招摇撞骗的?” 枪法相似,使的杨延朗逐渐能够预测出杨志兴的出招套路,打起来也越来越轻松。 如此打了一阵,杨延朗觉得无趣,故意卖了个破绽,吸引杨志兴来攻,随即一击制胜,直取杨志兴的咽喉。 杨志兴不知杨延朗会他的枪法,只道封云剑法精妙无比,名不虚传,总能先自己一步,似乎能预判自己的动作一般,输的心服口服。 待制服了杨志兴,杨延朗唤来芍药,与斗笠人合力将来犯三人绑在一起。 当此之时,杨延朗拍着杨志兴的脸,还不忘打趣道:“小小蟊贼,也敢冒充青龙会?你们啊!胆子可真大。” 杨志兴看着杨延朗,道:“打人不打脸,我虽然输了,也决不能受辱。” 杨延朗一听,打的更来劲了,道:“乖乖,刚才不还挺横嘛!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偷学的枪法,但说实话,学的不错,叫大哥,叫大哥就不打你。” 杨志兴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他刚开始还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不讲武德的混蛋,不一会儿,原本狠毒倔强的眼里便噙满泪花了。 芍药于心不忍,轻轻拽了拽杨延朗的衣角,道:“朗哥哥,差不多可以了。” “芍药妹妹,你年纪小,不知道江湖险恶,”杨延朗嘴不停,手也没停,道:“这种仗势欺人之人,不狠狠教训一下,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是吧,前辈。” 说着话,将手掌高高抬起,瞄准了杨志兴那略显稚嫩的脸蛋儿。 斗笠人并未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这个叫做杨延朗的年轻人,不肯移开。 看着杨延朗那高高扬起的巴掌,杨志兴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竟哇的一声哭出来,口中喊:“大哥,大哥,别打了。” 看到这个满脸傲娇的公子哥一秒破功,芍药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延朗终于停手,告诫杨志兴:“小子,以后行走江湖,见了小爷我,都要叫大哥,晓得不?” 杨志兴不知杨延朗取巧得胜,只道他剑法精妙,如今被绑在这里,哪里还能有半个“不”字,急忙满口答应。 “前辈,他们就交给你处置喽!” 话刚说完,杨延朗惊奇地发现,那斗笠人的一双大手竟然已经捧住了他的脸庞,上下揉捏着,嘴里还不停地说:“像,像我年轻的时候。” 杨延朗一脸嫌弃,挣脱了斗笠人,道:“前辈,您这是干嘛?” 说完话,又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补充道:“我们路见不平,也不求什么回报,可你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请我们吃顿饭也是好的。” “吃,随便吃。”斗笠人似乎突然变得极其兴奋,将斗笠扔在一边,去屋里准备食物。 芍药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惊奇。 自那人脱下斗笠后,她便一直仔细看着他的脸,这一看,发现此人除了胡子拉碴,面相显老之外,眉眼之间,竟还真与杨延朗有那么几分相似。 看杨延朗还在傻傻的等开饭,芍药忍不住提醒道:“朗哥哥,他说你和他年轻的时候像,他不会是你爹吧!” “我爹?”杨延朗一脸惊讶,随即摇摇头:“听我娘说,我爹十几年前就死透透的了。再者说了,真是我爹,打他们几个偷学杨家枪的冒牌货,还用的着机关吗?” 似乎是不放心,杨延朗又朝竹屋里喊道:“前辈,你叫什么。” “墨隐。”屋里人回应着。 “你是我爹吗?”杨延朗大大咧咧的,问问题从来不经过大脑。 “嗨,这说的什么话,我可不配做你的爹!”说着话,墨隐端来了一锅炖菜,几碗米饭。 “那你认得我娘吗?”杨延朗又问。 “你娘?”墨隐好奇心起,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啊!” “李丽春,可她又说自己不是我亲娘,又不告诉我亲娘叫什么,”杨延朗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她说过,我娘是天底下最精通机关术的女人。” 墨隐笑着摇了摇手,又开口道:“说到机关术,也许那座机关城墨堡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杨延朗朝芍药摊摊手,道:“你看,他姓墨,我姓杨,八竿子都打不着。听我娘说,隐居的高人久不与人接触,大都有些疯言疯语,不必理会。” 匆匆吃了顿饭,两人便又要启程。 墨隐一人孤单寂寞,虽恳请二人多留几日,但芍药毕竟身负使命,自然越快到镇南城越好,不能耽搁。 墨隐挽留不成,便对杨延朗道:“我看你这竹剑,并非完整之物,我还有几分手艺,不如将之打造完整吧!” 杨延朗正愁竹剑用的不顺手,磨刀不误砍柴工,现成的便宜不占就不是他杨延朗了,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杨延朗将制作方法告知墨隐,墨隐依样画葫芦,不一会儿便将一杆崭新的竹枪组装完毕。 二人上马告别,墨隐目送二人远去,面北而立,眼含热泪道:“妹妹,我终于找到他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 说罢,墨隐回到竹屋,给杨志兴三人松绑,并表示:“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去墨堡。”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杨志兴三人摸不着头脑,杨志兴不可置信的问道:“前辈,您说的可是真的?” 墨隐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可若是要进攻墨堡,我需要那个叫做杨延朗的小子的助力。这是一个条件,没有他,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们的。” “好说,”杨志兴开心道:“他在哪?我这就去请他。” “他已经走了,至于在哪,我也不知道,有本事的话,你们就去找到他好了。”墨隐坦言。 “啊?”杨志兴张大了嘴巴。 茫茫人海,何处寻这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不是拿他寻开心嘛! 可好不容易让墨隐松了口,毕竟是意外之喜,不管怎样,先将他带到父亲王天雄面前再说。 于是,三人高高兴兴帮墨隐打包好行李,一边打听着杨延朗的行踪,一边一路向北而行。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墨堡的青龙会。 第146章 法道侠道 一番奇遇说罢,使屋内的人俱感惊奇。 陈忘补充道:“相传杨家祖上与墨家交好,后杨家建立青龙会,传至杨奉一代,请墨家人参与铸游龙枪、建墨堡,只可惜墨堡建成不久,整个墨家竟然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没想到,你们还能够遇到墨家的隐居之人。” 白震山也感慨道:“墨堡落成之日,我还去看过一次。说起来,老夫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呢!” “听杨兄弟所说,这墨隐与那杨志兴似乎与杨兄弟颇有渊源,”项人尔心思细腻,随即问道:“杨兄弟居然没有追根溯源?” 杨延朗挠挠头,道:“当时脑子一团浆糊,只知道埋头吃饭了。再说,墨隐那家伙不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嘛!隐居的都是怪人,跟这种人聊的多了,怕不是我也要变得奇奇怪怪。” 杨延朗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在有意地回避着一些问题。 众人也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听他们讲述之后的故事。 到镇南城中之后,二人便将道不同文书连同朱大昌府中账册整理收集,一并交给于文正。 不曾想,见到于文正本人之后,却见芍药与这个御史大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言辞之间似乎早已相识,倒让杨延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后来,才得知于文正于边塞之地微服出巡,伪装成说书之人并欲收芍药为义女之事。 陈忘等人听了这件事,也都惊讶万分。 白震山自觉若非自己强行带走芍药,如今这姑娘追随于文正,定是另一番光景,总不至于跟他们这些江湖粗人餐风饮露,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芍药本人倒不觉得遗憾,如今的她,心中只想着能医好大叔的眼睛。 正谈到于文正之时,这位朝廷大员已经将手头之事处理完毕,携毛轩、项人尔、洛人豪三人一同来到驿馆,见一见这些天道军口中机谋善变的江湖人士,以及他欲收而不得的准“义女”口中温柔和善的大叔。 “于伯伯,您来了。”见到于文正,芍药开心的叫起来。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介绍你的大叔给伯伯认识嘛!伯伯还能不来看看你的大叔?” 于文正朝芍药的方向走去,眼睛看着陈忘,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些人口中充满传奇的人物,竟是这样一个目盲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既不似杨延朗一般少年意气,飞扬跳脱;亦不似白震山那样老当益壮,英气逼人。 于文正明白,似陈忘这等人,恰似深井,没有人能通过其平静的表面,窥探到井底的深度。 “草民陈忘,见过于大人。”感受到于文正朝自己走来,陈忘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于文正站在陈忘面前,说:“你的事迹我刚听说了,机谋善断,思虑缜密,此次诏安平寇,均有大功。我欲将你荐于朝廷,予你施展才华之平台,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文正是惜才之人,且有识人之明,自然不放过向朝廷推荐能人巧士的机会。 于文正没有料到,在陈忘听了于文正的话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于文正怎么会知道,陈忘曾立于山巅,又跌落低谷,人生大起大落,功名利禄甚至自己的生命,于他而言都似浮水鸿毛,不值一提。 笑罢,陈忘婉拒道:“陈忘一介江湖草莽,素无凌云之志,千金万户,倒不如赏我一壶好酒来的实在。” 芍药听陈忘这般言论,对着于文正连连摇头,暗示这位于伯伯千万别真的将好酒赏赐给她的大叔,不然,怕大叔又要大醉一番,使病情进一步恶化。 于文正不愿就此放弃,继续尝试道:“空负才识,不报国家,却甘堕江湖草莽,实在是可惜可叹。” 于文正无心之言,却让这驿馆之中的江湖中人听得扎耳。 未等陈忘开口,白震山倒先说话了:“朝堂凭忠心做事,江湖靠义气为人。我朝开国之初,便召集江湖人士,设盟主之位统领江湖,江湖之事皆由盟主定夺,非大事朝廷不涉。而今时移世易,大人久居庙堂之上,眼界高远,已经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了吗?” “是呀,”杨延朗本不愿出头,可见白震山都已经说话了,忍不住附和道:“于大人,您是大官儿,我是草民,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可您这一个’堕’字,用的却是不妥当的。难道报国便仅有仕途可走吗?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不也是报国之举?而且,江湖侠士多逍遥自在,不像朝堂繁文缛节,约束颇多。小……” 杨延朗本欲脱口而出“小爷”,幸而及时将口头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小侠我从来就不爱受约束。” “诸位,本朝太祖生于乱世,起兵平乱而至天下一统,历经无数艰险。其间屡次陷于绝境,得江湖势力资助方能脱险,为报此恩,才许给江湖人士诸多特权。”于文正本是无心之言,可见白震山与杨延朗口中凿凿有词,他又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故此说起古来。 然而他刚刚说完,却话锋一转,道:“乱世之中,法制不明,人心险恶,故有江湖人士’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之说,而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江湖人士身怀武功,腰带利器,便仗势行凶,不遵法度,不仅不能惩恶扬善,却往往仗势欺人,成为恶人的帮凶和爪牙。” “哼,”白震山冷哼一声,道:“依大人之言,江湖人士倒成了祸乱之源喽!” “正是。”于文正这一声,虽声音不大,却似惊雷贯耳,语出惊人。 若此种想法昭告天下,于文正必成江湖之公敌。 而于文正似乎对此并不在乎,他继续说出自己的见解:“国有国法,唯有人人守法畏法,国家才可长治久安,黎民方能安居乐业。而江湖上的带剑游侠,往往好勇斗狠,睚眦必报,目无法纪,遇事不决于官府,以致私斗之风盛行天下,徒增内耗。由此可见,江湖游侠越多,国家便越是动荡,若弃剑从戎,则边关稳固,敌莫敢窥;若弃剑从耕,则丰廪足食,民生可安。” 于文正一番言论虽然被白震山和杨延朗嗤之以鼻,同为江湖人士的陈忘却深以为然。 江湖之中,派别林立,仇杀不断,冤冤相报,无休无止,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不过,陈忘从未想过取缔江湖,而欲让江湖人消除私怨,摒弃私斗,回归本心,真正做到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当陈忘还是项云之时,便有一统江湖之志,以一己之力化江湖为一体,可事未竟而心先死。 当初的项云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陈忘,不过是一个失意颓废之人罢了。 可是,面对于文正这一番话,他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人,陈某以为,事在人为而不在器具,剑之于侠,法之于官,皆为器具。器具无善恶之分,全在于执器之人。若有奸邪之人为官,虽有法度,治人而不约己,民受其害,愤起执剑杀之。是法之过?民之过?剑之过?大人屡次说起天下承平,游侠乱法。远的不说,大人看看这镇南城中上万人的天道军,但凡有一丝生机,谁愿提刀落草,过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时有不平事,后有侠客行。依陈某浅见,若外无祸患,内无隐忧,天下太平,游侠自灭。” “陈大哥,说得好。”听陈忘说罢,杨延朗随即拍手称好,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于文正,好像在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文正并没有在意杨延朗的这种眼神,而是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陈忘的身上。 他先前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陈忘心思缜密,机谋过人,未曾想此人竟有如此见地,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次,于文正没有反驳陈忘的观点,而是长叹一声。 唉! 如今的朝廷,权奸当道,乌烟瘴气,北方蛮族虎视眈眈,东南倭寇频频作乱,加上如今西南之事,他口中的天下承平的表象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的隐患。 于文正看着陈忘,道:“功罪不在器,而在执器之人。于文正愿尽毕生之力,锄奸选贤,匡扶正道。若有一日,果真朝堂光明,贤才良士济济一堂,我必严明法度,收天下之兵,使天下无以武犯禁之游侠。陈忘,若真有那一天,你愿意配合我,带头放下手中的兵刃吗?” 陈忘没有回答于文正,只是一笑。 他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就算于文正有能力铲除奸邪,使执器之人皆为贤才良士,可那高高在上的执掌国家公器的一人,他换的了吗? 十年前,江湖动荡,朝堂亦无安宁,太子朱炳瑞因言获罪,先皇暴死,二皇子朱钰锟即位,就注定了十年的乱局。 江湖十年,朝堂十年,于文正妄图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澄清玉宇,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忘这一笑,笑中充满苦涩。 陈忘已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告诉于文正:“陈忘有江湖恩怨未了,无心议论朝堂之事。今来西南,只为会一老友。如今天道军之事已了,草民斗胆向大人借一个人,为我带路。” 于文正见陈忘避开自己的话,便也不再纠结,问道:“你想借哪个人?往何处去?” 陈忘坦言:“借洛人豪,到归云山庄去。” “什么?”于文正大惊。 数年之前,归云山庄突然兴起,传闻其庄主风万千富可敌国,多少人慕名前往,却从未有人见其踪迹。 后来,人们干脆将归云山庄及风万千视作传说一般的存在,难道竟然会真有其人? 而洛人豪,又怎么会和这一座传说中的山庄扯上干系? 见于文正沉吟良久,陈忘又一次问道:“大人,可否将洛人豪借我一用?” 这次,于文正没有让陈忘久等,而是明明白白的说出了两个字:“不可。” 第147章 分路而行 归云山庄在世间留下了许多传说,而它本身却像是不存在于这世间一般。 风万千其人,也如他的姓氏一般,虽不见其形,却无处不在。 归云归云,云归何处? 洛城之后,陈忘曾无数次念叨着归云山庄的名字,想念着他的这位老朋友。 他明白,这位老朋友也在等待着他,正如他为这座山庄取的名字一样。 以陈忘对他这位老朋友的了解,这些年来,他一定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陈忘想要知道的事情。 关于他的朋友们,关于当年的真相…… 今至西南,经历种种,耽搁了许多行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到达归云山庄了。 陈忘听过于文正的为人,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的掩饰都会达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于是,他坦诚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位御史大人,希望能让知道归云山庄所在的洛人豪为他带路。 可是,这个提议却被于文正直接否决。 这位御史大人的理由也很简单:天道军刚刚诏安,人心不定,洛人豪身为首领,若贸然离开,只怕军心不稳,多生事端。 陈忘对于文正的态度早有预感,他转向洛人豪,道:“洛镖主,你去过归云山庄,可否将大致方位告知我们,我们自己去寻。” 洛人豪却挠挠头,道:“嗨,这归云山庄,其实我也不知在哪里!” “什么?你不是说你去过归云山庄吗?”陈忘等人听洛人豪这样说,无不瞠目结舌。 难不成洛人豪的话,不过酒后的胡言乱语吗? “去过是去过,”洛人豪坦言:“不过我每次去时,都是在钟灵山毓秀峰前,打一颗响箭。不久后便会飘来阵阵香风,让人晕头晕脑,一觉醒来,便到归云山庄之内。我也曾试过不打响箭,可跑遍了毓秀峰,也未曾见过归云山庄的影子。” “将响箭给我们,不就成了?”白震山也迫不及待地要去归云山庄。 陈忘曾答应过他,要在那里,给他一个真相。 洛人豪坦言:“此事亦不可行。有一次归云山庄托我押送一件货物,我在那几天正巧打听到灭我洛家镖局的几个倭寇的下落,因急于报仇,便托镖局弟子代我前往归云山庄。不料响箭香风之后,这个弟子一下子被迷晕了,醒来后却还在毓秀峰前。想来那归云山庄之人,不仅认响箭,也认人。寻常人等,纵有响箭,也难以踏入归云山庄一步。” 陈忘等人听洛人豪之言,俱默然无对。 不料此刻,项人尔却开口向于文正请求道:“御史大人,我受东南抗倭军戚弘毅戚将军之托,寻访归云山庄,采购火药,作抗倭之用。而今东南倭寇自知不敌抗倭军,正在大规模集结,寻求决战之机,欲一举吞掉戚将军麾下部曲。危急存亡之秋,若有火药相助,定能减少我军伤亡,还请御史大人允准洛人豪带路。” 初见面时,于文正便认出了项人尔的锦衣刀,可惜他对锦衣素无好感,故而衙门议事之时,对项人尔常常冷面相待。 直到毛轩看出端倪,告诉于文正,项人尔不仅在招安之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且在他的锦衣身份之外,还担任东南抗倭军前锋官时,于文正才对此人另眼相看。 此刻,听闻事涉抗倭军,不由得有所动摇,可天道军数万之众,怎可无人约束? 一直立在一旁的毛轩似乎看出御史大人心中的顾虑,便小声提醒道:“于大人,此次招安,最先赞成的人是天道军三当家赵子良。此人心向朝廷,乃东南名将赵向南之后,可堪重任。” “赵向南”三个字,让于文正心头一震。 此人乃名将之后,带兵有方,有西南柱石的美誉。 约莫八年前,赵向南进京述职,于文正虽只与其有数面之交,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也是在那时候,严蕃对皇帝说起,西南有苦茗之茶,饮之如入仙境。 皇帝听后,竟于朝堂之上向赵向南将军索要苦茗,将军直言进谏道:苦茗乃致幻之物,蚀人心智,他早已下令在西南禁养此物,更不会让它流入宫中,毒害圣上。 耿耿忠心,肺腑之言,却被皇帝当作故意藏私的托词。 赵向南将军自此不受重用,后举发平南王有扩军之举,其心不轨,不想被小人反诬,冤死于锦衣狱中。 几乎同时,嗅到风向的朱昊祖立即向朝廷进献苦茗,并借此逐渐掌握了西南兵权。 赵家家道中落,却没想到竟沦落至此。 于文正不禁为此一代名将感到痛心。 联想到刚刚与天道军众头领召开的会议上的那个银甲小将,眉宇轩昂,谈吐不凡,一看便是忠直耿介之人,实有乃父之风采。 尽管如此,为了表达对天道军的尊重,他还是问洛人豪道:“洛人豪,你若离开,赵子良能否服众?” 洛人豪一只大手拍拍胸脯,道:“赵子良是我三弟,我若不在,天道军自然都听他的。” 于文正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为他们带路吧!若果真能寻得归云山庄,助抗倭军拿到火药,也算得上大功一件。” 陈忘等人听于文正同意,当即放下心来,未免夜长梦多,准备稍稍收拾之后,便立即启程。 不料就在此时,杨延朗却提出异议,道:“贼女还没来,要是我们都去了,她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说实在话,这一路上,杨延朗一直期许着能在镇南城中见到展燕。 他心中想:“那贼女轻功绝顶,怎么可能被几个山匪困于山谷?或许机缘巧合,与芍药错过了。她的大黑马日行千里,也许早在镇南城等着他们了。” 可真到了镇南城,却仍不见展燕身影,便使得杨延朗心中七零八落的。 无奈他此刻又要扮演大哥哥的角色,只得佯作镇静,安慰芍药道:“也许那贼女正在路上,过几日便到了。” 如今左等右等,陈忘他们都来了,却唯独不见展燕。 别看杨延朗平日里与展燕斗嘴斗的厉害,如今展燕生死未卜,最担心的人却还是他。 陈忘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既然杨延朗已经提了出来,便转身蹲下,面向芍药,对她道:“丫头,江湖凶险,辛苦颇多,既然于大人曾有意收你为义女,不如就此留下如何?若展燕姐姐来寻我们,你叫她在城中等待便可。” 于文正看芍药面相,神似十年前进京途中偶遇的一个故人,况其心地善良,医术高超,自然便对这女孩儿心生欢喜。 他早有收芍药为义女的想法,此刻见陈忘率先提出,赶忙附和道:“是啊,小姑娘。江湖凶险,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如跟着伯伯,以后去京城生活。” “京城?”芍药听到这两个字,好似突然受到很大的刺激,赶忙缩在陈忘的怀里,口中喊着:“不要,我不要去京城。苦也好,累也罢,芍药只想跟着大叔,大叔你不是也答应过我,让我做你的眼睛吗?” 芍药从京郊的花乡一路逃到塞外,又怎肯回去呢? 洛人豪立在一旁,见这些“聪明人”做这一件简单事却要如此麻烦,不由开口道:“嗨,这还不简单。你们谁也不用留下,我支会天道军的弟兄们,但凡见到有叫展燕的人进城,便将你们的行踪告诉她便是了。” 陈忘听洛人豪说罢,苦笑一声。 也罢,这下子,他连将芍药留下的托词也没有了。 杨延朗却不想坐等消息,跟陈忘建议道:“陈大哥,贼女下落不明,我心中难安,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你们去寻归云山庄,我重归安南河谷,找寻贼女的踪迹。” 洛人豪并不赞同,道:“西南十万大山,岔路千条万条,你此去无异于大海捞针。依我看,还不如同去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手眼通天,或许能找到你们的那位朋友。” “找不到,总比不找要好。”杨延朗坚持己见。 其他人并非不关心展燕,只是他们知道,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寻人之艰难。 不过,陈忘倒也没有驳回杨延朗的想法,而是表示了支持,只是事先约定好,若找不到展燕,还在镇南城汇合。 于是,陈忘、白震山、芍药、项人尔、张博文及李诗诗几人,在洛人豪带领之下去寻归云山庄;而杨延朗,则单人独骑,再一次向安南河谷方向奔去。 于文正站在镇南城头看着这些江湖人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对陈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记忆模糊,天下又不少见相像之人,便不再深究。 毛轩见众人渐行渐远,忍不住问于文正道:“几天之后朱昊祖邀大人入平南城,分明来者不善。道不同搜集的罪状文书,处处指出平南王有谋反之心,我劝大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不,我要去,”于文正的声音很坚决,告诉毛轩:“我已将西南局势写成书信,加上道不同等官员提供的罪状,加急送至京城,呈报圣上,并请求圣上增兵西南,以备不虞之变。而今书信刚传,援兵未至,纵观西南,并无可与之抗衡之兵。我若执意不去平南城,平南王心中有疑,提前起兵,西南必遭生灵涂炭之劫难。” “尽管如此,于大人何故以身犯险?毛轩不才,愿代大人前往。”毛轩请求道。 “朱昊祖不见到我,岂能心安?”于文正轻捻胡须,道:“我也正好想去会一会这位平南王。” “大人……”毛轩还欲阻止。 于文正截住话头,拉住毛轩的手,道:“我离开前,会将镇南城防务交给你。此城虽大,兵卒却并不多,若事有变,你当竭尽全力,守住镇南城,等待援军。切记,镇南城在,平南王军便不可北进一步。” “毛轩定不辱使命。”毛轩说话时,眼睛看着于文正,眼神中,有对于文正大公无私精神的敬佩,也有舍身报国的坚定。 同一时刻,陈忘等人也消失于地平线,开始了全新的未知旅程。 第148章 钟灵毓秀 遥望钟灵山,巍峨磅礴,绵延数百里,山中林木茂盛。 钟灵山山顶有一险峰,如一把破天之剑直插云霄,名为毓秀峰。 钟灵山有石阶铺成的道路,攀登不难,只是最顶上接近毓秀峰的一段,却极其险要,若非有超人的胆魄,是注定无法登顶的。 白震山驾着由“墨点”和“大白”拉着的马车,一边向钟灵山方向前行,一边听着在前方骑马引路的洛人豪的介绍。 马车上,陈忘坐在正中,身旁依偎着芍药和张博文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李诗诗不肯乘车,执意与项人尔同坐在“红鸯”之上,仿佛只有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她才会感到踏实。 此刻听洛人豪的介绍,也随口说到:“说起这钟灵山毓秀峰,我倒是在一些书中看到过。此为西南胜地,山高峰奇,有千种鸟兽,万般花木,尤其是那顶峰绝险之后,真个似人间仙境一般。因为有此传言,无数文人墨客心向往之,并在沿途巨石留下墨宝。 诗云: 钟灵山上葱葱树,毓秀峰前郁郁花。 树繁花茂迷人眼,山高峰险断人肠。 淙淙清泉濯足爽,阵阵山风拂面香。 蜜蜂彩蝶争起舞,鸣虫百鸟奏乐章。 阶上苔痕点点翠,嶙峋怪石立两旁。 三两小鹿林中走,成群猕猴树间荡。 口渴可捧山泉饮,肚饿又摘野果尝。 山高峰险道路长,不觉已到云中央。 上有峭壁高万仞,下有悬崖深千丈。 一条栈道通山顶,使人心惊胆又凉。 栈道尽头无风景,天堑深谷在前方。 谷中水流似奔马,铁索浮桥摇晃晃。 水雾飞腾遮人眼,不见彼岸好风光。 千难万险凌绝顶,一步之遥岂可逃。 啸啸风声乱人耳,霏霏水汽湿人裳。 英雄鼠辈见真章,冲破迷雾现曙光。 险峰似剑插天庭,瀑布如练落凡间。 百花齐放做点缀,云升雾起赛神仙。 凡尘俗物抛一边,人间仙境畅流连。 人生得见此胜境,终此一生不觉憾。 见此胜境,一生无憾。 当年我读到此诗,便一直想象着这钟灵山毓秀峰究竟是何等美观,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缘亲眼见到这等美景。” 李诗诗说完,眼睛深情的望着身边的那个男人。 美景固然令人心驰神往,可若不能与爱人共赏,才是最大的遗憾吧! 众人听完李诗诗的话,皆对此女之博闻强识暗自叹服,又添了几分对钟灵山毓秀峰的心驰神往。 洛人豪打马在前,看自己的各种描述被这篇长诗总结的如此详细,感叹道:“一样的话,到弟妹口中便是如此的中听。不过我每次到这峰顶,根本来不及看什么风光,便被那风庄主弄晕了过去,再醒来,便到了好大的一座庄园里。” 项人尔从他们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 他暗自思量道:“风万千此人,竟能在如此雄奇瑰丽之地,修建一座隐秘的庄园。可见其财力物力,皆不可估量。没想到普天之下,皇土之中,竟有此等人物,只盼此人不是野心之辈,否则必有祸国殃民之举。” “大傻鱼,想什么呢?”李诗诗见项人尔在那里愣神,忍不住问道。 “想我的小白条怎么会如此有才华啊!”项人尔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刮了刮怀中女子的鼻梁,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白震山倒是直率,对陈忘道:“你的这个朋友,倒是真会享受啊!江湖腥风血雨,他倒是躲在深山里快活逍遥。” 白震山这番话,暗指十年前乱局的之后,盟主堂遭到江湖追杀之事,顺便嘲讽陈忘这个曾经的兄弟不讲义气,只顾自己快活。 陈忘坐在马车之中,听到白震山的话,不怒反笑,回应道:“若是事事依照常理行事,他也就不会被叫做老疯子了。” 白震山见没有气到陈忘,嘴里“哼”了一声,挥起马鞭,驱使马儿们快快赶路。 不一会儿,众人便赶到钟灵山脚下,车马不便行走,便全部安置在山脚马场之中,大家伙儿步行上山。 正如洛人豪所说,山路并不难走,何况有山泉流水相随、鸟鸣虫叫相伴,移步易景,不负胜地之名。 一行人停停走走,说说笑笑,倒是像极了前来郊游踏青的游人。 只有陈忘,碍于目力不佳,在这山中道路行走,甚为艰难。 芍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这位大叔,连跟张博文一起玩耍都不去了,又生怕大叔看不到这些美景,便时时讲给陈忘来听。 遇到艰险之处,白震山也会有意无意地搭一把手。 这一路上的经历,让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子改变了很多,跟着他脾气一起改变的,还有他对陈忘的看法,虽然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众人竟已攀上高峰,来到诗中所描绘的绝壁栈道面前。 此栈道建造于绝壁之上,一面是直立的光滑石壁,另一面便是万丈深渊,别说过去,就是单看一眼都会觉得心惊胆寒。 洛人豪率先走上栈道,提醒道:“这条路极其艰险,一不小心便会有性命之危。大家行走之时,一定要相互照应,慎之又慎。” 项人尔看张博文有些犹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小男子汉,男儿从军,不可怯懦。这条栈道,就当作是你从军路上的第一个考验吧!” 张博文受到鼓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 项人尔回头看李诗诗,问她:“小白鱼,你怕吗?” 李诗诗摇了摇头,看着项人尔的眼睛:“只要跟着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项人尔随即跳上栈道,一手护住在他身前的张博文,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李诗诗。 芍药看着栈道下的深渊,害怕的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将脚踏上去,又忍不住缩了回来。 陈忘觉察出了异样,俯身到芍药的耳边,告诉她:“丫头,不用担心,你不是要做大叔的眼睛吗?大叔相信你。” 听到这番话,勇气在她小小的心里生发出来。 现在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而是照顾着别人的人。 于是她壮着胆子,带陈忘踏上栈道,木头承重发出的吱呀声仍然让芍药的心砰砰直跳,可当她回头看到陈忘时,却发现他竟毫不迟疑的跟着她的步伐,便又一次坚定起来。 白震山是最后一个登上栈道的。 他要看住在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芍药和陈忘,并且不允许任何一个出事。 每个人都在各自信念的支撑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快乐轻松的情绪、紧张刺激的情绪,都会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同登山一样,这段栈道之旅也很快走到了尽头。 离开栈道,便是钟灵山的山顶。 抬眼一望,却见山顶竟然如同被巨斧一刀劈成两段一般,陈忘他们在此岸,毓秀峰却在彼岸。 两岸之间,相隔一段深谷,仅由一座铁索桥相连。 谷中水汽颇丰,氤氲成雾,故此不可见彼岸景色,亦不可知谷中深浅。 几人立在桥头,听到啸啸山风穿谷而过,只吹得铁索桥摇摇晃晃,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洛人豪望着这座铁索桥,眉头早拧成了疙瘩。 他自言自语道:“以往来时,也未曾见过如此大风。今日这铁索桥晃的这般厉害,如何能过得去啊!” 嘴上说着,心中早已萌生了退缩之意。 可是队伍中有三个人,却不这么想。 白震山率先发话:“都到这里了,岂有退缩之理?” 他急于知道当年长子白云歌身死的线索,早就按耐不住。 项人尔从旁附和道:“师兄,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轻言退却,岂不是浪费时间?” 他要去归云山庄购置火药,支援军队,担心迟则生变,故此不想继续拖延时间。 真正提出解决方法的人是陈忘。 他虽表面上波澜不惊,可老友就在彼岸,他又岂能等的了? 陈忘告诉大家:“此处风力强盛,铁桥晃动,独行不易,但我们可以以臂弯相扣,并肩前行,相互照应,应当能够一试。” 见大家都如此坚定,洛人豪虽面有难色,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经过一番分配,他们将老幼置于中间,排成了一字,从左至右分别为:项人尔,李诗诗,张博文,芍药,陈忘,白震山,洛人豪。 排完次序,众人决心登桥,没成想洛人豪却始终犹豫不决,不肯上前。 陈忘询问道:“洛镖主可有疑问?” 洛人豪平日里粗言粗语,此刻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见众人都在等他,才终于开口道:“我,我……” 话中似有难言之隐…… 却见他豹眼一转,道:“博文芍药两个孩子,怎么能够拉的牢固?我认为我应该去这两个孩子中间,防止他们两个人拉不住,脱,脱手。” 众人听洛人豪说话,不似平日那样出言利落,反而倒像张博文般期期艾艾。 不过这点异常倒没被大家放在心上。 陈忘思索一阵,道“如此也好,只是白老爷子……” “我没问题。”白震山老当益壮,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在最外围。 确定好位置,众人终于踏上了铁索桥,一步步向前走去,只是越是靠近中间位置,铁索桥就摇晃得越厉害。 好在白震山和项人尔紧紧护住两端,将其他人始终挤在中间,方保无虞。 就这样,几人在剧烈的摇晃中慢慢前行,彼岸已经近在眼前。 没有人注意到,在走上铁索桥之后,位于正中间的洛人豪的脸色竟然慢慢变得苍白难看起来,下一刻,他再也忍受不住,扑通跪倒在铁索桥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洛人豪这一松手,本来牢不可破的队伍忽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段。 铁索桥一摇一晃之间,芍药和张博文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被甩到两侧。 李诗诗见张博文被猛地甩到桥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可她毕竟是女儿身,没有许多力气,非但没把张博文拉回来,反而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带了出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拉着张博文,撕扯感给她带来巨大的疼痛,拉着博文的那只手也变得乌青。 铁索桥仍然在摇晃,两人随时都可能一起掉下去。 项人尔反应极快,几乎在张博文跌落的同时,一把拽住自己身旁的李诗诗,并顺势将腰间锦衣刀小白鱼插在桥上,用脚蹬着桥面助力。 他见李诗诗无力拉回张博文,便抽取那奇长无比的抗倭刀巨鲨的刀鞘,伸了下去,口中大声喊道:“博文,抓住刀鞘。”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更无半点犹疑。 张博文见到刀鞘,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刀鞘。 项人尔感觉到刀鞘吃力,蹬着锦衣刀的脚猛一用力,双手一起向上一拽,便将两人一同拽了回来。 随后,将两人挟在两侧臂弯,冲彼岸冲了过去。 另外一边更加不容乐观,原来芍药被猛力一甩,竟然与陈忘脱了手,径直向桥边滑去。 陈忘左手骤然脱力,当即甩开白震山,朝脱手前一刻的方向冲去。 千钧一发,总算在芍药就要掉下去的时候,紧紧地拉住了她。 可由于陈忘冲的太急,在摇晃的桥体上根本停不下来,眼看两人就要一起被甩飞出去。 陈忘一只手拉着芍药,另一只手去抓桥边铁索,不料他目不能视,随手一抓竟然抓了个空,还是与芍药一起坠了下去。 待白震山冲到桥头,却已经稍晚了一步,老爷子伸手去抓时,只抓到了陈忘的衣衫。 可这单薄的衣衫怎么可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白震山的举动也只是暂缓了两人下坠的速度而已。 随着陈忘的衣服被撕开,两人还是坠了下去。 白震山立在桥边,看着手中的那一块破布,心中怅然若失。 可他还没来得及伤心,只听到陈忘在桥下大喊一声:“老爷子,接人。” 只见陈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芍药抛了上来。 白震山岂肯放过机会,却见他左手拉住桥边铁索,将整个身体跃至桥底,右手使了一招“海底捞月”,抱在芍药的腰间,硬是将她提了上来。 随后,白震山单手发力,如猛虎跃深涧,自桥下飞跃至桥上。 芍药被白震山揽在怀中,哭喊着,挣扎着,甚至咬了白震山的手臂,拼了命地向桥下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陈忘不断的向下坠入,直到消失在谷底的迷雾之中。 白震山感觉到芍药挣扎着看向桥底深谷,岂能容她,生拉硬拽将芍药拖到桥头。 到了桥头,白震山和项人尔才发现,洛人豪还跪在桥中央呕吐。 白震山将芍药交给李诗诗,与项人尔略一对视,便又向铁索桥奔去。 铁索桥上,项人尔顺道捡回了自己的锦衣刀小白鱼,并与白震山一左一右,将洛人豪拖到了桥头。 众人面对毓秀峰如仙境一般的美景,却久久无话。 没想到这小小的铁索桥,竟让陈忘跌落深渊,九死一生。 李诗诗将哭哑了嗓子的芍药紧紧抱在怀里;白震山的拳头攥出了青筋,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所支配着,以至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张博文默然不语,他内向少言,可是却有着丰富的情感。 至于其他人,更多的则是惋惜之情。 洛人豪缓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掏出了身上的响箭,准备朝天空拉响。 一阵香风飘过,众人的意识在渐渐消失。 在洛人豪晕倒之前,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响箭,明明还没有拉响,怎么就提前释放迷香了呢? 众人晕倒之后,毓秀峰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巨大的瀑布突然改道,水流的力量推开了瀑布下的石门,石门之后,出现了几个陌生的人影。 第149章 归云山庄 一只小船在地下暗流之中游走,撑船人拿着一支竹蒿,每遇到岔路便敲击一下两侧的石壁,引导着小船向正确的方向前行。 芍药是最早醒来的。 她跟着药师尚德学习医术的时候,日日与药为伴,身体早已产生了抗性,因而这迷香对她而言并不会有太多作用。 船行于水上,风穿过洞中。 芍药一动未动,呆呆地望着这座洞穴:洞壁上开满了石花,洞顶上垂下一根根尖锐的石笋,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可芍药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只是无神的望着来时的方向。 她抱膝而坐,泪水不断填满她的眼眶,溢出,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汇聚于下颌,滴落在船底。 洞顶的石笋仿佛也感受到芍药的伤心,一滴滴“泪水”从笋尖滴落下来。 洞穴在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出现在前方。 小船靠岸的同时,船上躺着的其余六个人也恰巧刚刚醒转。 看起来,迷香的用量经过某位高人精心的计算过,一切都刚刚好。 白震山第一个睁开眼睛,猛地跳将起来,一把揪住船夫,喝问道:“这是哪里?” 船夫却默然不语,神情淡然,仿佛对于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项人尔也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身旁的李诗诗,轻轻晃了两下,见小诗渐渐睁开眼睛,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张博文和洛人豪醒了过来,见白震山在逼问船夫,洛人豪赶忙拦了下来,表示归云山庄就在前方,他这就带他们去。 白震山听罢,才将船夫放下,跳下船去,寻到路边一棵枯木,一拳砸将过去,直将那枯木砸成齑粉。 他口中愤怒地说道:“什么狗屁的归云山庄,躲在暗处,故弄玄虚,还用迷香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这就是高人隐士所谓的待客之道?” 其实,白震山自然猜的到这里便是他们要去的归云山庄。 可是,自陈忘坠落铁索桥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十年寻仇路,这个老人将自己变得绝情而孤独,可这一路南下之旅,又让他坚如磐石的心慢慢融化了。 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不再相信陈忘是十年前的杀人恶魔项云,已经陶醉于芍药丫头叫自己爷爷,已经习惯了杨延朗和展燕一路的吵吵闹闹…… 可西南一行,众人竟各自离散,老头子的心中便总觉得若有所失。 自陈忘坠崖之后,白震山的内心便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之中。 他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可就是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若是不找个由头发泄出来,怕是要被憋屈死。 发泄完了,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陈忘说过,归云山庄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案,那么,就找归云山庄庄主问个真相吧! 至于得知真相之后怎么做,他不知道。 他甚至想,芍药这丫头怎么办?白虎堂有些势力,可她愿意去吗? 怀着这些思绪,白震山跟在洛人豪身后,一步步向前方走着。 其他人也是一样,芍药感觉到李诗诗在拉她,便站起身来,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跟着他们的步子前进。 众人默然无语,跟着洛人豪挪动着步子。 不多时,洛人豪突然停住脚步,喊了一声:“到了。” 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山庄赫然出现在眼前: 白墙绵延,不知宽度几何?楼台重叠,不知纵深几许? 一座高大朱漆门,两只威武镇宅狮。 琉璃瓦上,四角飞檐走兽;朱漆柱间,处处翻腾祥云。 一张横匾,上书“归云山庄”四大字。 两根竖柱,刻有“蛰伏巨峰等风起”、“归隐深林待云归”两幅联。 未等众人惊叹于此深山之中如何建造如此之大的庄园,那朱漆大门竟已经缓缓打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眉目俊朗、身材健壮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长袍大袖,风度翩翩,手持一根判官笔,更添几分文气。 他缓缓走出门来,向众人作了一揖,开口道:“听闻贵客光临,我家庄主特派我到此迎接。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楚逍远,江湖人称铁笔书生。如蒙诸位不弃,且随我入庄。” 说罢,将手中铁笔指向庄内,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铁笔书生?”白震山听着这名号,总觉得十分耳熟。 “楚逍远,”项人尔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五年前文举高中榜眼,又参加武举,得了第五名的那个书生?放弃了朝廷的大好前程,却突然弃官不做,销声匿迹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 白震山听完项人尔的话,一拍脑袋,恍然想起来了,五年前是出过这么一号人物。 时有诗赞云: 铁笔一杆袖中带,文才武功两相全。 从来不屑权与贵,只想逍遥游人间。 不过没过多久,此人便销声匿迹,渐渐被江湖淡忘。 楚逍远微微一笑,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当年不过是考着玩玩儿,不料官还没做,就涌上一堆不认识的,攀什么故交门生,结什么兄弟姻亲,好生无聊,恰好我家庄主缺个看门护院的,鄙人逍遥自在惯了,看此处闲情野趣,倒也相宜,便在此住下。诸位不必在意我的过往故事,只当我是一深山野客,来者是客,还请随我入庄。” 洛人豪见项人尔如此大惊小怪,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弟,归云山庄藏龙卧虎,见怪不怪。还是先进去吧!” 既来之,则安之。 一行人跟随铁笔书生楚逍远的脚步,走进了这座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归云山庄。 进入山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横卧在眼前。 楚逍远兴致颇高,并不急于带客人们匆匆赶路,而是似带人游园一般,介绍起这座山庄来。 “客人们,归云山庄隐于山,藏于林,由墨家后人墨隐大师亲自建造机关屏障,所以外人即使立于毓秀峰前,也是绝对不会找到归云山庄的。这一点,相信各位都深有体会。” 说到这里,楚逍远特意停顿了一下,想要等待众人的回应。 可是,由于刚发生陈忘坠崖之事,没有人有心思听他聒噪。 楚逍远见无人回应,略显尴尬。 他赶紧跳过这一节,将铁笔一指,接着开始他的自说自话来:“大家眼前的这座假山,形似屏风,是一整块的东海巨石。人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此乃’一山障目,不见庄园’,为园中’障景’,若要见园中真景色,须得绕过这块巨石。大家且随我来。” 众人跟随着楚逍远的指引,木然地挪动着脚步。 这时候,大家早已经没有了攀登钟灵山时那种游乐山水之间的心情,而只想早点办完事,远离这个伤心之地。 转过这一处大石,方见园中真景色。 “障景”之后,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池塘流水点缀其间,兼有假山洼地、曲径连廊、花果草木、珍禽异兽,移步易景,纷繁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楚逍远本以为到此之后,多少能引众人惊叹。可眼看这些客人们皆情绪低落,似乎并无许多兴致。 实在没有办法,楚逍远只得自说自话:“大家看,这一条曲折小道,用五色石铺成一副清风祥云图。小道尽头,有一座小亭,名曰’际会亭’,亭前有两块奇石,天然成现’风’、’云’二字,取风云际会之意。亭中有一桌两座,可容二人对坐畅聊。” “风云,际会?归云山庄庄主名曰风万千,看来此亭另有深意。”白震山心中暗叹一声:“项云,你有故交如此,若泉下有知,当可瞑目。” 楚逍远已经不指望这些人给出什么反应,继续着他的独角戏: “走过际会亭,便可见一座小山。遍山花树,春末夏初之时,花开满山,落英缤纷,烂漫无比。山顶之上,有一处阁楼,名曰“望云阁”。此阁楼自地面高拔而起,不仅可以观看山庄全貌,更可望出百里之外的景色。” 说着话,楚逍远便领着众人向山上奔去。 此刻是半夏时节,花球上尚有残花未落,山风吹过,竟成纷纷花雨。 道路两侧,皆系有风铃,大小形态,各不相同,拾级而上,听风铃轻响,自成乐章。 李诗诗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听着这一路的风铃,竟暗合五音,不禁大为钦佩。 未等发问,楚逍远便介绍起来:“这些琉璃风铃,乃是乐师钟吕先生的杰作。钟吕先生常年在庄中抚心斋居住,虽负大才却声名不显,可其父钟宫商、其母吕徵羽却是当年京城中红极一时的国手。” “什么?”李诗诗心中一惊:“宫商角徵羽,天下谁不知?此’角’并非音律,而是竞赛之意。据说十多年前,京城最繁华的时候,两大国手钟宫商、吕徵羽于聆音阁斗琴,一连斗了十日,也难分胜负。当时前去观赛的人络绎不绝,一曲听罢,曲音萦绕耳畔,数日不绝。” “唉!可惜后来,钟宫商成了宫廷乐师,吕徵羽却仍在江湖。十年前武林盟主大婚,吕徵羽前去抚琴助兴,死于盟主堂惨案;不知为何,钟宫商却在新皇朱钰锟的登基大典上,突行行刺之事,也死于非命。世人皆知二人为对手,却不知此二人竟私下苟合,还有一子留存。” 李诗诗看着楚逍远,希望能听到更多的辛密。 可楚逍远似乎没有继续这一话题的意愿,转而介绍起其他的东西来。 不多时,众人便登上山顶,步入望云阁。 一口巨钟横在众人面前,楚逍远只随口一说:这口巨钟是归云山庄用来报时的。 说罢,便欲带众人向楼上走。 “且慢。”白震山叫住了楚逍远。 一进来,他就发现这口大钟没有钟锤。此刻,白震山正摸着厚重的钟身上的一个个凹陷的拳印,问楚逍远道:“后生,可否告诉老夫,敲钟人是谁?” “嗨,本不想说的,不过也无妨,”楚逍远坦言:“童霆。” “铁臂童霆?”这一次,轮到项人尔震惊了:“八年前,此人曾劫了严蕃严大人的生辰纲,杀死无数官兵,已被朝廷通缉多年。” “庄主是个生意人,锦衣大人来取货,谈好价钱便可,若是来抓人,”楚逍远的铁笔在手中转动,口中道:“我可以保证,锦衣大人走不出这归云山庄。” 说罢,却又立马转换一张笑脸,道:“来者是客,各位且随我上楼。” 项人尔既有求于人,不便多作计较,便跟随楚逍远指引,向楼上走去。 望云阁上,风清气朗,视野开阔,放眼望去,既可见归云山庄全貌,又能极目远眺,尽揽钟灵山盛景。 楚逍远指着阁中放置的一块奇石,告诉大家: “诸位且看:这楼上是一座奇石,名曰“坐看云起石”,如同一个天然的石凳。庄主常常独坐石上,望山间云卷云舒,似有所思,似有所待。” 阁中盘桓片刻,众人终于离开。 绕到阁后,可见一眼清泉,汩汩流出,沿山而下。 沿着这道清泉汇聚的溪流,镶着无数根不深不浅的石柱,几乎与水面齐平,这就是下山的道路。行走其上,仿佛立在水面,颇具仙人之姿。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走下了这座庄中高地。 山侧,是一道观景长廊,楚逍远引领众人进入,并告诉大家:“长廊中描绘有不少江湖之事,皆是庄主年少时的经历。此画为丹青子所绘,众位可尽情欣赏。” 话音未落,李诗诗却急忙发问道:“可是那名满天下的妙笔生花丹青子老前辈?” 之所以如此问,只因李诗诗年幼之时,听说过父亲李鹤年曾花重金请求丹青子为她作一幅百天画像而不得。 所谓“千金易得,一画难求”,绝非虚名。 可他却如何愿意将自己的大作留在这山野长廊之中呢? “天下没有第二个丹青子。”楚逍远回答:“只是老家伙性情古怪,常常将自己闷在屋里,就连我也不曾见过几面。” 寥寥数语,让众人对这些画作的兴趣倍增。 他们一路看去,只见这画中起初只有一人,似在做些什么生意。后来,便多了一个带剑少年。只是自此之后,此人便常常跟在带剑少年身侧,画作的中心也始终变成这个少年。 此后,人物越来越多,有男有女,人人都有一种少年意气,傲视天下的神态。 这些人之外,还有一锦衣少年,穿着华贵,仪表不凡,却始终与这一群人若即若离。 此人与其他人不同,只是偶尔出现在画中,与众人谈笑风生,而后便隐没不见。 可是画的后半段,却渐渐寥落。 带剑少年的身影渐渐隐没于画中,用笔越来越淡;锦衣少年似乎身处囹圄,终化为一团乌黑似血的墨迹。 而后,其他人也渐渐变得面目不清。 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落寞的身影,独立深山,在他的背后,只有黑色的影子和空旷的庄园。 楚逍远见人们被壁画吸引,提醒道:“大家伙儿别光看壁画呐!这观景长廊的背山一侧,建有形态各异的花窗,花窗与背后花草建筑融为一体,形成一幅幅风景画,真正做到了移步易景,浑然天成。” 洛人豪看楚逍远始终没有带他们去见庄主的意思,不禁疑问道:“以往我来,不都是直接去见庄主吗?今日怎么有兴趣介绍起这座山庄了?” “来来来,让我们接着向前走,够你们眼花缭乱的,”楚逍远似乎忽略了洛人豪的疑问,继续领着大家向前。 “走过长廊,便是四时亭。四时亭建于长廊之侧,春天面东,可赏迎春花;夏天面南,可观荷塘月;秋天面西,可见枫叶红;冬天面北,可看檐上雪。 四时亭周围另在建有四亭,可单独观赏四时景色,名曰春华、听雨、秋月、嗅梅。春日携友赏花,夏日观荷听雨,秋日食果赏月,冬日煮酒嗅梅,人生得意,岂不逍遥,岂不快哉。” 楚逍远仿佛沉浸于美景之中,连声音都高了几度。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继续讲道:“四时之亭有水环绕,鸳鸯浮于水面,水中有荷,荷下有鲤,悠游自在,好一段闲散时光。 过了四时亭,便是建于水边无数座的亭台楼阁,由水中走廊,空中连廊沟通交错,形成错落有致的别致景观。 这些楼阁亭台,各有其实际功用。 比如专门做饭的’鲍香馆’,看表演的’彩戏台’,存放药品的’尚品堂’…… 还有一些居所,如钟吕先生居住的聆音阁,丹青子前辈居住的丹青房等等。 对了,庄主说’焱楼’里面存放着你们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会亲自带你们去。” “想要的东西?” 众人一头雾水,他们与归云山庄庄主甚至未曾见过一面,怎么会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莫非这位庄主当真手眼通天了不成? 楚逍远并不打算向众人解释什么,引领着他们穿过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楼阁玉宇,最终来到一处深潭面前。 潭水幽幽,碧波荡漾,似要吞噬人的深渊巨口,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能猜想到这位庄主的心思,竟然在这华丽的庄园之中,藏着这种压抑而危险的东西。 楚逍远看着这幽深的潭水,沉思了一阵,终于开口道:“庄主常常感慨,万物盛极而衰,看似阳光万里,前途平坦,实则越到极盛时,越容易看不到隐藏的危险。 阴谋隐藏于暗潮之下,一不小心便会使人坠入深渊。 听说修建此庄时,庄主特意要求保留这汪潭水,以作警醒。 大家请看,这潭水边上,也修有三座亭台,三亭合一,名为腾蛟。这三座亭子中间一座高大,形似蛟头;两边两座则矮小一些,好似蛟爪。整体就像一头努力从深潭中向岸上攀爬的蛟龙。 只可惜龙无风不起,无云不飞。 堂堂蛟龙不能乘风踏云,只能作攀爬之状,最终也只有被拖入深潭之中,无法化为真龙。 故此,此潭名曰:’坠龙潭’。” 不知怎的,众人在这深潭边上,总觉得头晕目眩,压抑至极,使本就痛苦的心情更添了几分沉重。 尤其是芍药,她怔怔地站在深潭边上,看着那幽幽的潭底,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呼唤着她一样。 “大叔,芍药来陪你了。”失魂落魄的芍药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一只脚已经踏在深潭之上。 “芍药,你干什么?”李诗诗眼疾手快,一把将芍药拉回怀中,才避免了又一场悲剧。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芍药的身上。 白震山突然愤怒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大喝一声:“铁笔书生,你故意拖延时间,到底想要隐藏什么?” 楚逍远来不及解释,白震山的虎爪已经贴近了他的胸口。 楚逍远反应极快,立刻后撤一步,将铁笔笔尖对准了白震山的虎爪。 可白震山又岂是容易相与之人,只见他一抖手腕,虎爪突然变向,并扣住楚逍远执铁笔的那只手的手背,随即沿着楚逍远的胳膊攀缘而上,虎爪一捏,狠狠扣住了楚逍远的肩胛骨。 随即,白震山欺身向前,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楚逍远的右臂,将之反折向身后。 白震山满心愤懑,正想找一个发泄之处,因而这一招凌厉凶狠,并未留手。 楚逍远也不肯示弱,铁笔在空中脱手,又用没被制住的左手去接,铁笔落入手中,轻轻转了一个圈,笔尖朝后向白震山捅了过去,想逼他后撤。 项人尔也看出楚逍远有拖延之嫌,但念及主客之分,又有求于人,只好不动声色,并细心观察,谨防生变。 可如今白震山已然先行动手,便不讲这些了,带鞘的小白鱼脱手而出,挡住铁笔后从楚逍远腋下穿过,将其另一只手也架在身后。 白震山与项人尔对视一眼,双方默契地点了点头。 楚逍远双手被制,动弹不得,口中却说:“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锦衣项人尔,二位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听后,心中一惊,没想到此人对他们的底细如此了解。 可震惊过后,白震山逼问他道:“说,你家庄主有何目的,为何要故意拖延。” 楚逍远双臂被架的生疼,看时间也不早了,再拖延下去也无益处,便如实回答道:“庄主与新来的旧友相会,不愿有人打扰,便派我来此接待各位,庄主则暂缓与各位见面。” “误会,误会,人家也是一片好意,这……客随主便,我们在人家底盘大打出手总是不好的。”洛人豪站在一旁,充当和事佬。 可事情已经做了,不问出个青红皂白,白震山项人尔两人又岂肯善罢甘休? 他们继续问道:“我们一路上山,并未见其他人的踪迹,何来旧友?” 楚逍远也老实坦白:“你们都认识的啊!就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掉下铁索桥那位,目盲的中年人。” “什么?”众人心头一惊一喜。 难道陈忘竟还活着? 芍药无神的眼中更是立刻放出光彩来,冲到楚逍远面前,急切问道:“大叔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快些带我们去见他可以吗?” “想让我带路,你们倒是把我放开啊!”楚逍远感到自己的双臂都快要被折断了。 白震山与项人尔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放开楚逍远。 “带路。”项人尔对楚逍远说。 “不要耍花样。”白震山威胁道。 楚逍远活动了活动酸痛的双臂,将铁笔指向前方,说了一声:“请。” 众人随楚逍远继续前行,千回百转,终于停在一处楼阁面前。 这楼阁单门独院,并不与他处相连,楼阁上有一牌匾,上书“破天楼”三个大字。 铁笔书生楚逍远立在门前,道:“诸位,庄主和你们那位朋友就在楼中。” 楚逍远看着所有人走进了楼中,并关闭了“破天楼”的大门。 他独自留在门外,转过身,背对着“破天楼”,看向院子里这最后一处风景: 那是一座建在水面上的巨大假山,由无数石块堆叠而成,上下错落,纵横交通,人若走入其中,如入迷宫。 然而,这还不是此景最为奇特之处。 当你站在破天楼最中间的位置,极目远眺,便会发现,这座假山与远处毓秀峰相互重叠,毓秀峰如同宝剑,而假山恰好形成了宝剑的剑格,水中的倒影,则正好形成了剑柄。 毓秀峰,假山,倒影,三者合一,恰似一把完整的宝剑,直指苍穹,像要将天空破开一个口子。 假山正中,还有两块堆叠起来的石头,精雕细琢,像是镶嵌于毓秀峰上。 楚逍远将眼睛眯了起来,从两块石头隐约可以看见两个模糊的汉字: 云巧 第150章 风云际会 寂静。 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丛芸香”在燃烧。 仔细听,还有另一个人微弱的呼吸。 “ 云腾风起震八方,横行江湖纵轻狂。 倏忽十载韶华负,不见当时少年郎。 云散成雨尘泥落,风流四野深山藏。 此仇不报枉为人,风云际会天下荡。 ” “老疯子,是你吗?”陈忘循着声音走过去,由于目盲又走的太急,突然踉跄了几步。 “项云,我就说你一定还活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陈忘的肩膀:“十年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两个中年男人竟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分开彼此。 陈忘开口道:“老疯子,这么多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这’丛芸香’的味道。” “我哪是喜欢它的味道,只是喜欢它的名字罢了,”风万千拉着陈忘的袖子,引导他坐在椅子上:“来来来,我们坐下聊。” 椅子前是一张小案,满屋的酒香茶香便是从这案上传来的。 “茶还是酒?”风万千询问道:“以前弟兄们相聚饮酒,只有你一个人以茶代之。说什么弟妹不让你饮酒,她虽远在千里,这一句话却被你记了一路,以至于常被弟兄们笑你惧内。听闻你这一路南下,却是无酒不欢,怎么着,没了约束,终于放纵了?” 风万千正说着,突然发现陈忘神情大变,从老友相聚之喜转而成痛丧爱妻之悲。 风万千见状,赶忙岔开话题,道:“嗨,你看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十年了,陈忘改名更姓,用酒来麻痹自己,浑浑然如行尸走肉。可是,他却始终忘不了巧巧,就像他背在背上的,由巧巧亲自铸造而成的,从不忍拿出更不忍心丢弃的弑主之剑。 云巧剑。 陈忘深吸了一口气,手在酒杯前停留了片刻,最终却举起了茶杯,将杯中香茶一饮而尽。 他随即问道:“随我前来那些同伴们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风万千见陈忘举起茶杯,自己也跟着饮了一杯,道:“我早已安排妥当,现在他们这些人,正由庄中后辈楚逍远领着在山庄中游览,省的打搅我们。” “楚逍远?”陈忘听到这名字,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很耳熟是吧!”风万千接过话头,道:“我说一个名字:’楚逍遥’,想的起来吗?” “那个我们在京城中结识的,见识不凡的官员?”陈忘对此人印象深刻。 “没错。” 风万千回答之后,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 “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之后,太子朱炳瑞为你辩护。因此事牵涉人数太多,先皇盛怒之下,以为太子勾结江湖势力,便暂时夺其位,禁足宫中。 楚逍遥时为新科状元,不顾先皇怒火未消,为太子求情,被视为结党,投入诏狱。 后先皇暴毙,太子离奇身亡,二皇子即位,楚逍遥便被遗忘在诏狱之中。 五年前,楚逍遥的弟弟楚逍远长大成人,并参加科举,一举成名,只为面圣,恳请皇帝释放其兄。 可子不改父制,更何况楚逍遥还是太子一党,释放楚逍遥之事亦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楚逍远也心灰意冷,弃官场,身入江湖,被我收入归云山庄。” “没想到因为我,害了这么多的人。”陈忘长叹一声。 “你啊你,总念着别人,其实受伤害最大的还是你吧!谁能想到当初光鲜亮丽的少年,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风万千感慨一声,继续开口道:“还有这次,要不是我早些年在铁索桥下铺设过防护网,恐怕你现在早已经命丧九泉了吧!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结交了这么一帮人: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朝廷鹰犬,还有白虎堂的白震山,这老东西当初可杀了我们不少兄弟!” “你,”陈忘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你一直在监视我们吗?” “也谈不上监视,”风万千面对这个昔日故友,倒没有丝毫隐瞒:“自你失踪之后,盟主堂分崩离析,我为求自保,逃至边城。因早年做生意时,我帮过洛城大户李鹤年,蒙他收留一阵。又因李家与洛家交好,便借洛家镖局之利,将盟主堂财货尽数运到西南深山,不料倭寇劫镖,我虽追回财货,却追不回李鹤年和洛人杰的性命了。” 说到这里,风万千不禁一声长叹,一种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待稍作平复,他才接着说:“之后,我便暗中聚拢咱盟主堂人马,散居各处,一来追寻你的下落,二来暗查当年盟主堂惨案的真相。” “说实话,你一入中原,我便知道了你的行踪:云来客栈的包三娘是第一个见过你的,之后是洛城赵戏,最近的是天道军伙头军疱三丁,此人当初是给鲍大楚帮厨的,现在归包三娘管辖,你可能并不认识他。” “好呀!你这个老疯子,”陈忘隔着桌案,一拳捶在风万千胸口,笑道:“早知道我要找你,还不去迎接,让我们爬这高山险谷。” 风万千揉揉胸口,道:“项云,十年之间,你说失踪就失踪,让弟兄们找的好苦。让你爬个山,不冤枉。” “老疯子,”陈忘心中有无数疑问,只能一个一个提出来:“你说三娘在云来客栈,可她为何不与我相认呢?” “项云,你可知十年前,白震山为子寻仇,火烧盟主堂之时,曾经当着三娘的面,亲手杀了她的丈夫鲍大楚?”风万千眼中已有怒火:“你说,白震山在你身旁,让她如何与你相认?就是这次白震山来西南,我也没敢让三娘知晓。” 听到此处,陈忘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举起茶杯,将杯中香茗倒入口中,细细品味其中苦涩,随即一饮而尽,道:“都怪我,让弟兄们受苦了。” “嗨,这说的什么话,当初的惨案是不是你干的,别人不清楚,盟主堂的弟兄们能不清楚?”风万千道:“项云,你放心,若是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们也不会等你十年之久。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 陈忘的思绪翻飞,想起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了很久的记忆:“我做了武林盟主,立志凭借一己之力,消除各门各派的恩怨隔阂,互通有无,以使江湖真正一统,从此停止无休止的内耗仇杀,团结一致,行侠仗义,为国为民。这是我本人,同时也是盟主堂共同的理想。” “可是这理想,却终究会被当权者所忌惮,”风万千补充道:“因为当权者需要的,恰恰是不断仇杀的,割裂的武林。我们理想中的武林,已经超越了武林的范畴,终将演化为一股强大到足以对抗当权者的势力。换句话说,分裂的武林,是散兵游勇;统一的武林,则将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 “不错,我们预料到了这一点,才将计划进行的很谨慎。” 陈忘接着风万千的话说道:“一个真正统一的武林,如果加以正确的引导,将不会成为威胁,而是助力。停止相互仇杀,减少内耗,团结一致的武林,将成为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对内,使恶人不敢作恶;对外,使外敌不敢入侵。” “为了达成愿望,我们甚至找到了支持我们的太子殿下,将这一柄我们立志铸造的利剑的剑柄交给他,以换取绝对的信任。” 风万千听到这些往事,眼睛突然看向陈忘,感慨道:“那些共同为理想而奋斗的日子,还真是怀念啊!” “可是,真正让如同一盘散沙的江湖归于一统,又谈何容易?”陈忘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天无绝人之路,我遇到了武林奇才江浪。他身负各派绝学,若能与盟主堂一心,对于促进各派武学交流融合,将大有裨益。” “是啊!”风万千感慨:“那高塔上的巅峰之战,让人记忆犹新。” “只可惜,我心有牵挂,以致那场战斗未分胜负。”陈忘抬头,仿佛看到当年的一战。 风万千的身子向前探去,看着陈忘那张久经风霜的脸,质问道:“既然你心有所牵,为何又突然答应与朱仙儿大婚?你对得起弟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们抓了巧巧!”陈忘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将手中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他们,是谁?”风万千追问。 陈忘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可是,这太狠了,杀人诛心,她是他唯一的软肋。 “所以,你就在胁迫之下,杀光了所有来参加婚礼的武林中人?”风万千继续问。 “不,”陈忘回答:“他们确实因我而死,但绝非被我所杀。” “我查过白云歌身上的剑痕,确实是云巧剑所伤。”风万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忘:“而白虎堂少主白云歌,却是最支持我们的人。” 此刻,白震山等人正好走进破天楼。 张博文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风伯伯。” 芍药看到陈忘还活着,开心地要跑过去,却被白震山一把拦住,并示意众人噤声。 白震山一心为子寻仇,探寻真相,听到关键之处,怎能轻易放过? 陈忘颓然低下了头,口中喃喃道:“剑,丢了。” “此剑是弟妹亲手所铸,你从不离身,怎么会丢?”风万千相信自己的兄弟,却无法相信这句话。 “巧巧拿走了它。”陈忘坦言。 “这么说,弟妹逃出来了?”风万千表示不敢相信。 陈忘狠狠地攥着拳头,口中道:“假的,都是假的,有人冒充了她。” “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你怎会不辨真假?”风万千誓要问个明白。 陈忘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蒙着黑布的眼睛。 那个时候,他刚刚被迫喝下毒酒,目力渐失。 “可是,除了你,谁有实力屠戮天下豪杰?”风万千脱口而出。 陈忘知道,提出这样一个明显多余的问题完全不是风万千的风格,但他也知道,风万千需要一个答复,一个他亲口说出的答复。 于是他说了出来:“老疯子,你知道的,就算是我,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风万千自然知道,江湖人在口耳相传之中,无意间将项云的武功神化了。 可项云毕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就是杀猪宰羊,也会有累的时候,更何况参加婚礼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的高手。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种东西。 而这东西,在参加婚礼的另一方手中:在朱雀阁之中,这种杀人无形的东西,可谓应有尽有。 也无怪乎他们要将尸体全部烧掉,说是预防疫病,实则欲盖弥彰。 “我找到了弟妹,将她葬在你们的家乡,桃源村,”风万千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她伤在腹部,身上的伤痕,与白云歌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听到此处,陈忘手中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陷入了强烈的自责与内疚之中,背后的云巧剑也随之发出阵阵悲鸣。 忽然,陈忘发疯了似的抓住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地向肚子里面灌。 他拼命地麻痹自己,和这十年间,他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 他就是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了十年,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大叔。”芍药再也忍不住,冲到陈忘的面前,拼命地拉住他端着酒壶的那只手。 芍药看到,陈忘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渐渐湿润了。 她感受到他的悲伤,并紧紧地抱住了他。 白震山等其他人也随后走到风万千与陈忘的面前,白震山的眼睛死死盯着风万千,里面一半是悲伤,一半是怒火。 “接着说下去。”白震山臂上虬结的肌肉形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隆起的青筋形成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山丘。 风万千饮了一口杯中之酒,站起身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盟主堂惨案之后,众派凋零,朱雀阁一家独大;太子落难,二皇子顺势登基;忠臣入狱,严蕃平步青云。 我是做生意的,别的不懂,只知道一点,人绝对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受益最多者,便是幕后操控者。” 风万千点到为止,并不多言。 说罢,他走到陈忘身边,伸手却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并问道:“丫头,你的这位大叔可曾真正见过你的模样。” 芍药看着风万千,摇了摇头。 虽然大叔复明过几次,但阴差阳错之间,似乎没有一次看到过自己长什么样子。 风万千不再理会芍药,而是俯身到陈忘耳边,轻声道:“十年前他们能够冒充弟妹,十年后未必不会故技重施。你身边的女孩的底细我暂时查不到,希望你多多留心。” 说罢,风万千直起身来,将一众人等留在破天楼,径直向门外走去,并留下一句话:“诸位操劳,还请在庄中休息,有事明日再说。逍远,为客人安排房间。” 话音刚落,扬长而去。 外传风举云飞宫商角徵羽 【风举云飞】 云飞于天,尚需疾风借力;人行于世,岂无良友相随? 剑术既成,当出世示之。彼时,少年剑客项云初出桃花村,只有一人一剑,以及一颗名扬天下之心。 很快,项云便遇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敌人。这敌人既非什么绝世高手,亦非恶霸盗匪之流,更不是什么美色艳遇,可谓既不精彩,也不激烈,甚至十分世俗。简而言之,这敌人可以用一个字来代替——穷。 穷,是那些未出茅庐的江湖儿女极容易忽视掉的大敌。忽视敌人,就会得到敌人的教训。一个“穷”字,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江湖儿女们踏足江湖后面临的第一个大敌。 吃饭要花钱,穿衣要花钱,住店更要花钱……千金散尽不会复来,行侠仗义也管不得一顿饱饭。 现实就这么给刚入江湖的项云上了一课,谁能想到未来风光无两的少年盟主,也曾在夜深风冷的时候,抱着手中的宝剑,独自坐在路边,忍受着辘辘饥肠与凛凛寒风。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身无分文换不来一顿饱饭,有人却略施小计便赚的盆满钵满。 风万千此刻,刚好挣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志得意满地在小酒馆里消费完,正哼着小曲在路上晃荡。 转过墙角,是两人的初次相遇,风万千恍惚中见墙角蹲着个人,吓得浑身一激灵,“呦”了一声,喊一句:“什么人?” 这大半夜的,自己身带重金,若遇上剪径的强人,可就麻烦喽。 “江湖剑客。”项云虽潦倒落魄,却还未失风骨。 “剑客见得多了,睡大街的剑客却是头一回看着,”似乎为报复这一回惊吓,风万千揶揄道:“实在没钱把剑当了得了,这年头,闯荡江湖的多了,当铺里最贱最不值钱的就是琳琅满目的宝剑,虽得不了几个钱,回家的盘缠却是够的。” 项云抱紧了怀中的宝剑,此剑乃临行前,爱妻巧巧亲手锤炼而成,他视若珍宝。 见项云并无弃剑之意,风万千又道:“小兄弟,行走江湖也是需要资本的。似你这等没钱却又想保住武器的,也大都违背初心,变成了打家劫舍的强人,也就是被行侠仗义的对象。”话音刚落,风万千突感失言,赶忙捂紧了钱袋子,道:“你不会对我的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放心,”项云道:“不是我的钱,我不会要。” “那就好那就好,”风万千突然对项云有了一些兴趣,干脆蹲在他身边,道:“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啊!其实呢,赚钱是很简单的,就比如我,前几日天旱水退,穿城而过的河流收窄,露出了河床。我呢百无聊赖,趁着这光景下河摸鱼,却无意中在河床上捡了一块银子。若是普通人,肯定满心欢喜消费去了,可我不是普通人啊,此后的几日,我便日日都带着簸箕和铁锹来此河床,每次回家,都抓了一把的散碎金银,别人问我来做什么,我就装作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不,没过多久,河床有金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全城,引起了淘金热。大家都去买铁锹和簸箕去河床里忙活,你猜我在干嘛?” 项云摇摇头,胡乱说道:“难不成去卖簸箕!” 风万千大为惊喜,一掌拍在陈忘后背:“小兄弟,我就说你是个天才。我啊,一早就囤积了城里的簸箕和铁锹,借着这一波淘金热,大赚了一笔。”说罢,还骄傲的晃了晃自己的钱袋子。 “哦!”项云附和了一声。 “哦?”风万千对项云的反应大失所望,若非今日得意,这些事他也不会轻易与人分享,可眉飞色舞的讲述没引来滔滔不绝的夸赞,只换来一声“哦”,确实难以接受。 项云没有心情听故事,他还饿着肚子呢!一个饿肚子的人,是无法与一个酒足饭饱的人产生任何共情的。尤其在闻到风万千口中酒肉的香气的时候,项云那不争气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听到项云肚子的叫声,风万千道:“按理说,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我该请你吃顿饭的。只可惜我这人有个规矩,绝对不花收不回来的钱。收不回的钱叫施舍,能收回的钱才叫投资。我毕竟是个商人,不是什么慈善家。”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项云靠在墙头,压制着自己的身体反应。 “有骨气,真汉子,”风万千对项云竖了竖大拇指:“可骨气不能当饭吃啊!一顿不吃饿得慌,酒足饭饱喜洋洋。没空跟你耗在这街上受冻,我要回我那温暖的小窝里睡觉喽!” 伸了个懒腰,风万千准备离开了。在他的眼中,此时的项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心比天高,但被现实击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命运似乎偏偏要将二人连接在一起,就在风万千迈步离开的时候,一个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风万千惊叫一声,转身便向后跑,却被另一柄大刀拦住去路。 “我兄弟二人劫财不劫命,留下钱财,放你一命!”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对风万千开口。 “兄弟我舍命不舍财,要命一条,钱财没有。”风万千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大哥,别跟他废话,他钱袋子里满是金子,刚才在酒馆我就盯住了,抢来便是。”说着话,便伸手去风万千怀里摸。 风万千捂紧了钱袋子,后悔道:“财不外露,今日高兴,却忘了忌讳,该死该死。” 劫匪见风万千将钱袋子捂的太紧,手摸不进去,气急败坏道:“不要命的东西,找死!”说罢,举起大刀,欲向风万千身上砍去。 “住手!”蹲在墙边的项云终于开口了。 “少管闲事,要不然连你一起宰了!”很明显,劫匪并未将这个连自己的肚子都没本事填饱的初出茅庐的雏儿放在眼里。 “住手,我不会说第三遍。”项云的声音很低,咬字却十分清晰。 两个劫匪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激怒了,他们将风万千暂且放在一边,提着大刀向项云走来,准备先教训教训这个家伙,好让他知道江湖险恶,不要随意出头。 一道白光闪过,两个黑衣人的大刀竟双双落地,与地面相撞,溅起点点星火。与此同时,两个黑衣人都惊叫一声,捂紧了自己的手腕,指缝间有鲜血汩汩流出。 “放心,手筋还在,只是需要立刻包扎止血,晚了,就来不及了。”项云仍旧坐在那里,与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看似一动未动。 技不如人,两个黑衣人只好捂着手腕,落荒而逃。 风万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中大骇。他自恃见识过人,可这少年在夜色之中,不仅能瞬间出剑收剑,还能控制力道,斩腕而不断筋,如此武功,恐怕当今世上,堪称敌手者寥寥无几。 有这样身手的少年,居然还名不见经传,为一顿饱饭发愁。 “奇货可居” 风万千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看着面前的少年,风万千深吸了一口冷气,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子,喊了一声:“接着。”便向少年抛过去。 项云用剑鞘托住金子,可立即觉察出不对,这锭抛来的金子上蕴含着一股奇怪的劲力,震的他手中剑微微颤动。于是少年急忙以臂引剑,以旋转之势,化掉金子上的劲力。 “向前走上两里,那里的小酒馆还没关门,足够你吃几顿好饭,住几天上房了。”风万千送完金子,便要离开,却不料被少年的剑鞘挡住去路。 “拿走你的金子!”项云开口道。 风万千解释道:“这是给你的报酬,你帮了我。” “以你抛金子的功力,那两个黑衣人奈何不得你,”项云开口道:“你说过,你只投资,不施舍。施舍我不要,至于投资,我只知道欠了人家的,便要还的更多。”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是天经地义的嘛!”风万千道:“你急用钱,我急人所急,有何不可。” “要做什么,说清楚的好。先办事,后拿钱,心中没有亏欠,钱拿着才踏实。”项云说道。 “奇货可居”,风万千拍了自己一巴掌,这个词简直是对眼前少年的侮辱。 “交个朋友吧!”风万千收回了金子,伸出了手。 项云看他拿走金子,便也将手伸了出来。 “风万千” “项云” 凭风轻借力,一举入青云。 两手相握一刻,便是一生风云。恰值少年意气时,风云当际遇,风举云高飞。 “走,朋友请你喝酒去。” “还是先吃饭,先吃饭。” “边吃边喝,不醉不归!” 【宫商角徵羽】 《淮南子》有云: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 世有五音,曰:“宫商角徵羽”。时有国手,以音律为名,男子姓钟,名曰:宫商;女子姓吕,名曰:徵羽。二人为争高下,角于京城聆音阁。聆音阁高耸入云,阁顶之上,以空中连廊架起两座小亭,名曰“追云”、“逐月”,遥遥相对,二人分列两亭,连斗“笛、瑟、箫、鼓、编钟、笙、二胡、琵琶、埙、琴”十乐,十日方休。雅乐传于郊野,观者如堵,道路为之拥塞。 时人感其盛景,刻诗十首以记之: 《笛》 素衣仙子青衫郎,微风扶袖云染裳。 朱唇轻奏千重响,白笛悠悠翠笛扬。 紫燕喃喃低音语,黄莺啾啾高声唱。 燕舞莺飞相逐走,低回高转竞绕梁。 《瑟》 五十弦翻飞上下,十根指乱舞东西。 乌云涌动狂风起,高檐层叠飞鸟低。 迢迢大路行人稀,风止云散骤雨滴。 涓涓细流汇成溪,曲终天晴终寂寂。 《箫》 抑扬转折复顿挫,幽雅竹声满城郭。 暮色将临燃灯火,行人归家听默默。 月映竹摇泼墨影,星落水动泛光波。 夜深曲终万籁静,月明星高人寂寞。 《鼓》 大棒狂舞奋力敲,荡地冲天击云霄。 赤膊裸露宽袖挽,青丝散乱香汗飘。 轰轰雷鸣惊天震,隆隆山崩动地摇。 十万天兵胆寒战,四方黔首心惊跳。 《编钟》 濯手清面理衣衫,轻击慢敲成章篇。 大钟沉闷如雷震,小钟清脆似雨溅。 金击美玉音缭绕,泉撞青石声回环。 芸芸众生聆仙乐,渺渺天音落凡间。 《笙》 紫竹作苗演千曲,黄铜制簧奏万籁。 聆音阁里笙将起,行人驻足洗耳待。 一人起歌一人和,兴尽不问成与败。 自朝至暮音不止,通明灯火满城彩。 《二胡》 玉臂拈弓抚二弦,纤指灵动随手弹。 朔风萧萧卷草野,孤台瑟瑟起狼烟。 良骏奋蹄夹长嘶,空远渐近愈纷乱。 将士闻声齐登楼,疑是胡马叩玉关。 《琵琶》 怀抱琵琶坐凭栏,指穿玳瑁乱弄弦。 风吹草动旌旗展,马奔剑鸣铁甲寒。 战士头颅埋荒野,将军热血洒莽原。 时移世易曲将断,荒坟孤冢不忍看。 《埙》 空山虚谷起幽声,清风朗气洞中鸣。 八孔掩映谱雅颂,一气呵成仄平音。 墨客提笔着青史,娓娓道出万古情。 风流音寂情未尽,余音袅袅诉亡兴。 《琴》 低眉俯首浅浅弹,抚琴弄情渐缠绵。 凤飞凰鸣争相和,百鸟绕阁久不散。 比翼双飞飞高阔,眉目传情情深远。 七弦七情谱百态,十日十乐酿佳缘。 琴音寂寂,一曲终了,宫商、徵羽二人分别于“追云”、“逐月”亭飞奔而下,会于聆音阁主楼之中,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携手走出聆音阁。 未分胜负,偶得佳缘,朝有琴瑟和鸣,暮闻鼓乐交响,知音佳话,一时流传。 岁月倏忽,男子重仕途,聘于朝堂上;女儿恋家园,遁于江湖中。二人终分道,使人长唏嘘。 后逢武林盟主大婚,邀徵羽抚弦助兴,却卷入盟主堂惨案之中,身死魂灭。不日之后,先皇崩,新皇立,诏宫商奏乐,宫商藏刃于琴中,欲御前刺驾,被当场诛杀。 时人暗中常言:宫商此举,是为徵羽复仇。然事涉当权者,无人敢妄自议论,只留下星点传闻,不知真伪。 呜呼,可怜两大国手,先后陨落。自此之后,国运竟也日渐衰微,再无那般盛况。 第151章 深夜无眠 暗室之中,少年剑客剑光凌冽,直指向老人充满褶皱的咽喉。 “你把巧巧藏到哪里去了?” “老夫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她想要嫁人,老夫便不计代价。” 闹市之中,少年盟主项云与江湖第一美人朱仙儿大婚的消息传遍江湖。 “美女配英雄,江湖传佳话。” 盟主堂下,赵戏与一干弟兄一拥而入。 “项云,你这么做,对得起在项家村等你的弟妹吗?” …… “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吗?见小利而忘义,得新欢而忘情。自从当了盟主,你都不是你了。” “我们走,我们的兄弟是当初那个一同闯江湖的项云,不是这个喜新厌旧的武林盟主。” 红帐之后,美人泪垂。 “项云,你当真对仙儿没有半点情愫?” “没有。” “你……也罢,喝了这碗酒,我们情断恩绝。之后,我会劝爹爹放了陈巧巧。” “酒中,有毒。我的眼睛。” “我,我不知道。我去找我爹爹,一定是他干的。” 厅堂之中,仇人相见。 “项云,我女儿以死相逼,你解脱了。” “巧巧呢?” “老夫自会放她。只是劳烦盟主在此地多住几日,我派阁中药师尚德为盟主解毒。” “何须劳烦朱雀阁,我盟主堂自有神医。” “不可。朱雀阁为一己私利,害你中毒,若放你回盟主堂,必定为天下所知,朱雀阁将再无立足之地。” 斗室之内,爱人重逢。 “巧巧,他们真的放了你?你来做我的眼睛,我这就带你闯出朱雀阁。” “不可,你所中之毒尚在体表,若强行运功,只怕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巧巧,你何时对医术也有研究了?” “我,我,这,哦,这是药师尚德告诉我的。对了,你剑不离身,连我都要防着吗?” “说的哪里话?没有你,哪来的这柄宝剑。” “好啦!把剑给我,你安心休养。” 藏书阁中,银针拔毒。 “尚德,你想杀我?为什么?” “你还敢问为什么?哥哥尚品,就死在你的云巧剑下。” “尚大哥他,死了?” 窗棂之下,真假可辨。 “巧巧,把我的剑给我。” “真是剑痴,只记得自己的剑,怕是忘了巧巧吧!” “怎么会?让我摸摸你的脸。” “讨厌。” “你果然不是巧巧。” “你要杀我?” “把巧巧交出来!” 长廊之中,悔恨一生。 “云哥,我是巧巧啊!” “还想骗我?” “云哥,我不怪你,照顾好我们的……” “巧巧!!!” 陈忘大喊着巧巧的名字,陡然间从噩梦中惊醒,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 几乎同时,芍药也从噩梦之中醒来。 她蜷缩着身体,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她梦到那个美丽的小山村,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不被允许与大叔呆在一起,归云山庄的卫士们紧紧守护着她的房门,说是保护她的安全,可更像是在监视。 可是,她又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如此忌惮呢? 是她不为人所知的朱雀阁背景?还是她那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的神秘诅咒?亦或者…… 不,那负心人或许已经死了很久了,她那所谓的“使命”也早已不复存在。 一个人身处这间大屋,她感到孤单且害怕。 芍药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要去找大叔,可是刚踏出一步,却被两个卫士拦了下来:“归云山庄建于深山,恐有猛兽出没,请回房休息。” 芍药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回到房中。 相比之下,归云山庄对洛人豪、项人尔以及李诗诗等人,便要宽松许多,兴许是出身锦衣的缘故,项人尔对陌生的环境有着天生的警觉性,白天游览时便已经处处留心,夜间更是对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才安心坐下。 李诗诗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啊你,总这么警惕,倒不如学学你那师兄,心大无忧。” 项人尔听着隔壁洛人豪那早已响震如雷的鼾声,也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爱人之间总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奇妙感应,仅这一笑,便让李诗诗瞧出项人尔心中端倪,道:“人尔,你有心事?” 项人尔深夜无眠,正想与人倾诉,便道:“戚将军将逢大战,急需火药相助,可这位风庄主今日却对此事避而不谈,只怕等到明日,他又不肯将火药卖给我们,却又奈何?” “依我看,这位风庄主倒是很有可能将火药卖给我们,”李诗诗分析道:“这位风庄主与陈忘大哥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他今日之态度,也许只是没将火药之事当成一等一的大事罢了。况且,今日博文那孩子见到风庄主便直呼伯伯,可见他们的关系也非同小可。” “唉!如此说,倒像是我多虑了!”项人尔感叹:“这些我并非没有注意到,可心中总有隐忧。” 李诗诗伏在项人尔结实的胸膛上,劝慰道:“你忧心战事,自然要给自己加一层阻碍,确保万无一失。可世间之事,又怎会有真正的万无一失呢?风庄主毕竟是商人,就算他不卖人情,可只要价码合适,他是一定会出手的。小女子别无长物,仗着祖上基业,唯独不缺钱财。” 项人尔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回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用你的钱?” 李诗诗却捂住项人尔的嘴巴,告诉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你还分清彼此,就真枉费我一片真心,陪你一路跋山涉水,走这一遭了。” 项人尔心中感动,却无以言说,只得将李诗诗紧紧抱在怀中。 人生得此女子,夫复何求。 白震山独坐房中,细细咀嚼着白天风万千与陈忘的对话。 目盲的陈忘,假冒的巧巧,遗失的云巧剑。 登基的皇帝,上位的权臣,得势的朱雀阁。 只言片语的信息在白震山白发苍苍的脑袋里编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信息网。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十年的复仇是那么的可笑。 项云,陈巧巧,云巧剑,云巧剑…… 白震山第一次知道,项云在盟主堂大婚之前,竟然已有发妻。 就像在白虎堂中,他第一次知道白天河与黑衣勾结一样。 那么,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太可怕了。 这件事情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庞大的势力,以至于连身为白虎堂堂主的自己都成为其中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不,天下为棋局,四大派,盟主堂…… 江湖中参与过剿灭盟主堂的人,那些欲杀项云而后快的人们,几乎都是棋子。 白震山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是,那个拿着云巧剑,亲手杀死云歌的人究竟是谁? 面对武功上乘,心思沉稳的白云歌,又有谁有把握将他一击毙命呢? 这成为白震山心中新的疑团。 相比于各怀心思的其他人,张博文的心情是比较轻松的。 从小到大,风伯伯的每次出现都会给他带来火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不同于古板守旧的叔叔张淼,风万千伯伯对自己的兴趣表现的十分支持。 这次也是一样。 虽然白天见面时,风伯伯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太强的个人感情,但他刚到房里,风伯伯就派楚逍远给他送来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完全把他当作家中亲密的晚辈。 张博文正在房中研究那些玩意儿的时候,突然发觉风万千从门口经过,便激动地跑了出去,想叫住这位风伯伯。 可惜,风万千并没有在他的房门前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陈忘的房间。 “你打算怎么办?”风万千问出了刚见面时他没来得及问的那个问题。 “我能怎么办?”陈忘反问。 时间磨灭了他的少年锐气,如今的他,毒气入体,双目失明,一身武功无从施展。 身体虽然活着,心却早已死去。 风万千却告诉他:“你能做的还有很多。” 这位曾经的盟主堂管家,精于算计到即使是项云与江浪的巅峰对决都要趁机收一把门票的生意人,正一步步地走近陈忘。 风万千告诉他:“项云,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杆旗,一杆能凝聚起盟主堂旧部的大旗。只要你我兄弟二人再度联手,将这杆大旗立起来,盟主堂旧部定蜂拥而至,以汹汹之势震动江湖,一雪十年的冤屈耻辱。” 陈忘却轻轻摇了摇头:“十年了,我已不是当年的项云,盟主堂纵有旧部,恐怕也不复当年。” “不,你只看到盟主堂不复当年,可曾看到如今的江湖也不复当年?”风万千试图说服陈忘:“十年前盟主堂一案,一代高手死伤殆尽,也将各派绝学与神兵利器带走了大半。十年之间,武林势微,难有大才。四大派中,除青龙会闭门不问江湖事,朱雀阁本就与朝廷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外,白虎堂,玄武门尽皆沦为朝廷走狗,早已不见当年全盛景象。若不是十年前你背负恶名,突然失踪,弟兄们失了战心,分崩离析,这帮乌合之众又能奈何?” “你小看了这个江湖。真按你说的做,一定会有更多的流血牺牲。”陈忘一路走来,也一路感受着这个江湖年轻一辈的力量。 白虎堂的白芷、燕子门的展燕、隆城的杨延朗…… 或许,还有更多成长中的高手。 “那又如何?”风万千的态度坚决:“盟主堂何时怕过流血?” “冤冤相报何时了,”陈忘长叹一声:“老疯子,你真忍心将活下来的老兄弟,重新拉入血雨腥风之中?” “不然怎么办?”风万千大喝:“继续在这个江湖中,背负恶名躲躲藏藏地活着吗?” 十年风霜,风万千凭借一己之力将支离破碎的盟主堂渐渐收拢起来,凝聚起来。 为了这些弟兄们,他费尽心力,周旋于江湖朝堂之间,曾经明亮的双眸逐渐深沉暗淡,华发早衰,显得比他的年龄要老上许多,这才给这些为天下所恨之人寻了个安身立命之所。 老疯子老疯子,如今他不“疯”了,可确确实实的老了。 “我会查明真相,给兄弟们正名,”陈忘落拓的脸上多了些坚定,补充道:“用我自己的方式。” “自己的方式?当年盟主堂弟兄流血的时候,你在哪里?”风万千脱口而出。 可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在陈忘的心口上捅刀子。 于是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告诉陈忘:“今天,三娘传书给我,说平南城将有巨变,明日要亲自来庄上说明情况。你还是想想,怎么让三娘面对白震山吧!” 说罢,风万千叹息一声,转头欲走。 “等等,老兄弟。”陈忘伸出一只手,放在风万千的肩膀上:“可以跟我说说,盟主堂的弟兄们,还剩下多少?他们在干什么吗?” 风万千转过身子,看着陈忘,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由下沉渐渐转为上扬,仿佛看见了一些许久未曾回忆起的东西。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并未磨灭他们之间的兄弟情。 烛火摇曳,两人于桌前对坐长谈。 月落日升,不知不觉间天已破晓。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夜究竟说了些什么。 天亮之后,风万千终于离开了陈忘的房间。 望着风万千的背影,陈忘心中有几分沉重,又有几分释然。 第152章 焱楼传火 当山间的第一缕阳光从毓秀峰的峰顶照向归云山庄,悠扬雄浑的钟声便自望云阁飘向四方,惊醒了山中的鸟兽鱼虫,也唤醒了归云山庄的客人们。 李诗诗感受到光亮,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却扑了个空,吓得她急忙睁开双眼,直到看到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屋子里的项人尔时,才放下心来。 她随即问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项人尔见李诗诗醒来,便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答道:“常在军旅,习惯了。” 李诗诗心细如发,又岂能不知项人尔身负使命,因未与归云山庄庄主深交,唯恐取不到火药,故此忧虑难眠。 她伸手摸了摸项人尔瘦削的脸庞,感受着那细小的胡茬扎在她修长白嫩的手指上的真实的触感,道:“人尔,扶我起来吧!收拾一下,我们就去求见庄主。” 说罢,李诗诗将一双玉臂环绕在项人尔的脖颈,项人尔也顺势搂住李诗诗的肩膀,将腰一挺,便将李诗诗整个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随后,项人尔又去隔间叫醒了鼾声如雷的洛人豪,希望他能尽快引荐自己去见一见那位神秘莫测的风万千风庄主。 客人们刚一醒来,就有侍女送来清冽的山泉水,供漱洗之用。 山间泉水凉爽,一触到脸上,便乏倦全消,只觉得心旷神怡,清爽无比。 漱洗完毕,厨娘又端来精致的小食,给众人品尝果腹。 洛人豪、项人尔、李诗诗三人坐在桌前,侍女们给他们分别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又一人分发了一块不知名的糕点。 李诗诗尝了一口羹汤,顿觉口齿生津,一下子就猜出这银耳莲子羹虽外表与寻常无异,却是用晨间山露与莲塘新鲜采摘的莲子烹煮而成,是外面绝对品尝不到的绝佳美味;那块糕点像是桂花糕,入口软糯,口齿生香。 这一路上奔波劳苦,粗茶淡饭,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了。 再看身旁的两个男人,桂花糕不经品尝便一口吞下,一碗银耳莲子羹更是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真是食不知味,暴殄天物。 可李诗诗眼中,却只觉得他们耿直可爱。 用过饭,洛人豪代项人尔向侍从表明来意,却没想到侍从直接告诉他们:各位的来意风庄主早已知晓,目下正在焱楼等候各位。 跟着侍从的引领,三人一路向焱楼走去,路过四时亭时,才发现陈忘、白震山、张博文三人早已站在亭中,等候多时了。 楚逍远也在亭子里,铁笔一指,对陈忘一行人道:“看来人都到齐了,各位客人且随我来!” 陈忘却拦住楚逍远,问道:“丫头呢?” “……” 楚逍远一时语塞。 白震山见楚逍远不说话,心知有异,欺身向前,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们把丫头怎么了?” “没,没怎么呀!兴许,”楚逍远眼神躲闪,道:“兴许是小姑娘睡过头了。” “休要蒙骗老夫。”白震山见楚逍远这般神态,立刻攥紧铁拳,高高扬起,正当他准备动手之时,却听到远处喊了一声:“大叔。” 芍药朝四时亭跑了过来,一头扑进陈忘的怀里,在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侍从,一路追来,气喘吁吁,可一见到陈忘,那些个侍从竟都一个激灵,急忙停下了脚步,齐刷刷站成一排,俯首帖耳,莫敢仰视。 “你们怎么办的事?怎么让她跑出来了。”楚逍远走近这些侍从,小声责备道。 带头的侍从却无比委屈,撸起袖子给楚逍远看他胳膊上红红的牙印儿,诉苦道:“这小丫头一醒来就嚷嚷着要到她的大叔身边,她牙尖齿利的,你看看,都给我咬出血了。” 芍药被软禁了一夜,此刻藏在陈忘的怀里,却是半步也不要离开了。 她告诉陈忘:“大叔,他们不让我见你,还非要翻看我的行李和药箱。” 对芍药而言,药箱是师父尚德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是断然不会将它交给别人的。 白震山愤怒了,双拳捏成虎爪,大喝道:“声名显赫的归云山庄,就会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吗?” 楚逍远见白震山震怒,急忙拦在他和侍从的中间,解释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我昨日没带各位进入参观的楼阁之中,大都藏有庄中机密。这小丫头底细不明,查清楚之前,我们也只是谨慎对待而已,并无伤害之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项人尔心道:“我们上山不足一日,难道其他人的底细已被这藏于深山的山庄查的清清楚楚了吗?这种情报获取能力与效率,恐怕就连专司此种作业的锦衣也自愧不如。可怕,可怕,这庄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前辈切莫动怒,”楚逍远继续劝解道:“还是让这姑娘回房歇息,诸位随我去焱楼如何?我敢保证,若是这姑娘少一根汗毛,老前辈尽可拿我楚逍远问罪。” 说罢,他便用眼神示意手下去抓芍药。 芍药却不肯离开,双手紧紧拉住陈忘的胳膊。 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陈忘终于开口道:“若是我执意带她同去呢?” “这……”楚逍远犹豫片刻,无奈的摊摊手,将铁笔指向前方:“既然您开口,那便请吧!” 众人跟随楚逍远前往那楼阁之所在。 一路走去,才发现这归云山庄并非昨日所见之空旷寂寥,而是处处可见人影。 少女们提篮采果,回廊穿梭;少年们晨练习武,校场操课。白眉老者清扫庭中落叶,半老徐娘分送各房饮食。 又有鲍香阁炊烟袅袅,聆音房仙乐重重…… 如此种种,虽不及市井热闹非凡,也算这深山中的别样风景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昨日定是楚逍远为带他们参观各处,特意让人们都回避了。 更为惊奇地是,这些人似乎都对陈忘颇为好奇和敬重。 远一些,便悄声指点议论;近一些,便恭敬站立,眼神却时不时向陈忘瞥去。 白震山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不过其他人,便都是一头雾水了。 走过大大小小的楼阁回廊,最僻静处便是焱楼。 此楼通体火红,张扬热烈,虽说呈现普通“品”字形格局,可楼的四周又偏偏布满红绸,随风飘扬,肆意起舞,让“品”字的平直的方框变得扭曲飘舞,倒更像一个“焱”字了,倒也不愧“焱楼”之名。 奇怪的是,这座看似张扬无比的楼却孤零零地藏在庄中一角,与纷繁交错的其他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随楚逍远的指引走近了这座楼,楼前有两口巨大的铜缸,里面盛满了水,两口巨缸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朱砂写了两个鲜红的大字:“禁火。” “称之为焱楼,却要禁火,有趣,有趣。”洛人豪虽多次到过归云山庄,却大都是领命之后便返回山下,不曾有一次像这样游览的。 他走近其中一口铜缸,探头向里面看去,自言自语道:“这么一大缸水,还以为里面会养些鳖甲龟鳞之类的稀奇物,不想却是个只会占地方的摆设。” 项人尔听到洛人豪的话,向他解释道:“这是灭火的器材,因五行之中金能生水,故铜缸盛水,用之不竭,因此它又被称为’门海’。这东西,在皇宫中有很多。” 说话间,项人尔大致已经猜到,这“焱楼”里放置的,应该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逍远走在前面,打开了焱楼的大门,道:“诸位请进。” 进入大门,是一座陈列大厅,里面放置的,竟然都是众人见所未见的奇门兵器。 比方说好好的一个盾牌,偏偏要在中间掏一个洞,放出一根空心的铁管;再比如一根长枪之上,也要绑上一根管子,显得既累赘又不美观。 白震山看着这些奇门兵器,疑惑地一直用手去挠他那颗白发苍苍的头。 他一生走南闯北,见过许多兵刃,但这些长相怪异又不实用的东西,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眼望去,一根如同梁柱般粗细的大黑铁管吸引了白震山的注意,他径直走向前去,双手环抱住这根铁管,一用力,臂上青筋立刻暴起,肌肉也登时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沟壑。 这一掂量,白震山心知其份量不浅,扎稳马步,沉心静气,大喝一声,猛地将这根大黑铁管抬起,随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口中道:“使得动这兵器的,定是个万中无一的大力士,可做万人敌。” 洛人豪听白震山如是说,也好奇地走过去,只用手掂了掂黑铁管的份量,便立即放弃了。 为避免尴尬,他顺手拿起黑铁管旁边放置的大铁球,强行解释道:“前辈,这两样东西也许不是兵器,应该是军队守城的滚木礌石一类东西的升级版吧!居高临下扔下去砸人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反应,当张博文进入这座楼的那一刻,眼睛里突然放出奕奕的光彩。 他急切地冲向前去,抚摸着每一个兵器,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它们的构造,就差将眼睛贴上去了。 项人尔跟在张博文的后面,也在观察屋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阵,方才开口道:“博文,这屋子里陈列的,都是火器吧?” “不愧为朝廷锦衣,果然见多识广。”未等张博文答话,楚逍远抢先开口。 项人尔自然知道,火药和火器在朝廷中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民间之所以流传不广,是因为朝廷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只可惜由于技术有限,火器装填困难,虽然威力巨大,却还不如射箭来的快捷方便,因而在战场上并不实用,又加上严蕃得势以来,贪污严重,军备废弛,火药监造局更成了个无人问津闲散之所,火器锈蚀,火药受潮,均已无法使用。 只是戚将军心思机巧,与张博文的几日相处,一定想到火药的可用之处,不然,也不用费尽心机派自己来此购置。 楚逍远将目光转向张博文,道:“小炮儿,我听庄主谈起过你父亲张焱和你,怎么样,这些东西可还入眼?” 张博文听后,口中道:“我,我也做过些,总有些机,机巧无法突破,这些能给我思路。” 说着话,他的眼睛却仍旧不肯离开那一根根黝黑的铁管子。 洛人豪听罢,放下那大铁球,便白震山尴尬的笑笑;白震山却不理他,却将双手背在身后,身体挺的笔直,眼睛刻意的看向门外。 陈忘一进来,就觉得这座楼四面透风,异常干爽。 其他人说话的空当,他独自走到窗边,用手摸了摸窗台,却发现很多颗粒状的小东西,手感很涩。 “吸水砂,”芍药看陈忘将拿东西放在鼻尖嗅了嗅,告诉他说:“大叔,我在藏书阁中也见过这种东西,是用来防止书籍受潮的。” “门海,吸水砂,火器。” 这三样东西在一起,任谁也知道这焱楼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或者说,当陈忘听到“焱楼”的“焱”字的时候,也早该联想到什么。 于是陈忘对项人尔说道:“项兄弟,你要找的火药应该就在这座楼里。” “不错。” 仿佛要印证陈忘的话,楚逍远抓起窗边的一根石柱,轻轻一转,位于焱楼正中间的几块地砖随即下沉,露出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来。 而这片空间之中,则密集地堆满无数大箱子。 楚逍远指着那些大箱子,道:“这些都是火药,纯度很高的火药。” 项人尔眼前一亮,急忙对楚逍远道:“你家庄主在哪?我愿出重金购置庄中火药,如果可以,这些火器我也愿一并买回。” “不用买,这些你尽可以拿去,”风万千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属于博文的。” “风伯伯,”张博文听到风万千的声音,开心地向楼上跑,其他人也尾随而上。 楼上的空间很空阔,风万千背对着众人,面前是一座雕像。 雕像刻的是一个热情如火的红衣少年,如火般张扬,如火般热烈,如火般温暖,生于火,亦亡于火。 “博文,过来,”风万千没有回头。 张博文听到风万千的话,老老实实地走到风万千的身旁。 “跪下。”风万千再次发话。 张博文疑惑地看着风万千,问道:“风伯伯,这,这是?” 风万千摸了摸张博文的小脑袋,口中道:“你的父亲,我们的好兄弟——张焱。” “父亲!”张博文看着眼前的这座雕像,无数深藏脑海的回忆涌了上来。 “儿子,给你看个大烟花!” “哈哈哈哈哈,你看咱俩,一个小花脸,一个大花脸。” “看为父给你表演个火药烤鸡!” “嗨,这鸡没法儿吃了,走,带你下馆子去。” “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理别人做甚!别人不支持你,我还不支持你?” “赵戏,带我儿子走,走。” “轰!” 一片火海燃尽了张博文脑海中的回忆。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他变得沉默孤僻,越来越少与人交流,一头扎进了火药堆里。 张博文跪了下来,面对自己的父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风万千的眼睛湿润了。 陈忘默默取下眼前的黑布,两行浊泪从眼眶流出。 “大叔,你怎么了?”芍药抬起自己的小脑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陈忘流泪。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故事。” 许久,风万千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看向众人,说出了一段故事: “十年前江湖大变,我兄弟离散,各奔东西,或为奸人所害,天人永隔。 我动用江湖关系,携带大家的遗物财货,一路逃至北地洛城。幸得早年的生意伙伴李鹤年与江湖朋友洛彪收留,才得以保全。” 说到这里,风万千看向洛人豪和李诗诗:“人豪,诗诗姑娘,今日你们齐聚于此,也是我们的缘分。” 听到这里,李诗诗和洛人豪俱恭敬站立,认真倾听。 风万千接着讲道:“当年,我遭江湖追杀,其中也包括老爷子的白虎堂。” 白震山并未做声,平静的看着风万千。 “我心知洛城非久留之地,好在我当年为自己留着后手,在西南边地经营着一处暗庄,藏于深山之中。 我先行奔赴西南,将归云山庄整饬修葺一番,又拜托洛老镖主将我弟兄遗物财货一并运往归云山庄,李鹤年夫妇与我是早年至交,遂一同前往。 只可惜,有奸人假倭寇之手将货物劫掠一空,李鹤年夫妇及洛家次子人杰也……” 风万千说到此处,不禁哽住,竟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听者亦悲愤交加,洛人豪目眦欲裂,项人尔握紧身后的锦衣刀,诗诗姑娘也不由得悲上心头,满脸凄凄然。 顿了好一阵子,风万千才接着说道:“好在我查到了货物的下落,并派铁臂童霆将之劫回。为给老友复仇,多年间,我追查倭人下落,已将参与此事的倭寇斩杀大半。” 说到这里,风万千重新看向张博文,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博文,这些火药火器,就是当年你父亲留下的。为了掩护大家,他用身体引爆火药,阻止了雷闯带领的玄武门的追杀。因而这焱楼里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需要的话,尽可以全部拿去。” 项人尔见大事已成,急忙向风万千拱手道:“庄主慷慨大义,项人尔代戚将军及东南百姓谢过庄主。” “少跟我扣高帽子,”风万千并不领情,只道:“我在东南办事时,曾与你们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信的过他,才放心将故人之子托付。否则,哼……” 而后,转向洛人豪,问:“人豪,你招安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样?久居山林草莽,走镖的事是否生疏了?” 洛人豪将大手一摆,道:“老本行,怎会生疏?” 风万千安排道:“此去东南,路途遥远,你陪他们走一趟吧!” 洛人豪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下来。 项人尔谢道:“庄主思虑周全,晚辈在此谢过。” “你不必谢我,”风万千挥了挥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博文,道:“毕竟,这也不是冲你。” 大事既定,一行人正欲下楼,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叫喊争吵之声。 一个妇人大叫道:“老匹夫,竟敢来我们归云山庄,看老娘不活剥了他。” 楚逍远则在一旁阻拦:“三娘,冷静,冷静啊!” 风万千看了一眼白震山,又看了一眼陈忘,叹道:“看来,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第153章 仇人相见 所谓绝望,就是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你却没有能力杀死他。 包三娘手提着两柄菜刀,血红的眼睛中只有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那是她杀夫仇人的头颅,那是白震山的头颅。 这一次,白震山也一眼便认出了她。 云来客栈一战才过去数月,他不可能忘了她,深埋十年的杀夫之仇,与自己深藏十年的戮子之恨,又有什么分别? “老贼,拿命来!” 包三娘并无多话,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五个字来,便提刀上前,两柄菜刀一起挥舞,直取白震山的咽喉,看架势,誓要将白震山的头颅砍下来,祭奠自己的夫君。 项人尔不明就里,见这疯女人提着两把菜刀冲向白震山,深知来者不善,便欲拔刀阻止,却被追上来的楚逍远用铁笔架住。 洛人豪亦欲上前,却见风万千大手一挥,拦在正前,道:“三娘是我风万千的好妹子,她要报仇,谁也不准阻拦。” “报仇?什么仇?找谁报?白震山吗?”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包三娘已经冲到白震山身前,身子腾起,用尽全身力气砍向白震山的脖颈。 论武功,白震山根本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 只见他擎起双臂,双手捏成虎形,猛地扣住包三娘的两只手腕,用力一甩,便将三娘摔在地上。 三娘全力的一击却被白震山借势摔出,着实摔得不轻,虽未受内伤,可半袒的胳膊和露出的小腿上还是多了不少的淤青和擦伤。 可三娘顾不得这些,抬起头,血红的眼睛仍是死死盯着白震山,见他并未乘胜追击,而只是立在原地,便用菜刀撑起身体,再一次冲了过去。 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拼命。 “三娘,可否听老夫一言。”几月之间,白震山经历种种,早已不是当初凶狠决绝的复仇之姿。 此刻的他,并无战心,有意化解这段恩怨。 “听你妈的。”包三娘脾气暴躁,看样子,不杀了白震山,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包三娘如同疯了一般地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在白震山身前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并逐渐向白震山逼近。 白震山却并没有后退半步,运起硬气功,用双臂去硬抗包三娘的菜刀,不想这两柄平日里削肉剁骨的菜刀砍到白震山的手臂上,却似碰到了两根铁棍,莫说伤痕,就连一个白印也没有留下。 须臾之间,白震山便挡下数十道攻击,可三娘的刀势有重无轻,有增无减,照着这种打法,怕是非得把自己累脱了力,也未必就肯善罢甘休。 白震山眼见此种情形,只好又一次擒住包三娘的手臂。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将三娘丢出去,而是使了个擒拿的手段,将三娘死死摁住,使之动弹不得。 包三娘双手被擒,仍然挣扎不休,奈何力气不够,再怎么挣扎,也挣不脱白震山那双虎爪。 于是她转头看向楚逍远,大喊道:“小远,如何眼睁睁看我受人欺侮,还不快来帮忙?” 喊完话,包三娘却见楚逍远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又看看风万千,似乎在等待风万千的授意。 三娘见状,又对风万千喊道:“老疯子,屠戮咱饭庄的凶手就是这个老贼,今日他敢来这归云山庄,不把他千刀万剐,如何能放他出去?” 风万千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的观察着陈忘的动静。 他想知道,陈忘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恩怨。 包三娘绝望了,大骂道:“匹夫,老贼,老不死的,白头贼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俩只有一个能走出这归云山庄。” 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似乎在逼迫白震山杀了自己。当然,如果白震山真的敢这么做,风万千定然不会轻饶他。 白震山死死地摁住三娘,道:“你的丈夫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为了给你留条活路,承受了我整整一十三拳。他是老夫见过的最有种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包三娘听白震山提起自己的丈夫,悲上心头,怒冲脑海,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流着眼泪大骂道:“老贼,你不配提起他!” 白震山见三娘挣扎的厉害,好几次就要脱离自己的控制,只是提膝一顶,便将三娘重新控制住,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三娘痛恨自己的弱小。 自云来客栈,到归云山庄,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偏偏就不能为自己的丈夫报仇雪恨。 她痛苦万分,难过非常,她恨,不止恨她的仇人,也恨她自己。 白震山见三娘不再挣扎,只是怒视着自己,眼中不断流出泪水,便又一次开口道:“十年前,老夫经历丧子之痛,种种迹象表明,我子云歌死于云巧剑下。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项云,为我子云歌报仇雪恨,当时的心境,大概就如同你现在一般吧!只可惜当时项云下落不明,我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只想着既然跑了罪魁祸首,我便灭了他的盟主堂,杀了他的兄弟,逼他现身。只是没想到愤怒中的一个念头,会衍生出如此多的仇恨。” “唉!”白震山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同你一样,为了报仇,我追寻了整整十年。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以至于完全忽视了十年前那场祸事背后的诸多不合理之处,完全忽视了十年间的风云巨变。就连老夫苦心经营的白虎堂,在这十年间都发生了超乎寻常的变化,险些酿成让老夫后悔一生也难以挽回的局面。自云来客栈至归云山庄,一路走来,老夫看到许多,清醒许多,便越觉得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成为幕后黑手的一颗棋子。如今的我,只想找到真相,揪出真凶,便死也瞑目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三娘动弹不得,噙满泪水的眼珠布满了血丝,狠狠地瞪着白震山。 只这一句话,却似乎突然让白震山泄了气,竟缓缓放开三娘,后退了两步,苦笑道:“呵呵呵呵,对啊,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管真相如何,你的丈夫确确实实是毙于老夫的虎爪之下。云巧剑可以被骗走,老夫的这双手难道还能被骗走不成?罢了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与你们盟主堂的这十年恩怨纠葛,就从老夫这里了结了吧!” 说罢,白震山竟将双手背在身后,立在堂前,似乎不会再反抗。 包三娘刚被松开的时候,还怔了一怔,不知这老匹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见他似乎完全放弃反抗,不管三七二十一,卯足了力气,提刀便砍了过去。 “爷爷。” 心地善良的芍药岂能让白震山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武功,当即便要冲过去。 可一步没踏出去,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抓住,随即,大手的主人从她身边飞身闪过,横在包三娘与白震山之间。 三娘这一刀,积压了十年的刻骨仇恨,自然是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横在她与白震山之间的那人身法极快,待她看清来人是谁,收刀已经是来不及了,眼看那菜刀的刀锋就要砍到那人的胸膛。 情急之下,三娘竟然用出壮士断腕的法子阻止刀势,丝毫不顾自己可能被伤到。 她的手指将刀背用力向下一压,刀锋调转,便将刀把对准来人,如此一来,即使收刀不及时,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可是,菜刀的刀锋在旋转之下,定会砍向三娘的手腕,如此力道,若不加制止,立刻便会筋骨尽断,这只手怕要保不住了。 “想用自己的死来换他吗?” 心念电闪之间,风万千不知何时从袖中抖落一枚铜钱,双指一弹,铜钱应声弹出,“当啷”一声打在菜刀刀身之上。 铜钱力道不小,硬是将疾速旋转的刀身打偏了几寸,终于堪堪避过三娘的手腕。 见三娘的手已经保住,风万千叹了一口气,对扑至二人之间挡刀的陈忘道:“以你之能,明明一句话便能拦下,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包三娘看着眼前这人,却再也激不起半点怒火,只是将手臂无力地垂下,连卧在手中的菜刀都松开了,任凭其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撞击之声。 “为什么?”三娘大喊,似在质问。 “冤冤相报,无休无止。既然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而终吧!”包三娘面前的,正是化名陈忘的项云。 “不,不,不,”三娘连连摇头:“不是你,他们说的再真,拿的出再多的证据,我也不相信是你。你是被诬陷的,对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十年了,我一直都相信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三娘……”陈忘话到喉头,竟生生的哽住了。 三娘的话如一根根尖刺不断穿刺着自己的心脏。 他愧对曾经的兄弟们! 这也正是他拒绝风万千召集盟主堂旧部抗衡江湖的原因:不能让这些肝胆相照十不存一的弟兄们再受损失了。 债,他来还;仇,他来报;真相,也由他自己来找。 三娘却看向他,口中说:“可是,我这么的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报仇?鲍大楚向来好吃爱做,武功却不如大家高强,可你们不是一直都照顾他,把他当好兄弟的吗?你可知,杀害他的人,如今就站在你的身后。” 陈忘流落塞北之时,虽失魂落魄,不再问江湖之事,可一路见闻,对弟兄的愧疚之情日渐加深。 此刻听三娘亲口质问,心中纵有万千说辞,也是半句也吐露不出了。 是啊,为夫报仇,又有什么错? 他既说服不了自己,自然也无法去说服别人。 三娘见陈忘不说话,便去看风万千,仿佛乞求这位风庄主能为自己出头。 可惜风万千一心想要观察项云的反应,逼迫他做出决定,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 如此情形,竟让三娘一时间万念俱灰,颓然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为什么不让我陪他走?” 陈忘听到三娘向下坐,急忙伸手去扶,不想三娘竟一头扎进陈忘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陈忘抱紧三娘,尽力去安抚她,心中却更感悲恸:想当年,她也曾是个春光明媚的玲珑少女,如今竟被生生逼成了这番模样。 众人见此情形,竟都立在当场,呆呆看着,正不知如何收场,却见白震山自陈忘身后走了出来,面对三娘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感吃惊! 白震山武功高强,身份尊贵,性格偏执,让他屈膝简直比杀了他更要难上百万倍。 就连三娘,都不禁停止了哭泣,呆呆看着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杀夫仇人,不知所措了。 “三娘,”白震山看着对方,雄浑的声音响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十年寻仇,你亦十年寻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管承不承认,在场最能理解你的心情的,应该是我才对!只是老夫尚有一事未了,如此轻易死去,也未免太便宜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三娘,老夫答应你,若有朝一日查明真相,揪出幕后之人,老夫定当来你面前,引颈就戮,绝无二话。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有二心,天地共戮。” 三娘用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绝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对任何人下跪,可他却真真实实地跪在自己面前。 没有了那一身杀伐戾气的白震山,此刻更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孤独老者。 可是,三娘的恨火却难以轻易熄灭,她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知道他们希望她就此原谅白震山,可是,他们这些未曾失去挚爱的人,怎会理解她? “白发老贼,你以为说两句话,便能骗得了我吗?风万千,你若是敢放走老匹夫,三娘便与你们恩断义绝。” 三娘赌对了,风万千确实是个生意人,但却从不对自己的兄弟计算利害得失,此次若非要观察陈忘的反应,他早就动手了。 屋子里顿时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洛人豪和项人尔两人的刀都出了半鞘,以备不虞之变。 面对此种情形,就连陈忘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可是他哪怕只是犹豫片刻,双方都可能已经分出高低。 心念电闪之间,刚想开口,却听到一阵无比凌厉刀风直扑白震山的方向。 “是谁?”陈忘心中暗道,紧接着便听到白震山的声音,才使他放下心来。 “三娘,”白震山右手拿着地上捡来的菜刀,左手拿着自己的一缕白发,递了过来:“今日割发代首,并立重誓,查明真相之日,便是我二人了结恩怨之时。老夫并非惜命之人,可惜被人当了十年的棋子,不揪出执棋之人,心有不甘。况且我今日若横死归云山庄,白虎堂弟子不知缘由,难保不会再起刀兵,平添恩怨。” 三娘看着白震山递来的白发,愣在当场,不知该不该接。 风万千终于开口了,只道:“三娘,白老爷子做到这份上,已经不易了。我答应你,若查明真相之后他不来见你赎罪,我们全部弟兄,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陈忘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接过白震山手中白发,递给三娘:“三娘,身体发肤,不可毁伤,他已经将命交到你手中,十年都等了,何在一时?” 三娘犹豫片刻,才终于从陈忘手中接过了那缕白发。 见情况尴尬,风万千又开口道:“三娘,你匆忙上山,是不是山下形势有了变化?你随我来,找个地方,你把知道的情报说给我听。” 陈忘也站起身来,一把拉住白震山,道:“老爷子,请随我来,我也有一些事情要问你。” 焱楼之中,众人稍稍平复心情,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却看到当事人都各自离开,也只得渐渐散去。 外传鲍香馆往事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才有力气去打打杀杀,才有心情去勾心斗角…… 闯荡江湖毕竟不是求道修仙,江湖人,那也是要吃饭的。 一般而言,游侠们都是带足盘缠,在散落江湖的驿馆中吃饭歇脚。而有组织有规模的帮派,考虑到成本问题,便大都有属于自己的饭庄。 其中,鲍香阁便是随着武林盟主项云的发迹而声名鹊起的——盟主堂饭庄。 鲍香馆不是一般的饭馆,而更像帮派中的一个堂口。 起初,这只是鲍大楚个人的兴趣,在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过程中,偶尔为兄弟们埋锅造饭,可时间一长,项云追随者逐渐增多,便演化成一个堂口,由风万千亲自命名为鲍香馆。 武林大会之前,项云虽未名声大噪,倒也有了一些根基。 而鲍香馆,也是在此时发展成为真正的饭庄。 一、馆中新来的小厨娘 “好香啊!” 伴随着众人的目光,一个红衣小娘子踏入鲍香阁,她蹦蹦跳跳地“视察”着鲍香馆的食材,仿佛到了自己家的后院,丝毫不觉得羞怯。 “咦,这是什么?”小娘子掀开锅盖,朝着那一锅千熬百煮的白汤使劲嗅了嗅,一股诱人的鲜香之气直击味蕾。 “别……” 一旁的伙计来不及阻止,小娘子已经将汤勺伸进锅里,舀了一勺白汤,吸溜灌进嘴里,可还没来得及尝出它的味道,小娘子便迫不及待地将口中的白汤尽数喷在那个试图阻止她的伙计的脸上,口中大喊着:“好咸,好咸,齁死本姑娘了。”一边跑到养着鲜鱼的水缸旁,一头栽了进去,咕噜咕噜地漱着口。 伙计擦着脸上的汤水,口中喃喃道:“这是高汤,煮汤时加进去几勺便可,哪有直接喝的。” 小娘子自然没有听到伙计的抱怨,一张小脸儿在水缸中埋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冲淡口中的咸味,将头向上一甩,一头秀发带起点点水珠,洒的厨房里满地都是。 “这姑娘是谁啊?”厨房里的伙计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小娘子丝毫没有理会他人的议论,一双眼睛看向水缸,似乎被里面游动的鱼儿吸引了。 只见那小娘子看了一阵,不加思索便挽起袖子,露出一条雪白的臂膀,伸进水缸中,搅动一阵,不一会儿,便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正在此时,一个膘肥体壮的大个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伙计们一看到此人,都恭敬立在两旁,一口一个“大楚哥”地叫着。 只是那红衣小娘子,仿佛丝毫没有理会那个走近她的大个子,完全被手中的鱼儿吸引了。 那鱼儿碧绿的背部长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腹部却是雪白雪白的,更为奇特的是,它刚被抓到,便从嘴里发出“卡卡卡卡”的响声,整个身体也随之鼓起,慢慢变成一个长满刺的大球。 “唉?好玩儿,好玩儿。”小娘子眼里放着光,惊奇地看着鼓成大球的鱼儿,完全没有发现那大个子已经站在她的旁边了。 “拿来。”大个子伸出一只大手,问那小娘子要鱼。 小娘子扭头看向大个子,急忙将鱼儿藏在怀里,仿佛藏着自己的心爱之物,口中只道:“不给你,它是我的。” 大个子也不管她,拿起大勺一挖,便将这鼓成气球的怪鱼挖到勺子里,顺势向案板上一拍,那大球顿时就泄了气。 他将勺子放下,左手拿起那鱼,右手抄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便将它的腹鳍尾鳍一并剪了下来。 小娘子本欲出手阻止,无奈那大个子手上动作太快,等她反应过来,那大个子早已将那鱼开膛破肚了。 红衣小娘子见刚才还在自己手中可爱的“大刺球”被杀死了,竟兀自恼将起来,一边喊着:“你赔我鱼”,一边伸手去拉大个子的胳膊。 奈何她力气太小,无论如何去拉大个子都对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 她心中委屈,泪水便扑簌簌掉下来。 大个子目不转睛地掏着这怪鱼的内脏,仿佛这是件极其精细的工作,而他也完全投入其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待将内脏全部处理完毕,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将鱼烫了一下,剥去鱼皮,又以熟练的刀工将鱼肉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整齐地码放在一个造型精致的盘子里。 处理好鱼肉,他又调了一碗酱汁。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因而鱼肉也极其新鲜,甚至可以看出那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还在微微抖动,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河豚肉有剧毒,处理起来要极其谨慎,我刚刚演示了一遍,你们学会了几分?”大个子看向伙计们,却迎来一阵纷纷摇头。 小娘子见无人理她,噙在眼角的泪水顿成泉涌,张大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大个子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着的这位红衣小娘子,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清楚这姑娘为何痛哭,便俯身相询道:“姑娘,你,你哭什么?” 明明是大个子惹了自己,却反过来问她。小娘子心中无名火起,扭过头去,竟哭的更凶了。 大个子不明所以,可任由姑娘哭下去也不是办法。想来想去,只好将刚做好的鲜鱼和酱料一并推到她面前,道:“不哭了不哭了,我请你吃鱼。” 不说还好,这一说,这小娘子泪水便如决堤河水一般流淌出来,再也止不住了。 大个子手足无措起来,情急之下,只好夹了一片鱼肉,蘸了一些酱汁,塞到小娘子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里。 那可爱的小娘子感觉到那可爱的小鱼的肉片滑到自己的嘴里,本想立刻吐掉,可那片鱼肉仿佛有生命一般,活蹦乱跳地顺着她的舌头滑到口腔里,一种从未尝到过的鲜美滋味刺激着她的味蕾,使她忍不住嚼了一下,那片鱼肉便似在唇齿之间摆尾挣扎,充满弹性的肉不停刺激着牙齿,让她忍不住多嚼几口,咕咚一声咽到肚子里。 围观的伙计们也随着这一声吞咽,不约而同地吞了一口口水。 大个子见她终于不哭了,便伸手去端那鱼片和酱料。 不料小娘子以为他要拿走鱼片,一伸胳膊,便将盘子碟子一并揽入怀中,一边将酱汁一股脑浇到盘子里,一边将鱼片塞到嘴巴里,像是生怕被大个子抢了去。 大个子见自己的菜如此受欢迎,并不感到冒犯,反而觉得开心,耐心地等她吃完了,才开口发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啊?” “我是鲍香馆的姑娘。”小娘子咽下最后一块鱼肉,用手背擦去嘴边的酱汁,竟是由悲转喜了。 大个子听过小娘子的话,不由心生疑惑,他不记得鲍香阁有这样一个姑娘啊?莫不是谁家女儿? 于是他又看向那些有婆娘的老伙计们,却见那些老家伙们连连摇头摆手,并没有一个认领这姑娘的。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啊?”大个子疑惑道。 “因为我从没来过啊!”小娘子笑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鲍大楚的,你们老大叫我来找他。” “我就是鲍大楚,”大个子应承着,不禁又问:“你说的老大是?” “就是项云啊!我慕名来投奔你们,你们老大还犹豫来着,后来二当家的说让我来鲍香阁找鲍大楚报到,你们老大也同意了。”小娘子口中振振有词,顺便自我介绍道:“我是中原包家的三娘,大家叫我包三娘就行。” “嗨,原来是项大哥和老疯子推荐你来的啊!”鲍大楚一拍脑门,心说正好新进弟兄比较多,厨房忙不过来,多个人总是好的,便召来手边的一个伙计,安排道:“廖小金,以后她就是你的弟子了。” 红衣小娘子看上去却并不情愿,扭捏了一阵,抬头问鲍大楚:“大个子,他会做刚才那道菜吗?” “额……”鲍大楚摸了摸后脑勺,道:“这,河豚处理极难,稍有不慎便有剧毒,这……” “那本姑娘不跟他学,”说着话,将手一伸,凌空指向鲍大楚的鼻尖:“我要你教我,这道菜,简直太好吃了。” “这分明是个小吃货嘛!”鲍大楚心说,也瞬间明白项云和老疯子为何安排她来自己这鲍香阁。正巧他缺一个副手,便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师父在上,请受三娘一拜。”说着话,小娘子便要向鲍大楚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鲍大楚虽看着老成,当时却也是少年,并不比姑娘大多少,哪里受的如此大礼,急忙去搀扶。却见那小娘子盯着自己,不自觉流出口水来,吸溜一声又咽回肚子里。吓得鲍大楚急忙抽回双手,脸颊烧得通红,问:“你,你要干什么?” “师父,徒儿还想吃,那道菜简直太好吃了。” “原来是这样。”鲍大楚长吁了一口气,却道:“你先跟我学技术,学会一样,我便给你做一道菜。” “嗯嗯。”小娘子连连点头,一双大眼睛在眸子里滴溜溜地打转,打量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大个子。 从此,鲍香馆里便多了一个小厨娘。 二、贪吃中毒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学做河豚啊?”包三娘跟在鲍大楚的屁股后面,一脸期盼。 鲍大楚却没心思理会她,在菜案前站定,随手抽了一把菜刀拿在手中,左手向三娘面前一伸,道:“萝卜。” 三娘不敢怠慢,小跑到一旁的菜缸旁边,挑了一颗白滑水嫩的大萝卜,小心清洗干净,递给鲍大楚的同时,不忘眨巴着她忽闪闪的大眼睛,凑过脑袋来强调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学做河豚啊?” “最近武林大会召开,项大哥欲与群雄争锋,吃食上可决不能马虎了。”鲍大楚好似没理会似的,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三娘,去拿几颗葱蒜,剥洗干净。” “师父,”三娘气的一跺脚:“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鲍大楚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三娘,叹了口气:“唉,都说姑娘家细心,你怎么偏偏这般毛燥,你可知……” “做饭要先修心,不能急于求成,心沉才能手稳,心细才能做出佳肴。要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基础的学起……”没想到鲍大楚还未说完,三娘便提前将他准备好的话讲了出来。 “合着你都背会了是吧!”鲍大楚看着三娘,哭笑不得。 三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记性好是吧!我考考你。”说着话,鲍大楚将萝卜和刀递给三娘。 “又削萝卜啊!”三娘一心想着美味的河豚,接过刀时颇有些垂头丧气。三娘刚要动刀,却又被鲍大楚喝止:“怎么?站案都不会了?耷拉个脑袋。” “双脚分立,挺胸抬头,双肩要平,身体放松,目视菜案。”三娘有气无力地背着口诀,并按照要求摆正了自己的姿态。 “好,开始吧!切丝。”鲍大楚见三娘站好了,便示意她可以开始。 三娘学艺也有一段时间,刀法也称得上娴熟,唰唰唰唰将萝卜皮削干净,放在案上,菜刀翻飞之间,那萝卜已变成晶莹剔透的根根细丝。 三娘放下刀,邀功似地走到鲍大楚身边,心想:“这下,你可要教我做河豚了吧!” 鲍大楚却径直走到案前,细心摊开案上的萝卜丝,仔细端详着,时不时从里面翻出一些来。过了一阵,最终翻出七根,告诉三娘:“这七根略微粗了些。” “不想教就不教,何须来故意找茬。”三娘将小嘴一撅,显然是恼了。心中越想越是委屈,泪水也禁不住在眼中打转。 鲍大楚最是见不得女人哭,见三娘那又恼又委屈的模样,竟有些不知所措,终于叹了一口气,径自去取了一个萝卜来,刀在案上上下翻动,切出有节奏的声响,口中道:“切菜也是要技巧的,左手持料要稳,右手下刀要准。只有切的粗细均匀,才能保证烹饪时所有的材料同时做熟,口感一致。” 不一会儿,案上便又多了一堆萝卜丝。鲍大楚看着三娘,告诉她:“萝卜切不好,只是影响烹饪的口味而已,河豚若处理不好,可是要命的。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切不可贪图口腹之欲,要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 说罢,鲍大楚便转头离开了。 三娘走到案前,翻看了许久,却始终没能在鲍大楚的萝卜丝里挑出一根粗细不均的来。佩服之余,却又在想:“千丝万缕,不过切出七根残次品而已,又有什么关系?若非金口玉口,是决计吃不出来的。” 心思一动,又见厨房无人,看见水缸里几条活蹦乱跳的河豚,总也忍不住要拿来练练手的冲动。 “师父,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三娘的刀工。”说干就干,三娘拎起一只河豚,学着师父的样子,割鳍、去嘴、挖眼、剥皮,一气呵成。接下来,便要剖开鱼腹,取其内脏了。 三娘听鲍大楚讲过河豚毒的厉害,且其毒素都在内脏,因此颇为小心。待将内脏全部刮去,早迫不及待从豚身上划下一小片肉,连酱汁都没准备,便忙不迭塞入口中,当真是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哼,你不是说我不行嘛!我倒让你看看行不行。”想到这一节,三娘便捧起河豚,蹦蹦跳跳地去鲍大楚住处邀功。 “咚咚咚,”三娘刚刚敲响房门,正欲张口喊出“师父”二字,却突感舌尖口腔里一阵酥麻,随后便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不由跪倒在地上。 鲍大楚正疑惑有谁在敲门,询问又不言语。开门一看,却见三娘倒在地上,表情痛苦,汗如豆下,待看到她怀里捧着的河豚,心中大骇,急忙将三娘抱在怀里,一边大声喊着自己的好友神医尚品的名字,一边向神医居所尚品堂奔跑而去。 朦胧间,三娘只觉得被一双大手紧紧拥着。她将头深深埋进那宽阔的胸膛里,以求能稍稍缓解自己的痛苦。 三、岁久生情 尚品堂中,药香袅袅。 一个面容慈祥的长眉白发老者正端坐堂中,前些日子,他听闻自家兄弟尚德说,那朱雀阁中有一味传世灵药,名曰:“雀灵丹”,能解百毒。他却是不信,万事万物,总有生克之道。医道又有对症下药之说,如何能有解百毒之物呢? 可转念一想,这“雀灵丹”既然被四大派之一的朱雀阁奉若珍宝,自然有其特异之处。若有朝一日能一睹究竟……正思忖间,却突听得尚品堂外脚步匆匆,正欲开门观望,鲍大楚却先他一步闯进堂中,一脸焦急神色,喊到:“神医,救她,快救她!” 尚品见鲍大楚怀抱一女子,气息奄奄,急忙招呼鲍大楚将她放在榻上。见那姑娘眉头微蹙,双手抱腹,呼之不应,便转头大声喝问鲍大楚:“怎么会这样?” 鲍大楚焦急万分,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却被尚品神医这一声喝问惊醒,急切回答道:“她,她误食河豚,中了河豚毒了,请神医务必救她性命。” 尚品听后,“啊呀”一声,暗道不妙,即刻命令道:“大楚,快去杀只鸭子,取一碗鸭血来。”说着话,手却也没停,抱起三娘的脑袋,使其面部朝下,将食指伸向她的喉咙,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却听得“哇”的一声,三娘将胃里的东西一下子都吐了出来。 做完了这些,尚品一抬头,见鲍大楚还愣在当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气的老头子一脚踹上他的屁股:“还不快去,耽误了事儿,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她了。” 鲍大楚方才心中着急,精神略微有些恍惚,这一脚却是将他踹醒了。他不敢耽搁,健步如飞,直奔鸭舍而去。 不一会儿,鲍大楚便捧着满满一碗温热的鸭血跑了回来,再次冲进堂中。正欲问如何用这鸭血,一抬头,却见尚品正一下一下按着三娘胸腹交汇之处。 见鲍大楚冲了进来,尚品示意他先将鸭血放下,口中道:“这姑娘脉象微弱,呼吸似有似无,你来的正好,快给她过气。” “过气?”鲍大楚听不明白,着急地问道:“如何过气?” “就是向她嘴里吹气,记得捏住鼻子。”尚品手中不停,见鲍大楚还呆呆立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喝道:“快点做,救人要紧,你不来,难道要我老头子来吗?” 鲍大楚听到尚品的催促,知道此事紧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一口一口地送入三娘口中。 不知过了几时,尚品便感知到三娘呼吸渐渐恢复,脉搏也变得有力起来,才终于直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见鲍大楚那傻小子还在一口一口的向三娘嘴里输气,正欲阻止,却不料三娘此刻已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见一张大嘴朝自己袭来,下意识地甩了一巴掌在鲍大楚脸上,欲张口说话,奈何中毒力弱,口齿麻痹,竟说不出来。 鲍大楚无来由挨了一巴掌,正欲解释,却见三娘这一掌过后,半个身子被甩出榻外,摇摇欲坠,急忙上前,一把将三娘扶住,才解释道:“山娘,是绳医让我给你活气。” 尚品听鲍大楚有些口齿不清,便开口问道:“你什么感觉啊?” 鲍大楚听神医问话,脸竟然一红,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软软的,伐伐的。” 尚品闻言,哭笑不得,暗道:“这傻小子。”只好说的明白些,道:“我是问你,你嘴里有什么感觉?看你说话都不利索了。” “哦,”鲍大楚闻言,略显尴尬。他也是见三娘醒转,想是脱离了危险,兴奋异常才口不择言。于是他老实说道:“麻!” “麻就对了,想是这姑娘口中尚有微量余毒,沾染到你口中了。”尚品分析道,接着告诉鲍大楚:“快将那温鸭血灌给这姑娘喝,对了,你也喝一点,别救了这个,倒了那个。” “嗯嗯。”鲍大楚不敢怠慢,急忙照做。 “鸭血能中和毒素,稍后我再开些泻药,你给她多饮些温水,助她排毒。”尚品交代完了,眼珠一转,道:“傻小子,你这舌头近几天也尝不出味道了。鲍香阁的活儿姑且交给伙计们吧!你就照顾这姑娘几天,在我堂中抓些芦根,早晚煎服,可保无虞。” “唉唉唉!”鲍大楚满口答应。 此后的一些日子,鲍大楚便开始专心照顾自己的这个贪吃中毒的女弟子。 三娘虽吃了这班教训,却还是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这不,身体刚刚见好,便又央着鲍大楚教她做那美味无比的河豚肉了。 大楚性子憨直,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动心,咬死了要她先将萝卜切好。按他的话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囫囵吞枣未免食不知味,暴殄天物。何况河豚剧毒,浪费材料倒是小事,若再发生一次中毒事件,尚品神医说了,上次若不是送医及时,真怕你小命难保。”非但如此,还将河豚的缸上了两道重锁,专门防着三娘。 三娘又岂是易与之辈?撒娇耍赖,纠缠不清,使出浑身解数,逼得鲍大楚没办法了,才告诉她:“你以为切萝卜切出七根残次品,是无关大雅之事吗?这说明你刀工不精。上次的河豚我看了,就是开膛破肚之事下刀深了寸许,才使得河豚肠穿肚烂,毒汁浸透鱼肉。这七根残次品就是七次失误,更可能是七条人命。” 至此,三娘才彻底断了心思,开始从基础学起来。 话说这孤男寡女,相处日久,便易生情愫。况且鲍大楚虽然生的五大三粗的模样,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否则,也断然烹调不出那么多的美味佳肴。照顾三娘的日子,可谓尽心竭力,无微不至。又先已有过肌肤之亲,虽为救人之故,然毕竟初尝禁果,暗地里难免有无穷回味。 三娘这边呢!初长成的小姑娘,自然也常常春心萌动。 只可惜二人皆未经世事,不懂男女之情,只道是亦师亦友,却不知情愫暗生。 四、双喜临门 项云力挫群雄,终于做上了武林盟主的那一天,也正是鲍大楚和包三娘成亲的日子。 这鸳鸯谱,正是项云和风万千二人点的,婚礼自然也由盟主堂操办。这一天,群雄云集,皆来贺盟主归位,也给这小两口儿的婚礼平添了不少热闹的氛围。 可是,忙于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项云和风万千二人,又怎会在百忙之中知道了鲍大楚和三娘的事了呢?这事儿,还得从尚品说起。 那时,项云和大家江湖聚义,一路仗义行侠,皆意气相投之辈,而无尊卑高低之别。 鲍大楚照顾三娘的几日,鲍香阁失了主厨,这菜的味道自然便差了些许。项云出身村落之中,口齿不叼,自然尝不出来,可风万千就不一样了,他尝遍天下珍奇,稍有不对便可品出,便随意唠叨几句:“唉,鲍大厨近日不用心了。怕是心有所扰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边用饭的尚品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风万千不解其意,遂问他是怎么回事。 项云也问道:“老爷子,您一向深居简出,常居于尚品堂,怎么近日都出来和我们一起用餐了?” “嘿嘿嘿,”老爷子轻笑了三声:“我那尚品堂啊!都快成大楚和三娘的小婚房喽!老头子我可不敢去打扰人家。” “什么?快来说说,怎么回事?大楚这小子终于开窍了。”项云与风万千二人饭也不吃了,将脑袋凑过来,异口同声地说。 尚品便将前事和盘托出,末了,还补充道:“老头子看这姑娘和咱们那憨直的大楚颇有几分相配,便顺水推舟,找个由头让他们多相处几日。老喽老喽,土埋半截喽,却最喜看年轻人喜结连理,多子多孙。嘿嘿。我说小项云啊,咱们现在势力不小了,你什么时候把巧巧也接进城,享享福啊!” “嗨,说大楚的事儿,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项云急忙转移话题。 风万千眼珠一转,告诉二人:“大楚性子太过憨直,靠他自己恐怕不行,要不,我们抽空去说和说和?” 说干就干,这不,当日夜,风万千找了大楚,项云找了三娘,三言两语,终于促成了这一桩婚事。 那一晚,新任武林盟主项云亲自做了小两口的证婚人。盟主堂双喜临门,张灯结彩,人人都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可谁都不知道,这竟然是盟主堂最后的辉煌。 五、盟主大婚 鲍香馆正紧锣密鼓的忙碌着,准备着琳琅满目的各样食材。 “洗干净了,一丁点儿泥都不许有。” “油多了,倒出来一点儿。” “这个切片,谁让你切丝儿的。” …… 鲍大楚在鲍香馆中走来走去,督促着大家准备好各样食材。走了一阵,他突然在鲍香馆正中站定,大喊道: “兄弟们,今天是盟主大婚之日,大家伙儿都动起来,认真着点,切不可懈怠!武林群雄今日云集盟主堂,一定不能在吃喝上给咱盟主堂跌份儿。” 三娘双手持刀,两柄菜刀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将几根大白萝卜切成晶莹剔透粗细均匀的细丝儿。她双刀在案上一掠,那细丝儿便尽数落在刀面之上,在将萝卜丝高高扬起,喊一声:“大楚,接菜。” 鲍大楚伸出大勺,将萝卜丝揽入锅中,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大楚,现在能教我做河豚了吧?”三娘对这河豚肉依旧是念念不忘。 “能能能,三娘,等项大哥婚礼结束了,我便立即教你。”鲍大楚口中应承着,手却没停,不一会儿,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晶萝卜便出锅了。 鲍大楚刚想唤廖小金上菜,却见尚品缓缓走进他的鲍香馆,拿着根银针在他的菜里扎来扎去的。 “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呀?我好好的菜都让您扎坏了。怎么,您还怕我鲍大楚给盟主下毒啊!”鲍大楚没好气的说。 “唉!老头子近日老是心神不宁的,老喽老喽,越老疑心病越重喽!总觉得项云和林仙儿成亲,不是那么回事儿,唉!可怜那家中盼郎归的巧巧哦!”尚品叹道。 “老爷子,怎么说呢!您就是想不开,”鲍大楚一边炒菜,一边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美女爱英雄。再说,平素男儿有个三妻四妾都不寻常,咱项大哥贵为盟主,再娶一个又怎样了?” 话音未落,却觉得自己的耳朵竟被死死揪住,回头一看,却是三娘:“怎么,男人三妻四妾却是寻常?老实说,你想娶几个?” “哎呦呦,疼,疼……”鲍大楚连忙求饶道:“我只娶一个,别无二心啊三娘。” “这还差不多。”三娘见他态度诚恳,方才放过他。 正在此时,却见廖小金匆匆忙忙从门外跑过来,道:“尚,尚神医,盟主找,找您,就在尚,尚品堂。” “大楚,盟主找我,我便先去了。”尚品检验过那些菜,看到并无异常,这才放心离去。 鲍大楚目送尚品离开鲍香馆,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怎的,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尚品。而这个白发苍苍的神医,很快将成为第一个死在云巧剑之下的冤魂。 “廖小金,叫你上菜呢!跑哪里去了?”鲍大楚见廖小金结结巴巴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出去方,方便了一下。”廖小金低着头,不敢看鲍大楚的眼睛。 “当初我大婚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几天要把老娘接到京城里来享清福吗?她来了吗?”鲍大楚关切地问道。 “来了,来了。”廖小金小心翼翼地回答。 鲍大楚拍拍廖小金的肩膀,说:“等忙完这边的事儿,带我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吧!我自小没了娘,兄弟的母亲便如同我母。” 廖小金被一拍肩膀,吓得浑身一哆嗦,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胡乱点了点头。 “行了,上菜吧!”鲍大楚吩咐道。 “大楚哥,对不起。”廖小金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端着菜盘子便逃走了。 鲍大楚挠了挠头,心中纳闷儿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六、最后一位客人 鲍香馆的最后一位客人,是杀红了眼的白震山。 盟主大婚变成屠戮群雄的惨案,项云突然发疯,逼迫各派交出镇派宝器,众派不从,便惨遭屠戮。白虎堂堂主白震山长子云歌亦死于项云的云巧剑之下。 复仇的烈火烧尽了鲍香阁,为保三娘周全,鲍大楚挺身而出,整整挨了白震山一十三记虎爪,被活活打死。 三娘从烈焰之中爬出。 她不再是那天真烂漫的小娘子,而是炼狱中爬出的恶鬼罗刹。复仇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这,成了她活着的理由。 第154章 饭庄旧事 恩怨和真相之间,究竟孰重孰轻? 焱楼冲突之后,陈忘并未急于同三娘叙事谈心,反而拉了白震山同去,只因自己心中有一件萦绕不去的疑团。 这是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忽视的一点疑团,今天的冲突恰巧让他发现了它。 陈忘同白震山一起踏入房中,关上房门,尚未开口,却听得白震山一声长叹,感慨道:“老夫一生,铁骨铮铮,恩仇必偿,睚眦必报,可不知为何,离仇人越近,总觉得离真相越远,数十年光阴虚度,无数故人含恨九泉。十年乱局,豪杰辈出,群雄云集的江湖变得仇杀不断,阴云笼罩……唉,老夫糊涂半生,却再也不愿意带着这颗糊涂的头颅,糊里糊涂的去死了。” 陈忘听着老爷子大发感慨,也不禁随声应和道:“天下为棋,你我众生皆为棋子,棋子之间厮杀争斗,不死不休,执棋者却稳坐其外,不伤分毫。着实可叹!” 白震山听罢,将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说来可笑,老夫追杀你十年,今日却是被你保下了这条性命。不过,你也不必过早得意,若查出我儿云歌之死确与你有关,我必还会先杀了你。” 说到此处,白震山看向陈忘,见他神色如常,无奈摇了摇头。是啊,相识以来,他何曾见过此人畏死? 于是他话锋一转,问道:“说吧!拉我来此,有什么事吗?” “正有一事相询。”陈忘立于屋中,缓缓道来:“白老爷子,当年盟主堂旧案后,盟主堂虽有分崩离析之状,但分支庞杂,兄弟众多,白虎堂身为名门大派,为何偏偏对一不善武力的饭庄动手?岂不不合情理?” “因为老夫对我的那帮老兄弟及我儿云歌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白震山回答道。 “实力?”陈忘有些疑惑。 “别说凭你一人之力,就算盟主堂全员出动,也不能将他们全部杀死在盟主堂中。”白震山坦言。 “所以想要杀死所有人,就只有一种方法。”陈忘接着说。 “下毒。”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所以,你便要从盟主堂饭庄入手,想要一探究竟?”陈忘沉吟一阵,接着说:“即便如此,将饭庄屠戮一空,又付之一炬,未免有些……太过狠绝了吧!” “我报仇心切,是杀了很多人没错,”白震山坦言:“可也绝没有将饭庄屠戮一空,付之一炬。” “说来,此事也当真蹊跷。”白震山说着话,猛地一拍脑袋,讲述起当时的情形来: 当时白震山闯入饭庄,大开杀戒,逼问饭庄是否在盟主婚宴下毒之事。 鲍大楚及三娘二人不能力敌,却对此事矢口否认。 白震山欲开杀戒,鲍大楚身受一十三记虎爪,只求保三娘无虞。 其实,当鲍大楚受一十三记虎爪之时,白震山心中已有动摇之意。 英雄相惜,如此铁骨铮铮之人,断不会是下毒杀人的宵小之徒。 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他便欲控制饭庄,再寻找蛛丝马迹,不料此时,随行的一小队白虎堂弟子却不听号令,猛然暴起,打着复仇的名义纵火杀戮,就连白震山也无法制止。 猛火油熊熊燃烧,饭庄很快将支持不住,白震山也只好暂时撤出,再做计较。 虽然他很快狠狠地处置了这帮不听号令的暴乱分子,并将之逐出白虎堂,可饭庄却早已化作烟灰,再也寻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了。 白震山说罢,捻着胡须,沉吟道:“结合洛城种种,此事极可能与我那逆子天河有关。” 陈忘听罢,想起曾经的岁月,心中一阵悲凉。 可他旋即便收拾好心情,追问道:“老爷子既然心存疑虑,却为何又抛家舍业,放弃调查,踏上十年的寻仇之路。” “因为我儿云歌不是被毒杀的,”白震山说话时,难掩悲戚之情,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是死于你的云巧剑下无疑!” 陈忘听到白震山捏死拳头,骨骼铮铮作响之声,已知老爷子心中悲愤难平,可他却不得不追问下去:“我听闻盟主堂惨案发生之后,官府很快便以防疫之名,将众英雄尸体付之一炬,如此想来,若真为下毒,确有毁尸灭迹之嫌。可既已烈火烧身,老爷子您又根据什么认得剑痕呢?” 白震山抬头望向房梁,两行浑浊的泪珠自他双目中滚落下来:“我儿云歌的尸骨尚存,是盟主堂一位义士感慨我儿敢于质问项云的不义之举,特意留存下来的。” 说罢,白震山闭目沉吟,往事历历在目: 饭庄之事后,白震山理智尚存。 他一方面派人四处寻访项云下落,一方面从盟主堂遗物入手,苦思头绪,想要查明真相。 当此之时,项云不知所踪,盟主堂旧部也被江湖各派追杀,死的死,逃的逃。 正苦于无处着手之际,其子白天河突然禀报:盟主堂一位廖姓义士保存了白云歌的尸体,为求自保,一直不敢现身。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将尸身归还白虎堂。 白震山哪里容得细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将掩盖尸身的白布揭开,见白云歌喉咙上剑痕透骨,皮肉翻转,一身白衣被血水染的殷红,哪还顾得上什么堂主威严,伏尸痛哭起来。 白天河也痛哭一阵,随即便问这廖姓人:“当日情形如何,且与我父亲细说。不用怕,一切从实说来,白虎堂会保你和你的老母性命周全。” 此廖姓人一听此言,顿时软倒在地,过了好一阵,才将所知之事缓缓说出:“小人本是盟主堂饭庄一传菜之人,当时为众豪杰上菜之时,恰好听到项云信口开河,以盟主堂势大压人,公然索要四大派镇派宝器为聘礼……” “盟主堂新立,听闻那项云与太子交好,又与朱雀阁联姻,势大不错。可我素闻那项云非桀骜狂悖之徒,如此行事不似他的作风。”白震山虽于悲恸之中,理智尚存。 那廖姓之人正说着话,不料被中途打断,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开口。 白天河见他不开口,应承道:“父亲,大奸若善,大伪似真,素闻项云有统一各派之志,还提出将武林众派的秘籍兵器、铸造法门等等公之于众,互相交流的荒谬想法。盟主堂婚宴可谓项云极盛之时,人言盛极而衰,项云骄狂之极,借酒口吐狂言,未必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震山听罢此言,心有松动,白天河趁热打铁,对廖姓人说道:“其后究竟如何,我哥是怎么死的?你且细细说来,不准有半分遗漏。” “是,是,我说,”廖姓人见此阵势,不免有些慌张,可还是将剩下的事和盘托出:“当时,众派无不骇然,白公子更是立于堂前,大骂项云贪得无厌,难成大事。项云气急败坏,借酒发威,竟直接拔剑刺向白公子喉咙。白公子没有防备,不及闪躲,被刺中咽喉倒地,鲜血喷涌,口不能言……” 白震山听着,怒不可遏,仰天大喝一声,声震寰宇,如虎啸山林,只喝的那廖姓之人连滚几步,眼神躲闪,莫敢直视。 白震山见此形状,向前几步,将那人从地上提溜起来,目眦欲裂,只道:“说下去。” 廖姓之人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地说:“如坊间传言,项云借酒杀人,又欲灭众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酿成盟主堂惨案。” “可曾亲眼所见?”白震山见此人目光躲闪,便将他靠近了些,强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不曾亲眼所见,”此人在白震山的威严之下,肝胆俱裂,可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却时不时看向白震山身后,那双来自白天河的寒冷的目光,而后继续说道:“小人一心逃命,只听到背后惨叫连连,余事不知。” “一心逃命?又如何拾得我儿尸体。”白震山暴怒之下,尚存一丝理智。 “小人逃跑之后,过了许久,想回去看看究竟如何了,便又折返,却见一片尸山血海之中,白公子一息尚存。 我欲带白公子前去医治,无奈路途之中,白公子便没了气息。苦苦挣扎,死不瞑目,其状极,极,极惨。” 廖姓人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便被白震山狠狠摔在地上。 白震山大呼一声,冲向院中木人,一连击出数十记重拳,木屑与血水交杂飞溅,直至其应声折断,方肯罢休。 随后,白震山转向屋中,闭门不出。 至此,白天河才大舒了一口气,将廖姓之人安然送出。 七日之后,安葬了爱子白云歌,白震山便踏上十年寻仇之路。 “云歌兄弟,”陈忘听罢,也一阵感慨,随即又问:“老爷子,您可还记得那廖姓之人的名字?” 白震山想了一想,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他们不仅用了我的样子,还用了我的剑。一剑封喉,一剑封喉……不,不会是封喉剑封不平,他当时年纪还小,声名不显。能一剑刺杀白云歌,就算没有防备,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年武林,还有谁能有如此身手呢?江浪?不不不,没有人能请的动江浪。难道还有隐于暗处,不为人所知的高手么?” 陈忘在心中暗自计较,心念电闪之间,突然想到一个怀疑的对象:“易容吗?既然能扮作巧巧,便能扮作我。洛城那个黑煞?可他实力不足。黑衣组织么?迄今所见所闻:二队长封喉剑封不平,死去的四队长鬼手神戈罗天,六队长驭狼者万灵风,七队长草鬼婆寒香,十队长毒后花蜂,十二队长千面人黑煞……他们的年龄和实力都匹配不上,尚未出场的人?还是老一辈的家伙们?” “老爷子,您且稍待,”陈忘独自走向门口:“我想,我有必要找风万千商量一下这件事了。” 离开房间,陈忘由山庄仆人引领,径自去找风万千。 从陈忘口中听到了更多的信息,风万千沉思良久,开口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切都串起来了。以弟妹巧巧相胁迫,促成大婚,吸引群雄赴宴。而后骗取云巧剑,买通饭庄之人下毒,屠戮群雄嫁祸盟主堂。毒计,真是一条毒计!” 陈忘心思沉重,没想到时移世易,直至今天,他才窥得一丝端倪。 可他随即便怀疑道:“尚品尚老爷子一向对盟主堂吃食极为挂心,有他坐镇,岂能不识毒物?” 包三娘一旁听着,突然插话道:“项大哥,当时做的每一道饭菜,都有尚老爷子亲自检查过,绝对不可能有问题。可惜老爷子刚检查完毕,便被项大哥叫走,后来才知道他已惨遭毒手。” “那么,毒是何时下的呢?那个假冒自己的人又是谁呢?”陈忘沉思一阵,随即转向三娘:“白震山曾言,白云歌的尸体是由一个廖姓之人送至白虎堂中,你饭庄可有此人?” “廖?廖?”三娘想着,突然一拍脑门,道:“是有这么个人,负责端盘送菜的廖小金。可他虽然虎头虎脑的,可绝非歹毒之辈,怎么会?” “端盘送菜?既然饭菜在饭庄之中尚未下毒,那么……”想到这里,陈忘接着三娘的话道:“人不可貌相,是善是恶,一问便知,你可知此人下落?” 三娘却摇摇头,十年了,盟主堂分崩离析,死伤逃遁,哪里找得到人呢? “十年前的旧事初见端倪,岂能放过?”风万千接下话,道:“我马上通知旧部,寻访此人下落,若是还活在世上,定要揪出来问个究竟!” 三娘道:“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盟主堂蒙冤,何不公之于众,还盟主堂清白。” 陈忘却摇摇头,告诉三娘:“十年了,真相对于我们而言固然重要,可对于这个江湖,却早已无足轻重了。纵然说的再好,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风万千哼了一声,道:“我可不在乎有没有人相信,我只要揪出幕后之人,十年来我们受过的苦难,要让他加倍偿还。” “加倍偿还!”陈忘紧紧握住风万千的手。 十年的风霜,似乎磨平的陈忘的一切棱角和争心,可是这一次,他们做的太过了。 包三娘也紧紧握住两人的手,一股力量在三人之间流转,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盟主堂,在沉寂了十年之久后,仿佛又一次觉醒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风庄主,找我何事?” “项云,找出真相固然重要,但眼下,西南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跟你和你的朋友交代一下,”说罢,风万千转向门,道:“进来吧!” 门吱钮一声被打开了,来人身挂双刀,一长一短,居然是项人尔。 第155章 西南乱起 野心的膨胀,祸乱的开端。 几乎在陈忘等人到达钟灵山的同时,御史于文正也来到了危机四伏的平南城下。 彼时,在于文正身边陪同的,是同样被邀请前来的镇南城行政长官莫少雁,以及区区几个随从。 于文正代圣上巡边,每到一处,有如皇帝亲临,平南王朱昊祖自然也不敢怠慢,带领士卒排开阵势,亲自出城迎接。 二人互道礼仪之后,朱昊祖甚至特地为于文正换了一顶豪华的大轿,以表尊重。 进城之后,一路排场豪华隆重,士兵一路列队开道,沿路百姓均被隔离在车架之外。 不过这般排场,却让习惯于处身百姓之中的于文正感到颇不自在,坐在舒服宽敞的大轿之中,竟似坐于针毡之上,左右都不得痛快。 不自在的时间,总是过得十分缓慢而煎熬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轿终于落地了。 几乎就在掀开轿帘的同时,于文正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重新踏上坚实的大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于文正的心也终于踏实下来。 举目四望,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场景: 彼时的于文正,并不处在平南王府的会客大厅,却是在户外的一处高台之上。 高台之下,则站立着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士兵,直立的长枪如同无边无际的林海,在阳光下闪动着无数寒光。 细看去,士兵分成五支队伍。 其中熊罴虎豹四军,在西南早有盛名,周熊吴罴郑虎王豹四位将军,都身着全服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在各自队伍的最前方。 不过,真正吸引于文正目光的,却是另外一支队伍,他们着木屐,穿便服,身配倭刀,队伍松散,且明显比其他队伍要矮出一截。 为首的却是个高大汉子,穿鹤纹大氅,目露凶光,绝非易与之辈。 于文正来不及对这帮为祸东南的倭寇竟混迹于平南王军的荒唐事情感到疑惑,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平南王朱昊祖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将他拉到军营之中? 于是他将目光转到台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被“请”到这高台之上的,并非他于文正一人。 西南的官员,稍微够得上的级别的,竟全都汇聚于此,他们本来是被叫来向御史汇报工作的,此时却站在高台之上,军营之中。 看得出来,他们也都是倍感疑惑,议论纷纷。 “军乃民之本,军强则民安,军弱则民疲。” 未等御史于文正及一众官员提出疑问,平南王便已站在高台之上,放声开言道:“除御史大人之外,众位皆是我西南的栋梁之材,父母之官。西南所以安定,全赖各位用心政治,平南王军军力强盛。今日特请御史大人及各位来此军营,便是有意让御史大人一览我西南军政之事。” 说罢,便朝着大军一挥手,喊道:“演武。” 言语刚落,鼓声似自天边席卷而来,大军闻鼓而动,五阵军马各成阵势,围出五片巨大的空地来,空地中间,抬出草人草马,士兵们便在这草人草马之中来回冲杀,声势浩大。 其中,又数四位大将及那身着鹤纹大氅的倭人表现最为亮眼。 周熊吴罴的斧钺本就是巨兵重器,非力气奇大之人挥舞不得,着落在草人草马之上,自然是人马俱碎,草屑飞扬,十分骇人。 郑虎的雁翅鎏金镗也非凡物,刺砍钩挥砸拿卡,几套动作下来,所过之处便只剩断肢残骸;王豹那亮银护手钩,则专砍头颅,双钩一夹一绞一带,便有一颗草头咕噜噜落在地上。 至于那身着鹤纹大氅的倭人,正是先前提过的鹤田正雄本人,其倭刀术出神入化,刀法奇快,还未看清他的招式,对面草人已肠穿肚烂。 他却将倭刀一甩,又缓缓收入鞘中。 相传极其锋利的宝刀,刃不染血,这一甩便是鹤田正雄的习惯性动作,意在甩掉刀锋上的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鼓声渐息,杀声渐止,士兵们抬走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草人草马,重新站立成严整的军阵。 平南王朱昊祖得意洋洋的看着高台上的官员们,观察他们的反应。 官员们都是文职,哪见过此等阵仗,心理素质稍差一些,便被吓得两股颤颤,面无人色。 最后,朱昊祖的目光集中在于文正的脸上,他惊讶的发现,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非但没有惊恐,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蔑视。 于文正虽是文官,可他常年在外巡边,边塞的风霜磨砺了他,也让他见识过真正的战争以及战争之中磨砺出的战士们。 比起在北境雄关,老将军王鸷给他演示的那一次阅兵,平南王朱昊祖的这一次,倒更像是一场彩排许久的表演。 可表演终究是表演,声势再大,也只能在舞台上发挥作用而已,下了台面,到了真正的战场,也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平南王却不甘心,转而问于文正:“御史大人,我平南王军赫赫军威,比京城龙虎军如何?” 于文正心中一震,龙虎军乃皇帝亲军,京城卫士,平南王以龙虎军作比,其野心昭然若揭,且毫无掩饰。 于文正虽心惊不已,脸上却仍旧平静,道:“京师有龙虎军镇守,固若金汤,不曾见半个流寇踪迹。” 他虽未直接作答,可言外之意,西南流寇四起,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平南王朱昊祖不是傻瓜,言外之意,岂能不查?可他非但无半分羞愧之色,反而愈加义愤,大喝道:“御史大人明鉴,西南动荡,民不聊生,皆因朝中有奸邪作祟,蒙蔽圣听。西南产苦茗,食之飘飘欲仙,为达官贵人享乐之物。为得此物,不惜征发百姓,大量种植,以低价大肆收购加工,精品进贡给达官贵人,易成瘾伤身的茶渣子却高价返还给百姓,如此流转,不花分毫而取民之利。长此以往,百姓不事农桑,早晚必乱。” 如此义愤之言,字字珠玑,倒是说到很多官员的心坎上了。 然而朱昊祖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开口道:“可能有人会问,奸邪何人?御史大人,诸位官员,我也不怕避讳,正是那严蕃老儿。”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官员们议论纷纷,其中竟有不少小声称赞之词。 就连于文正本人,也不禁心中疑惑,难道当真错怪了这位王爷?可他久经官场,终究未动声色,只想看朱昊祖下一步的动作。 朱昊祖仔细观察着众位官员的反应,见于文正没有说话,眼睛滴溜溜一转,面向平南王军,继续说道:“众位将士们,如今天下动荡,民不聊生,皆因奸邪蒙蔽圣听。我欲进京勤王,清君侧、斩奸邪,诸位可愿助我一战?” “我等誓死追随平南王。”平南王军高声齐呼,声势浩大。 官员们的议论一下子停止了,众人面面相觑,平南王反心昭然若揭,竟让他们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平南王朱昊祖得到肯定的回答,却并不满足于此,竟缓缓转过身来,“仓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阴鸷的目光从众位官员身上扫过,最终聚焦在御史于文正的脸上。 此时,于文正也正看着他,四目交汇,谁都不肯退让分毫。 朱昊祖冷冷一笑,道:“我此次进京清君侧,西南作为我军后方,绝不可失。诸位皆为国家之臣,若能助我成此大事,他日进京之时,朱昊祖必给各位记一大功。” 说话间,朱昊祖的眼睛便在官员之间来回扫视,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逆贼,我安永峰为朝廷之臣,官职虽小,却也知忠君爱国,绝不与你这等反贼为伍。”人群中站出一人,指着朱昊祖的鼻子破口大骂:“西南乱局,皆为你平南王军肆意扩张所致,严蕃老贼虽罪大恶极,在西南的苦茗生意却是你侄子朱大昌一手操办,以讨好京城达官贵人,默许你扩军备战。你野心昭昭,别以为能瞒得住所有人。” 安永峰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南小官,却曾是道不同同窗,就任官职以来,常与道不同有信件往来,二人针砭时弊,早已看不惯平南王肆意妄为的做派。 此刻,他挺身而出,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朱昊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高举的宝剑向下一指,大喝道:“芝麻小官怎敢口出狂言?立刻给本王下跪认错,可饶你全家性命。” 话音刚落,身边侍卫立刻会意,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安永峰脖颈,用力按下去,想强行让他下跪。 安永峰却是个硬骨头,不顾朱昊祖以家人性命相要挟,硬是梗着脖子,不仅不肯跪下,还破口大骂。 见用强不行,朱昊祖只得摆了摆手,侍卫手起刀落,安永峰的一颗头颅便滚在地上,一腔热血喷洒当场。 “传令下去,安永峰不听号令,诬陷本王,斩其全家。”朱昊祖说完命令,继续看向其他官员:“诸位要引以为鉴,掂量清楚,照顾家人,切莫步其后尘。” 众位官员见此血腥场面,无不骇然。 “平南王有诛杀奸邪之心,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只见官员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当先向平南王叩首,并拉拢其他官员道:“诸位同僚,我们身为西南官员,自当唯平南王马首是瞻。” 官员们见此情状,大都跟着此人,犹犹豫豫地跪了下去。 只是尚有二十余人立在当场,不为所动,更有性情暴烈者,竟狠狠地朝那跪地之人脸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软骨小人,不堪为伍。” 朱昊祖一声令下,手下侍卫便将仍然站着的官员们尽数押往台下,掼在地上,举刀欲砍。 于文正眼见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便再不避生死,怒斥道:“朱昊祖,你纠结府兵,大言不惭,意图谋反,该当何罪?你不顾法度,擅动私刑,公然屠戮胁迫朝廷命官,又当何罪?” “御史大人,”朱昊祖知道于文正民望极高,并不打算得罪他,强压心中怒火,劝道:“而今圣上昏庸,奸臣当道,您德高望重,尚且被排挤,身为京中大员,朝中元老,竟常年安置在外,名为巡边,实同流放,这样的朝廷,也值得您为之牺牲吗?如今民不聊生,边境但起风云,便有国破家亡之危。如今忠君爱国,已难两全,若于大人能明辨是非,识得大义,辅佐我入京,我承诺您一个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 “平南王此言差矣!我此来西南,只见平南王养寇自重,致使西南匪患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却未见一丝清明景象。”于文正看着朱昊祖,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直言道:“况西南乱起,胡人必乘机南下,天下板荡,国将不国。若平南王尚存一丝公心,当能迷途知返,尽早回头。至于今日之事,于文正尚可在圣上面前为平南王辩护。” 朱昊祖却不以为然,开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碌碌小民,些许牺牲,与天下大义相比,又何足挂齿?” 于文正见事情已无回转余地,心中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便不再有所顾虑,怒斥道:“民为社稷之本,岂能是你口中的“小节”?你口口声声要诛杀奸邪,不过是起兵的借口罢了,口号喊的再响亮,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颗权欲熏透了的野心罢了。你要杀便杀,于文正绝不同你这反贼为伍。” 朱昊祖一切美化的借口都被于文正当众拆穿,气的面颊都在微微颤抖。 他将手中宝剑一挥,侍卫高举的屠刀应声落下,台下除镇南城莫少雁被五花大绑置于一旁,其余反抗官员的二十多颗头颅便都被斩落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校场。 “你当真不怕死?”朱昊祖仍不甘心。 “要杀便杀,于文正宦海沉浮,忠君爱国,问心无愧。今日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我于文正。”于文正慷慨激昂,激烈陈词。 “那便,斩了吧!”朱昊祖叹了一口气,似心有不甘。 “慢着。”侍卫们刚想去抓于文正,跪着的官员中却有一人大声阻拦。 朱昊祖循声望去,见此人竟是第一个跪下的人,不禁有些失望,道:“怎么?你也想与他同去?” “不不不不不,小人怎敢。”那官员连连叩首,急切推辞。 朱昊祖看他那怕死的样子,不禁好笑,继续发问道:“那你阻拦本王,意欲何为?” “平南王,于大人断不能杀,”跪着的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拭去脸上的浓痰,让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稍稍安稳了一些,才接着说:“于大人民望极高,天下百姓有口皆碑。严蕃权侵朝野,都不敢动此人分毫,只因他代表着汹汹民意。于文正可囚不可杀,否则民心向背,大事难成。” 朱昊祖沉吟一阵,觉得不无道理,便吩咐手下,将于文正囚于平南王府,好生看管。 做完这些事,他颇为欣赏地看着那个率先下跪的官员,问道:“你还有点脑子,好好干,他日若成大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官员哪敢犹豫,即刻磕头谢恩。 “抬起头,告诉本王你的名字。”朱昊祖走到那官员的面前,问道。 “下官越涧。” 第156章 慷慨赴义 平南城之变后,平南王朱昊祖将御史于文正软禁于平南王府,监视并劝说于文正归顺的事就交给了率先下跪乞降的官员越涧。 被杀的二十余官员的辖地,朱昊祖火速安排自己的亲信上位;未被杀的官员,则将其家人软禁于平南城中,官员赴辖地上任,为平南王军征发军饷,稳定后方。 平南城中一应事务,交由侄子朱大昌坐镇,率先归附的官员越涧辅之。 与此同时,派守城将军钟跃留军七百,并平南王收复的号称西南一霸的野狼帮帮主卫烺率麾下三百狼卫守卫平南城。 平南王朱昊祖则亲率大军,携熊罴虎豹四将,及鹤田正雄所部倭人,打着“清君侧,诛奸佞”的口号,浩荡北上,开始了自己筹谋多年的造反之路。 朱昊祖没想到,谋反之路的第一块绊脚石,竟然是仅次于平南城的西南第二大城——镇南城。 大军兵临城下,面对的却是高高抬起的吊桥和紧紧闭锁的城门。 “我乃平南王朱昊祖,还不开城,迎平南王军进城?”朱昊祖一马当先,对着城楼大喊。 守城将军叶枫立在城头,向城下高呼:“御史大人于文正及行政长官莫少雁临行交代,见不到二位,无论是谁,都绝不能开城门。”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平南王。”朱昊祖瞪着双眼,怒视城头。 叶枫颇为为难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毛轩,见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便稍微坚定了些,回答道:“御史及本城长官皆被平南王请入王城,既是平南王大驾,便让御史及本城长官一起现身吧!见到他们二位,我自会开城相迎。” 平南王朱昊祖听了这番话,轻蔑一笑。 对于此等情状,他多少有些准备,于是向左右示意,将莫少雁押解至自己面前。 此时的莫少雁,身着素衣,身上早已经伤痕累累,若非左右扶持,几乎不能站立。 “把他的头抬起来。” 听到朱昊祖的命令,左右侍卫将莫少雁的脑袋扶了起来。 “小子,还能说话吗?”朱昊祖问道。 莫少雁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听好了,”朱昊祖仍不放心,威胁道:“若能赚开城门,我记你大功一件,日后加官晋爵,自不必说;若仍顽固不化,存有二心,小小的镇南城,区区千余守卫,攻下也不过数日而已,到时,我不仅要把你妻儿老小扒皮抽骨,还要让士卒修养三日,任意劫掠,以惩罚这些阻碍大业的家伙。” “我明白了!”莫少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朱昊祖自以为万无一失,便命人给莫少雁换了一身干净官服,将他押到阵前。 待至阵前,莫少雁向左右摆了摆手,示意无需搀扶。 他踉跄几步,望着他无比熟悉的镇南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喊道:“乡亲们,将士们,我莫少雁对不起各位了。” “大人!”叶枫和毛轩焦急地看向城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莫少雁身后洋洋自得的平南王。 “诸位,可知我们镇南城,何以有镇南之名?”莫少雁自顾自说道:“镇南城居于南北通塞之中,是西南之兵北上的最直接的通道。当年朝廷立国之战,平定西南,得此城,筑铁壁高墙,赐名镇南,意为“震慑西南”。此城有守将曾言:’此城不失,西南不乱’。御史于大人也常常教导下官,若西南有变,镇南城必不可失,若镇南有变,则中原危怠,便在一时之间。” 平南王朱昊祖在后面听着,只觉得啰嗦,可想到即将唾手可得的镇南城,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将士们,如今西南已有大变,平南王朱昊祖野心昭昭,携兵谋反,意图将整个西南都绑架在他的战车之上,我莫少雁虽无大才,尚存一颗忠义之心,死又何惧,”说到激动处,莫少雁不顾重伤累累,心肺之中气血翻腾,大喊道:“诸位一定要守住镇南城,才能给朝廷充足时间调遣兵将,南下平乱,中原百姓才能不受战火侵扰。” 朱昊祖未曾料到被打的半死不活的莫少雁临阵倒戈,将之前承诺的话完全抛之脑后,不由怒上心头,拔出宝剑,近前两步,大喝道:“你真不知死吗?” 喊完,仍不罢休,朝城头大喝:“再不开城门,就将你们长官当场斩杀。” 叶枫和毛轩二人都攥紧拳头,紧紧盯着城下。 “守城而死,尚存忠义之名,流芳千古;开城而降,便与反贼同类,遗臭万年。我莫少雁先走一步,留此慷慨之言,与诸君共勉之。”说罢,莫少雁猛然起身,撞向朱昊祖手中宝剑。 朱昊祖收剑不及,宝剑却已洞穿莫少雁的胸口。 莫少雁因疼痛而浑身颤抖,却仍坚持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朱昊祖说:“平南王,你野心勃勃,养寇自重,劳民伤财,大肆扩军。镇南城中为官多年,我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今日之死,只没想到未能守城就义,却先将士而殉节。平南王,你手段卑劣,所谋甚大,而实力不足,定会徒劳无功。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的。哈哈哈哈哈……” 莫少雁大笑。 平南王朱昊祖气急败坏,猛地拔出宝剑,莫少雁血溅当场,再无声息。 “攻城。” 平南王朱昊祖高举宝剑,平南王军如潮水一般涌向镇南城。 城中守军见莫少雁慷慨赴义,心中激昂,纷纷持弓搭箭,朝城下射击。 平南王军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奈何镇南城城池坚固,莫少雁的死更激发了将士们效死报国之心,竟暂成僵局,一时难克。 经过一昼夜不停的猛攻,守城将士固然能借高墙之利,但平南王军人多势众,又有神风张臂弩助力,一时竟让守城将士伤亡惨重。 如此下去,镇南城破,也不过是早晚之间而已。 守城将军叶枫整日都在城头督战,疲累之外,更是忧心忡忡。 他苦思守城良策,却无奈的发现,无论何种方式,都改变不了他将寡兵少的事实。 毛轩见叶枫眉头不展,便向前去献计。 “将军,西南自古闭塞,消息难通,如今御史大人生死未明,平南王谋反之事,怕朝廷尚不知晓。依我看来,与其困守孤城,不如派出一支敢死之士,协领快马斥候,四散突围。若侥幸逃出一二,将平南王谋反之事上报朝廷,请求援军,才是正途。” 听罢毛轩的话,叶枫心中苦笑道:“毕竟是文官,不通军事。” 于是,他告诉毛轩:“我又何尝不想突围求援,可如今局势,敌军数十倍于我军,凭坚城固守尚且困难,何敢开城迎敌?若举城而出,尚有可能脱出一二,若只派出百十人的敢死之士,便如泥沙入海,徒丧性命而已。何况城门一开,平南王军便有机会趁机破城而入,失了坚城,我们靠什么跟平南王斗?” “唉!” 末了,叶枫长叹一声:“说到底,我们是没有多少可战之人啊!只能凭借坚城,多守一天是一天了。我已做好追随莫大人而去的准备了。” “叶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支生力军未动。”毛轩看着叶枫,指了指瓮城的方向。 “天道军?”叶枫苦笑一声:“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那毕竟是流寇,重利轻义之徒。刚刚归附,人心不稳,若临阵倒戈,或降而复叛,岂非雪上加霜。” “天道军数万之众,用之只是有风险而已,不用则守军必亡,两害相权取其轻,将军慎思之,”毛轩先以权变之法劝之,怕叶枫犹豫不决,又补充道:“以我所知,天道军利义权衡之间,重义而非利。招安之时,虽能安稳归顺,却为报兄弟之仇,不惜生死,剿灭无量军于安南镇河谷之中。且如今军中代理统领赵子良,乃忠良之后,其父正是曾经的镇南守将赵向南!” “老将军之后尚在吗?”叶枫听闻赵向南三字,不由心中惊叹,可随即意识到口中失言,当即闭口,左右顾盼,见四下无人,方才放心。 毛轩看出叶枫心中顾虑,正色道:“如今坐困围城,生死且不避,流言暗语,岂能畏惧?赵向南老将军为权奸严蕃构陷,诬为反贼,戮其身,灭其家,军中但有不平之论,皆打成朋党,一律株连。可天不亡赵家,其尚有一子逃脱,无奈落草为寇,正是天道军银甲将赵子良。” “天不绝忠良之后,”叶枫心中感喟:“先前镇南城长官莫少雁所言’镇南不失,西南不乱’,正是出自赵向南将军之口。当年构陷之时,叶枫尚是赵将军麾下小将,人微言轻,谨小慎微,方才逃过株连。若老将军仍在,西南流寇难成声势,平南王绝不可能做大,西南何以至此?” 想到这里,叶枫急忙对毛轩说:“快,我要见见这位将门之后。” 毛轩刚要有所动作,忽听麾下军士来报:“赵子良携天道军在瓮城鼓噪,说有要事同招安特使商议。” “只怕他已经按耐不住,不请自来了。”毛轩将手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将军,便同我一起前行吧!” 两人一前一后,一同向瓮城走去。 第157章 破围求援 镇南城防守战打了一天一夜,守军虽凭坚城固守,奈何平南王军人数太多,伤亡惨重。 平南王军见此情景,轮番猛攻,镇南城危在旦夕。 当此情境,瓮城中刚刚接受招安的天道军众将士早已坐不住了。 洛人豪不在,一切凭赵子良做主,各军首领便聚集于赵子良身边,要他拿个主意。 赵子良父亲赵向南曾任镇南守将,虽被奸臣所害,难凉一身忠良热血。此刻镇南城危怠,又岂能坐以待毙? 他一面招呼城中守军唤招安特使毛轩来,以便表明心意;一面集合众将士,晓以利害,说以大义,希望同仇敌忾,同守军一起参与到镇南城保卫战之中。 毛轩携守将叶枫赶到瓮城之时,恰逢赵子良对天道军众人喊话: 天道军众位将士,我知道大家接受招安,不过想解甲归田,不再过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知道,诸位兄弟都是遭逢苦难,无奈落草,可这些苦难艰辛,表面上是因为无量军劫掠所致,其根源却是平南王养寇自重。 平南王军如何,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如今平南王公然谋反,若他彻底夺取西南,我们即便回家,苦难也不会有尽头。更何况,平南王军屡次欲致天道军于死地,城破之日,便是我等赴义之时。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求得一个反抗的机会,一同守城。 横竖不过一死而已,若天命所归,援军及时来到,你我便又为朝廷立下一功,将来归于乡里,必有优待。 弟兄们,言已至此,诸位可愿与我放手一搏? “干了,平南王军天天追着老子屁股咬,如今咱们跟了官军,他们倒是成了反贼。老子逮着机会,也捅一捅他平南王军的腚眼子。”先锋营阮峰性子最急,听得外面杀声震天,早已按耐不住。 见赵子良利害关系讲的明白,又有阮峰率先应和,其余人也纷纷叫嚷到:“干了。” 值此群情激昂之时,叶枫和毛轩默默走近赵子良。 叶枫大声称赞道:“好,好,好,早听说天道军不同于寻常流寇,今日一见,果真都是血性男儿。” 赵子良看见毛轩,急忙迎了几步过去,直截了当的表明心意:“特使大人,我等天道军不愿坐以待毙,若蒙信任,愿与城中将士一同守城。” 毛轩却不急着应承,先向赵子良引荐了镇南城守将叶枫。毕竟军事之事,他一介文官,并不好过多干涉。 叶枫见赵子良相貌堂堂,眉宇之间满是英武之气,不由赞叹道:“你当真是赵向南将军之子?多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不凡,不愧名门之后。” 赵子良疑道:“将军认得我父亲?” “你孩童之时,我曾做过赵向南将军麾下小将。” 稍一叙旧,叶枫随即命令部下,将兵刃分发给天道军众将士,打开瓮城,允许天道军与官军一同守城。 天道军毕竟是新受招安的流寇之属,部下虽听到叶枫军令,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动手。 直到叶枫催促道:“还不速去。天道军既受招安,当一视同仁。若有仍以流寇轻忽怠慢者,一律军法从事。” 随后,叶枫拍了拍赵子良肩膀:“子良,我用人不疑,望君莫负我。” 赵子良也没想到叶枫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感动,当即立下重誓:“天道军定与守军戮力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道不容,必受天罚而诛之。” 有了天道军的加入,守城的压力大大减小。 城内守军一改疲累之态,抖擞精神,一时间滚木礌石自城头滚滚而下,箭矢如雨,打退了平南王军无数次猛攻,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平南王见守城军队越战越勇,平南王军伤亡惨重,放弃了急攻镇南城的想法,鸣金收兵,围而不攻,稍作休整。 而朱昊祖本人则召集熊罴虎豹四将官,及倭人首领鹤田正雄,于帐中商议对策。 守军却不敢懈怠,趁此机会,叶枫打算派遣一支小队,夜袭冲阵,突围求援。 可思来想去,城中常备守军连年被平南王以剿匪之名征发调用,所剩无几,竟几乎无精明可用之人。 得知叶枫心中所想,赵子良竟以天道军多能人异士为由,主动请缨。 叶枫虽无奈之下启用天道军,可当此生死存亡之刻,亦能做到用人不疑。 于是,叶枫当即召天道军先锋营阮峰、烈马营虞庆之、劲弓队乌云龙、枪队广秀四头领,共同商议对策。 议定结果,由先锋营阮峰、枪队广秀夜袭平南王军,劲弓队乌云龙率队各持强弓,自城头掩护,制造混乱。 一旦平南王军阵型松动,烈马营虞庆之便率队自薄弱处骑快马突围,携守将叶枫腰牌及书信北上求援。 事不宜迟,天道军诸将部署完毕,当即各自就位,趁夜色正浓,敌军懈怠之际,悄悄打开城门,放阮峰的先锋营和广秀的枪队出城,直奔平南王朱昊祖的中军大帐杀去。 平南王军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武器精良,都觉得镇南城守军只会龟缩据守,哪能料到他们竟还有胆量主动进攻。 连日攻城,正值人困马乏之际,忽听得喊杀震天,无数人尚于半睡半醒之际,便成为刀下亡魂。 夜幕之下,平南王军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有援军杀到,不由得方寸大乱,竟硬生生被阮峰和广秀两部从军阵之中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眼看离平南王所在中军大帐越来越近。 眼见这一队人马直插中枢,恰逢平南王军各将都聚于中军商议攻城之策,指挥失常。 由于事出突然,又缺乏统一的指挥调度,仓促之间,平南王军各部为保中军不失,竟纷纷涌向中军,以致阵型大乱,合围之势中隐约出现一个缺口。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就连叶枫和赵子良也不曾预料到。 战场之机稍纵即逝,镇南城再开城门,烈马营虞庆之手持钩镰枪,胯下烈马长嘶一声,带领数十名快马骑士,径直朝那隐约而现的缺口飞奔而去。 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平南王携麾下诸将已从帐中走出。 待探明情形,平南王除留周熊吴罴贴身护卫外,立刻命其余各将归其本阵,调度士卒。 不多时,因骚乱导致的围城缺口已渐渐合拢,平南王中军精锐也对阮峰、广秀两支突入本阵的孤军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烈马营虞庆之自出城之后,不敢稍有迟缓,当即快马加鞭,但遇抵挡,便借烈马飞奔之势,以手中钩镰枪对之,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终于,虞庆之在平南王军合围之前,冲出包围,一骑绝尘而去。 只可惜随从十余名骑士,或夜间失蹄摔下马来,或被平南王军拽下马来杀死,竟无一人突围成功的。 叶枫和赵子良在城头观望,待不见了虞庆之的身影,当即鸣金收兵,令先锋营与枪队切莫恋战,速速撤回城中。 可令人诧异的是,过了许久,也不见两支队伍有收兵之象,反而越冲越前,几乎要接触到平南王设在中军的大帐。 可拖的越久,情势便愈加危急。 眼看两支队伍冲出的缺口被平南王军渐渐堵上,就要将这两支队伍围在中军一口吃掉,赵子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披银甲,持钢枪,纵白马,朝城中天道军一挥手,大喊道:“弟兄们,随我救人。” 不料赵子良正欲出城,却被镇南城守将叶枫一把拦下,直言道:“敌军势大,凭坚城尚可固守,若大军出城,猝然溃败逃回,敌军便可乘得胜之势,一路追击,随溃军破城。如此一来,镇南城今夜必失,我们之前的努力也将随之化为泡影。” 赵子良毕竟是将门之后,眼见兄弟陷于危难,热血上涌,头脑一时失了清醒。此刻经叶枫提醒,方知自己险些误了大事。 随即,赵子良一挥手,止住天道军的步伐,道:“兄弟们,若我战死沙场,你们在城中,务必听叶枫将军统一调配,绝不可擅自出城迎敌。现在各回本位,人在城在,城破人亡,兄弟切记。” 叶枫见赵子良如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料待遣散了气势汹汹要救人的天道军后,赵子良便对叶枫抱枪作揖道:“叶枫将军,兵法我自知之,然而兄长将天道军交托于我,如今先锋营和枪队陷于重围,危在旦夕,我必救之,方能无愧于心。请允许我单人独骑,突入敌阵救人。” “如此行为,无异送死。”叶枫自然不答应。 赵子良道:“兄长之托,莫敢有失;兄弟之情,莫敢有负。若两阵有失,子良亦不肯独活,不如放我出去厮杀,如今夜黑无光,或可有一线生机。” 叶枫见赵子良既有名将之后的忠诚,兼具江湖草莽的义气,知道拦不住他。 于是,叶枫命人再开城门,赵子良单人独骑,直向平南王军中军大帐冲杀过去。 叶枫立在城头,亲自擂鼓壮行。 与此同时,命令城头士兵呐喊助威,以壮声势;劲弓队严阵以待,随时接应。 安排完这一切,叶枫在心中默念:“赵向南将军,终是老天有眼,为赵家留如此血脉。只盼老将军在天有灵,保佑这唯一的血脉安然无恙,平安归来吧!” 第158章 孤军突入 兵匪有别,在于法度。 进退行止,听号明令,谓之兵;目无法纪,肆意妄为,谓之匪。 这一次突围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平南王军松懈,又有夜色掩护之外,还幸运的碰上平南王朱昊祖召集众将集会,可谓占尽天时。 就连镇南城守军与天道军都不曾想过,此事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对于这一点,最能够感同身受的作为佯攻的阮峰、广秀两支队伍,由于平南王军前期的混乱,竟突进的异常顺利。 当镇南城响起鸣金之声时,两支队伍离平南王中军大帐已不足百步。 按照计划,此刻两支队伍应当在平南王队伍合拢之前立即撤出战场,以防有被包围歼灭的危险。 不料广秀刚想回头,却被阮峰一把拽住,道:“平南王大帐近在眼前,若能杀了朱昊祖,平南王军不战自溃,镇南城之围可解。我们一路杀来,并无太多阻力,冲到这里,岂能轻言退却?” “可军令如山,犹豫片刻,便有被合围的风险。”广秀不同意继续冲阵。 阮峰惯做先锋,脾气暴烈,从不畏死,听到广秀与他意见相左,怒道:“平南王军以剿匪之名,暗通无量,害了我们多少弟兄。如今这小老儿近在咫尺,战机稍纵即逝,你若害怕,可自行退却,我先锋营从来只知冲锋,有进无退。” “如此不听命令,子良知道了,该作何想?”广秀仍然想劝阮峰。 “赵子良嘛?少拿他来压我。”阮峰不屑道:“大哥不在,他不过代大哥统领天道军罢了。” 见劝不动阮峰,广秀只好作罢,只言:“既是兄弟,当同祸福,共生死。我与你并肩作战便是,岂能留你独自作战。” 方略既定,二人便不再顾及后方,一心向前。 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战若不能斩获平南王首级,先锋营和枪队必然覆灭于此地。 死地决战,人人奋勇直前。 阮峰铡刀翻飞,将无数拦路之敌剁成肉泥;广秀身负六枪,远投近刺,亦杀的敌军不敢近身。 两支队伍虽伤亡过半,竟真的凭借一腔血勇,杀到平南王中军大帐之前。 当此护驾之时,平南王军亦变得各个勇猛激进起来,疯狂反扑,阻止这两支队伍接近平南王的军帐。 阮峰的铡刀已沾满鲜血,周遭敌军却是杀倒一片涌来一片,再难前进半步。 正陷于困境之时,却见两支投枪飞来,插倒欲在他身后偷袭的两个敌军,随即,便听得广秀在一旁大喊:“阮峰,你只管前进,我来为你开道。” 广秀身高臂长,双手各执一枪,既可挑刺近战,又能远投杀敌。若投枪不能及时收回,尚可取背负的短枪替代。 有此六枪在手,广秀支援阮峰冲锋在前,可谓绰绰有余。 就这样,阮峰只顾冲锋,广秀护其身后,又有先锋营及枪队士兵从旁协助,竟真让阮峰冲到平南王中军大帐前。 一步,只差一步…… 阮峰高举大刀,冲入大帐:“朱昊祖老儿,拿命来!” 哐…… 一声巨响从大帐之中传出,如霹雳雷鸣,响彻全军。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帐的方向。 伴随着这一声巨大的金属相撞之声,阮峰整个人竟从大帐之中飞了出来,双足落地之时,后退之势未减,幸而他及时用铡刀驻地,方才止住势头,避免跌倒。 帐门大开,走出两个壮若熊罴的力士,各持斧钺,赳赳立在当场。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衣冠华丽的贵胄,不消说,自然是平南王朱昊祖本人。 朱昊祖按着腰间宝剑,脸上满是有恃无恐的神色,半带嘲笑半带赞叹地说道:“区区镇南守军,龟缩据守尚且困难,竟敢作困兽之斗,妄图奇兵突入,刺王杀驾?能做到如此地步,倒是算得上平生可慰。只可惜,你们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话音未落,一柄巨斧已经朝阮峰迎头劈去,阮峰仓促迎敌,只将手中铡刀平举,去硬抗那柄巨斧,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相撞之声,刀斧相接一刻,阮峰只觉得虎口一震,皮开肉裂,便有鲜血自虎口处缓缓流出。 周熊借凤头金攥斧的重量压制阮峰,已经使他动弹不得。 未等阮峰想出应对之策,只觉得背后有阴风阵阵,不知何时,吴罴已绕到他的身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兽面宽吻钺,向阮峰的后背狠狠地劈了下去。 广秀刚刚将两柄短枪分别刺入两个平南王军的胸膛,此刻见帐前有变,阮峰命在旦夕,更来不及回收短枪,便从背上又取了两把,双手一起投出,一把直奔兽面宽吻钺,一把却是冲着吴罴的胸膛掷出。 “铛”,一根投枪正中钺面上面目狰狞的兽口,兽面宽吻钺偏离了下落的轨迹,自阮峰身侧落下,挟起一阵劲风,狠狠砸在地上,土石崩裂,宽大的钺面尽数没入黄土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第二根投枪狠狠扎在吴罴的胸膛之上。 周熊吴罴二将的目光尽在突入帐前的阮峰身上,对远处的攻击并无防备,吴罴被这一枪狠狠扎中,如一头巨兽轰然倒地,荡起一片烟尘。 广秀更不迟疑,取了最后两支投枪在手,猛冲向压制阮峰的周熊。 周熊见吴罴猝然倒地,岂能不防?见广秀将到近前,突然收了巨斧,猛地朝广秀劈过去。 广秀情急之下,急忙用左手短枪招架,本想着若能架住这凤头金攥斧,便可用右手短枪寻机突刺。 可他实在低估了周熊的力气,这一斧劈下,广秀的短枪竟应声而断,吓得他慌忙闪身去躲,巨斧自广秀面门掠过,划出一道恐怖的豁口,鲜血汩汩,浸透了他的衣服。 看周熊意欲再举巨斧,阮峰突然暴起,一边死死拖住周熊的胳膊,一边朝广秀大喊:“广秀,快杀平南王,快杀平南王。” 广秀的左手痛苦地捂着面门,只觉得鲜血不住的从指缝淌出,听到阮峰大喊自己的名字,才艰难的抬起头。 血色模糊的视线之中,只看见阮峰死死抱着周熊手持巨斧的那只胳膊,被急于脱身的周熊一记记重拳砸下,五脏俱裂,鲜血自口中不断淌出,仍不住呼喊道:“广秀,快杀平南王。” 广秀高抬右手,举起最后一支短枪,瞄准了平南王。 “绝对不能失手……” 他用左手不断擦拭着被血水模糊的眼睛,稳定心神,调整呼吸:“平南王,拿命来。” 只可惜,这最后一支投枪却最终没有扔出去。 兽面宽吻钺自广秀身后斩下,他的右臂连同那杆紧握在手中的投枪一同掉在地上。 吴罴没死,广秀的投枪正打在他厚重的护心重甲之上,虽震的他一时心痛如绞,站立不得,可毕竟未伤及根本,缓了一缓,他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广秀……”阮峰悲恸大呼,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周熊的重击仍然一下下击打在他身上,阮峰也快支持不住了。 “先锋营、枪队听令,全体回撤,突出重围。”这是阮峰下得最后一道命令,事到如今,能活一个便是一个吧! 平南王见这支孤军掉头冲杀,欲奔回镇南城,岂能放过,当即传令下去:“收紧包围,既敢出城,便休想逃走,一个也不许放过。” 阮峰绝望了,是他一手将弟兄们带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隐约中,仿佛看到镇南城方向,冲出一银甲小将来,白马钢枪,突入敌阵,仿佛要将这密不透风的敌阵,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阮峰的视线渐渐模糊,却始终不肯离开那白马银枪,直至完全黑暗。 这下,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去了。 第159章 单骑冲阵 战马长嘶,风乍起;云随风动,月将出。 月辉铺洒在少年将军的银甲上面,更显得熠熠生辉。 单人独骑银甲将,与黑压压一片的平南王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将军左手握紧缰绳,右手死死攥住那杆世代相传的镔铁点钢枪,目光如炬,怒视敌阵。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父亲跟他说过的话。 “子良,父亲戎马一生,内除盗匪,外诛蛮夷,上无愧于国家,下对得起西南百姓。 平南王野心初露,有扩军之心,我上书阻之,却反被诬拥兵自重,有独霸西南之心。内有奸臣混淆圣听,外有平南王言之凿凿,为父虽是清白之身,恐难以自辩。 锦衣将至,你速速骑为父的那匹白驹离去,一路逃遁,切莫回头。 将来若有机会,定要为乃父申冤。” “父亲,我们一起走。”赵子良拉着父亲的手,不肯独自离去。 “不可,赵家世代将门,自有风骨。为父若逃,岂不坐实了他们安给为父的罪行。”赵向南大声呵斥道:“你还磨磨蹭蹭,非要逼为父死在你面前吗?” “父亲。”赵子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赵向南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不舍。 他从枪架上取了那杆世代相传的镔铁点钢枪,托付给赵子良,并问他:“我教你的枪法,你可记全了?” “孩儿记得。”赵子良回答。 “快走吧,莫使赵家枪法绝迹。”赵向南转过身去,背对着赵子良,不再说话。 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赵子良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赵子良依稀记得,他走的时候,是一个寒冬,很少下雪的西南却飘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单人独骑,顶风冒雪,背向镇南城,不知方向,不知归属,只有满面热泪,凝成寒霜。 如今,他回来了。 “父亲,您看到了吗?您当年的预见是正确的,平南王他真的反了,他真的反了,诬陷与谣言不攻自破,可您却再也回不来了。如今,还是这座城,还是这座城池的百姓,就由我代您守护他们吧!”赵子良心中默念。 赵子良双脚一蹬马蹬,马儿似乎也心领神会,长嘶一声,奋起四蹄,飞奔入敌阵之中。 白袍随风翻飞,镔铁点钢枪在月光之下,反射出冷冷寒光,裹挟劲风,在敌阵中挥舞。 白马左冲右突,枪势借骏马飞奔之势,更为凌厉威猛,当真是擦着便死,碰着便亡。 敌人的惨叫不绝于耳,鲜血飞溅,白袍渐渐染成血红。 夜色之中,平南王军看不清来人多寡,只听得己方发出声声惨叫,死伤不断,便心生惧意,以为有大批援军来袭,竟被骇得纷纷退却。 周熊吴罴本想出战迎敌,可平南王刚刚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突袭刺杀,岂敢轻易放走二将? 至于郑虎王豹及鹤田正雄等等诸将,早已各归本阵,收拢队伍,围死镇南城,都不在中军之中。 赵子良一边来回冲杀,一边到处寻找先锋营和枪队的战士,大喊道:“随我突围,回城。” 本已陷于绝境的先锋营和枪队士兵,见镇南城方向竟硬生生被赵子良撕开一道口子,重新燃起斗志。 求生的欲望使他们爆发出百倍的战斗力,随着赵子良,朝镇南城方向突围而去。 赵子良见先锋营和枪队陆续撤退,便一边从旁掠阵支援,一边焦急地寻找着阮峰和广秀的踪迹。 “阮峰在哪里?广秀在哪里?你们的主将呢?”赵子良向他看到的每一个天道军士兵询问。 “不知道”、“不知道”…… 当得到无数次这样的回答后,一个老兵终于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两位主将冲至平南王中军大帐,刺杀平南王未果,皆已战死。” 赵子良心中猛地一阵绞痛,险些跌下马来。 可悲伤转瞬之间化为仇恨,他冲的更猛,也杀的更凶了。 赵家枪,威猛而不失灵动,动若雷霆,矫若游龙。 平南王军但有近身者,均被杀伤,血染征袍,透甲殷红。 终于,先锋营和枪队的战士全部撤出了包围圈,赵子良一路掩护,但有追兵,都骑马回头冲杀一阵,再跟上队伍,直至护城河吊桥桥头。 平南王军紧追不舍,他们心中明白,若城门大开,他们也许能追着这支溃兵,一路杀进城去。 赵子良马上会用行动告诉他们,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于桥头勒马,随着一声骏马嘶鸣,白马前蹄高举,猛地调转头来。 少年将军一袭银甲染成血红,镔铁点钢枪横在身后,一点鲜血自冰冷的枪锋滑落,滴到泥土里,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花。 平南王军的战士们迟疑了,眼前这个白马银甲的将军,宛若杀神附体,吓得他们不敢上前一步。 叶枫见状,急命守城将士开门,迎先锋营和枪队士兵入城。 眼见城门洞开,自己的士兵却被守军一银甲小将所挡,逡巡不前,这让平南王甚是恼火,急命督战队持刀上前,并下令道:“全军立即冲锋,但有犹豫不前者,皆斩。” 面对身后的威胁和眼前的恐惧,平南王军还是壮着胆子,向赵子良横枪立马的桥头冲杀过去。 赵子良见敌军逐渐接近,并无丝毫慌乱,而是默默计算着敌军距离自己的距离。 突然,他抬头向镇南城大喝一声:“乌云龙,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早已埋伏在城头的劲弓队战士一齐起身,搭弓开箭,射向城下,一时间箭雨如注,纷纷落在冲锋的平南王军中间,射死无数士兵。 前有箭雨,后有督战队的刀锋,平南王军逃跑的前队与正在冲锋的后队挤在一处,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混乱不堪。 待先锋营与枪队的士兵全体入城,赵子良才调转马头,奔入城中。 镇南城守将叶枫随即命令士兵火速关闭城门,收起吊桥。 至此,突围求援之战结束,镇南城守军与平南王军再成僵持之势。 但所有人都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势不能久,只盼虞庆之能尽快将西南之事通报朝廷,带回援军。 此战,天道军之先锋营、枪队共千余战士,回城已不足百,可谓十不存一。 主将阮峰、广秀战死,尸骨不存。 赵子良于城中设衣冠冢,祭奠阮峰、广秀二将及战死的兄弟们。 经此一役,赵子良威望更重,天道军皆遵赵子良号令,无有不从。 城内守军,也不再与天道军有猜疑嫌隙,双方戮力同心,共守城池。 第160章 聚仙之楼 当平南王大军围攻镇南城时,身后的平南城中却来了一众不速之客。 一辆豪华车驾在城中缓缓徐行,招摇过市。 驾车的车夫,是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车架两旁,各有一人,年轻者在左,潇洒跳脱,气宇轩昂,手中持铁笔一杆,在指尖轮转如飞,穿着打扮似是账房;年长者居右,双鬓斑白,步伐稳健,目光深邃,将一枚包浆的大钱耍在手中,穿着打扮似是总管。 因那年长者特意对年轻人交代过:“这包浆的大钱乃久经赌场之物,自有其气运,绝不可碰铁器,否则气运走露,霉运缠身。” 他深深忌惮年轻人手中铁笔,因而二人虽是总管账房,关系密切,却又一左一右,刻意疏远。 另有一挑夫,高大雄壮,尤其是那双臂膀,深沟厚茧,似有千钧之力,即便将两个华丽的铜钉大箱扛在肩头,也毫不费力。 这架马车在众人的围观簇拥之下,不紧不慢的驶向平南城中最着名的声色犬马之所——聚仙楼。 平南城繁华奢靡,城中贵胄众多,妓馆、酒肆、赌场数不胜数。 其中包罗万象者,当属聚仙楼。 此楼乃平南王朱昊祖所建,距平南王府仅一街之隔,明面上的老板正是他侄子朱大昌。 聚仙楼共分五层。 一楼曰沐仙池,下凿温泉之水,灌于莲池,沐浴其中,神清气清,水雾升腾,飘飘然有如仙境; 二楼曰莺燕阁,聚集美人仙子,莺歌燕舞,软玉温香,满阁春色,撩人心魂,使人流连忘返; 三楼曰梦死楼,搜罗各地美酒佳酿,酒香阵阵,醉生梦死,推杯换盏,曲水流觞,不知光阴流转; 四楼曰茗香苑,取西南苦茗,品茗一口,如坠仙境,燃茗一盏,吸入肺腑,其劲更甚,离之则怅然若失; 五楼曰千金台,为摇骰推牌之所,豪客贵胄,一掷千金,一朝富贵,一朝贫贱,尽在一瞬之间。 平南王以此楼,腐化控制了无数达官贵胄,盈利所得,或用于笼络官员,或充作粮资军饷。 马车停稳,一个小丫鬟先从车上下来,掀开轿帘,随后,便有一穿着华贵的公子自车上缓缓走下。 公子身着绫罗锦缎,腰佩翠玉珏,头戴翡翠冠。身材匀称,面容姣好,虽至中年,未见老态,更显得沧桑成熟,魅力倍增。 一下轿子,公子便引得莺燕阁中的莺莺燕燕凭栏观赏,好不热闹。 可细看之下,才见到这公子眼上缠着一抹黑色锦带,似有目疾,如美玉之微瑕,引得一阵唏嘘感慨。 小丫鬟扶着公子,径自走进了这座聚仙楼。 一边走着,小丫鬟一边对公子轻声耳语道:“大叔,没想到你被诗诗姐稍稍修面剃须,收拾一番,竟生的如此好看。” “那还用说,”未等公子开口,一旁的总管开口道:“这小子年轻时,也没少招蜂引蝶,若非早已心有所属,不知江湖上又要多出多少的风流佳话。” “风大哥,别取笑我了。”公子无奈笑笑,心中却想:“这种场合,本该杨延朗那小子来演最为适宜,唉!也不知他是否寻到展姑娘了。” 说话间,公子丫鬟、账房总管,四人先后走进聚仙楼,只留白发车夫在马车上假寐,强壮的挑夫将货物交给聚仙楼小厮保管,嘱咐一阵,便兀自倚在马车边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白发车夫打了一会儿盹儿,百无聊赖,将盖在脸上遮阳斗笠掀开一条缝儿,仔细端详了一阵那强壮的挑夫,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那朝廷通缉多年的巨匪——铁臂童霆?” 童霆扭头看那白发车夫,反问道:“你真的是威名天下的白虎堂老堂主——白震山?” 两人互相对视,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白震山道:“这王府周围,巡城士兵并不算多,可似乎有不少江湖人士布控。” “没错,”童霆点点头:“看来情报不假,西南一霸野狼帮果然投靠了平南王,这些便衣游侠,应当是野狼帮帮主卫烺手下的狼卫们。” 当白震山和童霆在外观察监视的时候,目盲公子四人正于聚仙楼中拾级而上,一路所见所闻,令人称奇。 一楼水汽弥漫,云山雾罩,客人们半裸着身子,惬意地泡在池子里,小厮们将毛巾搭在肩膀上,给有需要的客人们搓背,一边搓,一边喊着“给您搓搓背,发财又富贵”之类的托辞。 那扮作账房的楚逍远见此处皆是光背男子,便一把捂住小丫鬟芍药的眼睛,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匆匆赶向二楼去了。 到了二楼,反轮到楚逍远眼睛发直了:端茶送水,莺歌燕舞,皆是面容身材皆属上乘的女子。 她们大都衣不蔽体,放浪形骸,见了衣着华贵的客人便要轻轻柔柔地扑到他怀中去。 未上楼时,这些莺莺燕燕们便盯上了那位“美玉微瑕”的目盲公子,此刻却怎能放过?于是一股脑儿的扑将过去,投怀送抱,可惜全被那多事的小丫鬟挡了去,不由得一个个娇眉微蹙,显出嗔怒之态来。 楚逍远不解道:“这些美娇娘们,放着我这年轻的帅哥不找,倒一个个去贴您这目盲的大叔。” 公子听了,只浅笑道:“不过是看中了这身华服及它代表的富贵罢了,且再上楼去。” 走了几步,见楚逍远犹自留连,小丫鬟芍药便去拉他的衣袖,口中说着:“非礼勿视,哼!” 说罢,便硬是拽着他去了三楼。 三楼陈列美酒佳酿,目盲公子嗅着这满楼酒香:杜康、杏花村、栖凤、竹叶青,兼有桂花酿、桃花醉,莫说喝,便是闻上一闻,也如痴如醉了。 “大叔,你莫忘了正事了。”芍药心知饮酒对陈忘病情不益,便推着他的后腰,让他早早离开了这一层。 四楼也是青烟缭绕,乃浸泡焚烧苦茗所致。 这苦茗初闻之时,极其刺鼻,渐渐却感到舒爽。 正当众人渐入佳境之时,却被芍药猛地一推,却见她以袖掩鼻,皱着眉头道:“快走,师父曾提过一种药草,能止痛提神。但此物容易成瘾,若不及时戒断,日子一久,便会形销骨立,如行尸走肉,危害极大。” 众人听了,四处一看,才发现那些吸食苦茗之人,皆神色恍然,飘飘欲仙,但形骸羸弱,瘦可见骨,几无人形。 看到这副场景,几人皆心惊胆战,不敢稍作停留,急匆匆上到五楼。 未至五楼,便见几个小厮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向楼下走。 那人挣扎不休,大喊着:“女儿啊,我的女儿。” 小厮们也不留情,一脚将那人踹到楼下,拦住去路,道:“念你曾是东城首富,今日也不为难你。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们拿拳脚伺候。愿赌服输,你既输光家产,赔了女儿,就应当认账。他日若能东山再起,二楼莺燕阁里,或许还能见上一见你那貌美如花的女儿。哈哈哈……” 在小厮们不怀好意的嘲笑声中,那人颓然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女儿啊,爹爹对不起你……” 看到这副景象,一向善良的芍药却没有对这个男人产生丝毫的好感,反而愤恨地说:“抛弃儿女的爹爹,都不是什么好人。” 看完这一幕,众人再上几阶,便到了千金台,也是这平南城中最大的赌坊。 对于赌坊,经商多年的风万千再熟悉不过:这是一个最为世俗的名利场,将人性之恶狠狠地剥开,展露在世人面前。 有人为一夜暴富而欣喜若狂;有人输的一贫如洗,连妻女都押作赌注。 胜者幻想着一直胜利下去,败者想着下一局便能翻盘,在人性的趋势下,再赢一把或输一局便收手不干,将成为永恒的可笑的谎言。 早年间,风万千也曾是一个赌徒,不过他的赌局更大,所图甚巨。 直到十年前满盘皆输,他才终于明白,那些他谋求的自以为重要的东西,比起盟主堂的兄弟们的死活,根本是一文不值的。 衣着华贵却目盲的公子坐上了赌桌,先前那两大箱子货物早已兑换成等价的筹码,放在身边。 摇骰子的荷官看着公子蒙着黑布的双眼和堆积如山的筹码,喜笑颜开,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公子一行人的心里却很明白,他们的目标是一直赢,一直赢…… 直到幕后的庄家也不得不下场和他们对线。 而那幕后的庄家,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是他们所要攻略之人——朱大昌。 第161章 逢赌必胜 人常说:“十赌九输”,千金台上新来的那位贵公子却是个一直赢的人。 从踏入千金台的那一刻起,他很快便成为很多赌徒的目标:衣着华贵,气宇不凡,不知是何家富豪的二代公子,以常理揣度,此人定是骄横无知、挥霍无度之徒,又兼有目盲之疾,天然便要比常人弱上几分。 综合种种,与此人对赌,胜算极大,因此赌徒们竞相与之对赌,希望从这个纨绔公子身上赚的盆满钵满。 事实证明,这些赌徒们全都打错了如意算盘。 这目盲公子弃其他于不顾,单赌骰子,规则也很简单,无非便是摇骰子赌大小的一套。 渐渐的,赌徒们发现,这公子虽目力不佳,却似乎拥有不俗的耳力,拥有“听声辨骰”的能力,不然怎会百赌百中,从不有失呢? 不知不觉间,这位公子已经连赌了六个时辰,也连胜了六个时辰,无数与他对赌的赌客输到倾家荡产,被小厮们赶下千金台。 他从名不见经传,到引人注目,直至被无数赌徒奉若神明,仅仅用了短短的六个时辰。 这位目盲的贵公子越赌越是尽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可惜他锋芒太露,以致声名大噪,已经没有人愿意和他对赌了。 公子无奈,只好加大筹码,从“一赔十”逐渐加码至“一赔百”,却应者寥寥,以小博大固然诱人,可几乎必败之局,又有几人敢去参与呢! 那目盲的公子端坐于赌桌之上,见无人敢与他对坐,满脸失望之色,自语道:“听闻千金台乃西南第一大赌场,揽八方豪客,聚无数钱财。今日一看,实是徒有虚名而已,不过如此。” “赌场无人赌博,那还开赌场干嘛?”目盲公子身边的执笔账房大声吆喝着,一脚踹翻了赌桌,大声喝道:“不如趁早歇业,关张大吉!” “何人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活的不耐烦了,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谁家的场子。”自从那盲目公子连战连胜,便已有小厮将情况报知于朱大昌。 朱大昌本来一直在幕后观察,这一闹,却逼得他不得不走上台前。 “这位少爷,莫非是这聚仙楼的东家?”盲目公子身边的老管家见此人一出场,有无数小厮随从,故有此问。 未等那人回答,管家便继续说道:“既然来到赌场,当享博弈之乐。我家公子身在赌场,却无人对赌,了无生趣。可见千金台盛名灼灼,其实难副。” “你——” 朱大昌见自家产业被如此贬损,心中气急,可一时摸不清对面底细,又见对方气度不凡,百赌无败,便有结交拉拢之意,不便就此撕破脸皮。 他强压心中怒火,强颜欢笑道:“这位公子赌技精湛,风姿卓然,西南地处偏远,这些人多没见识,自然不敢与公子对赌。且这聚贤楼不仅有千金台一处风景,更有休闲沐浴,美人绝色,醉人佳酿,绝品苦茗,公子尽可享用,一切开销,大可算在我头上。” 朱大昌说完,便去观察那目盲公子神色,却见他手中捏了一颗骰子,轻捻慢摇,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连日豪赌,尽兴怡情,并无乏累,谈何沐浴?目不能视,美人妖冶,于我却如无物;至于美酒苦茗,乱人心智,我连日大胜,资财丰厚,若昏昏然,只怕有宵小之徒图我。” 说到“宵小之徒”,那目盲公子虚空一指,却不偏不倚正指向朱大昌。 朱大昌怒意顿起,刚要骂其不识好歹,却被打断,只听那目盲公子接着说:“我平生所爱,惟有赌博一途。财帛地产,美人奴仆,性命身家,乃至……呵,这朗朗乾坤,茫茫天下,皆可为注。定兴亡,谋生死,皆在一小小骰盅之间,岂不有趣。哈哈哈哈……” 目盲公子语出惊人,一时之间震慑全场,可他还未说完,笑罢,直面朱大昌方向:“既然已无人敢与我对赌,庄家何不亲自下场,否则这千金台的招牌,怕是今日便要被公子我带走了。” “欺人太甚。” 见对方执意要来此砸场子,朱大昌大怒,当即招呼手下,重设赌桌,要让那目盲公子见识一下天高地厚。 很快,一个制作精美的赌桌便被放置在千金台中央,朱大昌和目盲公子分列两端,摇骰的庄荷在赌桌中央站定,面前放置了一个骰盅及三颗骰子。 众赌徒见庄家下场,纷纷围来,皆想一睹这场对决。 朱大昌坐在桌前,颇有些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目盲公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之前的煌煌胜绩,显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他大手一挥,对庄荷道:“摇骰。” 庄家下场,所用庄荷自然不比寻常,只见小小的骰盅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直如杂耍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众赌徒皆屏息凝神,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骰盅之上,嘈杂的赌场顿时安静下来,耳之所闻,惟有大厅之中回荡着的骰子摇动之声及各人紧张的心跳声。 这种环境,倒更适合那盲目公子“听声辨骰”,三颗骰子在骰盅之中的每一次晃动都具现在他脑海之中,成为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画面。 最后,随着一声清响,骰盅落地,三颗骰子也各安其所。 在那盲目公子心中,早已见到盅中格局:三子一线排开,竟分别是“一、一、一”。 “请下注。”朱大昌一脸奸笑。 目盲公子淡淡一笑,跟身边丫头吩咐两句,只见那丫头竟将自家全部筹码搬上赌桌,全押了“小”字。 这样一把定输赢不留余地的疯狂举动,自然引得众赌徒议论纷纷,有说如此举动太过冒险;更多的,则称赞目盲公子百赌百胜,此举定然胸有成竹。 一阵议论后,终都将目光聚焦于朱大昌身上,只看他敢不敢跟。 朱大昌并无半点慌张,一边吩咐手下搬来筹码,一边颇为玩味地看着这目盲公子,道:“既然你要押小,那我便只好……” “且慢,”目盲公子打断了朱大昌的话,与众人说道:“既然要玩,不如玩的大一些,众位看官,莫做座上之客。手中有筹码的,均可自行下场,参与其中。” 众赌徒亲眼目睹那目盲公子百战百胜,传之如神。此刻有机会参与,岂不个个奋勇,争相将手中筹码置于“小”字之上,不多时,半边赌桌已堆的满满当当,再也放不下一枚筹码了。 “请。”目盲公子伸出手来,言辞之间,颇有挑衅之意。 “再去取筹码来。”朱大昌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筹码,心中颇有些不耐烦。 朱大昌身边一师爷模样的老者见状,对朱大昌耳语道:“少爷,场上筹码众多,聚仙楼现有财帛恐不能尽,若执意对赌,怕是要压上王府的私库。若生变故,王爷回来,难免责怪,恐怕……” 那目盲公子见对面久不回应,揶揄道:“东家,若不自信,可同某共同押’小’,不胜不败,倒也不算丢人。” “无需多言,”朱大昌经这一激,决心已定,道:“取筹码来,我要押’大’。” “少爷……”师爷还想阻拦,几乎要叫出声来。 “叔叔那里,我自会解释,”朱大昌不仅不听劝告,还狠狠瞪了师爷一眼,道:“还是你觉得,我可能会输?” 师爷知趣,只得默默退下。 赌桌之上,筹码堆积成两座高峰。 “开骰盅。”随着一声吆喝,庄荷将那聚集众人目光的骰盅缓缓揭开。 随着骰子出现,现场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哈哈哈哈,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目盲公子自信必胜无疑,伸手去揽桌上的筹码。 不料他刚伸出的手却被朱大昌死死攥住,后者轻蔑一笑,道:“百战百胜?徒有虚名罢了。” 小丫鬟轻伏在目盲公子耳边,告诉他说:“三颗骰子一字排开,分别是:’六、六、六’点大,咱们输了。” 几乎就在同时,赌徒们的唏嘘谩骂之声响起,千金台上,一片嘈杂。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分明是’一、一、一’点小。你出千了,你一定出老千了?”目盲公子指着朱大昌,连连后退,几欲跌倒。 管家和账房见状,急忙扶住,为那目盲公子抚心顺气,防止他急火攻心,背过气去。 朱大昌看着目盲公子的丑态,仿佛在欣赏一件战利品。与此同时,他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骄傲到了极点。 许久,见目盲公子仍旧倒在二人怀里,朱大昌已觉得无趣,转身欲走,却听到那目盲公子以微弱的声音喊道:“休走,我还要赌一局。” 朱大昌回头,看着这一幕,觉得颇为滑稽,此时的目盲公子,全无先前的风雅之姿,就像他在千金台见过的无数赌徒一般无二:得胜时洋洋自得,只欲乘胜追击;落败时满腹不甘,却想翻盘再战。 一入赌局,便沉沦至此,不死不休。 朱大昌踱步至目盲公子身边,洋洋自得道:“你想翻盘?可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我尚有两件无价之宝。”目盲公子的一声大喝,止住了朱大昌的脚步。 “公子不可,”管家喝止道:“此两物皆为传世之宝,无价可沽,岂能轻动?” 账房也从旁附和:“此宝世间独一无二,必传于后世,岂能置于赌局?” 二人越是如此说,朱大昌好奇越重,反倒不想走了。 “你二人皆是我家仆役,岂敢不遵我令?”目盲公子从二人怀中挣扎着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大声喝道:“给我拿来。” 主管账房二人颇不情愿,又碍于主仆名位,不敢违逆,慢吞吞地分别从怀中取出一幅绢布来,交与目盲公子手中。 “这是何物?”朱大昌好奇心起,双眼直勾勾盯着那盲目公子手中物事。 盲目公子将两幅绢布置于赌桌之上,缓缓展开,告诉朱大昌:“此二物皆为无价之宝,一为丹青子所绘之’二龙相争’图,一为钟宫商与吕徵羽在京城斗琴的琴谱。” 这两件物事,都是人尽皆知的世间宝货。 当年,丹青子作“二龙相争”图,图未完成,丹青子却先一步隐遁江湖,不见踪迹;吕徵羽与钟宫商先后亡于盟主堂惨案及庙堂之上后,二人斗琴时的琴谱亦成绝响。 若此二绢为真迹,说是无价之宝,毫不为过。 朱大昌听闻那目盲公子竟然拥有这两件宝货,急忙命师爷验看。 赌场常有待价而沽的宝货,师爷自有不俗的眼力,却见他取了放大镜,仔细观看,不由得啧啧称奇,评价道:“这二龙相争图,笔下似有千钧之力,一气呵成,无半点停滞拖沓,可惜二龙画成的时间却不尽相同,一新一旧,看画中笔力,却着实是同一人所画。传说此图未成而丹青子隐退,或是多年之后重拾画笔,也未可知。至于这琴谱,兼具宫商之磅礴大气,又有徵羽之阴柔和美,临山间大瀑,沐隐隐微风,寻常乐师,虽通乐理,也难奏其万一。” 师爷顿了一顿,说出了他的结论:“二绢皆为真。”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没有人敢相信,这两件传说中的宝货,竟被这目盲公子一人所得。 目盲公子见对方已经鉴定完毕,开口道:“我要以这两件无价之宝,赌你的聚仙楼,你敢是不敢?” 朱大昌立在对面,默不作声,似乎仍在考虑。 那总管却慌了,急忙阻拦道:“区区一座聚仙楼,怎抵得上这价值连城之物?公子三思,不能一时意气,昏了头啊!” 账房先生也从旁附和,道:“方才我家公子戏言,各位切莫当真了。” 说罢,便要伸手去收回那两幅真迹。 “啪!”朱大昌的一双大手按在那两匹画卷之上:“买定离手,赌场之上,绝无反悔之意。” “谁要反悔?”那目盲公子气血上头,利令智昏,执意要赌,反问朱大昌:“我赌你的聚仙楼,你敢跟吗?” “有何不敢?” 朱大昌明白,此类赌徒,往往利令智昏,一心想着翻盘,可越是如此,越是会陷入连赌连败的不利局面。 此刻的朱大昌,气定神闲,仿佛早有必胜之心,淡淡挥手道:“摇骰。” “且慢!”目盲公子经此一败,对自己的耳力已有疑心,于是对朱大昌道:“你可敢与我盲赌?” 所谓盲赌,便是先押注,后摇骰。 骰子大小,全凭天命,胜率便是概率,无所谓技巧,是真正搏命的赌法。 “盲赌就盲赌。”众赌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大昌竟答应的如此随意。 要知道,他的赌注,可是他安身立命的产业——聚仙楼。 朱大昌却毫不紧张,似乎必胜无疑,点了点赌桌,轻笑道:“我还是押大。” “那我便只好押小了。”目盲公子也下注了。 “买定离手。” 庄荷吆喝一声,摇晃骰盅,最后“啪”的一声,骰盅落于桌面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全程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骰盅尚未揭开,那目盲公子却已经满脸冷汗,他双手死死扣住赌桌,强行扼制身体的颤抖,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似乎,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看到目盲公子这般模样,朱大昌更加自信,大喊一声:“开骰盅。” “慢着。”立在庄荷对面的铁笔账房突然一把按住骰盅,将之拖在赌桌正中,道:“庄荷是你们的人,我不信他,请众看官中出一人,代为开盅。” “我来。”话音刚落,赌徒中走出一人。 这么大的赌局,能亲自开盅,也是幸事。 朱大昌也点点头,似乎对谁来开盅并不在意。 账房死死盯着那按住骰盅的手,紧张的手心出汗,一直把玩的铁笔也有几次险些掉落到地上。 突然,一双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耳语道:“放心,有我在此。” “庄主。” 账房瞥了那总管一眼,发现他手中那不近铁器的开过光的包浆大钱,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一、一、一’点小。”骰盅揭开,开盅之人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赢了。”目盲公子高举双手,与众赌徒击掌相庆,一副得意忘形模样。 反观朱大昌,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突然,他冲到庄荷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斥道:“你怎么回事?” “小人不知啊!应该是’六六六’点大才对,不知何时变了。”庄荷惊惶失措,跪地求饶。 目盲公子走到近前,半得意半挑衅地说:“你已经输了这座聚仙楼,庄荷自然也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许为难他哦!” “你的人?呵呵……呵呵呵呵……”朱大昌似乎受了刺激,兀自狂笑不已。 突然,他话锋一转,厉声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何人,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呐!” 话音刚落,呼啦啦涌上一堆下人,各持刀剑,不顾赌客逃窜躲闪,只将目盲公子一行四人团团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目盲公子身边的总管大袖一甩,数枚铜钱捏在手中,手指轻弹,铜钱激射,精准无误地打在持刀下人的手背之上,各兵刃纷纷脱手,仓啷一片。 几乎与此同时,那铁笔账房欺身向前,闪转腾挪之间已至朱大昌身后,左手锁住朱大昌琵琶骨,右手铁笔已抵近朱大昌咽喉。 一时之间,攻守易势。 朱大昌吓得面色苍白,颤抖着问道:“切勿,切勿杀我,你要这聚仙楼,拿,拿去便是。” 未料想,目盲公子却轻轻摇了摇头。 “你,你要怎样?”朱大昌见此人似乎并不爱财,满心疑惑。 “叫你的人先退下,”目盲公子浅笑道:“我有话要对东家说。” 朱大昌受制于人,无计可施,只好听从,命令手下纷纷退下楼去。 千金台上,只剩目盲公子一行及朱大昌一人。 第162章 大商谋国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商人,当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难免会涉足政治的凶潮。 “你,你要干什么?留我性命,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你不就是要聚仙楼嘛!愿赌服输,你拿去便是,只要别杀我。” 朱大昌的打手们都退到了楼下,那账房先生的铁笔犹在自己的喉咙之上,无计可施,只得苦苦求饶,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威胁的语句:“我叔叔可是平南王,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叔叔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朱大少爷,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并不想杀你,”目盲公子浅笑,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对账房道:“放开他。” 铁笔离开了朱大昌的咽喉,紧锁着朱大昌琵琶骨的手也松开了,朱大昌吓得腿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目盲公子向前一步,竟面向朱大昌作了一揖,缓缓开口道:“公子我不仅不要你的聚仙楼,今日赌场之所得,也尽可归于朱大少爷账上。” “什么?”朱大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地问道:“财货不取?莫非公子不爱钱财?亦或,亦或另有所图?” “我爱财好赌,博弈争胜,收钱敛财,皆是生平乐事,”目盲公子否认了自己不爱钱财的说法,随后又说:“我不过将今日之赌资押作筹码,盼与朱大少爷结交罢了。” “与我结交?”朱大昌见这些人并无害命之心,心中恐惧稍稍消散,问道:“你赌这一天,只是为与我结交?何不早说,今日连胜之时,我便有意招揽了。” 目盲公子摇摇头:“大有不同,连胜之时受朱大少爷招揽,是为主仆;此时结交,才能做兄弟嘛!” “与我做兄弟,有何利可图?让我猜猜,是苦茗的产业?还是聚仙楼的生意?”朱大昌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用手点着目盲公子的胸脯,恍然大悟似的笑着说:“你啊你,莫不是看上了平南王的名头。”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心照不宣,相对大笑起来。 “是也不是,”笑了一阵,目盲公子突然严肃起来,展开桌上的那幅二龙相争图,道:“昔日太子朱炳瑞与二皇子朱钰锟争位,丹青子作二龙相争图隐喻天下大局,未想刚画完一龙,先皇与太子先后暴死,二皇子顺位登基,残图未尽,便与丹青子一同隐遁世间。如今,二龙相争图在度出世,旧龙之上再加新龙,恰逢平南王举义军而起,岂非吉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知天命,通权变。我欲以天下为赌桌,押其一方,若得其胜,何愁富贵?” “公子这局,赌的很大啊!”朱大昌尚不知此人深浅,试探道:“赌局越大,筹码越多。天下之局,并非轻易便能参与的,不知道公子手中有何筹码入局?” 目盲公子自信说道:“粮资军备,战之本也。我虽不才,祖上基业颇丰,愿资以钱粮,助王一战。” “公子狂妄了,你可知道这需要多大的一笔钱?”朱大昌虽然纨绔,可聚仙楼盈利及西南赋税尽用于叔叔朱昊祖扩军备战,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朱大昌多少是有些见闻的,于是打趣道:“怕只怕公子基业花光,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目盲公子不以为然,走近几步,特意低声贴耳对朱大昌说:“不知归云山庄之力,足否?” 朱大昌听闻“归云山庄”四字,如五雷灌顶,惊讶之余,急忙后退一步,重新仔细端详面前的几人。 半晌,朱大昌才从惊愕之中走出来,问道:“可是传说中隐于西南钟灵山毓秀峰的归云山庄?” 目盲公子点点头:“正是。” “可是富可敌国的归云山庄?”朱大昌不敢相信。 目盲公子笑了:“正是。” “啊呀!遍观西南,除归云山庄,谁有实力得到丹青子真迹与京城斗琴乐谱?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朱大昌大惊,道:“有归云山庄助我叔成就霸业,大事必成啊!” 喜了一阵,朱大昌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作了一揖,道:“尚不知公子高姓?” “小姓云,叫我云公子便可。”目盲公子回答。 “哎呀,叫什么云公子,显得生疏。”朱大昌虽骄横跋扈,视寻常小民如猪狗,却对有财势之人格外看重尊崇,更何况大名鼎鼎的“归云山庄”,于是急切拜道:“既然有心相交,不如你我结为兄弟,今后,你便是我云大哥了。” 目盲公子听到朱大昌要拜,急忙上前一步,搀住他,道:“兄弟不必多礼,真折煞我也。” 两人相对寒暄,说着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扮作管家的风万千却思绪万千,“云公子,风管家”,当时年少,闯荡江湖之时,若有不便透露身份的场合,二人常以此自居。 如今时移世易,经逢大变,二人再度相逢,竟似当年。 往事历历在目,勾引起心中无限感慨唏嘘。 “云大哥,小弟尚有一事不明。”寒暄过后,朱大昌提出疑问。 云公子心领神会,道:“你想问我是怎么赢的,对吗?” “正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愿虚心求教。”朱大昌面对这位归云山庄的云公子,倒是十分谦逊。 “你既有必胜之心,”云公子在小丫鬟扶持下,缓缓走近赌桌,敲了敲桌面,道:“此种定暗藏乾坤。” “嗨,”朱大昌见被拆穿,也不晦言,如实相告道:“不瞒云大哥,此赌桌内附磁石,与骰子相吸相斥,即可随意操纵点数。” “原来如此,”云公子一笑:“此法亦可为我所用。” “如何得用?”朱大昌不解。 云公子未答,只叫:“风管家,且为朱大少爷解惑。” 风万千尤自沉浸于回忆之中,直到扮作账房的楚逍远用那支铁笔的笔杆戳了一下他,才缓过神来。 只见他径自走到赌桌旁,俯下身子,竟从赌桌下摸出一枚包浆的大钱来,正是他一直在手中玩弄的那一枚。 风万千将大钱夹于中指和食指之间,递到朱大昌面前。 朱大昌定睛细看,却始终看不出个名堂,只道:“一颗老钱,有何稀奇?” “朱大少爷再看。” 风万千说着话,双指一动,那枚老钱径直飞向楚逍远的铁笔,一触之间,竟似死死粘在笔尖上,不再掉落。 朱大昌好奇心起,伸手去拿那老钱,竟似与铁笔相吸,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拔下来。 目盲公子解释道:“这枚老钱,曾以磁石喂养,沾染其性。先前赌时,我先败一局,以长朱大少爷傲气,佯作失魂落魄之状,使管家得以在混乱之中将大钱粘于桌底。待到对赌之时,只消在开盅之前,使账房找个理由将骰盅移至大钱之上,有磁性的骰子遇到有磁性的大钱,自然能操纵点数。” “原来如此。”朱大昌恍然大悟:“云大哥真乃赌中高手,小弟自愧不如。” 小丫鬟芍药在千金台呆了整日,早已疲倦不堪,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见俩人啰啰嗦嗦,便摇着云公子的手道:“公子,我们风尘仆仆,来此城中,直奔千金台,如今困饿难耐,却还没寻个食宿之处呢!” “小丫鬟,没见我与朱兄弟在谈事嘛!胡乱插什么话。”云公子训斥道,随即问朱大昌:“朱兄弟,这平南城中,可有上好的客房食馆?可为我推荐一二啊!” “哎呀呀,小弟考虑不周了,”朱大昌大手一挥,欲收买人心,道:“何须推荐,既已结交,何不随我同住王府,倒也不远,下楼对街便是。” “这,怕是不妥吧!”云公子有些犹疑。 “有何不妥,莫非云大哥还不把我当自家兄弟?”说着话,朱大昌一把拉住云公子的手,亲自引路,直奔平南王府去了。 小丫鬟紧跟着,倒把总管和账房落在了后面。 “庄主,我说你怎么不让你那颗大钱靠近铁器,还说什么开光之类的话来诓我,原来是枚磁钱。”楚逍远见四下无人,轻声道:“不过,赌局千术无数,你怎的就能确定这千金台是以磁石控骰呢?” 风万千闻言一笑,单手伏于楚逍远耳边,悄声道:“你可记得千金台上的鉴宝师爷。” “记得,怎么了?”楚逍远如坠云雾。 “暗桩。”风万千一拍楚逍远肩膀,拂袖而去。 “什么?他竟也是……”楚逍远大吃一惊,追问道:“归云山庄到底还有多少暗桩是你没有透给我的。” 风万千急着下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说:“快些走吧!晚了,可就赶不上平南王府的美味佳肴了。” 楚逍远问不出所以,只得随后跟上。 第163章 双将不合 聚仙楼千金台豪赌之时,平南王城守将钟跃竟与野狼帮帮主卫烺起了冲突。 近日来,平南王城守将钟跃心中颇不平静。 钟跃家中祖上世居西南,第一代平南王朱昊祖攻打西南时,曾随队建功,得朝廷赏识,赐了个世代荫封的将位。 传到他这一代,蒙平南王朱昊祖提拔,升至王城守将,也算得上光耀门楣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平南王反叛之事,却颇有些首鼠两端。 一方面,他世受君恩,得朝廷荫庇,家族感念君恩,有忠君报国之祖训;另一方面,平南王朱昊祖一手提拔他至王城守将,视若心腹,有知遇之恩。 可惜西南战端已启,任他犹豫不决,也不得不随大势而动,跟着平南王朱昊祖一条道走到黑了。 正思忖间,忽听得军营帐外喧哗不止,便随口问道:“帐外何事喧哗?” 守门小兵来报:“禀将军,是野狼帮帮主卫烺率一众帮众在军营外寻衅,要我们交出他弟弟卫豺。” “目无法度,草莽野人。”钟跃心中暗骂。 近年来,平南王朱昊祖野心生发,不满足于偏安西南一隅,有图谋中原之心。 他上贿赂权臣,下养寇自重,极速扩军。 对此,钟跃虽有犹疑,但始终没向朝廷举发,一方面,是感念平南王朱昊祖知遇之恩;另一方面,是慑于原镇南城守将赵向南前车之鉴。 虽然如此,钟跃却多次劝谏平南王朱昊祖,即使有争雄图霸之心,也非在一朝一夕;征兵之事,更不可操之过急。 对于平南王良莠不分随意扩军的行为,他一向是不赞成的。 兵法有云:将在谋而不在广,兵在精而不在多。 反观平南王征兵,却不论倭人流寇,江湖帮派,甚至于地痞草莽,也一概纳入麾下。 钟跃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三教九流之徒,尤其是野狼帮这种西南第一恶帮,更耻于与他们共守平南城。 也正因如此,钟跃麾下之兵,多为西南子弟,人少兵精,未纳新征之徒。 钟跃曾劝谏平南王,莫使野狼帮留守平南城,被平南王驳回。 钟跃心中明白:“即使身为心腹,平南王对自己仍有顾虑忌惮之心,留卫烺于此,意为制衡。” 故此,钟跃不再多言,以免平南王心生疑虑。 平南王一走,野狼帮果然不安分。 帮主卫烺驭下不严,帮众为非作歹,多有劫掠之行,常常扰的城中百姓鸡犬不宁。 平南城守军多是当地人,心中不忿,只是钟跃顾及大局,始终按下不发。 隐忍并未换来约束,反而是更加的放纵。 野狼帮奉命拘留西南官员的家属,以为人质,但钟跃却接到消息,野狼帮二当家,卫烺的亲弟弟卫豺竟因贪图怒城县县令武定边女儿的美貌,酒后乱性,欲行奸污之举,武定边女儿不堪受辱,拼死反抗,被恼羞成怒的卫豺所杀。 传言一出,被安置在平南城中的官员家属一片哗然,聚众反抗。 “不顾大局,欺人太甚。” 钟跃得知消息,怒不可遏,未知会卫烺,便将卫豺擒入军中,欲在众家属面前,明正典刑,以安人心。 可是,野狼帮帮众还是将消息告诉了卫烺,为了救他弟弟的性命,卫烺带手下狼卫们闯入军营,来见钟跃。 听闻营门鼓噪,钟跃带剑出营来看,只见野狼帮一帮狼卫们在营门鼓噪,吵闹不休。 这些人身着各色衣饰,手执各式武器,长相奇形怪状,口吐污言秽语。 钟跃心中暗骂:“乌合之众。” 见钟跃出来,狼卫们聒噪渐止,让出道路,从那狼卫中走出一人:此人眉目凶戾,筋肉虬结,披发文身,极其雄壮。颈戴狼牙项圈,身着袒胸乌衣,腰缠狼头布带,手持一杆长柄狼牙棒。 不消说,自然是野狼帮帮主卫烺本人。 卫烺见钟跃出来,毫不客气,直接开口要人:“钟跃,快把我弟弟卫豺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 众狼卫随声附和,一片喧哗。 “休想,”钟跃直言拒绝:“国有国法,卫豺贪图美色致人丧命,不杀他,难平众怒。” “休说国法,”卫烺倨傲不恭,道:“咱王爷都反了,还有个什么国法?” “卫烺,注意你的言辞。”钟跃提高声音,直呼卫烺的名字,道:“平南王留我二人留守平南城,本应稳定后方,安定民心。可野狼帮为非作歹,仗势凌人,如何安定后方?” 卫烺自知口出狂言,经钟跃厉声提醒,气势已弱了三分。 可卫豺毕竟不似旁人,若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保不住,今后如何在野狼帮立足? 于是他稍退一步,道:“纵然卫豺有失,稍加惩戒,有个交代就罢了。何必为了一介小小女子伤我方大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钟跃并不退让:“命无贵贱,此时若不严惩,必定人人效仿,暂居平南城的西南官员也绝不肯罢休。今日,我必杀卫豺,以警众人,安定民心。” “你……”卫烺见钟跃软硬不吃,气急败坏,将狼牙棒擒在手中,道:“若如此,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你想怎样?你能怎样?”钟跃毫不畏惧,按住腰间宝剑,怒视卫烺。 二将携众手下对峙于军营门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正当此时,忽有两架马车疾驰而至,竟是朱大昌和那归云山庄的云公子来了。 原来,此二人自千金台而下,直入平南王府,朱大昌正欲与刚结交的云大哥摆宴畅饮,却听到二将对峙的消息。 “云兄,你看……”朱大昌急于处理二将矛盾,可又不敢怠慢了这位归云山庄的“财神爷”。 那云公子倒也通透,道:“军务要紧,朱兄可自便行事。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欲以山庄财力助平南王成就大业,岂能不识麾下大将?请与朱兄同去。” 朱大昌并未拒绝,只是说:“二将不合,自相争斗,怕是要让云兄见笑了。” 于是云公子将管家及账房留在王府用餐,自己带丫鬟出门去,并唤了住在王府附近客栈的车夫,同朱大昌一同去了军营。 见朱大昌下车,二将也只得停止争吵,急忙拜见。 “卫烺钟跃,你二将同为平南城镇守,何故对峙争论啊?” 其实来之前,朱大昌已经了解大致情形,如此发问,不过想探探二将各自有何说辞罢了。 “公子,”卫烺抢先答话:“钟跃将军的人抓了我弟卫豺,还欲加害于他,我特来要人。” “哼,恶人先告状,对于你弟卫豺的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钟跃心中对卫烺颇为鄙夷,随即辩解道:“公子,卫豺强抢怒城县令武定边女儿,致其蒙羞而死,杀人自当偿命。我乃平南守将,有人在平南城违法,自当严惩不贷。” 卫烺愤而大喝道:“平南王刚刚举事,正是用人之际,不过一个区区县令的女儿,命如草芥,身比鸿毛,你却要小题大做,先斩大将,不知是何居心?” “小题大做?”钟跃脾气再好,也绝对听不下去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卫烺接过话头,只道:“人分三六九等,命有高低贵贱……” “命无高低贵贱,”未等卫烺说完,钟跃便接过话头:“杀人,就要偿命。我身为平南城守将,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城中为非作歹,尤其是野狼帮。” “什么?”此言一出,野狼帮一片哗然,各执兵仗叫嚣喧哗。 见对方蠢蠢欲动,钟跃一把拔出腰间宝剑,麾下守军也心领神会,将长枪对准野狼帮,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好了好了,”朱大昌见形势即将失控,急忙劝解道:“卫烺,这……这卫豺确有恶行,钟跃将军既已查明……” “公子,卫豺乃我胞弟,若他有差池,恐野狼帮上下难以再为平南王效力了。”卫烺见情势不对,急忙插话道。 “这……”朱大昌并无治理经验,只恨自己来的匆忙,没把那军师越涧带来,此人虽刚刚投靠,但点子极多。 此刻,朱大昌梗在“这”字之上,急得抓耳挠腮,一时想不起将有何说辞。 钟跃见朱大昌犹豫不决,道:“公子,西南官员新附,人心不稳,才使家属在城中为质。若此事不得妥善解决,城中家属人心不安,消息流传出去,官员们亦不能尽心竭力。若此时后方再起叛乱,我军必腹背受敌,难以长久。” “稳定后方,也是重要之事。”朱大昌点头,表示赞同。 “公子,”卫烺见朱大昌有所动摇,道:“野狼帮自归附平南王以来,忠心耿耿。西南官员慑于平南王威望,却未必诚心。为新附之人而寒老将之心,不可为也。” 朱大昌听二人说辞,都有道理,左右摇摆不定。 辩到最后,钟跃再也忍不住了,向前紧走几步,逼视卫烺,道:“民怨可以不顾,民愤可以不平,可不杀卫豺,如何向怒城县令武定边交代?” “无需交代,他敢有异议,”卫烺左手置于喉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掉便是。” “淫其女而杀其父,与禽兽何异?”钟跃出离愤怒了,提剑欲刺,却被狼牙棒挡住。 二人相互角力,一时难分高下。 “二将住手,休伤了和气。”朱大昌见局势变得难以控制,只得亲自劝阻,才将二人拉开。 可他的脑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小丫鬟芍药紧紧拉着目盲的云公子的手臂,身体竟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难道杀人偿命,也是需要讨论的吗?在这些人的眼中,人的性命究竟是什么? 她看着自称“云公子”的陈忘,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叔。” 陈忘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他明白,恶人之所以往往能战胜好人,就是因为这些。 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可以牺牲一切,唯利是图。 如果要战胜这样的恶人,就要比他们更恶,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在这些争论之中,陈忘发现了一些契机,能让他们的计划更加顺利进行的契机。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潜入王府,救出于文正。而项人尔借锦衣之职,奔波西南各县,劝说官员征兵反抗;洛人豪收拢天道军残余各地的小股人马。 待人马齐备,城中又救出于文正,便可兵围平南城,迫使平南王朱昊祖带兵回救平南城,以解镇南城之危,防止援军南下要塞被平南王军堵截。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兵不血刃,他们便可以拿下平南城。 于是陈忘招呼朱大昌道:“朱兄,到这边来,我有话说。” “哦?云兄有何见教。”朱大昌正没主意,听云公子呼唤,急忙走近云公子。 陈忘对朱大昌耳语道:“朱兄,可寻一死囚,扮作卫豺,杀之以安民心。至于武定边,可假借他事召他入城。若他能接受此事,则用之;若不能接受,便杀之,以绝后患。” “云兄,你可真毒啊!”朱大昌说出这话,却让陈忘心头一紧,可朱大昌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揽着陈忘的肩膀道:“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随即,朱大昌便依陈忘之言,宣布了最后的结果。 钟跃虽心生不满,无奈朱大昌主意已定,他不敢反抗,只得放了卫豺。 卫烺心满意足,颇为挑衅的看着钟跃亲手送还他弟弟卫豺。 陈忘趁热打铁,继续告诉朱大昌:“朱兄,野狼帮看管家属不力,理应有罚。钟跃将军既有为民做主之心,不如将西南官员家属交付钟跃将军军营,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甚好,甚好,”朱大昌再次同意,心想这位云兄果然不同凡响,寥寥数语,便解决了这么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不可,”这次,卫烺却不能接受了。 众官员家属在野狼帮,受欺凌者并非武定边女儿一人,只不过此事闹大了而已。 若移交钟跃,恐事有败露,卫烺自然坚决不能接受,并辩称:“公子,平南王曾明令,他北伐之时,钟跃将军镇守平南城,野狼帮负责城中事物,岂可改之?钟跃将军守城辛苦,再看管家属,恐牵扯精力。今我部下犯错,我自当训诫,并立军令状,使部下对家属秋毫无犯便是。” “这……”朱大昌犯难,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刚帮他解决了大麻烦的云公子。 陈忘却一言不发,多言则生疑,目下,他还不想对城中事物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如此,就依卫烺所言吧!”朱大昌见云公子久不表态,只好自做决断。 尽管陈忘没有坚持将家属移交钟跃,可这个陌生人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卫烺的怀疑。 野狼帮帮主卫烺虽长相粗犷,性格极为多疑,他观陈忘身形,只觉得他筋骨奇佳,必然身负绝世武功,由此猜想此等样人来平南城,定有别图。 故此他拿了人,并未立刻便走,而是走到陈忘一行生人面前,仔细端详一阵,才问朱大昌道:“公子,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云兄是西南归云山庄之人,特以家财助我叔平南王成就霸业。”朱大昌回答。 卫烺心中狐疑,劝道:“公子,如今平南王刚起大事,城中不安,恐有疑诈,公子实在不宜在此时结交这些不三不四之人啊。” “胡言乱语,”朱大昌对归云山庄的金银宝货早有耳闻,既有云公子真心来投,他正欲学古人礼贤下士,却被卫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佯怒道:“亏的云兄为保全你弟出谋划策,你反胡乱猜忌,还不速速道歉?” “云公子,是我多虑了。”卫烺装作一副乖巧模样,心中疑虑未消,借鞠躬道歉之机,突然出拳,正对陈忘腹部,欲试探其武功。 拳风将临,陈忘却不为所动。 千钧一发之际,陈忘车马之上的白发车夫白震山一跃而起,一把擒住卫烺手腕。 卫烺顿觉手腕似乎被一把铁钳制住,疼痛入骨,再进不得分毫。 “卫烺,你过分了,”朱大昌怒斥之后,还不忘安慰陈忘几句:“早听说归云山庄多奇人异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区区车夫,竟有如此勇力,精彩,精彩!” 陈忘佯怒道:“朱兄手下也不简单呢!未得朱兄之令,便擅自行动,亏我还殚精竭虑,保卫豺性命呢!” 朱大昌听陈忘这般说,面子挂不住,怒斥卫烺:“丢人败兴的玩意儿,还不快滚。” 卫烺被朱大昌当着手下的面骂了一通,面子挂不住,悻悻地离开了。 朱大昌和陈忘的马车也向平南王府驶去。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守将钟跃在心中暗问道:“我究竟在忠于些什么啊?” 喧嚣渐去,寂静降临。 夜色之中,营门之前,只剩下了钟跃一人,发出一声声长叹。 第164章 曲意逢迎 慷慨同僚,尽成刀下之鬼;苟且独生,却成座上之宾。 在平南王府的日子里,率先归附并被奉为军师的西南官员越涧每天都要偷偷在房中摆一些香火祭品,面向平南王强逼众官员归附的校场方向再三跪拜,才能使良心稍得安宁。 祭祀完毕,越涧便走出房门,穿过几处高堂大院,来到王府一角的一间清幽客房。 此处看管很严,只因这里关押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御史于文正。 越涧每天都走到这里来,侍从们也见怪不怪,毕恭毕敬地打几声招呼,任由他走进院落,去见那客房的主人。 在这里,他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他的工作——劝降。 初时,平南王会派人窃听越涧与于文正谈话,无非是越涧晓以利害,妄图说服于文正,却被于文正破口大骂而出。 久而久之,窃听的人也觉厌烦,便不再理会了。 越涧却不厌其烦,日日来此,尽管每次都被于文正骂的狗血淋头,狼狈不堪,却也没有丝毫生气倦怠。 侍从们见得多了,也都暗地里都笑他没骨气,日日前来讨骂,反而在心中对宁死不屈的于文正暗暗佩服。 咚咚咚…… 越涧轻轻扣响关押于文正的客房的木门。 “你走吧!今日懒费唇舌,不想骂你。”屋内传来一个声音。 越涧并不识趣,厚着脸皮推开房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可惜,不管他笑得如何卑微,如何好看,都不会得到回应:那位名满天下的朝廷大员始终背对着他,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越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于文正单薄的背影,将双手合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尽管这一动作并不会被背对着他的于文正看到。 “于大人……”越涧终于开口了。 “何须多言,”于文正没等他开口,便出言打断:“我态度已经明了,宁全节而死,绝不苟且偷生。” “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知为何,越涧突然跪倒在地,深深磕了一个响头:“于大人,我治学之时,也曾一腔血勇,视您为榜样。可入仕以来,只见这朝廷暗流汹涌,奸臣当道,似您这等清流之士,也只被安排了个巡边御史的虚名,名为代皇帝巡边,实同发配。如此朝廷,值得我们效忠吗?今平南王欲清君侧,除奸佞,何不投之,廓清朝堂,共图大计?” “人虽死,而精神不灭。若人人畏死而偷生,天下尽皆苟且偷生之徒,将无舍生报国之士。天下虽大,骨血不存,留皮肉何用?泱泱大国,何以屹立于群狼环伺之中,异族窥探之下?” 说话时,于文正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他随即道:“朝廷虽有奸佞,然朝堂之中,不乏死谏之士;边关要塞,屡出忠勇将才;江湖之野,民皆心向一统。如此种种,皆因本朝气数绵延未绝。平南王逆天行事,以’清君侧,除奸佞’为自己张目,实则欲割土自立,进图中原。” 顿了一顿,于文正更进一步,指出平南王行为的本质:“朱昊祖为扩军备战,与朝中奸佞小人阴相勾结,搜刮民脂民膏以贿赂达官;养寇自重,视西南百姓如同草芥。今兴兵犯事,使天下百姓陷于战火;割土裂边,徒增异族虎狼之心。食君之禄,生谋反之心,是为不忠;一己之私,而使生灵涂炭,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岂能委身事之?” 言毕,心中愤恨难平,又骂越涧道:“汝等小人,惜身顾命,安敢妄言大义?如此为虎作伥之徒,助纣为虐之辈,有何面目面对校场宁死不降的忠臣之魂,义士之血?” 越涧经如此痛骂,气血翻涌,心绪难平。 他站起身来,力争道:“西南官员,并非皆如大人所言。人固有一死,死又何惧?可那些死去的官员得到了什么?除了一个忠义的名节,还能得到什么?当日平南王校场谋反之时,威逼众官,安永峰倒是坚守气节,拒不投降,结果呢?不仅被杀,还连累一家老小,尽丧于平南王屠刀之下。可怜他那妻子,怀胎九月,也难逃一死。” 说着话,竟然有滚滚热泪自越涧眼中流出。 “唉!”于文正叹了一口气,随即说:“如此忠义之士,必为上天所感,被天下百姓万世传颂。” “可是,这不值得啊!”越涧道:“他所任职的地方,很快便被平南王亲信接管,照收赋税,盘剥更甚。百姓受苦,怨声载道。其余血染校场的官员,尽皆如此。” 于文正始终背对越涧,大手一挥,道:“我心意已决,勿复多言。” 越涧见劝之无果,默默转身走到门前,却未向平时那样出门离开,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见无人窃听,便将房门轻掩,回身走到于文正面前,鞠了一躬,道:“大人。” 于文正也未料到他竟去而复返,见他走到面前,又背转身去,不愿看他。 “大人,”越涧再拜道:“请允许我为大人说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曾有一青年,自视学富五车,欲收拾行囊,进京赶考。途经黎县,遇四恶霸当街行凶,欺凌妇女。那青年凭借一腔血勇,挺身而出,无奈身单力孤,被痛殴一场,遍体鳞伤。青年气之不过,告上官府,奈何四霸与当地官府私相勾连,构陷青年,押入大牢,欲处以极刑,杀人灭口。” 越涧说到此处,若有所感,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自己的故事:“幸而青年所救之妇,乃一富商家中女眷。此富商经逢大变,家道中落,逃难至西南黎县,未想虎落平阳,竟被群犬所欺。得知青年际遇,不惜斥重资贿赂官员,才救了青年性命。在狱中之时,青年感慨良多。后进京赶考,一举中第,自请入西南偏远之地为官,将黎县长官与恶霸一举铲除,除一方豪强,得百姓拥戴。” “我不惧死,但当死得其所。”越涧讲完故事,总结道:“那青年得机遇不死,才能铲除豪强恶霸,还百姓太平。若是当时身便死,又有何益?” “你是说校场官员的死没有意义?”于文正被越涧激怒了:“那是忠臣之血,其气节必将传于后代,流芳百世。” “传于后代,流芳百世,然后呢?”越涧提出了他的疑问:“若西南忠臣良将尽皆一死了之,西南将完全被平南王所控,谁能制之?死不足惧,可如今国未破,家未亡,一死以全名节固然壮烈,然苟全性命,忍辱负重未必便比死容易许多。惟有留此身躯,忍一时之辱,背一时骂名,只要心向家国社稷,方能相机行事,再图报国。初心不改,虽一时折辱屈膝,亦大丈夫也。” 于文正听到越涧这番话,突然转身,眼睛盯着这个他无数次痛骂并为他的行为感到不耻的“投降派”,似乎要重新审视这个人。 “难道?”于文正心有所想,口中却不发一言。 他要等越涧自己开口。 “于大人,”越涧三拜于文正,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当日校场之时,我不忍百官纷纷慷慨赴死,故此当先作归附之状,以绝众官激昂之心。于大人是我等为官榜样,朝廷清流,自当巧动唇舌,晓以利害,尽力保全。” “可我们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于文正没有骂他。 “有意义,”越涧道:“西南百姓苦平南王久矣,众官受胁迫而归附,只是权宜而已。此刻,只需一有声名威望之人振臂一呼,众官必然倒戈,百姓亦当呼应,几日之间便可拉起一支浩荡民军,与朝廷南北呼应,夹击平南王军,可获全胜。” 说罢,越涧向前一步,对于文正道:“于大人,此人非你莫属啊!” 于文正听了越涧的一番描述,却无半点兴奋之色,只叹道:“此事固然可成,但你我二人如今俱在平南王府之中,身不得脱,如之奈何?” “大人不必多虑,我忍辱多时,隐藏真心。既然今日敢于表露心迹,事情定是早有转机了,”越涧显得胸有成竹,并靠近于文正耳朵,轻轻言语道:“只是还需委屈于大人,假意听劝归附,方能便于行事。” 见于文正点了头,越涧这才放心离开。 越涧一路匆忙,急奔回自己的房间,刚一打开房门,却见屋里多了两个人影。 越涧定睛一看,认清来人,急忙将房门紧紧关上,纳头便拜道:“恩公,幸得你来,于大人有望逃生了。” “多年以前,你先救我家中女眷,我才救你性命,两相抵消,互不亏欠,谈何恩公之说。”桌前坐着的,居然是扮作归云山庄管家的风万千,客套完毕,他继续说道:“我对朝廷和皇帝都没有好感,之所以趟这趟浑水,不过是受朋友之托罢了。我是商人,虽不谈忠心,却不得不讲义气!” 越涧虽觉此话不妥,却也知对方是江湖闲散之人,没必要以忠君辩之。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平南城乃西南坚城,如今平南王虽北征未归,但此城外有七百守城之兵,内有三百狼卫护持。营救之事,可否万无一失?” “这世上从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风万千哈哈大笑,直到他发现越涧脸色突变,才渐渐停住笑声,告诉越涧:“放心好了,虽不会比当初救你容易,却也可保于文正无虞。”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越涧听到风万千的保证,放心了许多,可还是自言自语道:“王城救人,凶险万分,若真是万不得已,我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于大人周全。” 言毕,风万千纵身一跃,从窗户奔走,隐遁于给他本人和铁笔账房楚逍远休息的客房之中。 第165章 大摆筵席 近几日,朱大昌的心情极佳。 不仅大名鼎鼎的归云山庄主动来投,愿为平南王军资以军费;就连那死硬如顽石的御史大人于文正,也不知怎的,竟被越涧说动,表示只要事成之后善待皇帝,便愿同平南王一道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有此大功两件,不知平南王在前线得知,要如何对自己加以褒奖呢! 随从们看朱大昌心情大好,也在旁附和:“如今天助我军,得归云山庄不愁粮饷,得于文正可得民心。如此,大事必成啊!到时平南王荣登九五,您身为亲属,又立大功,裂土封侯,不在话下。” 随从们巧舌如簧,每每哄的朱大昌心花怒放,难掩喜悦之情,当即表示要大摆筵席,欢迎于文正及云公子二位加入,并犒赏留守诸将。 决心已定,便安排手下各自准备,并通知野狼帮帮主卫烺及平南守将钟跃同来参与。 军师越涧去请于文正,朱大昌本人则亲自去结义兄弟云公子住处相邀。 此时,化名云公子的陈忘正与风万千于屋中商议巧取平南城之策。 “项人尔准备的如何?”陈忘问道。 “如你所料,众官虽暂时依附平南王,大多是迫于形势。项人尔携锦衣令召之,并承诺保家属无虞,众官皆愿跟从。现已携衙役兵勇,星夜赶来,最晚今夜便到。”风万千回答。 “擂鼓旗帜准备的怎样?”陈忘又问。 “三娘带山庄人手加紧赶制,已经齐备,并运至平南城下,你就放心吧!”风万千拍了拍陈忘肩膀,表示不必忧虑。 “那……”陈忘不忍开口,但事关重大,不得不问:“怒城县武定边如何?” “洛人豪已经找到他了,得知消息,他虽悲痛欲绝,”说到这,风万千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但得知罪魁已经伏诛,且大事在前,已下定决心先全大义,再报家仇。” “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死的人不是罪魁卫豺,而是牢中一替死死囚?”陈忘表示忧虑。 风万千沉吟一阵,便答:“是我不让人告诉他的。丧女之痛,足使人悲痛欲绝,武定边虽深明大义,然而若知晓罪魁未死,难免不会怒气冲顶,丧失理智。你我所行之事,乃险中求胜,实在不能再徒增变数。” “唉,”陈忘叹了一声,心中虽隐隐感到担心,也只好说:“姑且如此吧!” 谈话之间,忽听门外脚步匆匆,朱大昌人未至声先到:“云兄,我欲于今夜大摆筵席,请云兄及于文正并城中诸将一起宴饮,庆贺我军得云兄及于大人两位助力啊!” 听到门外声响,风万千拜别陈忘,回到客房之中。 陈忘则开门迎接朱大昌,口中假意客气道:“朱兄何必破费。” 话虽如此,陈忘心中却暗喜,直道“天助我也”。 朱大昌自以为平南王刚刚起兵,便有名士相投,乃民心所向,必能成功。又被部下吹捧,沉浸于裂土封王的大梦之中,哪管其余? 他兴奋地喊道:“云兄,你我相逢恨晚,知己难求,又有越涧说动天下名士于文正归附,可谓双喜临门。得你二人助力,别说一顿酒宴,就是日日美酒笙歌伺候,我也甘愿啊!” “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定去赴约。”陈忘虽笑里藏刀,朱大昌却浑然不觉。 二人客套相谈之间,怒城县武定边已应朱大昌之诏,正欲进城。 不过,他此行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带了一支丧葬队伍,抬棺打幡、撒钱吹打,一应俱全,足有数十人之众。 武定边身着丧服,一步一哭,极其哀痛,发自肺腑,撼人心魂,涕泗横流,几欲昏倒。 有一豹头环目的彪形大汉在旁搀扶劝慰,料是丧葬队伍的班主,可武定边中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如何劝的住呢! 这一丧葬队伍正欲进城,却遇到钟跃的守城军士阻拦,欲对棺椁及人员做例行检查。 不料,此举却遭武定边破口大骂,直言人既已死,棺椁反遭其辱,何其无情,并拒不接受检查。 双方一时僵住,只好报朱大昌裁决。 朱大昌正邀请陈忘赴宴,得知武定边于城门嚎哭,自觉晦气,打发军士道:“叔叔大军北征之前,曾交代我守好平南城。一干进城人马,需严加盘问,无人例外。难道区区一个怒城县令,你们都搞不定吗?” 军士得令,正欲回转,却被陈忘拦下。 朱大昌见陈忘阻拦,询问道:“莫非云公子另有高见?” “朱兄,此事慎重啊!武定边女儿新丧,其情可悯。况且其女死于卫豺之手,我们虽杀一死囚代为受过,终究有愧于他。不妨容他进城,于家属居处为女儿收敛尸身,并厚恤之。如今平南王刚刚起事,后方需尽力维稳,此举可招揽人心,安抚其他官员,避免树敌啊!” 说着话,陈忘渐渐走近朱大昌,靠近他的耳朵说:“若如此,武定边仍不肯罢休,杀之未迟。此乃书中所言’先礼后兵’也。” 朱大昌听罢,连连称好。 他吩咐道:“让守城军士放武定边等人进城,容他进入家属居处,为女儿收敛尸身。同时命令野狼帮众,见到此人定要好生款待,切莫为难于他。” 想了一想,他又补充道:“告诉卫烺,他弟弟之事我已帮他瞒下,若武定边在野狼帮中未曾生事而再有闪失,定拿他问罪。” 军士接令,立刻前去传报。 卫烺得知武定边进城,要去家属居处收殓女儿尸身,心中不安。 只因他对麾下野狼帮常不加约束,对囚于城中的官员家属多有欺凌,又以非常手段控制,唯恐泄露。 无奈此刻自己已接朱大昌之命赴宴,只好吩咐弟弟卫豺扮作小兵,随从监视武定边,绝不能使他与其他官员家属接触。 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武定边及丧葬队伍虽到家属居处,却常有狼卫相随监视,其余家属道路以目,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发一言以对。 武定边见状,也不追问,一门心思为女儿办丧守尸,悲声痛哭声声入耳,狼卫们渐渐不再警觉。 当夜,朱大昌春风得意,于平南王府大宴宾客。 朱大昌自居上首,于文正居右,越涧陪席;陈忘居左,风万千及楚逍远在其后,丫头芍药陪侍一旁。 至于钟跃卫烺,则分别坐于下首,二将素来不和,自将座位搬开,遥遥相对。 中有窈窕美人,载歌载舞,以为助兴。 朱大昌左右拥抱,好不快活;卫烺形容粗犷,亦揽一美人在怀,亵玩嬉闹,毫不顾忌。 陈忘以归云山庄云公子自居,逢场作戏,左右逢源;于文正却与此中场景极不相称,坐卧不安,对美人闭目不见,对佳乐塞耳不听,佳肴在前,却食不甘味,只盼着宴席早日结束。 至于钟跃,却以守城任重为由,拒不饮酒,无论陈忘等人如何相劝,都无成效。 朱大昌已有几分醉意,见此情形,嫌钟跃扫兴,竟使美人敬酒,扬言钟跃若执意不饮,便是美人之罪,当立即斩杀之。 那美人战战兢兢,跪求钟跃饮酒。 钟跃心中不忍,勉强饮了一杯,心中已觉受辱,愤懑难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大昌已酩酊大醉,于座上酣睡。卫烺亦脚步虚浮,两眼昏花。 正在此刻,一声尖锐的哨音从王府外传来。 筵席上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红光划破漆黑的夜空,直冲天宇,如同一朵妖艳的红花,开放在平南王府的上空,将黑气沉沉的平南王府映的通红。 除了他们,还有无数人同样在仰望天空:城外,项人尔、包三娘、西南官员及衙役兵勇数千;城内,怒城县令武定边及扮作丧葬队伍的洛人豪和其麾下招募来的尚未来得及跟随大部队招安的天道军游勇。 经过长时间的蛰伏,城内城外终于一同等到了可以开始行动的信号。 进攻的号角正式吹响了。 第166章 智取平南 平南王府周围,安插着无数狼卫,无论是巡街的明探,还是隐于深巷的暗哨。 夜色之中,两个巡逻的狼卫正走在街上,听着平南王府的歌舞声乐之音,心中颇有些不耐寂寞。 矮胖些的那个狼卫舔了舔嘴唇:“兄弟,这有钱人的日子可真不赖啊!今日见进入王府的美人儿舞姬,一个个的,那叫一个水灵儿啊!” “呦呦呦,大哥这是,思春儿了?”瘦高个儿打趣道:“要不今夜换班后别回了,咱哥俩去那聚仙楼莺燕阁里快活快活。” “嗨,花那钱干啥,”矮胖子一双眼贼溜溜地转着:“我看那些县令老爷们家中妻女有几个姿色不错的,不就关在咱们野狼帮?趁夜摸几个玩玩儿,还不用花钱。” “大哥,你不要命了,咱们二当家的刚刚……”瘦高个儿吸了一口冷气:“那小妮子就吊死在咱野狼帮,收尸时我去了,哎呦,那舌头吐老长了。” “别别别,瘆人的慌,大晚上的。”矮胖子急忙止住了瘦高个儿的话,心中已有惧意。 仿佛出于对二人心中恐惧的回忆,一股阴风吹过,直吹得二人脊背发凉。 更为恐怖的是,二人似乎都在这阵阴风吹过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谁?” 二人异口同声,纷纷拔出佩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中没有人影,只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谁在装神弄鬼?”二人再次大喝,给自己壮胆儿。 无人应答。 不过,那似乎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了。 “有,有人吗?”矮胖子有些不自信了。 “没,没看到,”瘦高个儿看着四周,自我安慰道:“是不是听错了。” “兴,兴许听错了吧!”矮胖子点点头:“别吓唬自己了,帮主交代过,近日有生人进入王府,不可懈怠,还是继续巡街吧!” 说罢,二人收刀欲行,却都隐隐感到身后有人。 出于本能,二人战战兢兢的回头查看,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 “谁?” 二人刀未拔出,脖子已被那人的一双铁臂死死锁住,稍一用力,竟把那一双脖子全都勒断了。 夜色中走出另外一个人,是一老者,见此情景,赞道:“不愧为铁臂童霆。怎样?干掉多少了?” “二十三。”童霆松开胳膊,两具尸体齐齐软在地上。 “不错不错,只比老夫少五个。”白震山半是赞叹半是自夸,随即道:“王府外围已经清理干净,发信号吧!” 童霆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这是风万千从归云山庄焱楼之中专门取出交给他的。 童霆将竹筒上的盖子拔开,只见火石飞溅,一颗红弹摆脱竹筒,直冲天宇,炸开成一朵璀璨的红花,照亮了夜空。 各方人马在同一时间收到信号,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离得最近的平南王府,守城将军钟跃极为警觉,听府外哨响,立刻便要提剑出门查看。 楚逍远见状,假借敬酒为名前去阻挠,钟跃脱身不得,情急之下竟拔剑相对。 楚逍远见对方已撕破脸皮,干脆不再伪装,将酒杯狠狠一摔,掏出随身铁笔迎敌。 二人战在一处,吓得舞女侍从纷纷逃散。 朱大昌大醉酩酊,早已伏倒酣睡,不足为虑。 反倒是那野狼帮帮主卫烺,长期混迹江湖,经验丰富,见府外有异动,钟跃又与楚逍远战在一处,酒早已惊醒大半。 他一双狼目快速在席间扫视一圈,只见风万千死死盯着自己,蠢蠢欲动。 此人颇为老辣,做事果敢,见情形不利,立刻便将怀中美人扔向风万千,乱其视线。 几乎与此同时,卫烺抄起桌上割肉用的匕首,直扑于文正,欲劫为人质,再寻脱身之法。 千钧一发之际,越涧虽为文弱书生,身无武功,却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扑向于文正,愿以身躯为于文正挡住利刃。 越涧虽委曲求全,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越涧并不知道卫烺只是想劫持于文正,并无害命之心。所以这一扑,越涧已然是豁出了性命。 可是,就在他感觉寒芒在背,命不久矣的时候,那把匕首却被什么东西猛地撞飞了出去。 后来他才知道,是风万千在关键时刻掷出的铜钱救了他的性命,看来,欠这个商人的债,是很难再还清了。 卫烺见计划受阻,立即掉头向门外奔去,一边在院中取了狼牙棒,一边打着呼哨,召唤巡夜的狼卫,只待他们冲进来,便能一举扭转乾坤。 咚咚咚…… 平南王府的大门在一双铁臂的重重砸击之下,竟然被硬生生地给砸开了。 来的人不是卫烺手下的狼卫们,而是铁臂童霆和白震山二人。 卫烺心中一震,巡夜狼卫听哨音不来,定然是凶多吉少。 可平南城尚有野狼帮在城中,他岂能不做困兽之斗? 想到此处,卫烺举起手中狼牙棒,冲向守在门口的两人。 “老先生,您已多杀了五个,这个就交给我吧!”铁臂童霆一马当先,冲到卫烺面前。 卫烺也不是吃素的,见来人赤手空拳,并无兵刃,当即高举狼牙棒,当头重重砸下。 童霆也不闪避,直接运起双臂格挡。 他号称“铁臂”,一双臂膀有千钧之力,击金断石,经年累月又练出一层厚厚的茧子,再套上铁臂铠甲,刀砍斧劈不入。 狼牙棒下砸之势力大无比,一般人去接,往往筋断骨折,命丧当场。 可这童霆非比寻常,不仅仅硬接狼牙棒之力而毫发无伤,反而震的卫烺虎口发麻,狼牙棒几欲脱手。 见此情形,就连白震山这等平日修习硬功之人,也在心中暗暗对童霆的一双铁臂赞叹不已。 卫烺一击不成,心中大为震撼,气势先自弱了大半。 气势一弱,必乱章法,卫烺连续快攻,手中狼牙棒看似大开大合,气势非常,实则招法凌乱,已失方寸。 童霆游刃有余,只是用一双铁臂格挡,将狼牙棒攻势一一化解。 不多时,沉重的狼牙棒便将卫烺耗的脱了力,只得将狼牙棒杵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西南第一恶帮,不过如此。”童霆轻蔑一笑,转守为攻,攥紧一双铁拳,直向卫烺打去。 卫烺见童霆铁拳生风,哪敢怠慢,急忙运起狼牙棒招架,却因气息不匀,被逼的连连后退。 童霆抓住机会,用左臂挟住狼牙棒,欺身向前,挥舞铁拳,“砰砰”两下,一拳打在胸口,折去几条肋骨;一拳打在面颊,击碎无数槽牙。 随后,童霆顺势一脚,将卫烺蹬在地上,夺去狼牙棒扔在一旁。 卫烺趴在院中,口吐鲜血,喘息连连,再无还手之力。 制服了卫烺,众人见楚逍远与钟跃仍在一旁缠斗,难分难解,便纷纷前去助战。 很快,一干人等便将守城将军钟跃围在正中,钟跃虽持剑对峙,却也知敌众我寡,即使反抗,也不过徒劳无功而已。 钟跃立在中央,将宝剑回鞘,道:“城内尚有三百狼卫,七百守军,众位想要救人,我自可放大家出城,只求勿伤我主。若要鱼死网破,各位纵然神功盖世,也出不了这平南城。” “钟将军,”最先开口的,竟是于文正:“你是朝廷之将,受圣上之恩,食朝廷俸禄,为何不思报国家之恩,反而与反贼为伍?” 钟跃面有愧色,不敢正视于文正,只道:“平南王提拔我至守城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忍背之。” 于文正见钟跃不敢直视,便欲走到钟跃身边说话。 越涧怕有闪失,伸手去拦,不料被于文正拨开他挡路的的手臂,并对他点点头,表示不必担心。 于文正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钟跃面前。 他虽文弱,但眼中神情坚毅:“钟将军,一己之恩,敢使国家分裂,生灵涂炭吗?我察言观行,知你尚有报国之心,愿你弃暗投明,将功补过,切勿盲从叛乱,而致身败名裂。” 钟跃闻言,似有松动,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带兵不过七百,即便投诚,面对平南王数万大军,也无济于事。我死不足惜,可将士们家在西南,如何能不顾家人,离乡北进。” “哈哈哈哈,”陈忘听钟跃说话,一阵大笑:“钟将军,朝廷援兵已至,现于镇南城大败平南王军,今已将平南城团团围住。御史大人之所以不下令攻城,是体恤士卒,给你机会,你为何顽固不化,难道非要担那造反的重罪吗?” 陈忘所说乃诈伪之言,如今城外只有项人尔临时拉来的散兵游勇,哪里有什么援兵。 “不可能,”钟跃不信,道:“平南王重围镇南城,朝廷援兵南进之路已被封锁,绝不可能这么快进来。” “那请将军仔细听听,这是什么声音?”陈忘提醒道。 钟跃听闻此言,才稳住心神,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城外隐约有战鼓呐喊之声。 仿佛要配合陈忘的话似的,钟跃军中有一校尉一路冲进王府,来见钟跃,禀告紧急军情。 因陈忘事先授意,他人并未阻拦这名校尉。 校尉身负紧急军情,见将军被一干人等围住,当即拔出宝剑,等待将军发令。 钟跃见来人形容慌乱,大喝道:“有事快报,不必讳言。” “将军,”校尉急报:“城外有人擂响战鼓,摇动旌旗,喊杀震天。” “人数多少?”钟跃追问。 “夜色沉沉,看不清楚,”校尉回答,随即补充道:“遍野旌旗,无边无际。” 钟跃颓然不语,手中宝剑当啷掉在地上。 “钟将军,”于文正看着钟跃,道:“平南王不修德行,为一己之私而致生灵涂炭,视人命如同草芥。征兵备战,而使兵员良莠不齐,搜刮民财,草菅人命,更甚于匪。听闻将军尚存气节,约束士卒,爱民敬法,并无劣迹。此时投诚,尚能将功补过,将军慎思之。” 钟跃闻言,当即伏拜在地,谢恩投诚。 与此同时,钟跃表示自己愿意亲传将令,命守军抛戈弃甲,打开城门,迎接王师。 直到此时,陈忘紧绷的心弦才陡然放松。 他心里清楚:项人尔带来的人虽人数众多,但素质良莠不齐,若钟跃顽固不化,凭坚城固守,就算真有援军也必久攻不下,何况这些未经战阵的散兵游勇呢! 若真如此,他也只好设法另求脱身之计。 事不宜迟,风万千吩咐铁臂童霆将卫烺绑了,准备同钟跃一起去城头,令守军抛戈弃甲,开城投诚。 卫烺本被打的七荤八素,将酒席上吃进肚子的通通吐了出来。此刻被绳索绑缚,自知已是绝境,但他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威胁道:“你们休要猖狂,西南各官家属俱在我野狼帮中,若我迟迟未归,我的手下定会将他们尽数屠杀的。若想他们活命,便要答应放我出城。” “不必费心了,家属们安然无恙,你引以为傲的所谓狼卫,已经作鸟兽散了。”话音刚落,一个人便被从府门之外扔了进来,砸在卫烺脚下。 随着那飞来的人重重落地,两个人影从府门进入,分别是肩扛金背大刀的天道军首领洛人豪及怒城县令武定边。 “我召集天道军散落战力,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隐于集市之中,作为暗哨。待到夜色降临,便取棺椁中所藏兵刃,一边护住家属们,一边斩杀狼卫,”洛人豪爽朗大笑:“什么西南第一恶帮,徒有虚名,看我擒住他们的头目,又闻城外鼓声隆隆,便作鸟兽散去。” “哥,我,我们的人都跑了。”那被扔进府中的人泪流满面,哭诉道。 “卫豺,你……嗨!”卫烺已全无底牌,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豺”二字如晴天霹雳,炸响在知县武定边的耳中。 武定边能顾大义而忍家仇,皆因他得知罪魁已经伏诛,今见此贼“死而复生”,又岂能不怒火攻心。 他从人群之中冲将出来,一把夺过洛人豪手中的金背大刀,便要活劈了这个害死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 卫豺乃色厉内荏之徒,见武定边举刀砍来,也不顾身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躲到卫烺身后。 可卫烺自身难保,哪有余力保他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故此,众人虽看到武定边举刀砍人,却并未阻拦。 未料想那御史大人于文正却急走几步,挡住了武定边的屠刀。 “御史大人,让我亲手杀了这畜牲,为我女儿报仇。”武定边想绕过于文正,却发现后者似乎有意挡住他的去路。 “武知县,卫豺之罪,自有法度审判,卿身为朝廷命官,何必要手染鲜血,加之私刑呢?”于文正苦苦劝道。 武定边大吼道:“我女儿惨死,人皆告我罪魁卫豺已然伏诛,今其死而复生,是法度所判吗?若如此,我女儿可死而复生否?今不手刃此贼,我枉为人父。大人,你素有清名,我不想伤你,还请让开。” “不可,”于文正仍旧死死挡住武定边去路:“我答应你,此贼我亲自监审,其罪不容诛,必获斩刑。国有国法,若人人废法度而行私刑,法度废驰,国家将乱。你乃地方官员,别人可以不懂,难道你也不懂这个道理吗?” 武定边目眦欲裂,怒气上涌,大仇在前却不能报,气的浑身打颤,嘴唇似有蠕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悲恸过度,怒气冲顶,却无处发泄,憋闷良久,竟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于文正吩咐越涧将武定边扶于后室,好生照料,并将朱大昌、卫烺、卫豺三人锁于王府之中,听候发落。 其余人等,皆随平南城守将钟跃去守军军营,招守军投诚。 钟跃行至军营之中,集结守军,大呼道:“我乃平南城守将钟跃,大家被逆贼平南王裹挟起兵,实非本意,今朝廷大军到此,我不愿同室操戈。只愿大家随我弃戈卸甲,大开城门,迎接朝廷大军,将功补过。” 说罢,于文正补充道:“我是御史于文正,我知道众将官多为西南人士,保疆守土,立过汗马功劳。虽同平南王造反,实非本意。我以御史之名向大家保证,今若能弃暗投明,以往种种,既往不咎。” 守军本无战心,见钟跃带头卸甲弃剑,纷纷效仿。 待全部解除武装之后,又大开城门,迎接朝廷援兵。 带领人马在城外鼓噪的项人尔和包三娘见时机已到,携众一拥入城,待守军看清来人不是朝廷援兵,而是临时招募的散兵游勇的时候,已然是无能为力了。 就这样,于文正陈忘等人擅用巧计,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平南城,并收复了平南城中数百守军。 第167章 绝境求存 兵不血刃,智取平南,对于西南官员而言,实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胜。 众官员一进入平南城,便直奔家属营,与妻儿老小团聚,衙役兵勇们也争相庆贺,城中一片快活景象。 在一片欢庆之中,只有于文正站在城头,望着城下,愁眉不展,时时嗟叹。 “于大人,平南城已夺,众官属无恙,何故哀叹呢?”不知何时,陈忘已被芍药搀扶着,走上城头。 “陈忘,这次能拿下平南城,救出我等,皆托你之筹谋,我先在此谢过。”于文正谦逊答谢,随即道:“即便取得平南城,但西南仍是反贼朱昊祖的地盘,凭这些未经战阵的乡勇,不可能抵挡的住。” 陈忘进言道:“于大人何不修书一封,向朝廷揭发平南王反情,请求援兵。援兵一到,南北夹击,定能成功。” “这正是我所忧虑之事,”于文正回道:“你有所不知,西南地势险峻,北上求援,只有通过镇南城最近,余地高山险阻,丛林密布,毒物瘴气甚多,不能通人。朱昊祖之所以举大军攻取镇南城,也正因此地扼守咽喉,进可北图中原,退可安守西南。镇南一失,平南王领兵回攻,便是我等为国尽忠之时。” “若走安南河谷自安南镇北上……”陈忘话说一半,便自己否决道:“此地虽可行,但山遥路远,道路难行,就算侥幸报知朝廷,也为时晚矣。” “晚到总比不到好,”于文正自言自语道:“我即修书一封,就走安南镇。至于我等,别无他法,只好拼死报国了。” 说干就干,于文正唤人准备纸笔,正欲提笔详述朱昊祖之反状,却突然有人急报:“于大人,官员家属们出事了。” “什么事?”于文正大惊。 “您快去看看吧!”报信的小兵显得很慌张:“大家突然像发疯了一样,呓语不断,嚷嚷着要吸什么神雾。” 听闻有此异象,于文正不敢怠慢,扔下纸笔,匆匆前往家属营。 陈忘对芍药说:“你懂医术,或能用的上,咱们也同去看看。” 于文正一到家属营,便被官员们团团围住,聒噪了好一阵子,才在于文正示意下住口,选出一个代表说话。 “于大人,您可算来了,”那人显得很焦急:“妻儿老小们不知怎的,突然发癫,痛苦呻吟,口中喃喃,似是说什么神雾之类的。” 于文正急走几步,步入院中,见家属们果真如癫如狂,目光失神,似中邪了一般。 芍药见状,走到一个孩子近前,为他诊脉,查看病情。 她神色凝重,一阵点点头,一阵又摇摇头,随后才说:“患者脉象紊乱,似乎中毒之状,虽不致命,却可成瘾致幻。只是此毒我不曾见过,一时也无从下手。” 正在众人焦灼万分又无计可施之时,院外突然喊了一声:“神雾来了。” 说罢,走进一彪形大汉,胳膊里还挟了一人。 “我抓了个狼卫,他知道神雾下落。”来人正是洛人豪。 他将狼卫扔在地上,金背大刀架住脖颈,喝问道:“什么是神雾,如实交代。” “饶小人一命,小人实说,实说,”那狼卫吓得两股战战,照实交代道:“都是帮主干的,与小人无关呐!二当家卫豺逼死武知县女儿后,首领为防止家属非议,便从聚仙楼茗香苑取了苦茗焚之,使家属吸入,便一日也离不开了。” “我这就去聚仙楼茗香苑,取苦茗焚之。”洛人豪听罢,便要去取苦茗。 “不可!”阻止洛人豪的,竟是芍药。 她开口道:“我在安南镇时,听镇民说过苦茗,饮之可提神清心,彻夜不眠亦不觉困乏;若焚之成雾,吸入肺腑,则其性更猛烈百倍,飘飘然如入仙境。可仙境一入,谁想再至凡尘,往往一日不可离之。若长此以往,必被吸骨榨髓,形销骨立而死。”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没想到这野狼帮竟如此恶毒。 洛人豪更是颓然坐在台阶上,将金背大刀向地上狠狠一砸:“这可如何是好。” 陈忘听罢,问芍药道:“丫头,这苦茗之毒,可有药可解?” “可惜师父的《药经》早已遗失,”芍药无奈摇摇头,可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曾问过,安南镇既深知其害,为何还种植苦茗。他们说镇民也曾受害,可自从多年前李丑捡了蕊姑娘回来,苦茗之毒便似消散一般。香香也对我说过,万物有生克之理,凡剧毒之物,百步之内,必有其解。如苦茗之物,有毒蛇守护,其实毒蛇并非刻意守护,必是毒蛇常年食用苦茗,故盘桓在此。既能食之,必能解之,只是研制解药需要时间。” “百步之内,必有其解。”陈忘思索着,突然转向那狼卫,厉声喝问:“野狼帮中可有解药?”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那狼卫连连摇头摆手。 “嗯?”洛人豪见那狼卫否认,瞪大一双豹眼,看着他。 “小人真的不知啊!”那狼卫吓得体若筛糠,经洛人豪这么一吓,突然眼睛一转,道:“若真有解药,我们帮主卫烺定然知晓。” “走,去找卫烺。”于文正一声令下,众人一起向平南王府赶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街走巷,过了好一阵子,才走到平南王府的大门口。 正欲进门,却见越涧正急匆匆向外赶,正与于文正撞个满怀。 越涧看是于文正,二话不说扑通跪下了,哽咽道:“于大人,我,我有罪。” “你这是干什么呀?”于文正一头雾水,随即说:“卫烺何在?我有急事问他。” 不提卫烺还好,于文正一提到卫烺,越涧竟控制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他似乎过于悲痛自责,似有话梗在喉头,却始终说不出来。 越涧越是不说,众人越是焦急。 好在此刻风万千也从王府之中走出,看见陈忘,急忙拉着他的手向王府里走,一边说:“兄弟,出事了,快进来吧!” 其他人见状,纷纷绕过越涧,急忙跟着风万千走去。 穿庭院,入后堂。 打眼一看,却见原来绑缚关押朱大昌、卫烺卫豺兄弟的小屋中,竟是一片狼藉。 目之所及,使人心惊。 朱大昌被紧紧绑住,尚且醉死如猪,沉醉在裂土封侯的春秋大梦之中,并未逃脱。 再前望去,却是一片鲜血淋漓的惨相:卫豺被开膛破肚,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大睁,死状可怖;卫烺却不知所踪。 反倒是怒城知县武定边手持带血尖刀,倒在一旁,面色苍白,已无半分血色,已然是死了。 项人尔早已蹲在地上,勘验尸体,见众人进来,才站起身,行了个礼,开口道:“于大人,陈兄。” 随即,又将验尸结果告知众人:“卫豺被利刃所伤,阳具被割下,开膛破肚,流血而亡,凶器正是武知县手中尖刀,至于武知县……” 说到这里,项人尔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应该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勒住脖颈,窒息而亡。行凶者,定是不知所踪的卫烺。我已派人全城搜捕此人。” 项人尔说完话,越涧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扑倒在地,哭着诉说道:“都怪我,都怪我,武知县醒后,我不该听他的,放他一个人出去散心的。” 于文正见此情状,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他强撑着走到武定边的尸体身边,若非有项人尔伸手搀扶,几乎便要立刻跌倒。 于文正默默地看着武定边,将手臂从项人尔的搀扶下挣脱出来,缓缓蹲下身子,跪了下去。 一位名满天下的御史大人,朝着一方小小的知县的尸体,跪了下去,并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磕了一个头。 “法度?私刑?难道是我错了吗?”于文正一遍遍的问自己。 “杀人偿命,快意恩仇?武知县,恶人自有法度审判惩处,你,你何必如此呢?”于文正在心里默念。 对于武定边的做法,他理解,但不赞成。 对于武定边的遭遇,他深感愧疚。 家属们苦茗之毒未解,武定边又被小人戕害。 西南义军胜利之后,只迎来短暂的喜悦,却接二连三的经受打击。 卫烺没有被抓住。 城门口,发现几个义军的尸体,想必卫烺早已逃出城去。 相信不久以后,此人便会将平南城失守的消息带给平南王朱昊祖。 “于大人,逃了卫烺,相信不久平南王就会带大军杀回平南城,不知大人有何打算?”陈忘问道。 “惟固守城池,以死报国而已。”于文正回答:“我欲将此事写于对朝廷奏报之中,你等江湖中人本在局外,无须与我等同死,只劳烦几位带我信件,走安南镇,绕道京师,将平南王反状及我等之事具报朝廷,我死而无憾矣。” “于大人此言,实在是太小瞧我等江湖中人了。既然卷进此事,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况且我尚有三两好友困在西南,不知所踪;洛人豪的天道军俱在镇南城,怎能弃之而去?”陈忘说完,补充道:“何况,我们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于文正听到陈忘最后一句,急忙走近两步,急切问道:“你是说,此事尚有转机?” “有没有转机,只看镇南城是否被攻破。镇南城在,朝廷援军南下的通道便在;镇南城失,朱昊祖分兵,一路扼守镇南,一路扫荡西南,则我等必死无疑。镇南城守军虽少,却有天道军上万,且坚城固垒,近日也无平南王军回师的消息,所以……” 陈忘顿了一顿,方才开口。 “我赌镇南城尚在。” “赌?”于文正面带疑惑。 陈忘点点头:“人生在世,哪能事事掌控?有些时候,是要有勇气赌一把的。” 于文正又问道:“即使镇南城尚在,在平南王军大军围堵之下,破城也只在旦夕,怕是于事无补。” “所以,我们要诱使平南王回师救援平南城,”陈忘回道:“平南王大军回师,镇南城压力必减,只盼镇南守将能趁机突围,北上求援。如此说来,卫烺出逃,也并不全然是件坏事。这样,劳烦大人手书两封,一封照旧走安南镇方向;另外一封,走镇南城方向。” “镇南城已被平南王军围困,道路不通,此信必被朱昊祖截获。”于文正反驳道。 “要的就是被他截获。”陈忘回答:“卫烺粗中有细,他知我底细,若劝平南王先攻下镇南,而后回师救援,岂不弄巧成拙?我要用这封信,坚定平南王回师救援的决心,顺便借其之手除掉卫烺这一恶贯满盈之徒。” 于文正捋着胡须,思索一阵,点了点头,道:“此计可行。虽是一场豪赌,总比毫无希望要好得多。我当勉励士卒,尽力守城,拖延时日,为援军到来争取时间。” “不可,我军势单力孤,且大都为乡勇,不经战阵,守此绝地,不但不能久持,反有倾覆之危,实不足取。”陈忘否决了于文正的话,提出自己的方案:“我等当立即弃城出走,给平南王大军留一座空城。” “我等好不容易夺了平南城,怎能……”于文正有些着急。 “洛人豪熟悉地形,擅长山林穿梭,可领精兵潜行,沿路袭扰,拖延平南王军步伐;项人尔身为锦衣,擅长便衣伪装,可自选精兵,留在城中,以为内应。”陈忘说出了他的部署:“此去不远,有钟灵山毓秀峰,峰回路转,隐秘处有一归云山庄,物资足备,可隐匿大军。我等韬光养晦,若平南王发现中计,必集兵北上,我等里应外合,再攻平南,疲敌心志。倘若天佑我等,援军早到,便可依托平南镇南两座坚城,南北夹击,击敌于旷野之中,西南之乱可平。” 于文正听后,连连点头。 不知怎的,听陈忘论兵,却让他隐约想起当年的太子朱炳瑞。 “先生于江湖之野,却有此高论,实在是让人心生佩服。”于文正由衷赞叹。 “年少时曾与一故友交游,常听他谈论兵事,耳濡目染,学了一些罢了。”陈忘自谦,随即又说:“人事已尽,生死成败,但凭天命了。” 计议已定,立刻行事。 芍药留在家属们身边,熬制药物,缓解症状,并寻求解法;于文正带领西南众官为武定边及校场牺牲的安永峰等人举行葬礼。 之后,便各按安排,分别行事去了。 第168章 计杀卫烺 平南城,处西南之腹地,中心枢纽,以一城之力辐射四方;镇南城,乃北进之咽喉,交通要道,以一城之势连通南北。 得此二城者,退可据险而守,割据一方;进可北图中原,争雄天下。 朝廷自得西南以来,便以二城相互制约,平南镇南,一王一将,是西南制衡之道。 开国之始,封朱国忠大将军平南王爵,世袭罔替,本欲使凌怀斌为镇南守将,可惜凌怀斌因妖女事身死,西南短暂出现过平南王朱国忠一家独大的局面。 只是开国之时,武德丰沛,纵有野心之徒,也只得韬光养晦,不敢妄动。 第一任平南王朱国忠大将军逝去之后,西南便恢复平南镇南,一王一将的格局,直至本朝。 本朝,镇南城守将赵向南被诬身死,西南失衡,平南王朱昊祖才得以彰显野心,多年蛰伏,一朝谋反,以清君侧为由,欲割据西南,北图中原。 想要实现朱昊祖的野心,镇南城便是第一个障碍。 其实,自赵向南被冤杀以后,西南便彻底失衡:当时,叶枫年轻,难以服众,平南王朱昊祖多次以剿匪之名从镇南城调兵,却从不归还,事到如今,镇南城已无重兵把手。 平南王之所以说反就反,毫无顾忌,也正因为在他的想法中,镇南城唾手可得。 当拿下镇南城之后,就算谋反不成,也大可以割据一方,与朝廷对峙。 可惜,令平南王朱昊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接受招安的天道军竟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平南王军虽在剿匪时多次将天道军逼入绝境,可攻守城池毕竟比不得野战,天道军人数过万,与镇南城守军凭坚城固守,几乎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不知不觉间,平南王军被挡在镇南城外已有九日了。 相较于平南王军,镇南城的日子则更加艰难。 昔日高城坚垒的西南第二大城,经历九个日夜的攻守厮杀,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孤城之下,烽烟寥寥,尸骸满布。 昔日清澈的护城河已被血水染成殷红,宛若一条红色的丝带,环绕着这座孤城。 城墙被烟熏火燎过,布满大片的焦黑,与斑驳的血迹。 昔日朱红的城门布满了刀痕箭迹,摇摇晃晃的挂在城墙上,似乎稍加外力就会掉下来。 城头之上,天道军和守城将士们随意坐卧,连日的守城使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接近极限,凝结的血液混着黑色的泥土紧巴巴地贴在皮肤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偶尔看一看城下黑压压的平南王军,早已失去了希望的神采,只剩下麻木。 伤者更多,时时传出悲哭之声、呻吟之声、惨叫之声,听得瘆人。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治安混乱不堪,时时有掠夺囤积之事发生,毛轩虽极力安抚,奈何兵将都在守城,无暇顾及城内,仅能靠言语抚慰,却成效微弱。 残阳如血,暮色将临。 血红色的日头之下,两个影子分别站立在城头:分别是着制式黑甲的镇南守将叶枫以及身着一身银甲白袍的银甲将赵子良。 叶枫眉头紧锁,双目血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知道,镇南城守到今日,已经到了极限,若援军久久不至,这个夜晚,也许将会是镇南城最后的夜晚,也将会是他叶枫最后的夜晚了。 他看着赵子良的身影,仿佛想起故人,于是他的思绪也飘向过去,想起他还是赵向南将军麾下一员小将的日子,不禁感慨道:“遥想当年,镇南城有赵向南将军坐镇之时,军力何其鼎盛,西南何其安定,但有宵小之徒妄图为乱,立发兵剿之。如此局面之下,朝廷竟能因一时谗言,而诬杀名将,自毁长城。当年惨况,历历在目,不仅赵向南将军被冤杀于锦衣狱中,麾下大将也尽被株连,以至于我能从一介小将,火速提升,拔擢至镇南城守将之位。可也正因我升迁太快,根基太浅,才坐视平南王独霸西南,却无力扭转乾坤。为今之计,再无他法,只有一死报国而已。” “平南王谋反之日,便是父亲蒙冤昭雪之时。可惜斯人已逝,西南动荡,局势已至无法扭转之境地。”赵子良叹了一口气,终于坦然道:“我逃亡数载,却在这个时候回到镇南城,担负起和父亲相同的使命,也算是天意吧!” 叶枫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城头上,恨道:“若当年赵向南将军能韬光养晦,等今日平南王反迹流露,再发兵剿之,当不至于是此等局面。” “等他起兵谋反,后发制人,父亲岂能没有想过,”赵子良回道:“可他这样的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西南百姓陷于战火?”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叶枫感慨:“赵将军虽料敌先机,无奈上位者浑浑噩噩,奸人利益勾连,反使忠良受戮。” “叶将军是朝廷之将,还需慎言。”赵子良冲阵勇猛,人情亦通达明澈。 他看了看左右,提醒道。 “怕什么,”叶枫提高了声音:“数年以来,我谨小慎微,憋了一肚子的话。如今即将为国捐躯,还怕他个鸟。” “是啊,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呢?”赵子良向前走了两步,于城头遥遥远望。 按理说,虞庆之早已突出重围,他有飞马之名,自然是马术精湛,行动神速,不至于到今日还寻不到援兵。 可赵子良直看到天地相接之处,也不见半个人影,只好在心中默念:“虞庆之啊虞庆之,镇南城存亡系于你一人之手,天道军的兄弟们的生死存亡也在你一人之手,你究竟在哪?是否平安?是否找到援军?” 随后,赵子良又想到了大哥洛人豪,他将天道军交给自己暂管之时,怕是如何也想象不到,镇南城会遭逢此等变故吧! 无端将天道军置于如此险境,赵子良本人于镇南城镇守,多少算的上承父遗志,死得其所;可天道军若是全军覆没,真不知该怎样跟洛人豪交代。 太阳渐渐落山了,四周也慢慢变得漆黑死寂。 城下,平南王军如乌云压顶,淤积在镇南城周围。 滚滚乌云蓄势待发,似乎一声令下,便可携雷霆之势冲入城内,摧毁所有阻碍它的力量。 平南王朱昊祖坐在大帐之中,破城之日就在眼前,他心中却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浮起隐隐的不安来。 按照他的计划,本能火速拿下镇南城,并以西南为后方,大军倾巢而出,直捣京师。 如今,由于天道军的突然加入,使局势变得复杂起来。 平南王军阻在镇南城外数日之久,已然失了先机。如若让朝廷反应过来,派大军镇压,则必陷入苦战,再想轻松夺取天下,便断无可能了。 更使人不安的,是平南城的情况。 就在今日,朱昊祖的部队截获了一封书信,竟是从平南城发出的,向朝廷求救的密信。 此刻,朱昊祖正在烛光下读着这封发给朝廷的密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自己谋反之事,署名竟然是被自己囚禁于平南王城的御史于文正。 里面的一段,尤其使人心惊: 平南王反,自领兵北上,围攻镇南城,幸有卫烺首鼠两端,自忖平南王造反难成,必有后祸,故有戴罪立功之心。 卫烺趁平南王城空虚,杀叛将钟跃,释放囚禁官属。我观其心诚意切,便遣其入平南王军,为朝廷内应,设法将平南王军困于镇南城下,以拖延时日,防止平南王军趁我立足未稳回攻平南城。 我则以平南城为依托,广募义军,西南百姓必群起响应。待朝廷平叛大军南下,便可南北夹击。 时机一到,卫烺亦可里应外合,伺机刺杀平南王,为朝廷建立不世之功勋。 朱昊祖握着书信,心中愤怒难平,默念道:“卫烺这厮,竟敢背叛于我。” 正念叨着要将其千刀万剐,却听得帐外有人来报:“卫烺求见。” “卫烺?你竟然敢来。不不不,你果然来了。”朱昊祖心中思忖着,急忙招呼手下道:“快,让他进来。” “王爷,平南城丢了。”卫烺跌跌撞撞冲进大帐,脱口而出。 “什么?”朱昊祖并不急于拿下这个叛徒,反而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并再一次确认道:“卫烺,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属下无能!”卫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看平南王。 “西南军力,皆聚于镇南城下。你有三百狼卫,我又留了七百守军,交付钟跃节制。放眼西南,已再无其余兵将,谁有实力攻下平南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卫烺,你跟本王说说,如此局势之下,你是怎么丢了本王的平南城的?” 平南王心中恨极,大骂卫烺无能,并用脚猛踹其腹,可他还是给了卫烺说话的机会,看看他将如何解释。 卫烺不敢反抗,只是捂着自己的肚子,蜷缩在地上,任由朱昊祖去踹。 过了一阵,平南王终于踹累了,便又重回王座之上,听卫烺汇报平南城的情况,看他究竟会编排出怎样的故事来。 卫烺将平南城如何失守仔细说与朱昊祖听。 朱昊祖越听越气,尤其得知心腹爱将钟跃已经叛变,才导致平南城易主之时,心中冷笑道:“卫烺啊卫烺,你可真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竟敢倒打一耙。若非我提前截获书信,必为此人所骗。” 平南王朱昊祖佯作愤怒,拍案而起道:“区区江湖野人,气焰如此嚣张,欺我军无人乎?立刻调拨大军,回攻平南城。” “平南王,我军在镇南城攻城数日,此时镇南城已是强弩之末,不应轻言放弃。”卫烺谏言道:“平南城中,不过乡勇而已,人数虽多,却不足为虑。若全力攻下镇南城,则可据西南咽喉,北拒朝廷,再派少许部队,便可扫平西南,将平南叛军一举拿下。” 卫烺的表现,恰好印证了信中所言,这使朱昊祖对于截获的书信更加深信不疑。 朱昊祖心想,这厮的故事编的倒是精彩绝伦:不问世事的归云山庄,神秘的江湖势力,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朝廷锦衣…… 锦衣,若是连锦衣都知晓他叛乱之事,朝廷如何不知?如此,朝廷大军应该早就到了。 只能说,卫烺这厮编故事也编的太过于绘声绘色了,若不是截获密信,自己恐怕真的会相信。 如今他劝自己舍弃平南城,先攻镇南城,不正是信中谋略嘛! 想到这一层,朱昊祖心中已有计较,只有反其道行之,哪还肯依计行事。 只不过,朱昊祖嘴上仍旧说着违心之语:“卫烺之言,不无道理,就攻镇南城。” 说罢,平南王朱昊祖按着腰间宝剑,走近卫烺,补充道:“明日攻城,你做先锋,权当戴罪立功吧!” 卫烺感激地看着朱昊祖,拜谢之后,转身向外走去。 突然,卫烺突感心口一痛。 他低下头,看着洞穿自己胸膛的宝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随后,他缓缓转过头去:“王,王爷……” “噗……”宝剑自胸膛抽出,鲜血喷溅,卫烺倒下了。 平南王朱昊祖将沾血的宝剑在卫烺的衣服上蹭了蹭,道:“可惜你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已经没有立功的机会了。” 杀了卫烺,平南王召四大将集会,命郑虎王豹二军截住镇南城北向通道,防止有人报信求援。 与此同时,朱昊祖本人则带领周熊吴罴二将,及鹤田正雄麾下倭军,意图趁西南义军立足未稳之际,回军平南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169章 雄关精骑 天色微明,朝阳自远方崇山峻岭之间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微光泼洒在了镇南城头,迫使将士们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睛。 将士们强打精神,拿起被枕在脑袋下的兵器,立在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 连日被平南王军围攻,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 将士们听到一声呼喊,循声望去,只见主将叶枫正站在朝阳之下,将“叶”字帅旗擎在手中。 风吹帅旗,发出猎猎声响。 “弟兄们,镇南城,已经经不起敌人的再一次冲锋了。援兵久久不至,城破人亡,只在旦夕之间。” 叶枫坦言,随即话锋一转,道:“我身为镇南城守将,自当与镇南城共存亡。可大家都是我的生死弟兄,西南的铮铮男儿,我不愿大家一起牺牲,愿持帅旗冲突敌阵,吸引敌军,待敌军围堵之时,包围圈必有缺口,大家自行突围,各安天命吧!” “将军,”士兵不忍,纷纷前驱,道:“何必如此,不如一起突围。” 叶枫伸出手,阻住士兵,道:“我军兵少人乏,一起突围,岂能成功?” “既如此,我等愿与将军同进退,愿与镇南城共存亡。”士兵们都是叶枫一手训练出的,怎忍心抛下主将苟且偷生。 “你,你们……”叶枫哑口无言,两行滚烫的热泪自眼角滑落。 “叶将军,将士如此,夫复何求。”赵子良自叶枫身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在军前,镔铁点钢枪的枪尖反射日头,熠熠生辉。 赵子良大喊道:“守城将士如此忠勇,我等天道军将如何?” “我等也不是吃素的。” “平南王军杀了我们弟兄,血债血偿,我等亦不畏死,只求多杀几个垫背。” “守城多日,早与叶将军麾下将士视同生死。” …… “好,天道军的将士,都是好汉,没有一个孬种。”赵子良止住聒噪,看了一眼叶枫,道:“叶将军,士不避死,请下令吧!” “如此也好。”叶枫扬起帅旗,逆光之中,有如天神下凡。 他大喊道:“弟兄们,镇南城已不可守,敌军再次进攻之时,请各位打开城门,随我做最后一次冲锋,我们都是战士,死,也要死在冲锋杀敌的路上。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杀。” “杀,杀,杀!”将士们的士气被唤醒了,齐声高呼。 最后的时刻却迟迟没有到来。 不知怎的,就在叶枫和赵子良觉得镇南城已难以守卫的时候,平南王朱昊祖却带大部分精兵南下去了,只留了少数部队,阻住镇南城北向之路。 可就是这留在这的少数平南王军,也是城中疲惫不堪的士卒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 一天,两天,三天…… 双方保持的短暂平静被一支自北方远道而来的骑兵部队打破了。 那是一个午后,平南王军郑虎和王豹所率领的部队渐渐料定镇南城守军已无力出战,也不似从前那般严防死守,大都在树荫下纳凉歇息。 隆,隆,隆…… 一阵异响似乎从北方席卷而来。 “打雷了吗?”王豹生性警觉,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北方。 郑虎打了个哈欠,强烈的日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口中喃喃道:“犯什么癔症,大晴天的打什么雷?” “别睡了,你仔细听听,好像有什么东西。”王豹推着郑虎肩膀,唤他起来。 隆,隆,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这让平南王军的士兵们渐渐不安起来。 郑虎听得真切,脑子一下便清醒了,猛从地上跳起,拾起雁翅鎏金镗,面北细听。 “报……” 未等郑虎听清,便有一士兵连滚带爬自北面赶来,惊慌失措地报告道:“郑将军,王将军,自北方奔来一队骑兵,人披重铠,马着黑甲,正朝此地冲杀而来。” “什么?” 郑虎王豹二将闻言大惊,自北方看去,果然看见滚滚烟尘铺天卷地而来,谈话之间,那骑兵部队已与自己近在咫尺。 “架起神风张臂弩,快。”郑虎不敢怠慢,命令士卒严阵以待,自己则和王豹分别翻身上马,紧紧盯住北方。 士兵们听到命令,手忙脚乱,勉强结阵。 随即,在将领指挥下,弓弩手将神风张臂弩调转方向,由面南改为面北。 盾牌手将盾牌立住,组成一面盾墙,长枪手居后,将枪尖自盾牌缝隙伸出,以拒骑兵。 弓箭手慌乱急射,纷纷箭雨落在那一队骑兵之中。 郑虎王豹两军阵势虽成,却丝毫没有阻挡北方骑兵的步伐。 那骑兵部队身着重甲,箭不得透,惟有神风张臂弩可破甲而入,对骑兵造成些许伤亡。 可那骑兵部队英勇异常,纵有伤亡,猛冲不退,为首一员猛将,手持两柄卧瓜铜锤,更是英勇无敌,一骑当先。 由于骑兵速度太快,神风张臂弩刚刚射了两轮,便被骑兵冲到面前。 以骑制步,犹如风卷残云,骑兵过处,不留一丝生机。 带头的骑兵将领更是勇猛异常,手中铜锤横扫,神风张臂弩瞬间被击成齑粉。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弩兵被这支骑兵部队瞬间击垮,郑虎心痛不已,随即命令后队架起盾墙,竖起枪林,射出箭雨,阻挡骑兵冲锋。 平南王军的士兵见骑兵攻势如此猛烈,早已吓得腿软,失了三魂五魄,在郑虎大声命令之后,王豹又杀了几个畏战退缩的士兵,才勉强稳住阵脚,组织起防御来。 平南王军严阵以待,正发愁能不能挡住来势汹汹的骑兵,却突然听到人喊:“蛇,有蛇……” 士兵们低头一看,不禁胆寒,不知何时,自己的脚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毒蛇,四处游窜,见人就咬,凶猛异常。 “不要乱。”王豹见军中骚乱,一面大声呼喊,一面用亮银护手钩将凌空飞起想要咬他的一只毒蛇斩成两段。 怎能不乱? 毒蛇尚在军中肆虐,平南王军左右侧翼,又分别奔出两只猛兽。 一头巨狼从左侧山崖奔腾而下;一条青蟒自右侧河谷蜿蜒而出,两兽分别进入军中肆虐,郑虎王豹二军一时大乱。 一瞬之间,北地精骑已冲到眼前,马刀长枪过处,一片尸骸。 郑虎向两侧看去,却见左侧山崖上站着一个黑衣少年,手持折扇,翩翩而立;右侧河谷前立着一个少女,一眼柔弱,一眼寒戾。 “寒香,你这小贱人,竟还活着。”郑虎握紧雁翅鎏金镗,策马猛向那少女冲去,想先结果了她的性命。 “寒香小心。” 说话之间,河谷中又奔出一匹黑马,马上有一黑衣女子手持弯刀冲出,将寒香揽在马上,随手撒出三只黑色铁镖来。 郑虎刚听到声音,就见三只燕子似的黑镖迎面飞来,吓得他赶紧勒马躲避,两只黑镖自耳畔飞过,剩下一枚射中胸口,被护心铠甲挡住,无力的掉在地上。 “贼女,先带寒香离开,我来拖住他。” 郑虎刚躲过飞镖,斜刺里又杀出一个骑着青鬃马手持竹枪的少年,那少年看见郑虎,道:“郑什么猫咪对吧!咱俩见过的。怎么样,再战一场如何?” 杨延朗曾要挟宋万来郑虎军中假传情报,郑虎对他倒还有些印象。 此刻,郑虎见到杨延朗,只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敢来挑战我,当真是活腻了吗?” “是老虎是猫咪,拉出来溜溜。”杨延朗挺枪便战,欲夺先机,不想被郑虎提镗挡住,并道:“上次好运,让你逃了,今天是你来送死,本将便成全你。” 杨延朗喜欢琢磨,上次与郑虎一战失利,心知自己这竹枪胜在轻便灵巧,但脆弱易折,不可与刚猛的雁翅鎏金镗争锋。 于是这次再战,便在闪转腾挪之间寻机刺出一枪,绝不与雁翅鎏金镗硬碰硬。 可竹枪毕竟难破铠甲,杨延朗虽屡屡得手,可却未对郑虎造成丝毫伤害。 “要是世上有一杆同我这竹枪一般机关精巧的铁枪就好了。”杨延朗心中想着,又寻思道:“我打到他,难伤分毫;他打到我,却是一击毙命。这可万万不行,得赶紧找个脱身的法子。” 正苦战之间,杨延朗忽然看见那双锤猛将在不远处杀敌,急忙大喊:“高猛将军,敌方大将正在此处,快来杀他。” 高猛听到,拨马冲来,两柄卧瓜铜锤劈头盖脸砸向郑虎。 郑虎见状,急忙举起雁翅鎏金镗去挡,两把兵器交击,声如雷震,直震的近前的杨延朗两耳嗡嗡鸣响。 杨延朗向高猛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人如其名,又高又猛。你们两个先打着,我就先撤了。” 说完话,杨延朗欲从河谷撤出,却见一双亮银护手钩劈面砍来。 原来是王豹见郑虎久战杨延朗不下,又有铜锤战将增援,怕郑虎以一敌二吃亏,便来此支援。 “嗨,又来一个!”杨延朗叹了一口气,脱身不得,只能死战。 一边打着,他还一边念叨:“你们人人披甲,不是欺负人嘛!钢枪钢枪钢枪,以后我一定要拥有一支钢枪。” “杨兄弟,你且让开,看我镔铁点钢枪。”杨延朗正念叨着,忽听一个声音自身后传出,熟悉的银甲白袍身影从后方奔出,镔铁点钢枪直击王豹面门。 原来,叶枫赵子良等镇南城守军见有援军杀到,早已开城出战,欲南北夹击,歼灭郑虎王豹二军。 这银甲白袍的将领,正是赵子良。 镔铁点钢枪枪若游龙,王豹避之不及,被刺破面甲,一股鲜血自眉宇之间缓缓淌出。 “你是王化及?竟然没死。”赵子良看见王豹面目,心中大惊,随即握紧手中钢枪,道:“不管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今日必杀你,为二哥报仇。” 郑虎王豹二军被南北夹击,形势极其不利。 二将于打斗之中交换了一下眼色,胡乱打了几下,找个空当,便纵马奔出,一边拼命逃跑,一边下令撤退。 说是撤退,实为败逃。 士兵见主将逃跑,皆丢盔弃甲,四散奔走。 赵子良见到杀害二哥季如风的仇人,岂能轻易放过? 正欲纵马去追,却被一手持钩镰枪的将领挡住,那将只道:“虞庆之带援兵来迟。” 赵子良没心情理会,遥指王豹逃跑的方向,道:“王化及还活着,快随我去追,为二哥报仇。” “赵兄,我也去。”杨延朗跟赵子良交情不浅,欲往助战。 于是三人三骑,快马疾驰,一并向南追去。 高猛见叛军南逃,挥起将旗,欲使骑兵追击,全歼敌军,却被军中一文官一把拦住。 高猛疑惑道:“蔡监军,如今我军已获大胜,何不乘胜追击?” 拦住高猛那人,生的猪头鼠目,名曰蔡文华,乃朝中权臣严蕃义子,被派往雄关作监军,实是为了博取军功,升官发财。 此人开口道:“西南多山岭,易于埋伏,岂可轻进?不如在城中暂作修整,徐图后计。” 高猛道:“骑兵作战,在于速战速决,今我军突袭,敌军必无防备。何况叛军乍败,当以叛军作为路引,追而不杀,定能寻到平南王本阵,一举成擒,西南可定。” 蔡文华不以为然,只道:“西南军力,号称十万,而我军只有五千,找到平南王本阵决战,岂非鱼游入网,以卵击石。” “监军此言差矣,”高猛反驳道:“雄关精骑,彪悍雄壮,足以一当十,岂是西南步卒可比的?” “你暗讽本监军不知兵?”蔡文华面有愠色。 高猛无奈,只垂头丧气道:“末将不敢。” “不敢就好,”蔡文华道:“传我将令,全军于镇南城休整,不许追击。” “是。”高猛领了将令,不情不愿的命令麾下骑兵们下马修整。 雄关精骑五千,只小胜一场,未追击分毫,便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镇南城。 第170章 铁枪银钩 冤有头,债有主。 经雄关精骑强力冲击,郑虎王豹二支队伍早已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纷纷南逃。 赵子良因见那害死自家二哥季如风的王化及竟然没死,却化身成那平南王军中大将王豹,岂能轻易放过他。 他见王豹逃跑,纵马擒枪一路追杀过去,飞马虞庆之与杨延朗随后跟上。 王豹急于逃跑,一边狠命鞭打胯下烈马,一边朝身旁兵将嘶喊:“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见前路被平南王军兵将堵截,赵子良挺枪欲战,虞庆之飞马在旁,道:“兄长只管去追,我来为兄长开路。” “赵大哥,我也来。”杨延朗从旁附和。 赵子良见两个好兄弟如此,点头同意,挺枪策马,直取王豹。 虞庆之与杨延朗二人一左一右,舞起钩镰枪及竹枪,纵马厮杀,为赵子良在溃兵中杀出一条道路。 纵马飞驰一阵,赵子良已经望见王豹后背,于是他大喝一声:“拿命来。” 喝罢,挺起点钢枪,直取王豹后心。 王豹不敢怠慢,从马身上取了双钩格挡,那王豹将双钩左右拉扯,钩头划成圆圈,把镔铁点钢枪紧紧锁住,不得前进分毫。 两马并驾齐驱,一路奔驰,赵子良便与王豹在马上角力。 双方用尽力气,相互拉扯,一时僵住,过不多时,到底是赵子良更胜一筹,将枪头寸寸递出,王豹则憋的满面通红,呲牙咧嘴,眼见枪尖寸寸前移,一旦脱力必将自己刺穿,情急之下急忙仰躺在马背之上,同时双钩突然卸力,镔铁点钢枪冲势正猛,沿着双钩仓啷划过,却因王豹提前躺身,刺了个空。 王豹急于奔命,不敢恋战,见赵子良冲势不减,急忙一勒马缰,换个方向便逃。 赵子良一击落空,眼见王豹要逃,岂能容他? 他当即勒紧缰绳,马儿奋起前蹄,仰天长嘶,停住前冲的势头,随即在赵子良驱使之下,转头又向王豹追去。 双马竞相追逐,扬起一片尘土。 赵子良骑术十分了得,渐渐赶上,两匹马并驾齐驱,赵子良提枪横扫,欲将王豹打下马去,王豹则急用双钩去挡,兵器交击,响声震耳。 赵子良一击不成,将枪杆扫回,就势高举,反手下扎,直取王豹没有盔甲护卫的咽喉。 王豹见赵子良胸口出现空挡,本欲用双钩横扫,剖腹挖心,怎奈赵子良动作太过迅速,收枪回刺若行云流水,只怕双钩未及赵子良肚腹,便先被他一枪穿了喉咙。 战场搏命,不容犹疑。 面对赵子良以伤换伤的不要命的打法。值此关键时刻,王豹还是顾惜自己的性命多些。 于是他放弃进攻赵子良,只将身影一侧,双手抓紧马鞍缰绳,半挂在马侧腹处,避其锋芒。 王豹先有了闪避动作,赵子良的枪随后刺到,追着王豹的脖子走了一段,终于还是扎了个空。 赵子良刺空一枪,欲乘胜追击,收枪再打,那王豹挂在马腹,行动不便,正是好机会。 可那王豹岂是等闲之辈,早将赵子良心思看透,趁其收枪之际,右手猛将亮银护手钩挂住枪头,竟借赵子良收枪之力再度翻身上马,又仗着那支亮银护手钩控制着镔铁点钢枪,便挥左臂向前,用另一支护手钩去攻击赵子良持枪的臂膀。 在他想来,如此局势之下,赵子良要么丢了钢枪,要么便只好丢了臂膀。 正在王豹以为自己已胜券在握的时候,赵子良却既没有丢掉钢枪,也未躲闪,只将双臂一抖,一股巨力便沿着枪杆一路传到枪头,化成一阵逐渐剧烈的抖动,只是“当”的一声,便将那钩住点钢枪的钩弹开了。 随后,便见那柄点钢枪逆向画弧,顺势砸向王豹挥来的左臂之上,“啪”的一声,纵然隔着铁甲,也将王豹手臂砸的乌青。 王豹吃痛,“啊”的一声喊,险些让亮银护手钩掉在地上。 一瞬之间,点钢枪便挣脱一钩,拦下一钩,两面击打之下,已让王豹胸口露出一片空当。 赵子良岂能放过,挺枪便扎,逼得王豹故技重施,竟又将自己挂在马的侧腹之上,才又躲过一劫。 经过这番交手,王豹已知自己并非赵子良对手,长久纠缠,难免小命不保。 正所谓急中生智,王豹悬于马腹之时,突然望见赵子良的马腿,灵机一动,当即便想到一条弃卒保车、金蝉脱壳之法。 王豹将左臂一甩,亮银护手钩脱手,从马下腹穿过,直取赵子良胯下白马的马腿。 赵子良先前见王豹臂上受点钢枪重重一击,也未曾将兵器脱手,如今突然掷出一钩,实是他料想不到的事情。 这匹白马跟随他征战多年,他岂能舍得舍弃? 于是,赵子良喊了一声“驭”,猛勒缰绳,白马正奋力前冲,突然感到缰绳被拉住,急停之下,前蹄也腾空跃起,那亮银护手钩刚好便从白马跃起的马蹄之下掠过,所幸未对白马造成伤害。 王豹见正是时机,不敢迟疑,立刻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蹬,喊一声“驾”,便欲绝尘而去。 “休想跑!”赵子良眼看王豹向前奔窜而去,大喝一声,随即用镔铁点钢枪挑起丢弃在地的亮银护手钩的钩头,凌空转了几转,向前一甩,那钩便顺势飞出,重重地击打在王豹的后背之上。 王豹正抓紧逃跑,突然背后受此重击,气血翻涌,疼痛不堪。 可毕竟保命要紧,他竟强吞下一口鲜血,又用脚拼命夹了一下马蹬,催促马儿快跑。 “哪里走。”不知何时,虞庆之和杨延朗二人已经清剿拦路叛军,一左一右立在路上,拦在王豹面前。 王豹明白,若被纠缠,自己以寡敌众,更无半分胜算。 于是他单手持钩,护住身体,并催促马儿快跑,欲从虞庆之和杨延朗二人夹击之中快速冲出。 杨延朗率先攻击,老远便甩出竹枪。 王豹心中暗笑:“这小子功夫差劲,距离尚远,便着急挥枪,怎么可能打的到我?” 这般想着,心中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便等这小子挥空一枪,未等他收住枪势,便冲到面前,先一钩结果了他的性命,也好趁乱脱身。 王豹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完,却见杨延朗那杆竹枪的枪头突然飞出,带出一根长绳来,借杨延朗挥枪之力,那连接长绳的枪头竟然直扑向王豹的身体。 王豹不知杨延朗那平平无奇的竹枪之中暗藏重重机关,更无半分防备,只让那枪头带着长绳,在自己身上结结实实地捆了几圈。 困兽犹斗,王豹仗着马奔之势,握紧长绳,欲将杨延朗拉下马来。 虞庆之见状,当即翻身下马,钩镰枪贴地一探一钩,竟将王豹胯下马儿的马蹄齐齐切断。 那马儿突然吃痛,失蹄倒地,将背上的王豹甩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无数回,铠甲蒙尘,皮肉伤损,更断了无数骨骼,才勉强停了下来。 赵子良随即纵马赶到,镔铁点钢枪直指向王豹的咽喉。 “王豹,王化及;平南王军,无量军。平南王真是使得好手段。”赵子良冷笑道。 长枪悬颈,王豹已无逃命的可能。 他杀人无算,骨子里却贪生怕死,只求饶道:“我所作所为,都是平南王指使,饶我性命,饶我性命啊!我投降,你们是朝廷兵马,杀降不祥。” “你看清楚了,我是天道军赵子良。”赵子良横枪立马,俯视着王豹,一枪刺进他的胸膛,并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杀害我二哥季如风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王豹死了,死时,他的同僚郑虎仍在拼命向南奔跑,即使有人报知他王豹被赵子良等人纠缠,脱身不得,也不敢回师救援。 雄关精骑的威力彻底击垮了这支队伍,他知道,一旦被那样的骑兵追上,自己必将全军覆没。 直到跑出数十里,向后不见尘烟,确认没有追兵之后,郑虎才敢稍微喘一口气。 赵子良三人杀了王豹,便就地等待,本以为自己冲的太快,雄关精骑不久便会追到,没想到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影。 无奈之下,只好割了王豹头颅,悬在马上,用以祭奠季如风。 三人并驾齐驱,只好先回镇南城中,再做计较。 第171章 迁延不进 碌碌者当权,庸庸者掌势,乃误国误民之始。 赵子良同虞庆之,杨延朗三人虽欲回到镇南城中,与大军汇合之后,再做计较,可赵子良始终对那一支杀气腾腾的雄关精骑心存侥幸,盼望他们能乘胜追击,一路向南。 于是三人并不着急回城,而是信马由缰,聊起各自的遭遇来。 途中闲谈,赵子良满心疑惑:“传言雄关精骑乃军中翘楚,将士们个个英勇无敌,是朝廷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怎的今日获此大胜,却不敢乘胜追击?徒徒贻误战机,非将帅所能为。” 虞庆之道:“雄关精骑是精兵不假,可有那监军在,做出什么事,我也不觉得奇怪。” “什么监军?对了,庆之兄弟早就突围而出,为何耽误了这许多时日,直至今日才带援军到来?若非平南王突然挥师南下,怕是这座镇南城早就被平南王军攻破了。”赵子良听虞庆之搭话,就势问道。 “嗨!” 虞庆之长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向赵子良说出自己的遭遇。 突围之夜,虞庆之骑乘飞马,趁乱冲出重围之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快马加鞭,一路向北奔去。 前后不过一日路程,虞庆之便在大路之上,望见了一支向北面行军的军队。 虞庆之遥遥望去,只见这支军容严整,队列整齐,人人顶盔戴甲,胯下各有一匹骏马。 打眼一瞧,便知这支军队的人数约莫五千上下,虽然不多,可在多山少马的南方,哪里会有这样的骑兵部队? 虞庆之心中念了一声:“天助我也,竟在此处遭遇这样一支精兵。” 心念一动,他当即策马狂飙,直奔中军绣有“高”字的帅旗附近,欲将西南情况禀告领军将军,使之南下平叛。 未至大军近前,虞庆之便已被骑兵们团团围住。 虞庆之不愿多生枝节,自愿缴了钩镰枪,翻身下马,表明自己乃是镇南城守将叶枫派来的,有重要军情报与高将军。 骑兵们不敢怠慢,很快便将此事传报于将军高猛。 这高猛原是北地雄关守将王鸷的副将,惯使两柄卧瓜铜锤,英勇善战,力大无穷。 只因西南流寇作乱,朝廷屡次剿灭不止,故此征发常年驻扎雄关与胡人作战的精锐骑兵来西南平叛。 这一支精锐骑兵,号称雄关精骑,是能与胡人野战争胜的优良兵种。 主帅王鸷接令之后,命副将高猛点选了五千兵马,南下荡寇。 想到那区区流寇,绝对不会是雄关精骑的对手,监军蔡文华见到这白给的军功,岂能放过,硬是将自己也塞进了这支队伍之中。 高猛本欲率领骑兵昼夜疾驰南下,怎奈那蔡文华不耐艰苦,非得要乘轿子,昼行夜息,偶尔到什么繁华所在,还要逗留半日,耽搁了不少时辰。 好不容易快到西南,却听闻天道军已被御史于文正诏安,无量军也被平南王剿灭的消息。 既然贼寇已平,雄关精骑此行无益,只得改道北归,权当白跑了一趟。 回师途中,高猛想到自己来回折腾一番,非但没捞到仗打,还跟随了一个颇为不好伺候的监军,心中颇为不悦。 他心有不甘地看了看队伍中间那慢悠悠摇晃着的八抬大轿,暗自叹了一声:“谁让人家认了严蕃做干爹呢!咱战场厮杀,用命挣来的军功,到底比不上人家三两句甜言蜜语。” 正暗自埋怨,忽有骑兵来报,称抓到一个可疑之人,持钩镰枪,骑白马,自称名叫虞庆之,是从镇南城来,有要紧军务相报。 高猛听闻通报,不敢怠慢,急召虞庆之来见。 虞庆之被骑兵们押解至高猛面前,抬眼见到面前那将军,骑一匹高头大马,穿一身重装盔甲,将两柄卧瓜铜锤别在腰间,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好叫一个威武雄壮。 既见着骑兵主将,虞庆之不敢拖延,急忙将平南王反状及镇南城困境告知于高猛,请求其发兵相救,为国讨逆。 高猛闻言大惊,不想自己奉命来西南荡寇,没赶上流寇,却赶上这样一桩比流寇严重百倍的谋反之事来。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 高猛不暇多想,当即命令麾下骑兵后队改前队,疾驰西南,支援镇南城,剿灭叛军。 虞庆之见高猛如此爽快,再三拜谢道:“将军深明大义,有麾下雄兵相救,镇南城危局可解。” “且慢,”高猛的军令尚未传达,身后的轿子里却突然发出了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未请示上意,将军怎敢轻易发兵,是当我这个监军不存在吗?” 说着话,那轿帘也渐渐掀开,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文官来。 虞庆之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生的猪头鼠目,大腹便便,站在这支骑兵部队之中,活脱脱一个显眼的异类。 “蔡监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贵神速,西南既有反情,当速速发兵支援,同时上报京师。若是非要等京师回应,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战机稍纵即逝,只恐贻误军机,徒生后患。” 高猛对蔡文华虽心中一万个不服,表面上也得恭恭敬敬的,就连谈论自己擅长的军事,都要小心翼翼,不敢高声作答,只是以商量的口吻来询问。 蔡文华颇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哈欠,问高猛道:“高将军,皇帝为什么要我们来西南。” “荡寇。”高猛不知蔡文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吗,只好如实回答。 “那么,如今西南可还有流寇吗?”蔡文华再问。 “没有。”高猛照实说罢,又补充道:“若这位虞庆之说的是实话,那么西南虽无流寇,却可能有一支比流寇之害更为可怕的叛军。” “嗨,高将军,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指挥大军进退,可不是靠着一腔血勇就行的,更重要的是权谋。”蔡文华自恃读过几篇诗书,对于这些个五大三粗的大兵多少有些瞧不起,可还是耐着性子开导道:“上意不明而私自发兵,成则无功,败则有过,于自身何益?何况平南王与当今圣上是同宗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若平南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如何交代?空有武力,不通人情,如何成事啊?容我上表严大人,得到圣上允准,再发兵不迟。” “话虽如此……”高猛犹豫一阵,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军情紧急,不待人事。若前方情形真如这位虞庆之所言,叛军正在围攻镇南城,我军冲杀过去,正可里应外合,将叛军灭于旷野之中。如若等上几日,万一镇南城被叛军攻克,敌军凭借坚城顽抗,则我等骑兵将再无用武之地。此乃国家大义,请监军慎察。” “武夫之言,”蔡文华斥责罢,接着说:“休拿国家大义压我,你久在边关当值,岂懂得京城中的门道?何况,这虞庆之来路不明,仅仅凭借他三言两语便调动大军,你吃罪的起吗?” 高猛仍未听出蔡文华话中之意,辩解道:“监军,骑兵马快,是与不是,去镇南城一看便知。” “休要多言,”蔡文华眼珠滴溜溜一转,只道:“小小副将,也敢驳斥本监军,小心我上报严大人,给你个革职查办!” 虞庆之站在一旁,越听越是着急,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将军,我乃新近被招安的天道军将领虞庆之,如今所部天道军俱在城中,与叶枫将军一同守城抗敌。敌军势大,镇南城苦苦据守,旦夕将有倾覆之危,此皆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 蔡文华别的没听进去,“天道军”三个字却如一条小虫般滋溜钻进了他的耳朵。 于是他出言讥讽道:“原来是天道军将领,贼寇之言,怎可轻信?来人,与我拿了这个贼人,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说罢,还朝高猛喊道:“高将军,还好本监军明察秋毫,拦住了你,否则险些被这贼寇所骗。” 虞庆之被骑兵捉拿,兀自挣扎不休,朝蔡文华大喊:“我等天道军已受招安,怎能仍以贼寇对待?” 见对方无动于衷,又朝高猛喊道:“是与不是,一探便知,西南军情紧急,镇南城岌岌可危,将军慎思啊!” “推下去,严加看管。”蔡文华挥了挥手,命令士兵将虞庆之押了下去。 高猛对西南局势表示担心,试探问道:“蔡监军,如今局势不明,万一他所言不虚……不如我派一队探马,去看看虚实再说。”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蔡文华从不干出力不讨好的事,看高猛不懂,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们先在此地扎营,我当即修书一封,向严大人说明此事。严大人在各地均有耳目,西南果真有事,必有消息,待其允准之后,发兵不迟。” 高猛明知军情如火,不容耽搁,可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便多言了。 而虞庆之,就这样被关押在军营之中,白白耽误了几天。 赵子良听虞庆之讲完,不禁怒上心头。 镇南城苦守数日,伤亡无数弟兄,原来是因为有这等误国之徒。 强压着一腔怒火,赵子良问道:“后来呢?雄关精骑怎的又肯南下了。” 虞庆之回道:“是杨延朗兄弟带了几个人来,与雄关精骑恰好相遇。其中,那山崖上手持折扇的黑衣少年万灵风与那河谷中的少女寒香似乎与朝廷牵扯甚多,二人皆言称平南王造反,打的是’清君侧,诛奸佞’的口号,而那奸佞正是指严蕃严大人。二人声言若因蔡文华延误军机,致使平南王做大,口号传到皇帝耳朵,影响到严大人,二人身为黑衣,便也只好以实情奏报,说是监军蔡文华刻意阻挠。” 那蔡文华听此言语,安能不慌? 于是他一改往日悠闲之态,急命高猛带雄关精骑南下平叛。 “图个人小利在前,置国家大义于后,如此小人,竟能监军?此人早晚必误国。”赵子良忿忿不平,可仍有一事不明,便问杨延朗:“杨兄弟,你不是去安南镇寻找同伴去了吗?怎的又到了雄关精骑之中?西南之地北向之处,惟镇南城有一条大道可行,其余小路皆丛林毒物,易迷乱方向,或丧于毒虫之口。你不走镇南城,又是如何出了西南呢?” “赵大哥终于想起问我来了,”杨延朗似有满腹言语,早就憋闷了好久,只道:“反正此去镇南城尚有一段路程,我便将一路遭遇与兄弟细说一番。” 三人三骑,并驾齐驱,杨延朗讲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第172章 死亡之镇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黑衣的女子,约莫跟我差不多高,腿有点瘸,兴许还骑着一匹黑色骏马。” 这是杨延朗问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一路问,一路向安南镇方向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走的越远,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发强烈。 直到他再一次来到安南河谷。 长长的河谷蜿蜒曲折,尽头隐隐有些光亮透进来,这几乎是杨延朗最后的希望。 如果穿过安南河谷,到了镇上仍然找不到展燕,那么…… 不,他不敢想,脑海里尽是和那贼女打闹斗嘴的情形。 河谷中有一队官军把守,好在杨延朗只有一杆竹枪,将枪头卸下,小心藏在包袱里,便成了一根登山竹杖。 见着官军,杨延朗只说自己是前往安南镇探亲的,倒也不会引人生疑。 果然,官军拦下了他,盘问了几句,当得知他要去安南镇探亲时,那些官兵们的脸色突然变得紧张、严肃且耐人寻味起来。 他们立即停止盘问,态度变得坚决而且肯定,决不允许杨延朗通过。 希望就在眼前,杨延朗挂念展燕安危,岂能就此退去? 他编排了无数个非去不可的理由,却始终说服不了这些把守河谷的官兵,正在他下定决心要硬闯的时候,却恰逢这队官兵的长官看到此处纠缠不清,来此查问情况。 令人惊奇的是,当着长官得知杨延朗要去安南镇探亲时,竟然大发慈悲让官兵给他放行了。 只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怪怪的,带着某些恶作剧的趣味以及看笑话的戏谑。 很快,杨延朗便能明白这种表情的真实含义了。 安南镇的上空,有无数黑色的乌鸦盘旋,这让杨延朗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他不敢迟疑,策马挥鞭,向安南镇方向疾驰而去。 昔日繁华的小镇,如今已成为一片废墟:断瓦、残墙、碎裂的窗以及破损的门,烈火烧垮的黑色的房屋,碎裂的碗筷、酒坛、翻倒的桌椅…… 尸体,随处可见的尸体。 无头的,断肢的,面目全非的,衣不蔽体的…… 床上,地上,椅子上,甚至被绑在木桩上,吊在房梁上…… 进入镇子的高大的牌坊前,密密麻麻的…… 尸体堵住了镇子前宽敞的那条道路,刺鼻的腐烂的味道四处蔓延,肉眼可见趴在腐肉下大快朵颐的蠕动的白色蠕虫,与站在尸块上享受饕餮盛宴的黑色乌鸦。 杨延朗拿起手中的竹棍,发了疯似的去驱赶尸体上的乌鸦。 可他的努力却是徒劳的,乌鸦们去了又来,怎肯放弃这送到嘴边的腐肉。 看着这一幕,杨延朗近乎崩溃,跪在地上,放声大叫,来缓解心中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杨延朗的嗓音近乎嘶哑,再也叫不出声音。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泥土里,眼泪和鼻涕止不住的淌下去。 杨延朗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能干出这种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事情来。 这是赤裸裸的屠杀,甚至有很多,是虐杀。 杨延朗的心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就这样趴在泥土里,默默地流着泪,不知不觉间,泪水也流干了。 忽然,杨延朗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站起身来,在尸堆之中努力翻找着什么。 杨延朗替牌坊下的老镇长拔去了身上的箭矢,帮广场上的梁如花穿好了身上的衣服,将梁原周萍萍夫妇从房梁上抱下来,为张屠夫合上了死不瞑目的双眼…… 杨延朗不停地翻看着安南镇中的尸体,一间一间屋子去找,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每找到一具尸体,他便帮他们整理好遗容,默默地将那具尸体背出来,整齐的安放在安南镇高大的牌坊下。 从白天到黑夜,杨延朗找齐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尸体,将他们并排陈列在安南镇牌坊下面,密密麻麻。 不久前,他们还都是能说会动的鲜活的生命。 看着这些尸体,杨延朗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在安南镇的日子里的那些片段,那些人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历历在目。 可眼前没有什么音容笑貌,只有冰冷的、腐烂的、没有表情的尸体。 这是谁做的? 杨延朗一遍遍的问,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这些尸体。 无量军?平南王军?还是某些其它的组织。 杨延朗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如此残忍,如此灭绝人性。 他回忆起安南河谷官军们得知他要去安南镇时脸上那奇怪的表情,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 所幸的是,在这些尸体中,杨延朗始终没有发现道不同、凌香以及展燕的面孔。 可是,面对这样的惨相,他的心中也很难燃起什么希望了。 杨延朗又一次想起了展燕。 这一路上,他经常想起她。 他们相识于兴隆客栈捕捉飞贼的陷阱之中,无数次并肩作战:营救被严仕龙捉住的江月儿妹妹;在隆城对抗黑衣组织;在洛城帮助白芷夺回白虎堂;在安南镇……安南镇…… 想到安南镇,杨延朗不忍再想下去。 “贼女”…… “臭小子”…… 杨延朗忍不住不想。 一路走来,比起闷不吭声的白老爷子,只顾饮酒的陈忘,懵懂单纯的芍药,展燕可谓与他对话最多,也最没分寸的人了。 比起其他人复杂的背景以及并不纯粹的目的,他们两个初出茅庐一心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年轻人,倒是最为相宜的。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都在掐架斗嘴中度过,可若是没有这些,一路上又要少多少乐趣和回忆呢? 在杨延朗的心目中,对于展燕,早已生出了一种跟他对自己的月儿妹妹完全不同的深厚的情谊来。 这份情谊,在他心中占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贼女,你究竟在哪?你赶紧出来和我吵架啊!贼女贼女贼女……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和我吵吗?怎么我在心中骂了你一万遍,你就是不出来呢?”杨延朗大声地咆哮着。 尽管希望渺茫,杨延朗也绝不想就此轻易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 不不不,呸呸呸,杨延朗啊杨延朗,你怎么能这样想。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一定不…… 夜深了,天也越来越黑,星月无光,有夜风穿过山谷,像是无数怨灵的哭泣。 杨延朗在安南镇的牌坊下面点了一堆篝火,自己默默坐在篝火前,看护着镇民们的遗体。 今夜,他要为他们守灵。 直到第二天天边泛白,朝日初升,杨延朗才站起身来,从镇子中搜罗了几坛烈酒,洒在镇民的遗体上,一把火烧个干净,也免得他们被乌鸦啄食。 杨延朗自己则拎着竹枪,朝安南河谷方向走去。 你们的仇,由我来报。 讲到这里,杨延朗情绪难平,胸膛止不住地起伏着。 赵子良及虞庆之听了,亦觉得此事惨绝人寰,只道平南王军如此作恶,必遭天谴。 三人打马走了好一阵子,待情绪稍稍平复,却见有一人在他们身后纵马追赶,口中呼道:“前面银甲者,可是天道军银甲将赵子良吗?” 赵子良勒马回头,遥遥回道:“正是。阁下是谁,寻我何事?” 那人得到回应,纵马狂奔,待至赵子良面前,才将来人看清,正是留守鹞子山的天道军将领——绰号飞石子的羊小牧。 这孩子是放羊娃娃出身,一手石子百发百中,也是最早跟着洛人豪开镖局的兄弟之一。 “羊兄弟,你怎么来了?”赵子良率先发问。 “子良哥,是洛大哥让我来镇南城探探情报的。”表明了目的,双方又将所知之事互相说了听。 得知平南城已被攻下,赵子良大喜,表示回城后立即通报援军,尽快挥师南下,南北夹击,将平南王军消灭于两城之间的旷野之中。 说罢,双方作别,各自回去复命去了。 杨延朗倒没闲着,回城路上,将自己后面的见闻遭遇也一并讲给了赵子良与虞庆之听。 第173章 竹枪铁扇 山岭高耸,树木丛生。 杨延朗牵着马,独自游荡于这高山丛林之中。 他悲恸,愤怒,迷茫,麻木…… 他寻找…… 希望渺茫,但他不曾放弃。 杨延朗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突然,他的马儿“小青龙”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任凭他如何牵扯缰绳,也不愿再向前一步了。 “看来,前面是有什么东西。” 杨延朗心中想着,只好将“小青龙”暂时栓在树旁,从包袱里取了竹枪的枪头装上,独自向前探查。 穿过密林,便见着一片开阔地。 此处有溪水流淌,溪边一块大石头上,正坐着一个黑衣少年,而在黑衣少年身旁,竟卧着一头巨大的怪物,似人非人,似狼非狼。 “莫非,这便是在隆城袭击白老爷子的黑衣队长——驭狼者万灵风吗?” 看到那只怪物,杨延朗不由想到来者的身份,这使他的警惕更多了几分。 杨延朗曾与黑衣四队队长鬼手神戈罗天交过手,又听展燕和白震山提过这六队长万灵风,心中一比较,便知道此人的厉害。 杨延朗不欲与之冲突,本想悄悄退去,可他刚准备转身之时,瞳孔却突然聚焦在万灵风的手上。 在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只黑色的铁燕。 “是你干的?你将她怎么了?”杨延朗失去理智,突然暴起,一边大吼一边举起竹枪,直向万灵风刺去。 那人狼阿穆隆见林中冲出一人,挺枪而来,气势汹汹,那畜牲护主心切,猛从坐卧的大石头上跳起,奔窜几步,直扑杨延朗。 杨延朗没想到这畜牲竟会如此敏捷,一时不察,竟被扑倒在地,只觉得肩膀被一双狼爪死死按住,一张血盆大口散发出阵阵腥臭,就要冲自己的咽喉咬下去。 杨延朗情急之下,丢下竹枪,双手猛地掐住阿穆隆的咽喉,奋力抵抗。 阿穆隆咽喉受制,虽一顿乱咬,却始终离杨延朗的咽喉有一寸距离,急得那畜牲双爪乱抓乱扒,将杨延朗衣服扯的稀烂,抓挠出道道血痕。 杨延朗看到万灵风手中铁燕,便知展燕已凶多吉少。 他怒火中烧,一心复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任那畜牲如何抓挠,竟全然不觉得疼痛,只将一双血红的双眼紧紧盯住它,死死掐住它的脖子不放,奈何那畜牲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而杨延朗赤手空拳,伤他不得,倾尽全力,也只是拖住不被撕咬而已。 那畜牲生性凶狠,越战越勇,亦无半分退却之意。 它伸出利爪,按在杨延朗胸口,正欲将其开膛破腹,不想却按到个尖锐的物事——却是江月儿临行前送杨延朗的“月牙儿”,挂在脖子上,因衣服撕烂,露了出来。 也不知怎的,那畜牲见了这枚“月牙儿”,竟似凡人见了活鬼一般,惊惧异常,“嗷”地一声跳将起来,躲在万灵风身后,鼻子里发出哼哼呜呜的声音,再不敢正视杨延朗。 杨延朗摸到竹枪,从地上爬起来。 他身上沾满了尘土草屑,衣不蔽体,满身血痕,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只见杨延朗紧握竹枪,枪杆驻地,枪尖对敌,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逼视万灵风,怒喝道:“你手中怎会有燕子镖,你把贼女怎么样了?” 万灵风见一向凶悍无畏的阿穆隆忽然变得如此胆怯,心中诧异,便向那突然冲出来的家伙看过去,但见那年轻人手持竹枪,口称“贼女”,又认得燕子镖,定是展燕和寒香口中的杨延朗无疑。 他本欲解释一番,却蓦地看到杨延朗脖子上挂的“月牙儿”,那明明是一颗巨大的狼牙。 万灵风心中一酸,鬼使神差问道:“你脖子上挂的狼牙,可是你心爱之人所赠?” “是又怎样,与你何干。”杨延朗已认定杀害安南镇百姓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的这个黑衣队长。 也许展燕也…… 他不敢多想,一腔怒火正熊熊燃烧。 万灵风常在塞外草原,知道草原习俗:能生取狼牙者,将被视为勇士的象征。 而异性之间互赠狼牙,则有定情之意。 难不成展燕与这小子……? 想到这里,万灵风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他不愿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将燕子镖收在怀中,取出腰间铁扇,缓缓展开。 杨延朗见万灵风没有回答,心已凉了半截,一心复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挺起手中竹枪,直向万灵风刺去。 长枪加上臂展,足以弥补距离的不足。 那竹枪恰如银蛇吐信,杨延朗刚有动作,枪尖却已触及万灵风胸膛,迫的万灵风也不得不碎步退着,避其锋芒,同时将手中折扇旋转,直到扇骨将枪尖死死卡住。 杨延朗经一路磨练,早已今非昔比,一腔怒火又烧的他近乎疯魔,一击不成,更无半分迟疑,当即抽枪回身,那长枪自杨延朗肩头绕过,自腋下钻出,恰似巨蟒翻身,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再刺万灵风。 万灵风刚刚挡住杨延朗一击,见那长枪一收一放之间,已脱离被他护住的右侧身体,却刺向他的左腹。 万灵风见那枪来势凶猛,便将折扇一抛,那折扇在半空中旋了两旋,正好被他停在腹部的左手稳稳接住,只见他手腕一抖,便将折扇合成一根短棍,在枪尖一敲,恰使那长枪偏离了方向,贴着他的左腹划过。 破了这一击,万灵风就势将腰腹紧贴枪杆,沿着枪杆转身向前,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将这场打斗变成自己擅长的贴身近战。 同时,又将折扇展开,伸手递出,直取杨延朗的咽喉。 万灵风虽无意伤害杨延朗的性命,却打定主意要割掉他颈上系着的狼牙,好杀一杀他的锐气。 杨延朗一击落空,又见万灵风欺身近战,急将握枪的手向后一拽,光滑的枪杆在惯性之下,沿着杨延朗握枪的手心极速缩了回去。 待回的差不多了,杨延朗突然握紧枪头不远处,以长作短,先挡住冲向自己喉咙的扇面,随即倒转长枪,以枪杆去戳万灵风脚面。 万灵风反应迅速,先行抬脚,踩住竹枪,借蹬踏之力退后了几步。 万灵风将折扇掩住胸口,心想:“这小子枪法精熟,招式凌厉,若不出全力,怕是难以胜他。” 杨延朗一心以为展燕是此人所害,哪里容得他想,吼了一声:“黑衣贼,偿命来。” 说罢,提枪俯身横扫,欲攻万灵风防备薄弱的下盘。 万灵风眼见竹枪扫过,用力一蹬,将双足腾空而起,躲过一击。 随后又趁杨延朗收枪不及,欺身向前,铁扇架住竹枪,左手握住杨延朗小臂,算是暂时制住了他。 二人目光片刻相交,怒火撞上妒火,在二人之间熊熊燃烧。 杨延朗急欲抽身,却被万灵风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万灵风却只是盯着杨延朗颈上狼牙,道:“把那狼牙摘了给我,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命可以给你,’月牙儿’不行。” 杨延朗脱口而出,又觉不妥,叫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丧尽天良,今日之战,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让你为贼女他们偿命!” 复仇恨火使杨延朗抖生蛮力,只将手用力一拽,便使得万灵风身体失衡,俯身前倾。 杨延朗抓住机会,欲提膝顶腹,却被万灵风识破,左手松开杨延朗,在他提起的膝盖上狠狠一按,乘势退了几步。 杨延朗未给万灵风一点喘息之机,见距离拉开,便提枪猛攻,将自己毕生所学一一祭出,可无论扎挑锤扫,都被万灵风灵活的身法及手中翻飞旋转的折扇一一化解。 几番打斗下来,杨延朗所学几乎已经用尽,却未伤万灵风分毫。 此刻,杨延朗已经看出自己不是万灵风对手,只是不解为何那人攻守之间,处处留情,反倒不像是想与他生死对决的样子。 可这黑衣贼子杀了那么多人,尤其是展燕也可能遭其毒手,杨延朗又岂能放过他? 无计可施,看来,便只能用那一招赌一赌了。 想到此处,杨延朗突然放弃进攻,提起竹枪转身便跑。 万灵风武功虽在杨延朗之上,可若想不伤他的情况下取他颈上狼牙,也绝非易事。 见久斗不下,便有意说清事情原委,解除误会。 谁料想话未出口,便见杨延朗转身逃走,心中鄙夷道:“口口声声要报仇,本以为是个英雄豪杰,没想到只是个打不过就跑的软骨头。展姑娘啊展姑娘,似你这般女子,怎会看上这种人?” 万灵风眼中盯死了杨延朗后颈栓着狼牙的绳子,见此刻正是机会,急忙飞身追赶。 杨延朗虽然一路逃跑,却也留了一只眼睛观看后方动静,见万灵风飞身追来,心中暗喜。 只待万灵风渐渐接近,杨延朗突将腰身一转,双腿随扭转之力交叉下坐,竹枪便随着腰身于两臂之间调转方向,斜向上猛刺出去,直取万灵风的咽喉。 这便是回马枪,也是杨延朗最后的杀招。 此招重在隐蔽、突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且枪势凌厉凶猛,如灵蛇猎雀,迅猛而精准。 万灵风目光聚集于杨延朗颈上狼牙,竟未看清这一枪是如何调转方向,又是如何刺出的。 看到枪头的瞬间,它已逼近了自己的喉咙,便是有再快的身法,也躲不开了。 万灵风为求自保,也顾不得伤不伤杨延朗了,暗自按动折扇上的机括,扇中暗藏的狼毒刺初露锋芒。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一瞬之间,便可两败俱伤。 “臭小子,快住手。” 声至镖亦到,一只黑色铁燕凌空飞过,将杨延朗手中竹枪击偏了方向,从万灵风颈边掠过。 杨延朗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却见展燕和凌香正站在自己身后。 “贼女,”杨延朗大喊一声,也不顾万灵风,只将竹枪扔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猛扑过去,一把抱住展燕,开心地大叫道:“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 “臭小子,盼着本姑娘死是吧!”展燕将杨延朗一把推开,揪着他的耳朵问道。 往常时候,杨延朗哪里吃的了这种亏啊! 可这次,他却毫不反抗,只道:“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见安南镇镇民都被杀害了,还以为你也……” 说着话,又想起安南镇惨状,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不远处的万灵风呆呆看着展燕及杨延朗二人,不知怎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寒香看到万灵风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万灵风只是回道:“小不点儿,你还太小,有些事还不懂。” “怎么不懂?”寒香异色的瞳孔轻轻转动,道:“据我所知,杨延朗哥哥是有喜欢的人的,与他青梅竹马,唤作江月儿。别人跟我讲,他脖子上视若珍宝的’月牙儿’,便是那姑娘自小戴着,送他护身的信物。” “什么?竟然是这样。” 万灵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到寒香正得意地盯着自己,只好尴尬地咳嗽两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寒暄罢了,四人聚在一处,交换了各自见闻,才知道展燕和寒香是看到安南镇火光,才去探查。 万灵风留在此处,是等待黑衣少主严仕龙的鹰隼传递回的消息。 杨延朗一提到安南镇,就生出一腔难以平复的怒火,只道:“既然罪魁祸首正是平南王军,我们何不去安南河谷,为镇民报仇。” “不必了,”寒香冷冷地说:“安南河谷的官军,就在刚刚,已经被我杀光了。” “凌香,你,怎么可能……”杨延朗瞪大双眼,对此难以置信。 “杨延朗哥哥,不要叫我凌香了,我不是她,”寒香平淡地说:“我是黑衣七队队长——草鬼婆寒香。” “什么?”杨延朗大为惊讶。 直到看到展燕点了点头,他才肯相信这件事。 不久之后,万灵风便收到了严仕龙的回书,书中告诉他:西南北面不远,正有一支五千余人的雄关铁骑,若平南王果然谋反,特许万灵风临时征用这支大军之权。 其中特意提出,关键要销毁平南王与严蕃交易往来的证据,绝不能让它们落入御史于文正的手中。 根据杨延朗一路见闻,平南王早已谋反,北上攻镇南城。 问题在于,镇南城被围,西南北上之路已经封死,他们纵然有调兵之权,却到不了军队之中。 万灵风则表示此事不难,大可以不走大路,穿密林草道而行。 “西南丛林,瘴气毒物众多,且高林遮天蔽日,极易迷路,如何能走?”杨延朗提出疑问。 万灵风却拍了拍寒香肩膀,道:“有小不点儿在,还怕瘴气毒物吗?” 寒香亦信心满满,在她的驱使之下,林中毒物非但不攻击几人,反而当前引路,使众人大感惊奇。 后来,便如大家所知,一行人进入雄关精骑之中,迫使监军蔡文华挥师南下,解了镇南城之围。 一路闲谈,不知不觉间,赵子良、虞庆之、杨延朗三人已至镇南城下,见雄关精骑早已进城休整,竟全然没有追赶平南王溃军的意思。 赵子良三人眼睁睁看着雄关精骑失去的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只得望城兴叹。 第174章 奔入空城 平南城的城门洞开着,像是在迎接它的王。 平南王朱昊祖对这座城无比熟悉。 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只手遮天,在这里为所欲为,在这里来去自如…… 可是这一次,当他带领浩荡大军匆匆忙忙赶来,面对着这大开的城门,却犹豫了,胆怯了…… 平南王驻足于城外,久久不敢进入。 徘徊于城下,平南王朱昊祖狐疑了好一阵子,试探了多次,确认没有伏兵之后,才敢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冲向平南城,本以为要大战一场,可没料想却扑了个空。 平南城中只剩下些百姓,哪里有半点义军的身影。 对此,朱昊祖竟然很是郁闷。 他派出了无数探马,四处搜寻,却始终找不到所谓西南义军的踪迹,一众足以占领他的平南城的人马,竟然就这样在西南人间蒸发了。 直到这个时候,朱昊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想起回师救援的路上,天道军首领洛人豪总是带着小股部队骚扰平南王军的行军步伐,稍一交锋,便退入山林,像恶心人的苍蝇一般,让人不胜其烦,拍不死,追不上,趁你不备便要叮你一口。 平南王朱昊祖一直认为,这是因为敌军胆怯,想阻挠大军攻打平南城。 直到进城后他才明白,这些袭扰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虽然西南义军占领了平南城,可又不凭借坚城死守,可见他们真正的目的,一定不是被轻易舍弃的平南城,而是位居南北要塞的镇南城,那才是真正的战略要地。 也许卫烺是对的,那封被截获的信件只是为了行离间之计,同时坚定他回师救援平南城的决心。 可就算再给朱昊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他的心目中,平南城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城池,而是他作为王的政治符号,近几天的日子里,这种感觉来的愈发强烈。 造反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义旗一举,天下响应,发兵北上,直取京师,则天下可定。 可到了镇南城他才发现,真正的战争,并不是他剿匪扩军这些年积累的经验所能比拟的。 相较于攻城,山野剿匪这种以绝对优势兵力追着敌人屁股跑的战争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无聊游戏。 镇南城顽强的抵抗给平南王朱昊祖的信心以很大的打击,想起前去京城还有那么多座城池,不禁心生退缩。 可造反,自古以来便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之路。 造反的旗帜一旦举起,便绝无回转余地,只有你死我亡,成王败寇。 这些日子里,朱昊祖无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容不得任何一点点失误。 西南是他的根本,平南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属于他的王城,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同样的,对于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卫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一定要被他扼杀掉。 他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丧命,他要的是风不能吹,草不能动,万无一失。 想明白了敌人的计策,朱昊祖已经不能够再安坐平南城了。 于是他留下一个心腹偏将携一千精兵镇守平南城,并让鹤田正雄的倭兵辅助。 这是朱昊祖的习惯,总是留下两个人,互为制约。 至于他自己,则再次率领大军北上,此去,必一举拿下镇南城,便可以此为依托,缓缓清剿西南反抗势力,并伺机北上。 如此,大事可成。 为了给连日奔波劳苦却一无所获的士兵们加油打气,临行前夜,朱昊祖专门举办了收复平南城的庆功大会。 庆功宴上,朱昊祖大行封赏,言必称敌军畏惧我等,望风而逃,却绝口不提中计之事。 士兵们得了好处,又有了事成之后封官加爵的许愿,也凭空多了几分力气,少了许多抱怨。 事不宜迟。 休整一夜,朱昊祖立即召集兵马行动,浩荡北上。 平南王麾下想要表功的士兵们强迫城中居民箪食壶浆相送,作出一副欢送王师出征的繁华景象。 居民们则议论纷纷。 这番景象,就在几天之前,平南王起兵之时,大家刚刚经历过一次,如今又要重新演上一遍。 难道以后平南王一时兴起回一趟家,大家就要出一次血吗? 如此这般,这平南王军还真不如前几日来此的义军,他们虽装备粗陋,却分毫不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就算有个别不受约束的,只要上告御史大人,必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心中虽不痛快,见到大军经过却还要还要强颜欢笑,端出自家吃食果品,立在道路两旁送平南王军出征。 平南王军中士兵们也不客气,连吃带拿,满载而去。 个别不老实的,看见道旁漂亮的小媳妇儿,也不免趁机摸摸脸蛋,碰碰小手,装备虽然精良,却分明是一帮流氓地痞,哪有半点正规军的样子。 这不,一个人群中的白衣美人儿便引起一众士兵的眼球。 有个胆大的凑过来,刚准备去那白皙的脸蛋儿上捏一把,却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手腕儿,小兵正欲发作,被那只大手的主人充满杀气的眼神狠狠一瞪,顿时气势全无,悻悻地离开了。 那汉子将白衣女子温柔的护在怀中,心怀愧疚道:“诗诗,这次西南动荡,安危难测,你自小富贵,娇生惯养,跟着我一路走来,辛苦奔波,如今又身临险境,实在让我心疼。若援军不到,我身为锦衣,必死战报国,到时,你可随风庄主去归云山庄暂避……” “我不会离开你的,”李诗诗捂住项人尔的嘴巴:“你也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项人尔点点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平南王军,告诉怀中的女人:“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城中乔装的弟兄们便和于大人的队伍里应外合,再次拿下这平南城。” 顿了一顿,又叹道:“只愿援军早至吧!” 随着平南王军走出平南城,城门也紧紧的关闭了。 按照朱昊祖的指示,打下镇南城之前,平南城实行封禁,不再允许行人来往出入。 此次北上,虽不见洛人豪的小股队伍骚扰,平南王军的行军步伐却比南下时更慢。 只因士兵们拿了无数的财货食品,负重而行,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平南王行军缓慢,心中焦急,唯恐事久生变,于是令周熊吴罴二将传令全军,扔下细软金银,轻装前进,疾速行军。 在二将威慑之下,大家不情不愿的将刚刚到手的财货撇在路边,个别士兵还特意埋在土里,暗自记好位置,以求日后来取。 轻装简行之后,平南王军的行军速度果然快了许多,然而来回奔波无功,又舍了财货,士兵们多有非议,士气也渐渐低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平南王军在士兵们越来越吵闹的抱怨声中火速前进的时候,忽有先头探路的部队回转,急报平南王,道::“王爷,王爷,不好了,郑虎将军来了。” “什么?” 朱昊祖闻言大惊,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险些自马车上跌落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问道:“郑虎不是奉命同王豹一同守住镇南城北向要道,怎么会来此处。” 未等那报信之人回复,已有一将骑马疾驰而来,此将手持雁翅鎏金镗,不是郑虎还能是谁? 郑虎疾驰至平南王车架之前,勒住马首,翻身下来,跪地哭拜道:“王爷,我等无能,没能守住道路。” 平南王眼见郑虎满身血污,一脸风尘,便可窥见镇南城战况之惨烈。 可他心中仍不能信,只惊讶道:“镇南城守军被我连日攻打,已成强弩之末,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忙问:“王豹何在?为何只回来你一个。” 郑虎双手抱拳,回道:“镇南城守军不足为惧,可您率大军离开两日后,便自北方来了一彪人马,人数虽不算多,却人人胯下都有一匹骏马,战斗力十分惊人。几合之间,便将我军全部冲散。镇南城守军见有军队来援,也自城中冲出,里应外合,夹击我军。我等冒死逃出,王豹将军本与我一起奔逃,却被敌方一银甲小将追上,纠缠打斗,落在后面。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骑兵?”朱昊祖思索着。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忙追问道:“你可知敌方主将姓名。” “敌方主将打’高’字旗,自报姓名高猛,使得一双卧瓜铜锤,十分霸道。”郑虎如实禀告:“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使得一手铁扇竹枪,燕镖蛊毒,对了,还有一个用毒的妮子,远望去,倒有几分像草鬼婆寒香。” “完了,”朱昊祖脑子嗡的一声:“高猛是天下第一关——雄关守将王鸷的副将,其麾下多为骑兵,能征惯战,与惯于骑射的胡骑相战尚能不落下风,他麾下的西南步卒,岂是这般人马的对手?” 郑虎在等待平南王的回复,可眼见平南王愣在当场,一言不发,便知他一时失神,小心提醒道:“王爷,接下来我军当如何应对?” “当如何?” 朱昊祖不蠢,凭他步卒居多的平南王军,在旷野与雄关精骑决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除非,除非…… 朱昊祖灵光乍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支“王牌”捏在手中,以此物对抗骑兵,必能大获全胜。 现在,他只需要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他忙问郑虎:“骑兵行军神速,你竟能一路逃到这里?难道高猛的部队并未追击?” “王爷料事如神,”郑虎先吹捧了一次,回道:“那高猛的骑兵虽猛,却只将城下驻扎的我军打散,便回镇南城修整去了,并未追击。” “天助我也!”朱昊祖朝天大呼一声。 他心中明白,若那雄关精骑一路追击而来,与自己这反复奔波士气低落的队伍撞上,自己便立即会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那骁勇善战的雄关精骑竟然会放弃追击,扩大战果。 这便是他朱昊祖白捡来的天大的便宜了。 事不宜迟,既然上天给了朱昊祖机会,他就一定要紧紧的把握住它。 想到此处,平南王朱昊祖当即命令周熊吴罴二将带领大军调头,重回平南城,以坚城拒骑兵。 另外,又派郑虎邀西南蛮兵来援,并特别叮嘱道:“郑虎,你告诉蛮兵,此来一定要带上洞中的’秘密武器’,有此神物,任他多少骑兵来袭,也得马惊人散,四散奔逃。” 初时的惊惶失措之后,平南王朱昊祖终于重新拾起自己的自信与从容。 他相信:“凭借坚城和蛮兵的’秘密武器’,他一定可以战胜雄关精骑。就让这些北方精兵的尸体,来做为他造反之路的铺路石吧!” 事不宜迟,待安排妥当之后,平南王自领大军,调头向平南城方向走去。 郑虎则率领残兵,去找蛮王求援,共图大计。 第175章 复仇之刃 平南王大军离开平南城北上不久,便有天道军消息传至归云山庄义军藏身处,只说北地有雄关精骑来援,镇南城之围已解。 得知消息,陈忘立即建议义军下山,抢攻平南城,将平南王大军晾在旷野之中。 于文正听取建议,自领义军下山,并命降将钟跃为先锋,戴罪立功。 风万千本是江湖人,与朝廷素无瓜葛,看在于文正的名望和陈忘的面子才下山营救于文正,此刻逢大军征战,风万千无意卷入其中,便未下山,留居归云山庄。 楚逍远、童霆、包三娘及张博文等亦留居山庄。 于文正因见陈忘频出奇谋,请其随军同行,陈忘感其诚恳,便一口答应下来。 芍药因要在归云山庄为中了苦茗之毒的官员家属们研制解药,脱身不得,又恐陈忘只身前去,他人照顾不周,只是揪着陈忘的衣袖不放。 直到白震山拍拍芍药的脑袋,道:“丫头,老夫跟他一起去,保他不会少半根汗毛,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芍药听罢,这才勉强同意留下。 义军一路下山,人含枣、马衔枚,无声无息地摸到平南城下,与洛人豪的小股部队合兵一处,隐匿潜行,等待天黑后城内的信号。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潜伏城内的项人尔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项人尔手持锦衣刀“小白鱼”,从城门守卫的背后悄悄靠近,干净利落的捂嘴抹脖,便将巡哨的平南城守军悄无声息的干掉了。 随即,他招呼众人,用飞虎爪勾住城头,口衔匕首,悄悄爬上去,顷刻之间,便解决了看守,并控制了城门。 做完这些事情,项人尔吩咐众人将城门打开,同时将作为进攻信号的红弹打出。 随着一抹红光直冲天宇,城外埋伏的义军忽然奋起,向城门冲去。 对此情形,城内守军并无防备,只得仓促迎敌,见城门失守,便欲夺回。 项人尔带人死守城门,锦衣刀明光闪烁,血影狂飞。 守不多时,义军已大举冲入平南城。 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竟是洛人豪。 他知道鹤田正雄正在城中,报仇心切,挥起金背大刀一通砍杀,见到项人尔,第一句便是:“鹤田正雄在哪?” 项人尔回道:“正在城中,我已派人严密监视,这就带你去寻他。”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杀进城中,向鹤田正雄的倭刀队居住之处前进。 鹤田正雄武功虽高,却是个十足的投机分子。 他手下的倭刀队,都是在东南被戚弘毅的部队打散的倭寇,侥幸未死,逃到西南,恰逢平南王大肆征兵,不分优劣不加审查,对于他们这些倭寇而言正是个好去处。 本着有奶便是娘的心理,鹤田正雄等人才加入平南王军,顶着官军的帽子,继续做着倭寇的行径,着实是逍遥快活了好多年。 平南王反的时候,鹤田正雄知道好日子到头了,真要拼命了,心里便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前程。 他只想享受荣华富贵,若平南王一战失利,可不愿意跟着陪葬。 也正是因为这些心理,鹤田正雄刚刚听城外聒噪声起,便感不妙,匆匆已收拾金银细软,将手下凑数的流氓强盗们扔在原地不管,只领了二十多个倭寇亲信,便准备趁夜逃遁,没有半点抵抗卖命的心思。 平南城共有四门。 义军人少,战斗力亦不比正规军,故此只得集中兵力攻打被项人尔打开的北门。 鹤田正雄却反其道而行,向南门一路逃去。 倭刀队趁夜遁走,一路潜行,只消穿过最后一条长街,便可到达城门了。 突然,倭刀队停下脚步。 借着月光,鹤田正雄隐约看到长街中央有一个人影,虎背蜂腰螳螂腿,一把长刀扛在肩头,一把短刀挂在腰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鹤田正雄大声发问。 倭刀队人人握住刀柄,步步逼近,并随时准备拔刀。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手中的刀。”项人尔将肩头长刀缓缓拔出,双手握刀,立在身前。 月光之下,刀身寒光凛凛。 不知谁喊了一句:“这是戚家刀,是威振东南的抗倭刀。” 话音未落,只听得“唰啦啦”一阵响,二十余把倭刀纷纷出鞘。 倭寇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无一人再敢前行半步,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笼罩着他们。 那支部队,那把长刀,是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鹤田正雄见手下心生胆怯,用倭国话鼓励道:“我们都是武士,生如樱花般光彩绚烂,死亦如樱花般凋零的武士,武士之道,以战死为荣。何况对方只有一个人,有什么可怕。我们一拥而上,杀了此人,为战死东南的兄弟报仇。” 倭寇们听闻此言,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在鹤田正雄身后,中村彦的两个弟子小胡子和八字胡的倭寇早就认出此人是在洛城杀了他们师父中村彦的凶手,又被鹤田正雄的一番说辞激励,大喊复仇,持刀率先冲了出去。 其他倭寇见有人冲去,也纷纷支吾乱叫地杀过去。 项人尔见小胡子挥舞着倭刀冲在最前面,挥起长刀“巨鲨”,先是一挑,挡下倭刀,随后矮身挥刀,立时便将小胡子开膛破腹; 八字胡见小胡子已死,挥起倭刀,想从项人尔背部偷袭,项人尔只将长刀收起,反手刺出,八字胡倭刀离项人尔脊背尚有寸许,“巨鲨”却先将八字胡扎了个透心凉。 其余倭寇也一拥而上,与项人尔战在一处,一时难以分解。 鹤田正雄却没有加入战场。 他这个老狐狸,趁着项人尔与那二十多名倭寇混战,悄悄绕过战场,跑到平南城南门之前,用不纯熟的官话喊道:“快开门,倭是鹤田正雄,快开门,倭是鹤田正雄。” “鹤田正雄,拿命来!” 未等城头有所回应,鹤田正雄便听得身后一声豹吼,随即便跟来一阵猛烈的刀风。 鹤田正雄反应迅速,刀法精熟,在转身的同时,迅速将倭刀抽出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兵刃相交之际,一阵巨力沿着鹤田正雄手中倭刀传递至他整个身体,竟将他连人带刀击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城墙上。 洛人豪未给鹤田正雄喘息的机会,将金背大刀抡圆了,再一次砍了上去。 鹤田正雄正撞得脏腑欲裂,口中泛起阵阵血腥,气血翻腾之际,忽感刀风又至,只得仓惶躲避,只可惜他步伐未稳,一个踉跄,在地上尘土里打了个滚,虽然躲过刀锋,却显得十分狼狈。 回头望去,见那金背大刀虽一刀劈空,却将坚实的城砖都劈开了一个恐怖的大裂缝。 鹤田正雄从地上狼狈爬起,经这两刀交锋,已估测到双方实力,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 鹤田正雄向来惜命,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银珠宝,伸出手去,求饶道:“好汉,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你死我亡,放我出城,我有大大的金珠宝物给你。” “无冤无仇?” 洛人豪冷哼一声,看着鹤田的狼狈模样,提醒他道:“你好好认认这把金背大刀。” 鹤田正雄看着那把重铸过的大刀,一脸茫然。 洛人豪看见鹤田正雄疑惑的表情,提醒道:“多年前,洛家镖局押镖至西南地界,恰逢一队倭兵劫镖,将押镖的洛人杰及跟随而来的洛城富商李鹤年全部杀死。那洛人杰,便是我的亲弟弟。” 鹤田正雄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深埋许久的记忆终于被唤醒了,可仍旧心存侥幸的辩解道:“劫镖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朝廷有大官花钱雇佣我们。” “是谁?”洛人豪欲一探究竟。 鹤田正雄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认金珠,很多很多的金珠。” “那你还废什么话,拿命来。”洛人豪已懒得再费唇舌,挥刀再砍。 鹤田正雄见此战不可避免,便握紧手中倭刀,准备迎敌。 他手中所持之刀,在入侵的倭寇之中当排第二,名曰雷切,仅次于那把传说中的妖刀鬼丸,锋利异常。 鹤田正雄又常年修习断刀之术,已至化境。 当年,他就是凭借此术砍断了洛人杰的金背大刀,劫了那趟镖。 鹤田正雄自忖只要能让自己使出这断刀之术,定能如当年一样,杀了眼前的这个挡他去路的大汉。 洛人豪的金背刀大开大阖,其刀身厚重,寻常人拿起都不容易,在洛人豪手中却轮转如飞,刀锋劈砍之处,裹挟着呼啸的风声。 鹤田正雄手握名刀雷切,自非等闲之辈。 他亲尝过金背刀的威力,自知用大刀者必以刀借势,轮将起来,绝不可以力敌之,只可闪转躲避,待其力乏势颓之时,以一击快攻,方可毙其命。 鹤田正雄按心中所想,且战且退,倚仗灵巧的身法与洛人豪纠缠。 有好几次,那金背刀都与鹤田正雄擦身而过,若非倚仗灵巧的身法及名刀雷切之利,恐怕鹤田正雄要命丧当场。 如此打了一阵,洛人豪体力难支,刀势渐缓,往往一刀劈下,便要喘息几声。 鹤田正雄敏锐地察觉到了洛人豪的变化,知道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趁洛人豪金背刀劈下,未及收刀之时,眼中精光一闪,双手握紧雷切,直刺向洛人豪的心口。 “去死吧!” 鹤田正雄的嘴角露出一抹阴邪的诡笑,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他手中倭刀刺出的一刻,发现对手突然间将气息调顺,金背刀猛地抬起,以迅雷之势击向倭刀。 这一击力道非同小可,不仅挡下鹤田正雄自以为必中的一刀,还将巨大的震动由倭刀传向鹤田正雄手掌,直震的鹤田正雄虎口崩裂,倭刀也险些脱手。 原来,洛人豪渐渐力竭的样子竟是装出来的。 他粗中有细,为了报仇,也曾与倭寇交手多次,知道这些倭寇颇有勇战之风,悍不畏死,可这鹤田正雄却一味闪躲,显得格格不入。 洛人豪心念一动,便猜到鹤田是故意消耗自己的体力,于是将计就计,显出颓势,诱骗鹤田正雄舍身来攻,对方果然中计。 洛人豪挡住倭刀后,哪容敌方有喘息之机,当即举起金背刀,狠狠朝鹤田正雄劈下。 鹤田正雄耳听刀风骤至,也顾不上看,双足一并蹬踏,转身窜出,想逃过金背刀攻击范围。 金背刀狠狠落下,只听“次啦”一声,将鹤田正雄的鹤衣大氅撕成碎片,只消再深一寸,便能让鹤田正雄命丧当场。 鹤田正雄直窜出一丈多远,方敢停歇,看了看破碎的鹤衣大氅,心有余悸。 他自知洛人豪与他有血海深仇,自不可能放过他,于是心一横,将碎裂的鹤衣大氅脱掉,袒露上身,握紧名刀雷切,立在身前,闭目凝神,准备使出苦练多年的断刀之术。 洛人豪好不容易诱敌深入,却一击不中,心中懊恼,也知那鹤田正雄非凡俗之辈,不可大意。 见对面摆出架势,便也将豹眼圆睁,大喝一声,三步并两步冲将上去,抡起金背刀,朝鹤田正雄当头劈下。 鹤田正雄则以静制动,认真感受着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地面的震动、刀风的呼啸甚至敌人的呼吸…… 在鹤田正雄的心中,仿佛对面的一切动作都放慢了,一切细微的变化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在金背刀落下的前一刻,鹤田正雄突然侧身,金背大刀就擦着他的汗毛落下。 “就是这个时候。” 鹤田正雄在心中默念,待金背刀劈到他腰间位置的时候,突然将名刀雷切猛地劈下去,直劈向金背大刀的刀背。 当年,鹤田正雄正是以此断刀之术,砍断了洛家的金背刀,并杀了洛人杰。 如今,洛人豪也要重蹈覆辙,败在这一刀之下吗? 刀断…… 半截刀身被弹飞到空中,有如死去的蝴蝶,旋转着飘落,落在地上,又不甘心地挣扎着弹动,与地面合奏出一曲嘶哑嘈杂的交响,正如临终前的哀嚎。 只不过这一次,断掉的是倭刀雷切。 鹤田正雄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可容不得他细思,金背刀刀风又至,沉重宽厚的刀身猛击向鹤田正雄的胸口,将他击飞的几丈之远。 这一刀,力气极大。 尽管如此,依照鹤田正雄的灵活程度,不可能完全躲不过,可他却连躲得动作都没有。 引以为傲的断刀之术未成,又失了颇为依赖的名刀雷切,鹤田正雄早已没了心魂。 鹤田正雄以半截雷切驻地,挣扎着站起来,却又不得不跪在地上。 他五脏俱裂,七窍流血,已无半分力气。 他用血红的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断刀,仍旧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这个倭寇哪里知道,洛人豪求铸剑山庄的徐家为他重铸的金背刀,增加了数十斤的金石,使刀背更加厚重坚固,岂能再被轻易砍断? 洛人豪扛起金背刀,一步步向鹤田正雄走来。 鹤田正雄心魂既丧,万念俱灰。 他举起手中的半截名刀雷切,瞄准了自己的腹部,欲剖腹自尽。 这是他身为武士的最后的尊严。 只可惜,像他这样的倭寇从来都不配拥有尊严。 洛人豪手起刀落,一刀斩下了鹤田正雄的头颅。 那颗头颅被洛人豪踩在脚下,仍不甘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高举着半截断刀,直到慢慢失去了意识。 此刻,项人尔也从长街中走出,敌人的鲜血将他的衣服染的殷红一片。 洛人豪和项人尔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相互点了点头,将鹤田正雄的脑袋提了起来,一并向城内走去。 平南城中,义军早将平南王留下守城的守军团团包围,就连守城偏将也被钟跃将军一箭射杀。 钟跃立马于被包围的守军面前,高呼道:“将士们,平南王祸乱西南,举兵谋反,为一己之私欲,陷国家于战火。你我从军之始,皆有报国之志,为家国大义而战,死得其所;若为某人一己私欲而战,死有不甘。与其留叛军之名而死,不如弃暗投明,与我一起戴罪立功,剿除叛逆,不负我等初心。即便战死沙场,尚存忠义之名。” 众兵听钟跃之言,纷纷放下兵器投降,避免了一场恶战。 至此,义军里应外合,再次拿下平南城。 第176章 困守危城 战火,烽烟,尸山,血海,刀枪,羽箭…… 一切景象都看在一位老者的眼中。 他默默无语,弯下腰去搬动一块守城用的投石。 投石很重,那老者身躯瘦弱,却还是努力地将它一点点挪到城头,借着城头的女墙,一点点将投石磨蹭着抱了起来。 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间滑落,浸透那花白的长须,落在地上。 费了一番力气,老者终于将那块投石从城头扔了下去。 他长吁了一口气,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便又回过头去,默默去搬另一块。 将军立在城头,看着城下要命似地攻城的敌人,用已经嘶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下达着命令:“投石,投石,快,不要让敌人爬上来。” “油烧烫了没,赶紧浇下去,记得点火,点火。” “东边敌人快上来了,长枪队,给我顶上去,刀斧手压上,把登城的敌人干掉。” “云梯,云梯,用长杆把云梯卸了。” “传令兵呢!给城门传信,敌人冲车要过来了,给我顶住,死守城门。” 将军厚重的铠甲上,已中了无数支羽箭,有一些已经透甲而过,伤及皮肉,有鲜血不断渗出。 可将军却不顾伤痛,一边指挥着,一边搭弓开箭,射杀持械攻城的敌军。 飞箭射出,百发百中,不一会儿,箭囊里的羽箭已经被将军射完了。 “取箭来,快与我取箭来。”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大吼道。 一双沧桑的大手将一把羽箭递到将军手上,将军接过羽箭,余光瞥到给他递箭的人。 “于大人,城头危险,您怎么上来了。”将军看见来人,万分惊愕,急忙护住给他送箭的老者,并吩咐手下:“快,送御史大人回城。” 于文正摆了摆手,阻止了要护他回城的士兵,心疼的抚摸着将军钟跃身上的箭伤,道:“战事艰难,将士用命,大家都在拼死守城,伤亡过半,我……” 说到此处,于文正哽咽了一下。 他是从内心里心疼这些拼命战斗的士兵们:“我安坐城内,心中不安。我虽老朽无力,总是聊胜于无,能出多大力便让我出多大力吧!” 正说着话,又见一人匆匆跑到城头,一路向于文正处走来,正是越涧。 此人正于城内安抚百姓,调动物资粮草,突然不见了御史大人,急忙四处寻找,多方打听,才得知于大人早已爬上城头。 钟跃正愁想不到办法劝说于文正下城,见越涧赶来,如遇救星,急忙求援道:“赶紧帮我劝劝于大人,刀剑无眼,此处实在不是于大人久留之地。” 越涧听罢,连连点头,道:“城中尚需大人主持大局,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怕会影响军心民心啊!况俗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将士奋力守城,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的希望,大人一定要保重身体,我等拼着一死,也要保大人等到援军。” 说罢,越涧就要搀着于文正下城。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下去。”于文正双袖一甩,挣脱了越涧,道:“援军?要来早就来了。雄关精骑,以快闻名。既然已有情报,说雄关精骑已经抵达镇南城,那么他们来此支援,也不过旦夕之间。可我们守了多久?三日,整整三日了,哪里有援兵的影子?大军围困,援兵不至,此城早晚必破,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如今将士们拼命守城,人人带伤,死者更是不计其数,我身为御史,组织这些人来到平南城,见此情形,怎忍心安居城内?我要呆在敌人攻击最猛烈的地方,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戮力同心,守卫城池,能争取一点时间,便要多争取一点时间。” 说罢,于文正拂袖而去,又默默去挪动城头上的投石去了。 越涧见于文正决心已定,再也无话可说,只默默走到于文正身边,伸出双手,帮于文正一起将投石朝城下的叛军砸去。 钟跃也不再劝阻,而是指着于文正的方向,向守城将士大喊道:“将士们,御史大人来同我们一起守城了,誓要与大家戮力同心,同生共死。” 将士们闻言,纷纷向钟跃手指之处看去,见那高不可攀的朝中大员并未躲在后方,拿他们当作挡箭牌。 与之相反,他反而不避生死,同他们一样搬弄着守城的投石,顿感激励,身体的疲惫仿佛瞬间烟消云散,迸发出无穷力量。 平南王军正艰难爬城,眼看城头抵抗逐渐减弱,知道守军已是强弩之末,遂纷纷争先,欲夺先登之功。 不成想突然之间,那守城将士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改疲态,将无数投石滚油泼下,爬城的叛军始料未及,纷纷被砸死在城下。 也正因为于文正的坚持,让守军低落的士气突然又高涨起来,接连打退了几次进攻,将城破的时间又延长了几个时辰。 正是这几个时辰,决定了这场平叛战争的成败和无数人的命运。 钟跃所镇守的是平南城的北门,也是平南王军的主攻方向,承受着最为猛烈的攻击。 其余各门,东门由项人尔镇守,西门由洛人豪镇守,平南王军对这两门的攻击力度虽不及北门,可也十分惨烈,守军损失过半,洛人豪和项人尔均身负刀刃箭矢之伤。 相比之下,最为轻松的当属陈忘和白震山所在的南门了,开战三日,叛军甚至没有对南门组织过什么像样的进攻。 白震山整日看着空荡荡的城下,纳闷道:“平南王军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合围平南城,为何留下南门不攻呢?不过这样也好,实在守不住,就告诉那位于大人,带人从南门逃走便好。” 陈忘听到白震山的话,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老爷子,你可知围师必阙的道理。” 白震山听陈忘说话,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南门必有埋伏,看似生路,其实是一条死路?” “没错,我们人单势孤,真正的军人只有钟跃将军麾下投诚的原平南城守军,其余皆是衙役乡勇,未经战阵,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若凭坚城固守,尚能拖延时日,若弃城奔走,一遇冲击,必败无疑。” 陈忘分析完平南王的围师必阙之计,又感慨道:“平南王围城之前,天道军传来情报,说朝廷援兵已至,乃北方精锐骑兵,有此保障,我们才决定死守城池,一是不让平南王军占据平南城,凭坚城以拒骑兵;二是为了待援军南下,便可南北夹击,灭平南王军于平原之上。如今守城已有三日,援兵却久久不至,不知镇南城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城,怕是也撑不了几个时辰了,”白震山看向远方,又看了看陈忘,提醒他道:“那丫头,可还在归云山庄等你回去呢!” “唉!” 白震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比平南城守军更为焦急的,是攻城的平南王朱昊祖。 他攻城之时,心中忐忑,时刻忧虑着雄关精骑自镇南城奔袭而来。 若骑兵南下,平南王军又无坚城可守,拿什么来抵抗雄关精骑呢? 朱昊祖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在城中多待几天,或者偶尔也咒骂自己留下守城的小将及鹤田正雄等人无能。 这座属于他的王城,他自小长大的家,居然有一天,会成为他难以逾越的屏障。 被困在平南城下三天,雄关精骑却没来攻打,实在是上天眷顾平南王军。 可上天总不可能一直眷顾自己。 平南王朱昊祖再也等不得了,命令佯攻各门的部队撤回,集中兵力,猛攻北门,一定要将平南城攻下来。 守军随机应变,也将优势兵力集中于北门。 不一会儿,陈忘、白震山、洛人豪、项人尔等人便一同聚集过来。 平南王军见城门久攻不破,登城又往往遭遇守军顽强抵抗,心生一计,搬了油料柴草,堆在城门,点起了熊熊烈火,欲将坚固厚重的城门烧坏。 于文正眼见城门处燃起火焰,却无计可施,心道:“看来城门烧破之日,便是我等以身报国之时。” 想这一生,徒有清名,却不能为朝廷铲除奸佞,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便觉心中有愧,死不甘心。 正在思索后事之时,于文正突然听到陈忘在一旁大喊:“钟将军,快令士兵多备柴草火油,也堆在城门,待城门快要烧毁之时,点燃柴草,助长火势,以大火来暂时阻挡敌人进攻的步伐,可以拖延时间。” 于文正听闻此言,心中对这个这个目盲之人又添了几分佩服,想不到如此危难之际,此人尚能心存希望,冷静地想出这以火攻火的计策来。 反观自己,则一心想着以身殉国,几乎放弃等待援兵的希望了。 于文正心中明白,陈忘才是对的。 为今之计,只有拖,能拖住一刻便是一刻,因为没有谁能保证,援兵不会在下一刻到来。 不战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希望。 这个目盲的江湖人,让于文正一次次刷新着他对游侠的认知,很难想象,此人若是双目健全,将又会做出怎样一番伟大的事业。 于文正更加想不到的是,这次守城之战给他带来的经验,将在未来,在一场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战之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平南城的北门被烧毁了,当平南王军摩拳擦掌,挺枪执刀,准备一举杀入城中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城门后燃烧着更为猛烈的烈焰。 在城内,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之后,那些来自西南的衙役乡勇,那些原平南城的守军将士,都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城门的方向。 待火势一弱,他们便只有用血肉之躯组成最后一道防线,消灭掉一切敢于进入城中的敌人。 就连于文正、越涧等文官,也各自拿了一把宝剑。 存亡之际,他们没有选择成为被保护的对象,而是同士兵们站在一起,共同杀敌。 白震山将双手捏成虎形,紧紧护住身后的陈忘。 陈忘道:“两军对战,杀伐之气过重,老爷子不必分心管我。” “别自作多情,”白震山道:“老夫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和那丫头的承诺。老夫答应过她,要帮她护着你。” “芍药。”陈忘轻轻叹了一口气。 决战在即,李诗诗一直站在项人尔身边。 项人尔手持双刀,将李诗诗挡在身后,道:“小诗,你先去城内躲着,等仗打完了,我再去找你。” “我又不是傻子,你休骗我,”李诗诗看着项人尔,也不知当哭还是当笑,只道:“平南城破,你们全都会战死,没了你,独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这最后的时刻,我要和你在一起,一会儿也不分开。” “小诗……” 项人尔不知说什么,情到浓处,只将李诗诗揽入他的怀中。 李诗诗紧紧的依偎在项人尔的怀里,感到无比的满足,比起在洛城多年的等待,哪怕片刻的温存,也是值得的。 “能死在你的怀里,便是幸福的,死有何惧!” 突然,李诗诗感到脖子上挨了一记重击,渐渐失去了意识。 “小诗,对不起,我想你活着。” 项人尔紧紧抱着李诗诗,对手下吩咐:“麻烦兄弟,帮我把这姑娘放到民房客栈之中。” 洛人豪手持大刀,立在军前。 他大仇得报,若说还有什么未了之愿,便是没来得及看着天道军的兄弟们寻到一个好的归宿。 火势渐渐弱了,敌军的人影在城门口晃动,已经试探着攻了进来。 钟跃身为平南城守将,死在守城之战,也算死得其所。 他举起宝剑,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地向敌军冲去。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也都持刀冲向城门。 “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狭窄的城门口,攻守双方正式展开了白刃战。 第177章 揽权纳贿 镇南城。 监军蔡文华正在房中奋笔疾书,向皇上表功: 臣蔡文华启: 我等奉朝廷之命,讨西南流寇,兵发半途,闻流寇早降,正欲北归。 风闻平南王反,欲据西南而北望,又得黑衣密使证实。 军情紧急,不及禀奏,急发兵马南下,解镇南于危悬之际,救黎民于水火之间。 退郑虎,杀王豹,叛军损兵折将,闻风而逃,皆赖陛下圣德无边,鸿福齐天;严大人运筹帷幄,监视得当。 镇南之围虽解,臣不敢得小胜而忘形,故星夜将西南事具表以奏,待陛下察观。 今我军势如破竹,不日定克复西南,擒贼首入京,以报陛下。 叩请圣裁 雄关精骑监军蔡文华 蔡文华看着这一封奏报,自觉十分满意,既表了自己的功劳,又暗中吹捧了皇上的圣德及严大人的明察秋毫。 至于镇南城叶枫的守城之劳,虞庆之首报之事,赵子良斩将之功,则一概隐去,只字未提。 奏报写完,闻听镇南城守将叶枫及文官毛轩正设宴劳军,蔡文华欣然前往。 蔡文华地位最高,自然高高上座,高猛次之,其后依次为叶枫、毛轩、赵子良等,黑衣万灵风,寒香两位队长也依次落座。 杨延朗,展燕及余下将士,则不设座次,随意自安。 众人到齐,酒菜也渐渐上桌。 蔡文华看了桌上酒菜,并无珍馐美馔,全是些粗粝的肉食菜品,不由得眉头一皱,怒上心来,喝道:“诺大个镇南城,枉称西南第二大城,就拿这些饭食糊弄本官吗?” 将士们辛苦征战,本欲开怀畅饮、大快朵颐,突闻此言,不禁停下碗筷,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向蔡文华。 毛轩眼见蔡文华心中不快,急忙起身解释道:“大人,镇南城遭平南王军连日围攻,将士疲惫,民生艰难。而今乍然多了五千军队,能凑出这些,已然是不易了。万望大人海涵。” 就连率领雄关精骑的副将高猛也附和道:“大人,大军奔波劳苦,今有酒饭饱腹,坚城休整,已都知足了。征战疲惫,腹中空空,不如早早开宴,食饱睡足,也好尽快南下平叛。” 蔡文华扫视四周,见手下精兵,个个唇干口裂,盯着饭食大吞口水,无数双渴盼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方向。 他虽有意借题发挥,无奈军心如此,也只得作罢,宣布开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叶枫起身向高猛敬酒,直言道:“早闻雄关精骑赫赫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酒足饭饱,休养生息,明日高将军率雄关精骑南下平叛,定能马到成功,安定西南。” 高猛人如其名,生的高大威猛,站起身来,犹如巨兽一般。 他听罢叶枫之言,回敬道:“你我从军,为的是国泰民安,生死尚且不惧,谈何辛苦?今日……” 高猛眼珠一转,掩饰过心中不满,只道:“今日天色已晚,故未派大军追击,待休整一夜,明日我便率军南下,平定西南。” 蔡文华见高猛与叶枫一唱一和,却将自己晾在一边,心中不快,阴阳怪气地说:“何时平叛,如何平叛,俱是军机大事。高将军,你如此擅自做主,将我这监军置于何地?” “监军大人,这……” 高猛本觉得兵贵神速,尽快南下平叛是理所应当之事,不想监军蔡文华似乎有不同见地。 他粗人一个,一时语塞,难以对答。 “监军大人,”叶枫忍不住接过话头,道:“骑兵首重突袭,此次镇南城解围之战,已经打草惊蛇,平南王必有防备。雄关精骑虽是精兵悍将,兵力毕竟有限,当趁平南王军反应不及之时,南下决战,定能有所斩获。迟则生变,待平南王准备停当,则徒失战机。蔡大人当三思而行。” “边陲小城一小小守将,也敢与本官谈论兵法?”叶枫的陈述在蔡文华耳中,变成暗讽他不知兵事,故而恼羞成怒,大声训斥。 叶枫见蔡文华突然大怒,无奈坐下,不敢再与之争辩。 宴席之上,顿时一片寂静,无人再发一言,显得十分尴尬。 蔡文华见气氛渐渐凝滞,便有意缓和:“呃,我雄关精骑本就是为了南下平叛,出征自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这……” 蔡文华扫视一周,略过那些在他眼中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鄙武将,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毛轩身上,只道:“不过我军为解镇南之围,有所折损,士气不振。我欲犒劳三军,长其士气,再行征伐,可这,这……” 蔡文华搓着双手,又无奈摊开:“来时匆匆,两手空空。毛轩,你可明白本大人之意?” 毛轩见蔡文华将话说到这份上,分明是想索要钱财,于是起身回道:“大人,毛轩官小言微,镇南城莫少雁莫大人以身殉国,兵事危急,我才得暂管城中事务。雄关精骑远道而来,辛苦征伐,我当禀明朝廷,征城中府库银两以做军资。” “啪,”蔡文华拍案而起,怒视毛轩,道:“此去朝廷,山遥路远,一来一回,你就不怕贻误战机吗?” “这……”毛轩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的脑子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刚刚明明不急于出征的蔡文华蔡监军,怎么突然就怕贻误战机了呢? 蔡文华见毛轩还不开窍,心知此人愚鲁,不通人情,遂提点道:“我听闻西南多美玉奇石,镇南城虽遭围困,酒饭不丰,尚可理解。然家资宝货,必有私藏。王师南下平叛,百姓不思箪食壶浆以迎,总当有些常例献上。” 毛轩恍然大悟,原来这监军大人话里话外,无非想在镇南城百姓中榨取钱财。 他为人正直,深知西南民生疲弊,不然也不至于盗匪为乱,故直言道:“蔡大人,大军征伐有功,自有朝廷封赏。西南民生凋敝,镇南城又遭连日围困,民心不稳,我等身为朝廷之臣,父母之官,当思保国安民,岂能再行征敛,自失民心?” “你……若无我大军到此,镇南城安得生机?百姓性命得保,不思报恩,反而贪图家中私财,是何道理?”见一己私欲被赤裸裸揭开,蔡文华气的拍案大怒。 可他所求本非正当,便不好大肆发作,憋了一肚子的气,最终一屁股坐了下来,只道:“既无钱粮,大军征战乏力,尚需在镇南城休整几日,方可出征。” “监军大人,”赵子良见蔡文华为索取贿赂,拒绝发兵,忍不住站起身来,禀告道:“我今日追击王豹,回城途中得到情报,御史大人于文正已率西南义军占据平南城。而今,平南王大军人数虽众,却被晾在两城之间,无险可守。末将以为,此乃天赐良机,诚宜速速进军,与于大人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定能一举成擒。若犹豫不决,平南王军有所察觉,必全力攻取平南城,据坚城以抗骑兵,痛失良机,悔之晚矣。” “于文正?他在平南城?”蔡文华心中一凛,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说起来,蔡文华年少时考取功名,主考官还是于文正,细细算来,倒也算是有师徒之谊。 不过,当年他拿着东拼西凑的钱财来到于文正府上,想进一步加深二人之间的联系的时候,却被于文正大骂而出。 此事向来被蔡文华视为奇耻大辱,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幸得严蕃严大人赏识,收了自己做义子,才能一路官运亨通。 如今严蕃严大人权势冲天,曾经的文臣之首于文正却不受皇帝待见,常年行走边疆,因而当年之事于蔡文华而言,也算是因祸得福。 更何况,于文正在朝中向来是义父严蕃的死对头,自己若能借平南王之手杀了于文正,或许还能在义父那里记一大功。 想到这里,蔡文华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便涌上心头。 于是,蔡文华敷衍道:“大军自北向南,千里奔波,将士疲惫,战力不足。何况北地精兵,乍至西南,不服水土,不辨地理,若一昧猛攻,恐中埋伏,还是休整再战不迟。” 种种言论,就连领兵出征的雄关精骑副将高猛都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直言:“大人……” 话未出口,蔡文华摆了摆手,离席拂袖而去,边走还边自言自语道:“西南果真蛮夷之地,我一路南下,路过州县无数,也不曾受过如此轻怠。” 高猛望着蔡文华远去的背影,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蔡文华有监军之职,遇事可直接奏报朝廷,又有权臣严蕃撑腰,就连雄关主将王鸷都让他三分,自己身为副将,更是无可奈何。 叶枫、赵子良、毛轩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默。 赵子良率先发言:“我大哥洛人豪尚在平南城中,他不发兵,我自领天道军南下征战。” 叶枫拦住赵子良,说道:“赵将军切莫意气用事,平南王军势大,若无雄关精骑支持,天道军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有何益处?” “我又岂能不知,可这……”赵子良重重地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嗨”地叹了一声。 “赵将军,不止洛人豪首领,就连于大人也在平南城,你急,我们又如何不急?”毛轩劝慰道:“实在不行,也只好苦一苦百姓,先凑出一些金珠宝货给蔡大人,先哄他发兵南下。唉,我官职虽小,却一向自恃清高,无奈竟还要做这种腌臜事。” 叶枫和赵子良无奈落座,虽心中不快,却也别无良策。 黑衣万灵风及寒香二人,则默默相视一眼。 二人同属黑衣,只听令行事,对此事都是不便参与的。 至于杨延朗与展燕二人,则仍在台下与将士们开怀畅饮,对席间之事浑然不知。 展燕本是草原之女,行为豪放,不让须眉,很快便与雄关将士打成一片;杨延朗酒力不佳,胜在巧舌如簧,说起传奇经历,加油添醋,引人入胜,也吸引了一群人听他吹嘘。 二人皆以为援兵既至,西南将平,他们很快便可与陈忘、白震山、芍药等人合兵一处,闯荡江湖,心中快意,对台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不同于台下欢愉畅饮,台上众将官早已不欢而散,各怀心事回到帐中。 直到此刻,毛轩等人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做个恶人,为蔡文华凑够了金珠宝货,他便会依照承诺发兵西南。 为了西南百姓,为了平南城义军,也只能先苦一苦镇南城的百姓了。 第178章 刀挟监军 金珠宝货,玛瑙翡翠…… 随着一个个大箱子打开,屋子里顿时溢出无数的珠光宝气,溢彩流光。 蔡文华看着这些用来“劳军”的金银珠宝,脸上堆满了笑。 毛轩看着这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心却在滴血。 毛轩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这样一个以“清正廉明”为毕生追求的无名小吏,竟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平南王多年借剿匪之名横征暴敛,已经使西南百姓苦不堪言。镇南城又遭多日攻打围困,民生多艰,好不容易盼到王师南下平叛,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却不想大军却赖在了镇南城,凭空多出的几千张嘴几乎吃空了本就不算富裕的粮库,却仍不肯善罢甘休,竟还要再借机敛财。 这样的情况,休说百姓怨声载道,就连毛轩也说服不了自己。 可说服不了自己又如何? 自古以来,成就一世清名都要付出代价,可这次的代价,他毛轩承受不起。 天高皇帝远,大军晚一日南下,平南城便多一分危险,于文正于大人及其带领的西南义军便多一分覆灭的可能,西南局势便多一分恶化的可能。 毛轩没有时间再等下去,如果非要他做这个恶人,他便也只好做了,哪怕辜负毕生的理想与为人的信条;他便也只好做了,哪怕要背负百姓的唾弃,承担千载的骂名。 毛轩先是张榜鼓励百姓出钱劳军,而后聚集百姓申以大义,甚至于跪地恳求。 可惜,不管他情之切切,言之凿凿,却收获寥寥。 不过这种局面在他眼中,倒也理所应当,他清楚,接连经过盘剥之苦、战乱之祸的百姓们身上,实在是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 直到叶枫拍了拍毛轩的肩膀,告诉他:“这些脏活,还是不适合你这样的文官来做,交给我吧!” 毛轩如蒙大赦,做这些他不擅长的事,天知道他说了多少违心的话,经过多少内心的煎熬。 可随后,他便看到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叶枫带领着镇南城守军,在百姓家中挨家挨户地搜查考掠,这些先前还用生命保护着他们的守军,此时却变成了入室抢劫的盗匪。 这样的掠夺之下,新婚的美妇失去了丈夫千辛万苦打造的定情信物,孤寡的老人失去了用来打造棺材的本钱…… 天道军出自百姓,号曰“替天行道”,虽曾为盗匪,却只是杀富济贫,即便是当初山中行事之时,也不至于此。 他们想起自己便是曾被这样的情况逼得没有出路,才落草为寇,心中不忍,竟与曾并肩作战的镇南守军屡有冲突,但都被赵子良压了下来。 因为赵子良知道,叶枫做这些事的时候,承受了些什么。 展燕和杨延朗也心怀不忿,本以为是大军南下平叛,乘胜追击,一举成擒的酣畅结局,未料想竟酿成此番结果。 若非黑衣队长万灵风和寒香苦苦阻挠,他俩非要将那蔡文华拖出来痛扁一顿,才肯善罢甘休。 叶枫的办法很有效,却也彻底榨干了这座镇南城。 交钱纳贡的时候,蔡文华高高在上,毛轩默默立在一旁,高猛、叶枫、赵子良均有出席。 此事本与展燕无关,却被万灵风及寒香硬拉了过来,不知何故。 杨延朗见展燕来了,自然也跟了来。 来之前,万灵风和展燕有一段奇怪的对话: “找我做什么?他们掠民钱财,强取豪夺之时,你说什么以大局为重,硬要拦着我。本姑娘忍了那时,如今该抢的抢了,该夺的夺了,如今我只图一个眼不见为净,非要我去,不怕本姑娘当场发作,误了你的大局,去敲打那监军的狗头吗?”展燕双手叉腰,憋了一腔怒火。 “若真要暴打狗头,我等狗腿子不方便,还非得姑娘这等江湖义士才行,”万灵风说着自嘲的玩笑话,手中折扇一展,殷勤地给展燕扇风,道:“姑娘消消火,我只是想着,蔡监军放着平定西南的大功不去争取,却贪图镇南城金银小利,有悖常情。只恐其另有别图,姑娘尚有同伴困在平南城,难道不想知道结果?” “走就走,”好歹与陈大哥同行一路,展燕怎能毫不关心,忿忿说一句:“已吃了一肚子气,不怕多这几口。” 面对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一人欢喜一城忧。 将军高猛似乎已对此事司空见惯,心中并无许多波澜,只想尽快南下征战,也不枉雄关精骑千里奔袭而来。 蔡文华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顾不上仪态尊容,竟起身亲自点验。 点验之时,但见到个别精美之物,他都暗自记下,待进京之时送给干爹严蕃,欲讨其欢心。 见蔡文华沉溺于金银珠宝,却绝口不提征战之事,毛轩再也忍耐不住,提醒道:“监军大人,如今军资已足,还望尽快发兵。” “急什么?”蔡文华随手将一枚金镯子扔进宝箱,慢悠悠踱步到座前坐下,开口道:“平南王经营西南之地已久,大军号曰十万,岂是我五千精骑能匹敌的?待我禀奏陛下,增兵西南,再战不迟。” “蔡监军等得,只怕平南城的义军等不得。”赵子良心念大哥洛人豪,脱口而出。 蔡文华见台下说话者是赵子良,不禁怒斥道:“你不过区区天道贼寇的小小首领,也配与本大人说话。” “你……”赵子良心中愤怒,正欲抽出腰间宝剑,却被叶枫按下。 “大人,天道军已受诏安,亦有同守镇南城之功,不当以贼寇论之,”叶枫起身,告诉蔡文华:“平南王虽人多势众,但其极速扩军,多为乌合之众,不经战阵,实不可与北地雄兵相提并论。镇南平南两城之间,皆为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正利骑兵作战。望大人早做决断,迟则生变。平南城义军势单力孤,不能与平南王军久持,若城池失守,平南王军占据坚城,雄关精骑未带器械,何以攻坚?” 高猛听叶枫分析的有理有据,未等蔡文华答话,抢先说道:“监军,我军皆为骑兵精锐,以骑战步,足以以一当十。况我军只要一鼓作气,击溃平南王军先头部队,其军必乱,前队望风披靡,又必冲散后队,可获全胜。即使首战不利,我军策马回奔,敌亦不可追击。不论胜负如何,于我百利无害,且能解平南之围,何不趁早图之?” 蔡文华见众将分析利弊,言之凿凿。 可惜这帮舞枪弄棒之辈,只知战阵之事,哪里能猜的到他的心思。 他巴不得平南城破,让自己义父严蕃的死对头于文正死于乱军之中,而后出手,至于将士伤亡,百姓受苦,于他有何干系呢? 有了这种想法,平南城被攻破之前,蔡文华自然拒不发兵,于是推脱道:“平叛之事干系重大,怎可轻易用兵?” “监军大人,当初是您说军资不足不宜用兵,如今倾镇南举城之力,凑得军资,何故拖延?”毛轩强压愤怒,用近乎质问的语气说道:“若不进兵,倘若平南城有失,于大人有损,当作何交代?” “你是不相信于大人守城的能力喽!”蔡文华反问一句,接着又说:“即便于大人为国捐躯,我也会上禀天子,追封忠烈,何须尔这一城小吏多嘴多舌?” 蔡文华见众将官再无言语,受不得台下怒目相对,心中说着不与这些武夫小辈一般见识,甩甩衣袖,便要离开。 谁知他刚挪动脚步,却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小声的嘀咕,滋溜一声传进蔡文华的耳朵里:“大人大人的称呼,其实是个小人。拿了钱不办事儿,真是光屁股进了钱庄——要钱不要脸了。” 蔡文华有义父严蕃撑腰,到哪里听的都是甜言蜜语,哪里听的了这种话,不由怒上心头,循声望去,却见说话者非官非将,乃是一年纪轻轻,手持竹枪的无名小卒,更是无名火起,正愁无人开刀,以杀鸡儆猴,既然你要跳出来,休怪本官无情。 于是蔡文华呼唤左右,欲将胡乱说话者押下问斩。 杨延朗本发一句牢骚话,哪知三言两语,竟遭杀身之祸。 事发突然,杨延朗不知当作何应对,茫茫然被卫士擒住两条臂膀,竹枪也掉在地上。 与杨延朗相熟的赵子良见状,急忙起身求情,直言杨延朗年轻气盛,不通人情世故,不懂规矩方圆,请求饶恕。 万灵风也站了出来,用折扇指了指展燕,道:“蔡大人,杨延朗与这位,展燕姑娘,他们二人都是江湖中人,不涉朝局,纵然得罪了朝廷官员,也可隐遁江湖,自在逍遥。蔡大人切莫逼急了他们,此二人虽无对抗大军之能,但在这屋中方寸之地,若是上演个擒贼擒王的戏码,在下也不敢保证大人的安全。” 展燕在一旁看着,早已憋了一腔怒火。 她出身草原燕子门,相交者都是心思纯正的豪侠之士,初至中原闯荡,虽说繁华似锦,盛景如潮,却难敌人心险恶。 见那两个卫士擒住杨延朗,展燕便默默燕子镖捏在手中,若那狗官坚持杀他,便欲杀出镇南城远遁江湖。 此刻听万灵风口中“擒贼擒王”四字,倒像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再无犹疑,只将手腕一抖,燕子镖脱手而出,直飞向两名卫士的手臂,随即身形一闪,直奔蔡文华的方向。 经过数日调养,展燕的腿伤已好了大半。 她本就轻功卓绝,身法一流,自众将中穿身而过,瞬时便奔至蔡文华身前,一手扣住蔡文华肩膀,顺势拔出腰间弯刀,架在蔡文华脖子上。 杨延朗见情况突变,揪住自己的卫士突然脱手,也不再犹豫,用脚挑起地上的竹枪,伸手擒住枪杆,打倒了两名卫士,守住房门,以防士兵增援。 高猛见监军大人被胁迫,欲起身解救,却被两只手按住肩膀。 他抬头一看,左右一男一女,竟是朝廷黑衣万灵风与寒香。 “高将军,江湖事江湖解,让我们来。”万灵风嘴上说着这话,身体却一动不动。 蔡文华眼见利刃悬颈,早已吓得体若筛糠,哆哆嗦嗦地说:“这位女侠,有话好说,何至于此啊!大不了,本官不治你同伴的罪了,快快把刀拿下来。” 展燕一声不应,却将弯刀靠近了蔡文华颈部几分。 蔡文华见展燕意不在此,眼珠一转,指着那几箱金银,道:“这些金银珠宝,也都归你,女侠休伤我性命啊!” “谁要你的脏钱!”展燕对蔡文华提出的条件嗤之以鼻。 蔡文华战战兢兢,惊恐地看向展燕:“你不会是想要我的命吧!杀了本官,你们绝对走不出镇南城的。” “倒是想砍了你的狗头,却怕脏了本姑娘的弯刀,”展燕不屑地看了一眼蔡文华,随后告诉他:“本姑娘要你发号施令,命高将军即刻带兵南下平叛。” “好说好说,本官答应便是,只要你把刀拿开。”蔡文华深知保命要紧,岂敢不应。 展燕深入中原日久,对人已生防范之心,不轻信他人讲话,只道:“你只需将军令写在纸上,交给高将军,待大军出城之后,我自会放你。” “大军出城,谁来保护本官的安全呢!”蔡文华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一向是思虑周全的。 “哼,你若不允,本姑娘现在便可以宰了你。”展燕对几日来蔡文华的卑劣行径看在眼中,愤怒难平,毫不让步。 万灵风却在此时站了出来,道:“大人的安全,黑衣可以保证。大人尽可放心,高将军也可全力出战,不必有后顾之忧。” 如此万事妥当,高猛持军令率雄关精骑南下迎敌,赵子良担心大哥洛人豪,点了天道军虞庆之、乌云龙二将及若干贴身精兵随行。 叶枫带其余守军,仍镇守镇南城。 远望大军走远,杨延朗看着挟持着蔡文华的展燕,问道:“贼女,我们也去找陈大哥会合吧!” 展燕点点头,一路挟持蔡文华出城,到了城门口,才一脚将其踹到万灵风和寒香二人身边,与杨延朗各自骑上自己的马儿,一路向南飞奔而去。 蔡文华见自己已经脱身,手指向展燕和杨延朗奔驰的方向,对身边的黑衣道:“快给本官追,本官要抓住此二人,给他们治罪。” “得令。”万灵风听到命令,一把拉上身边的寒香,跨上巨狼阿穆隆的背部,也一路追逐而去。 “我们真要去追展燕姐姐他们吗?”半路上,寒香忍不住问道。 “想什么呢!小不点,”万灵风拍了拍寒香的脑门儿,告诉她:“蔡文华小聪明是有的,却不懂大局,平南王造反,打的可是’清君侧’的口号,直指严大人,若为一己之私导致平叛失利,即便是严大人也不愿看到。可以说,展姑娘此举是帮了所有人,包括蔡文华自己,只是他看不出其中利害罢了。再者说,展姑娘可是连朝廷都礼让三分的塞北燕子门家的千金,虽刀挟监军蔡文华,却未伤他分毫,朝廷绝不会这点事得罪燕子门,抓了她,又能如何?” “那咱们着急追上去干嘛?”寒香不解。 “忘了少主给咱们的任务了吗?”万灵风提醒道:“平南王可没少托严大人办事儿,京城苦茗,也是他一手供应的。此次若平南王兵败,咱们可要抢在于文正之前,把严大人与平南王往来的证据找出销毁,决不能留下把柄。” 寒香点点头,心中却隐约升起一丝悲凉:是啊,黑衣行的向来是秘密之事,他们是永远不可能站在阳光之下的。 雄关精骑发挥出骑兵的优势,自镇南城始,向平南城一路奔驰,人不离鞍,马不停蹄,只想抢回在镇南城拖延耽误的战机。 与此同时,平南城下,于文正带领的义军正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 第179章 铁骑溃敌 平南王的大军用熊熊烈火烧开了平南城的城门,如潮水一般从城门中涌入城内。 平南王朱昊祖站在后方的战车之上,遥望着这座城池。 他曾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如果不是膨胀的野心,他本可以做一个富贵王爷。 主上无道,奸臣弄权,致使纲纪废弛,才给了平南王壮大谋反的机会。 在朱昊祖原本的规划中,面对这样腐朽不堪的朝廷,只需要振臂一呼,便可得天下响应。 可他却不曾想过,自己为了扩军备战而对西南百姓做的事,与这无道的朝廷又有何异? 造反之路并不容易。 小小的镇南城便让他元气大伤,经营多年的西南之地更是让一个外来的御史轻易拉起一支反抗的义军,两次夺取他作为根基的平南城。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几乎摧毁了朱昊祖的全部信心。 可有些事,只要做了,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绝无反悔的可能。 平南王朱昊祖没有注意到,在他全力进攻平南城的时候,一股滚滚黄烟正从他的背后快速席卷而来。 “报……” 一匹快马疾驰至朱昊祖面前,传令兵惊慌失措,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王爷,雄关精骑自镇南城南下,正朝我军疾驰而来。” 预料之中。 雄关精骑既已南下,绝不会止步于镇南城。 只是朱昊祖没想到,雄关精骑竟然不是趁他立足未稳时追击郑虎军直接南下,而是等他准备停当,几乎攻下平南城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赶过来。 雄关精骑在镇南城耽搁的几日,足够平南王军在北面挖好壕沟,准备好拒马,以抵挡骑兵部队。 平南王朱昊祖命令:“前锋不惜代价,猛攻平南城,一旦拿下,便以平南城为依托,拒骑兵于城外。其余大军,多备弓矢长枪坚盾拒马,转向迎敌。” 平南王军闻令而动。 因其早有准备,故行动迅速,军阵严整,不似镇南城的郑虎王豹两军一般仓促迎敌,混乱不堪。 应对雄关精骑的同时,平南王的攻城部队也对平南城发动了最为猛烈的进攻。 踏着烈火的余烬,平南王军从残破的城门一股脑杀了进来,冲向站在城门口的西南义军。 将军钟跃一马当先,只见他拈弓搭箭,连发十矢,最先冲进城门的叛军应声倒地。 可很快,前赴后继不断涌入的叛军便冲到钟跃面前,逼得钟跃不得不扔下弓箭,拔出腰间宝剑,一剑刺死离他最近的叛军,并振臂高呼:“兄弟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杀!” 这支临时组建的西南义军各持兵刃,与叛军短兵相接,直杀的尸横遍野,血雨横飞。 义军和叛军的尸体倒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洛人豪一马当先,专挑叛军最密集的地方冲杀。 他面容凶恶,吼声震天,手中那柄金背大刀势大力沉,舞将起来,呼呼生风,但凡有个擦着碰着,便是不死,也要了半条性命。 叛军见这一头猛兽冲入人群之中,纷纷避战周旋,不敢与之为敌。 相比之下,看似孱弱的老人和瞎子的组合倒成了叛军优先攻击的目标。 白震山见无数叛军涌来,立即将双手捏成虎形,如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捏住冲到最前的叛军肩骨,拎将起来,稍一用力,便将其肩骨生生捏断,疼得那厮兵刃脱手,只顾吱哇乱叫。 身后一叛军见白震山背对着他,自觉有隙可乘,挥起一刀,狠狠地砍在白震山脊背之上。 奈何白震山一身横练,那刀砍在他身上,如中金石,竟不能伤其分毫。 白震山后背遇袭,当即扔下手中的那个叛军士兵,一扭头,一瞪眼,哼了一声,抬起一脚踹中那人心窝,直将他踹飞在墙上,七窍流血,不得动弹。 见白震山不好惹,叛军们便去攻击他身边的陈忘。 陈忘耳听刀风渐至,只将身体轻转腾挪,便躲过无数兵刃。 一叛军欺其目盲,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举刀欲砍,却被在旁护卫的白震山一眼识破,捏住手腕,将其分筋错骨,扔在一旁。 于文正与越涧二人,皆持宝剑,背向而立,互为依托,以此自卫。 一叛军举刀来杀,于文正举剑迎敌,奈何文人力弱,一击之下,便被挑飞了手中宝剑。 叛军见于文正失了武器,举刀便砍,越涧听到身后有异,一个转身扑倒于文正,却被一刀砍在背上。 叛军见二人文弱不堪,衣品不凡,料定其地位不菲,岂肯放过? 于是步步紧逼,只想杀掉他们报功。 于文正此刻已手无寸铁,又逃无可逃,生死关头,仍将负伤的越涧揽在身后,道一声:“为国而死,死何足惜。” 说罢,便昂首挺胸,引颈待戮。 叛军举起明晃晃的大刀,瞄准了于文正的脖子。 “噗!” 鲜血自脖颈喷涌而出,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短刀直飞过来,洞穿了叛军的脖子。 “大人,躲在我身后。” 项人尔猛冲过来,他右手持抗倭刀“巨鲨”,左手将锦衣刀“小白鱼”自叛军脖子上拔出来,紧紧护卫着于文正。 城内已杀成尸山血海,城外,在镇南城拖延数日的雄关精骑才刚刚赶到。 高猛是一员猛将,可并不鲁莽。 他率麾下骑兵登高望远,见平南王军严阵以待,显然有所准备,便令一千轻骑周旋围射,探敌虚实。 而他自己,则带着四千余骑兵立马于高岗之上,待机而发。 赵子良见高猛如此部署,深以为然,遂命善射的乌云龙前去助战。 平南王军见有骑兵冲来,便将长枪斜立,弓矢齐发,以拒骑兵。 本以为雄关精骑会不惜代价,冲击拒马,未曾想他们只是在阵脚前方及两翼往来周旋,时不时发以弓矢迎敌。 平南王见骑兵往来周旋,围而不进,一时搞不清楚雄关精骑将从何处突破,只好在军阵中调动兵力,随骑兵奔驰而往来奔跑。 可步卒哪比骑兵,没跑一会儿,便精疲力尽,步履缓慢,变阵也变得慵懒散漫起来。 而高猛麾下这一千轻骑,多配劲弓强矢,往来之间,弓矢齐发,平南王军前阵长枪拒马队多有伤损,仓促之间,补充不足。 又兼天道军乌云龙神射,多杀将领,加剧了混乱。 高猛登高远望,见轻骑袭扰之下,平南王军军阵渐渐散乱,战机将至。 他瞅准薄弱之处,一声令下,带领四千重甲骑兵自高处猛冲而下,如滔滔洪水,似滚滚石流,向着平南王军的薄弱之处猛冲而去。 高猛一马当先,赵子良与虞庆之心系洛人豪安危,不甘其后,于左右策马相随。 躲过无数流矢飞箭,片刻之间,快马便冲至敌军阵前。 赵子良借马之冲力,一枪挑飞拒马,砸死无数叛军;虞庆之不甘其后,将钩镰枪横扫而过,揽过无数长枪。 高猛自二人开出的道路策马飞奔而过,见敌军竖起坚盾,以阻骑兵,便将手中卧瓜铜锤猛甩出去,马驰之力加上铜锤之重,落在盾牌之上,登时压倒一片。 高猛策马踩过盾牌,顺势俯身捡起卧瓜铜锤,于敌阵之中往来冲突,直奔平南王中军而去。 其余骑兵从打开的通道一拥而入,随高猛冲锋,马踏枪挑,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堆血海残骸。 雄关精骑突入平南王军军阵,左冲右突,来往驱驰,杀的平南王军阵型大乱。 反观平南王军,人数虽多,慌乱之中却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况其吸纳太多势力,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被骑兵冲击的七零八落,一片大乱,只得各自为战。 见己方阵型已乱,而高猛又直奔平南王中军而来,平南王朱昊祖麾下大将周熊吴罴急劝平南王立即退兵,收拢残军,徐图后计。 平南王眼见平南城攻破在即,怎甘心轻易放过,大声呼喊士兵不要慌乱,奋力抵抗,以期占领平南城后,以坚城拒敌。 可平南王军毕竟是急速扩张,人数虽多,却是仓促成军,精锐不足,战心不坚,唯有结成军阵,方可勉强迎敌。 此刻被骑兵一冲即溃,眼见雄关精骑如此生猛,免不得心生畏惧,迎敌则退,互相冲击践踏,早已乱作一团。 平南王见自己的军队竟然如此不堪,拔出腰间宝剑,亲自斩了两个逃跑的小兵,以镇军心。 在平南王威逼之下,叛军方才勉强迎敌,暂时减缓了雄关精骑的攻势。 乱战之中,乌云龙远远望见中军中站着一人,高举宝剑,督军迎敌。 他判定此人非同小可,遂沉心静气,拈弓搭箭,瞄准那人头颅,“咻”的一声射出一支羽箭。 周熊吴罴二将随身护卫平南王,不敢稍离左右。 忽有羽箭破空之音钻进周熊耳中,不及多想,周熊便将平南王猛地一推,那本来瞄准朱昊祖眉心的羽箭“铛”的一声,竟射掉朱昊祖顶上头盔。 朱昊祖摔倒在地,长发散乱,狼狈不堪。 平南王军遥望主帅倒地,皆以为平南王死于流矢之下,军心大乱,各自奔命,刚刚组织起的一点抵抗又沦为泡影。 见大势已去,周熊吴罴二将再劝道:“王爷,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我军尚有郑虎于清溪涧联系蛮王蚩卜珂,而今去投靠蛮王,尚有转机。“ 见平南王并无异议,二将便带领亲军护卫,架起平南王策马奔命,欲逃出战场,再谋后路。 高猛立功心切,眼见平南王军中军摇动,怎肯放平南王逃遁,带领雄关精骑一路追击而去。 周熊吴罴二将随平南王一路逃遁,奈何高猛麾下雄关精骑紧追不舍,叛军溃散之间难以抵挡,眼见就要被追上。 危急时刻,吴罴请缨断后,平南王不舍贴身护卫之将,不允其以身犯险。 吴罴道:“我们兄弟蒙平南王知遇之恩,从囚牢救出,拔擢大将,一条性命,早已托付于王爷。今日正是效死报偿之时,死得其所,有何惧哉!” 随即,又转向周熊,道:“兄弟去矣,护卫之责,还望哥哥尽心。” 说罢,擎起兽面宽吻钺,策马回奔,迎敌去也。 周熊面对吴罴背影,眼含热泪,道声珍重,护卫平南王朱昊祖车驾,向山间奔驰而去。 高猛策马狂追,忽见道路之中挡着一个彪形大汉,胯下黑彪马,手持宽吻钺,极其雄壮。遂大喝道:“何人不自量力,敢挡雄关精骑道路?” 吴罴声如雷震,也大喝一声:“我乃平南王麾下大将吴罴,若想追击,先过我这一关。” 见那汉子执意横在路间,高猛便不再废话,挥舞双锤,拍马迎敌。 吴罴见高猛冲了过来,举起手中兽面宽吻钺,瞄准高猛头颅狠狠砸下去。 高猛乃雄关猛将,久经沙场,历练出一身武艺,彪悍的塞北胡人闻其名尚且惧怕三分,又岂能被吴罴吓退? 他瞧见对方手中兽面宽吻钺朝自己砍来,急忙抬起左手,用铜锤格挡,两兵相交,雷鸣之声震于旷野。 高猛不顾手臂震的酥麻,右手铜锤直锤而出,直奔吴罴毫无防备的胸膛,一击即中,直砸的吴罴心肺欲裂,呕出几口鲜血来。 两马相错而过,高猛回头看着身受重伤的吴罴,道:“有把子力气,可惜欠调教,没怎么打过仗吧!” 说罢,高猛不再理他,再度策马飞驰,一心去追平南王车驾。 吴罴此刻只恨自己疏于练功,不及兄长周熊刻苦,可临阵后悔,岂非于事无补? 他眼见高猛纵马冲过,却仍旧不依不饶,强忍疼痛,再次追了上去。 吴罴瞅准机会,舞起宽吻钺,便要去劈高猛的脊背。 高猛听得身后风响,急忙侧身躲过吴罴的奋力一击,顺势将铜锤一舞,直击吴罴胯下黑彪马的马头。 那马儿哪经得铜锤之力,一声嘶鸣,被当场砸死。 吴罴被甩在路边,仰面趴着,已无半分动静。 高猛看了一眼,道:“可惜了一身好气力,却没调教出好武艺。倒也难怪,娇生惯养的王爷,怎知用兵之道。” 说罢,继续向前追击而去。 吴罴趴在地上,却只是晕死过去,缓了好一阵子,竟渐渐醒转,恰逢雄关精骑一路追随高猛杀来。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吴罴竟大喝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拉住身旁两只骏马的马头,相互一撞,竟将两匹马儿生生撞死了。 雄关精骑见有敌将挡路,纷纷持枪去扎,浩浩荡荡,马不停蹄。 吴罴立在千军之中,承受枪刺之痛,待雄关精骑奔驰而过,吴罴的身躯早已千疮百孔,身虽死,仍屹立不倒。 雄关精骑追击平南王军之时,赵子良、虞庆之、乌云龙三人并未相随,而是一路杀向平南城,去寻洛人豪下落。 三人杀入之时,平南城义军已成强弩之末。 守将钟跃身负流矢;洛人豪渐渐体力不支,背上遭受了几处刀伤;项人尔双手持刀,鲜血透衣,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白震山虽无伤损,却也累的气喘吁吁。 三人见此情形,奋勇杀敌,将未来得及撤出平南城的叛军杀个干净。 赵子良、虞庆之、乌云龙此时与洛人豪会合,心中无限感慨,四人紧紧相拥,劫后逢生,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洛人豪突然问道:“怎么就你们来了,阮峰和广秀兄弟在哪?”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收敛笑容,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不一会儿,便见三人眼中热泪滚滚,几欲滴落。 洛人豪嗅出些不祥的味道,可却不敢相信心中猜测,非要他们亲口告诉自己。 于是他大声质问道:“他们去哪了?是留守镇南城了吗?还是在平南城外征战,他们一会儿就会来的对不对?庆之,云龙,你们回答我啊!子良,我将天道军托付给你,你来跟我说,你来跟我说。” “大哥,我……” 赵子良哽住了,哭道:“我没有照顾好他们,镇南城被围,阮峰广秀自请为突围疑兵,却陷于平南王大军之中,他们,他们……” “兄弟啊!” 洛人豪跪在地上,面向镇南城方向,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被安置于驿馆的李诗诗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平南城城门飞奔而来,待见到项人尔安然无恙,便猛扑上去,欲投入项人尔怀中。 项人尔见自己满身鲜血,故稍退半步,道:“小诗,我脏。” “不准躲,”李诗诗再次扑入项人尔怀中,一身白衣被项人尔身上鲜血染成殷红,也毫不在意,只是将一双拳头狠命砸着项人尔胸膛,口中道:“不准你再抛下我,听到没,我不准你再抛下我。只要跟着你,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项人尔温柔地将李诗诗拥在怀里,只是说:“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 不多时,展燕、杨延朗二人也来到平南城中,颠沛流离,再与陈忘、白震山会和,各有千言万语,无限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 黑衣万灵风、寒香也随后赶到。 半晌,雄关精骑追击归来,高猛拜见过御史于文正,便率军驻扎于平南城休整。 此役,因蛮王蚩卜珂于清溪涧设伏接应,雄关精骑受阻,并未抓到平南王。 第180章 战象出山 一战破敌,雄关精骑尽显神威;回师备战,各方豪杰会于平南。 因平南王朱昊祖在蛮王蚩卜珂的帮助下遁入深山野涧,将军高猛念及己方人少,又不占地利,便先行回师平南城,再行谋划。 平南城中,于文正召诸将商定谋划。 雄关精骑虽战力惊人,但山野之中多迷雾瘴气、沟壑陡坡,于骑兵不利。 况且平南王大军虽大伤元气,根基仍在,又有蛮王相助,进山搜捕恐于大军不利。 于是商议之下,决心先整修城池,以作防备,待朝廷后续增援大军来到,再巡山搜捕,必有所获。 不料,雄关精骑暂时不找平南王的麻烦,平南王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经过几日修整,城池刚刚加固完毕,便有平南王使者前来,送来一封战书。 战书云: 雄关精骑,浪得虚名。 我军虽败,心中却是不服。雄关精骑只敢背后偷袭,若正面突击,则必败于我军。今龟缩于平南城,便是畏战之明证。 今本王欲与尔等决一死战,若尔等不惧,可于明日约于清溪原,两军对垒,堂堂之阵,正正之旗。 若我军再败,本王愿自缚于平南城下,听候处置。 明日之战,请勿失期。 我军静候雄关精骑,若过时不至,龟缩不前,徒留笑柄耳。 平南王朱昊祖亲笔战书 “哈哈哈……” 待使者读完战书,高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下败将,也敢大言不惭。于大人,明日之战,看我活捉反贼朱昊祖。” 于文正身为文官,不似高猛鲁莽轻敌,行事谨慎。 听罢战书,先是询问道:“诸位,可知清溪原在何处?地形如何?若大军出战,是否会遭到埋伏?是否为叛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赵子良跟随天道军来往山间,熟悉地理,听于文正询问,回禀道:“于大人,清溪原离此地二十余里,地如其名,是一块背靠大山的巨大的平原,四周空旷,不利伏击。不过……” “不过什么?”于文正担心其中有诈,自然要问的清楚明白。 “不过此地后有大山,正是蛮王蚩卜珂的地盘。即使战败,也可退入山中,看来平南王口称决战,实则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赵子良回答道。 “于大人,高猛请战,”高猛听完分析,更坚决了他求战的决心:“反贼朱昊祖遁于山间,正愁无处寻他,如今他敢在平原与我骑兵约战,正是自寻死路。此战,我有信心获胜。” 于文正仍在犹豫之中,沉吟片刻,担心道:“平南叛军虽逢大败,根基仍在。其人数始终多于我军,若其声东击西,待大军出城,却引兵来攻平南城,当如何处之?” 钟跃请缨道:“于大人,经休整,平南城池已固,我自领兵守之,一时半刻也难攻下。” 高猛也说:“平南城距清溪原不过二十余里,旦有示警,骑兵转瞬即至,料叛军不敢分兵。” “那便明日与他战上一战。” 于文正听众武将立功心切,各自请缨,终于下定决心。 “且慢……” 于文正刚下决心,便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诸将循声望去,见说话的人竟是陈忘。 就平南王军表现出的战力而言,此战的风险并不算高,可陈忘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于是说道:“对于蛮王蚩卜珂,我们只闻其名,始终不明底细。归云山庄风万千踞西南久矣,三教九流无不通晓,不如修书信一封,询问详细,也好知己知彼,再定是否决战。” “此去归云山庄,路途几何?”高猛询问道。 “山高路远,道险难行,来往尚须一日。”陈忘回答。 “本将不以为然,”知晓路途遥遥,高猛唯恐贻误战机,于是提出自己的见解:“平南王约定明日便战,若前去归云山庄询问,不免贻误战机,到时平南王再龟缩山中,如之奈何?” 陈忘一心求稳,驳道:“即便隐遁山中,不过多苟延残喘几日罢了,待朝廷大军来到之日,便是平南王的末路之时。如今他急于求战,无非想死中求活,若此战大败,平南王重掌西南,即便大军来到,也必难以征讨。” “于大人,高猛愿立军令状,此战若败,提头来见。”高猛眼见擒拿平南王大功摆在眼前,身为武将,岂有惧战之理? 于文正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高猛的方案。 同时,又命赵子良随军出征,虞庆之、乌云龙领兵接应后路,以保万全。 而洛人豪上钟灵山毓秀峰,询问蛮王详情,顺便将西南官员家属及芍药一并带回;将军钟跃镇守平南城,防止敌军偷袭。 部署完毕,洛人豪马不停蹄,立即启程。 雄关精骑将士休整一夜,第二日便奔赴清溪原,与平南王军决战。 两军对垒,平南王虽逢大败,根基犹在,浩浩荡荡的大军结成方阵,由周熊及郑虎二将督军迎敌。 除此之外,又多了许多蛮番兵马,其人皆披发文身,为首的一人,生的黝黑雄壮,身着兽骨皮甲,头戴鹰羽圆帽,左手牵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右手持一长柄骨朵,状似人头,必是蛮王蚩卜珂。 高猛率领的骑兵人数虽少,却全是常年和北地胡兵征战的精兵,又有重甲快马,虽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却并无丝毫惧色,反而精神抖擞,士气高昂。 高猛出阵,朝平南王喊话:“反贼朱昊祖,你已至穷途末路,还妄想以区区蛮兵对抗我北地雄关的精锐骑士,实在是自不量力。我劝你珍惜南兵性命,自缚以降,莫作困兽之斗,而妄使生灵涂炭。” “哈哈哈……” 平南王朱昊祖虽逢大败,损兵折将,此刻却似乎有所倚仗,显得信心十足,扬言道:“区区边军副将,也敢同本王叫嚷?若就此投降,尚可做从龙之臣;若执迷不悟,看本王取尔项上人头,以殿我王图霸业之基。” “口出狂言,”高猛将双锤一指,喊一声:“将士们,随我冲锋,生擒朱昊祖。” 赵子良立马于高猛身旁,眼见平南王军身后大山密林之中,似有尘烟滚滚,刚想提醒,高猛却已急不可耐地下令冲锋,怕过分谨慎影响士气,只得作罢。 随着一声令下,雄关精骑在高猛的率领下,策马扬鞭,直冲向平南王军阵之中。 骑兵作战,优势在快,一鼓作气,以速度优势换取巨大的冲击力,使敌军自溃。 然而雄关精骑冲锋至半道,那些身经百战的精锐战马却渐渐畏葸不前,似乎前方有什么令它们万分恐惧的东西。 即便用马鞭驱赶,也不能使之前进。 高猛用力勒住战马,才勉强使它不至于逃跑。 远观敌阵,却见山中烟尘滚滚,雷鸣阵阵,脚下大地似乎也随之震动,还夹杂着声声怪啸,使人闻之胆寒。 正犹疑间,又见平南王军军阵突变,大军向两侧集结,让出一条大道来。 伴随着滚滚浓烟,高猛终于看清,那大道之中,竟奔出数头长鼻獠牙的怪兽,四足如柱,大耳如扇,背上都有三五蛮兵,皆持长竹矛,手舞足蹈,呕嗷呼喊。 “是怪兽,怪兽。” 北地骑兵哪见过此等怪物,个个惊慌失措,自乱阵脚,胯下战马更是四蹄乱动,随时准备逃跑。 “不要慌,不要乱。” 高猛虽也没见过此等怪物,但他身为将领,自当奋勇当先,稳住军心。 只见他用强大的臂力强行勒住缰绳,稳住战马,见巨兽接近,一蹬马背,举起双锤,飞身奔出,直击那怪兽的脑门。 那怪兽见高猛冲来,一卷长鼻,正中高猛腹部。 此兽皮糙肉厚,怪力无穷,高猛经此一击,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恍惚之间,却见那巨兽抬起大柱般的腿,朝自己猛踩下来。 高猛被那怪兽一撞之下,一时动弹不得,眼见巨足即将踩下,心道:“我高猛一生征战,不想却要亡于这畜牲足下,心实不甘。” 万般绝望之际,忽听一声大喊:“将军留心,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便见一杆镔铁点钢枪伸到面前,高猛一把抓住点钢枪,借力将身体挪移出来,才让那怪兽一脚踩空。 赵子良见高猛无恙,放下心来,告诉他:“将军,此乃西南战象,我常于西南,有幸见过一二,可如此规模,也是生平仅见。此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不可力敌,不如撤军回城,再做计较。” 高猛环顾四周,只见将士人人迷茫,战马个个惊惶,一片哀嚎。 眼见死于巨兽践踏和蛮兵长矛之下的骑士战马不计其数,高猛心知不可再战,大喊一声:“撤!” 而后,率军向平南城方向狂奔而去。 平南王见雄关精骑溃败,喜出望外,与蛮王蚩卜珂相互先头致意。 随后,他吩咐部下:“将士们,雄关精骑已被击溃,大家随我冲锋,夺回平南城,夺回西南。” 雄关精骑人马俱惊,损兵折将,一路狂奔。 平南王军跟随战象步伐,紧追不舍,直逼平南城。 兵至半途,至虞庆之、乌云龙接引处,赵子良大喊:“庆之,云龙,象兵,有象兵。” 乌云龙亲率弓兵,待雄关精骑通过之后,放出如蝗箭雨,可惜战象皮糙肉厚,身负皮甲,箭不得透。 虞庆之又以钩镰枪去钩砍象腿,哪知象腿不似马蹄,一钩之下只伤皮肉,反被战象一脚踢翻,险些丧命。 危急时刻,乌云龙一箭射中战象眼睛,才使虞庆之得以逃出。 稍作阻挡之后,虞庆之及乌云龙也撤出战场。也亏了二将阻挡,才使雄关精骑方的喘息之机,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很快,雄关精骑及赵子良等人便奔至平南城下,高猛于城下大呼:“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门却没有开。 钟跃于城头大喊:“于大人有令,城池不固,乍开城门,骑兵涌入,敌军必紧随其后。平南城不可有失,还望高将军率军于城下迎敌。” 高猛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奔至平南城,却被城门阻挠,怒道:“敌军有战象,骑兵不可与敌,还望早开城门。” 赵子良见洛人豪也站在城头,想来已从归云山庄回来了,便道:“大哥,高将军所言不虚,蛮王战象,实在厉害。” “区区战象,有何惧哉。” 一个声音从城头传来:“望将军稳住队伍,我有秘密武器,将从城中运出。若是骑兵逃窜之中仓皇进城,阻住进出城的道路,使敌军趁虚而入,才是真正的死局。” 高猛循声望去,却见城头那人,十分陌生,不曾见过,便高声发问:“你是何人,我为何信你?” “我乃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对蛮王战象,颇有耳闻,”那人自报家门之后,随即说道:“惟今之际,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平南王根基犹在,骑兵即便龟缩城内,不过多活数日而已,将军何不放手一搏,以死中求活。何况我自己也在城中,岂能耽误自家性命?” 高猛是一员猛将,方才慌乱之下,竟似被吓破了胆。 如今略一思虑,便知其中利害,朝城头大喝:“本将信你一回,但愿你真有破敌良策。” 说罢,高猛纠集麾下骑兵,背城列阵,以待敌军。 前方雷声隆隆,烟尘滚滚,将士们握紧手中武器,心中却忐忑不安,不知前途如何。 第181章 吐火巨兽 烟尘滚滚,闷雷阵阵。 那是战象踏响的鼓点,夹杂着蛮族士兵的怪叫,一步步逼近着这支孤悬城外的骑兵部队。 恐惧随着烟尘闷雷的逼近被无限放大,骑士心惊,战马胆寒。 这支驻守雄关的精兵强将,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将士们,勒住缰绳,稳住战马,不要惊慌。雄关精骑的威名已震动胡地,也必将响彻南疆。” 高猛一声令下,呈一字阵列排在城下的将士们仿佛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深吸了一口气,沁满汗珠的双手紧紧握住缰绳,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烟尘,目光中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军容严整,士气高昂,不愧为雄关精骑。”风万千立在城头,看到城下景象,不禁感慨。 随后,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少年的脑袋,道:“博文,接下来,看你的了。” 少年点点头,回应道:“风,风伯伯,你放心好了,猛兽最怕烟火,我这招,准,准灵。” 城门缓缓打开了。 雄关精骑立马在前,严阵以待,无一人因为惊惶而逃窜入城。 一个毛头小子从城门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平南城守军推出一个个造型怪异的狮面巨兽。 那巨兽是由木料和布帛制作而成,由于是仓惶赶工制成,显得粗糙朴实。而其造型皆张牙舞爪,青面獠牙,又颇有几分骇人。 在少年张博文的指派下,那数十头狮面巨兽被推到骑兵前面,整齐的列成一排。 推车的士兵们各持火把,立在巨兽身旁。 “就凭这堆烂木头,也能破战象之阵?”高猛还以为城内有何秘密武器,不想却是一堆烂木布帛,不禁心中忐忑。 张博文却信心满满,回道:“请,请,请将军拭目以待。” 高猛对这口吃的毛头小子,自然半分也不信,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得运起双锤,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雷声更近,大地震颤。 烟尘之中,已经能隐约看清长鼻怪兽的影子。 “举,举火。”张博文举起右手大喊。 随即,守军将火把高高举起。 烟尘扑面,战象已近在咫尺。 “点火。” 随着张博文高高举起的右手放下,狮面巨兽身旁的士兵点燃了狮尾的引线,火焰一路前窜,从巨狮大张的口中冒出滚滚黄烟,熊熊烈焰,无数火球从狮口之中吐出,伴着一声声震天彻底的炸雷之声,在象群中炸开了。 这是张博文在归云山庄的研究成果,将小管铁弹子与“火龙”相结合的产物,类似于叔叔张淼的烟花的改进版。 由于是仓促之间制作而成,故而杀伤力一般,但实际效果却十分惊人。 怪异的巨兽,浓烈的火烟,炸裂的雷震,灼烧的痛感,以及空气中瞬间弥漫的硫磺硝石的味道,仿佛唤醒了象群远古时期的恐怖记忆。 莽撞冲杀而来的象阵突然受到巨大的惊吓,再也不听指挥,闷头向来时的山林狂窜回去。 战象的身后,正是平南王朱昊祖与蛮王蚩卜珂率领的联合军队。 在战象的疯狂逃窜之中,本带着胜利的渴望疯狂进军的联合军队,一下子被疯狂逃窜的战象冲的七零八落,无数叛军和蛮兵丧命于战象的铁蹄之下。 叛军大乱,死伤者不计其数。 平南王见势不妙,自领亲军逃遁,护卫周熊,将军郑虎,以及蛮王蚩卜珂一同逃遁,直奔清溪涧而去。 见胜败易势,高猛先是远远向张博文举起一根大拇指,以示肯定,随即命令麾下雄关精骑大举冲杀,追剿残敌。 高猛本人则直奔平南王而去。 他快马加鞭,一路驰骋,只不想重蹈覆辙,放虎归山,再走脱了平南王。 赵子良本带领天道军虞庆之、乌云龙一同追杀残敌,混战之中,看到高猛正在紧追平南王车驾。 赵子良父亲赵向南,正因举发平南王肆意扩军,有不轨之心才冤狱致死,他身为忠良之后,岂能放过平南王,故此舍了虞庆之、乌云龙二将,自骑战马,随高猛追击而去。 黑衣万灵风本在城头观战,见平南王等人奔清溪涧方向而去,对身旁寒香道:“小不点,我听闻西南蛮王,通御兽控虫之术,如今兽阵已破,其拒不受降,急奔山林,恐有后招。” 寒香心领神会,只道:“西南山林,是草鬼婆的地盘,我去助战。” 万灵风打了一个呼哨,人狼阿穆隆手足并用,三两下飞跃至城头。 万灵风一把抱住寒香,跃上狼背,说了一声:“阿穆隆,追。” 阿穆隆听到主人使唤,直接从数丈高的城头飞跃而下,稳稳落地后便立刻奔窜出去,速度竟不输北地雄关战马。 高猛等人追的紧,平南王等人逃的也急。 平南王亲兵零零落落,丢盔弃甲,渐渐跟不上车驾,却成了高猛追击的障碍,减缓了追击的速度。 高猛等人一心追击平南王,顾不得落单的亲兵卫队,只随意斩杀几个,便从那些溃兵之中冲杀出去,死死咬住平南王车驾,紧追不舍。 平南王亲兵卫队渐渐追赶不及,只剩周熊、郑虎二将及蛮王蚩卜珂追随。 高猛这边,也只有赵子良及黑衣万灵风、寒香几人。 快马驰骋,一路冲杀,不觉间已至清溪涧口。 眼见涧口有人影晃动,高猛担心蛮王蚩卜珂设伏于此,未敢轻进,遥遥望去,只见蚩卜珂立于涧口,有六个鬼面祭师以蚩卜珂为中心围成一圈,手舞足蹈,不断敲击吹奏古怪的乐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搞得什么名堂。 不一会儿,赵子良也策马赶到,见高猛犹疑不进,喊一声:“高将军,蛮兵装神弄鬼,拖延时间,待我杀进去,一探虚实。” 说罢,赵子良挺枪策马,欲先杀了蛮王祭旗,再冲入清溪涧。 “且慢,”万灵风随后赶到,拦住赵子良,转头问寒香道:“蛮兵奏乐起舞,念念有词,你可能看出名堂?” 寒香远远眺望,屏息凝神,细细聆听。 突然,她面色一变,道:“股骨琵琶胫骨笛,眉骨珠串盘手里;肋条笙箫人皮鼓,颅顶铃铛浸血滴。没想到百毒门灭亡百年,仍有余孽存世,这应该是他们的巫蛊之术。” 话音未落,山林中突然响起嗡嗡巨响,腾起一片黑云。 却见那黑云越积越大,遮天蔽日,向高猛四人冲来。 “这是什么?” 高猛等人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这黑压压的东西让人感到压抑与逼仄,“嗡嗡”的声音吵闹的人心烦意乱。 就连身经百战的战马,也变得躁动不安,惊恐欲逃。 “这是吸骨榨髓的蚊蝇蛊。”寒香倒显得冷静。 说完话,她从阿穆隆身上跳下来,奔上一座高台,将手中的蛇骨手串轻轻摇动,同时张开嘴,喉咙轻颤,发出一种高频刺耳的震颤之音。 听到这声音,高猛、赵子良、万灵风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皱紧眉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声音影响,在微微振动。 而那些黑压压的乌云,竟被寒香的声音喝退,复又隐入山林,消失无踪。 寒香看着那些祭师,将戴有蛇骨手串的手向前一指,草丛中便有无数响尾蝮奔他们而去,拼命撕咬着那些祭师,将剧毒的毒液注入祭师的体内。 不知为何,那些祭师们见寒香破了他们的蛊术,竟放弃施法,纷纷朝寒香方向跪拜叩首,任凭响尾腹噬咬啃食,亦不为所动。 高猛和赵子良二人顾不得观此奇景,见蛊阵已破,策马前出,冲入清溪涧,寻平南王去了。 万灵风看到此种景象,问寒香道:“小不点儿,百年过去,没想到百毒门余孽仍将圣女做为信仰。” 寒香回头,面若寒霜:“他们用残酷的手段制造出自己的神明,却从未想过,这些手段给了神明多大的伤害。他们跪拜神明,却不知道,他们的神明一直想杀了他们,百年前是这样,今天也是。” 话音未落,寒香突然感到身后起了一阵无名狂风,一只猛虎不知何时绕了过来,直扑向寒香的后背。 “小心。”万灵风突发一声喊。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旁的人狼阿穆隆放开四爪,一跃而上,扑向那只猛虎,将之撞飞出去。 一虎一狼,相对低吼沉吟,吓得方圆百里,百兽逃散。 虎啸山林,震天动地,伴随着风声呼啸,吹得阿穆隆密实的狼毛随风抖动。 阿穆隆是群狼收养的狼孩,在草原杀戮中长大,成为北地狼王,根本不惧猛虎。 它见那虎张嘴吼叫,不仅不退,反而步步紧逼,忽然人立而起,身形庞大数倍,一声大吼,伴随着阵阵腥风,扑猛虎面门而去。 那虎称霸山林已久,却不曾见过如此怪物,自知气势不敌,竟夹着尾巴,悻悻地逃入山中去了。 蛮王蚩卜珂藏在暗处,见麾下祭师尽丧于寒香之手,心有不甘,遂驱使猛虎去攻击寒香。 见一击不成,只好亲自去杀,只见他手持人头骨朵,突然暴起,对准寒香头颅猛砸过去。 此刻万灵风早有防范,岂能由他胡作非为,只将手中折扇一甩,一根狼毒刺飞出,“噗”地扎入蛮王蚩卜珂喉咙。 蛮王蚩卜珂中了狼毒刺,立时倒了下去,手中人头骨朵咕噜噜滚了下去,双手捂住淌血的脖子,挣扎了一阵,便再没了动静。 万灵风走到寒香身边,看了一眼死去的蚩卜珂,心道:“死于窒息而非狼毒,也算是你的幸运了。” 寒香望着清溪涧方向,问道:“蛮王蛊术已破,我们回去吧!” “不,我们还没到回去的时候。”万灵风回答。 寒香不解,问道:“我们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杀人,灭口。” 第182章 杀人灭口 清溪涧山崖高耸,草木茂盛,一条清溪自山涧之中潺潺流出,滋润着清溪原茂密的草场。 一辆镶金嵌玉的豪华车驾孤零零地停在涧中,高猛及赵子良二人冲了上去,见车中无人,料定平南王朱昊祖已投奔山林,于是各自下马,提了兵器,也追进林中。 此刻的平南王朱昊祖,正由麾下周熊郑虎二将,左右搀扶着,在山林之中艰难跋涉。 朱昊祖素日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没跑多远,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熊郑虎二将半拖半拽,如何能走的快? 见高猛赵子良二人追的紧,周熊干脆停住脚步,对平南王道:“王爷,你先走,我自为王爷断后。” 平南王素来视周熊吴罴为帐中心腹,先前一阵已失了爱将吴罴,又怎忍心周熊为自己牺牲? 他看着周熊,想起素日里的无限风光,再看看如今,浩荡大军皆舍他而去,寂寥光景,无限惆怅,悔道:“我是当今皇上的叔叔啊!实在不行,我去找他认个错,道个歉?” “回不去了,王爷,回不去了,您犯的是造反的重罪,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啊!”周熊将凤头金攥斧立在身前,对郑虎交代道:“郑虎,你带王爷先行一步,我来断后。请务必保王爷周全。” 郑虎点了点头,拉着朱昊祖,又向山林深处奔去。 不一会儿,高猛及赵子良追到,见周熊挡在前面,不由停下脚步。 周熊打量了一下高猛,问道:“我兄弟吴罴,是死于你手吧?” “那个拿大钺的汉子么?倒算得上一员猛将,”高猛向来敬重悍不畏死的武将,随即补充道:“只可惜空有一身力气,却没学到好武艺。” “是我没有教好。”周熊略略低下头,仿佛有些内疚。 “朱昊祖在哪?”赵子良银枪一指,问道。 他一心想抓住直接参与诬陷父亲的平南王,并无多少废话。 “哼,想见王爷,先过本将这一关。”周熊一踢斧柄,将凤头金攥斧擎过头顶,朝赵子良猛扑过去。 赵子良眼见一个黑压压的庞大身躯扑来,手中巨斧运满十分力气,劈头盖脸劈将过来,岂敢怠慢? 他双手握紧镔铁点钢枪,举过头顶格挡,凤头金攥斧的斧刃与镔铁点钢枪枪杆相击的瞬间,一股怪力沿枪杆而下,贯穿赵子良全身,直至足底,震的赵子良猛退几步。 幸有大树阻挡,方才稳住身形。 那镔铁点钢枪被巨斧所击,兀自震颤不休,若非赵子良臂力不俗,长枪必脱手飞出。 周熊欲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怎会给赵子良反应的时间,一击不成,便又故技重施,运起金攥斧,再劈赵子良。 赵子良刚刚稳住心神,巨斧又至。 他背靠大树,无处可逃,眼见斧刃劈面而来,正愁无法应对,忽见侧面飞来一柄铜锤,“咣”地砸向巨斧斧面,随即高猛将另一柄卧瓜铜锤挥来,直取周熊腰腹。 周熊眼见高猛出手,只得撤手回防,用金攥斧挡住铜锤。 高猛见一击被挡,顺手捡起刚刚被自己飞出的铜锤,又加了一把力气。 双锤加持之下,高猛竟与那生的如同巨熊一般无二的周熊打的有来有回。 见二人打了起来,赵子良缓了口气,正欲提枪助战,却被高猛阻拦,道:“本将自来料理此人,你赶紧去追平南王,切莫走脱贼首。” 赵子良点了点头,便欲绕过二人,去追平南王。 周熊心系平南王安危,见赵子良去追,便欲拦截,被高猛看见,大喝一声:“与本将打斗,也敢分心?” 说罢,高猛一锤砸中周熊后心。 饶是周熊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一下重击,顿时呕出一口鲜血,自知高猛悍勇,不敢轻敌,举起金攥斧专心对敌。 “将军保重。”赵子良见二人专心打斗,便依高猛之言,独自向前追去。 却说这平南王,正与麾下四将之一的郑虎拼命逃跑,走不多远,朱昊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郑虎又拉又拽,死活不肯挪动一步了。 “王爷,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再不走命就没了。”郑虎催促道。 “走,走不动了。”朱昊祖喘着大气,连连摆手。 郑虎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干脆将雁翅鎏金镗朝地上一丢,蹲下身子,道:“王爷,我背您走。” 朱昊祖看着郑虎的脊背,再看看自己肥壮的身子,竟然有些感动。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郑虎的提议,随后说:“虎子,周熊吴罴是我从死囚牢笼中放出的犯人,王豹卫烺是我招揽的盗匪和帮派首领,只有你,是真正的将门之后,是与本王一起在王府中长大的孩子。” “哥哥!”郑虎听到朱昊祖称呼他的小名儿,倍感亲切,一声“哥哥”脱口而出。 朱昊祖拍了拍郑虎的肩膀,表示欣慰,随即道:“我带你们走的,是一条不胜便死的绝路。我自以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朝廷已失民心,我一举义旗,天下必云集响应,不想却痴迷此道,不能自拔。记得刚有此心之时,你也曾全力劝我,当安养黎民,徐徐图之,可我偏偏急功近利,不纳良言,偏听阿谀,以致痛失民心,有此大败。” “哥哥,不要说了,我这就带你走。”郑虎自小跟着朱昊祖长大,与其感情非同一般。 朱昊祖却执意不肯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哪里去?我出生便是王爷,享尽荣华,难道还能跌到泥土里,去做一个平凡的百姓吗?我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我反罪滔天,但你还有机会。趁周熊阻挡敌军,你快将我抓了,献给朝廷,或能功过相抵,洗脱罪名。” “王爷,王爷啊!”郑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正在此时,赵子良已然追至,将手中点钢枪向前一指,大喝一声:“朱昊祖,你往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 见赵子良赶到,朱昊祖催促郑虎道:“虎子,本王命令你,快些擒我,以获首功。” “王爷。”郑虎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随即捡起雁翅鎏金镗,缓缓起身。 平南王朱昊祖闭上双眼,一滴浊泪自眼眶流出,不知是释然还是悔恨。 随即,他开口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哥哥。” 郑虎手中的雁翅鎏金镗却没有指向平南王,而是对准了赵子良:“想动平南王,先过我这一关。” “你……”朱昊祖不知何样心情,喉头轻动,却口不能言。 “王爷快走,今日虽败,只要王爷尚在,尚能收拢残兵。皇帝昏庸,天下迟早有变,隐遁山林待时而动,未必没有机会。”郑虎一番劝谏,也不知是他自己真的相信如此,还是仅仅为了宽慰平南王。 见郑虎一片忠心,执意如此,平南王不忍郑虎心意落空,努力撑起身子,独自踉跄着逃向山林深处。 “朱昊祖休走,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赵子良见朱昊祖欲遁走,挺枪急追。 见赵子良来追,郑虎岂能容他? 他双手握住雁翅鎏金镗,瞄准赵子良胸膛直刺出去。 赵子良横枪挡住雁翅,郑虎大喝一声,借山形之利,居高临下,直冲过去。 赵子良身处山坡之上,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一连退了数十步,眼看形势于己不利,于是后退之中,踏中身后树干,方才稳住身形。 双方角力,一时难分胜负。 朱昊祖两步一喘,只机械地向密林深处奔走,却不知目的何方。 他那一身华服已沾满污渍,又被树枝划得凌乱,显得狼狈不堪,哪有半分昔日平南王的风采姿容。 浩浩西南,曾为称王之地;茫茫天下,几无容身之所。 正茫然奔命之际,忽然从山林中传来一支曲子,似是个山中少女所吟唱: 群山莽莽,丛林苍苍 遥忆往昔,无限风光 一朝兴起,图霸称王 出师未捷,惟余孤寡 孤寡,孤寡,梦中几回称孤道寡 孤寡,孤寡,如今只剩寡人孤家 天下茫茫无处藏,山林深深把骨葬 平南王朱昊祖听到此曲,心中无限唏嘘感慨,只感前景悲凉,万念俱灰。 鬼使神差一般,朱昊祖循声而去,果然见到一妙龄少女,婷婷背向而立。 “平,南,王,别来无恙。”少女嗓音甜美,说话时,并未回头。 “你怎会认识我?”朱昊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少女的声音。 少女回头,浅浅一笑:“王爷,分别不久,便不认得我了?” “草,草鬼婆……”平南王认出寒香,惊惶地跌坐在地上,竟吓得手脚并用,向反方向疯狂逃窜。 不料刚一起身,却与一个少年撞了满怀,抬头看去,见那少年轻摇折扇,挡住前路,不禁发问:“你又是谁?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少年将折扇收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道:“黑衣六队长——驭狼者万灵风,见过平南王。奉严大人之命,特来请平南王自裁。” “哈哈哈哈……” 平南王朱昊祖被寒香和万灵风阻住道路,心中反倒释然,开口道:“你们究竟是朝廷的黑衣,还是严蕃老儿的家犬?” “严大人深受皇帝信任,朝廷大小事宜,皆决于严大人之手,听命于严大人,自然也是忠于朝廷。”万灵风坦然作答。 寒香道:“平南王,严大人念你一片忠心,屡屡疏财进贡,故容你扩军剿匪。你不思报答恩情,反而心存反意,妄言’清君之侧’,严大人岂能容你?” “说的好听,”平南王朱昊祖骂道:“若无严蕃老儿,我哪有今日?他不过怕我将彼此之间的往来交易抖出来罢了!” “成王败寇,多言无益。” 万灵风没让朱昊祖说出更多,只道:“平南王,您知道寒香的手段,若不想死的太过难看,烦请王爷自行动手,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你,你们……” 平南王看看万灵风,随后又看看寒香,心中最后一点求生之欲也渐渐消散,只道:“罢了,罢了,成王败寇,我一心念着成功后的权势滔天,却未曾想过会败。今日之事,该当早有预料。” 说罢,平南王抽出腰间宝剑,悬于颈上,对万灵风和寒香说道:“告诉严蕃老儿,若失民心,其势虽大,必不能久。我之今日,便是严蕃老儿的明日,他的下场,不会比我好过太多。” “谨记平南王之言。”万灵风鞠躬行礼。 宝剑划过脖颈,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滴在枯叶之上。 平南王肥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在荒岭之上,茂林之中。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半世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无时无刻不是前呼后拥,如今死去,却只身埋荒草,甚至没一个收尸之人。 万灵风和寒香看平南王没了呼吸,便远离此地,隐入林中。 第183章 定乱平叛 双锤战巨斧,钢枪斗金镗。 经过数个回合的打斗,高猛不得不承认了他低估了眼前这个手持凤头金攥斧的汉子。 本以为周熊会像吴罴一样,会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莽夫,却不想他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过瘾!”高猛将双锤一撞,喊出声来。 他是久经沙场的猛将,真正的军人,有着越战越勇的秉性。 “还有更过瘾的呢!” 周熊一边猛冲向高猛,一边将凤头金攥斧自腰间抡了两圈,既缩短了与高猛间的距离,又增加了巨斧之势。 凤头金攥斧在周熊巨力带动下,卷起无数落叶,直奔高猛的脖子猛砍了过去。 高猛见那巨斧劈来,自知其势太猛,不可力敌,急忙退步躲避,不想他退一步,巨斧进一分,始终紧紧相随,旦有半分疏忽,定会身首分离。 万分危急之际,天公又不作美,偏让一棵碗口大的树木挡住退路。 高猛情急之下,左手举锤格挡,稍缓巨斧之势,同时右手擎锤自下而上猛击斧面,虽未真正阻住那巨力挥来的凤头金攥斧,却改变了它的前进方向,使之向上偏离了一些,那斧便蹭着高猛头盔划过,削去高猛顶上盔缨,将那防护严密的头盔也顺势击飞出去,余力未消,竟连同阻住高猛退路的大树也一并削成两段。 高猛看着那树轰然倒塌,心有余悸,由衷赞叹道:“真乃虎将。可惜以身侍贼,亏了一身本事。” 周熊道:“受主知遇之恩,惟以此身来报。” 说罢,回掣巨斧,又劈头砍来。 高猛见状,将双锤架过头顶格挡,兵刃相击,一股蛮横的怪力从高猛的双锤传到手臂,又贯穿身体,直传脚面,立时便让高猛矮了一截,双脚深深陷进泥土之中。 高猛深吸一口气,稍稳心神,也运起一身气力,竟慢慢直起身子,与周熊角力。 高猛不愧为边关猛将,与这蛮熊一样的人硬碰硬的角力,竟能不落下风。 只见双锤慢慢抬高起来,渐渐有压制巨斧的趋势。 高猛咬紧了后槽牙,从牙缝里嗞出几句话:“周熊是吧!平南王已至穷途末路,何必相随?本将有爱才之心,你若有心随本将边关为将,本将可以向上说几句好话,尽量免你之罪。” “你若没杀我兄弟吴罴,兴许我还能考虑考虑。” 周熊大喝一声,居高临下,将全身力气尽数压在巨斧之上,又将高猛重新压了回去。 高猛深感周熊力大无穷,自己又不占地利,实在不可硬拼,在自己渐渐落于下风之时,陡然将身形一侧,双锤侧摆,引导着巨斧向自己身侧的泥土之中砸下去。 那倾注了周熊全身力气的巨斧,陡然没了支撑,一下子砍了下去,斧头全部没入泥土之中。 高猛见那巨斧正在脚下,正要被周熊抽回,岂能容他? 于是高猛抬起右脚,一脚踏上斧头,又将之深埋于土中几寸,见周熊仍旧试图运力拔出巨斧,夺回兵器,高猛担心压制不住,立刻将右手中铜锤甩出,直向周熊头部砸去。 周熊双手都紧握凤头金攥斧,注意力全在夺回兵器之上,冷不防余光瞥见对面飞来铜锤,已是躲避不及。 他刚下意识地将头稍稍一矮,那铜锤便擦着他的熊头金盔撞过,金盔与铜锤一起落地,周熊的颅顶也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淌面,十分恐怖。 高猛见周熊未死,双手正用力拔出金攥斧,哪能让他得逞? 他前冲一步,左手铜锤便去砸周熊手臂。 这一下,周熊再猛,也不敢硬接,不得不放弃兵器,扔下金攥斧,连连后退,躲开高猛的攻击。 高猛却紧追不舍,前冲之中,顺势拎起地上的铜锤,双手持锤,一左一右,运足了力气,使出一招双峰贯耳,势必要夹爆周熊的头颅。 不想,高猛这必杀之击却被硬生生挡在半路。 生死存亡之际,周熊竟徒手撑住双锤,仅仅凭借一身蛮力,让高猛不得进步分毫。 此刻,高猛握锤柄,周熊撑锤头,四目相对,又成僵持之势。 周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高猛。 突然,他拼命似的用自己的额头猛撞向高猛的额头,一击,两击…… 高猛头颅震荡,眼冒金星,面上鲜血飞溅,也不知来自周熊,还是自己的。 三击…… 就在周熊发疯似的,想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与高猛血战到底的时候,高猛却突然松开双锤,放弃兵器,将身子一矮,让周熊撞了个空。 与此同时,高猛腾出的双手变成握紧的双拳,蓄满力气,自下而上猛击周熊的下腹。 周熊腹中剧痛,退了几步。 高猛并未停止,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在周熊身上,从腹部打到胸部,从下颌打到面门,直打的周熊浑身是伤,几无还手之力。 一阵拳头打过,周熊已血肉模糊,被撑在手中的卧瓜铜锤也随之掉落。 高猛就势接住一柄铜锤,双手一起用力,将铜锤抡圆了,猛砸向周熊头颅。 颅骨碎裂,浆水迸溅…… 周熊那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再也站不起来了。 高猛亦是浑身鲜血,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呼呼喘着大气。 即便与胡人作战,他也很少打的这么痛快,这么艰苦。 不知过了几时,雄关精骑的士兵们也追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将军坐在地上,纷纷来此搀扶。 高猛却摆摆手,拒绝了士兵们,独自支撑着站起来,道:“随我去,追击平南王。” 说罢,便带兵继续向密林中追去。 在他们前面,赵子良正与郑虎苦战。 镔铁点钢枪碰上雁翅鎏金镗,并没有多少优势。 镗攻击方法多变,拍砸刺挑横,无一不可。 但因其头重脚轻,作为奇门兵器,难以驾驭,故用之者少。 然而在郑虎手中,雁翅鎏金镗却全然不受限制,挥舞起来,虎虎生威。 赵子良从小习练枪法,祖传的镔铁点钢枪亦非凡物。 他察觉郑虎舞起雁翅鎏金镗,虽刚猛有余,却受限于茂密山林,少了些许灵巧,不似枪法多变,只要有身前一线,便可使出最基础的拦拿扎来,不碍攻击。 双方打起来,倒是互有胜负,各具千秋,一时难以分解。 镔铁点钢枪动若游龙,直取中门,迫使郑虎连连后退躲避。 赵子良与郑虎同为西南将门之后,又见其武艺不凡,不忍其愚忠于平南王,以致自绝生路,故边打边劝道:“郑虎,你也是将门之后,世受朝廷恩赏,何故追随叛逆,辱没门风?今平南王势孤计穷,何不早降,偏要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吗?” 雁翅鎏金镗自上而下,以雁翅插住枪杆,使枪头杵地,不得动弹。 “亮银甲,点钢枪,你是赵向南将军之后吧!” 郑虎认出赵子良的兵刃铠甲,随即苦笑一声,道:“赵向南将军忠心为国,却身死锦衣狱中,如此朝廷,怎肯赦免于我?你身为赵将军之后,不思报仇,铲除奸佞,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乃父在天有灵,安能容汝?” 镔铁点钢枪猛然后拉,脱离雁翅的压迫,赵子良拖枪逃跑,见郑虎中计追来,逃不数步,借树干蹬踏而上,转身回刺,直取郑虎面门。 这一招凌空枪刺,让郑虎猝不及防,只得就是滚地躲闪,头盔掉落,长发散乱,好不狼狈。 赵子良落地之时,见郑虎仍欲起身反抗,将那银枪一指,悬于郑虎咽喉,道:“平南王起兵,并非如口中除奸保国之言,只因一己私利欲使生灵涂炭,国家动荡,为忠臣良将所不耻。家父一心报国,蒙诬陷入狱,虽手握重兵而不用,非不能为,顾念百姓,心系家国,所以如此。今虽奸臣当道,难道以平南王所作所为,得势之后,真能改弦更张?只怕那时的天下,会更加晦暗吧!” 郑虎见枪尖悬于颈上,再无法反抗,只将双目一闭,道:“忠臣不事二主,今天不假运,技不如人,一死而已,勿复多言。” 赵子良念及郑虎与自己同为将门之后,惺惺相惜,不忍杀之。 恰逢高猛领兵追来,便将郑虎交给将士,随高猛及雄关精骑复追平南王朱昊祖而去。 追不多远,便见林中躺着一具尸体,乃利刃割颈,流血而亡,正是平南王朱昊祖。 凶器握在手中,是平南王平日腰悬之宝剑,便料定朱昊祖走投无路,畏罪自杀。 郑虎见到平南王朱昊祖的尸体躺在荒野丛林之中,悲从心来,大喝一声,竟挣脱束缚,扑至尸身面前。 高猛见状,拿起卧瓜铜锤,正欲阻拦,却被赵子良伸手挡住。 赵子良看向高猛,摇头示意,表示由他去吧! 郑虎跪在平南王尸身面前,解下甲上披风,为平南王覆盖尸身,口称兄长,仰天嚎啕。 哭泣一阵,竟一头撞在树上,殉节而去。 高猛领麾下将士,将平南王尸身收殓,回师平南城,复命去了。 清溪涧中,一片死寂,只留下平南王丢弃于此的豪华车驾,孤零零埋没于荒草之中。 第184章 论功行赏 西南叛乱平定,将士回城休养。 御史于文正在书房之中,奋笔疾书,将西南平叛之战来龙去脉,细细写出,欲奏报天子。 于文正不知道的是,在他还在写奏报的时候,已经有一封奏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去了。 那封奏报出自留守镇南城的雄关精骑监军蔡文华之手。 刚一听到顺利平叛的消息,他便立即写好奏报,将多数谋略和功劳安插在自己的头上,安排心腹快马疾驰,直抵京师。 心腹出发之前,蔡文华还特意在他搜刮的民脂民膏之中精心挑选了几件珍奇宝货,送给自己的义父严蕃。 于文正用了很久,才将奏报写好,力求真实详尽。 可是,他仍不得不隐去了陈忘的奇谋和归云山庄之事,这是陈忘的要求。 “什么?西南平定,你的奇谋妙计功不可没,为何不能向圣上表功?”当陈忘特意寻他提起此事的时候,于文正便惊奇地问过。 陈忘却说:“我一介江湖散人,路见不平,逞些小计,不值一提。不仅仅我,还请御史大人也不要向皇上提起归云山庄之事。” “为什么?先生大才,我甚至可想举荐先生入朝为官,造福一方,为何要……”于文正没有立即答应,反而疑问更多。 陈忘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身上背负的太多,也有自己的路没有走完。” “朝堂昏暗,方致平南王生出野心,你无意此道,也在情理之中。” 于文正没有强求,他明白,对于这样的人,也强求不得什么。 突然,他话锋一转:“史载本朝开国之始,太祖也曾得江湖豪侠拥护,一统江山。彼时天下初定,外族虎视眈眈,初代武林盟主韩霜刃率各路侠士与朝廷共御外敌,那是何等景象。后太祖封锦衣,监查奸佞贪官;韩霜刃创黑衣,裁决江湖纷争,开盛世之象。可如今呢?朝堂派系林立,相互攻讦;江湖分崩离析,彼此仇杀。如此局面,国人浑浑噩噩,却不知外族早已蠢蠢欲动。北有胡虏虎视眈眈,南有倭寇祸乱连连。就连平南王朱昊祖,都欲据西南而图天下。王朝离德而不自知,江湖离心而不自觉,离心离德,已至危急存亡之时。” 于文正越说越激动,心绪翻涌,不得平静。 许久,他才接着说:“遥想十年前,还是一片繁华盛景。若是那少年盟主项云能以韩霜刃为榜样,若是他不因一时贪欲在盟主堂杀人,若是前太子朱炳瑞不替他求情……” 于文正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听众已经默默走远了。 奏书即将写完,但是有些事,于文正还要当面奏报天子:那是关于平南王与严蕃的种种交易,虽然平南王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可是,他的侄子朱大昌还在,那些流入京城的苦茗,究竟落到谁的府中? 说到苦茗,于文正想到那些被狼卫灌以苦茗之毒以控制的西南官员家属们。 于是他将奏报封存,派人送往京师,自己则去城中医馆探望。 一到医馆,于文正首先找到负责医治的芍药,询问情况,没想到芍药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苦茗之毒有解了。 “前几日还苦无头绪,如何突然有解了?”于文正疑问片刻,又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称赞道:“芍药小丫头,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医仙呢!” “不不不,不是我,”芍药说着话,跑到医馆之中,拉了另外一个姑娘前来:“是香香,她会解苦茗之毒。” “黑衣寒香,见过御史大人。”寒香见到于文正,礼貌行礼。 于文正看着这个小姑娘,疑惑道:“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苦茗之毒的解法?” 寒香听于文正有疑问,回答道:“凡毒物,百步之内必有其解。苦茗生有奇香,能堕人心志,但其实最先食用此物的,并非人类,而是与苦茗相随而生的剧毒之蛇响尾蝮。此蛇能食苦茗而无恙,因其蛇胆能化毒而已。” “小小年纪,竟有此等不凡见识,我今日算是开眼了。”于文正由衷夸赞。 “其实,这并非是我的功劳,”寒香坦言:“早年间,母亲因事流落安南,见镇民栽种苦茗为业,加工之时常常染毒,深受其害。母亲不忍,百般辛苦,制出解法,造福镇民。” 寒香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至于镇民忘恩负义,害死凌若蕊之事,并未提及。 好在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安南镇镇民最终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于文正也在心中感慨:“如此作为,才是黑衣本来面目。可惜,如今黑衣却沦为杀手,实在可惜可叹。” 出了医馆,于文正恰逢越涧来寻他,越涧看到于文正,拜道:“大人,天道军的事,越涧已安排妥当了。” 西南一役,折损官兵甚多,于文正有意保举赵向南将军之后赵子良加入官军,保卫西南,遂派越涧前去打听。 如今见他前来,于是问道:“怎么样,赵子良答应了吗?” “他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还需请示天道军首领洛人豪,再行定夺。”越涧回复道。 于文正点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静静等待着结果。 此时,洛人豪正与项人尔、李诗诗二人一起,以鹤田正雄首级祭祀洛人豪之弟洛人杰以及李诗诗之父李鹤年。 从项人尔口中,洛人豪得知御史于文正有意纳赵子良为将,使其子承父业的消息。 这边祭祀完毕,洛人豪又找到赵子良,一起祭祀天道军死难将士,告慰英灵。 无数灵牌中,季如风、阮峰、广秀的牌位在最前面。 其中,季如风的供桌之上,放着王豹(王化及)的人头。 叩首之后,赵子良试探地问道:“大哥,此事过后,你有何打算?” 洛人豪却一眼看穿了他:“子良,你是将门之后,父亲蒙冤受屈,才沦落山中。听说于大人找你谈过,想你继承父业,为朝廷建功。” “大哥,你都知道了,”赵子良感到惊讶:“其实,跟大哥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好,只是……” “不必多言,你心里怎么想的,大哥还能不懂?”洛人豪走上前,拍了拍赵子良的肩膀:“人各有路,你想走,我不留。” “大哥,你呢?不如和子良一起参军,咱们兄弟还在一块儿。”赵子良没想到洛人豪答应的这么爽快。 “参军不是我的志向,”洛人豪道:“我欲重开金刀镖局,振兴祖上基业。早晚有一天,我的金刀镖局会同父亲洛彪的洛家镖局一样,成为天下第一镖局。” 说完话,洛人豪看向赵子良,托付道:“至于天道军的弟兄们,就托你照顾了。” “大哥,参军乃子良一人之志,天道军是大哥的,子良怎敢擅领?”赵子良见洛人豪欲将天道军托付给自己,急忙推辞。 “傻小子,天道军有上万人,大哥走镖可养不活这么多人,”洛人豪笑了一阵,随即告诉赵子良:“天道军,除却愿意归耕田园的,我再挑一些好手,余下众人,皆交由你统帅。兄弟们交给你,大哥才能放心啊!” 赵子良挠挠头,也觉得自己没有洛人豪思虑周全,于是接下托付,道:“大哥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兄弟们。” 洛人豪看着赵子良,告诉他:“虞庆之和乌云龙两位兄弟,我也想留给你。” “大哥,这……”赵子良心知虞庆之和乌云龙各有所长,留在军中,定能建功立业。 “可是,”赵子良对洛人豪道:“大哥,江湖凶险,身边岂能无将。” “子良,你的武艺,比大哥如何?”洛人豪没有回答赵子良,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赵子良坦言:“子良逊于大哥。” “哈哈哈……” 洛人豪大笑道:“当年我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尚能在西南闯荡,如今又有何惧?反而是你,以诏安之身投身入军,根基浅,底子薄,必然难以服众。朝廷不比江湖,人情世故,制约颇多。你初入军中,需要人帮持辅佐,才能一路顺利。” 赵子良听洛人豪处处为自己考虑,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一声“大哥”,紧紧抱住洛人豪。 洛人豪看赵子良作小儿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兄弟,都是要做将军的人了,哭个什么劲儿?” 赵子良哭了良久,擦擦眼泪,叩拜大哥洛人豪。 数日之后,皇帝论功行赏,诏书传至西南: 御史于文正,诏安天道军,带府衙义军攻取平南城,功劳赫赫,加封太子少保; 监军蔡文华督军平叛,立首功,赏金银,加官职一品,晋爵三等; 雄关精骑副将高猛,斩杀敌将,赏金银,晋爵一等; 镇南城笔吏毛轩,有诏安守城之功,暂代原镇南城行政长官莫少雁之职; 镇南城守将叶枫,守城有功,擢升官职一等,调任平南城为将,总督西南防务; 赵向南将军之子赵子良,携诏安之天道军守城有功,斩将有功,特赦其罪,并许其承父基业,任镇南城守将; 原平南城守将钟跃,初从叛逆,念其有戴罪立功之举,官降一级,任平南城副将,留观后效; 锦衣项人尔,平叛有功,赏金银; 天道军首领洛人豪,平叛有功,特赦其罪,赏金银; 县令越涧,蒙御史于文正推举,可入京为官; 道不同、莫少雁、安永峰等文臣,阮峰、广秀等武将,为国尽节,赏其家眷,刻其功勋,传颂于民,以作表彰; 其余嘉赏,皆由御史于文正代朕行使。待西南事定,宣于文正进京述职,并押解逆贼朱昊祖尸体及朱大昌等反贼候审。 另,北地军报:胡人集结,似有所动,隆城失联。 命蔡文华监军雄关精骑,与副将高猛领军速回雄关,协助将军王鸷,防备胡人南下。 诏书念完,各有所赏。 边关告急,兵事不可耽搁,高猛即刻率领麾下骑兵北归雄关。 杨延朗听闻隆城失联,念及尚在隆城的李婶儿和江月儿,心中不安。 陈忘安慰道:“隆城自古便是军城,虽孤悬塞北,但城池坚固,民风彪悍,是朝廷对塞外的第一道屏障,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杨延朗仍然不安,道:“可若隆城不失,高将军为何匆匆而去。” 陈忘道:“隆城孤立,胡人可围而不打,绕道南下。雄关是京城门户,攻下雄关,便可直捣京师,自然是重中之重。” 于文正也捻着胡子,说道:“胡人南下,隆城失联也是常事。只要城池不失,胡人若敢越过隆城直接叩击雄关,定会被两面夹击。有史以来,隆城和雄关,就是胡人无论如何也啃不下来的两块硬骨头,是胡人的梦魇。” 有了这些话,杨延朗才稍稍放心。 可他心念李婶儿和江月儿,注定不能再与陈忘等人同行,定是要北归,去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陈忘听闻此事,却劝说杨延朗不必焦虑。 若隆城果成孤城,纵然孤身前往,也无法越过胡人的重重围困;若李婶儿及江月儿能够逃脱,必经洛城南下。 不如先托白震山老爷子传书至洛城,使白虎堂弟子多加打听。 展燕念及自己家乃北地燕子门,在塞北颇有根基,于是主动请缨,传书至燕子门,也托人探听情况。 如此,杨延朗方才安心,答应暂时留下,等待北地传来的消息,再定行踪。 几日之后,待西南之事安定,于文正也押解朱大昌等囚犯北上还京。 囚车上,朱大昌看到陈忘,竟还大呼小叫,求他的“云兄”救他性命,全然不知自己被陈忘算计了。 又过了数日,塞北燕子门传来消息,说是数月之前,胡人以塞北四狼被抓为由袭扰边市,救出四狼之后,又突袭隆城,隆城新任守将翟功禄贪生怕死,未战先逃,城中百姓妇孺也随之逃走不少,只是不知为何,隆城男性却无一出走。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城内守军大都已随翟功禄逃走,隆城似乎也并没有失守,日日听闻胡人在城下进攻。 可惜隆城已成孤城,陷于重围之中,除了第一波逃走的以外,再无一人突出重围,故失了消息。 信的最后,展燕母亲还特意强调,要展燕尽快回家,少在中原“野”,否则,便要亲自来中原“揪”她回去。 若在平时,杨延朗早就开起展燕的玩笑了,可如今娘与妹妹江月儿生死未卜,他心中担忧,又如何有此心情。 不久以后,洛城也有白虎堂消息传来,说数日之前,有一大波官军自北向南逃窜,途径洛城,又向东行,似乎要入京城。 其后,跟着逃难的妇孺百姓,白虎堂筹粮赈济,还真碰着一带着年轻姑娘的老婶子,向白虎堂打听杨延朗下落,一番攀扯,果然是李婶儿和江月儿二人。 李婶儿听闻杨延朗一行人南下寻归云山庄去了,恐山高路远,匆匆追赶,难以跟上,故随着难民东去,并委托白芷姑娘,若能联系到杨延朗,便告知他,自己在墨堡附近投亲去了,日后可于此地,找一户“墨”姓人家,便在此处汇合。 得知二人无恙,杨延朗心中稍安,只不知自己在墨堡还有什么亲戚? “墨”姓稀有,不禁让杨延朗联想到西南竹林中遇到的老头子“墨隐”来,想起那人看到自己的种种怪异,难不成真和自己有些关系? 思绪纷乱,难以理清,不过既知二人已安全离开隆城,便不再想北归之事。 西南既定,众人不宜久留,自寻了方向,便要各奔东西。 第185章 御前对质 权力就像苦茗一样,人们无意中接触过它,就会像中毒一般难以自拔,并深陷其内,乐在其中。 朱钰锟,不,应该叫当今圣上。 十年,朱钰锟坐在龙椅上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他再也不用活在父兄的阴影之下,再也没有人敢直呼其名,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 朝廷百官俯身于足下,天下黎民掌握于股掌。 此刻,朱钰锟正于龙榻之上翻云覆雨。 小娇娥画眉浅浅,泪眼涟涟,慑于龙威之下,虽忍着剧痛,却只能曲意逢迎,不敢有丝毫忤逆之举。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少女的身下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 “圣上,该停了,再进一步,就要走泄龙阳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遮掩龙榻的帷幕之后传来,那是一个白发苍苍,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士。 两个内侍将帷幕缓缓拉开。 一人从帷幕后缓缓走出,披发跣足,素衣瘦体,低垂眉眼,垂手搭袖,一副怏怏之态。 内侍们见皇帝出来,一拥而上,替他穿衣束发。 朱钰锟只是懒散地配合着,顺便瞥了一眼老道,随口问道:“老神仙,这是第几个了?” 老道道号灵玄真人,自称当世神仙,通天道人。 见到皇帝,老道也不下跪,只是作揖行礼,恭敬回答道:“回天子,这是第八百八十八个了。天子御处子精血,以滋龙阳,达成千数,则可延年益寿。如今时日已近,贺喜陛下。” 朱钰锟听了,心中很是满意。 他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却突然感到一阵晕厥,缓了一缓,看了一眼站在老道身旁的严蕃,道:“严爱卿近来供奉苦茗越来越少了,没了此物,朕愈感神思倦怠,精力大不如前了。” 严蕃听罢,急忙跪地磕头,口称:“老臣有事禀告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严爱卿,你何罪之有啊?”朱钰锟看着严蕃,感到十分疑惑。 严蕃伏地不起,口称:“陛下,臣为寻苦茗,曾与安南镇朱大昌私相交易,此人正是叛贼朱昊祖的侄子。臣听闻朝中已有大臣弹劾臣结交叛贼,臣,臣百口莫辩,望陛下明察。” “朕当是什么事?严爱卿,你先起来吧!”朱钰锟对此事颇不在意,直言道:“你也是为朕办差,何错之有?” “谢陛下。”严蕃起身,眼睛却向灵玄真人一瞥。 灵玄真人当即会意,掐指一算,微微点头,道:“苦茗产于西南,平南王作乱,交通中断,自然难以供给,如今叛乱已平,相信不久便能恢复供应。不过……” 灵玄真人突然眉头一蹙,像是算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老神仙,你又算到何事?”朱钰锟对灵玄真人通神之能深信不疑,见他眉头一蹙,也跟着心头一紧。 “平南王能作乱西南,是有朝中臣子做内应啊!如今叛乱平定,奸佞未除,国家何安?”灵玄真人显出忧国忧民之态。 朱钰锟听后,急忙追问道:“谁是奸佞?” 灵玄真人双目紧闭,掐着指诀,口中念念有词,默算一阵。 而后,他突然睁开眼睛,端了一碗水含在口中,又拈了一张黄纸,一口喷上去,只见空白的黄纸中渐渐显出字迹。 纸上留下一句谶语: 一览众山登泰岳,遥望西南日在天。 朱钰锟拿了黄纸,一边细细思索着神仙的指示,一边给严蕃看那黄纸,道:“严爱卿,你看此句何解?” 严蕃接过黄纸,细细钻研。 突然,他作出恍然大悟的的表情,道:“泰岳,泰山,有岱宗之名:一览众山登泰岳,不正是沈一岱嘛!遥望西南日在天,日在天,不正是朱昊祖的昊字嘛!难道是上仙指示,工部尚书周一岱暗通叛贼朱昊祖?” 随即,他又故作惊愕道:“这怎么可能?老臣胡言乱语,陛下切莫当真。” “上仙指示,岂能有假?怪不得此贼前日上书弹劾严卿,原来是怕东窗事发,恶人先告状。”朱钰锟想明白这一点,立即召内侍传旨:“速命锦衣指挥使陆昭捉拿工部尚书沈一岱,并抄没其家。” 与此同时,老太监王怀恩一路迈着小碎步赶来,见到皇帝,当即跪地,传报道:“陛下,巡边御史于文正回京,请求面见陛下,说是有要事禀报。” “见。” 此时,朱钰锟已穿戴完毕,离开寝宫,乘上早已备好的步辇,径向朝堂去了。 王怀恩看了一眼床上哭泣不止的少女,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吩咐下面:“给点银子,打发出宫去吧!” 说罢,俯身低首,一路迈着碎小的步子,随驾而去。 在皇帝还乘着步辇赶来的时候,于文正已在大殿前等候良久了。 辞别平南城后,于文正押着朱大昌一路北上,在镇南城接了妻子和随行仆役阿福,便马不停蹄进入京城。 因为平南王的畏罪自杀,他究竟是如何扩军,如何与朝廷重臣严蕃的交易往来也无从得知了。 幸好,道不同交给他的苦茗生意的往来账册还在手中,朱大昌也是人证。 此番回京,于文正定要在圣上面前揭露佞臣严蕃的本来面目。 于文正脑海中思绪纷乱。 他感慨国家的风雨飘摇,西南内乱刚刚平定,塞北胡兵又要作乱,不知那战略要地隆城,究竟情况如何。 数月之前,他于北地巡边,得知严蕃之子严仕龙去隆城取消了老兵的抚恤,为使政策顺利推行,特意拔擢自己的心腹翟功禄为守城将军。 于文正对隆城的防务很有信心,只是对翟功禄不托底,不知此人是否有真才实学。 若是于文正知道,这位新任守城将军在胡人南下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带兵守卫,而是第一时间带头逃跑的话,不知会不会气的吐出血来。 如今,翟功禄正在京城之中,在严仕龙的庇佑之下,为了不让自己推荐的翟功禄的无能牵连到自己,严仕龙将他严密保护了起来,就连父亲严蕃也不知晓。 “传,御史于文正进殿。” 老内监王怀恩的声音自大殿之中传来,打断了于文正的思绪。 于文正听宣,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入大殿之中。 环视大殿,皇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老内监王怀恩躬身随侍在侧,高台之下,除了于文正自己,竟然还立着一人——正是于文正此次面圣要状告的严蕃。 于文正见状,不禁心中一凛,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爱卿一路奔波,代朕巡边,平西南之乱,实在是辛苦了,”皇帝先开口,说了几句体贴的话,随即又问:“爱卿风尘仆仆,刚入京城就急着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西南之事,臣已在奏书之中写明,”于文正说着话,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尚有一事,还需亲自向圣上禀报。” “爱卿有何要事,速速说来。”皇帝提起了兴趣。 “臣要弹劾一人。”于文正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哦?是谁?”皇帝来了兴致,竟向前探了探身子。 “首辅严蕃。” 于文正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斜眼瞥了一下同站在大殿之上的严蕃本人,却惊异地发现,那人竟神色如常,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未等皇帝开口,严蕃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于大人要参我何事?” 于文正见他竟敢相问,直言不讳道:“严蕃与西南反贼朱昊祖私相勾结,助其养寇自重,扩军备战,方成今日之势。” “爱卿此言,可有实证?”皇帝见于文正言之凿凿,询问道。 于文正道:“陛下,本朝为防藩王谋反,曾规定藩王府兵不得过千,当初平南王以剿匪为名,请求扩军,正是严蕃一力保举,方能成事。” “陛下,臣冤枉。” 严蕃听到此处,按耐不住,为自己辩解:“陛下,臣确实提过此议,是臣愚鲁,不识朱昊祖的勃勃野心。但是,难道仅仅凭这几句话,便要定微臣之罪吗?如此定罪,日后群臣谁敢妄加提议?何况平南王扩军之事,乃陛下御笔亲批,于文正,照你所言,难道陛下也有罪不成!” “大胆!”皇帝听到此处,一声大喝,吓得严蕃急忙跪地求饶道:“陛下,臣无心之言,冒犯天威,罪该万死。” 皇帝看严蕃如此战战兢兢,不由感到好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确是寡人御笔亲批,严卿虽无心之失,倒也言之有理。” 于文正看严蕃能言诡辩,又接着说:“陛下,西南叛乱,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诛奸佞’,其中奸佞,正是严蕃。” “反贼之言,岂能采信?”严蕃反问道。 于文正辩解道:“反贼起事,也当顾及民心。无风不起浪,既然有此口号,定有对应。” “于大人,我敬你是清流名士,可你不能凭空诬人清白啊!”严蕃作出一副可怜模样。 皇帝听了,也开口道:“于爱卿,兹事体大,你可有实证。” 于文正有备而来,从袖中掏出安南镇道不同托人交给自己的账本,双手奉上,口中道:“此账册,便是严蕃与安南镇朱大昌苦茗交易的账册;朱大昌乃朱昊祖之侄,现收押于大牢之中,可为人证。” 老内监王怀恩走下高台,接过于文正手中的账册,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面前的大案之上。 皇帝刚将账册翻了两页,却见严蕃跪在地上,突然磕头认罪,道:“陛下,臣与那朱大昌,确有苦茗交易往来,但朱昊祖谋反之事,臣实不知晓,望陛下明察。” 于文正见严蕃避重就轻,便道:“若无利益勾连,朱大昌何故年年敬献苦茗?分明是借机贿赂,使严蕃对西南扩军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违法纵容罢了。陛下若是不信,可传人证朱大昌,查清了苦茗去向,便离真相不远了。” “够了,”皇帝翻了几页账册,突然一拍桌子,制止了于文正:“苦茗之事,还是不要再深究了。朱昊祖一介反贼,死到临头,随意攀咬,怎能相信?严卿,你既然承认与朱大昌有所往来,罚你闭门一月,静思己过;至于朱大昌,则需立即处决,诛九族!” “谢主隆恩,”严蕃跪在地上,不住谢恩,顺势提醒道:“那通敌的工部尚书周一岱,当如何处置?” 皇帝道:“通敌叛国,怎能轻饶?将周一岱下锦衣狱审问,一旦坐实罪名,立斩之。府中男丁发配,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妓。” 皇帝说话时,严蕃一直在偷偷观察于文正的反应。 他了解于文正,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为周一岱求情的,这正是严蕃的目的。 果然,皇帝话音刚落,于文正便站出来,道:“陛下,是不是搞错了,周一岱为官清廉,正直不阿,怎么可能暗通反贼?” “于大人,你一来就气势汹汹说老夫暗通反贼,怎么周一岱就不可能了?这可是上神指示,岂可亵渎?”严蕃继续拱火。 他眼见死对头于文正加封太子少保,怎能甘心。 皇帝倒还有些耐心。 他知道于文正素有清名,直言不讳,便懒得同他发怒,只是打了一个哈欠,道:“朕乏了,于爱卿舟车劳顿,也该回家休息一下了。” “陛下,”于文正不忍忠臣遭难,不肯善罢甘休,道:“我敢担保……” “传步辇,起驾!” 老内监王怀恩的喊声盖住的于文正的话,他狠狠瞪了于文正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随后便护着皇帝,回寝宫去了。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于文正和严蕃二人。 严蕃站起身来,轻轻对于文正作揖,道:“于大人,别来无恙。” 随即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于文正愣怔了好一阵子,却始终想不明白,对于这铁证如山的苦茗交易,陛下为何如此轻怠。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走出大殿,没几步,却见迎面跑来一个孩子,大喊着:“老师,老师回来了。” 于文正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感慨道:“宸安,你又长大了。” 朱宸安被于文正抱在怀里,他虽只有十岁,却已经懂事了,见于文正眼中噙着混浊的泪水,便伸手去擦,口中问道:“老师,谁欺负你了?” “唉!”于文正仰天长叹,却难发一言。 “老师,等我长大了,要把那些坏人全都抓起来。”朱宸安安慰道。 于文正欣慰地看着怀中那个十岁的孩子,看着这个年幼的太子,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几天之后,周一岱于锦衣狱中畏罪自杀,其家产被抄没。男丁全部发配,女眷没入教坊司。 就连周一岱年仅十七岁的女儿周静姝,也没有放过。 第186章 顺江东流 西南之事已了,众人也该确定各自归途。 风万千提了美酒,来找陈忘叙旧。 酒至半酣,风万千再一次确认道:“项云,当年兄弟尚在,你确定不重建盟主堂?” 陈忘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兄弟们损失太多,付出太多了,我怎忍心拉他们再入风云?” “天下帮派,江湖游侠,皆视你为仇敌,恨不得手刃之,”风万千表示忧虑,说道:“没有兄弟们支持,我只怕你独木难支。” “当初敌暗我明,才被暗害至此,”陈忘喝了一口酒,细细品咂着其中滋味,过了一阵,才接着说:“如今若乍然聚起一支队伍,必然引人注目,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暗中调查,待真相明了,再昭示天下,集江湖豪侠之力复仇。” 风万千听罢,哈哈一笑。 他本以为陈忘经历打击,志气全消,如今看来,从他踏入江湖的时候,就逐渐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风万千笑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想了一想,风万千又说:“当初之事,在江湖之中,更在朝堂之上。若想查明真相,迟早要入京城。在京城之中,有一座彩云招,聚了不少达官贵人,情报众多,那也是咱们的地盘。” 末了,他还特意贴近陈忘耳朵,轻声说道:“彩云招的红袖姑娘,一直都很想你。” 陈忘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想要去看看巧巧。” 风万千听到陈忘的想法,怔了一怔。 过了好一阵,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羁鸟恋旧林,也罢,我把弟妹葬在桃源村了,那是你的家乡,也是你们相识的地方。” 陈忘点点头,神情落寞。 过了一阵,才说:“老疯子,麻烦你给我搞两坛好酒,我要带去桃源村。” 风万千见陈忘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说:“弟妹最不让你饮酒,你还敢带?” 不料陈忘却说:“我是带去看望我的师父。” “什么?你还有师父?能教出你这样人的,不知是何方神圣?”风万千不禁愕然。 他算得上陈忘最亲近的人之一了,竟然也不知此事。 “没个师父,我怎么凭空来的这一身武艺呢?”陈忘道:“老人家隐居于桃源村,最不愿意旁人知晓他的姓名。一百多岁的人了,我倒不确定他是否健在。” 风万千自诩手眼通天,竟对此人一无所知,又不禁惊愕感慨了一番。 只是陈忘似乎不愿透露过多,风万千心领神会,自然也不会问。 两人对酌饮酒,回忆往昔,无限唏嘘。 再说这杨延朗,自从得知李婶儿和江月儿平安无事,虽心中稍安,却引来更多谜团。 李婶儿在墨堡怎会有亲眷,“墨”姓人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联想起西南竹林中墨隐对自己的奇怪态度来,难道他还真有个素未谋面的爹吗? 杨延朗思绪纷乱,独自坐在庭中发呆。 “臭小子,发什么愣呢!” 展燕脚伤大概已经好了,绕到杨延朗身后,猛拍其肩,本想吓他一跳,却不知他心事在怀,并未像往常一样有什么反应。 于是展燕又安慰道:“你娘和那妹子不是逃出来了嘛!还担心什么。” 杨延朗道:“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想不通我家在墨堡有什么亲戚。”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瞎寻思有什么用?”展燕坐在杨延朗身旁。 “你呢?下一步去哪?你娘可叫你回燕子门呢!”杨延朗道。 “我不回去,”展燕直言:“我想看看中原什么样,如今刚刚经历一些事情,才不想这么早回去呢!” “你不怕你娘来抓你?塞外飞燕燕女侠,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武功高,恶人都称她为夜叉。若是等她来抓,要你好看。”杨延朗调侃道。 “你才是夜叉。”展燕见杨延朗出言不逊,伸手欲打。 杨延朗可不吃眼前亏,撒丫子便逃,一边逃还一边喊着:“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般蛮横粗鲁,也难怪塞北恶徒闻燕女侠之名,便要望风而逃了。” “你再说。” 展燕气急,掏出燕子镖,誓要给杨延朗一点教训…… 没过多久,风万千已托洛人豪将焱楼火药火器尽数搬到大船之上,做为金刀镖局重新开业的第一趟生意。 洛人豪将带着这一船火药,走水路,顺江东流,去东南戚弘毅将军军中交货。 桃源村亦在东南,陈忘欲前往祭拜,好不容易才说服白震山,允许他走这一趟,之后再寻真相。 几人便就势搭了这趟顺风船。 芍药自然是跟着陈忘,临行前,寒香特来相送。 芍药见到寒香,忙不迭地跑了过去,给了寒香一个大大的拥抱,又问跟她同行的黑衣小哥儿哪里去了。 寒香直言道:“万灵风说他曾与白老爷子有过冲突,怕万一现了身,老爷子搞不好要活撕了他的人狼伙伴,故而躲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惜别之时,风万千又找到陈忘,悄声提醒道:“项云,你身边的小丫头给你拔毒的法子,我派人查过,是个好法子,只是恐怕无法根治你身体里的剧毒。” 陈忘笑风万千多疑,道:“丫头当然不会害我。” “那也未必,”风万千道:“你曾说十年前,曾有人假扮弟妹骗取云巧剑。你可知道,如今这丫头,与弟妹长的几无二致?” “什么?”陈忘先是一惊,随后摇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世间相像之人何其之多。若丫头有害我之心,我哪能活到今日。” “防人之心不可无,”风万千提醒之后,又递给陈忘一个银质药瓶,交代道:“这是尚品堂的金丹,尚品死后,便只剩这一颗了。此物药性猛烈,可暂时压制你体内剧毒,恢复你的功力。可反弹更甚,若非生死存亡之际,切不可使用。” 陈忘点头,收下金丹。 墨堡在东南之北,水路比陆路快的多,杨延朗既然要去墨堡寻亲,自然也来乘船。 展燕自入中原之后,结交陈忘等人,经历种种事端,既不愿回燕子门,怎肯轻离? 于是她也随船去了。 于是陈忘、白震山、芍药、杨延朗、展燕以及项人尔、李诗诗、张博文等人,同乘大船,向岸上的人挥手告别。 “起锚,扬帆。”洛人豪一声令下。 “喂呀呀啊,喂哎呀啊!” 船工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船锚用绞盘拉了上来,又升起巨大的船帆。 船上众人与送行的归云山庄风万千,黑衣寒香等人挥手告别,借风势水流,大船缓缓开动。 大船刚成行不久,突然听到岸上响起隆隆的鼓声,震天动地,循声望去,却见旌旗猎猎,人影幢幢,原来是赵子良携天道军众人为洛人豪送行来了。 “祝大哥一路顺风,镖局生意兴隆。” 在赵子良带领下,弟兄们齐声呐喊。 洛人豪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十分开心,用豹子般粗犷的嗓音回应道:“谢谢弟兄们,等我押了这趟镖,再回来请弟兄们喝酒。” 大船借风势水流,乘风破浪,越行越快。 岸上高处,却有一黑衣少年,手中把玩着一只黑色铁燕,望着大船愣愣发呆。 直到船行至天水相接处,再不见踪影,少年才摸了摸身旁巨狼毛茸茸的狼头,道:“老伙计,咱们也该回去交差了。” 江水滔滔东流,前路漫漫,不见尽头。 不知还有多少事,在等待着陈忘他们。 第187章 恶波津渡 洛人豪重组金刀镖局之后,押的第一趟镖,便是归云山庄运往戚弘毅军中的火药。 大船顺江而东,一路乘风斩浪,过崇山峻岭,看飞瀑流溪,赏万树千花,听猿鸣鸟啼…… 星移日转,烈日沐江风,豪雨击水面,不知几个日夜。 山穷水未尽,渐行至开阔处,江上渔者商船,络绎不绝;两岸原野良田,一览无遗。 不知不觉间,大船已渐近东南地界,一路通畅,未遇多少险阻。 又行了数日,船漂流至一处地界,却见此处江水渐渐收窄,遥遥望去,平阔的江水拥挤在这处狭长窄口,渐渐变得湍急奔腾起来,似乎十分凶险。 行至此处之时,日已西沉,天色将暮。 江上无数渡舟渔船,到此处也纷纷调头回转,不肯再向前一步。 洛人豪立在船头,见此情形,便派麾下干将羊小牧乘艨艟快艇,拦住几个渔户,问明前路情状。 不一会儿,羊小牧便将一个黝黑干瘦的老渔民请上船来。 老渔民看洛人豪生的凶神恶煞,且手握金背大刀,疑是过路水匪,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王要老朽上船,所为何事啊?老朽只是个渔民,船上仅有今日打来的几尾大鱼,别无长物,大王喜欢,尽管拿去,还望留我一条老命。” 洛人豪见这老渔民双膝一软,竟是要向自己跪地求饶,紧忙前往相迎,只将一双大手搀住老渔民,以免他真的朝自己跪下去。 他嘿嘿一笑,拱手道:“老丈,莫要害怕,我们是镖局中人,远道而来,见此处水险浪急,渔船纷纷回转,故请您来打探水情的。” “您不是那水匪浪里蛟?”老渔民看洛人豪虽然长相凶悍,可那嘿嘿一笑,又显得颇有些憨厚,心中吃不准对方底细,小心问道。 “嗨,什么水匪,我们是镖局的,金刀镖局。”洛人豪说着话,望见项人尔李诗诗等人正在船楼之上,便遥遥一指,道:“看,二位便是我的主顾。” 老渔民顺着洛人豪的手指看去,却见楼船之上,果有二人凭栏远眺:那男子高大威猛,一身凛然正气;那女子更生的亭亭玉立,俨然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富家小姐模样。 见此情景,老渔民才放下心来,告诉洛人豪:“此地名为恶波口,波湍浪急,且多暗礁险滩,夜里渡河,极易遇险,故渔船纷纷回转。您这船大,切不可急于渡河,可回转数十里,往平津渡客店歇脚,待正午时分,天朗气清,江面一望无遗,方可乘机渡河。” 洛人豪一听要回转数十里,不由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犯愁。 镖局走镖,讲究送货必达,货未送到却走回头路,是犯忌讳的。 更不用说师弟项人尔心念东南军情,归心似箭,已多次催促;且如此大船,这调头回转,又岂是易行之事? 洛人豪的天道军本是山匪,诏安之后,由他亲自挑了一些愿意追随的精干好手重组镖局,本就大都不识水性。此次走水路,几个舵手都是他矮子里拔将军拔上来的,又是调头又要逆水行舟走回头路,他实实是心不甘情不愿。 正思忖之间,洛人豪突然眼前一亮,却见不远处的江滩之上,燃起几点灯火,影影绰绰,不正是一间客栈嘛! 洛人豪疑心老渔民不诚实,脸色一沉,道:“小老儿诓我,何须回转数十里,此处不就有客栈嘛!” 老渔民听洛人豪这样说,竟也急了,忙辩解道:“非我诓你,此处确实是有渡口客栈,可客人不知,这渡口名为恶波津渡,客栈叫做’肖三儿’客栈,常有水匪盘踞横行,称白条帮。” “白条帮?” 洛人豪虽走镖多年,陆上盗匪官府多打交道,却对这水匪闻所未闻,便有意请老渔民细说。 老渔民唯恐洛人豪等人托大遇害,将所知尽数道来,只说道:“白条帮盘踞于恶波津渡多年,听闻早年曾被江湖正派灭过一次,十年前又突然兴起,横行江上,无恶不作,来往船舶,多受其害。其中有三个头领,最为厉害,分别为浪里蛟郑憨大,扬帆贼甘圆二,以及旱鸭子蒋霸三。三人都是作恶多端之徒,心狠手辣之辈,干的是拦路截江的勾当,就连官府也奈何不得。” 洛人豪一边听老渔民说着话,一边在脑海中搜索着这几个名字。 他想了许久,却一无所获,便开口道:“我也行走江湖多年,却不曾听过三个名号,想来左右无非是几个无名蟊贼罢了。” “不可轻敌,”老渔民听洛人豪如此说,只是连连摇手,道:“传说三贼能翻江倒海,控风引浪,厉害得很。领头的郑憨大更是大鱼神转世……” “好好好,多谢老丈,我等小心便是。” 洛人豪听那老渔民越说越没谱儿,没了耐心,便吩咐手下,点拨了些许碎银,打发他下船去了。 了解了江面情况,洛人豪便召集陈忘、项人尔一干人等,共同商量对策。 洛人豪先自表态,表明自己不愿走回头路。 这恶波津渡虽然凶险,但自己此行也带了不少好手,完全无需为几个蟊贼耽误行程。 项人尔急于赶往军中,自然也不愿多做耽搁。 白震山身为一堂之主,更不会把这些不知名的水匪放在眼中。 虽说几人达成一致,但大家还是愿意听一下陈忘的见解,毕竟之前的经历,使得大家不自觉地对陈忘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不知怎的,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变得谨慎许多。 一路走来,陈忘从之前的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渐渐变得有所挂牵,行事也越来越小心谨慎了。 得知此处水险人恶,陈忘本欲调转船头,以求稳妥,但见众人皆不惧风险,也不好强求大家走那冤枉的回头路。 他细一思忖,料定此处已渐近玄武门地界,若果真有江洋大盗,岂能为专走水路生意的玄武门所容? 由此可见,这白条帮应该没有太大的根基势力,所要提防的,无非是暗算下毒等下流手段罢了。 如此权衡一番之后,陈忘便同意了众人的意见,但还是提醒众人,上岸之后,要多加小心,配足警戒,以求万全。 事已商定,洛人豪便吩咐手下,停船靠岸。 大船缓缓靠岸,众人凭栏遥望,只见渡口荒破,四野无人,只有一个斑驳破败的巨大牌坊,字迹被雨刷尘盖,细细辨认,才看得出上面写的是“恶波津渡”四个大字。 洛人豪命人将锚索系好,点拨一众好手守住大船,自己则同余下众人一并向那燃着灯火的客栈走去。 通往客栈的路并不远,却一路黑黢黢的,并无灯火人烟。 一行人借着日落后留下的最后一丝薄光,边走边看,却见江滩之上,有不少错落的茅屋,大都破败不堪,肯定是住不了人的。 仔细看去,还能见散落的渔网炊具,以及七零八落的横放的破旧渔船,可以想象,也许在数年之前,这里也曾是一个热闹的小渔村。 走不多时,终于到了那家唯一亮着灯火的小客栈门口,与周遭的破败景象不同,这客栈却显得十分干净利落,就连门前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小小的牌匾上清晰地写着“肖三儿客栈”几个字。 不过奇怪的是,透过门望向客栈里面,虽不见半个客人影子,却仍旧灯火通明,仿佛丝毫不在乎灯油的损耗。 无论如何,众人看到这种种景象,很难心中不生疑虑。 可既来之则安之,这些江湖上有些名号的前辈或初出茅庐的后生,又怎能被这一间区区客栈吓得不敢前进呢! 于是,一行人围成一团,将目盲的陈忘和小丫头芍药及李诗诗、张博文四人夹在中间,谨慎的踏进了这间“肖三儿客栈”。 踏进客栈,依然是空无一人,与其灯火通明一尘不染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延朗最耐不住性子,刚要开口喊人,却听得柜台方向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哎呀,怎么来人了。” 寂静无人的大厅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声音,一下子触动了大家紧绷的神经,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握紧手中的武器,十几双目光齐刷刷看向柜台方向。 老板娘本来正弯腰整理着柜台的杂物,听到声音,才直起身子观看,却迎面撞上十几双警惕的目光,吓得又是“哎呀”一声,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打眼一瞧,见来人中夹杂着孩童女眷,不似恶人,这才放下心来,招待道:“各位客官,来此可是要住店?” 洛人豪一众人等看柜台前站立着一个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一副渔女打扮,显得老实巴交的样子。 除她以外,更无一个外人,这才放下心来,将紧紧握住的武器重新松开。 洛人豪径自上前一步,道:“店家,劳烦给大家准备些酒肉吃食,再安排几间客房,我们要在这客栈里过夜。” 女人应了一声,又提醒道:“店里仅我一人操持,酒肉兴许要慢一些,请各位客官随意落座,耐心等待。” 洛人豪听了,便招呼大家随意就坐,吃饱了饭,再去客房歇脚。 他自己则与项人尔、陈忘等人坐在一桌,其余手下皆随意落座。 落座之时,洛人豪顺口问道:“店家,这么大个客栈,只你一人?也不招呼个厨师小二帮忙照看吗?” 女人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道:“这恶波津渡少有人烟,少则数日,多则一月,才偶有客商住店,本少利薄,我累便累些,哪有余力去雇人呢!” “老板娘,不知肖老板何处去了?”陈忘知道此处名为“肖三儿客栈”,故出此问,以作试探。 女人烫了几壶老酒,分发在各个桌子上,听到“肖三儿”这个名字,端酒壶的手一个不稳,险些打翻杯盏。 她神情落寞一阵,才缓缓言道:“我丈夫肖三儿,本是渔家水性最好的男儿,潜江弄水,如浪里白条。当年在渔家,曾救过一落水书生,后书生显贵,知恩图报,家里也跟着尊荣。” 说到这里,女人眼中有光,随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眼中的光也转为暗淡:“可惜多年前,肖哥入江做事,便一去不返,再无音讯。我只靠着肖哥留下了一些家资,建起了这间客栈。” 众人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唯有项人尔接过话茬,有意无意地问道:“我看这恶波津渡,四下里杳无人烟,如何却将客栈开在这种地方?” 女人放好了酒,又去柜台拿了些许卤好的牛肉,放在案上,细细切成小块,头也不抬地回应道:“其实这恶波津渡,原也是有很多人的。只是前些年江水泛滥,朝廷便征发渔民治水,原以为是普通的徭役,没想到很多人数年不返,没了精壮劳力,无人捕鱼,便没了生机,余下的妇孺便也渐渐内迁,自谋生路去了。我却不敢离开,因为只有留在这里,肖三儿才能找得到我。” 众人只道这客栈开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像极了谋财害命的黑店,却不曾想老板娘却是个痴情的苦命人,便放下心来。 杨延朗最是性急,看着桌上被烫的热气腾腾的美酒,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尽早暖暖自己被江风吹寒的身子。 没想到他刚刚举起酒杯,却被白震山一只虎爪牢牢擒住手腕,迫使他将杯中酒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陈忘小声对身边的芍药耳语道:“丫头,从你那药箱里取一枚银针,探探这些酒菜。” 白震山不动声色的压下酒杯,开口道:“唉,你也是个苦命人啊!你一个妇道人家,附近又少人烟,要维持这个客栈,也真难为你了。” 众人光顾着听那悲天悯人的故事,经白震山这一提,才觉有异。 且不说资金周转问题,在这四下无人之处,单是酒肉货品的购买运输都成问题,岂是一个妇道人家所能撑持的起来的? 说话时,白震山一直观察着女人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如常,一边将切好的酱牛肉分成几份,分别端上桌子,一边回答道:“大家搬走以后,这客栈确实快要支持不下去了。可没过多久,我丈夫从前的几个弟兄逃出徭役,只说是水患久久不治,只因主管治水的官员贪墨了朝廷的拨款,大家辛苦劳作却食不果腹,便相邀上告。没想到那贪官为免事情败露,竟以逃脱徭役为名,行杀人灭口之事。几个弟兄也是豁出去投身江水,才捡了条性命。兄弟们忙时在江上挣命,闲时便来这客栈歇脚,也常常留些银两于我接济。得亏了他们,我才能一直在这里等我丈夫。” 说完话,女人又说:“各位客官先吃喝着,我再去炖几条鲜鱼。” 说罢,便转向后厨去了。 几个人看那女子说话,倒也老实,不似奸猾之辈。 随即又看了看芍药的银针,确定酒菜中并未下毒,才逐渐放下心来。 洛人豪吩咐手下,将酒肉打包一份,分给留守的弟兄。 同时嘱咐道,需饮酒适量,不可烂醉,就在此地吃饱喝足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 众人连日于船上奔波,多少有些疲倦殆乏,此刻双足生根,又有酒肉果腹,无不大快朵颐。 觥筹交错之间,听觉灵敏的陈忘却隐约听到门口一阵嘈杂脚步,并有交谈之声,遂轻声提醒道:“噤声,像是有人来了。” 走镖的人生来警觉,在这渺无人烟之处乍闻有人接近,无不一个激灵端坐起来,停杯投箸,侧耳细听。 “没追上来吧!” “三哥放心,他们不会想到,我们逃到了这恶波津渡。” “好,今夜在此歇歇,来日将此事告诉大哥二哥,叫上弟兄们,看他们能怎的。” 说着话,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口。 “嫂子,给兄弟们搞点好吃的。”随着一声喊,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须发张扬的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 只见那汉子胸膛袒露,肌肉喷张,手中持一柄大刀,刀刃处却是锯齿状,犹如鲨齿。 一条刀疤从右眼贯穿至下巴,更显凶神恶煞。 汉子身后跟着四人,各持双刺尖叉,不似平民,倒像恶匪。 洛人豪等人见这四野无人的客栈突然闯进这么五个人,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齐刷刷自凳上站起身来,兵刃出鞘,紧紧盯住来人。 那五人看来也被吓了一跳,慌乱中将兵器握在手中,与洛人豪等人遥遥对峙。 客栈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只要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便一发而不可收。 正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老板娘却从后厨款款走出,为洛人豪他们端来了刚刚炖好的鲜鱼。 她余光一瞥,望见客栈外的五个人,竟熟络地打起招呼来:“老三来了,还不快进来坐,站在门口做什么?” 说着话,将鲜鱼分放在几张桌子上,看客人们神色紧张,便顺口解释道:“他们几个都是村里的弟兄,平时对我多有帮衬,各位客官不要见怪。” 门口那大汉见几人虽看上去不好惹,但似乎不是冲自己来的,也帮着解释说:“我们都是村里人,常常在江上打渔,附近江匪猖獗,故带些兵刃防身。” 如此一番,双方终于各收兵刃,暂且相安无事。 五个人进入客栈,挑了个远离洛人豪等人的偏僻处,问老板娘要了些熟肉好酒,七七八八胡乱吃喝着,仿佛刚经历奔波,腹中饥饿了许久。 洛人豪等人一边吃喝,一边暗中观察几人动静,未敢掉以轻心。 正当双方相安无事之时,客栈门口又传来一阵匆匆脚步,人未至声却先到,竟是个铿锵果敢的女声:“没成想这荒郊野渡,竟还有一间客栈,连日追击,本姑娘脚下乏累,腹中饥饿,正好来歇歇脚。” 此声一作,未等洛人豪等人有所反应,刚进来的彪形大汉等五人却如耗子闻猫声,陡然一个激灵,再顾不得手中吃食,慌乱捡起兵刃,挺身直立,如临大敌。 客栈外的那一双脚步,却不紧不慢,缓缓踏来。 第188章 人随剑走 声既至,人自然不远。 那徘徊在外的脚步一踏进客栈,便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来人果然是个姑娘。 她的面容瘦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又是一副昂扬挺立之态;皮肤偏黄,看起来却是既健康又不乏活力。 一身仆仆风尘,两鬓涔涔细汗,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才终于来到这里的。 比起这个姑娘,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斜背在背后那柄剑——如果还能称那是一柄剑的话。 几乎从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一柄巨剑,它斜背在姑娘的背上,剑尖几乎触到地面,剑柄却还远远高出姑娘的头顶。 换句话说:如果将这柄剑直立起来,简直比这背剑的姑娘本人都要高出许多。 这柄剑不仅长度惊人,剑面也十分宽阔。 如果人们通过它的样子来想象一下它的重量,就会不约而同地产生疑问:那看起来如此瘦小的一个姑娘家,究竟是怎样背负起这样的一柄巨剑的。 芍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似乎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又看了看她背上的剑,忍不住惊呼道:“好大的剑。” “有多大?” 陈忘从客栈的寂静中嗅出一种不平常的味道,这激发起了他的好奇心。 “像,像……” 芍药环顾四周,不知道怎么形容。 “像门板。”杨延朗接过话茬,脱口而出。 陈忘笑着摇摇头。 他知道,杨延朗这小子说起话来,一向是喜欢夸大其词的,怎么会有像门板一样大的剑呢? 可这念头只在陈忘脑海中一闪而过,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立刻便想到了,这世上也许真的有这样的一柄巨剑。 于是陈忘开口道:“巨剑——这个江湖中,我只听说过一柄巨剑。” “巨剑胜无敌,”未等陈忘点出,白震山却先一步开口了:“可绝不可能是他。若是胜无敌还活着的话,他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汉,绝不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两人说话之间,站在一旁的项人尔的目光却不全在小姑娘身上。 身为锦衣,他总能注意到一些常人不会注意的细节:先前进来的五个人,在看到那姑娘的同时,已经陡然惊起,完全顾不得手中酒肉,而是换了兵刃,目光惊惶地看向那姑娘。 于是项人尔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众人:“不管这姑娘是什么人,她跟先前进来的一伙肯定不是朋友,而且,大概率是敌人。” 那姑娘被几十双目光紧紧地逼视着,却丝毫没有感到不快,而是挑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朝柜台挥了挥手,招呼道:“老板娘,随意上些饭菜,最好是熟食,再来一壶凉茶,本姑娘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老板娘听到招呼,不曾怠慢,赶紧切了些熟牛肉,又打了一壶茶水,端上桌子。 她心里暗中嘀咕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让这平日荒无人烟的地方多了这许多过客。” 姑娘显然是饿得急了,全然不顾客栈里无数双目光的注视,自顾自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在嘴里,放肆地大嚼着,并端起茶壶,就着茶嘴儿咕噜咕噜的向肚子里灌水。 那姑娘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其他人却不似她那般自在。 洛人豪一行人见这姑娘只是吃喝,并未流露恶意,便也动起碗筷,只是目光总不自觉地游移到这姑娘身上来。 项人尔则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先前进来的五人,似乎自那姑娘进来,他们就一直处于紧张的戒备之中,肌肉紧绷,目露惊惶,就连握着兵刃的手背,都青筋鼓动。 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嗝—— 姑娘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牛肉和壶里的茶水吃干喝净,抚着肚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一旁紧张戒备的五人也随着这一声饱嗝,进一步绷紧了筋肉,两股战战,甚至嘴角都微微颤动起来。 “吃饱喝足,该打架了。” 姑娘突然将目光一转,盯上了先前进入客栈的那五个人。 仅仅这一眼,便让那五人齐刷刷退了半步,若非那姑娘守住门口,几人无处可逃,恐怕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这时候,为首的大汉倒还心存几分镇定与侥幸,告饶道:“姑娘,俺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相逼至此啊?” “无冤无仇,却不妨碍本姑娘替天行道。” 说着话,那姑娘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站起身来,面对着对面的五个大汉,只道:“旱鸭子蒋霸三,还不束手就擒?” “蒋~霸~三?” 洛人豪听着这名字,觉得甚是熟悉,脱口而出道:“这不正是老渔夫口中截江作恶的白条帮的三个头领之一嘛!” 那蒋霸三见小姑娘逼得紧,一场大战已无法避免,又见手下四人都有胆怯之意,便给自己壮胆道:“你只有一人,我们却有五个,硬拼之下,我们也未必没有胜算。” 说着话,那蒋霸三便招呼手下分散开来,各执兵器缓步前行,渐渐对那背负巨剑的姑娘形成了扇形包围。 那姑娘以一敌五,竟然丝毫不曾慌张,只将背后巨剑解下,斜立在身前戒备。 至于白震山、洛人豪一干人等,见这两伙人即将动手,都不禁停杯投箸,目光齐刷刷看将过来。 众人无不为那姑娘捏了一把汗,不止因为她以寡敌众,更想不通她那娇小的身子,如何挥的动那门板似的巨剑。 可她偏偏将那巨剑挥动起来了。 就在蒋霸三等五人冲将过来的一瞬间,那姑娘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无比,让人心中凭空生出一阵恶寒。 却见她用脚猛地一踹剑面,那巨剑便被踹的腾空而起,那姑娘又以手臂引导,借重剑下沉之力,猛地劈向冲在最前面的蒋霸三。 蒋霸三欲借众人之力,使那姑娘首尾不得相顾,却不想手下四人心存胆怯,竟比自己慢了半步。 蒋霸三眼见巨剑劈头砸下,如泰山压顶,哪敢怠慢,急忙架起锯齿刀格挡。 铛—— 兵刃交击之响竟如巨雷震耳,仿佛有什么东西给客栈中人们的耳膜来了一记重击。 饶是蒋霸三那般强壮无比的大汉,硬接了这一招,也自觉虎口崩裂,双膝酸软,一连退了数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几乎就在同时,蒋霸三的四个手下也逼近过来,四柄钢叉从四个方向同时插向姑娘的腰身,封住了那姑娘所有的退路。 危急之时,那姑娘更不犹豫,巨剑下劈之时,已借着那一撞之力,纵身跳上身旁的饭桌,将巨剑抡在背后,人随剑动,借势旋了半圈,又突然顺旋转之力将巨剑挥出,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来。 蒋霸三的四个手下本在四面进攻,料定姑娘无处可逃,故而都尽了全力。 如今眼见巨剑横扫,剑风呼啸,却也难以退避,被擦着碰着的,都向四面飞出,筋断骨裂,一片哀嚎。 “好一个人随剑走,四两拨动千斤!”白震山观战之余,不由惊叹。 “什么叫人随剑走?”杨延朗一脸茫然。 “你初涉江湖,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白震山解释道:“重剑无锋,因此世人皆认为,用重剑者,必是身强力壮,以巨力驱动剑势,所谓’一力降十会,一力压十技’,如此而已。” 杨延朗听了,有些纳闷儿:“可这小姑娘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白震山道:“其实这是世人谬误,岂不知粗中有细,力中有技?这姑娘以娇弱之躯驱使巨剑,正是以技驱力,看似人使剑,其实是剑用人,人随剑势而动,借剑力而走,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着实不俗。” “说穿了,就是剑带着人在跑呗!”杨延朗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杨小兄弟,好好看。”说话之人竟是陈忘。 他听着打斗之声,又听白震山一番讲解,早已将战况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对杨延朗道:“你的枪机巧有余而力道不足,这一战,当对你有所裨益。” 杨延朗点点头,将目光重新移向战场。 那蒋霸三眼见夹击之下仍未得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可事到如今,退无可退,也只得做困兽之斗。 根据蒋霸三多年打劫的经验,要想获胜,须先在气势上压人一头,即便技不如人,往往也能收到成效。 于是蒋霸三哗啦一声撕掉上衣,露出满身满背的狰狞兽面纹身来,既壮声势,又恫吓对手。 随后,他又朝自己的双手吐了两口唾沫,使劲儿搓了搓,以减缓被巨剑震动的疼痛感。 待一切准备停当,蒋霸三方才捡起锯齿刀,大喝一声,又朝那姑娘猛扑过去。 那姑娘居高临下,故技重施,又将巨剑猛劈下来。 有了先前的经验,蒋霸三不敢硬挡,只得矮身侧移,避其锋芒,随后挥动锯齿刀,削向桌子一腿,锯齿过处,木屑飞舞,桌腿瞬间便被锯断了一条,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将立在桌子上的那姑娘掀翻在地。 姑娘反应奇快,眼见桌子重心不稳,当即以剑作盾,垫在身下,着地就势一滚,便将大部分力道卸掉。 她随即调转身体,呈半蹲状迎敌,宽阔的剑面几乎遮挡住姑娘的整个身体。 蒋霸三本欲乘胜追击,攻其不备,却未曾想这姑娘反应如此之快。 如今看她防备如此严丝合缝,倒让蒋霸三无从下手了。 眼见偷袭不成,蒋霸三忙招呼几个在地上打滚的手下:“弟兄们,没死的快站起来,我们几个再一起上,就不信制不住这个疯丫头。” 听到招呼,几个手下只好勉强爬起,再次站起身来。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蒋霸三没有急于自己冲杀,而是督促几个手下快上,自己则在后面躲藏,伺机而动。 知道了巨剑的威力,几个手下也未敢近身,只是在四周远远喧哗骚扰,姑娘但有异动,便齐刷刷退后几步;姑娘转攻为守,便又不断尝试进击。 四人进进退退,如苍蝇一般嗡嗡攘攘,使人不胜其烦,不堪其扰。 眼见几人如此烦扰不堪,那姑娘便只好主动进攻了。 只见她拖着巨剑,猛向蒋霸三冲去,巨剑剑尖与地砖摩擦之下,竟蹭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在那姑娘面前袭扰的两个手下,见姑娘急进猛冲,便慌忙退却;姑娘身后的两个却仿佛抓住战机,急忙向前追去,并高举两股叉,瞄准姑娘后背刺了过去。 那姑娘猛冲之后一个急停,运起全身力气,借重剑未减的前冲之力将之抡将起来,看似前扫,实则是借挥扫之余威,转身后砸。 姑娘身后的两个手下此刻正冲到近前,躲闪不及,被巨剑碰到胸膛,立刻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哀嚎,肋骨碎尽,口吐鲜血不止。 此刻,巨剑之力已达到最大,绝非这姑娘的力气所能制止的了的。 可若无法收剑,必然被巨剑带的身形不稳。 蒋霸三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趁巨剑挥出,来不及收剑之时,朝左右大声招呼一声:“就是现在,快上。” 话音未落,已先自高举锯齿刀冲杀过去。 “姑娘小心!” 杨延朗本在专心观战,此刻见姑娘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剑,心中焦急,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正欲出手相助,却被一只手扣住肩头。 杨延朗回头一看,却见白震山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沉住气,继续观看。 危机之下,姑娘却并未慌张,反在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收剑?巨剑剑势一出,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只有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姑娘右手拉住剑柄,顺势而为,矮身低头,将巨剑扬在身后,旋了一旋,便换到左手之中,已卸去巨剑大半的劲力,又用其余威,将方向突转,朝扑来的蒋霸三等三人猛地挥出。 三人本以为抓住战机,正在全力冲杀,未曾想这柄巨剑在这娇小的姑娘手中,竟会似如臂使指一般,如此顺滑地使其方向突转。 此刻再想后撤,已是悔之不及了。 如此巨剑既然挥将起来,又岂是人力可挡? 只听到三声巨响,冲来的三人竟全被击飞出去。 挨上重剑一击,两个手下已痛死过去,不省人事了,只剩下蒋霸三一人,仗着身强力壮,拼着用锯齿刀挡了一下,才得以保全。 虽说如此,可这一击也让他腕骨断裂,锯齿刀当啷掉落在地,已被砸的弯成了一个圆弧。 陈忘虽看不到战斗,却也从巨剑挥舞带来的呼呼风声中,感受到了它的无穷威力。 于是他对杨延朗道:“杨小兄弟,这技中之力,你可感受到了?” “厉害,”杨延朗两指托着下巴,似在思索,随即说:“可惜用重剑引身形似有弊端,若是盯死了重剑的变化,便可提前判断招式,只要速度够快,不去硬接那重剑,未必不能胜她。” 陈忘点点头,感叹杨延朗这小子果然天赋不凡。 白震山却浇了杨延朗一头冷水,开口道:“小姑娘身形所限,虽用巨剑,达到此种境界,已是不凡,若是换作当年威震八方的巨剑胜无敌,便有本事将手中挥舞的巨剑用蛮力硬生生停住,甚至改变方向,若是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方法能胜他呢?” 杨延朗被这一番话所震撼,以他的境界,无论如何还想不到能怎样打赢这样的人。 几人说话之间,老板娘已经被前堂的打斗之声惊扰,从后厨走了出来。 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几人以及蒋霸三,惊呼一声:“老三,你们怎么了?” “嫂子……” 蒋霸三看向老板娘,话未说完,却听到一股呼啸剑风压顶而来,余光一瞥,便见巨剑悬顶,持剑那姑娘口言:“蒋霸三,你等水匪横行江面,作恶多端,今日当有报偿。” “姑娘,莫伤了我家老三。”千钧一发之时,老板娘竟飞扑过来,用身体挡在蒋霸三面前。 这姑娘出手虽然狠辣,却并非滥杀之人。 她判断这老板娘并不懂得武功,无奈剑势已成,难有转圜余地,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搏,硬是将手中巨剑拉了回来,可自己也因巨剑之力被拽的后退几步,肩部肌肉撕裂,疼得眉头紧蹙,冷汗直流。 老板娘看着姑娘,慌忙辩解道:“几位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平日对我多有照顾,绝非水匪之流。姑娘莫不是误会了……” 话未讲完,却见老板娘身后冲出一个影子,直奔那姑娘而去。 原是蒋霸三见姑娘因强行停剑,被反噬受伤,自忖机会难得,欲作困兽之斗,用小臂夹住弯曲的锯齿刀,猛扑上来。 姑娘欲举剑相迎,奈何胳膊一阵剧痛,怎还使得动这柄巨剑? 杨延朗本在用心旁观,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哪能作壁上观? 他正欲出手相助,不想却被洛人豪生生拉住。 洛人豪乃走镖之人,情况未明之时,纵有侠义之心,也当少结怨仇,不愿多惹麻烦。 杨延朗纵然心焦,却一时难以挣脱,可若两不相帮,眼看姑娘便有性命之危。 正在他心急如焚之时,却见蒋霸三未冲到姑娘近前,却先自扑倒在地,其双膝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两只黑色铁燕。 “以多打少,技不如人。人家姑娘好心,不愿伤及无辜,自伤收剑,你这无耻汉子却趁人之危,好不要脸。” 说话之人正是展燕。 那姑娘感激地看了展燕一眼,随即又看向老板娘,道:“老板娘,这几人确是白条帮水匪无疑,他们照顾你生意用的,多半也是江上截道的黑钱。看你似不知情,方才告诉你,切莫助纣为虐,开家黑店谋生。” 说着话,又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道:“这是我的饭钱,外加砸碎的桌椅板凳,本姑娘向来不欠人情。” 说完话,那姑娘又来向展燕道谢。 白震山见那姑娘过来,忍不住问道:“姑娘,我看你背负重剑,可是与当年名震天下的巨剑胜无敌有什么联系?” 姑娘毫不避讳,只道:“我叫胜英奇,胜无敌正是家父。” “哈哈哈,原是故人虎女,果然不凡。不知胜无敌现在何处?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白震山遇到故交后人,心情舒畅。 胜英奇看着面前老者,请教道:“不知前辈是?” “白震山。”白震山毫不避讳自己姓名。 胜英奇听闻这老者竟是白虎堂前任堂主,也是一惊,回道:“不瞒白老前辈,家父已失踪多年,我也多处寻访而不得。” 白震山听后,念一代英雄豪杰下落不明,竟一阵唏嘘感慨…… 江湖儿女,相逢即是有缘,双方一阵寒暄畅饮。 得知洛人豪等有船之后,胜英奇便请求搭上一程,一方面是正好顺路,另一方面,胜英奇也说她江面上多有朋友,前方道阻行难,有她在,可保镖船一路畅通。 翌日清晨,众人便又同乘大船,顺江东去。 第189章 锦帆劫江 恶波口名不虚传,水流湍急,暗礁密布,难以行船。 镖船在江面上万分小心行驶,七拐八绕,才堪堪避开险阻。 一船人经此艰险路途,大都被颠的七荤八素,勉强驾船行驶,只盼着能早日渡过这恶波口。 杨延朗自小在北地长大,哪里受过如此颠簸? 却见他双目失神,脸色煞白,不停地向洛人豪唠叨着:“到哪里了,何时能出恶波口,何时能靠岸将歇……” 洛人豪听了,也只是摆摆手,默然不语。 他也难过的紧,并不愿开口说话。 展燕细眉微皱,显然也有些不舒服,却更是受够了杨延朗的唠叨,只说:“臭小子,啰啰嗦嗦,好讨人嫌。” 杨延朗自觉惹人厌烦,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哪知他一旦不言语了,便更觉得难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急忙捂住口鼻,几个趔趄冲到船头,面朝江水哇哇大吐起来。 待将胃中饮食尽数吐出,又吹了吹凉爽的江风,杨延朗才稍感舒适。 船行渐缓,杨延朗举目而望,只见江面渐阔,显然已经即将驶出恶波口。 只是杨延朗再向远望,却又看见了无数帆船,密布江面,几乎阻住前路。 他心觉怪异,便急忙喊人来看。 众人听闻江面上有异动,便都忍着不适,匆忙走向船头,远远看去,只见锦帆猎猎,横跨长江,帆船两侧,人影幢幢,各持两股尖叉,与客栈中蒋霸三手下衣着服饰一般无二。 更有一锦帆,于众船只之前脱颖而出,仔细看去,竟是支单人小船。 驾船者身材肥圆,面颊有两撮短须,身着锦缎花绣,手持一杆铁桨,站姿甚是嚣张跋扈。 巨剑小妹胜英奇一眼便认出来人,提醒众人道:“此乃扬帆贼甘圆二,与先前在客栈被我打败的旱鸭子蒋霸三同属白条帮,沿江劫掠,无恶不作。这厮水上功夫了得,驾船行舟如履平地,手中铁桨便是他的兵器。水上作战不比陆地,诸位务必小心谨慎,莫着了贼人的道。” 说话间,横跨长江的锦帆已经围拢上来,在大船前行之路上摆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那扬帆贼甘圆二独自驾船,正对着镖船的船头,喊了一段沿江劫掠惯用的切口。 “滔滔江水四方来, 恶波口是鬼门关, 若想阎王饶尔命, 乖乖留下买路财!” 洛人豪想为金刀镖局打通水路,自不愿同江面上的豪强为敌,便大喝一声,回应起来。 “金刀镖局走南北, 不与豪杰争长短, 十成佣金分一分, 且与弟兄买酒饭。” “才一分?” 甘圆二朝江水啐了一口,显然对洛人豪的提议很不满意。 洛人豪却不愿让步。 因为他知道,买通这江面水路,最重要的还是买通四大派中的玄武门,至于江面上的小贼,则不必多做理会。 若非他看兄弟们刚经过恶波口,眩晕颠倒,不宜作战,恐怕连一分利都不肯让渡。 于是他喊道:“金刀镖局自有强手,若贪得无厌,索求无度,洛人豪的金背刀却不肯答应。” “洛家?金背刀?” 甘圆二虽一方水匪,可大名鼎鼎的金刀洛家却还是识得的,虽然洛家家道中落多年,可瘦死骆驼也比马大,实在犯不着与之犯冲。 于是他语气稍缓,拱手道:“哎呀,小弟眼拙……” 不料,未等甘圆二把客套话说完,却听镖船上一阵呼喝:“贼人甘圆二,前日刚被我二哥败于江上,落荒而逃,今朝还敢作恶?” 甘圆二抬眼一望,一眼便认出说话那姑娘背上的巨剑,顿时头顶上渗出涔涔冷汗。 可即便如此,甘圆二仍强作镇定,大喊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好啊,前日刚与我等争斗,今日竟又找来帮手。不过在这大江之上,我甘圆二却从没怕过谁,兄弟们,给我上。” 洛人豪本欲使钱买路,却被这半路上船的姑娘搅了局,且不论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仇宿怨,看如今这样子,却是不打也要打了。 群匪闻令而动,一瞬之间,已有数十根两股叉唰唰唰自锦帆之上抛掷而来。 洛人豪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眼见甲板上已有几个弟兄中叉受伤,立即拔出金背大刀,砍落朝自己抛开的一根两股叉,大喝一声:“金刀镖局的弟兄们,随我杀贼护镖。” 话音未落,又有数十锚索飞掷而来,捆住镖船桅杆,群匪纷纷借锚索跳帮至镖船,与金刀镖局的镖众短兵相接。 见此情形,洛人豪、项人尔及白震山、杨延朗、展燕等也纷纷护住女眷,与群匪相斗。 水匪们倒也伶俐,眼见洛人豪这样一个豹头环眼手持金背大刀的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怎敢相欺?进攻之中,有意无意地纷纷避开他。 又见展燕是个高挑靓丽的女子,便将目光尽数放在她身上,正欲一拥而上将之生擒,没想到刚迈开步子,便见那女子手中飞出无数黑色铁燕,群匪中之即倒,不知死活。 铁燕过后,展燕又抽出弯刀,与群匪缠斗,她身法灵巧,出刀迅捷,群匪久攻不下,眼见伤亡惨重,一时拿不下她,只得暂且退避。 攻展燕不下,水匪们又瞄上了白衣女子李诗诗,因见她文质彬彬,且手中并无武器,自然要去捏一捏这软柿子。 又想着如此一个美人儿,正合二当家的胃口,若捉了进献,且不说算件大功,兴许二当家吃干抹净之后,自己还能分一杯残羹。 可水匪们哪里知道,美人向来有英雄护持。 见水匪欲攻击李诗诗,项人尔立刻从腰间抽出锦衣刀“小白鱼”,塞到李诗诗手中,给她防身,自己则抽出抗倭刀“巨鲨”御敌,挡在李诗诗面前,刀法大开大合,使群匪死伤无数,难以近身。 美人既不可得,水匪们损失惨重,又踅摸着从孩童身上找回场子,也不顾以大欺小的恶名,竟去围攻张博文。 项人尔心中焦急,可奈何分身乏术,难以两相周全,眼见群匪扑向博文,心自焦急之时,却听惊天震地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水匪竟被震飞出去,肚子上绽开一朵大大的血花。 水匪们看着张博文手中尚在冒烟儿的黑色铁管,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此为何物。 但见其威力如此之大,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作死向前? 犹豫之间,不知哪个喊了一句:“小的不成,先弄死老的。” 一众水匪闻声而动,只把目光盯紧了须发全白的老人白震山。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来。 见群匪迎面扑来,白震山嘴角竟微微一笑,双臂挟住两杆两股叉,轻轻一折,便将其生生折断了。 他随即运起虎爪,无论胸腔脊柱,喉咙头骨,乃至胳膊大腿,但凡被这一双虎爪抓到,无不筋断骨折,以人类难以做到的扭曲姿势趴卧在甲板上哀嚎。 “太可怕了!” 群匪们一边后退,一边喃喃自语,恐惧惊怖之情溢于言表。 “想捡软柿子,却碰了硬茬子,哈哈哈。”杨延朗看着群匪的窘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敢笑话我们,揍他。” 水匪见这年轻人拿个破竹竿,还敢如此嚣张,心中气不过,再次一拥而上,将目光瞄准了杨延朗。 杨延朗大叫不好,慌忙撒腿逃命。 他这一逃,更增添了匪众的信心,直追到船屋之中,却听里面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追进去的一队水匪只剩一个倒退着走了出来,被一杆竹枪抵住喉咙,瑟瑟发抖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好汉,好汉,饶我性命。” 杨延朗看了一眼那水匪湿答答的裤裆,道:“只是同你们玩玩儿,还真把小爷当废柴烧啊?” 说罢,竹枪一甩,正中水匪头顶,直将他击晕过去。 甲板上的匪众见几人都是硬茬子,不好欺侮,又想寻机找回场子,贼眼滴溜溜一转,终于看到那个抱着小丫头躲在角落的瞎眼中年人。 这一对儿,总该不会再有威胁了吧! 说干就干,水匪们各持兵刃,又向陈忘和芍药冲去。 没想到他们刚有动作,白震山、杨延朗、展燕三人便一齐奔来,将二人三面围住,护在身后。 群匪看着这架势,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匪众虽多,且擅长水战,奈何洛人豪的镖船上高手众多,不多时,跳帮上船的匪众便死伤无数,渐渐落了下风。 见情势于己不利,不知是谁朝锦帆之上的甘圆二大喊了一声:“二当家的,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甘圆二却不为所动,大喊:“继续攻击,兄弟们撑持一阵,给大当家的争取时间,时机一到,任他船上人再凶悍扎手,也必成瓮中之鳖。” “纵使那浪里蛟郑憨大来了,还真能呼风引浪不成?”甘圆二话音刚落,忽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大喝,呼啸剑风压顶而来。 甘圆二不敢怠慢,急忙举起铁桨迎敌。 巨剑与铁桨猛然相撞,直震的甘圆二肥胖矮小的身体一阵酥麻。 甘圆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身负巨剑的姑娘胜英奇自镖船船头一跃而下,跳在了他的锦帆之上。 这身材肥圆的家伙看到胜英奇,不仅毫无惧色,竟然还在那张丑陋的肥脸上挤出一丝猥琐的笑容来。 胜英奇看甘圆二不怀好意地嘿嘿嘿嘿笑着,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喊了声:“好个江匪肥猪,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看本姑娘了结了你。” 说罢,她便挥起巨剑,朝甘圆二猛砸过去。 甘圆二自恃水上功夫不错,见胜英奇冲来,只是左右腾挪,间或以铁桨拍水,便将这艘锦帆搅闹的东摇西晃。 胜英奇以女子之身控巨剑,本来重心难稳,又怎能忍受颠簸之苦?她的身体竟然也随船身摇晃,剑法全乱,还如何能够进攻呢? 展燕本在船上同水匪作战,余光瞥见胜英奇冲动跳下镖船,不禁对锦帆上的战况处处留心。 此刻,她见胜英奇落了下风,忍不住也想从船上跃下,欲跳到锦帆之上助战,与胜英奇共擒甘圆二。 甘圆二本仗着船上功夫了得,戏弄着那小姑娘胜英奇,余光一瞥,却突然看到船上竟又跳下一个黑衣女子,手持弯刀,来势汹汹,分明是冲着自己的锦帆来的。 这甘圆二奸滑无比,怎肯冒险以一敌二? 他眼见有人支援,急忙一扯帆绳,将锦帆高高扬起,又用手中铁桨猛划水面,锦帆借风顺水,倏忽远去。 展燕如何料得到这锦帆行动竟如此之快,可如今她身在半空,又没有任何闪转腾挪的余地,如此下去,非落到水中不可。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下坠之际,展燕突然看见水底似有个人样的黑影,慌乱之际不及多想,朝那黑影猛一蹬踏,借势而上,方才避免了落水之危。 上升之时,她又随手抛了两枚燕子镖,钉在船上,借燕子镖攀缘而上,才终于回到了船头。 方才险些落水,令展燕心有余悸,胸膛里扑通扑通跳了好一阵子,方才冷静下来。 她回想刚才踏中物体的触感,分明像个人头,又不禁骇出了一身的冷汗,朝众人呼道:“水里有人!” 几乎就在同时,船舱里一阵混乱,有人从舱底奔出大呼:“漏水了,漏水了,船要沉,要沉。” 听闻此言,洛人豪脸上陡然色变。 原来众水匪乃是佯攻,实则为掩护水鬼凿船。 没想到区区无名水匪,竟如此阴险歹毒。 见船上一片慌乱,洛人豪大喊道:“不要慌,继续作战,工匠速去补漏,水性好的弟兄,快去船底,揪出凿船的水鬼。” 镖师们闻令而动,会水的纷纷跳进水底,只见船底江水里血浪翻涌,却无一个弟兄上浮的。 洛人豪新建金刀镖局,走水路只是为了缩短时间的权宜之计,水性好的弟兄却着实不多,看此情此景,不禁一阵绝望。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难道这满船的英雄好汉,竟要阴沟里翻船,折在这一群小小水匪的手中了吗? 张博文更显焦急,比起身家性命,他在意的更多的却是另一个东西:“火,火,火药,沾水就废,废了。” 张博文的话一出口,常人不以为然,却触犯到项人尔的逆鳞。 当今戚将军与倭寇大战在即,若少了这一船火药,不知又要拿多少弟兄的人命来填。 项人尔身为抗倭军先锋,自知军令如山。既然领了军令,便定是摒弃万难,舍命不退的。 项人尔将抗倭刀猛地插到甲板之上,大喝一声:“我去。” 话毕,双手猛地一扯衣襟,便将上衣撕烂,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背来。 他从李诗诗手中接过锦衣刀,四目交汇片刻,仿佛看到李诗诗正朝他微微点头。 “师兄,帮我照顾好诗诗。” 项人尔留下一句话,便口衔锦衣刀,扑通一声跳入鲜红的江流之中。 展燕本想助胜英奇一臂之力,可如今自身难保,也只能遥望甘圆二那渐行渐远的锦帆,默默期盼那背负巨剑的姑娘自求多福了。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兄弟死伤惨重,洛人豪怒从心头起,抡起金背大刀,以最大的气力砍向甲板上的水匪。 一时之间,船上江底,血流翻涌,陷入混战之中。 第190章 水下遇险 水底往往意味着凶险与未知。 窒息的恐惧,深流,漩涡,各种传说中的水底怪物…… 水底,仿佛是一个与人之本性天然相悖的修罗场。 镖船船底被凿破,让本来利好的形势急转直下。 尽管水匪战力远远及不上洛人豪等人,然而只待镖船沉水,众人纵然一身武力,也无可奈何。 正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如此。 时间,似乎并不站在金刀镖局一边。 镖师们在船上同水匪奋战,工匠们拼命堵住船底的漏洞。 除此之外,洛人豪甚至还分出一部分人手,用油纸去包裹满船的火药。 身为镖局一员,拼死护镖是他们的信仰和使命。 现在,大家唯一的指望就是潜入水里的项人尔,只有靠他解决掉船底的水鬼,镖船才有生存的可能。 李诗诗站在船边上,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泛红的江水,一刻也不曾离开。 洛人豪就站在她的周围,将一切敢于靠近的水匪斩落于金背刀下。 项人尔常年于东南抗倭,乘船入海追击倭船,也是寻常之事,自恃水性不凡。故而此番入水搏命,也经过一番思量,并非全然托大。 自入水之时起,项人尔的耳中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船上的喊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待稍微适应了一下水中的环境,项人尔才慢慢张开眼睛,伸出双臂,猛地向下一扎,同时双腿交替摆动,奋力向船底潜去。 在腥红混浊的江水中,项人尔隐约看到三五条黑影,正拿着锤凿在奋力凿船。 细看之下,原来这些船底的水鬼们各个都抱着一个不小的猪尿泡,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空气,以作呼吸之用。 有此神器,怪不得这些水鬼能长期潜水而不上浮。 项人尔将锦衣刀“小白鱼”拿在手中,悄悄游动至一人身后,忽然一伸手,猛地掐住那人的后脖颈。 那人正在认真凿船,只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蓦的发现一个人影正在自己身后,拿起锤凿便欲反抗。 可他刚刚有所动作,却只觉后心一痛,竟被锋利的锦衣刀一刀洞穿,鲜血涌到江水里,染的四周一片血红。 项人尔拔出刀,将那水鬼的尸体一脚踹走,顺手抢了猪尿泡,猛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缓了片刻,项人尔拨开面前的血雾,又如法炮制,潜游至水鬼背后,再次杀了一个。 接连损失两名同伴,水鬼们再吃顿,也已经有人发现了项人尔。 两个水鬼持着锤凿,一左一右向项人尔包夹过来。 项人尔乃战场厮杀之人,见此情形并不慌乱,只将身子猛地向下一窜,便躲开二人夹击,下潜之时,手中刀左右一挥,随手割破了水鬼们用作呼吸的猪尿泡,浑浊的江水之中登时腾起一大片杂乱鼓动的气泡。 二人正用猪尿泡故意,冷不防呛了一大口腥臭的江水,一时乱了心神,竟忘记了屏息上浮,咕噜噜灌了好几口江水,一时胸闷气短,扑腾了几下,渐渐沉入江底。 水中作战消耗巨大。 经过这一番折腾,项人尔也觉得胸中憋闷,有些倒不过气来,便奋力向上游行,想着赶紧到水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再潜入水中,收拾掉剩余的水鬼。 拨开污秽不堪的血水,项人尔渐渐看到一抹透过水面的阳光,被水面的波浪击碎成无数金色的碎片。 看来,自己已经离水面不远了。 正在项人尔卯足了力气,准备一下子窜出水面,好好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脚下狠狠一坠,好似有一双大手抱住自己的双脚,在向水下猛力拖行。 如若是寻常人等,突逢此变,定然会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挣扎向上逃生,乱中生变,又免不了要狠狠灌几口江水。 若如此,恰逢气绝之时,被冰冷的江水猛地呛入肺腑,只消片刻,人便会窒息而死。 好在项人尔经过锦衣特训,即使是那绝望而残酷的水刑,也是经历过几遭的,加上他常在战场厮杀,心智坚韧非比常人。 值此万分危急之时,他硬是憋住了这一口气,将身子一躬,翻身向下,手中锦衣刀恶狠狠地横劈下去,誓要将那抱着自己双脚的东西一刀两断。 项人尔的这一刀,劈波斩浪,气势非常,可以说是使足了自己最后的一分力气,可刀明明挥了下去,竟然劈了个空。 目之所及,却见一个如游鱼般的黑影倏忽远去,由于其速度过快,而身形又过于灵活,一时之间,竟说不清那是像人一般大小的鱼,还是像鱼一样灵活的人。 当此形势,来不及多想。 项人尔心知肚明,如今的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及时上浮,恐怕不多时,便要因窒息而失去意识了。 黑影既然避其锋芒,远远遁去,此刻机不可失,项人尔抓紧时间,赶忙用力上浮,要赶在力竭之前浮出水面。 快了,快了…… 项人尔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尖已经触到了水面。 咕噜噜噜…… 就在项人尔张大嘴巴,准备狠狠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那黑影却如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到他的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将他重新拉入江水之中。 冰冷腥臭的江水很快透入项人尔的肺腑之中,渐渐侵蚀着他的意识。 项人尔久经战阵,意识虽然渐渐模糊,战斗的本能仍在。 他凭借仅存的肌肉记忆,无力的挥动锦衣刀,可那锋利的刀锋砍在对方身上,却像碰到湿滑粘腻又坚硬的鱼鳞,层层叠叠,密不透水,就连锦衣刀,都不能割破半分。 恍惚之中,项人尔不禁想起了老渔民口中的白条帮匪首浪里蛟郑憨大,莫非他果真是大鱼神转世不成? 项人尔的眼中渐渐黑了下去,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也没能分辨出将自己拖入江底的那个黑色的怪物,究竟是人,还是鱼? 诗诗,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 镖船之上,李诗诗正紧紧盯着江面,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地靠近镖船的边缘。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蓦的一阵绞痛。 恍惚间,李诗诗的一只脚竟空踏在船边的空气之中,只要这一脚踏实了下去,她定会身体失衡,跌入那滔滔江水之中。 “小诗,回来。” 随着一声喊,展燕抽出缠裹在腰上的马鞭,一抽一展,那马鞭便似活了一般,紧紧地裹住李诗诗纤细的腰身,将她给拉了回来。 李诗诗被拉到展燕面前,眼中泪波流转,哽咽到:“展姑娘,人尔他……” 展燕将李诗诗揽在怀里,抚摸着她那瀑布般流淌下的秀发,安慰道:“小诗放心,项大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镖船漏水越来越严重,仍在不断的下沉。 见此情形,洛人豪已无生还之心,大喝一声:“兄弟们,水匪断我镖路,今日便与他们把性命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垫背。今遭江上一战,也算咱们弟兄为民除害,地府功劳簿上,少说也得给咱兄弟记上一笔大大的红账。” 金刀镖局的镖师果真没有一个孬种,听到镖主如此说,个个都存了必死之心,更加奋不顾身,英勇杀敌。 一时间,船上江面,杀声四起,哀嚎不绝,又多了大片的横尸浮尸。 水匪们倒也鸡贼的很,面对镖船上的困兽血斗,自然不肯迎锋芒而上,竟纷纷跳下镖船,游回到锦帆之上。 一时之间,无数锦帆将镖船团团围住,水匪们站立在锦帆之上,嗷呜乱叫,看镖船上众人的眼神,就像在看瓮中的鱼鳖。 只待镖船沉水,任他英雄豪杰,都只得任人宰割。 镖船之上,洛人豪站在船头,挥舞金背大刀,破口大骂,只道水匪是无胆鼠辈,宵小贼人,只敢用阴谋诡计取胜,不敢与自己正面决战。 白震山紧握虎爪,咬紧牙关,一身力气无处发泄。 活到了这个年纪,有一天赚一天,死于他而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如若这么死,窝囊,憋气,不甘心。 展燕抱着失魂落魄的李诗诗,细眉怒目,冷冷的看着躲在锦帆上嚣张跋扈的水匪。 杨延朗提着竹枪,立在船头。 他年纪尚轻,家中仍有牵挂,又留恋世间繁华,怎甘心没于滔滔江水之中? 甭看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真正面临生死关头,心里却怕的要命,拿着竹枪的手也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杨延朗哥哥,你怕,怕死吗?” 杨延朗听到问话,回头一看,见身后居然是那玩火药的小炮儿张博文。 没想到这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观察的倒仔细,一下就点出杨延朗心中所惧。 杨延朗不想在孩子面前露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问道:“你还这么小,不怕死吗?” “不,不怕。” 张博文骄傲的抬起头:“风伯伯说,父亲张焱是一个最,最,最无畏的人,像燃烧的烈火,我要像,像他一样。” “你……” 杨延朗听到这孩子的话,一把握住了手中竹枪,攥的骨节咔咔作响。 他是堂堂男子汉,不能给这个孩子树立一个坏的榜样,即使已死到临头,也当无惧无畏。 芍药躲在陈忘的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怯怯地问:“大叔,我们都会死掉吗?” 陈忘没有回答她,仿佛在沉思。 看着陈忘沉默不语的样子,芍药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于是她紧紧抱住陈忘的胳膊,说:“能和大叔死在一起,能和大家死在一起,芍药不怕。” “不,你不会死,其他人也不会。”陈忘却在此刻突然开口。 这话声音并不算大,可刚一出口,却吸引来无数双目光。 经历种种,大家似乎对陈忘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信赖,仿佛只要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一定能够实现。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陈忘缓缓的吐出六个字。 “弃镖船,劫锦帆。” 第191章 镖在人在 常言性命攸关,似乎保命为先是再合理不过的常识,可真要到了做此类选择的时候,人真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当“弃镖船,劫锦帆”六个字自陈忘口中说出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却是不尽相同的。 杨延朗“啊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大喊道:“对啊,原来这么简单,还是陈忘大哥有办法。咱们的船漏了,抢他们的不就完了嘛!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咱们不用死了,哈哈……” 杨延朗有种死中得活的庆幸,可他很快便止住了笑容。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在这绝望之境中寻得一线生机的时刻,大家本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啊! 可是,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年纪较小的张博文和芍药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以外,其他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 沉默…… 镖船上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不太久,可对于杨延朗来说,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就连一刻也显得太过于难熬。 “我们明明不用死了,大家,这是,怎么了?” 杨延朗自言自语地问着话,心里却越发的不自信了。 这种压抑的氛围最终被白震山率先打破了。 他轻抚着雪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了一团疙瘩,看向陈忘:“你一向聪明过人,可这次……嗨,我们这镖船上,有几个擅于驾船行舟的?方才过恶波口,稍有颠簸,便有不少人头昏脑胀,几乎无法行动。既然我们大多不识水性,又有女子孩童需要保护,在镖船的宽阔甲板上,尚可勉强自保;若弃大船而夺小舟,在江浪之上与水匪相搏,岂非取死之道?况船下情况不明,若水鬼未得尽除,人家能凿穿大船,弄沉几艘锦帆,自然也不在话下。” “老爷子说的在理。” 展燕上前两步,补充道:“方才我亲眼看见那巨剑姑娘胜英奇跳上锦帆与甘圆二相搏,也是一身本领施展不得,此刻锦帆远遁不见,怕是连同那姑娘也凶多吉少了。” 说着话,展燕极目远眺,江面之上,早已经不见了扬帆贼甘圆二驾驶的锦帆踪迹。 陈忘沉吟片刻,开口却说:“你们只管夺船,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说罢,他拉起芍药的手,交付给白震山,道:“老爷子,我眼睛不便,这丫头便托你照管了。” 见陈忘如此托付,似是要离自己而去,芍药却是不肯。 她牢牢地牵住陈忘的手,只道:“你既眼睛不便,没有我从旁照顾,如何能够脱身?” 白震山也应和道:“丫头说的有理,你……” “我自有主张,不必多言。” 陈忘打断了白震山,擅自安排道:“白老爷子照顾芍药,杨小兄弟保护好博文,展姑娘带着白姑娘……” 待安排好自己人,又转而对洛人豪道:“洛镖主,麻烦你差人从旁护持,只要能夺得一艘锦帆,便立即扬帆,借风顺水,应该很快就能远离镖船。” 白震山质疑道:“夺船事小,可我还是那句话,若水匪追击,我们在小船上,更难发挥实力,岂不是取死之道?” 陈忘道:“只要锦帆走远,我自有办法,使水匪伤亡惨重,无力追击。” “你们难道不信我?” 见众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陈忘竟厉声问道。 信,怎么可能不信? 一路相行,陈忘机变百出,算无遗策,没有他,他们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可是,他要是不说明白,他们怎么忍心弃他而去? 众人相对无言,芍药却突然扑到陈忘的怀里,哭着说:“大叔,我们都走了,你留下做什么?你眼睛不好,身负剧毒,怎么逃得脱?” 芍药的话,也是其他人想要问的。 “原来,你们是在担心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陈忘忽然发出一阵放肆地狂笑。 他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是对敌人的嘲笑。 众人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仿佛危机已经解除了,仿佛他已经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是其他人看不透罢了。 陈忘就这样笑了好久,才终于停下来。 他擦了擦自己笑出的眼泪,摸着芍药的小脑袋,道:“丫头,你莫非忘了?咱们离开西南的时候,风万千曾送我一粒金丹,它能助我暂时恢复视力和功力。你可别小看大叔,不信你问问白爷爷,大叔的武功,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高哦!” 听到这里,芍药看向白震山,这位武功卓绝的老前辈只是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似乎是承认了陈忘的自夸。 陈忘继续说:“没有你们拖累,我想突出水匪之围,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大叔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一起打跑水匪?”芍药不肯轻信,反问道。 陈忘沉默了片刻,道:“芍药,大叔有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式,名曰’天地同寿’。此招一出,周身百米之内,无论水下船上,尽成齑粉。你们不肯离去,我投鼠忌器,唯恐误伤,怎么使得出这惊世绝技呢?还是速速离去,休要拖累了我。”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剑式吗?”杨延朗听了,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眼光中满含惊讶与敬佩之色。 芍药却不肯轻信,只是迷茫地看向四周,希望能得到其他人的答复。 白震山见多识广,自然不肯相信,只道:“老夫走南闯北,还未……” “白老爷子,”陈忘的语气突然加重:“都什么时候了,年轻人不知轻重,您老也要同他们胡闹吗?” 白震山突然语塞。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既然如此,你,保重。” 说罢,白震山一把拉过芍药,招呼大家道:“走,劫锦帆。” 有白震山带头,其他人终于也迈开了步子。 “你别想逃!” 迈出两步,白震山又突然回头,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陈忘,开口道:“记住,你还欠我一个真相。” 说完话,众人纷纷跳下镖船。 白震山一行人武功高强,虽有女子孩童需要保护,行动不免掣肘,但消灭一帆水匪,自不在话下。 不多时,他们便夺得一艘锦帆,按照陈忘交代,扬帆远航而去。 镖船上的镖师们人数众多,进度却要相对慢些,还在同水匪们的争斗打杀之中。 说回陈忘这边。 只见他孤身一人站在逐渐沉没的镖船之上,手中拿着风万千赠予的金丹搓磨了许久,竟未曾服用,而是将之重新揣入怀中。 随后,陈忘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凭借仅存的模糊光感,摸摸索索地向镖船的货仓走去。 舱底昏暗,因而每隔一段,便会有一盏油灯照明。 唯独在货仓附近,未敢燃半点灯火,因为在这里存放着的,是从归云山庄之中运出的火药。 “老疯子,对不住了,恐怕我无力找到真相,为弟兄们报仇雪恨了。恩怨自我而始,便自我而终吧!” 陈忘于沿途取了一盏油灯,摸索着舱壁继续前行。 他嗅觉灵敏,能够闻到周围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烈。 “不甘心吗?似乎有一些。人说善恶有报,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逍遥了整整十年,甚至到今天,都没有证据去证明那桩惨案的幕后真凶究竟何人。” 陈忘继续向前走着,这一段,对他这个目盲之人而言,实在艰难。 船身起伏不定,险些让他摔了一跤。 他自嘲地笑了笑:“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却偏偏在阴沟里翻了船,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天命所归?不过是运气好,活得久,经历的多罢了。” 再往前走,陈忘终于摸到了货仓的木门,只轻轻一拉,那门便吱扭一声,缓缓打开了。 “巧巧,我虽背负十年恶名,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可纵然不负天下,却唯独有负于你。我恨我眼中无珠,恨我剑下无情。我浑浑噩噩了十年,逃避了十年,我从不害怕死,甚至想要去死,死,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去陪你罢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十年来,我既不敢交新朋友,又不敢见老朋友,我已不敢有任何牵挂。如今,新朋友也交了,老朋友也见了,为牵挂而死,死也无憾了。” 油灯照亮了黑暗干燥的货仓,浓烈的火药味包围了陈忘。 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蓦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好兄弟张焱,那个有着如火一般热烈张扬性格的张焱。 听赵戏说,他为了保护朋友,也是这般葬身火海,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一样的死法,也许到了地府,会首先见到他吧! 陈忘盘腿坐在地上,尽情的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 这是朋友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直到此刻,他仍然在冷静地掐算着时间:一个能保证朋友们尽量走远,且敌人们尚没有大举追击的最佳时间。 “丫头,一招之内,周身百米,尽成齑粉,大叔没有说谎。” 唯独那“天地同寿”的名字,是自己临时编造的。 那油灯燃烧着,小小的火苗在陈忘的瞳孔中不停地跳动。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引燃这满仓的火药,将整片江面幻化作一片火海。 “我真当你神通广大,武功通神,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这么个脱身之法?” 不知何时,货仓的门口已站立着一个无比高大的汉子。 “洛人豪,你还不快走,留在镖船上做什么?”陈忘闻言大惊。 方才心中太多感慨,竟然对暗中跟来的洛人豪毫无察觉。 “走?”洛人豪摇了摇头,道:“陈忘,该走的人是你才对。” 陈忘看向洛人豪的方向,道:“我于世上已无牵挂,你不一样,你还有未完成的事,你不是要重振镖局威名吗?” “镖局威名,那你可知道,我就此走了,才是真正的辱没家风。” 洛人豪字字铿锵:“你去江湖中打听打听,当年的洛家镖局,可曾有货物丢失而镖师独活的先例?” “当年,家兄洛人杰从洛城出发,护镖至西南归云山庄,遇倭寇劫道,舍命不退,其中的货物,就包含这一船火药。如今我既有缘押送此物,岂能不以命相护?镖在人在,镖亡人亡,是镖师对雇主的承诺,亦是我洛家世代继承的信条。今我洛家虽家道中落,但信念不能灭。” “可你还有无数弟兄,世上牵挂众多,怎能轻言舍命。我不一样,我……” “你有什么不一样?” 未等陈忘说完,洛人豪反驳道:“你不是镖师,如此舍命不退,不就是为了给你在乎的那些人人争取一线生机吗?白震山、杨延朗、展燕、芍药丫头,方才在船上与水匪相搏之时,他们可都护你护的很要紧呢!你敢说,这些人不是你世上的牵挂吗?你不像我,没有护镖的责任,所以,应该牺牲的是我才对。你不应该辜负他们的期望,不应该骗他们,该走的人是你才对。” 未等陈忘回应,洛人豪便急走两步,一把抢过陈忘手中的油灯,并招呼跟在身后的两个手下,道:“小五小乙,带陈先生到尾舱救生小舟上,那船虽然不大,载你们三人倒是绰绰有余。上船之后,务必迅速驶离镖船。” 此二人是洛人豪随身心腹,此刻见镖主欲舍身取义,哪肯独活,故此直立不动。 下令之后,洛人豪见二人不动,大声呵斥道:“这是命令,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镖主。” 二人听令,同时喊了一声:“遵命。” 随即,二人步行至陈忘身前,一左一右架起陈忘两条臂膀,对陈忘口中言语充耳不闻,抬腿便走。 临行之时,二人又朝货仓方向跪拜,各自磕了一个响头。 第192章 扬帆恶贼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厢,镖船逢水匪,项人尔下水对敌生死不明;陈忘出奇谋,洛人豪独守镖船共存同亡。 那边厢,扬帆贼甘圆二正高扬锦帆,载着巨剑姑娘胜英奇顺风顺水,远离了战场。 那背负巨剑的姑娘胜英奇神勇异常,曾在肖三儿客栈以一敌五,轻松解决旱鸭子蒋霸三。 可是如今对上那扬帆贼甘圆二,却未必能轻易得胜。 甘圆二横行江面多年,武功虽不见得高不可攀,可控船之技却十分了得,数年以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命丧于他的锦帆之上。 有诗为证: 惊涛骇浪锦帆扬,客路商贾肝胆丧。 铁桨拍水冤鬼泣,横行江面恶名彰。 胜英奇所使的又一把巨剑,若要发挥其威力,必须遵循两点要义。 其一,便是要有极强的下盘功夫,只有下盘足够稳定,才能不被巨剑左右,从而充分发挥剑势; 其二,便是要学会以剑势引身形,正所谓人随剑走,而完成这一点,需要的是宽阔的场地。 可一旦上了扬帆贼甘圆二的锦帆之上,胜英奇赖以克敌制胜的巨剑却是半点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一来,锦帆随江流而动,摇摆不定,身形尚且难以稳定,遑论挥舞巨剑;二来,船身狭小,稍有些较大的动作,便有跌入水中的风险。 胜英奇眼见甘圆二驾驶锦帆,带着自己越行越远,心中焦急无比,奈何自己每欲挥动巨剑攻击,对面那肥矮的家伙只需轻转锦帆,略一使桨,便使得锦帆左摇右晃,让船上之人寸步难行。 面对此种情形,胜英奇拼尽全力,也只得勉强稳住身形,根本没有机会对甘圆二发起攻击。 那扬帆贼甘圆二眼见胜英奇左支右绌,任由摆布,却似玩弄到手的猎物一般,更生出戏弄之心。 他一边从那张肥脸挤出奸恶的狂笑,一边用不三不四的言语调笑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上爷爷的锦帆。你可知晓,爷爷有个规矩,上了爷爷的船,可就是爷爷的人了。” “呸!” 胜英奇见那甘圆二不仅相貌丑陋,还出言不逊,骂道:“你这肥圆矮子,休再胡言乱语,本姑娘定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我没听错吧?你可连站都站不稳呢!”甘圆二说着话,猛地加大了摇摆锦帆的力度。 胜英奇冷不防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水中,只得腾出一只手紧握船帮,不敢放手。 她抬头怒视甘圆二,大骂道:“甘贼,你不是男人,有种停船靠岸,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 “堂堂正正?你开什么玩笑?” 甘圆二摇晃着肥圆的肚子,咧着肥圆的大脸盘子猥琐地笑着,说:“爷爷既然诨号里沾个’贼’字,便是既不堂堂,也不正正的。” 说到此处,甘圆二那贼溜溜的眼睛对着胜英奇娇小的身体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接着道:“不瞒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锦帆之上,爷爷从无敌手,你虽不如镖船上那白衣美人儿生的好模样,奈何爷爷从不挑食,若乖乖束手就擒,尚能好生待你,否则,嘿嘿……” 胜英奇眼见甘圆二那一张肥腻的脸上挤出一副猥琐淫靡的表情,不由得生出一阵恶心,腾腾怒火自胸中燃起,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 只恨那船身摇荡,近不得甘圆二身前。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胜英奇干脆豁出去了,提剑起身,大喝一声:“狂徒,本姑娘纵然劈不得你,也要将这锦帆砍成两段,同归于尽,也好过活着受辱。” 说罢,她竟然卯足了全身力气,用重剑猛劈锦帆。 “别!” 甘圆二未料想这姑娘的脾气竟然会如此之火爆,性子更是如此之烈,一时不防,急忙飞扑上去,祭出手中铁桨,来阻挡姑娘手中巨剑。 两柄武器陡然相碰,只听得江面之上,传出震天动地的一声金鸣,江水立刻以锦帆为圆心,荡起层层涟漪。 一股巨力自铁桨传导至甘圆二手臂,直打的他肌肉发麻,骨骼刺痛,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来。 好在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好歹救下了这艘锦帆。 甘圆二正暗自庆幸锦帆未被击沉,哪料想对面那姑娘突然暴起,重剑一转,便再次朝甘圆二挥来。 一时之间,甘圆二已来不及控帆摇桨,只觉得呼啸剑风扑面而来,仓促之下,只得凭借本能反应,再次举起铁桨迎敌。 可胜英奇激怒之下,挥出的重剑竟挟带千钧之力,只一击,便将那甘圆二连人带桨击落水中,却听得“扑通”一声,甘圆二那肥圆的身躯在江心翻起一团巨大的水花,随后便沉于江中,不见踪影了。 胜英奇心有余悸,举起重剑,盯紧了水面,以作防御之态,未敢有半分松懈。 过了许久,她见江面平缓如常,便向那甘圆二落水处走了两步,探着脑袋去查看江中动静。 江水顺势而流,平缓如常,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胜英奇盯了许久,看江中确无动静,料定那扬帆恶贼甘圆二多半已葬身于江水之中,这才将举起的重剑放下,长吁了一口气。 高度紧张戒备之后的放松之时,人最是疲懒惫怠。 几乎就在胜英奇将重剑放下的同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水花激溅之声。 胜英奇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一团水花破江而出,水花之上,赫然是那被击落于江水之中,许久未曾出现的扬帆贼甘圆二。 此刻,那甘圆二正高举铁桨,朝胜英奇猛砸过来。 胜英奇心中大骇,仓促之间举剑迎敌。 可胜英奇的巨剑虽能配合身法轮转如飞,奈何却有一致命缺陷,只因其过于沉重,起势便不免会慢上半拍。 生死相搏之际,半拍便足以致命。 更何况胜英奇高度紧张之后刚刚松弛,突逢变故,难免反应不及。 故此虽有举剑格挡的动作,却是心先动而剑未至,稍一迟缓,便被那甘圆二抓准战机,一桨拍在胜英奇手腕上。 却听“咚”的一声闷响,巨剑脱手,将甲板砸出一个深坑。 甘圆二一击得逞,并不打算给胜英奇丝毫喘息之机,于是猛推铁桨,直掼向胜英奇的胸口。 胜英奇右手被铁桨猛砸,伤筋动骨,一时不能用力,情急之下,便以左手擎住桨叶,借以御敌。 奈何甘圆二这一击力道巨大,胜英奇本就站在船缘,经此猛力一推,重心难稳,上半身已悬于江水之上,只得紧紧握住铁桨桨叶,方可勉强稳住身形,不致落入江水之中。 方才,甘圆二因一招不慎,被胜英奇狠狠打落江水,可谓九死一生。 若非他靠着长年累月在江上锤炼的闭气功夫,恐怕难以逃过此劫。 经此挫败,甘圆二心中已然恼羞成怒,故此刚上船时,其攻势凌厉凶猛,步步杀机。 然而此刻形势再次逆转,甘圆二见胜英奇右手已伤,身体又半悬于江水之上,几乎再无翻盘的可能,便又生出调笑之意。 “小丫头好烈性,”甘圆二哈哈大笑着,说:“世人不知,玩腻了那些顺从乖巧的女娃,才晓得烈性丫头最是好玩。” “肥圆矮子,大癞蛤蟆一般的泼才贼子,也敢痴心妄想。”胜英奇虽受制于人,嘴上却不让半分。 “骂的好,骂的妙,骂的爷这心底里啊,美滋滋啊呀!” 甘圆二为匪多年,横行江上,早不是在乎颜面之人。 他只将铁桨向前一递,胜英奇便离江水更近了一些,江水拍打过她的脊背,抓着桨叶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 甘圆二像玩弄猎物的猎手,居高临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胜英奇的样子,用粗糙肥短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道:“丫头,等抓了你,爷爷定会好好地调教调教你,等把你这小身子骨玩儿散架了,看你还能剩下多少烈性。” 此种状态之下,胜英奇维持平衡尚且困难,更无丝毫反抗之机。 可依着她的性子,却是宁死也不折腰。 她双目圆瞪,怒视甘圆二,开口道:“肥圆矮子,今日本姑娘棋差一招,折在你的手里,本姑娘认了。可你千万不要得意,用不了多久,我二哥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来为本姑娘报仇。” 说罢,她竟然将左手一松,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胜英奇不识水性,这一松手,便是存了必死之心。 随着她在江水之中不断地下沉,胜英奇对自己孤身犯险的鲁莽行为已有悔恨之心,但身为巨剑胜无敌的女儿,宁死不辱的气节还是在骨子里一脉相承的。 随着意识的渐渐丧失,恍惚之中,胜英奇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在向自己走来。 “大哥,你怎会来?门中危机四伏,你不坐镇中央,怎能轻易离开?” 胜英奇看着那人的影子,心中竟半是欢喜,半是忧惧。 见那人不说话,胜英奇幡然醒悟,心道:“传说人死之前,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果然是真的。如此,英奇便更无遗憾了。” 果然,随着胜英奇这思绪涌来,那人影竟也渐渐消失于阴影之中。 下沉,下沉…… 不止是身躯,还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并不久,死亡的过程中,一息之间也会被无限拉长。 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中,下沉竟突然停止了,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拖着胜英奇在不断向上。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破水而出的激荡之声,大股的新鲜空气忽然涌入胜英奇的口鼻之中。 她像饿极了的婴儿吮吸乳汁一般贪婪的吮吸着新鲜的空气,涣散的意识渐渐回归到了身体里面,脱口而出:“大哥,英奇就知道你会……” 然而下一刻。 胜英奇猛一睁眼,却被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所有美好的幻梦,迎面撞上的是一张肥圆丑陋的大脸,分明是那扬帆恶贼甘圆二。 甘圆二浑身湿漉漉的,蹲在锦帆的甲板之上,一只手狠狠揪住胜英奇的头发,看着她的脸说:“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去打听打听,落到我甘圆二手中的女人,不抽骨剥髓,吃干抹净,哪个能轻易死去的。” “呸!” 胜英奇向甘圆二的肥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作为对他的回应。 甘圆二见这丫头毫不服软,恼羞成怒,抓着胜英奇头发,又将她狠狠按入江水之中,待胜英奇猛灌了几口江水,才在窒息之前将她提上来。 他颇有些洋洋自得地威胁道:“怎么样,服个软,伺候好爷爷,兴许能饶你少受些苦头。” “我二哥一定会杀了你的。”胜英奇被呛的咳嗽不止,目光却异常凶狠。 听到胜英奇提起二哥的名号,甘圆二竟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少拿你二哥吓唬爷爷,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前,葛家横行江面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了。现如今这江面上,白条帮始终有一席之地。” 说罢,便又将胜英奇淹入江水之中,志得意满,以此为乐。 不多时,胜英奇便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她口中轻动,话不连贯,说的是:“修文,武,哥……” 甘圆二提着胜英奇的头发,道:“你喊吧!就算喊破了喉咙,都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没有……” 话未说完,甘圆二却忽然停住了,他的脑袋机械般地转向身后,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惊骇的事物。 随即,他的口中念出刚才未曾说完的最后一个字:“人!?” 甘圆二说的没错,江面之上,确实有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年,直直地立在江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锦帆。 他虽似踏浪而来,可双脚却没有任何动作,倒更像是在御风而飞。 更为奇异的是,在他经过的轨迹之上,竟似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练,将江水都一分为二。 虽是踏江而行,却如平地跑马。 “逃。” 这是此刻甘圆二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于是他立刻放开胜英奇,任她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自己则慌乱地控制锦帆铁桨,欲以最快的速度逃窜,尽量远离那江面上的少年。 扬帆贼的锦帆快,那少年却更比锦帆更快十倍有余。 却见甘圆二刚刚拉住帆绳,还未来得及扬起风帆,那少年居然已到眼前,却见他腾空而起,只是从甘圆二身旁掠过,便又重新落入水中。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交锋,那甘圆二却像是着了什么厉害的法术,半边身子的肥肉被绞成碎烂,血浆漫天飞舞,痛苦地跌坐在甲板哀嚎。 “扬帆恶贼,你的死期到了。” 第193章 独舟行江 黑暗中,一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火苗,照出一个孤独的影子。 洛人豪的一生,也算得命途多舛。 出身于镖局世家,却放弃偌大的家业选择独自离家出走,决心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未曾想未待归家,却逢家道中落,兄弟洛人杰与父亲洛彪先后死去,洛家镖局自此没落。 洛人豪凭一己之力,于西南重建镖局,为兄弟报仇却背负杀人之罪,无奈落草为寇。 接受诏安,立平叛之功,报血海家仇,兄弟们又多投效朝廷;身负中兴家业之任,再建镖局,可这第一单生意,却又……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随着时间的流逝,手中的那一盏油灯渐渐燃不动了,跳动的火苗越发微弱矮小,连同照在地上的洛人豪的影子也一并矮了下去。 终于,那燃烧的灯火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无踪。 显然,已经油尽灯枯了。 没了灯火,洛人豪的影子也隐匿于黑暗之中。 可似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抱怨命运捉弄,造化弄人。 相反,此刻,他的内心竟然无比平静。 因为身为镖局之主的洛人豪终究没有弃镖而走,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他无愧于心,腰杆也会是挺直的。 洛人豪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 点亮,又吹灭…… 暗室在一明一灭之间闪烁着,洛人豪也在这一明一灭之间掐算着时间。 那是死亡的倒计时。 约莫小五小乙他们两个已经走远了,洛人豪终于将火折子彻底点亮,嗅了嗅满屋子的火药味,自嘲道:“他奶奶的,阴沟里翻了大镖船,让一群小贼给阴了。” 洛人豪紧紧抓着火折子,慢慢靠近那堆的满仓的火药桶。 临近死亡,他的心境却豁然开朗,脸上竟隐隐有一丝笑意,口中喃喃自语道:“爹,兄弟,人豪为护镖而死,从未辱没家风。你们等着,人豪现在就去九泉之下与你们团聚。” 洛人豪将引线点燃,仰天大笑,骂道:“水匪狗崽子们,管你是浪里蛟还是水中鱼,都在这冲天火光之中给老子陪葬吧!哈哈哈哈……” 引线燃烧速度很快,死亡,往往来不及倒计时。 “镖主且慢!” “镖主,快掐断引线!” 几乎在洛人豪哈哈大笑的同时,两声急切的呼喊从舱门处传来。 “小五小乙?” 心念电闪之间,洛人豪来不及多问半句,只将手向前一伸,两指堪堪挟住那即将燃入桶中的引线线头,猛地一扯,将那条引线整个扯了出来。 只见那扑簇燃烧的花火在洛人豪双指间一闪而灭,使得整个舱室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洛人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眼睛盯死了最后花光熄灭的方向,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待到烧灼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才将洛人豪重新拉回现实中来。 他看向舱门的方向,问道:“你们两个既已走了,何必回来送死?陈忘送走了吗?” “洛镖主,情况有变,也许不需要你我牺牲了。”这是陈忘的声音。 “什么情况?”洛人豪一头雾水。 “洛镖主,三言两语难以说明,你还是自己去甲板上看一眼为好。”陈忘回答道。 洛人豪听罢,急忙冲出货舱,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镖船的甲板。 小五小乙也扶持着陈忘,紧随其后登上甲板。 洛人豪扶住镖船船头,却见周围锦帆一片大乱,四散奔逃,似乎见到什么令他们极为忌惮的东西,完全顾不得被他们围在正中的镖船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群匪慌乱至此呢?” 洛人豪正在疑惑之中,却忽然看见远处水面上竟然有一个少年,于江面之上负手而立,正以极快的速度朝镖船而来。 洛人豪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过去,却始终看不清那少年是如何立在这江面之上,又是如何做到腿脚未动而横行江面的。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水上漂的绝顶轻功不成? 待那少年再近一些,洛人豪又看到在那少年身后,似乎用渔网兜着什么东西,似是人形。 那少年任其在江面沉浮拍打,并不在意。 更为奇特的是,凡有来不及逃跑的锦帆挡住少年去路,竟纷纷在少年面前被拦腰斩断,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难道我洛家镖局气数未尽,上天垂怜,派龙宫太子相助不成?” 洛人豪不得不如此想,不然怎么解释眼前的种种怪象。 没多久,那少年便停在镖船前面,朝前一拱手,先开口道:“听说你们是小妹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小妹同我说你们有难,虽说是不该惹的麻烦事,可既已让我知道了,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让朋友们在江面遇险。” 洛人豪尚在震惊之中,忽听得少年朗朗之声传入耳中,这才回过味儿来。 再看时,才见那少年脚下,原来竟有一叶小舟。 那小舟形制奇特,船头处突出一个狭长锋利的精钢冲角,少年便是靠它将阻挡的锦帆斩成两段的;船的后方,则是一个三片扇叶的旋桨,飞转起来,行走江面之上,如履平地。 洛人豪之所以认为少年在踏江而行,只是因为这小舟太过狭长,仅容一人乘坐,当离得太远之时,便会被江浪阻挡视线,视之不见,而只能看到舟上之人。 “多谢英雄相助。” 洛人豪见状,礼貌回礼,又不禁疑问道:“你单枪匹马,如何骇的水匪们四散而逃?” 少年朗声一笑,道:“我虽横行江面,却并非单枪匹马,只是我脚下小舟速度更快罢了。” 说着话,少年向远方一指,只见天水相接处,又出现数十个人形,都似这少年般站在江上,封住了镖船四面八方的空当,将那些四散逃跑的锦帆又尽数压回镖船附近。 回来的无数锦帆之中,还有白震山几人以及镖船兄弟们夺来的船只,仔细看去,胜英奇竟也在其中,只是她浑身湿淋淋的,显得有些狼狈。 胜英奇一见那少年,便高喊道:“二哥,那大癞蛤蟆在哪?本姑娘要亲手劈了他。” “给你。” 少年一抬手,从水里抄起渔网,只见那网中兜着一个血淋淋的矮胖子,不是甘圆二还能是谁? 却见少年抬脚一踹,将那不知死活的甘圆二踹飞出去,直冲胜英奇而来。 “恶贼,你敢欺侮本姑娘,今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胜英奇大喝一声,挥舞巨剑,将飞来的甘圆二一剑斩落江底,只听“扑通”一声,那矮肥胖子便隐入江水之中,再也不见踪迹了。 看见这一幕的其余众人,都被胜英奇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她和那甘圆二有什么血海深仇。 唯独少年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道:“辛苦一场,可算是又解决了一个麻烦。” 群匪亲眼目睹甘圆二已死,又被团团包围,心知大势已去,哪还敢有丝毫反抗,纷纷将武器扔入江水之中,束手就擒。 那少年见状,又指挥群匪驾驶锦帆来到镖船四周,用绳索将锦帆与镖船绑缚在一起,靠一众锦帆的浮力撑持起逐渐沉没的镖船。 见形势逆转,大家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惟有李诗诗瘫软在船上,纤纤细手指着江底,满眼热泪,喉头颤动,却因过于悲伤激动,以致口不能言。 展燕见此情形,急忙对胜英奇道:“胜姑娘,你踏上锦帆之后,项大哥曾跳入江底,与凿船的水鬼相搏,至今未见踪迹。” 胜英奇得知此事,不敢轻视,急忙朝那少年大喊:“二哥,我有朋友在江底搏斗水匪,尚且生死未卜。” “必是遇到了那浪里蛟郑憨大!唉,这些天,麻烦事儿怎么这么多。” 少年自言自语一声,急忙招呼手下,喊道:“天罗地网,布阵!” 随少年而来的一众手下闻令而动,将镖船围成一圈,各擎了一张大网,抛向邻船,待大网首尾相接之时,众人齐声大喊:“下网。” 却见那张大网一齐入水,将镖船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年向众人喊道:“诸位放心,此阵一布,便是多大的麻烦也出不去的。我这就潜入江底,替各位将那位姓项的朋友寻来。” 说罢,少年褪去衣衫,露出精壮的臂膊,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第194章 浪里游蛟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常年在水边生活的人,几乎天生便识水性。 常人避之不及的水对于他们而言,却是绝佳的活动场所,以至于在水中的他们,比在陆地上更为灵活自在。 那个被胜英奇称作“二哥”的少年便是如此。 他生于水上,长于水上,即使身处在这长江湍流之中,游动起来也毫不费力。 那少年一边极速下潜,一边睁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寻找那些人口中的“项大哥”。 在下潜的过程之中,他的眼睛突然被一抹白光闪到,这使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等到再次睁眼时,他注意到那一闪白光的来源。 一柄沉在江底的寒光闪闪的宝刀。 宝刀此刻正在一个汉子手中紧紧握着,那汉子同样沉在江底,浑身煞白,似已没了血色。 不同寻常的刀,必是要配非同凡响的人。 少年一眼便锁定了目标,只见他双臂向后,使之贴紧身体,而两腿极速摆动了几下,竟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冲向那水底的汉子。 与此同时,在锦帆之上,李诗诗伏在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水下面,仿佛她能够透过流水的波纹和激荡的水花,看到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似的。 太久了,他潜入江底太久了…… 不久前,当乘坐锦帆离开的时候,李诗诗的心也一并冷了下去,变作一潭翻不起半点涟漪的绝望死水,就连人也变作一具没有灵魂的冰冷躯壳。 但是随着那少年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希望之火再次在她的心中熊熊燃起。 于是她守着江面,一眼不眨,寸步不离。 只是看到她如今的状态,同行的伙伴却不免有些担心。 展燕轻揽着她的肩膀,不仅是为了安抚,更怕她一时想不开,突然跃入江水中为项人尔殉情。 张博文也拉着李诗诗的手,口中道:“李老,老师,不,不怕,大哥哥会没,没事的。” 杨延朗鼓励道:“诗诗姐,项大哥英雄无双,定会逢凶化吉。芍药你懂医,就算是不小心溺水,也能救下的吧!” “这么久的话,常人恐怕很难……” 芍药歪着脑袋思考着,却突然被杨延朗踩了一下脚丫子,蓦然抬头,看到杨延朗正冲她挤眉弄眼,才突然反应过来,改口道:“项大哥身体强健,非比常人,应当无碍。” 芍药不擅说谎,声音竟越来越没有底气。 白震山捋着胡须,眼睛却在认真观察方才跃入水中的那少年乘坐的小舟。 他似乎已经识得那少年的身份,开口道:“江面之上,有他们出手,必不落空。此番下水,活要见人,死……” “呸呸呸……” 杨延朗一连吐了几口唾沫,截断白震山的话,道:“老爷子,说什么丧气话,项大哥怎会有事?” …… 可无论他们用怎样的说辞,李诗诗却是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她早已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信息,全身心地投入到水下的世界去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水面,仿佛自己的灵魂已跟着那少年潜入水底,借助少年的眼睛,她看到了他。 他一定还活着,她能感受的到。 她坚信。 水底的少年很快便游到了项人尔的身边,试着摸了摸那人的身体,冰凉,但未完全僵硬,不能确定是否还活着。 于是他拉住那汉子的胳膊,准备将他背回水面。 不料,当少年刚刚碰到项人尔的胳膊时,却见那躺在水底那人突然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未待少年反应过来,立刻便感觉自己被项人尔猛地拽到身前。 突逢此变,少年本想下意识地挣扎反抗,却觉得背后陡然生出一阵恶寒,似有一条巨大的黑鱼从自己背后极速掠过。 他下意识顺流水激荡方向看去,只见那极速游动的,哪里是什么游鱼,分明就是一个活人。 只见那人身着鱼鳞密甲,乌黑致密,水不能透;手持一柄尖刺状武器,直指前方,好像鱼的长吻;背负一柄奇怪的大刀,刀身却垂直于背部,形似鱼的背鳍。 少年认得那人。 正所谓: 鱼鳞密甲身上挂,吻剑鳍刀江底行。 世间无人识真面,鱼神转世恶波滩。 此人正是自己追击的水匪匪首,号称浪里蛟的郑憨大。 少年长吁了一口气,料定那浪里蛟定是看到自己下水,便在暗中潜伏,想要寻机突袭。 方才,若非那水底大汉相救,自己恐怕有命丧江底之危。 转念之间,又见那浪里蛟虽一击未中,竟并未反身再战,而是急速向远方逃遁而走,想来是那郑憨大在与项人尔的缠斗之中消耗了不少力气,已近极限,难有再战之力了。 若要擒拿此贼,此刻正是战机。 少年一转身,便欲前去追击那浪里蛟郑憨大。 不料刚想用力,却感到那江底大汉的手紧紧箍着自己的胳膊,并未松开,待他回头一看,却见那汉子刚刚睁开的双眼又一次闭上了,面色也比之前更加苍白。 少年心想:“糟了,想来那大汉方才为了相救自己,已然是用尽最后的一分气力。如今意识丧尽,身体僵直,只恐生死只在旦夕之间,若不及时上浮,必然性命难保。” 两相权衡,还是救人要紧。 何况手下众人已布下天罗地网大阵,任他郑憨大是江底蛟龙,大鱼转世,遇到他家祖传的金刚网组成的大阵,也无计可施。 那金刚网可受斧凿刀砍,韧性十足,唯独惧怕火烧。可大江之中,如何引火? 阵法既成,那浪里蛟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困死江底,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生死攸关,不容迟缓。 少年略一思索,当即放弃追击浪里蛟郑憨大,反身将那江底大汉背在背上,奋力向江面游去。 不多时,少年便浮到江面,将背上的大汉送到锦帆之上。 李诗诗就在船上,她的精神本就高度紧张,此刻见到项人尔,更是第一个便扑了上去。 她眼见项人尔身体冰凉,面色煞白,哪里还有半点呼吸心跳?不由得希望尽丧,万念俱灰,心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陡然一松,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当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胜英奇见了这般情状,便问那少年:“二哥,项大哥这是?” 那少年身处江水之中,对胜英奇喊道:“方才在江底之时,这汉子仍有一息尚存,此刻怕是凶多吉少。此人方才救我一命,不能看着他死,鬼手七爷最擅长救治溺毙之人,此刻正在天罗地网阵眼压阵,英奇,你快去请他,告诉七爷别怕麻烦,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二哥,那你呢?”胜英奇不敢怠慢,说话功夫,已将锦帆调头,冲天罗地网阵阵眼而去。 “浪里蛟郑憨大还在江底,若放任不管,恐又添一桩麻烦事儿。你不通水性,在这等着,我自去擒他。”少年说罢,抱起他乘坐的小舟,将其立在水中,舟尾旋桨飞转,竟载着少年向江底冲去。 这一遭水底行舟,骇的船上众人目瞪口呆。 殊不知少年的这一叶小舟非比寻常,既是载人的工具,亦是那少年手中兵刃。 此去江底,定要与那浪里蛟一较高低。 有旋桨飞旋之力带动,少年行动如飞,很快便潜入江底,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浪里蛟郑憨大的身影? 少年知道浪里蛟狡诈无比,怕他再行偷袭之举,于是格外谨慎小心,放大五感,以皮肤汗毛探知江流动静,寻找异常之处。 如此寻觅良久,仍不见浪里蛟踪迹。 想来人虽能练闭气功夫,终有极限,难不成这浪里蛟真是大鱼神转世不成?竟能在这江底长久潜伏不出。 少年不信邪,继续沿天罗地网阵四周巡查,待到一处网阵,却见那金刚网竟被破开一个窟窿,不大不小,刚够一个人潜游而过。 真不知道那浪里蛟用了什么邪法,竟能破开这坚韧无比的金刚网。 料定浪里蛟已经逃脱,少年只好再次游回江面,小舟带着少年从江面直冲出来,跃入半空,而后舟人分离,小舟率先落水,漂在江面上,少年亦稳稳站在小舟之上。 他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收阵。” 手下众人闻令而动,一齐用力,金刚网齐齐从江水中提起。 “二少爷,坏了坏了,金刚网被割破了个洞,定有贼人从网中逃走了。” 听到呼喊,少年寻声望去,见说话的是手下的一个新手谢运,此人为人木讷憨直,遇事常大惊小怪。 谢运正说着,突然觉得有人拉他,回头一看,正是其好友王器。 这人入门比谢运早上两年,一直以来也对谢运颇有照顾,这一拉是提醒他谨言慎行,不要大呼小叫。 果不其然,王器刚拉他一把,一个大巴掌便打在谢运的后脑上。 打他之人资历颇老,腰间常配三把分水短刃,故有诨名尹三刀,却不知真实姓名。 尹三刀嘴角一笑,纠正道:“割破?你可知这金刚网有多坚韧?本门立派以来,多少江洋大盗命丧于金刚网中,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将它割破的。” 回过头来,尹三刀又问那水中少年:“二少爷,你看这……” “算他走运,此事容后再查,只怕又要麻烦诸位了。” 少年说着话,跳上锦帆,忙着去看项人尔是死是活。 他招呼那个在项人尔身旁的老者,问道:“鬼手七爷,这人怎么样了,有的救不?” 那鬼手七爷是个瘦柴柴的老头子,顶发全秃,仅周遭剩了一圈稀疏毛发,却是通晓医术,专擅救溺水之人。 可这老头子此刻蹲在项人尔身边,却是连连摇头,不住叹息。 听到少年问话,更是长叹一声:“唉!老头子手段有限,此刻已别无他法了。” 第195章 生死有命 生死自有命数,非人力能为。 经历一场水战,白条帮水匪已被除尽,虽独走脱了匪首浪里蛟郑憨大本人,不过只此一人,再难兴风作浪。 于是遍布江上的大船小舟一齐靠岸,众人就近寻了处名为“临江人家”的客店歇脚。 直到此时,陈忘一行被分隔在镖船与锦帆上的两组人马,才再度汇合。 芍药一见陈忘,便挣开白震山拉着她的手,扑进陈忘的怀里,竟是低声哭泣起来。 虽只是小别,却险些生死相隔,其中滋味,怕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够体会。 洛人豪张望许久,见人群中独不见项人尔与李诗诗二人身形,心中惴惴不安。 他扯着嗓子,慌忙问道:“我项师弟现在何处?方才我在镖船之上,已亲眼看见那少年救了他上来,怎么没在这里遇到?还有弟妹李姑娘,怎么不见踪影?” …… “怎么没人回答我?” 洛人豪见四下一片寂静,心中不安的情绪迅速加重,继续问道:“莫非我师弟遭逢不测?我……” “洛人豪,”白震山打断了洛人豪的话,指了指身后的屋子,道:“项人尔和李姑娘都在这屋子里。” “屋子里?我兄弟怎样了?” 洛人豪一边说着话,一边迈着大步走向屋子,想要第一时间前往探望。 不料,他还没走两步,却见杨延朗和展燕二人正站在门前,一左一右,各架起一条臂膀,拦住洛人豪去路。 “这……” 洛人豪见此情景,心中更加疑惑,环顾四周,想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一干人等,竟都默默站着,无人应答。 洛人豪的眼睛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过去,最终停留在张博文的身上。 他走到张博文身前蹲下,询问道:“博文,你不会说谎,告诉我,项师弟究竟怎么了。” “我…我……” 张博文一时语塞,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生死有命,瞒是瞒不住的。”白震山开口。 听到白震山的话,又看到洛人豪恳切的目光,张博文才决心开口:“项大哥刚,刚被救上来时,身体冰凉,面色苍,苍白,更无半点呼吸心跳,全,全无生机。李老师见状,悲伤过度,也,也,也晕了过去。” “这么说,我项师弟他……嗨呀!” 洛人豪听闻项人尔已无生机,痛上心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急得猛拍大腿。 “不,不,不,不……” 张博文看洛人豪此般情状,连连摇头摆手,一连说出四个“不”字,可一时激动,本就说话不顺溜的他竟变得更加磕巴,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洛人豪向来性子急躁,见张博文如此这般,更加难以自制。 只见他伸出双手,按在张博文双肩之上,言辞恳切地开口道:“博文,你不必言语,只管点头摇头,我问你,我项师弟到底死了没死?” 看见张博文仍在疯狂摇头,洛人豪才长吁了一口气,但又不肯置信,便又问道:“那他还活着?” 洛人豪充满希望地看着张博文,没想到这孩子怔了一怔,却又摇了摇头。 “嗨!”洛人豪站起身来。 他彻底被搞糊涂了,大吼道:“死又不死,活也没活,难不成还成了活死人不成?不行,我定要亲自去看看。” 说罢,洛人豪再次迈开步子,又要去闯那间屋子。 “洛人豪,”白震山见洛人豪又要硬闯,大喊一声喝止了他,过了片刻,才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还是我来说吧!” 在白震山的讲述下,洛人豪和陈忘终于得知了不久前在锦帆上发生的一切。 话说项人尔被少年从水中背出后,放在锦帆之上,李诗诗率先去看,只见项人尔一副溺死之状,顿时悲上心头,不能自已,竟昏死过去。 展燕见状,忙扶住诗诗照料。 杨延朗则催促芍药查看项人尔情况。 芍药精通医术,见此情形,忙替项人尔把脉,可一搭手,只觉得他胳膊冰凉,更无半分脉搏跳动,哪里还可能有生还之理? 众人见芍药良久不动,忙向其询问项人尔的情况。 不料芍药一言未发,只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泪珠不自主地滑落下来。 看到芍药这般模样,众人纵然不懂,也猜出一二。 见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项人尔已经绝脉,锦帆上死里逃生的众人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庆幸欣喜,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悲伤之中。 不料恰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嗓音叫道:“闲杂人等通通闪开,待老夫来看上一看。”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胜英奇驾锦帆赶来,而说话之人跟在她身后,仔细看去,是一个秃顶干瘦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也不客套,只是从胜英奇驾驶的锦帆处纵身一跃,便跳到项人尔身边,冲芍药摆着手:“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也学人诊断,岂不贻笑大方?” 杨延朗见那老头儿形容猥琐,又对芍药出言不逊,不由心生反感,拿起竹枪一指,道:“老头儿,项大哥已经,已经……” 他喉头哽住半晌,却不忍言死,只威胁道:“你敢对芍药或者项大哥尸身不利,休怪小爷枪下无情。” 说着话,杨延朗瞥了一眼展燕,见她早将燕子镖捏在手里,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也有所防备。 “杨小子,展丫头,不得无理。”厉声喝止二人的,居然是和他们同道而来的白震山白老爷子。 胜英奇见情况不对,急忙解释道:“这是鬼手七爷,专门擅长救治溺水之人,是我特地请来为项大哥救治的。如今项大哥看上去已无生机,何不让七爷试试?” 听到这里,杨延朗和展燕方才收起兵刃,之后,展燕又招呼芍药帮忙去照顾李诗诗。 再看那老头儿,却见他在项人尔身旁观察一阵之后,竟然伸出干枯的一双手来,硬生生地掰开了项人尔的嘴巴。 他朝项人尔嘴中望了一眼,竟将两根长而细瘦的手指伸进项人尔喉咙里,一阵抠挖搅弄,不知在做些什么。 杨延朗看着这般情景,自己的喉咙也觉得一阵紧涩,只疑那老人家对项大哥尸身不敬,正欲阻止,却见那老头儿已将手指拿了出来,带出不少的水草淤泥。 待将喉咙里的污物清理完,那老头儿竟又骑坐在项人尔身上,将他上衣解开,露出结实坚硬的胸膛,随后又对着他的胸膛一阵的抚摸按压。 展燕虽是个未经世事的大姑娘,但见两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露骨背伦之事,不由得脸上阵阵发烫。 不想那老家伙不仅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伏在项人尔身上,张开干瘪的嘴巴,露出一口黄牙,便要去亲吻项人尔。 展燕见状,不敢再看,扭过头去。 “住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延朗站在一旁,早已忍无可忍。 他冲胜英奇大喝一声,道:“英奇妹子,你从哪找来这么个老家伙,莫不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项大哥已死,他却连尸身都不肯放过?” 不料那被称作鬼手七爷的老头,听到杨延朗这一声断喝,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紧紧吻住项人尔的嘴巴,将他的满腔浊气沿着项人尔的嘴巴吹了进去。 “项大哥已死,岂能任由这无名老头儿羞辱?看来只有动手了。” 心思既至,竹枪便发。 杨延朗使了一招横扫千军,想要将那无礼老头儿从项人尔身上扫下去。 “别。” 说话的乃是一声柔弱的女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如一条小虫般“嘶溜”一声撞入杨延朗的耳朵里。 杨延朗手中的竹枪猛然停手,终于没有打到鬼手七爷。 他扭过头,惊讶地看着说话之人:“诗诗姐,你,你醒了?” 原来,李诗诗为项人尔安危殚思竭虑,可当她见到项人尔尸身的那一刻,一切希望化作绝望,一阵急火攻心,竟晕厥过去。 方才,芍药以薄荷脑激其人中和双鬓两处穴位,促其醒转,方才那老头儿对项人尔所做之事,也都被她尽收眼底。 见阻止了杨延朗,李诗诗竟一头扑倒在老头儿脚下,一边流泪一边磕头,口中只道:“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杨延朗看的一头雾水。 方才那老头子行的净是猥琐之举,哪有半分救人的样子? 莫不是诗诗姐受了刺激,脑子也糊涂了? 杨延朗哪里知道,世间救人之法千种万种,岂是他一个门外汉所能窥得门径的? 李诗诗出身名门,博览群书,恰巧识得那老人家施行之法,却是救治溺水之人的不二法门。 那老人看李诗诗言辞恳切,目光片刻不移项人尔,便已猜到二人的关系。 可即便经了这一番折腾,也不见项人尔胸膛有半点起伏,鬼手七爷见状,不由得满目忧愁,话在嘴边,却不忍将实情告知。 恰在此时,潜入水底捉拿浪里蛟的少年浮出水面,向鬼手七爷询问项人尔状况。 七爷却是长叹一声,摆摆手道:“唉!我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话传到李诗诗耳中,却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一时之间,她的情绪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切换,已接近一种痛苦的麻木状态。 她只觉得一股寒流自头向脚,流遍全身,身体仿佛已不能自控,仍在重复地进行着磕头求救的行为。 胜英奇见此情形,于心不忍,恳求道:“七爷,这些人曾对英奇有过帮助,我实在不忍,不忍……” “唉!” 胜英奇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那少年见胜英奇如此,也向鬼手七爷拱手相求,道:“七爷,方才在江底,若非这汉子拉我一把,我险些着了那浪里蛟的暗算。我门人向来知恩图报,怎忍恩人死在眼前?多年来,您行走大江,不知从阎王手中夺得多少性命。自我懂事起,便从未见七爷手中,有过枉死之人。今日,便是回天乏术,也请七爷尽力一试。” 说完话,那少年又悄悄瞥了一眼胜英奇。 鬼手七爷见众人皆如此相求,心感为难,道:“这已死之人,如何能再生造化?” 见七爷如此,白震山等与项人尔相识之人不禁心生悲戚,一片默然。 突然间,李诗诗扑到项人尔的尸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捶打着项人尔的胸膛,道:“说好的不会再丢下我,你撒谎,你撒谎。大傻鱼,你怎么老是丢下我一个人?你可知道我会多么想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既然你不陪着我,那我便跟着你,不论天涯海角,不论海枯石烂,不论你活着,还是死了。” 话音刚落,李诗诗竟扑到船边,想要跃入江水之中。 好歹展燕眼疾手快,一把将李诗诗抱住,并好言相劝。 奈何李诗诗一心求死,听不得半点苦口婆心的言语,只是拼命挣扎,要求展燕放开她,让她随项人尔同生共死。 “姑娘莫急,事情或有转机。” 那鬼手七爷看着项人尔的尸身,见他胸膛似有起伏,突然眼前一亮。 在展燕与李诗诗纠缠之时,他自去查看尸身,却发现经李诗诗这么一锤,竟将那大汉砸出微弱的心跳来。 可探查之下,才发现这大汉虽激起微弱的心跳,可还是没有鼻息,如此怎能得活? 七爷在脑中搜山检海,突然想起自己翻阅古籍的之中,确有一续命之法,只是这活死人之术,恐夺天地造化,因而从未用过。 于是鬼手七爷吩咐众人,立即停船靠岸,寻一处安生之所,去街市上买些软管气囊之类物品,才能施展他那夺取天地造化之法。 至于成与不成,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干就干,一行人不敢迟疑,轻帆快船,极速靠岸。 就连那金刀镖局的镖船,也被用一圈锦帆托住,拉回到岸边。 船行之时,鬼手七爷一直用嘴巴给项人尔过气,以维持生机。 船一靠岸,众人便将项人尔搬进屋中,将软管气囊之类物事一并送入。 七爷要专心行医,屏退众人,只有李诗诗坚持与项人尔生死与共,不肯退避,七爷不再强求,便将她留在屋中帮手。 白震山刚将自己所知之事全部讲完,那扇由杨延朗和展燕护持的门也终于打开了。 众人都想要知道项人尔的情况,于是一拥而入,眼前景象却令人吃惊:只见项人尔仍躺在床上,嘴巴大张,口中插着一根软管,软管的另一头,连着一个气囊,李诗诗正坐在床边,双手握着气囊,有节奏的不停捏动,项人尔的胸膛也随之起伏。 可是项人尔双目紧闭,不似有意识的样子。 于是大家转而问开门的鬼手七爷:“七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鬼手七爷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却听七爷开口道:“三天,此续命之法最多维持三天。三天之中,需有人昼夜相守,用气囊将宗气导入肺腑,方可维生。气囊一停,宗气不入,此人立刻便死。若三天后此人还未醒转,水米不进,也是死局。” “生死有命,人事已尽,但看天命如何。” 第196章 葛家二少 有一种人,天生便是怕麻烦的性子。 不想操心,不愿负责,随心所欲,自在度日。 可人生一世,哪有不承担半分责任的呢?只是有人替他顶了麻烦,操了心,负了责罢了。 恶波口遇险,经一番波折,洛人豪及陈忘等人终脱离险境,惟有项人尔生死未卜。 经此一劫,众人急需休养,镖船亦需修补,更不用说项人尔这生死难料的身体了。 于是众人一番商议,决心在客栈停留几日,一来等镖船修复,二来看项人尔能否挺过难关。 再说那治病救人的鬼手七爷,自从说了那句“人事已尽,但凭天命”之后,便真的撒手不管了。 他自认无计可施,便无再插手的必要,至于项人尔的死活,就全凭他个人的造化了。 项人尔那口中气囊,是连接其生死存亡之关要,不论昼夜,一刻不能停歇。 为保证万无一失,陈忘等人本想派人轮番值守,不料李诗诗却不放心将此关乎生死之物假予他人之手,竟拒绝任何人与她替换。 众人无奈,只得作罢。 洛人豪只派遣镖局中小五小乙二人昼夜守门,若有异动,随时通禀。 陈忘又叫芍药不时来看,一来探查项人尔病情,二来随时可为李诗诗安排所需之物。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刚经历此生死大劫,而今逃脱大难,稍得歇息,众人顿感腹中饥饿。 于是大家伙儿相聚厅堂,令客栈主人备好酒肉,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间,那驾驶独舟的少年终于安置好手下弟兄,在胜英奇的引荐之下,来见陈忘等人。 那少年走进厅堂,先面向鬼手七爷,道声:“七爷好。” 随即,又朝陈忘几人招呼一声:“各位好呀!” 杨延朗感念那少年的搭救之恩,又见过其乘风破浪的非凡手段,不禁夸赞道:“这位胜兄弟英雄非凡,水中功夫了得,让人心生敬佩。此番水匪劫江,若非胜兄弟及时相救,我们这些人怕很难全身而退。” “胜,胜兄弟?” 少年一脸疑惑,随即开口:“什么胜兄弟?我可不姓胜。” “什么?你不姓胜,那她干嘛叫你二哥?”杨延朗指向胜英奇,一脸疑惑。 少年一拍脑门,显得很是无奈,转向鬼手七爷,问:“七爷,您还没跟他们说过咱们的来路?” “匆忙救人,哪里来得及?” 鬼手七爷抱怨一句,转向陈忘等人,介绍道:“这位是……” “想必便是那玄武门二少爷葛修武吧!”未等鬼手七爷介绍,白震山竟先将少年的身份猜了出来。 “玄武门?葛修武?” 其余众人听了少年名号,心中俱是一惊。 玄武门乃四大派之一,当年门主葛洪在盟主堂遇难,只留下两个幼子,长子修文,次子修武,没想到时移世易,曾经的玄武门遗孤已经成长为如此一个英雄少年。 “呦,这位老爷子认得我?”少年这句话一出口,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白震山慢悠悠地解释道:“玄武门以舟盾横行江河湖海,那舟盾形似小舟,前有长锥,后有旋桨,内燃鲛油,水上行舟若平地走马,任性自如,好似踏浪而行;除作船行江之外,又可持在手中作为大盾御敌,前锥似剑,后桨如刀。试问茫茫天下,除玄武门之外,谁又能使得如此奇门兵器?” “可玄武门中能使舟盾之人多如牛毛,老爷子怎知我便是那葛修武?”少年饶有兴致,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以手托腮,认真听着。 “哈哈哈哈……” 白震山大笑几声,轻捻胡须,道:“相传鬼手七早年被白条帮相胁,玄武门前门主葛洪剿除白条帮,对鬼手七有救命之恩,从此立誓相随,永生不负。那鬼手七也是桀骜之辈,能令他言听计从者,必是葛家后人。而那胜姑娘一口一个二哥,不是葛修武,还能是谁?” 葛修武听那老者见识不凡,心生敬佩,跳下桌子,双手行礼,道:“老前辈见多识广,只是还不知您高姓大名?” “哦?”白震山惊讶一声,面向鬼手七爷,道:“鬼手七,你竟还没同你家少爷介绍过老夫吗?” “震山兄,方才忙于行医施术,哪来的及啊?”鬼手七爷又是一句抱怨。 他似乎早与白震山相识,面向葛修武,介绍道:“此乃白虎堂堂主白震山,哦不,现在应该称前堂主。你在襁褓之中时,白兄为你庆满月,还曾抱过你呢?” 葛修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拱手道:“失敬失敬,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前辈勿怪。” “如此客套,倒显得生疏了。”白震山脸色一沉。 “也是,”葛修武挠挠头,嘿嘿一笑,行了一个家礼,道:“大伯,小侄有礼了。” 白震山满意地拍了拍葛修武肩膀,道:“不错不错,英雄少年,葛洪在天有知,定无遗憾了。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那巨剑胜无敌之女,为何要叫你二哥?” 胜英奇听白震山言语之中提及自己,便回应道:“前辈,英奇之父胜无敌曾手持巨剑,打遍天下未逢敌手,只是碰到玄武门门主葛洪,难破其手中舟盾、身上宝甲,几番切磋,终成知己好友。后葛洪门主被项云所害,遇难于盟主堂,家父欲为好友报仇,便将我暂时托付于玄武门,哪知一去不返,至今仍无音讯。” “哦?” 白震山闻言,看向陈忘,却见他微微摇头,似也不知此事,于是便说:“看来那项云还真是作恶多端,仇家遍布天下啊!” 陈忘知白震山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但也只能默默消受。 随后,胜英奇便将陈忘一行人一一介绍给葛修武认识。 双方皆是江湖儿女,曾同舟共济,又意气相投,自是投缘的很。 席间,言及胜英奇在客栈中与蒋霸三相斗之事以及葛修武带玄武门弟子入江剿匪之事,老老少少,侃侃而谈,相处甚欢,丝毫不显得生疏。 白震山听后生们讨论激烈,忍不住问道:“修武,多年以来,东南江面都是玄武门势力范围,怎会容得区区水匪如此猖狂?” “呃……”葛修武一时语塞,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总管雷……” “二少爷,慎言。”葛修武的话被鬼手七爷强行打断。 见白震山等人满脸疑惑,鬼手七爷亲自解释道:“唉!十年前门主葛洪殒命,两子尚幼,门中一切事务由总管雷闯代为执掌。雷总管念及玄武门群龙无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多年来隐忍不发,致力于清除内乱,无暇顾及外部势力,才使水匪做大。”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究竟是清除内乱,还是排除异己,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葛修武不以为然,对雷闯的不满溢于言表,直言不讳。 他随意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来:“这不,几月前得玄武甲消息,雷总管派其子雷耀祖北上去取玄武甲,却被杀死于塞北云来客栈之中。此一番,若非总管雷闯去给雷耀祖扶柩未归,我哪有机会剿灭这股水匪?” “二公子……” 鬼手七爷见他如此口不择言,不见丝毫防备之心,出言提醒,语气中含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白震山、陈忘、芍药三人曾留居云来客栈,亲见雷耀祖被封不平一剑封喉,玄武甲经多方争夺,几经易手,最终被戚弘毅取走之事。 于是芍药脱口而出:“我们知道玄武甲……” 话未说完,却被陈忘捏住肩头,止住了言语。 白震山接过话头,道:“修武,我们一路走来,也曾听闻此事。若有玄武甲消息,定通知玄武门。” 白震山不欲透露玄武甲下落,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与争端。 大不了等过了几日,待自己到了戚弘毅军中之后,向他讨来此物,还于玄武门便是。 说起来,那戚弘毅也算自己半个女婿呢! 正交谈热烈之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此人半袒上衣,胸口纹了一只金鲤,腰间别三口分水短刃,见到旁人,也不搭话,径自向葛修武走去。 葛修武看见来人,忙向众人引荐道:“此乃我门中长老,姓尹,惯用三把分水短刃,故门中人都称他为三刀。” 尹三刀本不欲同外人多做纠缠,奈何葛修武如此介绍,便随意一拱手,便当作是认识了。 他随即矮身附在葛修武耳边,道:“二少爷,借一步说话。” 葛修武本无机心,只碍于尹三刀是门中长老,不好驳他面子,遂向众位新交的朋友说声抱歉失陪,随尹三刀到门外说话。 到了门口,尹三刀还欲走远,却被葛修武一把拉住,道:“尹叔,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说完了,我还想接着回屋叙谈,这些江湖朋友,哈哈……简直太有趣了。” “二少爷,江湖险恶,你这般无防人之心,将来如何继承玄武门基业?”尹三刀不无担忧地劝道。 “麻烦麻烦,”葛修武却不以为然,不耐烦地摆摆手:“防这防那,岂不活的太累?何况玄武门有我哥呢!我瞎操什么心。” “可大公子的身体……唉!” 尹三刀叹了一口气:“二公子,你别嫌我失言多嘴。大公子病体缠身,不能习武,怎堪大任?” “闭嘴,”葛修武脸色突然一变,怒斥道:“大哥多病,我便做大哥爪牙,看门中谁敢不服?尹叔,我敬你是门中长老,若再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休怪我翻脸无情。” 尹三刀听到此处,无奈摇头,不敢多言。 他将话锋一转,道:“二公子,你私自出兵剿匪,已被总管雷闯所知。听闻他回到门中之后,暴跳如雷,正逼迫大公子将你召回严惩呢!” “严惩便是,我怕他不成?”葛修武完全不当回事儿:“多年来,玄武门低调行事,龟缩不出。若不灭了白条帮,江湖中人真当我玄武门是那缩头乌龟了。” “二公子坦率,只是若不想好应对的说辞,只恐不好交代。”尹三刀提醒道。 葛修武只想了一想,就觉得头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麻烦麻烦,应对的事儿就交给我哥吧!我才懒得想。” 尹三刀无奈,只好略过这一话题,又说:“二公子,此次剿匪,可曾发现疑点。” “疑点?”葛修武只在脑中一想,便脱口而出:“金刚网,坚韧无比的金刚网怎会残破?定是有人事先以火烧之,以致逃了匪首郑憨大。” “尹叔是说……?”葛修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错,玄武门中,有水匪奸细。”尹三刀接过话头。 “查内奸什么的,最是烦人。”葛修武之前虽有疑问,但那心念只一闪而过,不想深究。 他道:“都是自家兄弟,若直言此事,只怕人心惶惶,伤了兄弟情义。” “内奸不可不除,”尹三刀攥紧拳头,道:“三刀愿暗查此事,决不能让内奸回到玄武门中。” 葛修武本觉得此事麻烦无比,听尹三刀主动揽下这苦差,心中释然,道:“如此,便拜托尹叔费心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屋内,继续与里面的江湖朋友开怀畅饮,无话不谈。 只是他们不知道,陈忘虽然目盲,耳力却极佳,早将二人谈话内容听的完完整整,明明白白。 通过二人对话中的信息,陈忘也对玄武门的内部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深思。 第197章 引蛇出洞 龙游浅滩,项人尔生死但凭天命。 鱼入罾网,浪里蛟奋命逃出生天。 玄武门葛家二少葛修武趁总管雷闯外出之机,私自动用玄武门势力剿灭水匪白条帮,既打残了旱鸭子蒋霸三,又杀了扬帆贼甘圆二,还消灭大部水匪,可谓斩获颇丰。 然而天网恢恢,终有疏漏。 浪里蛟郑憨大侥幸从玄武门布下的天罗地网大阵中逃脱,终归美中不足。 葛修武不甘就此收手,心中料定那浪里蛟纵有翻江倒海之能,长战于江底,也必至筋疲力竭之时,定然不能走远。 他心念一动,立刻派玄武门弟子沿江搜寻,若有幸捉了那郑憨大,便是回到门中之后挨上一顿训斥,也算是不虚此行。 有心人,天不负。 只一昼夜之间,尹三刀带领的小队便将郑憨大拿住,五花大绑起来,并以布袋套住贼首,关押于客店柴房之中,听候发落。 传说这浪里蛟郑憨大非同凡响,乃大鱼神转世而来,有翻江倒海、兴风作浪的大能。 如今郑憨大既然被捕,玄武门弟子中但凡有一点点好奇心的,自然争相一睹,看看此等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葛修武对此人看管极严,命门下弟子轮流值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既不得观看,又难耐心痒。 玄武门众弟子无奈之下,只得缠住亲手捉拿郑憨大的尹三刀,叫他来讲讲这浪里蛟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即便过不得眼瘾,好歹也过过耳瘾。 不耐众人纠缠,尹三刀在簇拥之中,端坐在厅堂正中的大桌前,嘬了一口茶水,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却说我尹三刀既然受命寻找那浪里蛟郑憨大,自然不敢怠慢半分,沿江而下,一路奔走,却未见那贼半点踪影。 眼见天色将晚,落日西沉。 我本欲就此放弃,可转念一想,当年老门主葛洪在时,我就曾跟随他剿灭过一次白条帮,那个时候,唯一的遗憾,便是走脱了白条帮帮主肖白条。 那帮主肖白条天赋异禀,可是难得一遇的兴风作浪之人,其身体特异,适合潜水,说是百年不遇也不为过。 既然百年不遇,怎的也不会十年间出两个如此的人物吧! 所以据我估计,郑憨大绝对不会有肖白条一般的能耐。 十年前盟主堂惨案发生,玄武门遭受重创。 数年以来,我等休养生息,反而让白条帮趁势做大,东山再起。 这次,二少爷带我们出来,正似当年一幕重演,好叫我兴奋。 这一战,便是玄武门重出江湖的振兴之战。 既然当年有一些遗憾,今日我尹三刀便不甘心让它重演。 而且据我猜测,那浪里蛟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如此久居水下,怎能不筋疲力尽? 想到这些关节,我当时便发了狠,不找到这郑憨大,绝不收手。 皇天不负有心人,苦寻之下,好歹让我在荒滩之中的芦苇荡,遇到一可疑之人。 那人一见我面,便落荒而逃,我又岂能不追? 浪里蛟虽能搅水弄浪,岸上功夫却稀松平常,被我三刀钉住,废了两腿一臂,拖将回来,关在柴房之中。 “三刀哥果然厉害。” “废话,三刀哥出手,几时有过落空?” 弟兄们一阵起哄架秧子…… 尹三刀一副得意神色,又嘬了一口茶,双眼却滴溜溜地扫视一周,暗暗观察众位弟兄的神色。 “前辈,能否讲一讲这郑憨大是什么模样?”谢运望着尹三刀,一脸崇拜。 “是啊,郑憨大长什么样子?”其他弟子七嘴八舌问道。 大家伙儿实在想知道,这传说中的大鱼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 尹三刀挠挠头,仿佛在努力回忆的样子,过了好一阵,才喃喃开口道:“呃,天黑,看不真切,大概是尖脑、方额、凸眼、呃……塌鼻,对,塌鼻,还有小口,弱耳……大概这些吧!” “这哪里是人啊?分明是一条活鱼的样貌吧!”坐在谢运身旁的王器听着尹三刀描述,脱口而出。 “大鱼神大鱼神,不像活鱼,还像飞鸟不成?” 尹三刀搪塞一句,岔开话题道:“似这等兴风作浪之徒,就活该千刀万剐,也算老天开眼,让他落在我尹三刀手中。” 王器听了尹三刀这番感慨,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三刀哥不将他就地正法,还带回来干什么?” 谢运听王器开口,也跟着连连点头,想要知道究竟。 “干什么干什么?”尹三刀正等有人问出这话,听到后,佯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而后,他故意环顾一周,看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道:“你们都是我信任的弟兄,告诉你们也罢,你们可知,如今咱玄武门中,有白条帮的内应。之所以留下他的性命,就是为了要审出奸细的身份。” “什么?” 众弟子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弄清楚究竟谁是奸细。 最后,大家看谁都是自家弟兄,竟异口同声问道:“三刀哥,话不能乱说,都是自家弟兄,何必互相怀疑呢!” “怀疑?二少爷从江底上来时,看到金刚网破洞,为何要多问几句,你们可知?” 众弟子纷纷摇头。 尹三刀解释道:“这金刚网乃我玄武门秘制之物,坚不可摧,唯独惧怕火攻。一旦入水,纵有神兵利器在手,也难伤其分毫。因而这网上破洞,定是有人在入水之前做的。” “啊?” 众人同声惊讶。 也难怪,这次出门带的大都是门中无根无基的年轻弟子,不懂得金刚网之奥秘,也属正常。 惟有谢运颇有灵性,思索片刻,问道:“既然坚不可摧,那当年老门主围堵白条帮时,怎会走脱了肖白条呢?莫非那时也有奸细?” 尹三刀却摇摇头,叹道:“唉,那肖白条真不是人。” “肖白条的白条帮作恶多端,杀人掠财,自然不是好人。若非这十年来咱群龙无首,雷总管顾及大公子一身病体,不允出战,怎容它再兴风作浪。”弟子们义愤填膺。 “不不不,我说肖白条不是人,并非骂他。” 尹三刀仰望房梁,思绪回到当年岁月,解释道:“当年老门主以天罗地网阵困住肖白条,却经久不见他上浮,一柱香燃过,便是门中水性最好的弟子,也要憋死在水底。老门主只觉得肖白条有死无生,便撤了这天罗地网之阵。只是似江上匪首这等大奸大恶之徒,死也要见其尸体,方能使来往船只放心通行。” “那他的尸体呢?”谢运迫不及待地问道。 未待尹三刀作答,王器的巴掌便着落在谢运头顶上:“笨,不是说肖白条逃走了嘛!怎么会有尸体?” 尹三刀没有理会二人,继续说道:“当年,老门主派门下弟子下水捞尸,奈何游遍江底,也未寻到肖白条踪迹,只找到淤泥中一个人形大坑,这才知道那肖白条竟然是像泥鳅一般躲在淤泥里,在天罗地网阵收回之后,才逃出生天。可遍观世间,能憋气憋上一柱香的,哪里还算得上是人呢?老门主当时断言:此人水中绝无敌手,然其作恶多端,天不能容,必当死于陆上。” 众弟子听了这一桩陈年旧事,都感到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所以嘛,金刚网自从被玄武门创出,便从未有人从水中破坏过。”尹三刀补充道。 “原来本门的金刚网竟然如此厉害!”众弟子听得入神,齐声赞叹。 尹三刀看众弟子如此神态,忍不住多说几句,道:“少见多怪,这金刚网算得了什么,你们可知本门至宝玄武甲?当年我玄武门初创,建城水上,筑基之时,从水底挖出一只巨龟,剖此龟腹,得到一枚寒珠内丹,因其阴气太盛,周身数丈,灯熄烛灭,火不能燃。本门创派师祖葛牧舟将之研磨成粉,削减其阴寒之气,附于金刚网丝之上,终于锻造出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金刚网丝。可惜寒珠难得,不能大规模制作,便将已有金刚网丝编织成甲,是为玄武甲。” 说到此处,尹三刀想到本门至宝玄武甲下落不明,不禁感慨:“可惜,唉,都怪项云那个恶贼。” 说到这里,尹三刀气的直拍大腿。 “厉害厉害!” 众弟子一起称赞,只可惜玄武甲遗失多年,年轻弟子哪有一个见过此等神物。 在一片惊叹唏嘘之中,唯有谢运试探问道:“三刀哥,那郑憨大说出奸细是谁了吗?” “对啊,三刀哥,到底谁是奸细?那郑憨大交代了没?”王器对这件事也很是好奇。 “这倒没有,”尹三刀看着二人,摇了摇头,但他随即捏紧了拳头,在弟兄们面前挥了挥,道:“今天再不招认,明日便请上鬼手七爷的手段,看他能耐几时?” “谁在唤我?” 说着七爷,七爷正巧走到厅堂。 “呦,七爷来了。”尹三刀乖乖站起身。 众弟子也一起站直,低头问候一声:“七爷好。” 鬼手七爷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招手将尹三刀唤到身边,低声说:“审问浪里蛟乃门中辛密,未审出内鬼之前,岂能在弟子们面前夸口胡言?” 说罢,便领着尹三刀走出厅堂。 众弟子目送鬼手七爷离开,随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传闻鬼手七爷有一套水浸之刑,没人挺的过去,说不好明日便要开眼一观了。 到了那时,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等样人,竟然能混进玄武门中,自甘下贱,暗通匪类。 第198章 请君入瓮 子时,柴房。 两个黑色的影子笔挺的立在柴房门口。 他们是负责看管浪里蛟郑憨大的玄武门弟子——王器和谢运。 “哈唉——” 王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抱怨道:“倒霉催的,偏偏抽到我值这子时的岗,谁不知道这段时间最是困顿难熬。” “王哥,挺一挺,一个时辰就交班了。”谢运身子挺得笔直,不似王器那般懒散。 王器看了谢运一眼,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便道:“对了,谢运,听说你是抽签之前,便自愿请缨站这夜岗的,觉悟挺高啊!” “王不离谢,谢不离王嘛!” 这两句本是因为他们二人关系好,时常一起做事,其他弟子打趣时说的,却被谢运引用至此。 说罢,谢运还补充道:“我入门最晚,大家不愿意做的苦累差事,我多承担些,也是好的。” 谢运说话间,用手在裤兜里摸索着什么,半晌,竟从中摸出一包薄荷叶,交到王器手上:“王哥,长夜无聊,我带了好东西。” “兄弟啊!多干活是好,可不能傻干,”王器接过薄荷叶,很满意地放在嘴里嚼着,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育谢运道:“你累死累活,不过在弟兄们之间得一个好口碑罢了。要是想在玄武门中更进一步,眼睛便要放亮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谢运听得一头雾水。 “来来来,”王器将谢运招呼到身前,小声说:“这话我不轻易说,只是觉得你是自家兄弟,便跟你扯一扯,玄武门做事,只靠蛮干是不行的,招子放亮些,看清楚局势。如今这玄武门,想成事,还得靠雷总管说了算。没事多亲近,多孝敬,比如这次剿灭水匪,收获颇丰,私藏个把珍奇……说多了说多了。” 王器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打着哈哈,一副点到为止的样子,不愿意再说下去。 这些话,王器经常在谢运的耳边说,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只手遮天高不可攀的雷总管,早已经被谢运攀附上了。 在雷总管出发去北方为儿子雷耀祖扶柩之前,负责给少门主葛修文以及二公子葛修武房间洒扫的谢运便破天荒地被雷总管招呼到内室,并得到了总管亲手交付的一个本子。 雷总管只说二位公子尚且年轻,此番出门远行,放心不下,要求谢运秘密记录二位少爷言行举止,不得有误。 事成有赏,有失必罚。 而在今夜,谢运接到了新的任务,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谢运假意对王器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王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记王哥的。” “臭小子,还挺有良心。”王器满意地摸了摸谢运的脑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王器口中咀嚼着薄荷叶,竟越聊越精神,只是觉得肚腹之中,渐渐浮起一阵寒浊之气,咕噜噜叫唤着,想必是寒夜侵袭,一个忍不住,便要一泻千里了。 王器捂紧了肚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估摸还得站半个时辰,哪里忍得? 于是他对谢运道:“兄弟,替我顶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王器捂着肚子,急奔茅房去了。 谢运口中应和着,心中却道:“王哥,对不住你了。” 目送王器走远后,谢运竟轻轻推开柴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堆满柴火的房间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头上蒙了黑布套的人,坐在正中,显得格外醒目。 “郑憨大?浪里蛟?”谢运试探地轻声呼叫着,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人就坐在柴房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谢运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的脚步虽然在逐渐接近屋里的人,身子却始终保持着随时要逃离的防御姿态。 由于过度的紧张,在向那人移动的过程中,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 然而谢运终于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那人头上的布套,颤抖着一点点向上提。 在微弱的月光下,谢运逐渐看清那人的脸。 啊呀—— 一声叫唤之后,谢运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身子向后猛窜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三,三刀哥?” “没想到奸细居然是你。” 柴房中的人将头上布套摘下来,竟然是尹三刀。 “不,不不,我不是。” 谢运矢口否认,转身便要逃走,却迎面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口中敬称道:“七爷,七爷好。” 鬼手七爷正站在门口。 七夜眼看奸细露面,满意地点点头,闪在一旁,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谢运做贼心虚,见那少年,竟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二少爷。” 那少年正是玄武门二少爷葛修武。 他看着谢运,一脸不解,口中只挤出一个字:“你?” 此刻,王器正好上茅房回来,想是吃坏了肚子,方才一泻千里,酣畅淋漓。 没想到刚一回来,却看到这般阵势,只得悻悻地挨个向大人物们打招呼,询问道:“二少爷,七爷,三刀哥,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问他。” 尹三刀站到谢运身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怒斥谢运道:“玄武门待尔不薄,为何自甘堕落,为虎作伥,当这水匪的内应?” “我,我没有。”谢运争辩道。 “谢运,暗通水匪?这,这一定是搞错了吧!”王器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替他说话?怕是他为了支开你,给你的吃食里,暗下了泻药吧!”尹三刀看了一眼王器,随即厉声斥责谢运道:“今日二少爷和七爷都在,还敢否认?不妨告诉你,我根本没有抓住郑憨大,今日这局,就是为你而设的,只等你自投罗网。” 王器盯着谢运,满脸的难以置信。 谢运没有回应尹三刀,而是直直地看向葛修武,执着地说道:“我没有。” 鬼手七爷看着谢运稚嫩的脸庞,蹲下身子,轻声轻语地问道:“小谢运,你说你没有暗通水匪,为何大半夜的跑进关押郑憨大的柴房里呢?” “我,我……” 谢运支支吾吾的同时,连连摇头,口中却道:“七爷,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会被逐出玄武门的。” “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开口的是葛修武。 谢运支支吾吾的样子终于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二少爷,我……”谢运欲言又止。 葛修武看他的样子,好奇心起,道:“说吧!只要不是暗通水匪,我都可以容忍。” “二少爷,不可轻饶……”尹三刀本欲提醒,却见葛修武朝他摆摆手,不让他再说话。 “说吧!本少爷一言九鼎,只要不是暗通水匪,便不为难你。”葛修武再次承诺道。 “好,我说,”谢运似乎下定决心,开口将总管委托自己监视二位公子之事和盘托出,又明言道:“今晨我正欲在那本子上做记录,却见里面竟多了一行字,说是总管有命,叫我有机会接近那郑憨大,他自有话告我。我暗忖听上一句话也没什么,才做了这种事。” “那话是谁写的?”鬼手七爷追问。 谢运摇摇头,只说:“不知道,不过既然知道本子的存在,又没有举报我,我想应该是总管的指示。”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指示以身犯险,简直胡言乱语。”葛修武尚未开口,尹三刀先斥责道:“为了脱罪,你倒是信口雌黄,连雷总管都拖进来了。” 鬼手七爷不紧不慢的说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不是有一个本子嘛!去他房中搜一下,便可知晓。” “少爷,我带人去搜。”尹三刀主动请缨,并问谢运:“本子藏在何处,是与不是,一搜便知。” 谢运直言:“就藏在我舟盾的夹层之中。” 尹三刀听罢,对王器招呼一声,道:“你随我一起来。” 说罢,尹三刀便带着王器大步离去。 不多时,二人将谢运的舟盾拎过来,尹三刀当着众人的面,将那舟盾砸个稀烂,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本子? “你还有何话说?”尹三刀大声呵斥道。 “不可能。”谢运突然跑到那一堆碎掉的舟盾旁边,疯狂地翻找着。 翻着翻着,谢运的眼神突然变了,直勾勾地盯着尹三刀,猛扑上去。 “噗!” 尹三刀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分水短刃,刺入谢运的身体。 “你……”谢运抓着尹三刀的衣领,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倒在一片血泊中。 “小谢运!”王器大喊一声,首先扑过去抱住他。 “三刀,你怎么把他杀了。”鬼手七爷斥责道。 “我……”尹三刀也慌了,口中辩解道:“他突然扑过来,我,我不想的……” “麻烦麻烦,”葛修武摆摆手,道:“既然暗通水匪已经坐实,尹叔不必自责。如今奸细已经查清!这里便没我什么事了。” 说罢,葛修武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尹三刀。”刚走两步,葛修武却突然停下脚步。 尹三刀本沉浸在失手杀人的彷徨之中,突然听到一声唤,身子猛一激灵,下意识地回答:“在。” “主意是尹叔定的,善后的事也全权交于尹叔处理了。”葛修武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去。 鬼手七爷看着葛修武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走到谢运面前蹲下,看这孩子确实已无生机,便叹了口气,拍了拍满脸泪水的王器的肩膀,道:“把他安葬了吧!” 说罢,鬼手七爷也离开了这里。 黑夜之中,仅剩下尹三刀和王器二人。 直到这时,尹三刀才平复心绪,站起身来,吩咐道:“此乃家丑,不可外传。明日只说匪首脱逃,交手之中杀了谢运,也算全他名声。至于家人抚恤,待回到门中,我也一并调拨,不使他背反叛之名。” “是。”王器答应着,将谢运尸身收敛起来。 没人注意到,王器悲伤的眼中,已暗生恨意,不知是对失手杀人的长老尹三刀,还是对不理事务的纨绔二少葛修武,或是对将人命视作草芥的玄武门。 亦或是,三者都有。 第199章 不离不弃 玄武门机关算尽误“杀一人”,陈忘等人殚精竭虑却只为“救一人”。 三天很短,只是人们一生无数个日夜的弹指一挥;三天又很长,是朋友相知相遇的时时刻刻,是恋人相依相偎的分分秒秒。 而此刻,三天,是项人尔生死命数的倒计时。 三天的不茶不饭,三天的不言不语,三天的不眠不休,三天的不离不弃…… 第三天的清晨,所有人都聚集在那一间屋子里,共同等待一个奇迹。 奇迹总是会发生的,难道不是吗? 时间的沙漏在不紧不慢的流淌着。 它最公平,既不会为谁快一分,也不会为谁慢一秒。 可是在这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期盼它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它等等那个“熟睡”的人,就像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 沙漏里的沙子却不懂人们的心思,仍然跟随着自己固有的节奏缓缓流淌。 没多久,就连最后一粒沙子也掉落下来,随着这一粒沙子的坠落,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沙漏转向躺在床上的项人尔。 奇迹不总是发生在最后一秒吗? 静…… 静的几乎能听到那粒沙子落下的声音。 奇迹并没有发生,项人尔依旧毫无动静的躺在床上。 “七爷,这……”陈忘仍心存希望。 “唉!” 鬼手七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本就是活死人,全靠一口气囊吊着性命。可三天不进水米,便是神仙转世,又怎能活命?” “嗨!”洛人豪一拳砸在柱子上,震的房梁落下不少灰尘。 其他人也不忍去看。 他们曾经历了这么多事,都能逢凶化吉,便以为这次也一定一样。 可世事无常,天公作美也只是美好的传说罢了。 希望破灭的这一刻,人们心中仿佛淤积了沉重的块垒,说不出什么滋味。 悲伤在蔓延着,沉默不语的人们沉浸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应该是最为悲伤的人——一直守着项人尔的姑娘李诗诗。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惊奇地发现,这三天里,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李诗诗是最典型的那一种姑娘: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温文尔雅,端正贤淑…… 她的身上本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在家族的熏陶和学识的涵养中长期浸润,生养出的那种书卷气质,以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独特的气质美。 白衣胜雪,长发如瀑,是所有男孩子想象中梦中情人的模样。 可现在的她,却与上面的描述半点儿也搭不上边儿。 胜雪的白衣竟显得脏污发黄,柔顺的长发也变得油腻粘结,甚至还间杂着数缕白丝。 在鬼手七爷宣判的项人尔的死讯的时候,她竟没有哭泣,没有大闹,没有晕倒…… 她只是坐在那里,弯着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项人尔的脸,曾经雪白细腻的柔荑变得干枯,却紧紧捏着维持项人尔生命的气囊。 一下,一下,一下…… 从未停止过。 大家突然想起芍药跟他们说过的话:三天来,李诗诗一直坐在这,没有吃饭,没有睡觉,甚至没有排泄…… 摒弃了一切的生理和心理的需求,将那气囊一直捏在自己手中,仿佛捏着项人尔的性命。 杨延朗看着她这副样子,于心不忍,劝解道:“诗诗姐,项大哥他已经,已经……” 他忽然哽住,始终说不出那个“死”字。 李诗诗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动作,仿佛将自己与项人尔同其他人隔绝开来,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 “李,李老师,你别,别这样。”就连年少的张博文都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压抑。 沉默和无动于衷,远比痛哭和歇斯底里来的可怕。 “弟妹,你……” 洛人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性情中人,洛家镖局的传人,自己唯一的师弟死了,他也很伤心,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他噙在豹眼中的眼泪。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白震山开口道:“害死他的,是水匪头子郑憨大,老夫答应你,定杀了这厮,为他报仇。” 白震山深知,想让一个绝望的人有活下去的勇气,仇恨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大叔,诗诗姐她……”见到李诗诗仍然无动于衷,芍药拉着陈忘的胳膊,向他求助。 哀莫大于心死,陈忘怎能不明白? 十年前,面临同样的事情,他用酒麻痹自己,孤身走到满是仇敌的江湖之中。 他曾欲求死,在街上大声表露自己的身份,可笑的是,没有人信他,没有人会将一个蓬头垢面的醉汉与风华绝代的少年盟主联系在一起。 各大帮派都在搜寻项云,欲除之而后快,可当他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却被他们当做醉酒的疯子暴揍一顿,扔进草料堆里不闻不问。 拉草料的马车载着他,一路走到塞北。 求死不能。 陈忘没有劝解李诗诗,而是转向展燕:“展姑娘,强制带她离开,就算打晕她也好,这是保住她性命的唯一方法。” “陈大哥?”展燕疑惑地看向陈忘,却见那目盲的中年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这支小队伍逐渐建立起一种对陈忘的天然信任,似乎这个中年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说明的魅力,或者说是魔力。 展燕似乎读懂了陈忘的意思。 她走近李诗诗,刚要碰她,却见李诗诗低垂的头颅突然抬起来,面向自己。 四目相对,展燕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形容枯槁的面庞,深陷入骨头的眼窝漆黑无光,夹着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那双血红的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展燕,竟将这个身负一身武艺的姑娘吓得退了一步,想去拉李诗诗的手怔在半空,却始终伸不出去。 “出去。”李诗诗声音不大,平静,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诗诗,你不能这样,人死不能复生,可活着的人不是还要活下去吗?”展燕平复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脏,轻声劝解道。 “我不明白,”依然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他明明没有死,为什么你们都要说他死了?这些天,是我一直陪着他,他还活着,我感受的到,我知道,只要我的手不停,他就能一直活下去。” “诗诗姐,我们也很想项大哥活下去,可你要接受事实。”杨延朗看着李诗诗的样子,心中像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鬼手七爷也开口道:“没错,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活着’,他有心跳,也能靠你手中的气囊呼吸,可这都是假的。他的躯体虽然在运转,可魂魄却未回归,严谨的说,只是一种活死人的状态。更何况,长期没有进食,你会亲眼看到他的身体会渐渐虚弱,腐烂……以你的状态,这样下去,恐怕也挺不到这一天。” 医者的话总是这么冰冷无情。 “你们出去吧!”李诗诗麻木的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冷冷的说。 其他人却不肯走。 他们已经失去了项人尔,怎能再失去李诗诗? “我求求你们,快出去吧!” 李诗诗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自己?为什么他们就这么放弃了? 她看着他们,眼中满是央求与无助。 李诗诗作为洛城李家的后辈,跟白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身为长辈,白震山不忍看到李诗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屋子。 其他人也不忍心再说什么,跟着白震山走了出去,最后离开的展燕将房门轻轻关上。 然而大家却并未走远,静静地等在门口,等她接受现实的时候,或者等她身体支持不住的时候。 屋子里,只剩下李诗诗陪着项人尔。 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第200章 三生石上 人常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那地府一天,怕是有人生一世了吧! 项人尔躺在床上的三天,就像游历了三生三世那样漫长。 三天以来,仿佛有人一直在自己的耳边,将每一生每一世的故事讲给自己听。 他认得她的声音,因为那是生生世世的故事里,不管他以何种身份,何种姓名存在,始终会爱上的那个人的声音。 那是李诗诗的声音。 本以为三天之后,游历完了这三生三世的故事,便是他此生的终结之时。 可是在鬼手七爷宣判了自己的死亡之后,他的意识却并没有立即丧失,他听到哭泣,听到安慰,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 最后,他听到她。 最后的时刻,她让所有人走出屋子,只剩自己。 那个每天陪在自己耳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过别人的人生,听别人的故事了。 这一次的故事,是他的今生今世。 都说人在死亡的最后一秒会重新回顾自己的一生,想必便是如此吧! “大傻鱼。” “不,是大鲨鱼。” 这是十年前,她送他参军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参军十年,北战南征,做锦衣之时,状告权贵,被上司发配,远离京师;首战倭寇,战友不战而溃,若非他与戚弘毅将军二人拼死力战,怕早就屈死于倭刀之下。 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最能够信任的,无疑便只剩身上的两把刀。 只有这两把刀,永远陪伴着他,不会背叛,不会离弃。 所以他将它们命名为“巨鲨”和“白鱼”。 “巨鲨”是他,“白鱼”是她。 这两把刀,始终陪着他,度过无数艰难的岁月。 十年,他始终想着呆在洛城的她,可倭寇未除,大仇未报,他没脸回去…… 而且,他也有些不敢回去。 因为他不确定,她是否还…… 她当然在等他,十年如一日,枯守一城,清心寡欲,那颗心,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 李诗诗仍然守着项人尔,看着他那随着自己手中的气囊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的脸。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你不会死,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舍得死?你怎么敢去死?”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眼中满是温柔。 她继续说:“自从遇到你,等待便成为我生命中最长久的事情。等待,那是一件多么漫长、多么枯燥的事情,可这些日子我总能熬的过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因为我坚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尽管这一天也许要很久很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甚至百年,但是,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秒,不是吗?” 说着话,李诗诗轻轻依偎在项人尔的身体上,至少此刻,这副身体还能带给她些许温暖。 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接着说:“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他们都说你没救了,让我接受现实,让我节哀顺变,可是我知道,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舍得丢下我自己死去呢?我会一直等着你,一天,三天,十天,一年……或者,就在下一秒。我不想放弃,我不能放弃,其他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我做不到。” 李诗诗闭上眼睛,将耳朵贴在项人尔的胸膛上,认真的数着他的心跳:“你明明是活着的,对吗?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只要我手中的气囊还在起伏……不知怎的,我有一种感觉:你是能听到我的,对吗?如果你真的听得到,那么这一次,你可不可以早点醒来啊?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等那么久了啊?我不是不想等你,我说过,你不回来,我便会一直等下去,可你能体谅一下我吗?早点回来,别让我为你担惊受怕,别让我为你相思想念……” “别再丢下我,好吗?” 李诗诗用全天下最温柔的声音,说着全天下最深情的话,只说给一个人听——自己深爱着的那一个人。 看着静静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项人尔,李诗诗的心突然有些隐痛。 她饱含希望,却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今生今世,前生前世,甚至,来生来世……倘若有来生来世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 “黄泉,传说中的黄泉,听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路边开满了妖冶的红花……” “你一定不要喝忘川的河水,哪怕再渴也不要喝;对了,听说望乡台上有一座孟婆亭,你一定不要吃那老婆婆手中的羹汤,哪怕再饿也不要吃。你要知道,若是喝了一口那忘川的河水,吃了一口那孟婆的羹汤,你便会忘了我,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的忘了我。你答应我,若是你看到了那块传说中的三生石,一定要停下脚步,去读一读上面记载的文字,那是我对你的爱,生生世世,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爱。” 之前的等待是她最温柔的守候,如今的陪伴则是她最长情的告白。 “若是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过去陪你。”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决绝的话语。 李诗诗闭上眼睛,一滴泪满满溢了出来,从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颊,最后滴落到项人尔的胸膛。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吃力地抬了起来。它苍白而虚弱,不停地颤抖着,却尽量轻柔地拭去李诗诗脸上的泪痕。 李诗诗睁大了眼睛,迎面撞上了项人尔的眼睛。 尽管插在喉咙中的气囊的管子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可四目相对,又何须言语? 她能读出他眼中的,满满的心疼。 李诗诗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能治愈一切的笑容,与此同时,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手中的气囊滑落,紧紧抱住了他。 后世有擅歌者,知其故事,谱《招魂待郎归》一曲,唱曰: 鬼门关前,三生石上,孤魂野鬼,莫彷徨。 伶仃女子,不舍不弃,日伴夜守,唤夫郎。 深情厚意,下传九幽,同生共死,泣上苍。 离魂回头,精魄归体,十殿阎罗,空怅望。 一生一世还不够,生生世世也比不上天长地久,甚至,就连天长地久也有尽头。 只有爱,能够跨越时间空间,甚至跨越生死。 第201章 相濡以沫 项人尔杀灭水鬼,与浪里蛟缠斗不敌,溺于江底,魂归地府,魄游黄泉,三日三夜不醒。 就当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惟有李诗诗固执坚守,寸步不离,竟使项人尔三魂归位,七魄回体,无异于重生一世,再世为人。 没想到,门外一众英雄豪杰,或经历颇丰,或以武强身,或行侠仗义,或医术惊人…… 自命历经风霜,自诩江湖儿女,自称兄弟情义…… 竟都抵不过一个弱女子的坚守之心。 惊喜之余,徒生感慨,众人不禁为李诗诗的真情挚意而感动。 正所谓: 迢迢飞燕,遂有归巢之意; 朗朗青天,竟起邀月之心; 青山虽老,不知草木情浓; 芍药初开,举目望向苍穹; 心亡十载,不问江湖事,岂不知,天下事大,儿女情重。 人们挤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你一言我一语,倒让病榻上的项人尔与坐在床前的李诗诗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见自己的项兄弟醒来,洛人豪早命镖局弟子煮好稀粥,端了过来,对李诗诗道:“弟妹,这些天你着实辛苦了,该好生歇歇去,师弟这里,我派小五小乙照料便可。” 小五小乙二人听命,恭恭敬敬地端着稀粥走至榻前,却不见李诗诗挪动地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诗诗从小五小乙手中接过粥碗,对洛人豪道:“洛大哥,还是我来吧!” 洛人豪见李诗诗满脸憔悴,怎还有余力照顾他人? 正欲说话,却被陈忘抢先一步,道:“项兄弟虽九死得生,然而身体虚弱,我们长留于此,不免惊扰,还是先出去,待项兄弟将养几个时辰,恢复些元气,再来探视。” “这怎么行,”洛人豪怎能放心,直言道:“此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怎能不留人多多照料,小五小乙,你们二人留下,我师弟但凡有个好歹,拿你们……” 话未说完,却又被白震山一把拉住胳膊:“人豪,洛城之中,你我两家也算故交,怎的,出去喝两杯,叙叙旧如何?” 长者为尊,洛人豪不好拒绝。 只是出门之时,他还不忘回头吩咐小五小乙二人:“若有好歹,拿你们是问。” 既得了镖主吩咐,二人岂敢怠慢? 于是二人一左一右立于床头,浑似两个门神一般。 看那二人毫无出门之意,展燕和杨延朗分别上前,拉住二人,硬是推说要切磋武功,随后便不由分说,将二人连拉带推,终于带出门去。 陈忘见屋中已无他人,对李诗诗道:“相隔再远,不过于生死。如今跨越生死而相逢,你二人定有千万衷肠,陈某便不叨扰了。” 说罢,他低头看看芍药,道:“丫头,我们也出去吧!” 芍药牵着陈忘的手,将他引了出去,并轻轻关上房门。 不知怎的,在这本应开心的时刻,芍药却总觉得陈忘的脸上,有一抹浓重的落寞与悲伤。 出门之后,陈忘便丢下芍药,将自己锁入房中。 这一日,他喝的酩酊大醉,不知日月长。 说回李诗诗这边,待宾客散尽,二人再次对望,哀伤,辛酸,苦楚,期待,喜悦,欢乐…… 万种情绪,千般滋味。 流露于眼底,交汇于心中。 此刻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 李诗诗捧起粥碗,想喂给项人尔吃,可那捏了三天三夜气囊的手竟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小的粥碗随着李诗诗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勺子和碗壁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李诗诗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一双手,不让粥洒出来。 她尝试着用单手端起粥碗,另一只手拿勺子喂给项人尔吃,可她做不到,只要她的手一脱离粥碗,那碗粥便有倾覆的危险。 她恨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无力,在项人尔最需要的时候,竟然连喂他一口粥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候,项人尔的手伸了过来,与她共同托起了那碗粥。 随后,他又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共同拿起那个小小的勺子,舀了一口粥,喂到自己的嘴里。 项人尔将那口粥咽了下去,看着李诗诗的脸,温柔地笑了笑。 李诗诗也看着项人尔,以同样温柔的微笑回应。 于是,项人尔又抓着李诗诗的手,舀了第二口粥,只不过这次,是喂到李诗诗的嘴里。 他们就这样,一人一口的,喝完了碗里的粥。 空碗放下,他们便这样笑着,互相看着对方,目光交织,一刻也不曾离开。 他们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就这样深情对望,不管光阴荏苒,岁月蹉跎,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仿佛一眼万年,仿佛一刻永恒。 可惜时间不能凝固,人也不能永远停留在一时一刻的美好之中。 李诗诗几乎与项人尔同时开口道:“我……” 意识到自己抢了对方的话,二人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小诗,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看到李诗诗那副憔悴的模样,项人尔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这是真实的疼,是对对方痛苦经历的感同身受。 疼,是一种爱的高级表达方式。 “你回来了,我便不苦。”李诗诗轻轻伏倒在项人尔的怀里。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的放松。 她将嘴巴贴在项人尔的耳边,低语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无数次咒骂这个世界的残酷,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它无比美好。因为,这是有你的世界。” “我也舍不得离开有你的世界啊!”项人尔转过头来,轻声回应。 随着项人尔的转头,他们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起,这一碰上便再也分不开了,仿佛有千丝万缕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眼中的光交织纠缠在一起。 看了好一阵子,李诗诗才再次开口。 不过这一次,她以近乎央求的语气说道:“人尔,你可以陪我留下吗?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江湖水匪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战场上的倭寇呢?我不能失去你,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或者回洛城,置办一个小家,就你和我,相守相伴,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小诗,我……”项人尔的眼神突然躲闪了一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唇便被李诗诗的手指盖住,不让他说下去。 “不必说了,”李诗诗已经懂得了项人尔的心意,对项人尔道:“等你养好身体,我便陪你去军中复命。这一次,我跟定你了,休想再丢下我。”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项人尔抚摸着李诗诗的头发,回应道:“只是……” “只是什么?”李诗诗问的急切,像是特别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项人尔犹豫了一阵,终于袒露心扉:“我想立即启程,回军中复命。” “可你的身体?”李诗诗几乎要哭出来:“真的要那么急吗?” 李诗诗不仅担心项人尔的身体状况,同时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了,军务繁忙,难顾儿女私情,一旦回去,恐怕又会聚少离多。 “小诗,我知道你的心意,”项人尔抱着李诗诗,吐露出自己心中所想:“可戚将军与倭寇大战在即,我早一日带博文回军中复命,便有望在与倭寇的大战之中多一分胜算,少一些伤亡。” 说罢,项人尔又晓以大义:“倭寇入侵,祸害无数百姓,他们也有爱,也有家;还有我军中的弟兄,他们的家乡,或许也有一个日思月想的姑娘。你我这样的儿女情长,又何止千万?”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心疼的几乎又要哭出来。 她心中想:“你心中有家国百姓,有战友兄弟,可我呢?你心中可曾有我?如此终日奔忙,战场厮杀,可知我终日痴痴等待,担惊受怕?万一你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眶在眼中,滴溜溜地打转。 可尽管千般委屈,万般心疼,李诗诗终究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她只是望着项人尔,嘴唇微张,开口却是:“好,只是不管你要去哪,我都要陪着你。” “小诗。” 项人尔看着这个外表娇弱实则刚强的女子,越发觉得自己幸遇良人,爱之弥深,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二人历经磨难,几隔生死,自有千万衷肠,不知不觉已近天黑。 多日苦熬相守,此刻终得收获。 李诗诗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聊着聊着,竟趴在床榻前睡着了。 项人尔摸着李诗诗的头发,看着她安静睡着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喜欢,看着看着,他也渐渐睡着了。 对他们而言: 此刻心安处,便是吾家。 第202章 江湖再会 屋内,李诗诗和项人尔历经生死,终能团聚,自是皇天不负有情人,皆大欢喜。 屋外,却不知又有多少别情离伤。 洛人豪派小五小乙守在项人尔门口,以便随时照顾。 他自己则来到镖船附近,看着已经修复好的镖船,轻轻抚摸着随风飘扬的镖旗,复盘近日经历的事情。 洛人豪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兄弟们,季如风和赵子良,阮峰、乌云龙、虞庆之、广秀,如果他们还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啊! 可惜一场大战,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各奔前程去了。 天涯路远,不知再相聚又是何时? 可他理解兄弟们的选择,他洛人豪身负复兴镖局的重任,赵子良又何尝不是想光耀门楣? 世间事本是聚少离多,只有情义长存。 镖船货仓里,则蹲着一个小小的影子,那是小炮儿张博文。 他闻着那些熟悉的火药味,渐渐想起自己的父亲张焱来。 年少时,父亲的死刺激了他,让他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本以为要跟叔叔张淼一样,一辈子都靠在洛城卖些花火为生,却不想还有从军报国的机会。 张博文在心中暗自立誓,既已离乡,定要建立功业才回,让叔叔张淼也光耀一回。 杨延朗坐在屋顶,举头望月,手中把玩着“月牙儿”,又想起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月儿来。 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出门远游本是寻常之事,却不知造就了多少闺中思妇。 月儿性格娇柔,自小便依靠他这个“哥哥”,不知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更何况,隆城经历战火,又经颠沛流离之苦,这些日子对于月儿和娘,应当是不易的。 只是他苦思冥想,实在想不起自己家中在墨堡附近有什么墨姓亲属来,也不知娘和月儿在那里过得怎样。 展燕则坐在廊下,拿着羊皮袋子独自饮着马奶酒,说起这酒,还是西南之时从黑衣万灵风那里讨来的。 喝着这香醇的马奶酒,展燕看向北方,想起了燕子门。 这个时候,不知道草原上的朋友长辈是在篝火下煮酒跳舞,还是在草原上纵马飞驰…… 出门之后,她越行越远,此刻却忽然有些想家了。 白震山老爷子也被家事所扰。 他每每想起自己长子云歌,便感到阵阵心痛;想到次子天河,又觉得恨铁不成钢,感慨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若查不出造成自己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怎能安抚他十年的切齿仇恨。 只苦了自己的女儿白芷,身为女儿身,却担男儿志,要替他挑起白虎堂的担子。 至于准女婿戚弘毅,等见着了,他倒要替女儿好好的考校考校。 芍药一生悲苦,童年和母亲一起生活的记忆片段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村中的满树桃花。 记事不久,她便失去母亲,背负上可怕的诅咒,幸而又遇到师父,才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了一丝温暖,可师父也死了…… 可她又是幸福的。 自从遇到大叔,芍药心中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慰藉,就连那可怕的诅咒,都像是神奇的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忘大醉酩酊,醉梦之中,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当年他远离家乡,闯荡江湖之时,只带了一把她为他亲手铸造的宝剑,那剑上刻了他俩的名字——云巧。 出门五年,他有了一大帮的好兄弟,又于武林大会夺魁,功成名就,就连手中的宝剑也名扬天下,却,却唯独丢了她。 他将杀死她的那把剑封存起来,再也没有用过,同时也将自己封存起来。 不出鞘的宝剑与心亡的废人,倒是这世上的绝配。 黑夜之中,在远离客栈的荒野之上,还有一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王器。 王器坐在一座新坟面前,为那座坟茔添了一捧土,又将几条谢运最喜欢吃的肉干摆在坟前。 他喃喃自语道:“兄弟,你我入玄武门之时便已相交,我能不了解你吗?你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喜欢投机取巧,可你的小胆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暗通水匪之人。大人物凭借一句怀疑,便可随意生杀予夺,一句误杀,便可逃脱所有的惩罚。这样的玄武门,还值得我们效命吗?唉!可我们这等小人物,又能改变什么呢?兄弟,你放心走吧!以后,你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王器口中的“大人物”们,例如鬼手七爷和尹三刀二人,此刻正聚集于葛修武房间之中。 尹三刀劝解道:“二公子,听闻此次私自剿匪,总管雷闯已怒不可遏,已发玄武令召二公子回去请罪,我们还是要尽快想些对应的说辞为好。” 葛修武却不以为意,道:“尹叔,玄武门兴盛之时,江上岂敢有水匪作乱?依我看,就是雷闯纵容,才让水匪们如此嚣张跋扈。我出兵剿匪,正是扬我门中威名,何须解释?” 鬼手七爷却摇摇头,说:“公子,毕竟没经过雷总管同意,还是解释一番为好。这些年,门中事务均由那雷总管一手处理,只怕他借题发挥,于公子不利。” “玄武门到底姓葛还是姓雷?”葛修武颇不耐烦,怒吼一声,随即意识到什么,拱手道:“二位长辈,修武失敬了。” 二人并不介意,还想继续相劝,却见葛修武摆摆手,道:“麻烦麻烦,七爷尹叔,这些麻烦事儿你们想做就去做吧!我不需要什么劳什子的理由,至于雷闯,他爱罚不罚。” 说完,葛修武将目光移向二人,见他们面面相觑,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葛修武心中觉得麻烦无比,推脱道:“前几日小妹也经历一场恶战,几日来事务繁忙,倒是忘了,我得去看望看望她,对,现在就去。” 说罢,葛修武打开房门,飞也似的逃走了。 鬼手七爷和尹三刀望着葛修武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叹气。 葛修武逃到胜英奇房门之外,见灯烛未灭,便轻轻叩门,问:“英奇妹子,你睡了吗?” “是二哥吗?”门内传来胜英奇的声音。 听到胜英奇没睡,葛修武一溜烟地溜进房间,见胜英奇坐在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抚剑,似有心事。 葛修武拉了一把椅子,面对胜英奇,反坐在椅子上面,双手搭着椅背,一边像摇木马一般在椅子上前摇后晃,一边看着胜英奇。 “二哥,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找我干嘛?”胜英奇放下托腮的那只手,问道。 随着葛修武的摇摇晃晃,椅子也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告诉胜英奇:“还不是门里长辈,怕那雷老儿怕的要死,麻烦死了。” “还不是为你好,”胜英奇看着葛修武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接着说:“你啊,一天到晚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能不能学学大哥,变得成熟稳重些?” “哦?原来你喜欢成熟稳重的吗?” 葛修武听了,马上站起身子,将椅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端端正正坐在上面,双手扶膝,挺直腰杆:“咳咳咳,就按雷总管说的办,散会。” “你学大哥做什么?”胜英奇看他的样子,噗嗤笑了,可只笑了一会儿,又轻轻叹了一声:“唉!” 葛修武看胜英奇叹气,也学着叹了一声:“唉!” “你叹什么气?”胜英奇看着这个从不操心的二哥,真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烦心事。 “大哥什么都听雷总管的,这次回去,恐怕又要把我关起来了。”葛修武嘟着嘴巴,显得十分委屈,可他随即补充道:“真又把我关小黑屋了,你可要给我送好吃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胜英奇看着葛修武不成器的孩子样,指着他的鼻子怪道。 “民以食为天嘛!不让我跑,还不让我吃啊!”葛修武说着话,又问道:“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烦心事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不会少女怀春了吧!我看那个拿竹枪的小子就挺帅的。” “一天到晚脑子里没一件正事,真怀疑你跟大哥到底是不是亲兄弟。”胜英奇无可奈何地说道。 “妹子,你说你一天到晚拎着那么大的一把巨剑,哪个男的敢看上你啊?”葛修武自说自话一阵后,才接过胜英奇的话茬,问道:“你有正经事喽!” “唉!” 胜英奇又叹了一口气,道:“听闻白震山老爷子为子寻仇,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十年之久,如今竟也重出江湖了。我在想,我的父亲会不会也……” “你是说胜无敌前辈?”未等胜英奇说完,葛修武接过话,道:“英奇妹子,胜无敌前辈英雄盖世,乃是为我父亲寻仇而离开的,这么说的话,还真有可能再次出现。这些年,大哥和我也一直在寻访胜前辈下落,一有音讯,便会告知你的。” “但愿吧!”白震山的出现让胜英奇又燃起了寻找父亲的希望。 葛修武与胜英奇又交谈一阵,见天色已晚,料定鬼手七爷和尹三刀已各自回房休息,才告别小妹,回到自己房中。 第二日,玄武门弟子因收到门中总管雷闯的玄武令,便准备立即启程,回归玄武门。 项人尔也因心系东南战事,身体尚未恢复,便急着启程回到军中。 于是,两支队伍在客栈告别,准备各奔前程去了。 临行之时,胜英奇跟新认识的江湖朋友们一一告别,葛修武也是个自来熟,认识没几天,便盛情邀请这些新朋友们去玄武门中做客,还特意隆重地邀请了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老爷子。 只是陈忘一行人各有己事,玄武门之行并不在计划之中。 白震山老爷子更是要先代女儿看看戚弘毅这个准女婿,女儿的终生大事紧要,哪能中途改道? 于是众人推辞了葛修武的邀请,只说以后若有机会,定会去玄武门拜访。 萍水相逢的两众人马,互道一声江湖再会,便又各自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第203章 孤山神庙 告别玄武门众人后,镖船顺风顺水,一路东行,一昼之间,便已接近戚弘毅屯兵处——宁海卫。 眼看天色渐晚,又逢风云突变。 只听得妖风乍起,掀起波流涛涌;又望见乌云龙行,遮蔽青天朗日。 阴风阵阵,浊浪滚滚,天地为之昏暗…… 极目远眺,只见乌云连绵,与江水相接,想必正倾泻着一场豪雨。 江雨欲来。 天地之间,笼罩在一片闷热压抑的氛围中,鱼儿拼命跃出水面,就连镖船的人们,也忍不住舱室憋闷,走到船头透气。 试问此等天象,如何江上行船? 众人遂于船行之时,向两岸观望,想寻一处滩头停泊,以避风雨。 正踌躇间,忽然望见前头有一处孤山,三面环水,一面接岸,那山上有一座庙宇,石墙青瓦,孤零零立在山上,遥望长江。 远望去,只见惊涛拍岸,乌云压顶,那孤山傲然耸峙,下接无边恶浪,上顶漫天妖云,恰似猛将战于敌阵,忠臣立于危世,昂昂然天地之间。 项人尔看到此山,告诉众人:“此地名为孤山,山上供奉有妈祖神庙,到这里,就离宁海卫很近了。今夜,可在这孤山下暂避风雨,待雨过天晴,船行几个时辰,便可见到戚将军军营。” 洛人豪听了,立刻吩咐手下弟兄停船靠岸,躲在这孤山避风之处,先抛下船锚,又抛下几条粗大的绳索,将镖船与礁石紧紧相连,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了这一切,众人便准备就地歇息。 行舟驾船于水上,遇到妈祖神庙,哪有不拜之理? 洛人豪欲登山祭庙,项人尔熟悉地形,便自请为向导,随同登山。 兄弟二人离开镖船,寻了一条小路,拾级而上,向山上神庙前行。 洛人豪走着山路,疑惑道:“这海神妈祖我有所耳闻,据说有林氏女,其母梦观音赐药而生之,出生不哭,故起名为默。默娘自小聪颖过人,擅于驾船游水,后因救人溺于海中,化身为神,庇佑出海渔民平安。可妈祖既身为海神,为何会在这江边建庙呢?” “师兄有所不知。” 项人尔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解释:“传闻此孤山处,曾有一处大漩涡,其水流湍急,被它吞下的过往船只不计其数,尽皆是有去无回。后镇民们寻了一个方士,精通风水,到此一看,便说此漩涡乃无底海眼,这孤山正是定海神针所化,是用来镇海之物。可惜上古正神到此镇海之时,遇海底妖龙阻挠,一时扔偏了,才未能堵住这海眼。” “嗨!” 洛人豪听着故事,倍感惋惜:“还以为神仙能万事万应,却没想到神仙做事,竟也有成不了的。” “神仙办不成的,人却未必办不成。”项人尔听洛人豪这般感慨,接过话头:“虽说万事万物,皆有天道定数,可若遇事便求神拜佛,不诉诸于己,岂能成事?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而后听天命。谁能想到,这神仙没办成的事,愣是让镇民们给办成了。” “怎么办的?”洛人豪好奇心起。 难道人力可胜天道? 项人尔回答道:“这方士号召镇民,逆风改势,凿孤山临江之石,运于山顶,建此神庙,以镇海眼。没想到神庙落成之日,海眼果然消失不见,过往船只,自此畅通无阻,再无遇难。” “这么说,那方士还真是高人,这神庙也果真灵验。”洛人豪听得心中激动,脚步也快了许多,想是要尽快拜神,以求前路通畅,尽快将这一批货交到戚将军手中。 他边走边感慨道:“项兄弟,你对此地还真是知之甚多啊!” “师兄见笑,只是我有一军中同僚,姓禇名良才,任参将之职,正是孤山镇人。每行军至此,他都要登山拜庙,一年前戚将军和我曾一同登山,我所知之事,也都是出自这位禇良才之口。” 项人尔顿了一顿,接着说:“至于那方士,当年戚将军也同你一样,曾夸他是位高人。不过,戚将军夸的,并不是说他能通神辨鬼,而是说他对此处山形水势,研究颇深。” “哦?这位戚将军有何高论?”洛人豪越来越感兴趣。 项人尔答道:“戚将军说,此处水道狭窄,水流湍急,激流又被这孤山山形所阻,故回转不停,形成漩涡海眼。这方士命人开孤山沿江乱石筑庙,既拓宽了河道,减缓了水流,又改变了山形,使临水一面平滑峭立。水流平缓,又无阻力,便是改变了此处的山形水势,自然不会有漩涡海眼了。这便是风水之学说,虽玄之又玄,却未必单纯是迷信鬼神的虚妄之言。” 听着这番高论,洛人豪看向孤山临水一面,见果然陡峭平滑,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心中不禁对这位威振东南的少年将军多出几分敬佩来。 二人一路交谈,不多时便登顶孤山,来到了山顶的妈祖神庙前。 此时乌云更沉,几乎悬于头顶;天色愈暗,十步不辨人形。 如此天象之下,竟使人不禁头皮发麻,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更兼狂风大作,怒涛拍岸,风声水声,声声入耳,让人不禁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可既见神庙,岂有不拜之理? 近看来,这神庙果然是由礁石搭建而成,上覆青瓦,下有红门。 常年来,神庙受风吹日晒,雨打浪蚀,已颇有古旧之象。 洛人豪率先走上前去,伸出两只大手,推开斑驳的红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退后一步。 “怎么了?” 项人尔看洛人豪神色有异,急忙向庙中张望,却见神庙之中,燃着两盏微弱的烛火,正在随风跳动。 借着微弱的烛光,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正跪在妈祖像前,一动也不动。 洛人豪乍见有人,心无防备,才被吓了一跳。 此刻缓过神来,想这孤山庙宇,竟也有庙祝看守,便礼貌搭腔道:“我乃行船客商,途径此处,被风雨所阻,泊舟于此。见山有神庙,欲来拜神,以求平安。” 说完话,洛人豪本以为会得到答复,不曾想那人影既一动未动,又一言未发,只听到庙宇中传来微弱的喘息之声。 项人尔见状,心觉有异,便又向前凑了几步,刚将脑袋探进庙门,却在香火烟雾中嗅到一股血腥之气。 项人尔身为锦衣,常断冤狱,对血腥气向来敏感,此刻闻到,更是不敢怠慢,轻轻将腰间随身佩戴的锦衣刀握在手中,慢慢走进这间神庙。 洛人豪见项人尔如此警觉,自然不敢怠慢,也握紧金背刀,护住项人尔身后,跟着走了进去。 走近了几步,项人尔才看到,跪在地上那人,背后竟被割开一处刀伤,鲜血淌了一地,已然是刚刚被人杀害。 项人尔小心翼翼向前,待看到那人面貌,突然间心中一凛,遍体生寒,跪倒那人,竟然是洛人豪。 可是,如果洛人豪跪在这里,跟在自己身后的,又是什么? 项人尔并非迷信鬼神之人,可如此诡异情形就在眼前,岂能不让他心惊肉跳?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用余光瞥向身后,却见那个“洛人豪”高举金背刀,正朝他劈来。 项人尔哪敢怠慢,将锦衣刀猛挥向“洛人豪”。 一时之间,两人战作一团,兵刃交击之声,回荡于神庙之中。 进入神庙之时,洛人豪护在项人尔身后,本就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待看到跪倒之人背上汩汩流血的刀伤,更感惊心动魄。 看血流的样子,凶手必然不远,正警觉万分之时,却见项人尔突然看向自己,神情十分的怪异。 洛人豪看到项人尔这副表情,十分疑惑,连续呼喊了几声“师弟”,却见项人尔只是看着自己,并不应答。 洛人豪心知不妙,下意识地举刀防卫,不想项人尔果真挥刀砍来。 洛人豪与项人尔武力本不相上下,可项人尔刚死里逃生,身体尚未恢复,没过几招,便被洛人豪打落佩刀,抓住双手,从背后紧紧锁住,按在神案之上。 项人尔认定这个“洛人豪”已杀了自己真正的师兄,此刻又要对自己下杀手,于是拼命挣扎求生。 洛人豪则唯恐伤了他的师弟,只是靠蛮力制住项人尔,嘴里喊着:“师弟,你中了邪吗?我是洛人豪啊!” “休想骗我!”项人尔兀自不信,猛地挣开束缚,刚一抬头,却与妈祖神像迎面撞上。 妈祖像头戴冕旈、身着霞帔、手执如意,其神威显赫,雍容端庄,慈眉善目,悲悯众生。 项人尔一看到那神像,顿觉混沌初开,灵台清幽,一切幻化行境,皆成虚妄。 洛人豪怕项人尔再度行凶,正欲擒他,却听项人尔一声大喊:“师兄且住,我没事了。” 洛人豪将信将疑,问道:“方才中了什么邪?” 未等项人尔回答,却听身后有人低语。 二人一起转头,却见说话的竟是原先跪倒之人。 原来他竟还没有死。 项人尔只余光一闪,竟发现那人居然身着军中铠甲,再一细看,此人他竟认得,正是军中参将禇良才。 认出禇良才,项人尔大呼一声,一个箭步冲将过去,将那人抱在怀里,鲜血还在后背流淌,沾湿了项人尔的衣袖。 项人尔问道:“良才,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禇良才的鲜血不断流淌,意识也随着鲜血不断的流失,可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指向屋顶,口中重复地喃喃着一个字:“鬼,鬼,鬼……” 说罢,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顺着禇良才手指的方向,洛人豪和项人尔不约而同地看向屋顶,不看不要紧,这一眼看去,却见房梁之上,探出一个红面獠牙、头顶长角的鬼脸。 那房梁上趴着的恶鬼见被人发现,竟突然一跃,冲破屋顶,飞也似的逃走了。 任他是英雄豪杰,乍见到这如此凶恶的鬼脸,怕也要吓得魂飞胆丧。 洛人豪和项人尔一时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要去追击之时,那恶鬼早已逃走,不见踪影。 项人尔怀抱战友禇良才,想起一年前还曾与他同登孤山,谈笑风生;更与他并肩作战,共抗贼倭。 不曾想出走洛城不过数月,再见时却已天人永隔。 他心中悲痛,用手抚下禇良才因不甘而圆睁的双眼,大喊了一声“良才”,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滑出。 由于这神庙太过诡异,实在不宜久留。 师兄弟二人只能先将禇良才尸身用草料裹了,背在身上,急匆匆离开神庙,下山去了。 第204章 恶鬼杀人 恶鬼杀人? 听闻洛人豪和项人尔二人在神庙的遭遇,众人无不心中大惊,脊背发寒。 先有项人尔被恶鬼附身,后有军中参将禇良才被恶鬼斩杀,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洛人豪和项人尔二人,一人在野一人在朝,都是一方豪杰,绝非轻谈妄言之辈。 这些话若从旁人口中吐出,大家伙儿大可置之不理,可从他二人口中听来,却由不得不信。 船舱里一下子静的可怕。 镖局弟子们只觉得外面阴风惨惨,好似鬼哭狼嚎,生怕有厉鬼躲在暗处,寻机拿人性命。 杨延朗感受到这样压抑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将所能想象的一切恐怖场景过了一遍,只听到心脏噗噗狂跳,却仍旧强作镇定,不想于人前露怯。 突然,杨延朗感到肩头被人用手一拍,身体陡然一个激灵,跳将起来,闭起眼睛,手忙脚乱的拍打着,似要驱逐恶鬼。 拍了一阵空气,杨延朗才敢睁开眼睛,却望见展燕正一脸纳罕地看着自己。 展燕本来看杨延朗神情呆滞,这才拍他一下,本想问问他在想什么,待见他反应如此激烈,着实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展燕又嘲笑道:“怂瓜,这就被吓到了?” “你不害怕啊!那可是鬼啊!”杨延朗说着话,用手指拉下眼皮,撑开嘴巴,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给展燕看,并说:“若是强人,还能奋身一搏,可遇到恶鬼索命,却是毫无办法。” 说着话,杨延朗又突然灵机一动,转向洛人豪问道:“洛大哥,镖局有无黄纸桃木等辟邪之物,咱们得赶紧把门窗贴满啊!” 展燕看到杨延朗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不解。 也难怪,燕子门立派千年,其创派先师盗跖曾啸聚山林,屠戮四方,杀人无数,自然不敬神拜鬼,更对中原繁文缛节嗤之以鼻。 如今虽已传承千年,已洗净凶戾暴虐之气,然而对鬼神之事,还是丝毫不信。 展燕生长于燕子门中,既不知此鬼神之事,又怎会有惧怕之心? 杨延朗和展燕交谈之际,陈忘却先叫芍药去验看那被恶鬼杀死的参将禇良才的尸身。 直至此时,芍药已大致看清,回复陈忘道:“大叔,这人伤在后背,是被利刃割裂,并伤及脏腑。至于死因,看他面无血色,满背鲜红,应该是失血而亡。” 白震山也在旁看着,微微点头道:“丫头说的不错,只是若真为利器所伤,那此兵刃之锋利坚硬简直能和我白虎堂的传世虎爪相媲美了,不仅能割开铠甲,还能开背裂脊,直达内脏。如此神兵利器,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倒是闻所未闻。” 项人尔方历生死,身体尚未复原,又遭恶鬼附身,险些失手砍伤师兄洛人豪;之后又见到亲密战友死于眼前,却因一时恍惚,放跑了那行凶恶鬼。 短时之间,不断地经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悲痛、恐惧、内疚、自责……百感交集。 他有些难以自控,一直蹲在角落里,以手覆面,显得十分痛苦。 李诗诗则在身边陪同,不断好言安慰。 这时,项人尔不经意间听到芍药与白震山的轮番分析,却是灵光乍闪,想自己当年在京城专任锦衣之时,学的便有这认尸断案之法,不想今日竟被恶鬼所惑,失了心智,竟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于是项人尔站起身来,走到禇良才尸身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变得坚定,道:“良才,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会替你报仇。” 说完话,项人尔才去看禇良才背后伤口,见铠甲崩裂,背上深深一处刀伤,恰如芍药所言。 再细看之,见那铠甲断口平滑,伤口上深下浅,定是有人手持利器,自上而下,突然劈砍所致。 项人尔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众人,只说那“恶鬼”定是躲在房梁暗处,在禇良才跪拜妈祖神像之时,突然从背后跃下,奋力一砍,偷袭杀人。 后来,那恶鬼听到洛人豪和自己进来,才重新躲在房梁上,欲如法炮制,杀人灭口。 不想那时禇良才并未气绝,这才暴露了那“恶鬼”行踪。 “难道恶鬼杀人,也需要偷袭吗?”杨延朗提出疑问。 “除非那杀手是人非鬼。”陈忘道。 听到此处,洛人豪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那鬼逃走之时,是撞破房上瓦片,从破洞钻出的。虽身法诡异,却并未显示出任何穿墙的异能。” 白震山黏着胡须,看着铠甲上平滑的切口,道:“就算是人,那么江湖上除了猛虎爪,还能有何种神兵利器,能切开铠甲呢?” 项人尔也感到疑惑,身为戚将军麾下监军兼先锋大将,他深知戚将军最为重视武备,以至于手下士兵皆身着重甲,利器难透,更不用说将它切开后还能穿透肌肤骨骼了。 “怪哉,怪哉,”白震山犹自不解,自言自语道:“老夫纵横江湖数载,对于江湖之事,知之颇深,中原武林不该有此神兵利器啊!” 陈忘摸了摸铠甲上的切口,道:“放眼中原武林,若真有这样的兵器,恐怕只有一把剑。” “什么剑?”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把剑,剑名封云。”陈忘回答。 对啊! 封云剑,那是一把将斩断了十大名剑的徐家试剑都一击斩断的宝剑,没有人敢怀疑它的锋利。 只是,剑的主人销声匿迹于江湖太久,以至于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杨延朗听后大惊,道:“我师父?” “但杀人的,一定不是他,”陈忘补充道:“因为江浪从不屑于背后杀人。” “那么,是什么样的人能从曾经打遍天下高手的江浪手中夺得封云剑呢?”白震山在脑海里将当世有名有姓的高手过了一遍,最终却只将眼光聚焦在陈忘身上。 推测再次陷入了僵局。 “有没有可能,这把武器并非来自中原呢?”前面的讨论提醒了项人尔。 他再次审视伤口,发现那是一条长长的划痕,于是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项人尔告诉众人:“如果凶手用的是剑,为什么不用刺而用砍,显然,凶器并非是一把剑,而更接近于一把刀,而且极有可能是一把倭刀。” “倭刀?”洛人豪一听倭寇,顿时来了精神。 “对,只有倭寇,有狩猎军人的动机。”项人尔继续说:“我们在西南干掉的倭寇鹤田正雄,手中倭刀名为雷切,曾斩断过我师兄洛人杰手中的金背刀,堪称锋利无比。” 洛人豪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才在重铸金背刀之时要求多加金石,增厚刀背,就是为了对付他,为我兄弟报仇雪恨。” “但是我听闻,他的这把雷切,在倭寇中只能排第二而已,”项人尔继续说:“排名第一的,是被倭寇称作妖刀的鬼丸,其持有者被倭寇称之为鬼武士。此人极其神秘,就连普通倭寇对他也知之甚少。” 果真是倭寇所为,一切便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陈忘打开了思路,进一步问道:“洛镖主,你说你们看到房梁上的红面恶鬼,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它的模样?” 洛人豪挠挠脑袋,仔细想了想,道:“大红脸,两根长犄角,白色獠牙……” “像是般若鬼面,”陈忘道:“倭国常将恶鬼般若的脸制成面具,我早年游历江湖,在一个倭国艺妓脸上见过这样的面具。” 至此,关于恶鬼杀人的谜题几乎全部解开了。 船舱里的人们听罢,长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是可以理解的存在,就不足以勾起人们恐惧的神经。 可惜人们这一口气尚未完全松下来,就听洛人豪说:“可是,项人尔师弟确实是中邪了的,这又如何解释呢?” 是啊,这要如何解释呢? 项人尔久经战阵,又任锦衣,武功之高,心志之坚,非常人可比。 这样一个人,若说他眼花认错了人,任谁都不可能相信。 可是,这世上除了恶鬼附身,还有什么可以乱人心智呢? “摄魂针。”杨延朗脱口而出。 几乎同时,芍药也说出另外一个东西:“苦茗。” 不错,洛城白虎堂,杨延朗曾中了毒后花蜂的摄魂针,一度沉于幻境;平南王府,官员家属被逼吸食苦茗,体虚神弱,亦沉溺其中不能自解。 “神庙之中,可有香火?”陈忘向洛人豪提问。 “既是神庙,怎能没有香火?我刚进去时,便有烛光微动,香烟缭绕,只是很快被穿堂风吹散去了。哎呀,你是说……” 洛人豪本不解陈忘所问为何,说到一半,才终于恍然大悟,然而却产生了新的疑问:“若真有迷魂香之类的东西,怎么我却没有事?” “穿堂风,”陈忘不愧是心思缜密之人,一下便看透了问题的关键:“山上风大,庙门一开,毒烟即被吹散。洛镖主身强体壮,消散的毒烟效果有限;可项兄弟刚经历生死大劫,身虚体弱,容易迷失心智。” 陈忘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曾听闻,倭国有一种障眼法,称为忍术。施术者称为忍者,以此法惑人心智,神出鬼没,行偷袭暗杀之事。洛城变戏法的赵戏曾赴东洋学习术法,对我提起过,其实质乃是以毒烟、迷雾、黑帐、暗道,配合身法,其实也算戏法的一种。只是忍者修习此术不为娱民,单为暗杀,世人畏惧,才越传越神。” 陈忘寥寥数语,便使得一切疑问迎刃而解,在场众人,都对他洞察之力、见闻之广深感敬佩。 洛人豪因见项人尔一直守着战友尸体,愣愣出神,便以为他仍在自责悲伤之中。 于是他拍了拍项人尔肩膀,劝慰道:“好师弟,人死不能复生,还应节哀顺变。如今既知凶手是倭寇,待雨过天晴,我们便将你兄弟尸体送至宁海卫戚将军军营,冤有头债有主,有名震东南的戚将军在此,不愁不能扫灭倭寇,为你兄弟报仇。” “不必了,我们去孤山镇,现在就去。”项人尔说罢,看众人目光不解,于是解释道:“禇良才兄弟全甲至此,必然不是探亲回乡。孤山前临大江,背后三里便是孤山镇。我想此刻孤山镇中,定有军队驻扎。我想要去问个究竟,再想办法为兄弟报仇。” 众人听前方有镇,谁还想在这阴风惨惨的荒山野岭中停留,于是纷纷表示赞同。 天色愈沉,大雨将至。 众人燃起火把,走下镖船,将禇良才尸身小心抬好,一同向孤山镇开拔。 第205章 雨夜铁军 乌云吞天,黑风蚀地。 沉闷的雷声在翻腾的乌云中隆隆作响,就像石碾子在头顶来回滚动。 一场豪雨正在酝酿之中…… 孤山镇,就这样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剪影。 然而在这黑色的剪影中,却有着粼粼寒光闪烁,那是铁甲和兵器的闪光。 风吹过纵横交通的街道巷落,吹在士兵们稚嫩而坚定的脸庞上。 那些士兵们就这样矗立在狂风之中,乌云之下,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 百姓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老妪招呼着站在门前的士兵:“小伙子,快要下雨了,进屋里避避雨吧!” 士兵站的笔直,朝老妪摆摆手:“老人家,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将军有令,不得扰民。” “扰民?今天要不是你们打跑了倭寇,这孤山镇哪会有安宁?”老妪不解,接着招手道:“快进来快进来,一会儿淋坏了身子咋办?” 士兵听到老人家的认可,腼腆地笑了笑,可还是拒绝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老人家,外面风大,您还是赶紧回屋歇息吧!放心,这里有我们,倭寇定然不敢再来了。” “你们将军在哪?我找他说道说道去,别让小伙子们都淋坏了。”老妪见说不动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拄着拐杖走出屋子,找那将军去了。 此刻,将军正穿着铠甲,站在孤山镇镇口的牌坊下,目光望着远方,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他站着的地方无遮无拦,同样听着闷雷,吹着大风,并不比士兵的处境好上多少。 老妪走到镇口的时候,那将军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的镇民,他们和老妪一样,都是希望能让士兵们进屋躲雨的百姓。 见他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老妪干脆拨开人群,将自己挤了进去,走到那个将军的面前。 与老妪的想象不同,这个将军皮肤黝黑,目光炯炯,身板不胖却很结实,眉眼之中一股英气逼人,竟然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子。 将军见老妪拄着拐杖,忙弯下腰,双手去搀扶,口中道:“老人家,路不平,当心脚下。” 老妪见这将军不仅没有丝毫的官架子,反而十分亲切,就像是邻居家中的一个普通的后生晚辈似的,便干脆将他的手拉起,似长者劝慰心爱的后辈的口吻道:“将军,你咋不叫小伙子们进屋避雨呢!看这乌压压的黑云,下起雨来,会淋坏身子的。” “老人家,”将军看那老妪佝偻着身子,也半蹲着与她说话:“这里有两千士兵,若都进到镇民家中去,多有不便,且难免惊扰。您回屋中安睡去吧,我们在檐下休整一夜便可,绝不会打搅您休息的。” 听将军这么说,老妪脸上有些不悦,说:“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我们都是自愿让小伙子们进屋避雨的。我们都亲眼看得见的,要不是你们打跑了倭寇,今夜别说睡觉,活不活的下去都不一定呢!” 看到周围围着的镇民,老妪又喊道:“邻里街坊们,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要不是你们,今天孤山镇要遭喽!” “就让小伙子们进屋吧!” …… 镇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想让将军松口。 “乡亲们,听我一言。” 将军一开口,四下里终于安静下来:“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这支军队成军以来,便将’不掳民财,不扰百姓’做为一条不可触犯的铁律。试问,一支军队,如果连军规都敢冒犯,连军纪都可以违反,它还能是一支打胜仗的军队吗?不是我戚弘毅不讲人情,而是法不容情,纪不容情,所以,还请乡亲们回屋休息,不要再坚持了。” “戚弘毅,你是戚将军。” “是戚将军,百战百胜,让倭寇闻风丧胆的戚将军。” …… 有几个随着大人一起出门的孩童,听到戚弘毅的名字,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唱起来:“天惶惶,地惶惶,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有我戚爷会抵挡。” …… “乡亲们,都回屋去吧!”戚弘毅再次补充道。 看戚将军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镇民们也不好再坚持。 可是戚将军带兵抗倭,保佑一方安宁,如同大家的再生父母,百姓又怎能忍心让他站在雨中呢? 于是老妪心有不甘的说道:“其他人就算了,你不是将军嘛!咋能跟士兵一样。倘若是淋坏了身子,受寒受凉,咋个带兵打仗啊。这样,你跟我回家避避雨,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是啊,戚将军,你就回屋里去吧!”镇民们一起说道。 “乡亲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戚弘毅向乡亲们行抱拳礼,随即说道:“可是,我的两千多弟兄都在外面,却让我独自进屋,我于心何忍。乡亲们,我要和我的将士们同甘共苦,便在此代大家一起,谢过乡亲们的好意了。” 听了这一番话,镇民们的心里都被感动了。 离去之时,镇民纷纷称赞有如此的将军,如此的铁军,倭寇焉能不败,天朝何愁不强? 见乡亲们回屋去了,戚弘毅又朝远方张望,派出侦查的斥候,只有参将禇良才一人未归,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突然,戚弘毅看见远处黑暗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孤山镇前行。 “隐蔽,准备御敌。”戚弘毅一声令下,镇中士兵迅速集结,埋伏于孤山镇镇口。 火光很快便来到近前,戚弘毅刚想下达攻击的命令,却在那一队人马中认出一个熟悉的影子来。 “项人尔,你终于回来了。”戚弘毅走出队伍,迎着那队人马走了过去。 “戚将军,良才他……”项人尔向戚弘毅行了一个军礼,眼含热泪,有话哽在喉头,却说不出口。 无需项人尔开口,戚弘毅已经看见项人尔身后的担架上,那一副熟悉的铠甲。 他绕过项人尔,快步走到担架前,看着禇良才的尸体,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一道电光突然撕裂了天空,照亮了整片大地,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 瓢泼的大雨从满天乌云之中倾泻而下,士兵们在雨中,列出整齐的方阵,高唱军歌,为战友送行: 海波翻涌兮东南作乱, 倭寇来犯兮庶民不安 流离失所兮我身何往? 披坚执锐兮护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赏罚信, 军纪如山兮号令严, 将士同心兮齐陷阵, 旌旗猎猎兮心志坚。 上报国家兮下救黎民, 军威赫赫兮杀尽倭奴。 “杀尽倭奴,杀尽倭奴,杀尽倭奴!” 将士们齐声呐喊,那是他们心中的信念,那是他们不朽的誓言。 雨中,渐渐多了无数把油纸伞,撑在将士们的头顶——那是乡亲们自发地走出屋子,为这些守护他们安宁的军人遮起的一方天地。 第206章 旧雨重逢 豪雨倾泻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将积攒的能量全部发泄完。 乌云散尽,朝阳从孤山升起,照亮了整座孤山镇。 阳光照耀之下,将士们将战友禇良才安葬在他家的祖坟之中。 禇良才虽为孤山镇人,但他的父母亲人早在多年前便死于倭寇之手,只有战友们立在坟茔之前,以刀振甲,为他送行。 戚弘毅将军为禇良才上了第一柱香,并向他保证,一定要杀尽倭奴,实现这支军队共同的理想。 不久之后,戚弘毅将军将实现他的承诺。 多年后,孤山镇的百姓将禇良才的牌位请入宗祠,让他享受供奉。与此同时,请工匠刻碑记载他参军抗倭的故事,传于后世。 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说回陈忘这边,自与戚弘毅于云来客栈一别,已经数月,如今竟然不期而遇,自要怀旧说今,畅谈一番。 戚弘毅曾与陈忘在云来客栈饮酒结拜,自然要先打招呼,拜道:“陈大哥,塞外一别,已有数月。兄弟不知大哥远道而来,未能迎接,有失礼数了。” “戚将军……” 陈忘刚想说话,却被戚弘毅制止道:“陈大哥非军中之人,何必以军职相称。你我既已结拜,叫我兄弟便可。” “哈哈哈……” 陈忘一阵爽朗笑声,开口道:“一路听闻,皆是戚兄弟抗倭安民的传奇故事。今日得见,果然治军严格,名不虚传。” “非如此不能保境安民。”戚弘毅同陈忘说着话,一眼便瞄到了躲在陈忘身后的小丫头芍药,便伸出手,将她揪了出来,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儿调笑道:“哎呦,数月不见,长高了许多嘛!” “讨厌……” 芍药见戚弘毅一副不怒自威的将军模样,本来颇不习惯,见此刻他又一下子回到最初云来客栈那副出言不逊的模样,便嫌弃地挣开,又跑回陈忘的身边去了。 “小丫头别跑啊!让大哥哥翻翻你的小药箱,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宝贝。”不知怎的,戚弘毅特别喜欢拿芍药寻开心。 芍药自然不肯,躲在陈忘身后,朝戚弘毅扮了一个鬼脸。 “小伙子,可还识得老夫吗?”白震山站出来,看到戚弘毅一身铠甲,倒比云来客栈时更显英武,满意地微笑着。 “怎会不识得?”戚弘毅对白震山行了一个大礼,以示尊敬:“几月之前,洛城白虎堂之事,也算震惊江湖了。只是没想到,当日云来客栈见到的白发老者,居然会是名震天下的白虎堂堂主,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哈哈,没想到戚将军也关心江湖之事,”白震山朗声大笑,又纠正道:“只不过,这白虎堂堂主之位,老夫早已传位于我的女儿白芷了,听闻你二人已有夫妻之实,好,少年英雄,配的上我的芷儿。” 戚弘毅见他与白芷之事被这位老前辈当众戳穿,不禁低头不语,双颊滚烫,耳根子也变得通红。 幸好张博文冲了出来,喊了一声“戚哥哥”,才算替他解了围。 戚弘毅看见张博文,一脸惊喜,双手一伸,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高高抬起,直接抡了一圈,口中道:“小炮儿啊,可算把你盼来了。” 项人尔也在旁禀告道:“将军,博文自愿加入我军,除此之外,我们还从归云山庄运来一船火药,正泊于孤山之畔。” “好,好,好……”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连说三个好字,显然对这趟差事十分满意。 “嗳~”戚弘毅突然惊奇地喊了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项人尔的肩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李诗诗时,感到十分惊奇:“诗诗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李诗诗还是洛城中一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大小姐。 “我跟他来的。”李诗诗一把挽住项人尔的胳膊。 戚弘毅心领神会,一拳轻轻捶在项人尔的胸脯上,调笑道:“你小子,不白走一趟啊!说说,用了什么手段,让人家大小姐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风餐露宿。” “我……没,没什么,我小时候认识的……你,你们不是知道嘛!”项人尔这样的七尺男儿,竟然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周围士兵大都是尚未婚配的小伙子,对这种事一向感兴趣,听到平时冲锋在前、杀贼无数的先锋项人尔这般窘态,都一哄而笑。 戚弘毅恍然大悟:“莫非诗诗姑娘就是你时常提起的家乡的小白鱼?” “家乡的小白鱼,你就是这么向你的弟兄介绍我的?”李诗诗听了,莞尔一笑,向项人尔质问道。 同时,她大大方方的面对一众士兵,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这条大傻鱼留在家乡等了十年的那条小白鱼,从今以后,我跟定他了。” “哈哈哈哈……”士兵们笑得更加放肆了。 “还傻笑什么,叫嫂子啊!”戚弘毅一声令下,四周的笑声都停止了,士兵们全都立直了身子,齐声高喊:“嫂子好。”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跟认识的人打完招呼,戚弘毅的目光又聚焦在几副陌生面孔上,询问道:“这几位是?” 项人尔闻言,走到洛人豪身边,介绍道:“这是金刀镖局镖主洛人豪,也是当年洛城洛家镖局老镖主洛镖的长子,我的师兄。船上的这批火药,便是委托金刀镖局运来的。” “原来当年名震天下的洛家镖局还有传人,果然英雄不凡,幸会幸会。”戚弘毅拱手拜会。 洛人豪回礼,道:“戚将军过奖了,我洛人豪也是受归云山庄庄主之托,运送火药至戚将军军中。早听闻将军的军队英勇无敌,杀的狗倭寇闻风丧胆,洛某佩服之极啊!今日能得见将军,也是一大幸事。” “洛镖主过誉了,”戚弘毅谦虚了一下,接着说:“如今你将火药送入军中,可帮了大忙了。此物若运用得法,定能杀更多倭寇。” 见二人客套完毕,杨延朗主动站出来,自我介绍道:“隆城杨延朗,与陈忘大哥一同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隆城乃边塞征战之城,年长者都曾是兵户。这样的土地上生出的少年,果然英武不凡。”戚弘毅夸赞道。 “得了吧!他还英武不凡,”展燕站出来,表示对戚弘毅对杨延朗的评价嗤之以鼻,随即也自我介绍道:“燕子门展燕,在洛城听说过将军故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可是塞北燕子门?你姓展,可与门主展雄有什么关系?”戚弘毅似乎对燕子门很感兴趣。 “展雄正是家父。”展燕回答。 “原来是燕子门门主之女,失敬失敬,”戚弘毅说着客套话,随即问道:“听闻燕子门中有马场千顷,良马万匹,可是真的?” “呃……我不大关心这些事。不过草原广阔,任意纵马,燕子门良马遍地,就算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展燕答道。 “好呀!”戚弘毅听到展燕的话,显得十分开心,并说:“姑娘在东南有何需要,尽可明言,我一定尽力满足。若将来有求于姑娘,万望莫辞。” 展燕虽满心奇怪,可还是礼貌应承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若不违侠义之道,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一番寒暄过后,戚弘毅与这方人马算是大致认识了。 项人尔见大家叙旧完毕,上前问道:“将军,你怎么不在宁海卫,反而驻军于孤山镇中。” 戚弘毅不忙回答,先是简单同项人尔介绍了一下近期的东南局势:“自我军成军以来,倭寇屡战屡败,故相互勾连集结,龟缩于海波城中,想凭借人数优势,与我军抗衡。同时,又选拔了一批刀术精湛的亡命之徒,暗杀我军高级将官,洛城中村彦,以及那神出鬼没的鬼武士等,皆属此列。” 随即,戚弘毅又答道:“近日,我军得到线报,有三千倭寇自海波城中出来,由倭酋井上平一郎带领,直奔孤山镇方向,想必是龟缩太久,欲行劫掠之事。我率军队来此平倭,不想其望风而逃,不知踪迹。为歼灭这群倭寇,我才驻扎镇中,并派禇良才等人四处寻找倭寇,不想却……看来这次行动,鬼武士也在其中。” “那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项人尔询问道。 “既然鬼武士来了,恐怕这三千人目的不是单纯的劫掠,而是要引我军出来,行暗杀之事,”戚弘毅思考了一下,道:“既然他最大的目标是我,也不必派人寻找了,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将军,你……”项人尔猜到了戚弘毅的想法。 戚弘毅点点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孤山神庙方向。 “没错,我正是要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第207章 以身作饵 身为将军,当爱兵如子,如今鬼武士已暗害我多员大将,我岂能坐视不管? 既然他的最终目标是我,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杀我。 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戚弘毅决定以身作饵,引诱鬼武士现身,亲自毁掉这把藏在暗处的凶器。 临行之前,他将麾下这支两千人的军队暂时交给项人尔指挥,并进行了一番部署。 走出孤山镇,戚弘毅从腰间取下配剑,仓啷一声抽了出来,剑锋寒光凛凛,照在戚弘毅双目之上。 这是家中祖传的将军剑,先祖跟随太祖征战,浴血冲杀,横扫天下,靠的就是这把宝剑。 戚弘毅盯着这把剑,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阵,口中道:“老伙计,这次全靠你了。” 说罢,又唰的一声将宝剑收回鞘中。 随后,戚弘毅独自向前,远离了自己的士兵,迈步向孤山走去。 戚弘毅走的不紧不慢,时时看看周围的地形,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查探。 他有每到一处便查探地形的习惯,只不过一年前他已来过这孤山镇,对此地地形了如指掌。 所以目下的这一切行为,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直觉告诉戚弘毅,此时他的身后正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只不过,他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这一点。 倭寇之中,鬼武士是顶级的杀手,非有万全把握不会出手。 戚弘毅早就想干掉这个所谓的鬼武士了。 鬼武士出现以来,算上禇良才,已有八名将官死于他的暗杀。 这八人,都是百战精兵,是戚弘毅精心培养的将佐之才,他们没死于战场之上,却亡于暗杀,他怎能不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戚弘毅认真研究过鬼武士的出手风格,八名将官,都是被锋利快刀割穿铠甲,从背后一刀毙命的。 这正说明杀人者一定要等有把握一刀必杀的时候,才会出手。 沉稳,冷静,准确,迅速,绝不拖泥带水——一个绝顶的杀手。 戚弘毅明白,想要引他现身,就要为他创造这个机会。 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戚弘毅已经走上孤山,走进了山顶的神庙。 他刚刚踏入神庙,那庙门便“哐当”一声,自动关上了。 戚弘毅定了定神,看向前去,只见香火缭绕,红烛微动的神像前,竟赫然站着一个武士。 那武士身着红衣红铠,狰狞的般若鬼面像是长在脸上一般,十分可怖。 然而,相比于武士本人,他拿在右手的长刀则更加引人注目:刀柄赤红如血,刀身黑亮如漆,细看之下,那刀的四周竟似围绕着一团团的黑气,不知是什么妖邪之物。 “鬼武士,你终于现身了。” 戚弘毅直面鬼武士,从腰间抽出那把将军剑。 “你是我们最大的猎物,杀了你,我们横行东南,将再无阻碍。”没想到,鬼武士的中原官话倒是说的异常流利。 “那就来吧!” 戚弘毅手持长剑,率先刺了过去,不料面对这直取心脏的一剑,那鬼武士却是躲也不躲,直直地站在那里。 长剑刺穿了鬼武士的胸膛,却似刺了一团空气,毫无阻力。 戚弘毅惊诧万分,眼睁睁地看着鬼武士化作一团黑烟,在空中消散了。 “什么?这不可能。”戚弘毅满脸惊讶,似乎遇到了超出预料之外的情况。 “有什么不可能的?”鬼武士的声音从戚弘毅的背后传来:“我既然被称作鬼武士,自然是你等凡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戚弘毅并不多言,反身一剑,又刺入鬼武士的身体之中。 依旧是毫无阻力。 鬼武士的身体仿佛鬼魅一般的虚影,每被宝剑刺入,便会逐渐烟消云散,化为一缕黑烟。 “你还不明白吗?你根本就杀不了我。”鬼武士再次出现在戚弘毅的身后,发出狰狞恐怖的大笑:“我是你刀下万千亡灵的怨念所化,非人力能敌。” “装神弄鬼。”戚弘毅反身挥剑,剑尖划过鬼武士的咽喉,无数黑气从咽喉汩汩淌出。 只不过,那黑气没有流散太久,竟然又慢慢愈合了。 鬼武士就站在原地,阴惨惨地笑着,像猎手玩弄猎物,并出言嘲讽道:“装神弄鬼?我就是鬼神,是武士怨灵的集合,你杀过多少武士,我便有多少条命。你杀得完吗?” “杀的完!”戚弘毅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再度挥舞将军剑,横劈竖砍,不断斩向鬼武士虚化的身躯,口中道:“倭寇侵我国土,劫我财货,杀我百姓,除恶务尽,荡寇必歼。凡踏入我国土一步,必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戚弘毅长剑乱砍,鬼武士的身影却不断的消散聚合。 没一会儿,戚弘毅便累的气喘吁吁,长剑垂地,再也挥舞不动了。 “怎么了?戚将军,你不是要将我斩尽杀绝吗?怎么不动了,嘿哈哈哈哈……”鬼武士的笑声阴森森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杀!”戚弘毅大喝一声。 他没有放弃,可挥出的剑却变得绵软无力,又斩在鬼武士虚无缥缈的身体上。 “嘿哈哈哈哈哈……” 鬼武士见戚弘毅已经力竭,将那冒着黑气的妖刀鬼丸高高举起,得意地说道:“想不到令我辈闻风丧胆的军中猛虎戚将军,今日要亡于我的刀下了。” 妖刀鬼丸缠绕着黑气,朝着戚弘毅猛劈下来。 这一击,是耗尽力气的戚弘毅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挡的。 “难道真是自己托大轻敌了吗?”戚弘毅心中有万千不甘,可仅凭人力,如何斗得过这恶灵邪祟。 刀锋渐近,死期将至。 就在戚弘毅闭目等死之际,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戚弘毅的身前,那人高举藤牌,挡住了妖刀鬼丸的攻击。 “将军快走。”那人拼尽全力,挡住妖刀。 戚弘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是,竟是…… 他张口问道:“良才,你不是已经……” 没错,替戚弘毅挡住妖刀鬼丸的,正是先前死在神庙之中的参将禇良才。 “将军,还不快走。”禇良才大声疾呼:“记得替我报仇,斩尽倭奴!” 说罢,禇良才丢下藤牌,大喊一声:“我艹你妈的。” 随即,他猛地抱住鬼武士的腰,将他推了出去,狠狠地撞在神庙的柱子上。 直到此时,戚弘毅才看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禇良才的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可怕的刀伤。 难道他居然是禇良才的鬼魂吗?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鬼武士被彻底激怒了。 他高举妖刀鬼丸,猛地从禇良才背上刺入。 “良才!”戚弘毅心痛如割,无力地呐喊着。 “妈祖娘娘,”禇良才看向孤山镇的守护神,溢满鲜血的嘴巴微动:“保佑将军虎口脱险,带领将士们杀,杀尽倭奴。” 妖刀鬼丸猛地抽出,鲜血飞溅,禇良才再次倒了下去。 女神垂泪…… 妈祖娘娘的神像突然发出万丈金光,照亮了整座神殿。 鬼武士被金光照耀,身上的黑气在不断逸散。 他用双手捂住鬼面,显得十分痛苦。 “杀!”戚弘毅大喝一声,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拿剑猛冲过去,准确的刺入了鬼武士的心脏,将他钉在神庙的柱子上。 鬼武士再次消散,不过这一次,是灰飞烟灭。 “终于结束了。”戚弘毅筋疲力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嘿哈哈哈哈哈……” 阴惨惨的笑声再次回荡在神庙之中,真正的鬼武士一直躲在房梁上,看着中了迷魂香的戚弘毅在神庙中对着空气胡乱劈砍,直到力竭。 “抗倭名将?不世少年?不过如此罢了。” 鬼武士站在戚弘毅的身后,将妖刀鬼丸高高举起,朝戚弘毅的后背猛地劈了下去。 将军的铠甲被削铁如泥的妖刀层层切断,再也保护不了它的主人了。 第208章 攻心为上 在鬼武士赶往孤山猎杀戚弘毅的同时,得到情报的倭酋井上平一郎同时展开行动,对孤山镇发动进攻。 他带领麾下三千倭酋,大摇大摆向孤山镇攻来,想趁驻扎在那里的两千军队群龙无首之时,来占一个大便宜。 三千倭寇猛攻而来,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孤山镇。 按理说,得知倭寇来袭,镇民们早该收拾金银细软,携家带口逃难去了,若不早点逃跑,不是被杀便是被掳,死了还好,活着受辱,也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待倭寇抢掠一番,也不必回来,因为家乡必然只剩残垣断壁,余下的时光,便只有投亲访友,寄居屋檐;若无亲友可投,那余生便只能颠沛流离。 戚弘毅不在军中,项人尔临时接掌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得知倭寇来犯,项人尔一方面组织军队在镇口处布防,抵御倭寇;一方面疏散百姓,以使百姓不至于卷入战火之中。 城外的布防很顺利,对于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言,倭寇来袭的消息就是军令;城内的疏散却不如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因为这一次,百姓们不想再逃了。 孤山镇,多年前曾遭受过倭寇的劫掠,那些烧杀抢掠的景象至今仍旧清晰地映在每一个镇民的脑海里。 那是一段无人可堪回首的惨痛记忆,一场毫无人性的残酷屠杀:倭刀之下,百姓命如蝼蚁。 参将禇良才的父母亲人,便是在那一场大屠杀中全部死去的。 他是带着对倭寇的刻骨仇恨,加入了戚将军的队伍,奋勇杀敌。 一战之中,禇良才便斩下八颗贼首,其中一颗,还是倭酋的首级。 正是这赫赫军功,让他当上了军中参将。 按理说,经历过如此残酷屠杀的孤山镇,对倭寇恨之入骨的同时,也该畏之如虎。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丝毫不怕,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前面的,是戚将军的军队。 这支军队,对百姓秋毫不犯,让倭寇闻风丧胆。 就在昨夜,他们亲眼看到这支军队是如何在狂风暴雨中不动如山,所以他们坚信,只要有这支军队在,他们就是安全的。 百姓不走,他们就呆在孤山镇。 因为他们知道,此刻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他们值得信任、值得依赖的一支铁军。 这支军队当然不会辜负百姓的信任。 此刻,他们正整整齐齐地列队于镇口,刀枪林立,铁甲烁光,严阵以待。 陈忘等人也在孤山镇中,听闻倭寇来袭,都与项人尔站在一起,共御外敌。 尤其是对倭寇恨之入骨的金背刀洛人豪,更是摩拳擦掌,正欲大开杀戒一番。 杨延朗看着排列成阵的军队,却不似在西南见到的军队那般,武器统一,阵列分明,反而是各执不同兵器,混杂列阵,打眼望去,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杨延朗心中既有疑惑,便开口询问项人尔道:“项大哥,我看咱们这军队里,怎么有些乱七八糟的。” “杨兄弟,这支军队是抗倭铁军,声名在外,休要胡说。”陈忘听杨延朗出言不逊,虽为无心之言,却怕有心人听到,徒生误会,于是开口提醒。 项人尔却不以为意,对杨延朗道:“没关系的,有什么疑问之处,但讲无妨!” 杨延朗本欲闭口不言,以防人生地不熟,触了霉头。 可见项人尔毫不在意,他便开口道:“其实我也不通战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直觉有些不对。项大哥你看啊,你们这支军队,有拿令旗的,有长盾短刀,有圆盾短刀,有长枪,有短枪,有弓箭,甚至,还有干农活的三股叉……若说兵器不同,按照分类各自站成一堆,也显得整齐一些,可他们偏偏又混在一起,让我觉得有些混乱。” 方才众人看到这支军队如此列阵,也觉得与寻常军队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杨延朗凭直觉说出这些话,才让众人恍然大悟。 正如杨延朗所言,由于这些士兵兵器不一,才显得阵列杂乱。 洛人豪更是补充道:“师弟,当初我在天道军时,也知道按照各自擅长的兵器分类,如季如风兄弟的刀队,子良的枪兵,虞庆之的飞马营,乌云龙的劲弓队等等,还从未见过这种混在一起的阵列。” 陈忘本目不能视,并不明白军阵有何特殊之处。 听旁人如此描述之后,他竟突然想起当初在云来客栈之时,戚弘毅让石家四兄弟各持扫把锅盖菜刀拳头,大战雷耀祖,转败为胜的故事来。 陈忘回忆过后,恍然大悟,大呼:“如此布阵,攻防一体,妙哉,妙哉!” “看来陈大哥已经想到了,佩服,佩服,”项人尔对陈忘施以军礼,以示敬佩,同时朝其他人淡淡一笑,道:“你们看着杂乱,殊不知这正是戚将军独创阵法之精妙所在。多说无益,今倭寇既敢来犯,诸位朋友皆可静观,待短兵相接之时,便可知其用意。” 众人听了,如坠云雾,也只能静待实战的检验。 不多时,眼见前方烟尘滚滚,倭寇冲杀而来。 项人尔将令旗高举,准备待倭寇杀近,再挥舞令旗,一举杀败来犯之敌。 奇怪的是,倭寇冲了一半,竟然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不知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项人尔为防有诈,只叫麾下士兵先按兵不动,静观动静。他自己则登高远望,只遥遥看见倭寇中走出一名倭酋,直言要和军中主帅谈话。 两军对垒,项人尔岂会怕他一个小小倭酋?于是也走到两军阵前,看看这个倭酋究竟想干什么。 那倭酋身着墨绿的重甲,头上顶着一顶绿盔,盔顶上,用铁铸就两只无比夸张的巨大牛角,直指天空。 可是就算加上这对牛角,那倭酋也不过才算刚好赶上身材高大的项人尔,说话之间,总要仰视对方,让那倭酋觉得颇不自在。 那倭酋正是井上平一郎。 他自恃学了一些兵法的皮毛,便常常在人前卖弄。 此刻他走出来,正是要验证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于是便想要试一试“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是这支俊(军)队的逐(主)将吗?”井上平一郎用蹩脚而生硬的中原官话问道。 “可以这么说。”项人尔代戚弘毅指挥军队,即使面对敌人,也不敢冒认主将之职。 “你的,名字的,什么?”井上平一郎执着于问清项人尔的身份,其实是他的圈套。 “项人尔,”项人尔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已经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这个倭酋,有屁快放,别东扯西扯的。” 井上平一郎虽不理解项人尔为什么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提起放屁的事情,可他并不在意,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于是他大声喊道:“戚弘毅将军在哪?我只和他谈判。” “糟了!”听到这里,陈忘脱口而出,并对洛人豪道:“快把项人尔拉回来,让他号令士兵立刻进攻,不要再谈了。” 这就是倭酋井上平一郎的目的,让官军所有的士兵都意识到,他们的主将此刻不在军中。 说话时,井上平一郎还故意用狡黠的目光扫了一眼官军的阵列,发现果然有些骚动,这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将军不在,”项人尔已经对这个废话连篇的倭酋忍耐到了极点,怒斥道:“你到底要谈什么,算了,我也不在乎,只要不是投降,我们都会将你们打败并且歼灭。” “慢慢慢……” 井上平一郎觉得开战时机未到,他要加一把火。 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呼喊道:“我知道戚弘毅将军去哪了,这只军中猛虎,你们的不败战神,已经下地狱去了。他就在孤山上的神庙里,死在我们伟大的鬼武士手中的名刀鬼丸之下。” 井上平一郎太过兴奋,以至于他的中原官话都流利了许多。 “大哥哥他……”张博文一下子软在地上。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如同晴天霹雳。 “什么,戚弘毅他,死了?” 听到倭酋的大声喊话,芍药不知怎的,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 这个在云来客栈中谈笑风生的书生,这个昨天还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突然就…… 芍药的心中五味杂陈。 听到芍药的话,陈忘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倭酋的话,不可尽信。” 虽这样安慰着,可对于那个神秘莫测的鬼武士,他也没有把握。 再看白震山。更是咬紧牙关,握紧铁拳,若倭酋所言非虚,那东南岂不是少了一根擎天大柱,他的女儿白芷更是少了位如意郎君。 认识戚弘毅的江湖豪侠都如此表态,被戚弘毅一手训练出的军人更是一片哗然。 更有不少士兵直接询问项人尔,以验证倭酋口中之言的真伪。 面对士兵的咄咄逼问,就连项人尔也不得不承认道:“戚将军以身作饵,欲诱鬼武士现身而杀之。孤身离营,至今未归。” 什么? 听闻此事,全军震动。 井上平一郎慢慢退回倭寇之中,准备趁官军心神不定之时,趁机发动攻击。 而此刻,被派去拉回项人尔的洛人豪才刚刚赶到师弟身边,可惜谈判已经结束,为时已晚。 “兄弟们,不要乱,听我指挥。”项人尔回到军阵之中,极力维持着军队的秩序,大喊道:“要相信戚将军,相信我们自己,我们的身后,还有百姓啊!” 可纵然是一支铁军,突然听到主将阵亡的消息,又怎能不乱? 更何况,他们的主将是同他们同甘共苦、爱兵如子的戚将军。 只不过很快,骚动变成了愤怒,复仇的怒火在每个士兵的心中熊熊燃烧。 杀,杀,杀…… 不知是谁带头,官军中爆发出齐声的呐喊。 直到此刻,项人尔仍旧极力稳定着士兵的情绪。 一方面,他坚信算定而动,百战百胜的戚将军绝不会逞匹夫之勇,所谓戚将军被杀也不过是倭酋的一面之词;另一方面,他决不允许士兵们就这样带着愤怒的情绪失去理智的冲杀。 戚将军曾说:“纵处万马军中,亦当心静如恒。” 即使项人尔相信,拼命报仇的士兵有实力打败这支倭寇,可也一定会因此付出过大的伤亡。 双方摩拳擦掌,攻击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个人影的出现却让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全军肃静,听我将令。”将士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纷纷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大,大哥哥。”张博文转悲为喜,其他众人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戚将军,是戚将军……” 惊喜的声音在官军之中蔓延。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戚弘毅从孤山镇中走了出来。 他的铠甲爆裂残破,身上却并无伤痕,在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造型妖冶的长刀。 戚弘毅的步子稳健而踏实,慢慢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项人尔看见了戚弘毅,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向他行了一个军礼,道:“我就知道,若无万全之法,你绝不会以身犯险。” 平静的声音中掩藏不住他的兴奋。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朝他笑了笑,宽慰道:“人尔,辛苦你了!” 戚弘毅于队伍前方站定,孤身面对三千倭寇,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高呼道:“这就是妖刀鬼丸,尔等倭寇引以为傲的所谓鬼武士,已被我就地正法。” 倭兵胆寒,官军振奋。 大战一触即发。 第209章 除妖伏鬼 为将者,谋定而后动,临敌则忘身。 妖刀鬼丸,果然名不虚传,纵然是戚弘毅身上所穿的将军甲,也抵挡不了它一刀之威:甲绳崩,甲片断,贴里的官袍内衣更是被轻松斩开。 不出意外的话,这把妖刀将继续深入,切肉断骨,直至五脏六腑。 就连鬼武士都没有想到,刺杀敌方主将竟会如此简单。 “名扬东南的戚大将军,不过如此。”鬼武士心中这般想着。 这一刀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鬼面杀手了,鬼武士将作为倭寇们的英雄,生活在阳光之下。 妖刀鬼丸斩下,却没有以往那种切骨断肉的熟悉触感,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闻到。 来自背部的重击让戚弘毅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跌了两三步,才堪堪反应过来用脚猛蹬地面,稳住身形。 戚弘毅将牙关一咬,嚼碎了他早就从芍药的药箱中搜刮来的一直藏在后槽牙里的醒神丹,顿感灵台清明,混沌尽散。 “鬼武士,你终于现身了。”戚弘毅故意中招,终于引来了鬼武士的真身。 “不,不,这不可能,”鬼武士看着手中的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妖刀鬼丸,自铸成之日起,便嗜血成性的妖刀鬼丸;杀人越多,就越锋利的妖刀鬼丸;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妖刀鬼丸。” 这样的一把刀,怎么会杀不死戚弘毅? “妖刀鬼丸,的确是一把宝刀,”戚弘毅回过头来,直视着鬼武士般若鬼面下阴鸷的眼睛:“可惜,最锋利的刀遇到最坚固的铠甲,终究是略逊一筹。” “什么铠甲?”鬼武士感到不可思议。 戚弘毅身上的将军甲明明被自己轻易斩断,哪里还有什么铠甲? 自从得到妖刀鬼丸,鬼武士便十分依赖信任它,此刻妖刀被破,不禁有些慌乱。 只听他语无伦次道:“妖刀鬼丸问世以来,从未有斩不断之物。你这是妖法,是妖术。” “一个躲在鬼面具之下,靠迷香杀人的杀手,居然指责别人使用妖术,真是可笑。”戚弘毅看着鬼武士那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嘲讽。 他握紧手中将军剑,指向鬼武士的面具,告诉他:“不过称霸于蕞尔小国,雄居于弹丸之地,便自觉天下无敌;凭鼠目之寸光,坐枯井而观天,便以为唯我独尊。偏居一隅之地,却野心勃勃,妄图以蛇吞象。安知神州浩瀚,天地无垠,区区妖刀,也妄想称雄称霸?” 戚弘毅的语气之中充满轻蔑与嘲讽,继续开口道:“我并没有什么妖术,只是穿着一件贴身软甲罢了,只不过这件软甲,是闻名武林的玄武甲。” 戚弘毅面对已经明显心态崩溃的鬼武士,没有选择趁机突袭,只因他想彻底的击败对方,让对方心服口服。 于是戚弘毅告诉鬼武士:“神州地大物博,我便要赌一赌,这无所不克的宝甲究竟挡不挡得住你这无坚不摧的妖刀。” 鬼武士知道了戚弘毅并非钢筋铁骨,也没有什么妖术之后,明显镇定了许多。 这玄武甲虽然能挡住妖刀鬼丸,却不能覆盖全身,只要斩戚弘毅裸露的躯体,未必没有机会取胜。 身为绝顶的杀手,一流的武士,鬼武士对于自己的刀法十分自信。 更何况,除了刀法,他还有一身神出鬼没的忍术。 “嘿哈哈哈哈……” 恢复了自信的鬼武士放声狂笑道:“戚将军,你不该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因为我不必偷袭,也有信心击败你。” “那就来试试。” 戚弘毅垫步向前,手中长剑刺破萦绕在神庙中的烟雾,直刺向鬼武士的胸膛。 那鬼武士也非泛泛之辈,身法如鬼似魅,倏忽不见,只有阴惨惨的笑声回荡于神庙之中。 戚弘毅见神庙缭绕烟雾中,尽是鬼武士的残影,让他分不清真伪虚实,便只好听风辨位,但有扰动,便一剑刺去。 戚弘毅的剑法多变而迅速,配合步法,突前突后,突左突右,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刺击而出,未出招时飘忽不定,出招又势如破竹,刹那之间,剑影闪动,笼在戚弘毅周身四面。 鬼武士虽以忍法隐匿身形,可每次想要进攻,却都会被戚弘毅的长剑准确的捕捉到,只好退出戚弘毅的攻击范围,寻机再进。 一时间,二人陷入僵持之中。 戚弘毅长剑翻飞之际,心随神动,不断思考破解之法。 戚弘毅好读书,尤爱史书兵法,曾在一本东瀛野史之中,看过所谓忍法的描述,不过是一叶障目之邪术。 若要破解,需先寻得这片障目之叶。 戚弘毅心思灵动,眼神飞转,终于将目光转至这满屋烟雾之上。 虽说庙宇之中,燃香祷神,也是寻常,可孤山镇百姓正遭倭寇威胁,谁敢孤身前来祭拜? 看来这烟雾既是迷香,亦是障雾。 想通了这一节,戚弘毅立即飞身而起,踢起一盏烛台,将它猛地向庙门的门栓踹过去。 砰…… 却听一声重响,门栓竟被烛台生生砸断,江风推动庙门缓缓打开,一下子将满屋烟雾尽数吹散。 “在这里。” 烟雾一散,戚弘毅立刻准确地捕捉到鬼武士的轨迹,长剑凌厉,直刺鬼武士。 鬼武士见势不妙,忙用妖刀鬼丸阻挡,长剑刚刚刺入皮肉,便被那妖刀鬼丸一刀斩成两段。 戚弘毅手持断剑,大吃一惊,方才只顾着杀敌,竟然险些忘了这妖刀鬼丸之利。 鬼武士斩断了戚弘毅手中长剑,将剑尖从胸膛拔出,高举妖刀鬼丸,哇呀呀冲将过来,欲乘胜追击。 戚弘毅手持断剑,闪身避过的同时,以膝盖跪压,将劈砍而下的妖刀鬼丸压制在地面上,同时以剑作刀,猛砍向鬼武士的咽喉。 鬼武士也非泛泛之辈,见势不妙,立刻用左手握紧戚弘毅的右腕,挡住断剑,右手拼命抽回妖刀鬼丸。 戚弘毅岂能由他? 见断剑被挡,他即刻握紧左拳,朝着鬼武士的鬼面猛砸过去,一连打出七八拳,直打的鬼武士头昏脑胀,七窍生烟。 情急之下,鬼武士竟突然放弃妖刀鬼丸,右手挡住戚弘毅铁拳的同时化作直拳出击,猛击戚弘毅胸膛。 戚弘毅始料不及,竟被鬼武士一拳击退。 那鬼武士瞅准机会,一把握住妖刀鬼丸,就地打了个滚,方与戚弘毅拉开距离。 他面上的般若鬼面,被戚弘毅的拳头打的七零八碎,鲜血淋漓,虽持妖刀,却再不敢轻敌冒进,只在远处观望。 敌不动,我亦要奋身杀敌。 戚弘毅手中虽只有断剑,却毫不畏惧,冲上前去,挥剑杀敌。 鬼武士也挥刀阻挡,妖刀与断剑相撞,竟又将那断剑斩断一截。 戚弘毅见断剑又断,急忙闪身躲避,竟险些被妖刀所伤。 尽管如此,戚弘毅非但毫无惧色,反而越战越勇,再次上前,这一回,他的长剑已形如匕首。 可是,短有短的优势,戚弘毅一阵灵活快打,竟让鬼武士有些难以招架,举起妖刀鬼丸便砍。 戚弘毅看妖刀又砍来,等着便是这机会。 他当即躲刀擒腕,砸肘夺刀,一气呵成,将妖刀抢了过来。 眼见妖刀被夺,鬼武士没了倚仗,顿时慌乱起来。 戚弘毅右手断剑,左手倭刀,见那鬼武士已无战心,不禁露出轻蔑一笑,道:“遇弱则骄,逢强则惧,倭寇本性。” 戚弘毅不屑用倭刀,将之丢到一边,同时将断剑插入鞘中,握紧双拳,朝鬼武士招呼道:“来,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困兽犹斗。 眼见戚弘毅弃刀剑不用,鬼武士当即冲上前去,欲与戚弘毅比拼拳脚。 戚弘毅面对强弩之末的鬼武士,仅与之拆解数招,便抓住破绽,一拳直击其腹。 这一拳下去,直打的鬼武士五脏震动,喷出一口酸液。 想起死在鬼武士手中的八名将官,戚弘毅怒火中烧,将这一腔怒火,灌注于双拳之上,每一拳打在鬼武士身上,便会喊出一个死在他手中的将官的名字,一连七拳,将鬼武士打的节节败退,重重的撞在神庙中的大柱之上。 “最后这一拳,是为了禇良才打的。”戚弘毅蓄力一击,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打向鬼武士的咽喉。 “等等。”鬼武士用尽力气,大声疾呼。 戚弘毅的拳头停在鬼武士喉头一寸之地,倒是要看看,这家伙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戚将军,”鬼武士的身体紧紧贴着大柱,央求道:“我不想这么死,能否允许我切腹自裁,以谢己罪?” 戚弘毅收回拳头,走了两步,将妖刀鬼丸踢到鬼武士的身边,背对着他,道:“自便。” 鬼武士捡起妖刀鬼丸,对准了自己的腹部,摆出一副切腹自裁的姿态。 他正欲将刀刺下去,却突然眼光一转,目露凶光,“啊”的一声大喊,将妖刀调转,猛刺向戚弘毅的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 戚弘毅腰间断剑出鞘,向身后一甩,断剑在空中飞转,“噗”的一声,准确的扎进了鬼武士的咽喉。 “拘小节,无大义,有道而无德,不外如是。” 说罢,戚弘毅收起断剑,又捡起妖刀鬼丸,独自走出孤山神庙。 外传鬼武士 “鬼丸”曾经是一把名刀,之所以命名为鬼,取的是“斩鬼之刃”的意思。 名刀的主人,是名为鸟羽川的武士。 传闻当年倭国大名松下忠信被恶鬼缠身,每夜入眠都要做噩梦,搅扰的他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为除恶鬼,松下忠信大发告示,重金悬赏异能之士为其捉鬼。 告示没发几日,其麾下武士鸟羽川便自告奋勇,称其有一把家传快刀,可以斩鬼。 只是他不要金银,只求松下忠信能为自己和其膝下唯一的女儿松下美惠子赐婚。 虽说将信将疑,但不耐恶鬼折磨之苦的松下忠信还是决定让鸟羽川试试。 也不知那鸟羽川用了什么方法,当晚,便一刀斩下恶鬼头颅。当他提着那血淋淋的般若鬼面来邀功时,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说来也怪,从此,松下忠信竟真的再无噩梦缠身。 经过此事,松下忠信索性便真的将女儿下嫁给鸟羽川,为了提升他的地位以匹配自己的女儿,松下忠信干脆命鸟羽川为麾下第一武士,将其佩刀称为“鬼丸”。 美人常爱英雄,更何况是为父亲斩鬼除魔的大剑豪呢? 不久之后,美惠子便为鸟羽川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为了表达喜爱之情,便将两对女儿分别命名为真花和真叶。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将会是一段幸福美满的流芳佳话。 只可惜,幸福难久,美满常缺,流芳在时间的考验下可能变成遗臭,佳话往往变成假话。 一切的一切,只源于一件小事。 那一天,美惠子为丈夫整理旧屋,无意中发现了几根长香。 也许是为了熏陶一下屋子,也许是为了制造一种氛围,也许只是想单纯了解一下丈夫的喜好——鬼使神差一般,美惠子点燃了一支香。 焚香本是一件雅事,可美惠子吸入长香的香气以后,却在屋子里看到了“鬼”——一只戴着红口白牙的般若鬼面的猛鬼。 美惠子因恐惧而发出的尖叫惊动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当她们跑进屋子,看到母亲惊悚的样子,都害怕地哭出声来。 孩子的哭声反过来惊醒了母亲美惠子,出于保护女儿们的本能,她发疯似的扑向恶鬼。 这一动作使美惠子无意中打断了长香,燃烧的香火落入残留着茶水的茶杯,一下子便熄灭了。 恶鬼也在美惠子的眼前消失。 抱着孩子们,美惠子的心情才渐渐冷静下来,环顾屋子,哪里有什么恶鬼?而且自己丈夫就是斩鬼的武士,就算有恶鬼,也不会找上自己啊! 美惠子自我安慰道:自己只是精神恍惚罢了。随即,她便叫孩子们出去玩耍,自己则继续整理旧物。 可好景不长,旧物叠压之下,一个东西又引起美惠子第二次恐惧,刚想尖叫的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了嘴巴。 平复了一下心情,美惠子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从旧物堆里拿出来,待看清之后,她的瞳孔剧烈放大,眼中赫然出现一个红口白牙的般若鬼的面具。 聪明如她,似乎突然间便明白了什么。 纸包不住火,反而使火更旺,并终将把企图包裹着火的纸烧为灰烬。 真相与谎言并不遥远,英雄和鼠辈也只是一墙之隔。 根本就没有英雄的丈夫,亦没有斩鬼的名刀。一切都不过是迷香与鬼面具的共同作用,是鸟羽川自导自演的阴谋。 阴谋的牺牲品,就是自己——大名松下忠信的唯一女儿松下美惠子。 美惠子本应立即向父亲松下忠信汇报自己的发现,可女人本就是心软的动物,更何况,她和鸟羽川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美惠子在脑海中将鸟羽川描绘为一个狂热的追求者,为了得到自己而不择手段的男人。 看在这份炽热的爱与两个可爱女儿的份上,美惠子决定告诉他,并在得到他的道歉之后原谅他。 可美惠子不知道,她设想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甜蜜的自我攻略,身为女人的短视终会害了她。 当美惠子把面具和迷香展示在丈夫鸟羽川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出“我会原谅你”的话,却先看到鸟羽川将那般若鬼面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并用“鬼丸”刺进了她的腹部。 临终前,她终于从鸟羽川的口中得知了他真实的目的:“对,没错,我娶你只是为了你父亲的大名之位。凭什么我一出生就要拼命练武,而身为大名的酒囊饭袋什么都不做,却可以高高在上,享受我们拼命取得的土地和财富。我才不要做一辈子的武士,我要做大名,要让鸟羽家族彻底崛起。只可惜你的肚子不争气,生出两个赔钱货,却没有一个儿子,不过没关系,既然等不到你生儿子的那一天,我会一不做二不休,夺到那个位置的。” 这一刻,武士变成了鬼武士,斩鬼之刃“鬼丸”也退化成为杀害至亲的妖刀。 拔刀,流血……哀莫大于身死前的心死。 美惠子被丈夫鸟羽川以传染病为由迅速火化发丧,得知噩耗,大名松下忠信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虚弱之时,居然再次被恶鬼缠身,不得已叫来鸟羽川日夜守候,每日紧闭房门,除鸟羽川外,不见来客。 月旬,松下忠信病逝。 鸟羽川诵读遗嘱,只说松下忠信膝下无子,将大名之位传于婿鸟羽川。 心甘情愿,如愿以偿…… 天道有常,善恶终有果报。 鸟羽川承袭大名之位不久,倭国便爆发内乱,大名之间互相吞并攻伐。 趁着鸟羽川新任大名,立足未稳,尚未来得及整合内部势力,周边一强势大名山本纲夫攻伐鸟羽川,鸟羽川战败被俘。 为了活命,鸟羽川竟向山本纲夫摇尾乞怜,自愿献上一对女儿,并愿重新降格为武士,在山本纲夫帐下听用。 山本纲夫收下了鬼武士,并不再允许他摘下鬼面具,作为自己秘密栽培的刺客使用。 至于鬼武士两个可爱的女儿,则被分配给其麾下第一武士,以好斗好色闻名的木村武陟,并被此人亲手调教成为以美色诱人的两朵毒花。 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怜鸟羽川,处心积虑谋划数年,终成梦幻泡影。 多年后,山本纲夫亦在混战中失败,漂洋过海来到彼岸的大陆,占据了海波城,成为一方倭寇;木村武陟则自立门户,带领武士军团于双木洲建立势力,与山本纲夫遥相呼应。 二人竟然成为祸乱东南的两颗毒瘤。 不久之后,这两颗毒瘤将被一个少年将军以神奇的战法先后击破并绞杀,使他们后悔登上这片大陆。 第210章 平倭妙阵 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戚弘毅的战士们看到主将归来,个个抖擞精神,严阵以待;反观倭寇一方,却因为鬼武士的失手,心态慌张,队列杂乱。 井上平一郎见己方士气受挫,为稳定士气,大呼道:“我军与东南官兵接战,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凡以往种种战绩,皆说明我军战力远胜官军。而今我部有兵三千有余,官军两千不足,兵力占据优势,若一拥而上,岂有不胜之理?” 井上平一郎带领的这三千倭寇,常于海上劫掠,只偶尔登陆作战,对于戚弘毅的队伍,只闻其名,却未曾与之交战过,心中始终不服。 如今,这支倭兵又听到井上平一郎这番讲话,颇受鼓舞,顿时精神大振。 看己方士气振作,战心激昂,井上平一郎趁热打铁,立刻组织倭寇全线冲锋,向站在孤山镇前的官军杀了过去。 倭寇们一边冲杀,一边还在嘴里发出吱哇咿呀的吼叫,显得声势浩大,气势逼人。 反观戚弘毅这边,面对倭寇的进攻,却是一片沉默,既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看到这局势,旁观之人倒先忧心起来。 洛人豪疑道:“都说东南戚将军用兵如神,可临战之时,怎么都默不作声?还未接战,便输了气势啊!” 洛人豪说话声如雷震,向来懂得气势压人的道理。 “看着倭寇人数不少,真打过来,我们不会吃亏吧!”杨延朗在隆城时,便是街头一霸,自然知道人多欺负人少的道理。 展燕虽不懂战阵之道,但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徒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 又见李诗诗远远眺望项人尔背影,朱唇紧咬,手指不停地来回搓动,显得十分紧张。 展燕来回一看,手肘搭在李诗诗肩膀上,凑过去出言安慰道:“别听他们胡说,我看那戚将军倒是个治军有方的好将军,昨夜那么大的雨,寻常人早跑去躲雨了,哪见过淋雨还听军令,不动如山的士兵呢!放心吧,我觉得他们能赢。” 白震山见多识广,也说:“你们看,他们虽无喊杀之声,但军容不乱,处变不惊,虽然无声,但依我看来,气势未输。”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且观其变。”听他们一言一语,陈忘也忍不住开口。 面对倭寇的进攻,士兵们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是因为胆怯畏战,而是因为他们正在等待,等待戚弘毅的将令。 闻令而动,无令不发,早已刻在士兵们的骨子里。 旁观者正在激烈讨论之中,却听张博文在一旁大喊:“动了,动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军阵,只见戚弘毅从项人尔手中接过令旗,将令旗一挥。 军队看到军令,终于有所动作,将队伍重新排列。 井上平一郎率领着倭寇冲杀至半路,突然看见戚弘毅的军队有所动作,不由得心生警惕。 待细看时,却见戚弘毅的士兵们竟然一团一团的聚在一起,显得十分混乱。 井上平一郎不通阵法,见此情状,便以为官军看见自己的倭兵冲杀而来,心生畏惧,以致军阵大乱。 于是他遥遥一指,哈哈大笑道:“官军畏我兵威,不战自乱。戚弘毅不过如此而已,大家冲啊,斩戚弘毅首级者,孤山镇掠夺财货,我赏他一半。” 倭寇闻言,大为振奋,山呼海啸之声不绝于耳,而观战者更生慌乱。 杨延朗口不择言,道:“完了完了,刚才还是御敌的一字长蛇阵,现在自乱阵脚,这还怎么打?” “人尔。”李诗诗大呼一声,便欲奔入战场,与项人尔同生共死。 好在她刚有动作,便被白震山一把拉住,又顺势瞪了杨延朗一眼,道:“小子浮躁,遇事慌张。你且仔细看看,这军阵有什么特点?” 杨延朗揉揉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才见这散乱扎堆的士兵,竟几乎都人数相等。 于是杨延朗脱口大呼道:“都是九人,九人成一阵,每阵含战旗一竖、长盾一把、藤牌短刀手一个、长枪四杆、镗钯两支。其中,长枪手又背投矛三把,镗钯手又挂弓一张,箭若干。可是,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听到杨延朗的话,陈忘心中对戚弘毅大为敬佩,道:“长短远近,相互结合,攻防一体,厉害,厉害。” “厉害?”杨延朗实在看不出厉害在哪。 说话之间,冲在前面的倭寇已杀至百步之内。 却见戚弘毅令旗再挥,弓箭手张弓开箭,一阵箭雨射过,倒下无数倭寇。 井上平一郎见倭寇被箭雨所阻,又放声大喝道:“诸君全力冲杀,官军近战非我敌手。” 井上平一郎所言非虚,倭寇中不乏刀法精熟的浪人武士,且倭刀锋利,近战往往无往不胜。 三十步。 戚弘毅令旗再举,官军弃弓箭,拿起投矛,用力掷出,冲在前头的倭寇,有不少被投矛击中,洞穿胸膛。 投矛刚过,倭寇已杀至军前。 戚弘毅取来长槊“破阵”,大呼:“杀贼。” 说罢,一槊捅死冲在最前面的倭寇,率先杀入敌阵之中。 项人尔也抽出那把戚弘毅亲手赠予他的抗倭刀“巨鲨”,紧随其后,奋勇杀敌。 如浓云终雨,似山洪爆发,沉默了许久的官军终于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 一个个九人的小队,正似一个个无坚不摧的钢钉,楔入倭寇的队伍之中。 两股洪流对冲在一起,铁与血的厮杀正式开始。 戚弘毅的阵法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在战旗手的指挥下,队伍张弛有度,进退得法: 倭刀近前,往往被盾牌所阻,长枪随之而上,将倭寇一枪刺死; 藤牌短刀,攻防兼备,往往由精悍勇士担任,倭寇好不容易突破长枪,未及喘息,便会被短刀手杀死; 由农具改良的镗钯,更是对付倭刀的神器,其小枝可以毫不费力地架住倭刀,尖刺亦可杀敌,牢牢地护卫着小队后方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面对这样的战阵,倭寇的人数优势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人一多,拥在战阵的外围,便施展不开;可人一少了,哪里是这样攻防兼备的战阵的对手? 看似以人多打人少的倭寇,实际上在每一处局部战场上,都面对着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官军小队。 多余的人挤不进去,挤进去的又会很快被这支精妙无比的战阵杀败。 双方人马就这样在孤山镇外围打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让井上平一郎真正领教了戚将军的厉害,眼看倭寇们伤亡惨重,官军却越战越勇,再打下去,自己麾下倭兵将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井上平一郎再也无计可施,只得大呼撤退,带领残部慌忙逃窜。 戚弘毅带领军队一路追击,冲出数十里,直杀至海波城前哨营。 因见倭寇退守营垒,又担心海波城内倭寇支援,追击的官军这才恋恋不舍地撤回孤山镇。 这一战,使倭寇丧胆,保百姓安宁。 同时,也让在旁观战的江湖侠士们大开眼界,心生敬佩。 战后休整,戚弘毅与陈忘一行人等休息叙谈,大谈自己如何从古书之中琢磨出这专对倭寇的精妙战阵,其他人亲眼见过它的威力,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项人尔带人清点伤亡,不久后便冲到戚弘毅身前,大呼道:“大捷,将军,大捷啊!” “伤亡如何?”戚弘毅起身询问。 “此战,斩敌三百有余,我方无一伤亡。”项人尔兴奋的大喊。 陈忘等人也对此战绩感到不可思议,三百比零的伤亡比,简直闻所未闻。 戚弘毅却表现平静,只吩咐士兵在原地稍作休整,便整军回营。 戚弘毅走出营帐,站在高处。 夕阳西下,将军的身影愈发挺拔,烈烈风吹,战袍飞扬,战甲铿锵。 戚弘毅看了看自己的士兵,又遥望向海波城方向,心中已经在酝酿着另外一场大战了。 第211章 铁血军营 孤山镇一战大捷,让陈忘等人刚到东南,就见识到戚弘毅麾下这支军队的赫赫军威。 料定井上平一郎一时间不敢再出前哨营袭扰孤山镇,戚弘毅便欲带兵回宁海卫军营休整。 陈忘早在塞外云来客栈之时,便与戚弘毅结拜为兄弟,一行人又与项人尔同路而行,共过生死,再加上白震山这一层关系,于情于理,戚弘毅也要邀请他们去营中稍坐,以便款待。 此番举动,正中白震山下怀。 这老爷子既然知道了戚弘毅与女儿白芷之事,自然想观瞻一下戚弘毅治下的军营气象,顺便也和他这个准女婿多接触接触。 惟有洛人豪推辞道:“洛某受归云山庄风庄主之命押镖至此,今既已完成使命,当尽早回去复命才是。拖延盘桓,不是镖局做派。” 项人尔虽有意留师兄几天,好生招待,一来碍于镖局规矩,二来倭寇未平,大战将至,也恐照顾不周,便任由洛人豪自行离去了。 于是洛人豪带领镖局人马逆江流西行,其余人等皆随戚弘毅东进,只说是幸有一程,生死同伴;又说那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至此两拨人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去也。 戚弘毅率领麾下两千兵将,将镖船上的火药清点装好,与陈忘等人一同走向宁海卫军营。 两千兵将行军归营,虽各负辎重铠仗,然进退有度,号令得法:哨兵在前,辎重压后,传令兵穿梭于行伍之中,虽有上千人,却自成一体。 如此赫赫铁军,行动如风,不多时便来到宁海卫军营之中。 远望军营,又见军帐林立,秩序井然。 哨兵肃立于营门,巡逻队穿行于四周,见将军归来,无不以军礼相迎。 入营门,来至校场,数千士兵正于此处操练。 项人尔看到军营士兵,大惊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兵了。” 原来,项人尔受命去洛城之时,戚弘毅只有士兵三千,如今除却带出去的两千兵,仅在这校场中演练的,大略一算,也不止三千。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道:“大战在即,我回来后,又募了三千新军。此时他们正由留守的老兵带领,操练兵法呢!” 说着话,又见陈忘携领的一干人等的注意力早被操练的士兵吸引去了,正兴致勃勃地凭栏观看。 就连那小丫头芍药,也指指点点的,在陈忘耳边不停地介绍。 戚弘毅见大家对军营操练如此感兴趣,便让身后刚刚大捷的两千兵自去功赏处报功请赏,自己则亲手拉着张博文,并带陈忘等人共同参观士兵训练。 进入校场,却见新军总教官程晟正在大声斥责一队新募的投矛手。 刚骂了几句,程晟看见戚弘毅路过,马上行军礼,道:“将军。” 其余新军见戚弘毅到此,也立刻站好行礼。 “怎么回事?”戚弘毅见此情形,不禁询问道。 “他们不听话。”程晟回禀道。 戚弘毅笑着拍拍程晟肩膀,道:“你当初刚参军时,不也是个刺头?” “不一样,”程晟粗枝大气,道:“我那是能力强,谁也不服,才不愿意被管教的。再说,后来将军您还不是把我给打服了。这帮小子却是偷懒,训练中畏难怕苦,不肯坚持。” 戚弘毅见状,又询问士兵:“是这样吗?” 士兵本以为要大祸临头,不想将军并未听信总教官程晟的一面之词,反而询问他们,不禁大吃一惊。 他们忙解释道:“将军,并非我们有意惫懒,只是程教官叫我们于三十步外投一钱币方孔,倘十不中一,便罚一军棍。我等皆以为三十步投一小孔,非人力能为。” “什么非人力能为,戚将军带去打仗的老兵们,个个都是从这样的训练中走过来的。”程晟气不打一处来。 戚弘毅听士兵如此说话,皱了皱眉头,对程晟说道:“为将者,战时需身先士卒,训时亦不落人后。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方能服众。” 说罢,教人取了九支投矛,分给自己及项人尔、程晟二人各三支。 三人站于铜钱三十步外,各投三矛,皆中币上方孔,士兵观之,无不叹服。 戚弘毅投矛之后,开口说道:“我和二位将军都已演示完毕,再有拖延懈怠者,军法从事!” 士兵们自此心服口服,加紧操练,不敢懈怠。 “大哥哥真,真厉害!”张博文看到此等绝技,由衷叹服。 其他人也竖起大拇指,心生敬佩。 戚弘毅拍了拍张博文的脑袋,道:“大家跟我走,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再走几步,又见有士兵腿负沙袋,极速冲刺。 戚弘毅介绍道:“这是在练脚力,要疾冲一里而不气喘,方能合格。” 杨延朗环顾四周,见校场四周亦有士兵,扛着数杆长枪绕营奔跑,便遥遥一指,说道:“这些士兵从我刚见到就在跑步,可不止一里了。” 戚弘毅笑道:“他们是练负重和耐力。士兵负重铠,持长兵,携辎重,长途行军,不练负重耐力怎么行。” “原来如此,我也来试试。”杨延朗说着话,看身旁不远正好有一捆训练用的长枪,于是试着扛上肩头。 这一拿,方知长枪份量不浅,又不想在人前露怯,于是杨延朗忍住呲牙咧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长枪扛在肩头。 不想他刚走几步,却突然小腿抽筋,再也顾不得形象,忙喊道:“快快快,帮我拿下来,拿下来。” 展燕看杨延朗逞强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关键时刻,还是白震山为杨延朗解围,只见他单手拎起杨延朗肩头的那一捆长枪,掂了掂,放在地上,道:“不错,有些份量。” “早听闻白虎堂功夫以刚猛着称。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戚弘毅见白震山单手拎起负重,却似尚有余力,由衷称赞。 李诗诗听了,有心打趣戚弘毅,便道:“戚大将军,白芷姑娘可是深得乃父真传,以后你可不敢欺负她哦!” “岂敢,岂敢。”戚弘毅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语气也柔软了不少。 为掩饰尴尬,他急忙转移话题,道:“前方是演兵场,更加精彩,大家随我来看。” 于是众人跟随戚弘毅脚步,一路看了过去。 拳脚、刀盾、长枪、镗钯……一招一式,有章有法,戚弘毅皆一一介绍。 而后,戚弘毅引导众人来到最精彩的演武场。 此处乃入伍时间较长、训练项目通过的老兵的训练场,训练项目除了基础的体能,更增加了对打的项目。 泥潭摔打、兵器对攻、射术比拼,以及以小队为单位的群体对战项目。 对战精彩无比,士兵双方打斗凶狠,毫不留手,仿如战场厮杀。 每次战罢,胜者兴高采烈,败者垂头丧气,都走向演武场旁的院子。 出于好奇,大家都主动跟着士兵去院子里看,却见院中写“赏罚处”三字,胜者从左门进,败者皆走右门。 见有生人入内,有一大将豁然起立,大骂看守:“是谁放生人入军营的,不知军法吗?” “是我让他们来的。”戚弘毅走在最后面,因而未曾被这将军看到。 “戚将军。”那将看到戚弘毅,急忙行礼。 戚弘毅看着那将,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麾下大将苏珏,曾一战单斩八名倭酋,立下赫赫战功。” “将军谬赞了。”苏珏自谦道。 说话之间,众人已将赏罚处草草看过一遍,只见从左门进入者个个领赏钱,从右门而入的可就惨了,只能领一顿军棍。 芍药心善,见不得这些,于是问道:“戚弘毅大哥哥,这不是你的兵吗,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难得啊,小芍药居然主动叫我大哥哥了。”戚弘毅打趣一声。 随即,他对苏珏道:“你同大家讲讲,为何设这赏罚处。” 苏珏答道:“士兵演武,胜则赏,败必罚,唯此方能激励将士,使其有进取之志,向战之心。” “老夫不敢苟同,”白震山第一次对戚弘毅带兵提出异议,道:“我带白虎堂弟子,只道情义当先。若只以金钱做赏,体罚为罚,未免培养出名利之辈,难有忠义之心。” “军营非江湖,沙场非斗场。”戚弘毅反驳道:“军营之中,讲究赏罚分明,惟有实在的好处和惩罚,才能有最好的激励效果。沙场交兵,强则生,弱则死,生死存亡,全在训练之中。临敌之时,则以小队为单位,荣辱与共,一人退则全队受罚,一人杀敌则全队皆赏,如此,一队便自成一体,何愁没有情义。我宁愿士兵苦训精练,多流汗水;也不愿他们在沙场中流血牺牲。” 白震山听了这番见解,也不得不点了点头,认可了戚弘毅的练兵之道。 说罢,再向前行。 最后一处地方,便是戚弘毅带去孤山镇的两千士兵报功请赏的功赏处了。 只听主簿吆喝着:“一队,斩首三级,赏银九十两。” “三队,斩首一级,赏银三十两。” “一百二十二队,斩首十级,赏银三百两。兄弟们,厉害啊!” …… “敢问兄弟,战阵之中,以何报功呢?”陈忘听了许多,尚有一丝疑问,不得不提。 “自然是枭首报功。”戚弘毅据实回答。 “枭首报功?” 陈忘沉默思考良久,又问道:“不瞒你说,我年轻时,也曾目睹过几场战争,战场之上,士兵杀贼之后,常因忙于枭首而自乱阵脚。兄弟你大破倭寇用的精妙阵法,长短结合,自成一体。可若是士兵为了枭首而乱了阵脚,岂非自毁阵法,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不会,”戚弘毅笑着摇了摇头:“大哥考虑的事情,初战之时确实遇到过。后来,我苦思之下,便命各队除短兵之士外,其他人不准枭首,违令军法从事。报功之时,亦以全队为单位,一赏皆赏,一罚皆罚。如此,便不会因争功枭首而乱我军阵。” “妙,妙。”陈忘由衷夸赞,没想到这一千古难题,竟这样被戚弘毅解决了。 参观完军营校场,戚弘毅突然将张博文拉在身前,问道:“博文,你也看到了,军营中很辛苦的,你还要当兵吗?” “嗯,”张博文点了点头,想起了父亲张焱和叔叔张淼,补充道:“大哥哥,我不怕苦。” “好样的,”戚弘毅拍了拍张博文的肩膀,有对他说:“把你的小玩意儿给大伙儿看看好不好呀!” “嗯。”博文点点头。 说罢,戚弘毅当即集合全军,只说有新武器给大家看。 待军队集结完毕,戚弘毅命人于百步开外竖了一副战场上缴获的倭寇铠甲,对张博文道:“百步,没问题吧!” 张博文点点头,取出一根黑铁管,塞上自己调制好的火药药粉,又捅进几颗钢珠,一边瞄准铠甲,一边用火折子点燃引线。 做这些动作时,看台下一众士兵皆满目茫然,不知道这个小伙子在捣鼓些什么。 直到听到那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看到那黑铁管上一阵青烟,却见百步外的铠甲震动,竟被硬生生地打穿了一个洞。 此一击威力巨大,使得全军骇然,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戚弘毅从张博文手中接过发烫的黑铁管,看了许久,道:“威力巨大,可发射过于繁琐,一击之后,便烫的再难使用,不利于战场。博文,你还能改进一下吗?” 张博文点点头:“这批火药里,有我父,父亲张焱的收藏和手稿,里面有很,很多好东西,可以帮我改进。” “太好了,要抓紧啊!”戚弘毅说罢,拉起戚弘毅的胳膊,向全军宣布:“大家听我说,从此之后,张博文便是我军的一员了。” “好!”士兵们齐声叫号,掌声再次雷动。 “程晟,”戚弘毅拉着张博文,走到那位新军总教官的身边,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记住,要像其他人一样训练,不准偏私!” “是!”程晟回令,拉起张博文,道:“跟我来,去领你的铠甲兵器。” 张博文点点头,跟着程晟去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戚弘毅满眼期待。 有了这样的天才少年,有了这样的神兵利器,将来,一定能以更小的伤亡,杀尽倭奴,保东南平安。 第212章 一展身手 进军营张博文入伍,耍花枪杨延朗逞威。 戚弘毅将军邀张博文加入行伍之中,除与士兵一同训练之外,还特批准了大屋一间,以供张博文专研火器。 演武之后,士兵们休息片刻,各队人马斗歌、对打、蹴鞠、拔河,一片军营火热气象。 戚弘毅又派人为将士们准备了瓜果凉茶,独备了一份给客人们享用。 白震山与陈忘二人不爱热闹,对坐饮茶,让年轻人自己去玩。 芍药独坐在角落里,以手托腮,呆呆地望着戚弘毅的背影出神,心中暗自想着:“似戚将军这般的人,怕也只有白芷姑娘那样的奇女子才配得上了。” 张博文初入军营,却与士兵们相处融洽。 大家对他那一支威力巨大的黑管颇有兴趣,好奇的问东问西,丝毫不介意他说话结结巴巴,耐心而饶有兴致的听着。 李诗诗只跟着项人尔,随意走走,听项人尔给她讲军营故事。 不过不管走到哪里,士兵们都会大声问候一句:“嫂子好。” 士兵们嗓门大性子直,倒是羞得这大姑娘的脸上热辣辣的,后来便干脆躲在项人尔身后,活似个刚过门的羞答答的小媳妇儿。 至于展燕及杨延朗二人,则专向热闹的地方钻,看士兵们比武角力,同大家一块儿拍掌喝彩。 军营中没有女子,似展燕这般的姑娘走在营中,自然而然会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这不,方才负重绕营奔跑的精壮汉子,本都累的汗流浃背,打着赤膊蹲在地上啃西瓜,见着展燕路过,竟连手中的西瓜都忘了啃,一个个都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边探着脑袋去看,一边小声的评头论足。 汉子们正看着热闹,却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大吼:“军营之中,不可轻浮,见着大姑娘路过,还不把衣服穿上。” 众士兵回头一看,见说话者乃是总教官程晟,岂敢怠慢,七手八脚穿好了衣服,老老实实站成一排。 展燕出身塞外,并不受中原礼数束缚,对士兵的轻慢行为并不以为意。 见他们突然老老实实站成一排,觉得有趣,便大大方方走到众士兵面前,先摊开双手,以示手中无物,正当士兵们个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姑娘在做什么的时候,只见展燕双手向后一背,再拿出来时,手中竟多出个脑袋大的西瓜。 这一收一展,正是用的父亲展雄教给自己的绝技“妙手藏酒”。 一排士兵看的目瞪口呆,惊奇无比,齐声喝彩。 展燕看着这一排精壮汉子,与草原少年一般身材,觉得亲切,说一声:“展燕请各位兵哥吃瓜。” 说罢,她将西瓜向空中一抛,腰间弯刀刹那出鞘,“唰唰唰唰”几道寒光一闪,一整个西瓜立时分成几片,齐刷刷排成一排。 那一排士兵看展燕模样俊俏,原本以为她是个温柔可人的小女子,可见了这一手刀法,无不心生敬畏,哪还敢有半点轻慢之心。 展燕将瓜片分给士兵的时候,明显觉得士兵们接的小心翼翼的,似乎眼神都不敢直视自己,与方才的状态判若两人,却不知为何。 分完西瓜,还多出一片来。 展燕便拿着那片瓜,走向杨延朗。 杨延朗见还有自己的份儿,伸出双手去接,不料展燕走到自己身前,竟将那片瓜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大口,还称赞道:“啧啧啧,不错嘛!甜美多汁。” “贼女,切了那么大的西瓜,都不给我留一片。”杨延朗颇为不忿。 “呦呦呦,臭小子吃醋了,”展燕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人家扛着大枪跑了好多圈,你连扛都扛不起,还有脸吃瓜呢?” 揭人揭短,展燕一句话便戳到杨延朗痛处。 回忆起方才自己扛枪时小腿抽筋的窘态,杨延朗羞愧的无地自容,但还是强辩道:“武功高低,又不单比力气大小,我却胜在灵活多变。” “啧啧啧,吹牛不打草稿,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展燕早习惯与杨延朗互怼,杨延朗先前既有那丢脸的事,展燕岂能放过。 她顿了一顿,又道:“嘴巴说的厉害,敢跟人家比比吗?” “你走着瞧。” 杨延朗一直对刚才负重扛枪导致腿抽筋的事情耿耿于怀,又遭展燕一激,当即提起竹枪,走到士兵面前。 杨延朗并未鲁莽到要在军营中同士兵们逞凶斗勇的地步,只是看到展燕快刀斩瓜震服士兵的先例,便想如法炮制,以一段精妙枪法震慑众人,以挽回面子。 却见杨延朗向众人抱拳,道:“小弟不才,愿使一段枪法,为诸位将士助兴。” “好。”众士兵见有热闹可看,齐声喝彩。 杨延朗摩拳擦掌,先将自己习得的精妙绝伦、纷繁复杂的招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力求一举定乾坤,让众士兵心服口服。 杨延朗立势站稳,挺胸昂首,气沉丹田,目光炯炯地看向四周。 “青龙出海”,杨延朗喊了一声招式的名字,突然双脚腾跃,将长枪向上刺出,如龙腾出海,直上九霄。 “蜻蜓点水”,青龙刚刚探头,欲上青天,却被杨延朗将枪杆一振,向下劈来,下劈与上刺之力相冲,使枪杆弯曲成一条漂亮的弧线,枪杆横打,枪头却直直下点,又“咻”的一下弹将起来,不停地晃动。 “哪吒搅海”,借枪杆的弹力,将枪尖抡圆,并伴有呼呼风声,十分威武。 正所谓“枪置于腰间,力发于足底”。 “灵蛇出洞”,一阵搅枪之后,突然收枪突刺,恰似灵蛇蓄力一击。长枪自方才搅成圆圈的残影中突刺而出,迅如闪电。 “大圣舞棒”,长枪收回,被一脚踹向半空,打了几个漂亮的旋花,才被稳稳接住。随即,又打了一个背花,接前舞花,接上舞花,轮转不停,令人眼花目眩。 “横扫千军”,长枪横扫,顺势盘腿下蹲,直打的周遭尘土飞扬。 “拨草寻蛇”,枪头指地,左冲右突,扬起无数碎石草屑。 “海底捞月”,枪头下压后上挑,四两可拨千斤。 最后一招,“连环回马枪”,将长枪抗在脖颈,身体飞转,连续出枪,精彩绝伦。 直到将自己所学最难最复杂的招式使完,杨延朗才立势收枪,看向四周。 “精彩。” 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齐声喝彩,掌声雷动。 杨延朗志得意满,朝展燕看了一眼,本欲挑衅来着,可看到展燕也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不禁喜笑颜开,洋洋自得。 谁家少年不张狂? 如此得意之时,热血上头,自然也口无遮拦。 面对鼓掌欢呼的士兵们,杨延朗竟开口大喊道:“我这枪法如何?你们若是想学,我可以免费做你们的师父,将这一套枪法教给你们。” “杨延朗……”就连展燕也觉得杨延朗出言不逊,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抬眼四望,但见四周掌声渐止,鸦雀无声,只有一双双目光看向杨延朗。 “呃,也不是那个意思……”杨延朗也觉得言出有失,挠挠头,意图找补一下,说:“我是说切磋,不不不,交流,沟通……” 沉默…… 面对士兵集体的沉默无语,杨延朗手足无措,愣愣的站在原地。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声音来自一个耿直的新兵:“戚将军说了,你的那些舞枪都是花招,战场上毫无用处,不可以学的。” “什么?”杨延朗本以为自己说了大话,激怒了士兵们,没想到他们竟压根儿就看不上自己的枪法。 自己好歹练了十几年的枪法,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居然会被一个新兵蛋子看不起,而且看其他人的样子,恐怕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轮到杨延朗被激怒了,说他的枪法是花招,岂不等同于说他的竹枪是花架子,说他自己是绣花枕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轻人血气方刚,岂容欺侮? 于是杨延朗提枪上前,指着说话的新兵道:“花招?你居然说我杨家枪法是花招?来啊!有种跟小爷我过过手,试试你打不打的过我的花招?” 士兵们则更加团结,一看杨延朗来势汹汹,哗啦啦站起一片来。 展燕见势头不对,赶紧拉住杨延朗,避免在军营中惹是生非。 可话说到这份上,又岂能善罢甘休? 双方争执不休,很快引起了戚弘毅以及陈忘等人的注意。 “军营之中,岂容私斗?都忘了军法吗?”戚弘毅人未至声先到。 士兵们听到将军的声音,齐刷刷肃立当场,不敢造次。 陈忘等人也随后赶来,经过一番询问,很快便知道其中缘由。 戚弘毅笑着拍拍杨延朗的后背,以示安慰,并解释道:“杨少侠,不要见怪,他们之所以这样说,确实都是戚某教的。” “你教的?那你说说,我杨家枪法怎么就成了花招了?”侮辱他可以,怎能侮辱他祖传的枪法呢?杨延朗得理不饶人。 “杨少侠稍安勿躁,且听戚某拙见如何?” 戚弘毅一边安慰,一边伺机说出自己的主张:“戚某以为,武林之中,虽有千招万式,变化无穷。然而那些闪转腾挪、花样繁多的技法,只适用于单打独斗,但战场临敌,结阵而行,乱刀丛枪之中,岂容左右跳动,自如进退?纵有纷繁招式,却不可施展。正因如此,我才严禁士兵学习’花招’,只习基本身法、步法等等,如此方能于战阵之中克敌制胜。” 杨延朗听了戚弘毅的话,虽似懂非懂,终究懂得好歹,怒气渐渐消了大半。 “说得好,只是这化繁为简,去伪存真,不止适用于战阵之上,也适用于武林之中。”陈忘听到戚弘毅的见解,十分赞同。 此时兴起,陈忘便顺势提点杨延朗道:“杨小兄弟,招式虽多,但过于花哨繁杂,终非对敌之道。须知惟有不变,可应万变。拿枪便扎,持刀则砍,用剑即刺……虽有万变,不离其宗。克敌制胜之法,在于料敌机先,追其行,截其脉,先发制人,后发先至,一扎、一砍、一刺之间,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杨延朗听了陈忘的话,却觉得与自己的师父江浪所说的南辕北辙,大不相同。 于是杨延朗挠头思考片刻,便将当初自己所学的复述出来,道:“陈大哥,我不这么认为。天下有诸多门派,门派又各有武学,其招式不同,习法各异。但有一点,凡有招式,必有破招之法,破法亦是招式。欲破尽天下武功,战无不胜,须先学尽天下武功。学至深处,知其本,探其源,一朝顿悟,融会贯通。对敌之时,观其起势,便知后招;出手之际,千变万化,神鬼莫测,焉能有不胜之理?” 戚弘毅听了二人论理,心中大为惊叹。 二人理念虽背道而驰,然而各据其理:陈忘的不变应万变,杨延朗的千变万化以至于无穷,都是对武学极致的追求。 只是,若真要领悟如此精深的理论,非要不世出的天才才行。更遑论将理论与实践结合,真有这等样人,恐怕天才未足配,只可称之为当世无双的奇才了。 只是戚弘毅观杨延朗尚显得稚嫩,恐难担奇才之称,于是询问道:“杨少侠,你这番理论精妙绝伦,不知何时开悟的?” “呃……” 说到此处,杨延朗挠了挠头,只好承认道:“倒也不是我说的,是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提起过。” “敢问尊师是?”戚弘毅迅速在脑海中将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也仅有两人可做备选。 “江浪。”杨延朗开口道。 “果然是他。”戚弘毅突然来了兴趣,还真有意试试这位当初的武林奇才教出来的徒弟究竟多少斤两。 于是他开口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争来辩去总为难。我看不如就地摆擂切磋,以武会友。” 话音刚落,见四下鸦雀无声,料定士兵们畏惧将军威严,不敢轻动。 戚弘毅见状,又激励道:“这位杨少侠行走江湖,枪法精妙,你们可敢一战。” 戚弘毅练兵,先砺其胆,后强其身。 打不打的赢另说,可谁要是临阵怯敌,必然会被全队所不耻。 这不,戚弘毅刚刚说完,士兵们爆发出齐刷刷的喊声:“敢。”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上,杨延朗骑虎难下,不打也得打了。 可他从小习武,虽然惫懒,但总不至于被几个大头兵唬住了。 于是杨延朗欣然应战道:“比武就比武,擂台上见真章。” 说干就干,只见戚弘毅大手一挥,校场立时闪出一块空地来。 陈忘等人与众士兵围在四周,拭目以待。 至于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3章 筅兵问世 筅者,以竹为器,遇敌争先也。 戚弘毅于军营摆擂,将一场互不相服的打架斗殴变成一场以武会友的比试对练。 看杨延朗早已站定,戚弘毅便朝军中大喊:“谁敢来与这位杨少侠比试比试?” “我来”, “我来”。 话音刚落,便有齐齐两声,不出意外,正是总教官程晟以及大将苏珏。 总教官程晟善使一杆夹刀棍,训练士兵时便用棍,战时将棍头取下,便可变成一杆长柄短刃的迷你“关刀”,正所谓藏锋于内,敛芒于中。 大将苏珏则习惯用一双特制的铁戟,双戟由实铁锻造,沉重异常。寻常士兵拿起便十分费力,苏珏用它,却能轮转如飞,不愧当世猛将。 见二人主动请缨,戚弘毅却摆摆手,道:“你们两个不算,还有人敢来吗?” 原来戚弘毅有意试试新兵的实力,并不愿意让老将出马。 “我来。” 循着那些略显稚嫩的声音望去,戚弘毅看见说话的正是方才说杨延朗的枪法是“花招”的那个士兵。 这名士兵叫做裴南,入伍方才两月,但悟性极佳,成绩向来名列前茅,与同期士兵比武亦无败绩,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戚弘毅朝裴南招招手,示意他可以上前。 裴南登场,手中也拿一杆长枪,只是这枪与项人尔的抗倭刀一样,也是经过戚弘毅改良而成的,硬是比普通长枪还要长出一臂。 见比武双方登场,戚弘毅道:“好,军营摆擂,以武会友,当点到为止。” 说罢,戚弘毅便退到一边,将场地让给杨延朗与裴南二人。 裴南入伍时间虽短,但身在这支铁军之中,天然便有一股锐气,面对杨延朗也丝毫不惧,挺枪扎马,摆好阵势。 杨延朗练功,注重招式花样,向来对这些硬桥硬马的功夫不屑一顾。他自恃从小练枪,面对这个入伍不久的士兵,更是连架势都懒得摆,将竹枪揽在怀中,目光满是轻视。 “臭小子,别轻敌,小心一会儿被打的满地找牙。”展燕在旁,半是揶揄半是提醒道。 “切。”杨延朗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丝毫不把对手放在心上。 “杀!”裴南见杨延朗不为所动,大喊一声,挺枪冲了过去。 杨延朗看都不看裴南一眼,待他冲到近前,挺枪刺时,才将手中竹枪一抖,使一招“灵蛇出洞”,也朝对面刺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双枪对刺,自然是枪长者更具优势。 裴南的长枪比杨延朗长出一臂,杨延朗居然不躲不闪,以竹枪对刺,岂非自取灭亡? 展燕等人看了,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裴南也这样想,看杨延朗长枪刺来,想着他的枪未打到自己,便会被自己的长枪扎中,自然也不必躲闪。 未料想他的长枪还未够得着杨延朗的身体,却已经被杨延朗的竹枪抵住咽喉。 双枪对刺,为何短枪反而先到呢?这结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戚弘毅却看得明白。 原来,裴南为了平衡长枪重心,握枪的位置偏中部靠后,自然难以发挥长枪的优势;而杨延朗的竹枪却是握在枪尾,加上他的臂展,在实际长度方面竟更胜一筹,出枪时,矫若游龙,迅如飞蛇,将枪这种兵器的长度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好!” 戚弘毅见杨延朗一招致胜,竟率先叫好,心中却想:“看来军中枪法,也须加以改进才行。” 比武会友,非敌我相斗。 军中士兵虽有求胜之心,但还是输的起的,见将军带头叫好,也纷纷鼓掌,称赞杨延朗的枪法。 己方落败,程晟苏珏二人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纷纷请战,要挽回面子。 然而,面对二将主动请缨,戚弘毅却依旧不允许他们出战,而是独自走到裴南的身边。 戚弘毅见裴南有些失落,站在场地一角,目无光彩,垂头丧气,便拍了拍裴南的肩膀,以示鼓励。 随后,他对杨延朗道:“杨少侠,你久历江湖,枪法绝伦,这裴南不过是一个入伍不久的小兵,虽然胜他,并不足以展示枪法。” 杨延朗也觉得无趣,道:“戚将军,可派军中将领来战,我也有意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倒是不必,”戚弘毅道:“我练兵,不重单打独斗,而重战阵克敌。士兵愚笨,不似江湖豪侠,深研精练,八面玲珑。可若相互配合,各当一面,攻守兼备,前后顾应,数人成一体,威力可倍增。杨少侠,可有意领教一下军阵的威力?” 杨延朗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在战场见到过那九人军阵的威力,所谓百观不如一试,自然有意领教。 得到杨延朗应允,戚弘毅转头对裴南道:“你自己选两个人和你配合,三人成阵,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新兵的训练成果。” 裴南见自己一招便败,将军非但不责怪自己,反而仍叫自己出战,感激的看了一眼戚弘毅。 随即,他看向新兵的队伍,喊了两个名字:“小猴,大熊,来帮我。” 裴南口中的小猴,大熊,是与他同批入伍的两个士兵,小猴名为候小诚,是刀盾手,矮小灵活,心思多变;大熊名为雄大忠,是镗钯手,高大壮实,性情忠厚。 三人关系很好,感情深厚,常在一起配合结阵。 二人听到呼唤,向前几步,站在裴南身前。 侯小诚持刀盾居左,雄大忠持镗钯居右,裴南居中,位于二人之后,结成阵势。 杨延朗对军中新兵不屑一顾,对戚弘毅道:“将军,不妨多来几个,凑成战场上的九人阵,我再来试一试。” 戚弘毅淡淡一笑,道:“虽三人列阵,其威力却不止三人勇力之和;个人招法虽简单少变,列阵之后,亦能千机百变。杨少侠,还需小心为妙。” “好,我便来破一破这三人军阵。” 话音刚落,杨延朗先发制人,持枪挺进,不顾左右,直取中心。 竹枪以雷霆之势,迅速刺向跟他交过手的裴南。 见杨延朗攻来,三人阵势随之而动。 项人尔熟悉战阵,看的明白,就在杨延朗动身的同时,只见侯小诚持盾冲到正中,封住竹枪的攻击路线;雄大忠闪身在旁,高举镗钯,分明是待杨延朗冲过去,便要用镗钯封他后路;至于裴南,早已擎枪蓄力,欲待杨延朗冲来,便一枪击前,攻他要害。 若杨延朗就这样冲过去,攻而不得,退而不能,必将陷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困境之中。 “危险。”项人尔的轻声自语,正入展燕耳中。 于是她脱口而出道:“傻小子,快退。” 杨延朗虽轻敌冒进,毕竟心思灵动,听到这一声喊的瞬间,心念电闪,立马看出端倪。 于是他硬是卸去一身劲力,转身后跳,这才避免陷入危险之中。 差点为轻敌付出代价的杨延朗,此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小视这三人之阵。 杨延朗谨慎起来,绕场与那三人之阵周旋,寻找破绽。可那三人长兵短器结合,攻防一体,密不透风,很难找到破绽。 芍药却看不懂,自言自语道:“方才朗哥哥不是一招就打败那个长枪手了吗?那三个人怕也接不了三五招,怎么反倒不攻了呢?” 白震山在一旁听到,耐心解释道:“丫头,你不懂武功,也不学兵法,自然不知阵法之妙。这三个人,配合无隙,自成一体。你看,那个矮瘦拿刀盾的人,机敏灵活,刀可攻,盾可防,一旦对手进攻则可随时补位防守,发现对手破绽亦可近身搏斗;再看那个高大威猛的大汉,手中镗钯可架可挡,可刺可砸,将此物用作兵器,实在是个天才的主意。如此身大力沉之人,用如此兵器,岂可小觑?再看先前的用枪之人,只攻不防,将防守的职责完全压给身旁的两人,以换取纯粹极致的攻击速度,他虽站位靠后,但枪杆奇长的优势弥补了站位的不足。” 分析过后,白震山不由得惊叹道:“如此三人列阵,经过训练,配合无隙,如同一人,又以多人之力弥补了个人头脑精力的限制,使每个人在专长的领域发挥到极致。如此,即便三个普通人结成军阵,其实力也可以相当于一个普通的武林高手了。” “这么厉害!”芍药听得目瞪口呆。 如此周旋下去不是办法,杨延朗看了半天,找不出破绽所在,干脆直接进攻,使阵法动起来,说不定破绽自会出现。 于是杨延朗冲上前去,一连猛攻快打,不过这次他长了记性,不论如何冲突,都要想给自己寻上一条退路,若后退无路,则宁可不攻。 如此一连打了数合,士兵们都已看的目瞪口呆,竟还未分出胜负。 展燕一旁看着,急得团团转,若是换自己上,弯刀长鞭燕子镖,定然让这三人之阵防不胜防,很快便能解决战斗。 可杨延朗只有一杆竹枪,人家只要盯死竹枪,他想取胜,却是极难,稍有不慎,甚至会反为人所制。 突然,展燕灵光一闪,想到杨延朗并非只有竹枪,那枪上机关,千变万化,可做绳镖、棍棒、宝剑…… 若用出机关,定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 于是她又出言提醒道:“臭小子,枪上机关之术,怎忘了用?” 不料杨延朗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凭一杆竹枪苦战。 展燕又欲提醒,刚喊出“臭小子”三个字来,却被陈忘制止。 “恐怕他是宁愿输,也不肯机关之术取胜的。”陈忘说道。 “为什么?”展燕不解。 陈忘解释道:“此争是由于士兵们说他的枪法都是花招而引起的,若以机关之术取胜,岂非坐实了花招的说法。” “没想到这臭小子还蛮有骨气的。”知道了这一点,展燕也不再开口,立在一旁耐心观战。 杨延朗斗了一阵,发觉也许上方可能会有空当,于是使一招“青龙出海”,腾跃于半空之中;紧接了一招“蜻蜓点水”,当头棒喝,枪杆弯曲,枪尖自上而下,指向裴南的头顶。 “成了。” 杨延朗眼看这一招即将奏效,心中暗喜。 可他还是高兴的太早了,就在枪杆即将弯曲到极限,几乎触碰到裴南的瞬间,一道残影从杨延朗眼前闪过,原是那身材高大的雄大忠一把举起镗钯,将竹枪生生架住,硬是阻挡住它的下压之势。 挡住竹枪的雄大忠并未就此罢休,而是直接将镗钯反转下压,欲将竹枪按在地上。 杨延朗身在半空,竹枪被制住,便想就势落地抽枪再战,没想到手持刀盾的侯小诚竟准确地预判了杨延朗落地的位置,正举刀欲攻杨延朗下盘。 而裴南的长枪,此刻正向自己刺来。 竹枪被制,落地难免被刀锋所砍,不落地定被长枪刺中,杨延朗已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经过江湖历练的杨延朗,毕竟今非昔比,危难之间,往往生出急智。 说时迟,那时快。 危难之中,杨延朗借镗钯下压之力,将竹枪按在地上,此刻,弯曲到极致的竹枪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使身在半空的杨延朗仍可以借力后撤,一连躲过了长枪的突刺和短刀的横扫。 只可惜人虽能撤,收枪却不及时,侯小诚的刀虽未斩中杨延朗,却把竹枪的枪头一刀两断。 杨延朗的手中,此刻只剩下一根没有枪头的竹竿。 虽然全身而退,似乎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哈哈哈……”戚弘毅笑着,宣布道:“如此,就算是平局如何?” “且慢!”杨延朗并不甘心。 他扫视四周,突然望见身后倒放着一杆打扫校场用的大号竹扫把,想起了小时候于隆城街头被几个人一起欺负,拿一把扫把,乱打一气,竟将几个人打的满脸划痕,不敢近前。 既然身为农具的镗钯都可以做兵器,那么…… 似乎可以一试。 说干就干,杨延朗将手中竹竿一扎,猛地捅进了扫帚尾。 杨延朗将竹扫把挑起,抡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英勇地冲进三人阵中。 扫把不似竹枪,只需防备枪杆枪头。 这种枝杈横生的竹制大扫把,抡将起来,即便挡住主干,也难免被细枝末杈划伤。 更何况如此枝杈横生之物,杀伤虽不大,但扰人视线,乱人心态却是绰绰有余。 裴南三人本就武功平常,全靠行如一体的默契配合,可顷刻间被这竹扫把打的满身划痕,不免心烦意乱,乱了方寸阵形,露出破绽。 阵形一乱,三人岂是杨延朗对手? 杨延朗寻机一脚踹翻侯小诚,又一拳打退雄大忠,将枪杆一抖,扫把应声散成一片,没有枪头的枪杆再一次指向裴南的喉咙。 “胜负已分。”杨延朗累的气喘吁吁,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好。”展燕率先叫好鼓掌。 随后,军营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家认可了杨延朗。 戚弘毅看到自己苦心研究的阵法失败了,非但没有半点失落,心中反而异常的兴奋。 因为他从这一场战斗中,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武器,他相信,有了这种武器,在抗倭的战场上,自己的军队将更加战无不胜。 这一场比试后,戚弘毅改变了长枪手握枪的方法,学习杨延朗握枪尾而刺,将长度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 几天之后,戚弘毅又向大家展示了自己发明的新武器,那是一根很长又韧性十足的毛竹,竹上枝杈横生,仿佛一个加长版但又比较稀疏的扫把。 戚弘毅创造性的给这根毛竹的每一根枝杈上绑了锋利的尖刺,又在顶端安装了枪头。 他将这种攻防兼备,同时具有威慑和骚扰性的武器称之为“筅”——以竹为器,遇敌争先。 与此同时,戚弘毅将两名筅兵加入自己原先的九人军阵之中,位于盾手之后,成为全新的十一人军阵。 由于此种军阵排列非常对称,所以古书称之为“鸳鸯”。 在以后的抗倭斗争中,筅兵发挥了极其重要作用,同全新的十一人军阵一起,成为了倭寇的噩梦。 第214章 战前动员 军营中待了几日,将加入筅兵的新阵练好,戚弘毅便谋划起了对付倭寇的大战。 几日之间,军营的训练便将张博文打磨成一个黑瘦精壮的小伙子。 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却是能吃苦的性子,受的住军营的磨练。 只是那火器的研究,仍在不断按照戚弘毅的要求优化改进之中,尚未达到批量装备的要求。 宁海卫军营被戚弘毅打造的如同铁板一块,士兵们只知道有功必赏,犯错当罚,毫无江湖中那些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龌龊心思,倒显得单纯可爱许多。 这样的环境下,陈忘他们待着也十分舒适,与士兵相处融洽。 杨延朗与裴南三人更是不打不相识,江湖人豪气,军中兵耿直,都不是计较之人,竟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戚弘毅从这些江湖人身上也学到许多东西,白震山硬功的独门训练方法、芍药的医术、杨延朗的持枪法、展燕的轻身功法等等,凡对军队有益的,都要改进后放入练兵之法中。 其中,他尤爱与展燕亲近,允许她自由行走,也几乎有求必应,若非戚弘毅行为端正,无逾矩举动,且还有白芷的缘故,怕是要有人误会他居心不良了。 只有展燕知道,戚弘毅与自己交谈的,大半都是些养马驯马之道,以及马术等等。 他似乎在筹谋组建一支骑兵部队。 除此之外,戚弘毅最为看中陈忘,不仅因为陈忘是他志同道合的结拜大哥,而且戚弘毅每与陈忘讨论兵法及用兵之道,往往能得到独特的见解。 比如有一次,二人追忆塞外相遇的往事,便提到北方胡人的问题。 戚弘毅道:“听闻胡人南下攻击隆城,以其昭昭野心,绝不会止步于此。东南平倭之后,北方铁骑不可不防。” 陈忘道:“胡人擅骑射,以骑制步,势如破竹。当初雄关精骑远赴西南平叛,对付平南王军便如摧枯拉朽,听闻胡人骑兵人人善骑射,丝毫不逊色于雄关精骑。南方少战马,你这抗倭大阵遇到骑兵,恐难以施展。” 戚弘毅怎能想不到这一点,回答陈忘道:“为将者,应视敌而战,不可拘泥于一法。倭寇似野兽,须施以猎户捕兽之法,以长兵拒敌,防止其暴起伤人,而后杀之。骑兵之威则在于冲击,以步制骑,需用长弓劲矢,长枪列阵,消减其冲击之力。当然,倘若有火器装备,当更有奇效。” 陈忘沉吟片刻,补充道:“因缺少战马骑兵,故我军长于守城而短于野战,胡人长于野战而短于守城。可见,能抵挡骑兵最好的武器,便是城墙。” “城墙,对,就是城墙,”戚弘毅灵光一闪,道:“若有城墙连绵万里,起于西山而归于东海,则胡人再无南下之机,我朝再无北顾之患;若有城墙可随军而动,即便以步制骑,于野战争胜,岂不容易许多?” 戚弘毅的一时灵感,将在不久的将来一一成为现实。 他不仅造出了可以随行军而移动的城墙,也从古史书中找到了连绵万里的长城墙,并将之复刻到北方边关,使胡人不敢再窥伺中原。 这些都是后话,姑且不提。 正因为这些好处,戚弘毅对陈忘等人热情招待,多方挽留。 有道是盛情难却,这些江湖人也只好暂住军营,看下一步戚弘毅如何对付倭寇。 通过几日相处,陈忘等人对于东南倭情也有了大致了解。 戚弘毅的军队早已将横行各地的倭寇消灭殆尽,余下势力纷纷抱团取暖,妄图以优势兵力与戚弘毅抗衡。 这剩余的倭寇之中,背靠大海的海波城盘踞了数目最多的倭寇,粗略统计,大概四万有余。 这之中,还包括了在孤山镇战败退守前哨营的井上平一郎的两千余人。 海波城倭寇以山本纲夫为首,人数虽多,但除了少量倭寇,大部分都是海盗、山匪等等,还有很多从村镇中掠夺的农夫劳役,组织松散,战斗力较弱。 相比之下,盘踞于双木洲由倭酋木村武陟为首的八千真倭更叫人头疼。 此地地形险恶,树木丛生,水网密布,倭寇组成较为单一,大都是强大的武士阶级,战斗力十分强大。 海波城,双木洲互成犄角之势,一方有难,另一方必然驰援。 戚弘毅的军队虽然战斗力十分强悍,无奈人数过少,尽管最近扩充了三千新军,但要啃下这两块硬骨头,也绝非易事。 甚至稍有不慎,将会有被倭寇反扑全歼的风险。 可是,戚弘毅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东南作威作福而无动于衷,其实在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对付倭寇的计划。 不过在计划实施之前,他要先检验一下三千新军的战斗力如何。 那么检验战力的目标,就放在井上平一郎盘踞的前哨营吧!相比于那两块难啃的“硬骨头”,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块唯一可以捏上一捏“软柿子”了。 出战之前,戚弘毅带领三千新军,又去了一趟孤山镇。 在这个镇子里,戚弘毅将给这些稚嫩的新兵们上战前最为重要的一课——那就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 孤山镇中有一块空地,是镇民们举办社戏的舞台。 戚弘毅叫三千新军坐在台下,自己和无数的镇民则站在台上。 他面向新军,大声说:“倭寇侵我国土,犯我黎民,罪恶昭昭,罄竹难书。今日,我带你们来孤山镇,不是带你们来郊游的,也不是带你们来听大戏的。我要你们听的,是倭寇在咱们的土地上,对咱们的百姓,做出了多少恶行,留下了多少罪孽。我要今天之后,你们每个人都明白,自己要消灭的究竟是什么?自己要保护的又是什么?我要你们知道,究竟为何而战!” 话音止住,戚弘毅顿了顿,朝自己身后摆了摆手,道:“可以开始了。” 最先走到台前的是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 他面貌丑陋,五官扭曲,不修边幅,双目空洞无神,张口讲述道:“五年前,我本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勤劳的老父老母,怀孕的妻子。直到,直到倭寇来犯的那一天……” 回忆似乎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他仰天闭目,忍气吞声,过了好一阵子,才得以继续说话:“倭寇来了,烹我鸡羊,夺我钱财,烧我房屋,却还嫌不够,还嫌不够。” 男人终于哭了出来,若不是专杀倭寇的戚大将军答应杀尽倭奴,替他报仇,他怎能忍心面对那些回忆,那些如同地狱一般的回忆。 “倭寇们将我绑起来,当着我的面,轮奸了我怀孕的妻子。她反抗,尖叫,他们就用刀背打她,直到打的她不能动弹。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被我捧在手心的妻子,被这帮禽兽糟蹋。” 他突然爆发,大喊道:“他们不是人啊!他们是牲口,是活着的牲口。” 听到此处,台下的士兵们群情激愤,一个个都怒目圆睁,握紧了拳头。 喊了几声之后,男人似乎突然卸了劲儿,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可我能做什么,我拼命挣扎,就连挣脱绳索的力气都没有。” 肃穆,沉默,愤怒和仇恨却在士兵的心底生根发芽。 “只是为了取乐,他们将母亲的心剜出来,煎熟了,喂给父亲吃,”男人声音不大,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下来,以手捂面,不停地颤抖着,并以颤抖的声音继续说:“父亲不肯,他们竟然用铁钉钉穿了他的头顶,我看到血流淌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干枯发黄的眼睛慢慢转向我。” “我们在哭,他们却在狂笑,”男人几乎崩溃,泣不成声,过了好一阵子,才得以继续说话:“这还不够,他们杀了我的父母,又将目光看向我奄奄一息的妻子。他们指着她隆起的肚子,打赌她怀的究竟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是为了验证这一个无聊的不能再无聊的赌约,他们竟剖开了她的肚子……他们,他们……” 男人愤怒到以手捶地,直到将手打的鲜血淋漓。 戚弘毅走到男人身边蹲下,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问道:“还可以继续吗?” 男人看向戚将军,如视神明,能杀倭寇的戚将军,就是他心中的神明。 男人点点头,将自己的衣服慢慢解开,向台下的士兵展示他的身体。 那是一副触目惊心的身体,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体无完肤。 如枯树皮一般扭曲的血肉,裸露的肌体,还有不少地方在流出脓血。 “倭寇杀光了我的家人,将我装在麻袋里,浇上火油点燃,听着我的惨叫,他们在笑,笑得是那么放肆,那么,那么恶心。我跑,拼了命的跑,滚下堤岸,滚入河水之中,才捡回一条性命。” 男人说着话,无神的眼中突然放出光来:“五年,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痛苦的活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不干脆去死,直到我等来了戚将军,等来了你们——我看的你们打的倭寇落荒而逃,杀的倭寇丢盔弃甲。这才让我明白,我活着,就是老天让我看到这一天,看到你们杀尽倭奴的这一天,看到你们将倭寇彻底赶出我们土地的这一天。” 士兵们听着这一番讲述,个个摩拳擦掌,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恨不得立刻奔向战场,斩下几颗倭首,方能平息心中这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个中年男人之后,又有不少百姓走上台来,痛诉倭寇恶行。 战士们听了,气势激烈,斗志昂扬。 最后一个走上台的是一个自称涂畔年轻人。他并非孤山镇人,而是来自不远处的涂家村。 涂畔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一年前,那是他大婚的日子,从孤山镇迎亲回村的路上,被倭寇劫掠至双木洲。 这帮禽兽不如的倭寇,将他视做杂役。 可怜他那新婚的娇妻禇盼儿,被倭酋木村武陟看中,将她强行收入帐中,日夜奸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久前,涂畔修筑防御工事的时候,趁着倭寇不注意,才勉强逃出,待回村时,却见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说到这里,戚弘毅朝士兵大喊:“涂家村就是被倭寇井上平一郎的队伍屠杀的,攻击孤山镇之前,他们就藏匿在涂家村中。直到孤山镇大捷之后,我才获得这个情报,这是我的疏失。” 说到这里,戚弘毅难掩内疚之色,过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倭寇凶残,稍有疏忽,便会使百姓受苦,生灵涂炭。” 说完话,戚弘毅要求涂畔带他和这三千新军去看一看涂家村的情形。 于是,涂畔做向导,带着戚弘毅的三千新军来到涂家村,也让他们看到了真正的地狱般的景象: 人头,到处都是被砍下的人头。 吊在树上的,摆在墙头的,漂在水里的…… 而这些人头的身体,被堆放在一起,烧成了焦炭。 戚弘毅组织士兵为这些可怜的村民收敛了尸身,掩埋在黄土之下。 在掩埋尸体的土堆前,戚弘毅跪地,叩首,随即站起身来,面向他的三千新军,大声喊出了四个字:“血债血偿。” 三千新军愤怒到了极点,跟随着他们的将军,一齐发出了那震天动地的怒吼: “血债血偿!” 第215章 军事会议 宁海卫军营的军事会议上,戚弘毅与诸位将官就攻击顺序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当戚弘毅提出先攻海波城,再打双木洲的时候,手下将官感到震惊的同时,几乎同时提出反对意见。 首先提出异议的,居然是监军项人尔。 他直言道:“戚将军,海波城中有敌三万余,加上前哨营本部及井上平一郎人马,共计四万多人。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不先打只有八千人马的双木洲,而要冒险攻击海波城?” 未等戚弘毅开口,大将苏珏也说:“冲锋陷阵,斩杀倭奴,我苏珏绝无二话。可海波城中毕竟是数倍于我军的倭寇啊!不仅人数众多,倭寇们又有背临大海的海波城作为倚仗,可进可退,一旦久攻不下,双木洲的倭寇必然驰援,若陷入两面苦战,即成危局。” 戚弘毅眯着眼睛看向苏珏,想不到这样一员不爱动脑子的勇将居然一口气分析了这么多,饶有兴趣地问道:“所以呢?” 苏珏闷着声音回道:“我以为,戚将军还需三思后行。” 戚弘毅看自己的意见被两个主要将领反对,便将目光移向程晟,问道:“程总教官,你的意思呢?” 程晟听到戚弘毅询问,略微思考片刻,才开口道:“我部可战之士六千,其中,三千新军战力不明,若要以弱克强,凭少胜多,非一时血勇便可成事,还需仔细谋划。戚将军,大战之前,能否上书朝廷增兵支援?” 程晟虽对进攻方向不置可否,却也提出了戚弘毅本部兵马兵力严重不足的问题。 戚弘毅听到诸位将军的建议,面对东南地形图,沉思良久。 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定,他所思考的,不过是怎样打好这一仗。 与此同时,陈忘他们聚在一起闲谈的时候,也提到了同样的问题。 李诗诗见项人尔被拉去开会,便知大战将近,听众人聚在一起闲谈军中趣闻,她总心不在焉,只随口问道:“若是要打倭寇,他们会选择先打哪一股呢!会不会有危险?” 杨延朗最先开口,道:“这还用说嘛!柿子要捡软的捏,海波城可是好几万人呢?那戚将军再神,能以一敌五啊?肯定先打双木洲。” 这一次,倒是没人说什么。 人数对比太明显了,没人会想舍弃人少的,偏去打人多的吧! 可是,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并非哗众取宠式的故意唱反调,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这就是为什么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道理,因为人们往往关注表面的能够一眼看到的东西,而忽略了深层次的细节。 “我以为不然,”经过思考,陈忘提出不同的意见:“戚弘毅应该会先打海波城。” “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对陈忘的结论感到不解。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冥冥之中有这种感觉,”陈忘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是因为戚弘毅擅用精兵,既然深谙’兵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自然不会选择战斗力强悍的双木洲真倭。或许,海波城的乌合之众会是更容易打击的对象。” 白震山不以为然,道:“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人数差距太大了,在压倒性的人海面前,其他东西也许不是那么重要。更何况,海波城还有坚城可守。”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对于东南局势,陈忘初窥门径,了解的并不够深入透彻,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关于戚弘毅的进攻方向,一定会优先选择海波城。 军事会议之上。 看着地图沉默许久的戚弘毅终于开口说话了:“依我看,海波城内的倭寇不足为惧,其所倚仗者,惟有海波坚城而已。只要想办法赚开城门,不使我军陷入攻城之困,必破海波城。” 为将者,能识常人所不识,见常人所不见。 唯有如此,方能在纷繁复杂的变局之中,找到克敌制胜之法,并于关键之时,能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孤注一掷,独自承担决定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戚弘毅说完话,看了一眼帐中的将领们,因见他们迷惑不解,便仔细分析起来:“双木洲地形不明,树木遮天,水网密布,且其人数虽少,但除少量杂役之外,俱是战斗力凶悍的真倭,真如群狼啸聚山林。此一处倭巢兼具地利人和,破之不易。” 他先讲述了进攻双木洲倭寇的困难之处,而后又道:“此战,我军须速战速决,方能防止两处倭寇夹击。而攻击双木洲,仅仅摸清地形便极其耗时费力,面对攻击力强悍的真倭,短时间更加难以取胜,一旦陷入苦战,海波城倭寇必定倾巢而出,前来支援,则我军两面交战,形势不利。” “将军,攻击海波城,不也一样嘛!”苏珏心直口快。 “不然,”戚弘毅解释道:“海波城倭寇虽多,但内有倭寇、海盗、山贼、民夫、杂役……势力纷杂,众心不齐,一旦受挫,容易陷入混乱之中。” “若双木洲倭寇似狼,则海波城倭寇则如群羊。”说话间,戚弘毅又打了一个比方,以便将领更好的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他接着分析:“此处难在攻城,一旦城破,我军便如猛虎入羊群,闻虎啸之声,而羊群必大乱,乱兵裹挟之下,军无战心,定会争相逃窜。海波城临海而建,大乱之中,倭寇不会做困兽之斗,将会被我军驱赶入海。” 说至此处,戚弘毅的嘴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围师必阙,海路既是缺口,也是我给倭寇留下的葬身之地。此刻若有水师埋伏,破其舟船,那便可让滔滔海水成为倭寇的墓穴。” 项人尔看戚弘毅主意已定,又问道:“听将军所言,似乎已有破城之法?” “便请诸君拭目以待。”戚弘毅卖了一个关子,不打算将计划立刻说出。 只见他微微一笑,接着说:“不过,在正式攻打海波城之前,我要先拔掉前哨营这颗大钉子。倭寇前些日子在孤山镇被打疼了,近几日龟缩不出,看来,我们要主动去碰一碰他们了。” 听说要打前哨营,诸位将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项人尔首先请战道:“将军,还请让我领先锋印,带兵攻打前哨营。” 苏珏听项人尔又抢先锋之位,心有不甘,抢道:“戚将军,项监军刚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旅途辛苦,不如稍作休息。这先锋印,这……嗨,这先锋印,这次不如就给我苏珏吧!” 戚弘毅看到两位将领争做先锋,斗志昂扬,心中十分高兴。 他取了先锋印,拿在手中,看着苏珏,微笑的点点头。 苏珏见此情形,以为戚将军要将先锋印交给自己,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并瞥了一眼项人尔,口中道:“嘿嘿,项监军,这次俺老苏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话,苏珏伸手要接先锋印。 不料戚弘毅却将手一缩,口中喊道:“程晟听令!” “在!” 一旁的程晟冷不防听到戚弘毅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大声答到。 戚弘毅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起来,道:“程晟,大战在即,三千新军却尚未经战阵磨练。你是他们的总教官,可愿带领这三千新军,拔掉前哨营?” 程晟听到将令,两眼放光,大声答道:“愿意。” “好,我便将这先锋印交予你。” 说罢,戚弘毅快走两步,毫不犹豫地将先锋印放在程晟手上。 程晟接过先锋印,心里乐开了花。 与此同时,程晟还特意看了一眼方才争先锋的项人尔和苏珏二人,满眼得意之色。 兴奋之余,程晟向戚弘毅保证道:“将军,我这就去点兵,袭取前哨营。” “等等,”戚弘毅大手一挥,拦住程晟,道:“此战不急,你去新兵营点兵三千,让他们好生休整。今夜三更,趁倭寇松懈,趁夜袭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是将军思虑周全。”程晟领了将令,急火火的,又欲踏步而出。 “程晟,”戚弘毅思虑再三,还是喊住程晟,最后交代道:“涂家村大屠杀的倭寇,尽皆藏身于前哨营中,此战务必全歼倭寇,勿使有漏网之鱼。跑了一个,我拿你问罪。” “将军放心。”程晟咬了咬牙关,握紧了双拳。 “杀贼要狠,让他们血债血偿。”戚弘毅补充道。 “血债血偿。”程晟重复一声,向新兵营走去。 会议室中,只剩下戚弘毅及项人尔、苏珏二人。 苏珏尚不服气,闷声嘟囔道:“将军,这次便罢了,来日攻打海波城时,我必要做先锋。” 戚弘毅笑而不语。 项人尔站在一旁,问道:“海波城倭寇人数毕竟太多,纵然有破城之法,但众寡悬殊……何况海波城一面临海,我军中尚无水师,如何破其舟船,绝其退路。戚将军,可否容我修书一封,向朝廷求援?” 戚弘毅反驳道:“如今北方有变,朝廷少兵,且不说朝廷会不会派援军,就算会派,待你书信写到,援军派来,不知多少日月,战机稍纵即逝,岂容久待?” 随即,他又开口说:“不过,我既然准备将海水作为倭寇葬身之地,必已有应对之法。这样,改日你随我去黄霄老将军府上走一趟,借一支水师。” “这……”项人尔犹豫不决。 “怎么,有问题?”戚弘毅看项人尔欲言又止,问道。 项人尔坦白回答:“戚将军,我军组建之前,抗倭主力一直是黄霄老将军的兵马。然而自我军成军以来,抗击倭寇,逢敌必胜,百姓称赞,朝廷嘉赏,一时风头出尽。可黄老将军却从此赋闲不用,整日闷在府中,我听人背后闲言碎语,皆说是戚将军抢了老将军风头,黄霄老将军私下也对戚将军颇有微词。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戚将军与黄霄老将军素无往来,今番突然登门借兵,只怕老将军会为难将军。” “同为朝廷军马,抗倭保民,何必争一时名分,而坏国家大事?”戚弘毅直言:“事在人为,你只管随我去,请的动请不动,且看我如何说他。” 项人尔看戚弘毅态度坚决,只得领命。 说罢,戚弘毅终于转向苏珏:“苏珏,大战方用猛将,你且养精蓄锐,日后平倭抗虏,少不得用你的时候。” 苏珏听了这话,自感十分受用,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布置已毕,一场平倭大战即将爆发。 第216章 夜袭敌营 夜幕沉沉,疏星无月。 蛩虫鸣,跳蛙惊。 山林风起,草木丛中人影动;铁甲铮鸣,刀剑影里杀气浓。 新兵营三千兵,在总教官程晟的带领之下,于夜色掩护中急行军至前哨营前,隐秘无声。 此时此刻,前哨营灯火寂灭,除了零星几个放哨和巡逻的倭寇外,其余倭寇都已安睡帐中。 井上平一郎的大帐就坐落在前哨营的最中央。 不久前,他带兵洗劫孤山镇,与戚弘毅带领的军队相遇大战的场面仍旧历历在目,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每每使他在梦中惊醒。 面对那样的军队,前哨营已不能够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井上平一郎多次给海波城中的倭酋山本纲夫传信,要求把自己调回海波城,均得到拒绝。 山本纲夫在回信中,自信满满的表示,凭戚弘毅那点兵力,绝不敢进攻前哨营,战事一旦发起,只需井上平一郎坚守片刻,海波城援军立至。 援军立至? 井上平一郎对山本纲夫的说法不屑一顾,面对戚弘毅军队如此恐怖的战斗力,前哨营真的能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候吗? 回城无望,为了增强自己的安全感,井上平一郎认真研究了戚弘毅的军阵,并提出应对之法。 只要近身,不计一切代价,甚至拿出牺牲的觉悟,用身体挡住那些长枪与镗钯,换取后队的近身死斗,便有可乘之机。 为此,井上平一郎特意选拔了敢死之士,用来充当肉盾,换取近身搏斗的机会。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井上平一郎睡得踏实。 浅眠片刻,井上平一郎突然从梦中惊醒,冲出帐子,大声呼喊道:“打来了,打来了。” 侍从满脸疑惑地看着井上平一郎,问道:“什么打来了,您不会又做噩梦了吧!” “脚步声,喊杀声,你听不到吗?”井上平一郎揪住侍从的脖领,神情激动。 侍从茫然的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声音,并劝解道:“大人,孤山镇一战以后,您太紧张了,还是安心休息吧!” “也许吧!”井上平一郎将侍从放下,低着头,一步步向帐中走去。 实际上,井上平一郎的感觉并没有错。 此时此刻,程晟的三千新军已经来到前哨营前不远的地方,无数双燃烧着复仇怒火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营门的方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发起全面进攻。 程晟握紧了夹刀棍,将棍头取下,露出杀敌的刀锋。 “杀!” 程晟一声大喝,率先冲了出去,直奔前哨营。 听到总攻的命令,三千新军一齐杀出,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向营门。 首先杀敌的,是弓箭手的箭雨,那些沾染了火油的箭支,一下子便将前哨营烧成一片火海,好多倭寇便是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了。 冲至半途,投枪手齐刷刷地掷出了手中的投枪,那些能在三十步外扎中铜钱方孔的投枪,纷纷扎在企图阻挡他们冲锋的巡哨的倭寇身上,随着一片惨叫,巡哨倭寇们应声倒地,无一生还。 冲锋在前的程晟左冲右突,杀了无数哨兵,毫不费力地攻破了前哨营的大门。 进门之后的三千新军,迅速结成十一人的军阵,对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爬起反抗的倭寇展开了无情的屠杀。 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倭寇渐渐清醒过来,迅速投入战斗之中。 按照井上平一郎的部署,倭寇中的敢死之士冲杀在前,企图用身体挡住长枪和镗钯,为身后的倭寇们开辟出一条近身搏斗之路。 倭寇们大都是武士出身,他们自信,只要破开军阵,凭借他们从小苦练的刀法和锋利无比的倭刀,定能重创官军。 不过这一次,倭寇们又失算了。 因为戚弘毅的军阵之中,加入了筅兵这一特殊兵种。 筅,比长枪更长,比镗钯枝杈更多。 倭寇的敢死队员们惊奇地发现,即使他们奋不顾死,以身为盾,也无法突破筅兵的阻拦。 枝杈横生的筅将倭寇阻击于倭刀的攻击范围之外,他们的身体被铁刺划得伤痕累累,引以为傲的倭刀被柔韧性极强的竹枝卡住动弹不得。 凡有近者,不是被长筅顶上枪头刺杀,便是被枝杈上的铁刺挂住,再被长枪短刀手一击毙命。 相比于原先的九人军阵,加入筅兵的十一人军阵发挥了更为巨大的威力。 对于这样配合精妙无隙的军阵,倭寇几乎毫无办法,只能引颈待戮。 这些初入战场的新兵,杀起倭寇来毫不留情,只因他们心中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仇恨来源于前几日,戚弘毅带领他们前往孤山镇听取村民的那些惨烈故事。 他们不能忘记孤山镇讲述故事的那个家破人亡的中年人,他们不能忘记涂家村被残忍杀害的百姓。 既犯血债,自当以血来偿。 新军之中,裴南、侯小诚、雄大忠三人所在的小队杀敌尤其英勇,在队长周勐的带领下冲锋在前,杀敌无数。 程晟提起夹刀棍,身先士卒,直奔前哨营中军大帐冲去,他的目标,是敌军主将井上平一郎。 井上平一郎刚刚躺到床上,真正的攻击便开始了。 听到喊杀之声,他急忙起床披甲,拿起一把雉刀,匆匆走出大帐,迎面正撞上气势汹汹杀来的程晟。 “杀!” 程晟见到面前那人头顶长着夸张牛角的大兜,身披宽大铠甲,料定其必是倭酋,二话不说,提起夹刀棍便杀了过去。 井上平一郎自孤山镇一战后,整日心神不宁,今日又被新军的突然进攻惊扰,匆忙上阵,却见官军如同天兵下凡一般,转瞬之间杀到他大帐之前,哪里还有半点敢战争胜之心? 见对面程晟凶神恶煞,满身鲜血,持刀杀来,竟愣愣不知何往,只下意识地举起雉刀,向来将劈去。 程晟冲杀之间,忽见对面刀光闪动,移身一避,躲过那道刀影,滑步至井上平一郎身后,随即倒转夹棍刀,向身后一捅,正捅到井上平一郎的腰上。 井上平一郎的腰间突然一疼,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看程晟,随即倒举雉刀,想如法炮制,也去捅程晟一刀。 程晟岂能容他? 他转身握紧夹刀棍,“啊”的一声大喊,运足了全身的气力,推着井上平一郎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连进了十几步,直到将井上平一郎重重的撞到一根大桩之上。 程晟犹不解恨,一脚踹向井上平一郎的屁股,同时怒拔夹刀棍,一记横斩,将倭酋井上平一郎头颅斩下。 前哨营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快到海波城来不及派兵增援。 此战,三千新军平日的苦练终于有了成果,体现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威力。 由于戚弘毅在孤山镇以及涂家村的动员,被倭寇迫害的百姓的现身说法,新军将士将对倭寇刻骨铭心的仇恨转化为恐怖的战斗力,杀贼之时,也全当杀了一群牲畜,完全未把这帮穷凶极恶之徒当做人来看待。 虽初入战场杀人,却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 前哨营倭寇被尽数歼灭,无一生还。 战后,为了实现戚弘毅反复强调的“血债血偿”,程晟命令将倭寇尸体堆积成山,举火焚烧,以报涂家村之仇。 夜袭前哨营之战大获全胜,检验了新军的战斗力,也让戚弘毅对接下来的决战有了更大的信心。 他似乎隐隐看到了,平灭海波城,除尽倭寇的那一天。 战后论功行赏,程晟被任命为三千新军的将官,其余皆有封赏。 周勐的十一人小队因杀敌最多,枭首三十二具,故周勐被提拔为百夫长。这之中,裴南独斩五人,因功接替周勐,升为小队长。 在未来的战场上,这些年轻的面孔将继续大放异彩。在戚弘毅将军的带领之下,不断书写着属于自己的辉煌与荣耀。 第217章 请助求援 黄府,是一座曾在东南显赫一时的将军府。 当年,倭寇初犯东南,各地饱受其害,官员们纷纷踏门而来,请求老将黄霄出兵镇压,一时风光无两。 黄霄老将军虽通晓兵法,然而麾下南兵多生于富裕之乡,临战之时,怎肯以命相搏? 如此,只有保境之能,而无平倭之力。 戚弘毅独自领兵之前,也曾在黄霄老将军军中任过参将之职,年轻气盛,一腔血勇,欲带兵与倭寇正面拼杀。 怎知这些士兵毫无战心,未触即溃,若非戚弘毅武功不凡,险些便死于乱军之中。 有如此初战,戚弘毅对这些士兵彻底丧失了信心,这才上表朝廷,以平倭之志,请求能独自练兵备战。 苦心人,天不负。 经过一番波折,戚弘毅终于练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支不败精兵。 新军练成之后,未有败绩,甚至屡屡以少胜多,威振东南,令倭寇闻风丧胆。 相比之下,黄霄老将军却慢慢赋闲在家,昔日热闹的门庭也变得冷清,几乎门可罗雀。 可今日不同。 有两个人走到黄府的门前,轻轻叩响了紧闭的大门。 “谁啊!” 门房一边应着,一边一路小跑地赶去开门。 若是往年,他必定是不紧不慢的。 毕竟那时候,黄府风光无限,访客也络绎不绝。 可如今世道变迁,随意来些什么人,都似稀客一般。 戚弘毅带着项人尔立在大门之外,这次拜访老将军,是来请求援兵的,因而二人都尽力低调,只穿了寻常便服。 门房并没有让他们等的太久,不多时,便见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脑袋从中探出来,仔细打量着二人,询问道:“二位,来黄府有何贵干?” “戚弘毅携监军项人尔,特来拜访黄老将军!”戚弘毅客客气气的向门房施礼。 “啊?” 门房一声惊呼,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自个儿在心中琢磨着:“早听闻这戚弘毅,曾是老爷麾下一名小参将,后独立建军,风头居然压过了老爷。若非此人,黄府断然不至于如此落寞,想不到他竟敢来黄府见老爷,这岂非上门打脸,料老爷也绝不会见他的。” 戚弘毅见门房愣在那里,还以为他没听清楚,便重复道:“这位小哥,我是戚弘毅,旁边这位是我军中监军项人尔,今日来此,是特地拜访黄老将军的。还请行个方便,打开府门。” 这一声,算是将门房唤了回来。 他只懒懒地回复一声:“二位等着,容我通禀老爷一声。” 说罢,便不由分说,“哐当”一声关上府门。 戚弘毅与项人尔立在门口,久久不见回应,不免有些尴尬。 等了不知多少时辰,见大门毫无动静,项人尔终于等不及了,劝道:“戚将军,我看黄霄老将军是不肯见我们了。” 戚弘毅也点点头道:“我曾为黄老将军部曲,如今却在战绩声名上一度压倒老将军,也难怪被拒之门外。” “既如此,不如先回宁海卫军营,再做打算。”项人尔建议道。 戚弘毅却摇了摇头,招呼一把,道:“随我来,我还有一法,可入黄府。” 项人尔明知此事难成,不愿求人,不料却被戚弘毅一把拉住,绕墙而走,不多时,便转至一处矮墙下。 戚弘毅摸着矮墙,望墙头看了一看一看,一登一窜,便跃上墙头,又回头招呼项人尔道:“愣着干什么,随我来啊!” 项人尔道戚弘毅有什么奇妙方法?却不料原是要翻墙而入,岂不类鸡鸣狗盗之辈? 他犹豫片刻,架不住戚弘毅反复招呼,无奈也从墙头翻过,潜入黄府之中。 矮墙之后,便是一处闲静院落。 项人尔习惯性的四下张望一遭,只见绿树寰合,并无闲人,只一个挺着将军肚的白发老者,以蒲扇遮面,赤膊躺在院子中心葡萄架下的石桌上纳凉小憩。 戚弘毅对项人尔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边蹑手蹑脚的靠近葡萄架,一边指着那老者,小声告诉项人尔道:“你看,这位就是黄霄黄老将军。” 不料戚弘毅虽尽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老者发觉了。 他看也不看,开口道:“戚将军,看来我黄府的大门是挡不住你了。” “恩师,何必称我将军,真折煞我也。”戚弘毅听黄霄老将军说话,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戚弘毅这一跪,让紧跟其后的项人尔变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比尴尬更甚的,是他的满心疑惑:“戚将军曾是黄老将军的部曲没错,可这句’恩师’又是从何说起呢?” “别叫我恩师,老夫受不起。” 黄霄老将军将蒲扇从脸上拿开,坐在石桌上,冷冷看着跪在面前的戚弘毅:“当年,你要离开独立招募新军时,我便说过,只要你敢踏出此门,便永远不要再回来。” 黄霄老将军这一坐起来,项人尔方才认出他本来面目。 面前虽是一老将,但其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目光如炬,白发如霜,威风凛凛,不让当年。 戚弘毅再拜道:“恩师,我年少初入军伍时,便在老将军麾下,多蒙教诲,屡次拔擢,官至参将。当年谆谆教诲,言犹在耳,非老将军,焉有弘毅今日之功?人言’良师难求,初心难忘’,今虽小有功名,怎敢忘授业之恩;倭寇未尽,岂能忍平寇之心。” 黄霄老将军不是傻瓜,一下子便听出戚弘毅言语之中虽有尊师重教之情,也暗中点出自己虽有兵将,却居家不出,忘了平倭本心。 黄霄脸色陡然一沉,坐直了身子,狠戾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戚弘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小子,你可真敢说啊!” 项人尔见黄霄脸色突变,心道不妙,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见戚弘毅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正与黄霄的眼睛撞到一起。 一老一少两位将军的眼神隔空对撞,仿佛使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滞住了。 就连项人尔这样的人都被这种气氛威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老将军。” 这次,戚弘毅没有唤黄霄为“恩师”,而是直接以“将军”称之。 “老将军,当年倭寇跨海而来,看着被劫掠杀戮的百姓,看着烧毁的断壁残垣,是您教导我们,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将这群狗崽子们赶下海去。当年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可如今……” “如今有你戚大将军兴兵平倭,朝廷称颂,百姓爱戴,早已没人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喽!”黄霄打断了戚弘毅的话。 戚弘毅苦笑了一下,不再接着说下去,反而将话锋一转,道:“恩师,还记得当年我提出要脱离队伍,独自练兵建军的时候,向您请辞,您也像今天一般,让门房关紧大门,不肯见我。” 戚弘毅这么一讲,仿佛勾起黄霄的一些回忆。 他回应道:“那有什么用,门关的再紧,还能挡住你这个爱翻墙头的混小子不成?” 戚弘毅见黄霄不再针锋相对,趁热打铁道:“恩师,您看今日,可与那日有几分相似?” “别别别,”黄霄拿着蒲扇的手连连摆动,道:“老夫可不想被你这小子再气死一回。” “恩师。” 戚弘毅目光坚定了几分,道:“当年弘毅离开这里,是为了练出一支抗倭铁军,并用这支军队,将敢于入侵的倭寇彻底消灭。当年,您不也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吗?记得您说过:’裂其土,侵其地,杀其人,掠其财……凡此类者,皆万死莫赎。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他们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不不,便宜他们了,最好是囫囵着来,零碎着回去。’” “你,你竟还记得。”黄霄老将军动容了,几乎要站起身来。 项人尔见状,也从旁帮腔道:“这一番话,戚将军也常在军中对我们讲起。戚将军常说,无黄霄老将军,便无今日的戚弘毅。” 老将黄霄闻言大喜,向前走了两步,将戚弘毅从地上扶起,道:“小子们少说恭维话,我虽老,还不糊涂,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到老夫这里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老将军,”戚弘毅凑近一些,直言不讳地开口道:“我想打海波城。” “什么?”戚弘毅声音不大,却似雷霆悬顶,震惊了黄霄。 “我想打海波城,彻底消灭倭寇。”戚弘毅大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声音坚定。 黄霄虽久居府中,却未废兵事,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消息,深知海波城倭寇实力。 于是他问道:“你可知海波城盘踞有三四万的倭寇,旌旗连天,连营遍地。” “我知道。”戚弘毅回答。 “你有多少兵?”黄霄问道。 “六千。”戚弘毅具实答道。 “找死!”黄霄气的将蒲扇狠狠地扔在地上,大喝道:“我军对倭寇,即使数倍于敌,也难保胜算。就算你的军队厉害,能以一敌二,但能以一敌四,以一敌五吗?况海波城有坚城可守,兵法曰:’十则围之’,你靠区区六千人攻打海波城?疯了,疯了,这不是以卵击石,还能是什么?” “所以,我要找恩师借兵,以防不测。”戚弘毅虽遭训斥,但却毫不在意,语气平缓自信。 “借兵?怎么,你要找死,还要拉老夫垫背不成?” 黄霄听闻戚弘毅来意,更是气的胡须乱颤,道:“老夫手下只有区区四千兵,就算与你合兵一处,也只一万而已,大一点的鸡蛋那也是鸡蛋,敲不破石头的。何况我那点兵什么素质,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先谈封赏再打仗,若觉得打不赢,即便我逼着他们上,他们也绝对不会去送死的。” 戚弘毅沉思片刻,道:“黄老将军,您看这样如何。您带兵助战,只需在远处挥旗擂鼓,以壮声势,同时帮我盯紧双木洲方向倭寇,若有驰援迹象,及时通知我军。至于攻打海波城,则由我一力负责,若败,则我一力承担,老将军可领兵从容后撤;若胜,功赏平分。如何?” 怕黄霄不答应,戚弘毅还特意指着身后的项人尔道:“这是朝廷派到我军中的监军,有锦衣身份,可做保人。前面所说,并无半句虚言。” 如此一本万利之事,黄霄没理由不答应。 可本着对后辈的爱护之心,老将黄霄还是提醒道:“听闻海波城聚集如此之多的倭寇,正是冲着你戚弘毅来的。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一旦失利,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弘毅,你真的想好了吗?” 戚弘毅点点头:“放心,我心中已有谋划,一日不灭尽倭寇,我便一日寝食难安。” “疯,疯,老夫也陪你疯一回,”黄霄道:“老夫答应你,攻城之日,亲自带兵为你助战。” “谢恩师。”戚弘毅拜谢黄霄之后,将眼珠一转,道:“弘毅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 老将黄霄一脸疑惑,心想自己都答应他了,这小子还想干嘛? 戚弘毅道:“听闻恩师有一千水军,那海波城背靠大海,若倭寇兵败,必奔海而逃。仓皇出逃的倭寇无心应战,若是能以水师埋伏,阻其后路,必能尽歼之。” “嚯!” 黄霄心说,戚弘毅这小子口气不小,这哪里是以卵击石,分明是以蛇吞象,欲将这支倭寇一口吃下。 根据经验,黄霄对戚弘毅的设想抱有很大的怀疑态度。 于是他口中敷衍着:“你能击败海波城倭寇再说,胃口太大,小心崩了你小子的牙。” “那我就当恩师应允了。” 戚弘毅得了便宜还卖乖,终于将老将黄霄拉入这场大战之中。 随后,戚弘毅又在黄霄府中叙谈了许久,约定好了进攻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如何配合部署等诸多细节,方才同项人尔一起拜别老将军,离开黄府。 这一遭,让项人尔见识到一个更为丰富的戚弘毅,他不止是战阵之才,更兼人情通达,能屈能伸,实在是不世出之奇才。 东南能出此人,实乃国之大幸。 只是,项人尔尚有一惑未解,于是一出黄府,便问戚弘毅道:“将军,你借兵而不用兵,只叫他摇旗鼓噪,无非锦上添花罢了,攻城之任,还要靠我们这六千人马。既然如此,何必麻烦走这一遭呢?” “不错,是锦上添花,”戚弘毅同意了项人尔的看法,随即又说:“我真正想用的,不过是老将军麾下的一千水军罢了。只有堵住入海之路,方能将倭寇彻底消灭。” 项人尔听闻此言,更不能解,问道:“兵法讲围师必阙,将倭寇赶走便好,何必非要歼灭呢?若激起其争斗之心,岂非对我军不利?” “我就是要将倭寇歼灭,一个不留的彻底歼灭,”戚弘毅看着项人尔,解释道:“东南海疆辽阔,物产丰腴,倭寇扰我之心不死,若纵敌入海,旋即复来,如此反反复复,何日终了?东南平倭,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于歼灭敌人,杀到他不敢来犯,无人来犯,方能平息海波,安定百姓。” 项人尔听着戚弘毅的话,心中十分受教。 这一刻,戚弘毅不止是他的生死战友,更是他的良师。 这种对于戚弘毅的复杂情义,也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促使他做出一个决定他自身命运的艰难抉择。 戚弘毅与项人尔并肩而行,不久便回到宁海军营。 与此同时,前哨营大捷的消息也传回营中。 戚弘毅来不及兴奋,他要为更大的战争做准备。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决战就在今夜。 第218章 虚营空垒 争取到黄霄老将军的支援之后,戚弘毅与项人尔便马不停蹄的回归宁海卫军营,为进攻海波城做准备。 刚回宁海军营,二人就看见将领士兵齐聚演武场,为程晟及其麾下三千新军的大捷庆贺。 陈忘等人凑个热闹,也在其列。 见到主将戚弘毅归来,诸将立刻簇拥过来。 程晟更是一马当先,向戚弘毅报捷,并直言道:“戚将军,遵您的将令,杀敌要狠,血债血偿。这三千兵娃子都是好样的,全歼了前哨营倭寇,我又将他们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那倭酋井上平一郎的脑袋,也让老程我给带回来了。” “好样的!” 戚弘毅拍了拍程晟的肩膀,以示鼓励。 随即,戚弘毅走到平日观看士兵演武的高台之上,示意诸位兵将安静,他有将令要传。 士兵们闻令而动,方才还庆贺欢腾的队伍霎那间安静下来,迅速排成整齐的阵列站好。 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就连并不是军中士兵的杨延朗展燕等作客军营的江湖中人,也忍不住闭上了嘴巴,挺直了腰板,静静听台上说话。 戚弘毅的目光在麾下士兵的身上逐一扫过,待看到程晟的前哨营时,他微微点头,表示对他们战绩的肯定。 看着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兵,戚弘毅按剑而立,开口道:“传我将令,今夜夜色降临之前,所有人撤出宁海卫军营。” “什么?” 此令一出,全军都在心中嘀咕,驻扎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撤了? 别说士兵,就连项人尔、苏珏及程晟三位大将都疑惑万分,百思不得其解。 程晟的新兵营刚历大战,正欲休整,乍闻此令,小声嘀咕道:“一夜大战,未及喘息,怎么如此仓促?况且,大军拔营而起,行李辎重甚多,怎么来得及呢?” 戚弘毅耳力极佳,听闻此言,回道:“营垒如常,不用收拾,只带口粮兵器。今夜,倭寇必来偷营。” “好啊!正怕他不来呢!” 前哨营之战,苏珏未争取到先锋之位,正手痒难忍,此刻听闻倭寇要出城偷营,岂不是正中下怀? 于是他主动请缨,道:“戚将军,我正愁倭寇不来,何须怕他。给我苏珏一支兵马,定叫他有命来,无命回。” “苏珏说的不无道理,”项人尔从旁附和:“我军正愁海波城城坚难攻,若倭寇果真有胆出城偷营,岂非正中下怀?何不就地将之消灭,反而要仓促出营,避敌锋芒呢?” 戚弘毅淡淡一笑,道:“倭寇虽会来偷营,但其畏惧我军军威,必然不敢倾巢而出。据我估计,今夜来犯之敌,应在两千至三千之间,不会更多,且必为轻装。若偷袭成功,则趁机报复,不成,也能迅速撤退。” “如此更不用怕他,”项人尔道:“从海波城至宁海卫,唯有锦山、屏山两条路,若于此处埋伏两支军队,便能将来犯之敌的退路封死,不怕灭不了他们。” “不错,监军所言,正合我意,”戚弘毅朝项人尔点点头,随即传令道:“苏珏程晟听令!” “在。” 二将知道又将被委以重任,齐声应答,不肯有丝毫耽搁。 戚弘毅看着二将,下达了军令:“苏珏,程晟,你二人各领新军一千五,分别埋伏于锦山、屏山之上,今夜若见倭寇来袭,立刻冲下山去,于当道阻敌。若锦山遇敌,则屏山立刻支援;屏山遇敌,锦山也速速增援,不得有误。” “是!”二将领了军令,站在一旁。 因这计划本是项人尔率先提出,却未得军令杀敌,项人尔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可他毕竟是通达之人,而非争功之徒,只是对戚弘毅的部署尚有疑惑。 项人尔身为监军,遇有疑问,岂能放过? 于是他开口问道:“戚将军,何不纵敌过来,待其到宁海卫之后,再前后夹击,关门打狗?半路阻击,若倭寇一触即溃,逃回海波城,岂不便宜了他们?再者新军刚刚夜战前哨营,未及喘息,又要大战,何不派老兵御敌?” 戚弘毅看了一眼项人尔,坦然回答道:“因为,偷营的倭寇根本就不是我的目标。” 一句话,便击中项人尔的内心。 他本是将佐之才,一点即通,立刻心领神会,不再提问。 苏珏却未能立刻领会戚弘毅的意图,只向项人尔保证道:“监军放心,有俺老苏在,绝对不放跑一个倭寇。” “对啊!”程晟也在一旁帮腔:“区区一帮偷营的小贼,我训练的新军足以应付,无需休整。” “不!” 看着苏珏程晟二人立功心切的样子,戚弘毅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命令:“苏珏程晟,若今夜倭寇来犯,尔等只可力战阻敌,不可围而歼之。若倭寇逃窜,便要死死咬住,追而不击。他们逃到哪里,你们便追到哪里?全歼或者跟丢了,都算大过,一律军法从事。” “是!” 苏珏程晟虽领军令,却满心不解,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戚弘毅,张口欲言。 戚弘毅见二将似有疑问,又补充道:“二将皆按军令行事,余者莫问。锦屏二山路途遥远,时不我待,你们速速点兵伏击去吧!” 苏珏程晟见戚弘毅不愿多做解释,便领命点兵去了。 这就是戚弘毅一手带出的军队,对于主将下达的命令,即使疑惑,也要不折不扣的完成。 待二将带兵离营,戚弘毅也带领剩余三千士兵,与项人尔一起离开了宁海卫,向着他们的目标前进。 为防有失,新入军伍的张博文被戚弘毅带在身边。 他有意要带这个孩子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 待人马走尽,诺大的宁海卫军营只剩下陈忘、白震山、杨延朗、展燕、芍药以及李诗诗一行人,变成了一座虚营空垒。 “诗诗姐,他们去哪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营垒,展燕拍了拍李诗诗的肩膀,想着也许项人尔会告诉她些什么! 不止是展燕,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既然猜到倭寇要来偷营,既然已经提前做好了部署,为什么还要撤出宁海军营呢? 李诗诗却正看着大军远去的方向愣神。 她目送项人尔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为止。 听到展燕的问话,李诗诗竟也疑惑的摇了摇头:“人尔只叫我在这里等他,说是明日便回,至于去哪,却未跟我提起。” “完了完了,” 杨延朗听说李诗诗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抱着脑袋喃喃道:“定是畏惧倭寇袭营,提前跑路了。嗨,这戚将军真不讲义气,跑路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们。” “胡说,戚将军才不是这样的人呢!”芍药听到杨延朗的喃喃自语,顺口反驳道。 “嘿,小丫头片子,才几天啊!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怪不得都说女大不中留呢!我可告诉你,人戚将军可有白芷白姑娘了,你可别多想。”杨延朗开起玩笑来,甚是口无遮拦。 芍药听了,脸唰地红了一片,正不知如何辩驳,却听展燕道:“臭小子,胡言乱语些什么!诗诗姐还在这里,就算戚弘毅肯丢下我们,项大哥也不会丢下诗诗姐的。” “呃……” 杨延朗哑口无言。 白震山捻着胡须,心思转动,道:“不过,他们究竟去哪了呢?既然已经于两山设伏,何必又举军离营?而且还严令苏珏程晟不准歼灭来犯之敌,奇怪,太奇怪了。还有戚弘毅这小子,究竟要带兵去哪里呢?” 正当白震山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听到陈忘缓缓开口道:“我想,戚弘毅的目标,应该是海波城。” “什么?” 陈忘的这一推论,可谓语惊四座。 这些天在军营里呆的久了,大家伙儿对东南局势多少有些了解,谁不知道海波城中有倭寇三万有余,戚弘毅和项人尔才多少兵?仅仅三千而已。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以一挡十还要攻城?疯了,一定是疯了。 要不然,谁会去干那送死的事情呢? “人尔。” 李诗诗呼唤一声,顿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 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怪不得项人尔临行前不告诉自己目的地,难道他真是要去送死? 在他人的疑惑之中,陈忘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大家放心,依我看,此战必胜无疑。” 第219章 击敌于道 倭寇究竟是否会如戚弘毅所说,在夜里偷袭宁海卫军营? 这是埋伏于锦山及屏山的将士们心中共同的疑问。 毕竟,倭寇龟缩于海波城中已久,闻戚将军威名,皆退避三舍,没有人相信,他们还有袭击宁海卫的勇气。 宁海卫军营之中,留守的江湖中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们一定会来的。” 陈忘解答了众人心中的疑惑:“戚兄弟已经派人夜袭倭寇的前哨营,给他们上了一堂既生动又形象的军事课,如果这样倭寇都学不会,那这帮笨学生可真是白费了戚老师苦心筹谋的军事教学了。” 杨延朗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反驳道:“这里人马都埋伏好了,他们钻进来,岂不是更笨。” “呆瓜,”展燕敲了敲杨延朗的脑袋,道:“你身处军营之中,自然知道这边设好了埋伏。倭寇远在海波城,怎么会知道这里的部署。” 白震山独自站在一旁看二人辩论,手捋虎须,若有所思,开口道:“夜袭前哨营大获全胜,若寻常将领,定会令全军休整庆贺。所谓盛极而衰,于此刻袭营,成功率反而最高。” “戚哥哥可没这么做,反而带全部士兵出营备战。”芍药反驳道。 “所以说,戚兄弟乃真将才也。” 相处日久,陈忘对这个少年将军,真是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胜而不骄,料敌动向,提前部署,真神人也!” 陈忘不吝赞美之词。 在人们的等待中,夕阳西下,夜色渐浓。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一队倭寇正悄悄在锦山小路间迂回穿插着,准备夜袭宁海卫军营,为前哨营死去的倭寇报仇。 这一队倭寇,共有两千余人,都是精心挑选的矫捷之士。 带队的倭酋名为月谷太郎,是井上平一郎的挚交好友。 当前哨营遇袭的消息传到海波城的时候,月谷太郎立刻请求山本纲夫允许自己出兵增援,可终究是来的晚了。 当月谷太郎带领倭寇的援兵到达前哨营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堆烧焦的尸体。 井上平一郎铠甲的无头焦尸被手下从焦尸堆里扒了出来,看着好友的尸身,月谷太郎的愤怒和仇恨达到了顶点。 他愤怒地大喊:“这些劣等民族,他们怎么敢?” 此仇不报,如何平心头之恨,如何解众人之怒? 月谷太郎当即主动向海波城倭酋山本纲夫请缨,要求如法炮制,趁戚弘毅兵马大捷,军心松懈之际,也来个夜袭宁海卫军营,以报前哨营之仇。 山本纲夫当即允准。 夜间行军,一路未遇阻拦,待行至锦山小路之时,月谷太郎已经几乎能遥遥望见宁海卫军营的剪影。 “戚弘毅,不过如此,”月谷太郎在心中默念道:“井上,今夜,我将为你报仇雪恨。” 月谷太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锦山之上,正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嘶——” 埋伏在半山腰的苏珏倒抽了一口冷气:“倭寇还真肯下本钱,来的人可真不少。” 话虽如此,苏珏的眼中竟满是兴奋,并无半点畏惧。 “要不要去通知程晟将军?”身旁的小兵提醒道。 “来不及了,”苏珏看着疾速行军的倭寇,道:“喊杀声一起,程晟自然就会知道的。” 说罢,苏珏目不转睛地看着倭寇的动向。 待倭寇们行走到自己正下方的山路上时,苏珏将令旗一挥,大喊道:“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杀敌!” 一声令下,只见山间竖起无数的火把旗帜,照的四下一片大亮。 苏珏麾下将士居高临下,滚木礌石,投枪弓箭齐发,打的倭寇猝不及防,被砸死射死的倭寇不计其数。 箭雨过后,苏珏身先士卒,挥舞手中双铁戟,自上而下冲杀下来。 其余士兵紧随其后,也跟着冲了下来,并在下山之后,迅速结成军阵,与倭寇厮杀在一处。 这两千倭寇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士,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发现了此处伏击的士兵在人数上并不胜过自己,而且其军阵威力虽大,但并不熟练。 也难怪,毕竟负责伏击他们的,是刚经过一夜奔袭作战尚未休整的新兵。 面对这一千五百伏击的新军,月谷太郎很快便组织手下的倭寇进行反击。 双方在锦山之下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一时竟难分胜负。 战斗之中,苏珏展现了他过人的勇武。 看着这群人数多于自己的倭寇,他居然兴奋异常,在人群之中横冲猛杀,手中沉重的双铁戟呼呼轮转,凡有近身者,皆死于戟下。 由于苏珏的表现太过于引人注目,很快便吸引了月谷太郎的目光。 那月谷太郎惯用一把长度达到七尺四寸的野太刀,平日里单手扛在肩头,显得威风凛凛。 月谷太郎自恃刀法绝伦,罕逢敌手,今见敌将勇悍异常,怎能不起争胜之心? 于是他拔出野太刀,大喝一声,跳上苏珏身旁的一块大石,居高临下一跃而下,手中野太刀冲着苏珏头顶就砍了下去。 苏珏打仗,向来以勇武闻名,岂惧一区区倭酋? 见长刀劈来,苏珏不躲不闪,只架起双铁戟猛地向上格挡。 兵刃相撞,火花四溅,尽管月谷太郎借下跳之力,将全身力气压在了野太刀之上,却也只震的苏珏胳膊缩了一缩而已。 因见月谷太郎欲与自己角力,苏珏的嘴角竟露出一抹轻蔑的浅笑,只见他双臂肌肉猛然膨出,运足力气向上一顶,喊了一声:“走你。” 便见那月谷太郎全身平地而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又被苏珏硬生生顶回到方才站立的大石头上去了。 这一击虽未对月谷太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侮辱。 只见月谷太郎气急败坏的哇哇大叫着,握紧手中野太刀,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 正当月谷太郎已经做好进攻动作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不远处,正有无数火把火速朝这里奔来。 他心念一闪,暗道不好。 原来敌人还有援军。 月谷太郎看的没错,那些火把正是屏山方向赶来的由程晟带领的新兵营的另外一半人马。 当锦山方向的火光和喊杀声传来的时候,程晟便按照预先的计划,带着他的人马火速赶来支援。 “这还打个屁啊!再打下去,自己的两千人非折进去不可。”月谷太郎心思一动,立马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偷袭不成,不如尽快撤回海波城,看官军能奈我何? “到嘴的鸭子还能飞?” 苏珏眼见倭寇撤走,迅速组织追击。 他已经盯上了那个手持野太刀的家伙,招呼手下道:“追上去,杀光倭寇,把那个手持超长倭刀的家伙留给我。” 杀气腾腾的苏珏正要撒开腿脚去追倭寇,不料胳膊却突然被拽住。他扭过头来,正想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拽自己,却正撞上赶来增援的程晟。 “拽我做什么,莫非要与我争功。”苏珏正杀到兴头上,说话也有些不管不顾了。 “你忘了戚将军的嘱咐了,”程晟提醒道:“追而不击,不可歼敌。” “何必畏手畏脚,你我全歼了倭寇,岂不更好。”苏珏杀红了眼。 “你要犯戚将军的军法吗?”程晟死死地拽住苏珏的铠甲。 “军法”二字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苏珏,使他陡然从热血上头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思索片刻,苏珏对程晟连连道谢:“呃,程晟老弟,多谢提醒,保住了俺老苏的脑袋。” 言毕,苏珏程晟二将齐声下令,让麾下士兵死死咬住月谷太郎手下的倭兵,时不时抓住其后队猛揍一顿,使其疲于奔命,难以应付。 这一追,便是数十里。 凌晨时分,太阳初升,夜色渐退,逃跑了一夜的月谷太郎及其所部人马终于逃到了海波城下。 月谷太郎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城下大喊:“快开城门,快开城门,派大军出城迎敌,他们追过来了。” 收到消息的山本纲夫立在城头,本以为戚弘毅倾巢而出,欲攻打海波城,着实是紧张害怕了许久。 毕竟,欺负人都欺负到老家里来了,不带这么玩的。 可等他借着朝阳的微光远远望去,看清了城下的情况,才发现追来的,仅仅是比月谷太郎的兵马稍微多数百的追兵。 区区数千人马,何足惧哉? 大致数清了人数之后,山本纲夫心中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心道:这支为数不多,且经过一夜追击的疲惫之师,不正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吗? 他开口道:“这里有一句古话,叫做’羊入虎口’,他们是羊,我们是虎,既然来了,不吃白不吃。” 山本纲夫得意洋洋的吩咐手下,大开城门,自己要亲自带领五千精兵出城迎敌,将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一口吞下,杀一杀戚弘毅的威风。 倭寇们接到命令,将海波城的城门敞开,五千人“呜呜渣渣”地叫喊着冲杀出来,直奔苏珏程晟二人带领的新军杀了过去。 见到这种阵势,程晟和苏珏二人一下子有些发懵,自己手下的士兵虽然有着精妙的阵法辅助,可毕竟都是新兵,连续作战,一夜奔袭,本就十分疲惫,哪里会是这些神完气足且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倭寇的对手? 况且,自己孤军深入,又没有后援,就算能与这支倭寇相持一阵,可那海波城中,可还有几万倭寇呢! 便是车轮战,都能将新军营耗死在这里。 这仗,真是没法打了。 苏珏程晟二将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毕竟戚弘毅只是叫他们追击,也没说追到人家老家家门口儿会发生什么啊!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至于撤退那就更别想了,要知道,这是人家倭寇的家门口,撤?往哪里撤啊! 完喽完喽!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看来自己连同这三千新军将士,今日全要交代在这海波城下喽! “弟兄们,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男子汉大丈夫,能死于沙场,也不枉世间走一遭。”面对优势兵力的倭寇,新军将士们拿出必死的觉悟,拿起武器,准备正面迎击敌军。 戚将军,老苏和老程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 第220章 猛虎逐羊 我在塞北之时,寄居一牧人家中。 一日,闻牧人悲悲切切,遂问之。 牧人言:“今有猛虎入羊群,羊惊而走,慌不择路,堕崖溺水者数以百计。” 我问:“虎有爪牙,羊有蹄角,一虎何以逐千羊?” 牧人云:“虎扑一羊,流血五步。一羊死而十羊惊,十又传百,百又传千,奔逃践踏,安敢回头?由是死于虎口者不过二三,践踏落水者不计其数。” 一虎可敌千羊乎? 答曰:不可。 何以胜之? 胜之以专一,胜之以勇武,胜之以地形。 ——陈忘于宁海卫讲述塞外见闻 程晟、苏珏按照戚弘毅的指示,追击月谷太郎麾下倭寇直至海波城。 未曾想,海波城倭酋木村武陟竟令大军杀出城来,支援月谷太郎,由是双方攻守易势,程晟苏珏及麾下三千新军顿成俎上鱼肉。 程晟、苏珏不愧为戚弘毅麾下猛将,面对优势敌军,丝毫不乱,竟拿出以身殉国的觉悟和勇气,带领新军在重围之中列阵杀敌。 而此时此刻,在海波城附近的高岗之上,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战场的动静。 那是戚弘毅的眼睛。 早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便与项人尔一起带领麾下士兵连夜奔袭,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埋伏在海波城两侧高岗之上,丛林之中。 正当戚弘毅聚精会神地盯着海岸城下战况之时,项人尔匆匆赶来,向戚弘毅报告道:“戚将军,黄霄老将军的援军如约到达海波城外围,老将军让我转告将军,他已替我们盯好了双木洲方向,只要这边速战速决,双木洲的倭寇绝对反应不过来。” “好。”有了这些援军,戚弘毅心中便更多了几分底气。 戚弘毅静静地看着海波城中涌出的大量倭寇,吱哇乱叫地奔向苏珏程晟带领的新军。 “将军,杀出去吧!敌我力量悬殊,三千新军恐怕坚持不了太久。”项人尔提醒道。 戚弘毅摇了摇头。 他一定要等到那个最好的时机。 倭寇们群情激愤,冲杀的十分积极。 毕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扮演着被戚弘毅的部队追逐暴打的角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岂能放过? 更不用说以后在同行中吹起牛来,提及自己当年曾消灭过戚弘毅的部下,怕是其他倭寇听了,都要平添三分敬意。 看着如同潮水一般涌出海波城的倭寇,项人尔不禁为新军捏了一把汗。 他又一次提醒道:“新军毕竟训练不久,少经战阵,一旦临阵溃散,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的,”戚弘毅又一次摇了摇头:“他们是我的兵,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我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接连经历两夜征战的三千新军没有辜负戚弘毅的期待,面对数倍于自己且以逸待劳的敌军,三千新军军阵严整,岿然不动。 不止如此,苏珏程晟面对逐渐逼近的倭寇,居然带领麾下新军实施了反冲锋。 二位将军同时下令,身先士卒面向倭军冲了过去,新军随之而进,如一把楔子,准备插入倭军的心脏。 苏珏程晟的目标很明确,以少打多,以劳对逸,如此劣势,坐以待毙是不行的,消极防守是不妥的。 他们的目标,是敌军的中军指挥官,山本纲夫和月谷太郎。 就在两支队伍正面冲杀,即将交锋的那一刻,戚弘毅的眼眸突然一亮,口中道:“时机到了,博文,鸣炮。” 砰—— 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张博文手中的黑色铁管中蹦出一抹亮丽的红色火焰,直窜向天空,给微昼的天空染的一片艳红。 片刻的疑惑过后,山本纲夫发现,自己的两翼,不知何时冲下了无数的军队。这些军队之中,那面写着“戚”字的军旗明明白白的告诉倭寇们,他们的克星来了。 “老将军,快看,信号来了。”副将指着天空,向老将军黄霄禀告。 黄霄老将军看到信号,立即按照约定,命令手下道:“立刻擂鼓鼓噪,有多大声音喊多大声音。把山间扎好的草人通通竖起来,旌旗摇起来,为前线的弟兄助威。” 副将依令传达,又补充询问道:“老将军,是否令埋伏在远处的一千水师也行动起来,截敌后路?” “不忙,先让水师按兵不动。”老将黄霄大手一挥,阻止了副将。 “可是我们不是答应了戚弘毅……”副将提醒道。 “水师是我的根本,不容有失,否则,东南哪里还能有我的立足之地?”老将黄霄回答:“等等吧!若那小子果真能赢,我再动水师也不迟。” 副将默然,只得遵令而行。 山本纲夫见戚弘毅有埋伏,虽然心惊,但还不至于慌乱,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戚弘毅手下有几个兵他还是知道的,掰着指头算人头,怎么都是自己占优势。 可黄霄老将军那边鼓声一起,山本纲夫的脑袋立刻便“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侧耳倾听,只觉得山野中满是鼓声和喊杀声;举目四望,旌旗遍地,人影晃动,不知多少人马。 “中计了,快撤!” 山本纲夫大声呐喊着,连收拢人马都顾不上,骑着马便朝着海波城城门一路狂奔而去。 月谷太郎更是绝望到了极点,本来就奔跑了一夜,身心疲惫,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又要开始跑路了。 首领率先一溜烟儿地往回跑,可就苦了正在冲锋的倭寇们了。 要知道,戚弘毅下令冲锋之时,倭寇的先锋部队几乎已经和苏珏程晟带领的新军面对面了,此时纷纷一个急刹,想掉头跑?哪有那么容易。 不把头割掉了,谁让他跑? 见到戚弘毅的军旗,新军军心大振,在苏珏程晟二将的带领下,撵着倭寇的屁股一路乱杀,很快与戚弘毅、项人尔带来的军队汇合在一起。 戚弘毅带来的三千兵,都是经历过无数战阵的老兵,眼见那群新兵蛋子屡屡建功立业,早已按耐不住,如今终于能有机会上阵杀敌,个个奋勇争先,战斗力十分强悍。 冲杀之前,戚弘毅曾有军令:“此战只管杀敌,禁止割首级报功。事后全军平分嘉赏。” 有此军令,更加快了士兵们杀敌的速度和效率。 就这样,六千官军撵在倭寇的屁股后面,一顿的猛砍猛杀,而倭寇却只顾拼了命的狂奔乱窜,听那喊杀声和鼓声,只觉得身后有千军万马,生怕跑的慢一步,便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倭酋山本纲夫刚一冲进海波城,便急令手下关闭城门。 危急关头,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竟然决定抛弃掉城外其他倭寇的性命。 然而,城门却是无论如何也关不上的。 要知道,山本纲夫带出去的五千人加上月谷太郎的两千人,可是有足足七千倭寇。 城外的倭寇们为了活命,拼死抵住城门,拼了命的向城里钻。 情急之下,山本纲夫居然命令手下:“若还有阻拦关城门者,一律处死。” 只是说的容易,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当气喘吁吁的月谷太郎终于跑到城门口的时候,本以为面前的是一扇希望之门,没想到,却亲眼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自己的部下如同猪狗一般,被城内的守军用长矛戳死。 “反了,反了,反了他娘的。”月谷太郎出离愤怒了。 他带头冲过去,挥舞着野太刀,一刀解决了几个城门吏,杀了进去。 后面的倭寇也如法炮制,反正横竖都是死,谁挡我的活路,我就杀了谁。 这一幕,正是戚弘毅想要看到的。 此刻的戚弘毅正手持长槊“破阵”,在敌阵中带头厮杀。 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苏珏程晟两员猛将,苏珏的双戟乱舞,程晟的夹刀棍狂砍。 身后,是手持双刀的项人尔,刀影如练似电。 刚提拔为百夫长的周勐也十分勇猛,带领麾下紧随其后;无数个像裴南这样的小队配合紧密,将追击到的敌人通通杀死。 官军所过之处,遍地都是倭寇的尸体。 此时,戚弘毅的军队就如同一只追逐羊群的猛虎,紧紧的咬住这股溃败的倭寇,跟随着他们的脚步,逐渐逼近了海波城的城门。 随着大部分倭寇涌入城中,城内的倭寇终于有机会顶住压力,将城门缓缓关闭。 冲在最前面的戚弘毅见城门即将关闭,几个跨步冲到城门前,对手中长槊说道:“破阵,看你的了。” 随即,他将手中长槊一横,飞起一脚踹了过去,长槊横抵住城门两侧,竟将那正在关闭城门死死抵住。 戚弘毅向后一招手,道:“攻破海波城,就在今日。兄弟们,随我冲。” 见戚将军在前开路,士兵们个个奋勇争先。 项人尔不甘人后,一个滑步从长槊下的空隙穿过,第一个进入海波城,挥舞手中的双刀“巨鲨”和“白鱼”,瞬间便将守门的倭寇杀死一片。 苏珏程晟二将则分别抵住两扇城门,随着两声大喝,关闭中的城门便被这两员大将重新推开。 戚弘毅冲上前去,稳稳接住即将掉落的长槊,将槊尖指向城内,喊道:“杀!” 戚弘毅的军队猛冲猛打,杀入海波城。 在城内的小巷中,十一人的大阵会自动变化为更为灵活的三五人小阵,继续追着溃败的倭寇的屁股后面,不断杀敌。 溃败的倭寇如同疾病一样在城中蔓延,当城中的倭寇试图反抗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并不是戚弘毅麾下的官军,而是来自城外倭寇的败兵的冲击。 如此下来,城中根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何况海波城本来训练有素的真倭便不多,更多的是纪律松散的山匪流寇,这些人听到外面喊杀震天,又见败兵不停地涌向城中,哪里还敢抵抗,不是和败军一起逃窜,便是就地缴械投降。 面对如此局面,山本纲夫也彻底绝望了。 他放弃了抵抗,带领少数亲信,准备从海波城背后乘船入海,先保住一条性命再说。 一进海波城,苏珏便到处寻找那个手持野太刀的倭酋,誓要与之决一高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苏珏最终还是找到了月谷太郎。 那时的月谷太郎,正在和几个海盗争抢一艘小船。 “倭奴休想走,吃俺老苏一戟。” 说着话,苏珏挥舞手中重戟,狠狠砸向月谷太郎。 仓促之间,月谷太郎慌忙退避,闪过这致命一击,同时仗着野太刀的长度优势,向苏珏猛劈了过去。 苏珏力大,一击不成,便立即停住重戟的前冲之势,并以戟上小枝架住野太刀,随即身形转动,手上双戟轮转,恰似龙卷飓风,随着阵阵兵刃交击之声,竟然打的野太刀寸寸折断。 待转至近前,苏珏右手持戟一攮,便将那月谷太郎攮了一个对穿。 月谷太郎口吐鲜血,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手中只剩下刀柄的野太刀,大睁着眼睛死去了。 苏珏见状,左手将戟夹在腋窝,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按住月谷太郎的眼皮,抚了下去,道:“死在俺老苏手下,你不丢人。” 见月谷太郎闭上眼睛,苏珏才将重戟拔出,月谷太郎的尸体随即倒在地上。 此战,被称为海波城大捷。 戚弘毅以猛虎逐羊之势,以无双智谋及战力,击破兵力数倍于自己且依附坚城而守的倭寇,威振东南,震惊朝野。 此一役,倭寇被杀者一千二百余人,被俘者四千七百余人,解救百姓八百余人,其余淹死于海中者不计其数。 另有倭寇劫掠之财宝金银无数,皆被收缴充公。 由于老将军黄霄未按约定提前部署水师截其后路,导致贻误战机,倭寇首领山本纲夫及数千倭寇乘船逃脱,盘踞于离海波城十余里的闻涛岛上。 为庆贺海波城大捷,表彰将士功勋,经内阁严蕃举荐,朝廷特派刘晋元为御史,前来赏赐有功将士,总督抗倭事宜。 第221章 得胜回营 猛虎逐羊除倭寇,以少胜多定海波。 待清点好缴获物资及俘虏之后,戚弘毅将海波城交由当地官员安置,自己则带兵回宁海卫军营,以作休整。 经过一夜一昼,留守宁海卫的陈忘等人早已按耐不住,直到见到戚弘毅带大军归来,方才放下心来。 远远望去,只见戚弘毅策马持槊,走在队伍最前面,显得威风凛凛。 身后左右,则是苏珏程晟二将,昂首阔步,纠纠而行。 军人们步履铿锵,高唱凯歌,走入宁海卫军营。 看到这副景象,陈忘等人料定海波城之战必已大胜,纷纷祝贺。 白震山看着自己的这个“准女婿”,更是越看越喜欢,心中暗自感慨道:如此将才,方能配的上自己的好女儿。 杨延朗及展燕等年轻人则暗自在心中钦佩陈忘准确的分析与判断,心道:陈大哥刚入东南,竟将战事结果分析得如此明晰透彻,实非凡人。 队伍之中,芍药一眼便看到了“小炮儿”张博文,于是将他拉到一边,好奇的问着诸如:“博文,你们打的怎么样?”、“第一次打仗,有什么感觉”等等问题。 张博文初入战场,对于那些血腥的场面一时还没适应过来,回忆起那些场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阵反胃干呕。 百夫长周勐看到博文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刚开始都这样,等以后你看到倭寇是怎么欺负咱们老百姓的,就不会感到难受了。” 杨延朗则在队伍中发现了裴南的身影,一把将他拉到身边来,道:“裴队长,这次杀了几个,是不是又要升官了?” 未等裴南开口,跟在他身后的侯小诚先抢答道:“这次,这次可厉害了,戚将军叫我们只管杀贼,不用割首报功,我只知一刀下去,必有斩获,杀敌不知其数。” 雄大忠也甩开粗声粗气的嗓子,嗡嗡地说道:“你是没看到,我们一路追去,那倭寇就像兔子一般疯狂逃窜,追着倭寇的屁股打,这仗打的可太痛快了。” “大忠说得对,痛快,”看自己的两个弟兄说完,裴南补充道:“跟着戚将军打仗可太痛快了,杨少侠,不如你也甭闯荡江湖了,一起跟着戚将军杀倭寇吧!” “参军入伍,还是算了吧!我最受不了条条框框的约束了。” 杨延朗拒绝了裴南的提议,心中却想:“你们戚将军厉害是厉害,不过跟我们陈大哥比起来,却未必能更胜一筹。” 当其他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李诗诗的心里却十分慌张。 因为在队伍中,她还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影子。 李诗诗踮起脚尖,望眼欲穿,企图找到项人尔。 他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和戚将军在一起?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 李诗诗心中有无数的疑问。 可是李诗诗却不敢直接去问戚将军以及那些士兵们,因为她害怕从他们口中,知道了那个她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队伍很长,李诗诗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每走过一些人,她的心中便会少一分希望。 排在队尾的,是从海波城中缴获的物资:车马满载的金银珠宝,珍奇宝货,看的其他人眼睛都直了。 杨延朗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金灿灿明晃晃的,是多少人一生的积蓄,就这样被倭寇劫掠了去,占为己有。 李诗诗不在乎这些金珠宝器,她只在乎项人尔。 在他人胜利的喜悦中,她的悲伤被无限放大:“大傻鱼,你在哪?你不会有事吧!不,绝不会,绝不会……” 有情人,天不负。 李诗诗终于还是看到了项人尔。 他骑着他们的马儿红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身为监军,项人尔自然而然地担任了押运缴获物资的重任。 “项人尔!”李诗诗脱口而出,飞奔向他。 “小诗。” 项人尔一振缰绳,策马而来,几乎来不及停马,便从马背上侧翻下来,冲了几步,将迎面奔来的李诗诗满满抱入怀中,兴奋的转了一个圈。 李诗诗白裙飘带,如轻盈的蝶一般飞腾在空中,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庞则深埋在项人尔结实的胸膛里,心中无比的踏实、幸福。 “胜了,胜了,海波城被我们打下来了!”项人尔看着李诗诗,开心的向她传达胜利的喜悦。 李诗诗感受到了项人尔的喜悦,从他脸上孩子般的笑容中,从他紧紧的怀抱里。 她分享着他的喜悦,他的荣光。 项人尔当真是开心到了极点,东南倭寇最为坚固的据点海波城,被他们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以雷霆之势迅速拿下,这是不世之功。 他坚信,这场大战将为当世所称颂,更将为后世所流传,千古不朽,万世荣光。 积攒了一路的兴奋,只等着与最爱的人分享。 项人尔看着怀中的李诗诗,四目相对,一时间热血上涌,不顾其余,只低头深深地吻向那个最爱的白衣姑娘。 李诗诗从开始的担心,到后来的焦灼,终于演变为见到项人尔安然无恙的喜悦。 如今,她又猝不及防被项人尔深吻着,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闭着眼睛,默默接受着这一切,全身竟也慢慢变得绵绵无力,若非项人尔结实有力的双臂环抱,非跌坐在地上不可。 项人尔与李诗诗二人是情难自己,旁若无人,可这里毕竟是军营,大庭广众之下,参军入伍的大小伙子们哪里见过这场面? 于是不知不觉间,看热闹的人已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更有甚者,竟在队伍里叫喊着起哄。 听到这些声音,一下子将二人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 项人尔赶紧放开李诗诗,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他指着围观的士兵大喊道:“都列队归营,注意军纪。” 李诗诗则躲在项人尔的身后,一张小脸红扑扑,热辣辣的,虽低头不语,心中却满是喜悦。 至于陈忘等一路同行的江湖中人,见二人如此这般,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因知道二人情深意切,情路多舛,为二人由衷感到高兴。 戚弘毅听后队聒噪,打马来看,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此刻,他看到项人尔极力哄散人群的模样,不禁感到好笑。 戚弘毅大喊道:“监军,今日大胜归营,大家心里高兴,何必扫了大家的兴致呢?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怎的,咱军中儿郎,就不能有家有室有婆姨吗?” “哈哈哈哈哈……” 戚将军的一番质朴话语,引得军中将士一阵大笑。 听到这阵笑声,项人尔尴尬地简直想抠出一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李诗诗紧紧拽着项人尔的衣襟,羞的连耳朵根子都红扑扑的了。 戚弘毅见他二人这般扭捏模样,接着喊道:“项人尔,我的好兄弟。如今咱们大破海波城,实在是喜事一件,我看不如就趁着这股子高兴劲儿,把你和诗诗姑娘的婚事也一起办了吧!咱就凑他个双喜临门。” “好!” 围观的将士们齐声叫好,洪亮整齐的声音震的方圆数里都听得到。 项人尔只是咬紧嘴唇,低头不语。 戚弘毅见状,干脆歪着脑袋,看向项人尔身后的李诗诗,询问道:“诗诗姑娘,你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咱这军营条件简陋,办不了太讲究的婚礼,还望姑娘不会嫌弃。” “戚将军,”项人尔终于忍不住,抱拳行礼,开口道:“倭寇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海波城中倭酋山本纲夫逃窜入海,尚未伏法,又有双木洲方向木村武陟麾下八千真倭危害百姓,我怎能,怎能……” “将军,我不嫌弃,我愿意嫁给他,就在这军营完婚。”李诗诗突然从项人尔身后站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好,就这么定了!” 戚弘毅满口答应着,并将百夫长周勐叫到身前,吩咐道:“周勐,此事就交给你一手操办。” “将军,末将不会啊!”周勐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军中可都是大光棍儿,就你天天吹牛家里有一个童养媳,你不会谁会,就你了,这是军令!” 戚弘毅细致入微,爱兵如子,又常与士兵同吃同住,因而对每一个士兵的情况甚至轶事都很清楚。 一听是军令,周勐再无法推辞,只得拱手领命。 戚弘毅给了周勐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他要为项人尔在军中主持婚礼,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三天,戚弘毅将令全军休整。 而他自己却没有闲着,已经在筹备接下来的大战了。 木村武陟麾下八千真倭盘踞的双木洲,从海波城逃离的山本纲夫藏身的闻涛岛,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对待这些不远万里跨海而来也要搞侵略的倭寇,一定要尽数歼灭而非赶跑了事,这是戚弘毅一直以来贯彻到底的军事思想。 穷寇要追,除恶务尽。 第222章 军中婚礼 军中儿郎也是人,是人,就要有家。 军营之中,戚弘毅决意要为项人尔与李诗诗二人办一场婚礼。 自周勐接令为项人尔李诗诗二人筹备婚礼,便非要拿出一堆红色和绿色的纸张,分给项人尔与李诗诗,让他二人立刻写“文定”,权作定婚。 且要求三日之内,李诗诗须搬出军营,另谋他处居住,不得与项人尔相见。 旁人都说军中婚礼,一切从简便可。 周勐却是个一根筋的实在人,只说婚礼是一辈子的大事,若依着老人家的旧制,须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方可,如今只是互换文定,已然从简了。 又说他老家中逢着夫妻不和,女方只消说一句“我有红绿书纸”,管教男方服服贴贴。虽说咱监军定不会负了李姑娘,但两人既定终身,便是生死荣辱与共,岂可儿戏? 尽管条件不足,却要尽量按规矩办事,才显得庄重。 既如此,便只好由周勐全权安排。 项人尔挥毫提笔,在纸上写道: 竹马配青梅,两小无猜疑。 檐下共读书,欢娱在一夕。 一旦负家仇,相去从此辞。 从军万里行,渺渺无归期。 长夜长相思,望北泪泫泣。 十年未回乡,一朝归故里。 念念不敢忘,孤城待痴女。 相随行南北,同行奔东西。 生离复死别,相守不相离。 今当求此女,并蒂结鸳侣。 生生复世世,此心终不移。 生当长相守,死当长相忆。 写完后,用红纸认真包好,郑重的交给李诗诗。 李诗诗看过,细眉微蹙,虽说这小诗情真意切,却总隐隐绕不过一个“死”字,总觉得不吉利。 可转念一想,她的项人尔毕竟是军伍粗人,让他咬文嚼字,才是难为了他了。 于是便收下书信,算是答应了项人尔的求婚。 接下来,便是互赠聘礼嫁妆。 项人尔身无长物,只将身上锦衣刀解下,用双手捧着,郑重地交给李诗诗,道:“小诗,此刀以你命名,随我征战多年,今将它赠予你,只望它能护你一世周全。” 李诗诗收下佩刀,抱在怀中,将骏马红鸯当做嫁妆,回赠给项人尔,道:“宝马配英雄,人尔,愿这宝马能在沙场中,保你平安。” 随后,按照周勐的要求,李诗诗暂时搬出军营,找了宁海卫附近一处客栈居住。 李诗诗孤身来此,同行而来的白震山陈忘等人便自然而然地作了这姑娘的“娘家人”,也都一同搬出,为李诗诗筹备婚礼。 展燕和芍药陪着李姑娘一起去找了宁海卫附近最好的绣娘,为她赶制了一件大红绣金的嫁衣。 而后,一行人安心住在客栈里,便只等着项人尔前来迎亲。 周勐那边,三天来更是忙的是不亦乐乎,不敢有丝毫怠慢。 凭着参军前父母为自己和童养媳举办婚礼的流程规矩,周勐命手下采购了牛羊鸡鸭等三牲六畜,红烛红帐等嫁娶之物,另外还有新婚用的大红被褥,蜜饯干果等等,凡他能想到的,尽皆备足。 除此之外,还令将士将项人尔的寝室布置成婚房,红烛红帐,大红喜字,一派喜气。 小炮儿张博文也没闲着,做了些烟花爆竹,以作锦上添花之用。 结婚嫁娶,怎可少了花轿。 不过这也难不住周勐,军中将士多奇才,他们自行上山伐木,制作了一顶世间独一无二的八抬大轿,要的就是一个宽敞舒适。 待一切准备完毕,不知不觉三天已过,到了迎亲的日子。 这一天,李诗诗起了个大早,早早梳洗装扮,穿好了大红的嫁衣,等待项人尔来接。 待那李诗诗姑娘走出闺房,白震山、杨延朗、展燕、芍药四人都瞪大了眼睛,看来人靠衣装果然没错,那李诗诗姑娘平日里就是个清冷绝尘的大美人,如今一番打扮,更是惊艳无比,非言语所能描述,倒叫人想起一句诗:“世间哪有此绝色,必是天女坠凡尘。” 这句诗原是京城一闲散王爷朱潇煊形容梦中所见,用在此处倒是较为贴切。 李诗诗起的虽早,却迟迟不见迎亲队伍,从朝阳初升到日上三竿,无论李诗诗如何翘首以盼,街上都冷冷清清的,不见半个人影。 若非展燕等人阻拦,怕是李诗诗要按耐不住,自己跑到军营去问个清楚了。 这边等的焦急,军营那边更急,一大早,周勐便准备好了迎亲的队伍:先选了八个精壮机灵的士兵去抬轿子,挑了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放在轿中;又点了几队兵,穿铠甲,戴红花,持兵刃,系红绸,分列花轿两边,以壮声势;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鼓车,隆隆战鼓一敲,管叫比任何人结婚都要热闹红火。 待一切准备停当,准备迎亲之时,周勐却突然发现,这支队伍的主角迟迟没有出现。 项人尔不知何处去了,周勐的脑袋嗡的一声,组织人马四处寻找,眼看日头越来越高,项人尔却迟迟没有出现。 就在军中将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项人尔却突然自己从营门口回来了。 来不及多问,众将士急忙让他骑上红鸯,戴上大红花,一番装扮,赶去客栈迎亲。 战鼓擂动,隔着数里都能听到,李诗诗顾不得矜持,一听到鼓声,就急忙奔出客栈,翘首以盼。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便到了。 项人尔身上系着大红花,骑着的红鸯也被挂满红绸,好不威风。 一看到等在客栈门口的李诗诗,项人尔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下马,温柔地抱起李诗诗,将她轻轻放在花轿之中。 随后,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子,一路擂鼓,迎新娘子回营。 宁海卫军营中,红绸飘舞,彩带飞扬,一条红毯从营门口直铺向演武场,场中,搭了一座高台,以供新人行礼。 红毯两侧,士兵整齐列队,纠纠站立,又齐齐整整地放置了两排战鼓,以壮声威。 营前落轿,战鼓声随之响起,声如雷动,震天动地。 年纪较小的张博文、芍药二人充作童男童女,分别迎项人尔、李诗诗走上红毯,过火盆时,项人尔俯身低头,细心地为新娘抬起裙摆,二人牵着红绳,由童男女引领着,在士兵们的注视下走上高台。 将军戚弘毅亲自做媒,引领新人行三拜之礼。 “一拜天地。”戚弘毅声音一起,鼓声便止,新人并肩而拜。 “天地为证,日月为凭,同心永结,白头偕老。” “二拜高堂。” 两对新人家中已无尊长,好在洛城白家与洛、李两家皆为世交,所以这高堂之位,便由白震山代为暂坐,也不算坏了规矩。 白震山看二位新人向自己行礼,满面笑意。 他年纪大了,最喜欢看小辈儿的喜事,扶起新人后,小声提点戚弘毅道:“弘毅,你和芷儿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天呢?” 一句话,便让戚弘毅满面通红,不知何以应对,只好掠过这一节,连吉祥话都忘了说,直接进行下一环节,高喊道:“夫妻对拜。” 项人尔与李诗诗面对面站着,心中满是激动与喜悦,又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不易,朝思暮想,终于修成正果,竟在对拜之时,不约而同地滑落一滴眼泪,同时高台上,溅出一朵并蒂的泪花。 “愿新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相敬如宾,子孙绵绵。” 戚弘毅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大喊道:“礼成,入洞房喽!” “好!”台下将士齐声喝彩,掌声雷动。 新人入洞房,新娘子李诗诗端坐于床前,新郎项人尔则须用一条秤杆,挑去李诗诗头上红盖,取称心如意之意。 项人尔拿起秤杆,慢慢靠近李诗诗,虽说二人相识多年,可此刻,两颗心却都是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 终于,项人尔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挑去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随着光亮,李诗诗眉眼稍抬,那修长睫毛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便一下子击打在项人尔的心窝窝上,让他看的如痴如醉。 正所谓: 红烛映红颊,红帐裹红装。 眉眼流光彩,皓齿泛珠光。 身着花并蒂,枕上绣鸳鸯。 红颜天不妒,终嫁好儿郎。 莫说是项人尔,是个男人看到李诗诗这般美貌,都会如痴如醉的。 “大傻鱼。”看着项人尔愣怔的傻样,李诗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项人尔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掏出一根细细的红绳,在红绳上,系着一个白玉雕成的小鱼:“我,我找了好久,才买到这么个小玩意儿,还差点耽误了接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李诗诗一把拿过了那条红绳,将那条小鱼放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着,那是用一小块纯白细腻的玉质雕刻而成的小鱼,很小很小,算不得什么奇珍,可是,对于李诗诗而言,却是无价之宝。 李诗诗细细看了好一阵子,又将那红绳穿着的小白鱼交回给项人尔手中。 “怎么?你不喜欢?”项人尔小心翼翼地问着,掩饰心中的慌张。 “不,”李诗诗摇了摇头,道:“大傻鱼,还不快给人家戴上,我太喜欢了,永远都要戴着它。” 项人尔受宠若惊,将那红绳穿着的小白鱼戴在李诗诗修长白皙的颈上。 李诗诗却在这时,突然扑进项人尔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项人尔紧紧抱着怀中的李诗诗,一边忙不迭地擦着她的眼泪,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道:“大喜的日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李诗诗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道:“也许是盼着这一天太久了吧!我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高兴也不能掉眼泪啊!”项人尔安慰着李诗诗,说着说着,非但没将李诗诗哄好,自己竟也触景生情,从眼中流出两滴眼泪来。 不过项人尔这一哭,李诗诗反倒是不哭了,反过来替项人尔擦擦眼泪,道:“大傻鱼,你怎么学起我来了?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我们都不哭了好不好。大家伙儿还等着我们敬茶呢!早些出去吧!” 相互依偎了一阵,项人尔同李诗诗走出新房。 周勐早已准备好了包子、蚶子、肘子、栗子、莲子给新人品尝,意为五子登科。 浅尝之后,戚弘毅宣布开宴,众将士纷纷落座,后厨将蒸煮好的牛羊鸡鸭等端出来,任由大家吃喝。 新人则端着茶水,自白震山始,一一敬过,才算礼成。 听着项人尔与李诗诗的婚礼,陈忘心中感慨万千,想起当年自己迎娶巧巧之时,不过是用硬纸板剪个双喜字,贴上金纸,墙上一挂,一对花烛,一顶蹩脚花轿,便拜堂成亲。 后来听师父的话,出桃花村闯荡江湖,终于功成名就,本想接巧巧来,为她补办一个体面的婚礼,不曾想…… 天意弄人。 陈忘又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只想一醉方休。 不过当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时,入口却满是茶香? 只见他眉头一皱,叫一声:“新人结婚,怎无喜酒?” 偏巧不巧,这话传到负责筹办婚礼的周勐的耳朵里,他急忙解释道:“戚将军有军令,全军禁酒,因而只得以茶代之。” 身旁的芍药听了这话,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喜酒,不然陈大叔又要不顾身体,喝的烂醉如泥了。 “胡说,军人岂可无酒?”杨延朗却来搅局,道:“我家乡隆城,自古便是军城,凡上了点年纪的,哪个没有上过战场?都是宁少一顿饭,不缺三两酒的主儿,我就没见过一个不能喝的。” “你少说两句,又不会怎样!”芍药朝杨延朗轻轻踢了一脚,以示反对。 “杨少侠此言差矣!”戚弘毅听到这边吵闹声,踱步过来,道:“酒可壮三分胆色,又使人吐七分真言,因而旧时军中饮酒,借以沟通感情,壮胆生威。然而饮酒误事,过饮伤身。放眼我军中将士,皆强健之士,以胜仗壮胆色,以国仇家恨扬威名。赏罚分明,士兵亲如兄弟,无利益之勾连,私相之阴斗。因而于我而言,酒之弊远大于利,所以全军禁酒。” 如此一席话,听得杨延朗云里雾里,虽不大解其中之意,偏偏又觉得颇有道理。 只是如此氛围,无酒总是觉得少些什么,陈忘杨延朗二人枯坐饮茶,怏怏无趣。 展燕见二人如此,悄悄绕到他们身后,伸出手臂搭在二人肩膀上,道:“陈大哥,杨小弟,在这发什么愣啊?” “谁是你小弟?”杨延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展燕并不以为忤,从腰间摸出随身携带的牛皮袋子,拧开盖,向二人笔尖过了一过,晃了晃,道:“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酒?”二人异口同声道。 “展燕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呀?”看三人鬼鬼祟祟,芍药好奇地上前打听。 “丫头,大人说悄悄话,小孩子少打听,快去找小炮儿玩儿去吧,听过太阳落山以后,他还要放炮仗呢!”陈忘赶紧支开芍药。 芍药毕竟是个孩子,听闻张博文在摆弄炮仗,兴冲冲地跑去看了。 展燕将三个杯子斟满,分发给众人,道:“以往草原结婚,新人和大家一起围着篝火歌舞,烤着牛羊肉,喝着烈酒,不似中原这许多规矩。” 说着话,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杨延朗坏笑着问道:“那你是喜欢嫁给中原人,办这里的婚礼呢?还是嫁给草原人,办你们的婚礼呢?” “哼,谁说本姑娘一定要嫁人了!”展燕直言不讳:“姑娘我逍遥快活,谁也不惜得嫁。” “嘿,你这贼女,还真有个性,”杨延朗道:“小爷我就不一样了,待我功成名就,一定要为我的月儿妹妹举办一个全天下最最最隆重的婚礼,让全天下都知道,月儿妹妹是我杨延朗的女人。” “你小子。”陈忘嘴上笑着,却隐约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张博文将准备好的烟花点燃,随着阵阵炮响,天空开满了绚烂的烟花。 戚弘毅兴致正浓,即兴作歌一曲,自己唱来,由将士们来和声,歌曰: 一身红装嫁戎装,两情相悦爱绵长。 三拜礼成结鸳侣,四座宾客掌声扬。 铮铮金声鸣,隆隆战鼓响, 兵戈为聘礼,战马作嫁妆。 铁血军营里,处处红绸彩带,喜气洋洋。 千里隔,十年守,郎骋疆场妾待郎。 随南北,走西东,生死与共战沙场。 新人笑,旁人羡,佳偶天成牵红线。 有情人,天不负,郎情妾意入洞房。 烹羊且宰牛,烧烤复煮汤。 权将粗茶作美酒,枪棒更胜长袖舞。 军中儿郎多豪迈,步铿锵,凯歌多嘹亮。 歌声炮声中,这对新人携手共看,享受着这短暂的美好时光。 第223章 高楼密会 新婚之喜,举营同欢,笑闹尽兴。 眼看着月上中天,将士们水足饭饱,各归营帐;那一对新人也终得歇息,回到了新房。 新婚之夜,项人尔与李诗诗历经坎坷终成正果,你侬我侬,相依相偎,仿佛千言万语,说不完道不尽。 然而爱意绵绵,终究抵不过长夜漫漫,一天的乏累,让李诗诗再也挺不住了,轻轻依偎在项人尔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项人尔却久久无法入睡。 他看着李诗诗恬静的面庞,感受着她轻盈的呼吸,心中本该感受到平静和喜悦。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项人尔望向头顶那一片漆黑,神情呆呆的,思绪也回到了前一个晚上。 迎亲前夜。 有情人终成眷属,第二天清晨就是自己迎亲的日子,项人尔自然是兴奋的睡不着觉的。 两小无猜的快乐时光,家道中落的相依为命,以及多年的分别与思念,执着与坚守…… 往事历历在目,人生多艰,情路多舛,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然而就在项人尔沉浸于美好的回忆与对未来的憧憬之中的时候,一只信鸽的咕咕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项人尔走出营房,一把抓住信鸽,取下了绑扎在它脚下的信件。 那是用蜡封的一卷丝帛,封蜡上,印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陆”字。 项人尔认得:这是锦衣传书,用来下达指令。 而传书之人,是他的授业恩师,锦衣指挥使——陆昭。 项人尔点燃一根蜡烛,轻轻展开丝帛,见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今晚三更,镇海楼。” 看后,项人尔将丝帛焚毁,趁四下无人孤身出营,向镇海楼方向赶去。 镇海楼位于滨海高山之顶,高耸独立,俯瞰四方。于楼顶了望,可见万里海疆,波澜壮阔。 镇海楼楼如其名,是为镇海波、平飙风而建。 项人尔一路急奔,复又登山。 山路有石阶直通镇海楼,林木葱郁,夜风习习。 夜色中,项人尔于石阶之上纵步如飞,不多时,便登上山顶。 那镇海楼巍然肃立,矗立在项人尔面前。项人尔向上望去,只见顶楼处,有一盏孤灯明灭。 登楼…… 拾级而上,不多时便登顶。 孤灯映照下,是一个并不熟悉的背影。 “昔人建此镇海楼,恶浪飙风一时休。 今有倭人兴风浪,何人再建镇海楼?” 那背影款款念白的诗句,正是当年戚弘毅登临镇海楼时有感而发之语。 “你是何人?”项人尔询问道。 那背影只将双掌一合,镇海楼的灯火竟被层层点亮,山中密林中不知何时已奔出无数甲士,背向镇海楼,将之团团围住。 在通明的灯火下,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问道:“你就是项人尔?” 项人尔定睛一看,见那人身着大红锦缎袍,头戴缀玉乌纱帽,手上轻摇着一把镂空象牙扇,面白无须,双目有神。 见到此人,项人尔立即跪地拜道:“项人尔不知侍郎到此,失礼之处,万望大人恕罪。” 锦衣司监察百官之职,京城官员,无论大小,需得详画记忆。 项人尔虽已离京多年,但这位当朝的工部侍郎,同时又是严蕃的女婿的刘晋元,却还是认得的。 刘晋元见项人尔一眼认出自己,先是一惊,但转瞬之间便神色如常,收了象牙折扇,在一旁的桌椅旁坐定,端起刚泡好的盖碗茶,细细品咂了一口。 他开口道:“早听闻东南产良茶,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虚传。” 等了一会儿,见项人尔未敢接话,这才表明来意,道:“听闻东南海波城大捷,圣上特命我为御史,来此代圣上犒赏三军。临行前,你们的指挥使陆昭告诉我,若想了解军中之事,战事详情,尽可以问你。” 听了刘晋元的话,项人尔试探地问道:“侍郎既然有御史之职,有事何不直接去军中询问?” “唉~” 刘晋元摆摆手,道:“军中将领皆好大喜功,掩过饰非,我岂不知?若去军中询问,哪里还能得半点实情?” 项人尔听出刘晋元似意有所指,小心翼翼地问:“下官愚钝,不知侍郎要知道什么实情?” 刘晋元品着茶,抬头望了项人尔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听闻戚弘毅破海波城,还调动了老将黄霄的兵马?” “不是调兵,是借……借兵。” 身为锦衣,项人尔的政治敏感度十分灵敏:同为将军,若戚弘毅私自调兵,便有僭越皇权的嫌疑,若被有心人抓住不放,诬为谋反也无不可。 因而项人尔急忙纠正了刘晋元,并补充道:“海波城倭寇人数众多,声势浩大,戚将军只是从黄老将军处借兵助战,别无他意。借兵之时,有我亲自跟随,断然无误。” “一时口误罢了,何必如此紧张呢?” 刘晋元轻轻放下茶碗,不疾不徐地说道:“军中将士刚刚打了胜仗,建功立业,若抓着些细枝末节大做文章,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说到底,这借兵调兵,还不是凭一张嘴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信口一张,便是黑白颠倒。” “侍郎明辨是非,定不会让将士寒心。”项人尔回道。 刘晋元摆摆手,道:“此事皆为细枝末节,不必大做文章。听闻倭寇在东南纵横劫掠,收敛了无数奇珍异宝,大都屯于海波城。此次大军破城,想必收获颇丰吧!” 项人尔不敢隐瞒,如实报道:“确有无数珍奇,在军中点验过后,即可上交。” “嗯,”刘晋元点点头:“这可都是民脂民膏啊!你既然身为锦衣,又是监军,一定要清点准确,可不敢有半点疏忽。” “下官不敢疏忽。”项人尔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好了,没你的事儿了。”刘晋元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退了吧!今日乏了。” “是!” 项人尔刚起身欲退,却又听到刘晋元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临行前,岳父,哦,就是当朝首辅严蕃严大人特意交代过,听闻东南有一对儿价值连城的宝物,一件是翠玉雕成的青龙震九霄,一件是芙蓉石雕成的百鸟朝玉凤,收藏于临江城首富黎翀家中,两年前倭寇入侵临江城,将黎翀家中血洗,劫掠一空。据说这两件国宝也都落在倭寇的手中,不知道此次能否追回?” “大人,我……” 项人尔正想汇报,刘晋元却没有想听得意思,只是摆摆手道:“回去转告戚将军,过两日我便代圣上去宁海卫,犒赏三军。” 项人尔无奈,只好独自下楼,一路上心事重重。 身为锦衣,他无数次领略过京城官场的险恶,往往一句谤言,便能颠倒黑白,扭转乾坤。 刘晋元话虽不多,显然意有所指,戚将军虽久经沙场,但对于官场上的蝇营狗苟,能够应付吗? 深深的担忧萦绕在项人尔的心中,使他久久不能平静。 他皱着眉头向着军营走去,细细琢磨着刘晋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久在沙场,他几乎忘记了官场险恶,如今却一下子全部回忆起来了。 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话,句句笑里藏刀,字字绵里藏针,对于这些,他该怎么跟戚将军说起呢? 戚将军能应付吗? 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了。 项人尔沉浸在这些纷乱的思绪之中,几乎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婚礼。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路边玉器店老板吆喝着:“小白鱼,刚雕好的白玉小鱼。” 鬼使神差一般,项人尔走进玉器店,看着老板手中小巧精致的白玉小鱼,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想起今天是自己大婚的日子。 想着李诗诗也许会喜欢,项人尔便问老板道:“这白玉小鱼要多少银子。” “客官可是姓项?”老板询问道。 项人尔疑惑地点点头,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项?” “既然姓项,那这白玉小鱼便送你了,”老板将白玉小鱼递出去,见项人尔并未伸手去接,这才解释道:“多日前,一个戚姓客人来我这里买了一块白玉,定做了一个物件儿,昨夜他来取时,见还剩些边角,便委托我连夜雕这一条小白鱼,说清晨送给一项姓客人。” “戚将军!”项人尔突然回头,正看到店门口站着的戚弘毅:“你怎么会?” “身为军中主将,监军深夜出营,我岂能不知?”戚弘毅此刻正立在门口。 他满脸笑容,拍拍项人尔肩膀:“只怕你赶不上接亲,再不带个好物件儿,新娘子可就不好哄了。” “将军,我……”项人尔想要解释。 戚弘毅却一把将他拉走,道:“人多口杂,路上说话。” 一路上,项人尔将镇海楼中的对白详细说给戚弘毅听,尽管项人尔设想了无数种情况,愤怒、鄙夷、不屑……无论戚弘毅听到后露出什么情绪,他都有所准备。 然而戚弘毅却比项人尔预想的要冷静的多。 他毫无情绪,只是淡淡地问道:“我记得物资里面有一个粉色的玲珑剔透的凤凰,是那个吗?” 项人尔点点头,回答道:“那正是百鸟朝玉凤,至于青龙震九霄,却并不在缴获的物资之中。” “把它从要呈阅给朝廷的物资清单中勾去吧!另外,从中取出一百两黄金,放到我的帅帐之中。”戚弘毅想了想,又交代道:“这事你一个人做,不能让营中将士知道。” “戚将军,你这是要?”项人尔迷惑不解。 戚弘毅平淡的回答了两个字:“送礼。” 举世皆浊我独清固然可以,可在如今的世道,那样做仅仅是独善其身而已,是无法实现理想、剿灭倭寇,乃至还东南百姓以太平安定的。 既然浊流滚滚,那便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为了能继续带领这支军队,为了能彻底剿灭倭寇,为了东南百姓能安居乐业…… 但愿污浊过后,能早日迎来那一股清流,还来的及洗去自己身上的污秽。 第224章 犒赏三军 镇海楼密会后两日,刘晋元带着皇上的赏赐,正式来到了宁海卫军营。 刘晋元此次前来赏赐军队,可谓是声势浩大,不仅带领了当地大小官员,一路相随,还沿街敲敲打打,大造声势。 在刘晋元的轿子后,跟着长长的车马队,里面尽是金银绸缎等赏赐之物以及戚弘毅报备需补充的武器粮草等军需之物。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项人尔前一日写给他的密信。 密信的内容虽然只有“严大人的事,已有安排”九个字,但却足够刘晋元屈尊降贵跑这一趟了。 皇帝特派御史犒劳军队,戚弘毅十分重视,命令全营士兵提前列队出迎。 陈忘等人仍在军营暂住,见这般热闹,便也远远地瞧着,权当是凑个热闹。 “裴兄弟,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热闹。”杨延朗不明就里,但见裴南站在不远处,便跑去询问。 裴南也只知大概,悄声直言道:“听闻因海波城大捷,皇帝特派御史来此犒劳军队。” “御史?” 杨延朗听后,忙不迭跑回去,跟陈忘他们说:“是御史犒劳军队,看来我们又要见到于文正于大人了。” 于文正素有清名流传于世,加之陈忘诸人大都与之在西南有过接触,对于这个京中大员,大家都还是颇有好感的。 听闻于文正要来,大家便都不约而同地向前站了一站,想着待这位巡边御史一会儿来到此处,兴许可以叙叙旧情。 等了许久,才见御史的人马到来,说是奉旨劳军,却浩浩荡荡带来一众大小官员相随,显得好大的排场。 戚弘毅远远望见,带着项人尔及苏珏程晟二将,亲自去营门口迎接。 礼仪过后,戚弘毅引刘晋元入军中讲话。 刘晋元坐在高台,戚弘毅陪坐在侧,其余众将及官员分两侧站定。 台下,便是戚弘毅军中将士,皆身着铁甲,手持兵刃,排成方阵,展示出赫赫军威。 戚弘毅率先发言,算是个引子,自然不可喧宾夺主。 他起身道:“诸位将士,大破海波城之功,已传至朝廷。今御史大人刘晋元特替圣上行犒赏之事,以壮军威。” 台下将士听了,皆引戈振甲,以示欢迎。 接下来换刘晋元讲话,戚弘毅则在一旁恭敬肃立。 刘晋元缓缓起身,眼睛扫视了一周台下的军人们,那些铁甲和武器的寒光让他竟有些望而生畏之感。 恰有一阵风吹过,下意识地,刘晋元竟想随风而退,以缓解内心的胆怯。 “御史大人。”见刘晋元身形飘忽,戚弘毅赶忙去扶,生怕这位劳军的御史被这阵微风吹倒在高台之上。 刘晋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伸出手制止了戚弘毅。 直到看到戚弘毅那毕恭毕敬的模样,自信和勇气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刘晋元将身形挺直,小心翼翼地取出袖中的圣旨,缓缓展开。 见圣旨如圣上亲临,戚弘毅率诸将士一起下跪听旨。 千军跪拜,顿时让刘晋元有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信心。 这就是那个许多人穷尽一生也要苦苦追求的东西——权力。 苦读诗书,考取功名,金榜登科,趋炎附势,迎娶当朝首辅严蕃之女,种种辛苦,终不为皇天所负。 这条权力之路是如此的诱人,以至于他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刘晋元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倭寇跨海而来,侵我国土,扰我百姓。蕞尔小邦,竟聚数万之众于海波城,妄图一时称雄,与朝廷相抗。幸有我朝猛虎之众,以少敌多,克敌制胜,救民水火,收复疆土,彰天朝赫赫军威。朕受天命,犒赏三军,以彰其功。 朕之勇士,咸有功于国,朕念其劳苦,心甚痛之。特赐美酒佳肴,银两锦缎,以慰劳其身,奖赏其志。 海波城大捷,乃赫赫之功,凡参与此战之将士,悉受此恩,咸来领赏。以此嘉赏,表彰其功。万望将士齐心并力,平倭除贼。 钦此 戚弘毅再拜,高呼:“臣戚弘毅代全军将士领旨谢恩。” 拜后,戚弘毅双手接过圣旨,待刘晋元喊过平身后,方才带领全军将士起身站好。 得此嘉奖,人心振奋,一个个昂首挺胸,军威更壮。 刘晋元对戚弘毅交代道:“戚将军,圣上如此厚爱,将军不可辜负啊!” “弘毅不敢,”戚弘毅自谦道,随即面向全军,大呼:“将士们,杀尽倭奴,不负皇恩。” “杀尽倭奴,不负皇恩。”将士齐声高呼。 呼后,诸将士齐唱军歌: 海波翻涌兮东南作乱,倭寇来犯兮庶民不安 流离失所兮我身何往?披坚执锐兮护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赏罚信, 军纪如山兮号令严, 将士同心兮齐陷阵, 旌旗猎猎兮心志坚。 上报国家兮下救黎民, 军威赫赫兮杀尽倭奴。 殷殷之情,拳拳之心,赫赫之威……都在这首军歌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刘晋元对这支军队的表现表示满意,随后,在戚弘毅的邀请之下,刘晋元进入了帅帐之中,开始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番对话。 “戚将军,邀我来帅帐之中,是有什么要事吗?”刘晋元明知故问。 戚弘毅走到案前,那案前有一物,被帛布罩着。 戚弘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晋元,将帛布一把掀开,只见下面盖着的,居然是一玲珑剔透的粉色凤凰:凤凰张翅欲飞,栩栩如生,周围有百鸟相随,各具神态。 此物珠光宝气,美不胜收,让人看一眼便难以移目。 戚弘毅指着这玉凤,道:“御史大人,我攻入海波城中,见一石雕凤凰,疑为稀世珍宝百鸟朝玉凤。可惜军伍中多是粗人,故不知真伪。似此等珍宝,若贸然上交,鉴定为伪,岂不有欺瞒朝廷之嫌?” 刘晋元眉头一皱,点头称是,但还是试探道:“那戚将军之意如何?” 戚弘毅继续说:“戚某听闻首辅严大人有鉴宝之能,天下奇珍,一眼便知真假。因而我想,御史大人此次回京,可否代我将此物转交于严蕃严大人,请严大人代为鉴定一番。若此珍宝为真,我也好上交朝廷……” “啊?”刘晋元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缄口不言。 戚弘毅顿了顿,待刘晋元不再说话,才缓缓开口道:“若鉴定为假,便请严大人代为销毁,戚某权当没见过此物。” 话说到这里,刘晋元方才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此事容易,我定将它交给严大人。” “如此甚好,甚好。” 戚弘毅一脸高兴的样子,随即又捧出一个木盒,交给刘晋元,道:“听闻御史大人对东南茶叶赞不绝口,这里恰有一盒今年的头采,赠予大人品尝。” 刘晋元听闻戚弘毅居然只给自己备了一盒茶叶,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奈何戚弘毅刚刚献宝,总不好斥责于他。 于是刘晋元不情不愿地接过茶叶,不想拿到木盒的瞬间,只觉得手中一坠,极为沉重。 出于好奇,刘晋元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子,刚开了个缝,便见里面满是金光闪闪,又急忙将盒子关上。 戚弘毅搭话道:“这茶有百两,御史大人细品。” 刘晋元满意的点点头,问道:“戚将军通人情,晓事故,不愧为大将之才。东南倭患甚重,战事辛苦,非久留之地。戚将军少年英才,若有意,我可荐将军入京城,任兵部主事。唉,想那兵部常年被于文正把持,陈腐气重,若似你这样的年轻血液注入兵部,我想严大人会十分乐意促成此事的。” 在刘晋元看来,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朝廷之中,自己已经是工部侍郎,没多久前,严家公子严仕龙又被举荐,任吏部侍郎。 至于户部,那是严首辅曾经任职之地,大小官吏皆是首辅门生。 礼部刑部模棱两可,锦衣指挥使陆昭与严家私交甚密。 唯独兵部,一直在于文正手中,若能安插一个既有军功又向着自己的亲信,便可制衡于文正,帮助自己的岳父在朝廷上获得更多的权力。 可是这一次,戚弘毅却拒绝了他。 “御史大人,我毕竟还是一个军人。”戚弘毅回答道:“我志在沙场而非庙堂,平生只有向战之心,而无安居之意。今虽有海波城大捷,然而双木洲尚有八千真倭,由倭酋木村武陟率领,气焰嚣张;海波城倭酋山本纲夫也龟缩于闻涛岛,虎视东南。我答应过全军将士,答应过东南百姓,要杀尽倭奴,保境安民。如今倭患未平,我怎忍为一己之名利,而弃将士百姓于不顾。” 戚弘毅慷慨陈词,在刘晋元眼中却像是一个笑话。 毕竟,一个在追名逐利的道路上迷失太久的人,是不会理解别人竟还会有理想这件事的。 看着刘晋元似嘲非嘲的空洞眼神,戚弘毅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改口道:“御史大人,前线多建些军功,日后再去京中,也好说话不是?” “原来如此,”刘晋元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你不该如此迂腐才对啊!说吧,下一步想做什么,我全力支持。” 戚弘毅看时机成熟,回道:“双木洲,我想消灭掉双木洲的倭寇。只是双木洲地形险要,四通八达,我人马不足,恐怕还需借黄霄老将军的兵马,堵住四方出口,这一次,一定要全歼倭寇,一个都不能放跑。” “此事不难,”刘晋元脱口而出,可他随即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儿,道:“黄霄那老东西太过顽固,我今早听说他未得朝廷赏赐,心中不忿,一早便带兵回去了。” “什么?”戚弘毅大惊。 若无多余人马,即使攻下双木洲,倘若倭寇四散而逃,又如何歼灭? 只怕他散而复聚,卷土重来,犹未可知,戚弘毅可不想犯和在海波城那次同样的错误。 况且圣旨写明,参与海波城之战将士悉受此恩,虽然因水军迟缓,才走脱了倭酋山本纲夫,但此事戚弘毅从未对人提起。 于是他料想黄霄老将军所以无赏,恐怕是因为他生性耿直,未解刘晋元之意所致。 不过黄霄老将军负气出走,戚弘毅所部独揽功勋,却不由得人不多想。 戚弘毅不愿树敌,更用得着这支生力军,于是戚弘毅寻了一个借口,即刻拜别刘晋元,急匆匆走出营门,要了一匹快马,单人独骑去追赶老将黄霄。 为了歼灭倭寇,戚弘毅可以受任何委屈,甚至做出违背本心的事,只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 第225章 立马追镫 黄霄老将军带兵负气出走,只因朝廷赏赐之时,漏掉了他的人马。 但是,老将军不知道的是,此事并非是朝廷遗漏,而是刘晋元故意疏忽所致。 若要知道详情,还需从一天前说起。 在进入宁海卫军营之前,刘晋元已经先去拜访了暂时驻扎在孤山镇附近的黄霄老将军。 因为在刘晋元看来,戚弘毅虽打仗厉害,但毕竟年轻,无论人望资历,都不及黄老将军。 刘晋元本以为老将军黄霄浸淫官场多年,而自己身为朝廷特派御史,定会礼遇有加,却没想到,他确实受到了礼遇,可惜只是“礼节”的礼,并非他想要的“礼物”的礼。 进了黄霄军营,一样的隆重排场,老将军不顾刘晋元是个年轻后生,竟放下身段,一路相随,完全以刘晋元为主。 一开始,刘晋元也是高高兴兴,看这架势,此行必有收获。 只是从二人进帐单独谈话开始,刘晋元才明白,自己到底是看错了这位老将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两人推杯换盏,古往今来,无所不谈,言及朝政军事,更不免互相吹捧一番。 可眼见酒席将终,刘晋元却始终不见黄霄拿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晋元等了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试探地询问道:“黄老将军,此次外围协助,想必俘获了不少四散而逃的倭寇吧!” “嗯,”黄霄点了点自己的那颗苍苍白头,随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没信了弘毅小子的话,水师到的晚了,要不然,好歹也不能走脱了山本纲夫这条大鱼。” 看得出来,老将军黄霄对没能捉住倭酋山本纲夫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懊悔万分的。 刘晋元却懊恼于黄霄老将军没有听得懂自己话中的暗示,心中颇感不快。 亏了刘晋元在这件事上还算得上颇有耐心,才进一步提示道:“寻常百姓逃难,尚且知道揣些金银细软。倭寇劫掠多年,虽是仓惶出逃,难道不会随手揣些贵重之物?” “嗯,要钱不要命的玩意儿们,逃跑时倒也不忘塞得怀满兜满的。”黄霄对那些揣满金银踉跄跑路的倭寇颇为不屑,以至于他们在捉拿这些四散而逃的倭寇时,竟没有费丝毫力气。 刘晋元听得两眼放光,若非觉得失态,就差直接伸手要钱了。 他急切地问道:“那些东西呢?现在放在哪里?有没有青龙或者玉凤之类的雕塑?” “青龙玉凤?不曾见过,”黄霄连连摇头,随后又告诉刘晋元:“那些截获的东西,已按规定全部清点,上报兵部,收入库中了。” “什么?”刘晋元脸色陡然一沉:“为什么擅自做主,不先报知于我?” 看刘晋元脸色突变,黄霄老将军也是倍感疑惑,辩解说:“老夫也是按章行事,这,缴获一向上报兵部,未说要报与御史啊!” “你……” 刘晋元气急败坏却无可辩驳,只将大袖一甩,愤然离席。 临行之时,还不忘吩咐手下,将皇帝犒赏之物资尽数抬走,不许留在黄霄军中。 黄霄老将军却不知刘晋元怒从何来,急忙追出去,问道:“御史代圣上行赏,这赏赐之物为何又要抬回去?” 刘晋元看着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家伙,几乎气的七窍生烟。 他愤怒地斥责道:“黄霄,你麾下水军出师不利,贻误战机,以致倭酋山本纲夫脱逃,如今不治你罪,已是大幸,安敢贪功冒赏?” 此一席话,可是当着黄霄老将军麾下将士的面说的,好似当众扇了黄霄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他极为看重的脸面随意地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上几脚。 老将军黄霄羞愤难当,再说不出一句话,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刘晋元远去的背影,呆呆发愣。 隔天,当刘晋元去戚弘毅军营劳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黄霄老将军的羞愤已经变成了单纯的愤怒。 他心道:“戚弘毅,你小子行,当初说好的平分功劳,如今打下了海波城,你居然光明正大的独吞。哼,你既然如此不义,老子还就不伺候了。” 想到此节,黄霄命令全军拔营而走,再不与戚弘毅有任何瓜葛。 走在路上,黄霄老将军更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是觉得自己被戚弘毅这个后生晚辈摆了一道,才会如此的出力不讨好。 虽说自己确实是因为一时大意,导致麾下水师没有及时堵住倭寇退路,而致倭酋山本纲夫出逃至闻涛岛。 可扪心自问,官军对倭寇向来是以多打少,即便如此还往往败多胜少,换作谁来,能相信戚弘毅真的能以少胜多?甚至相信到敢将自己的老本儿都全部压上去的地步? 正这样想着,黄霄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虽老,仍旧耳聪目明,对于军伍之声尤其敏感,那的的确确就是马蹄的声音,很急很快,在飞驰,在奔腾。 很快,那马儿便从斜刺里穿插了过来,连同它背上那个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 骏马直窜至队伍的正前方,那少年将军一勒缰绳,马儿前蹄高跃,奋起长嘶,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那少年将军不是旁人,正是戚弘毅。 “戚弘毅,你来的正好。” 黄霄老将军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见着戚弘毅,当即命手下取了惯用的象鼻大刀,双腿一夹马腹,直向戚弘毅砍了过去。 戚弘毅一路狂追,终于拦住黄霄老将军人马,却未料想一打照面,老将军竟会不由分说,直接杀了过来。 戚弘毅不敢接战,纵马躲闪,趁黄霄一刀下去,擒住刀背,问道:“老将军,这是何故?” 黄霄虽然冲动,但也只想教训一下戚弘毅,并非真的想取他性命。 见戚弘毅如此问,他气愤地答道:“你还好意思问?当初请老夫出兵之时,你信誓旦旦,只道若战胜敌军,则平分功赏,如今大事既成,你独吞朝廷赏赐,却为何故?” “老将军,此事我实不知啊!只听闻御史昨日已去过老将军营中,我还以为……”戚弘毅急忙解释。 “你以为?” 黄霄老将军持刀与戚弘毅角力,两匹骏马也在不停地兜圈子。 老将军说道:“那刘晋元刘御史非但没给我军赏赐,反而道老夫纵放倭酋山本纲夫,颇有问罪之嫌。你说,是不是你小子从中挑拨,以争军功?” “老将军竟如此误会我!唉!” 戚弘毅长叹一声,道:“若老将军真疑我有此小人之心,便请以刀斩我头。” 说罢,戚弘毅竟松开大刀,睁眼看着黄霄,引颈待戮。 黄霄大喝一声,将象鼻刀抡圆,猛斩过去,刀风凌厉,直冲向戚弘毅的脖子。 戚弘毅却真的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直到那象鼻刀的刀锋停在戚弘毅脖子寸许之地。 “罢了!” 军伍之人爱惜英雄,老将军见戚弘毅如此的有种,也不再发难。 他开口道:“这一仗,本也是你们主攻的,真要平分功劳,老夫倒也受之有愧。就当老夫练了一场兵,受了一场累,如今海波城已被你攻下,老夫年迈,体力难支,也该打道回府,休养生息了。” 说罢,黄霄向队伍一招手,准备继续带兵撤离此地。 戚弘毅却一把拉住黄霄老将军的缰绳,道:“老将军,戚某说话算话,我会命麾下将士分出一半赏赐,送至老将军军中。” “你,”黄霄老将军实在想不到戚弘毅这样做的理由,于是他问:“朝廷都已赏赐给你了,你这是为何?” “为了信守承诺。”戚弘毅目光坚定。 他随即解释道:“大丈夫尚且一诺千金,况军伍之中,令出如山,更应言出必践。” 黄霄老将军虽然有些私心,或也有些古板,但却是一个真正戎马半生的军人。 看到戚弘毅如此的不惧生死,如此的胸怀宽广,他便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干出为了争功而出卖战友的龌龊勾当的。 “既如此,老夫就代弟兄们谢过戚将军了。”黄霄并未推辞。 因为他不是代表自己一个人,也代表远来征战的弟兄们。 说完“谢”字,黄霄本打算带着将士们继续行军,可他却发现,那只抓着自己马缰绳的手并没有松开。 “怎么,你还有事?”黄霄疑惑地问道。 戚弘毅点点头:“老将军,倭寇尚未除尽,岂能休兵?” “可是,这次我并未如约堵住倭寇出海之路,以致走了倭酋。” 黄霄说话间,颇有愧疚之色。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这一次,你还能信我吗?” “我相信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遍。”戚弘毅说罢,同样反问道:“这一次,您能信我吗?” “我信。”黄霄老将军点了点头。 黄霄老将军用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睛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曾是自己麾下的一员,稚嫩,纯真,却有一腔热血与理想。 如今,他依然年轻,官场与战场打熬了他的脑袋和筋骨,使他多了几分成熟,却始终没有改变那一腔热血与理想。 这个年轻人曾经是自己的学生,可如今,自己早已不配做他的老师。 “我信。”黄霄老将军紧紧握住戚弘毅的手,只问了一句话:“告诉我,下一战在哪里?” “双木洲!” 戚弘毅回答了黄老将军的问题,并且再一次强调:“跟上次一样,我部主攻,老将军外围助阵,围堵,歼敌。此战若败,由我一力承担;若胜,你我平分功赏。” “无须言败,”黄霄紧紧握着戚弘毅的手:“我军会一直等到胜利的消息,否则,决不撤退。” 戚弘毅点点头。 他的一腔热血化作满眶热泪,并再次强调道:“和上次一样,我要全歼倭寇,一个也不能跑,一个也不能留。” 黄霄老将军拔出腰间短刀,自手上划了一道血口,将鲜血抹在唇上。 老将军举天为誓:“诸位将士且听好了,攻打双木洲时,若从老夫手中逃了一个倭寇,老夫便祭上这颗白头。” 戚弘毅也取出短刀,划破手掌,与黄霄老将军击掌为盟。 随即,黄霄老将军下令全军调头,归营备战。 双木洲之战,究竟会在何时打响?怎样打响?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回宁海卫的路上,戚弘毅在心中默默的筹谋着。 谋定后动。 戚弘毅既然要打,自然已有计划。 可不知怎的,双木洲竟会给他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让他心惊肉跳,心颤胆寒。 这不是害怕,而是忧虑,一种出于直觉的忧虑。 可这些长远的忧虑不是他来得及考虑的。 眼前的宁海卫军营之中,正发生着一件急于待他处理的大事。 第226章 分道扬镳 劝回黄老将军后,戚弘毅快马加鞭,回到宁海卫军营之中。 营门口,戚弘毅刚刚停住马,却见程晟苏珏二将早已一左一右将他围住,齐声道:“将军,出事了!” 戚弘毅见二位将军神色慌张,急切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会如此惊慌?”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苏珏粗声猛气地回禀。 “倭寇打进来了?”戚弘毅心中一紧,但四下张望一通,却不见征战痕迹。 “不不不,是展燕姑娘他们和御史大人打起来了。”程晟慌忙解释:“如今他们俱在帐中,已成僵局。监军项人尔独自进帐调停,不让弟兄们进帐,这……将军,你来的正好,你看要不要弟兄们冲进去。” 戚弘毅听闻此事,面色凝重,斥责道:“进去做什么?原地待命。” 说罢,他便独自快步进帐,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帐中,陈忘一行人俱在,只是白震山拉住杨延朗,陈忘出手挡住展燕,芍药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而御史刘晋元,则蜷缩在帐中一角,项人尔正护在他的身前。 见戚弘毅进来,项人尔先行军礼,随即简要地向他说明了这里的情况。 这一切,还需从戚弘毅离开军营时开始说起。 戚弘毅匆匆离营之后,唯剩刘晋元与那稀世珍宝百鸟朝玉凤及戚弘毅赠送的百两黄金同处一帐。 陈忘等人尚在帐外,因只闻御史之名,却不见于文正的身影,心中按耐不住。 于是,众人便差杨延朗去问裴南:“不是说御史劳军?方才张望许久,御史何在?” 裴南回道:“御史早就来了,现在正在帐中!” “那我们得去看看。”杨延朗只当御史便是于文正,既然认识,何不打个招呼? 说着话,他便向帐中走去。 裴南却将几人一把拦住,道:“不可无礼,若是好奇心起,待御史离营,远远一望便可。” 既遭阻拦,又无深交,不必强求。 陈忘与白震山当即转身离开,似乎对于文正兴趣不大。而展燕与杨延朗也只能摊了摊手,跟在二人后面慢慢走着。 只有芍药止步帐外,伸着脖子向内张望着,毕竟于伯伯对芍药极好,还屡次要认她为义女。 因而对于于文正本人,她还是颇有感情的。 殊不知,于文正是御史,但御史却并非只有于文正一人可当。 杨延朗与展燕走了几步,见芍药并未跟上来,相互对望一眼,眼珠一转,竟双双回转,又来到芍药身边。 “小丫头片子,想看你那于伯伯了?”杨延朗一把揽在芍药肩膀上,调笑地说道。 芍药却不想理这个不着调的小子,将脸撇到一边。 展燕却蹲下身子,看着芍药,刮了刮她的鼻子:“芍药,你若想看,只管说出来,我俩来想办法。” “你们有办法?”芍药急切地问。 “跟我们来。” 两人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拉起芍药,七拐八绕,蹑手蹑脚接近大帐。 老天不助,竟然是项人尔亲自在帐前护卫。 身为锦衣,项人尔极为敏锐。 三人刚刚藏住身形,便被项人尔发现,并朝他们喊道:“谁?” “臭小子,看你的了。”展燕看着杨延朗,对他点了点头。 杨延朗精灵鬼怪,笑容满面地站出来:“项大哥。” “原来是杨兄弟,”项人尔放松警惕,问道:“军营行走,怎么鬼鬼祟祟的。” “呃,”杨延朗挠挠脑袋,道:“有事要说,又怕打扰项大哥公务。” “何事?”项人尔认真的问道。 杨延朗脑袋飞转,脱口而出:“听闻海波城之战十分激烈,可惜无缘一见,想听项大哥讲讲。” “好。” 军中本无须护卫,只是戚弘毅所行之事不便为将士所知,故派项人尔把守。 而今守门,正百般无聊,正好和杨延朗说说话,聊以解闷儿。 杨延朗装作耐心听讲的样子,精彩之处,时时询问细枝末节,显得十分认真。 然而与此同时,这小子的脚下步子却不经意挪动着,有意无意地引导项人尔的眼睛离开了帐门。 看时机将到,杨延朗向展燕方向悄悄摆手示意。 展燕心领神会,挟起芍药,脚跟发力,猛窜向帐门,几乎将自身所学的轻身瞬步的功法在一瞬之间爆发到了极致。 项人尔警觉性极好,只觉背后有微风拂过,下意识猛地回头张望,却见帐上门帘被风吹的微微摆动,并没有什么人影。 “项大哥,你说苏珏苏大哥还斩杀了一名倭酋,能否细说说?那野太刀又是什么刀?”见项人尔回头,杨延朗急忙询问,让他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 在项人尔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海波城之战时,展燕早已凭借从父母那里继承而来的一身绝顶轻功,带着芍药进入大帐之中。 “于伯伯。” 看着帐中穿官服的人的背影,芍药几乎脱口而出。 幸亏展燕眼疾手快,一下便认出帐中之人不是于文正,并及时用手捂住芍药的嘴巴,带她藏在帐子四周的牙旗之后。 此刻的刘晋元,刚刚将那美轮美奂的稀世珍宝百鸟朝玉凤放在眼前,正欲欣赏,听闻背后有异,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便放下心来,继续去看自己的岳父大人严蕃反复提及的这件稀世珍宝。 细看时,只见玉凤腾空而起,栩栩如生;百鸟各具神态,在凤凰脚下翻飞起舞。 如此精美绝伦的雕工,世所罕见。 更为惊奇地是,这石料通体竟呈现天然的粉色,玲珑剔透,亦是不世出的珍奇之物。 刘晋元仔细抚摸着这件珍宝,内心难以掩饰的自言自语道:“宝贝,真是宝贝。若非倭寇在东南横行劫掠,我怎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此珍宝?哈哈,如此一想,倒还要感谢这帮倒霉的倭寇了。回京之后,若能将此物献于岳父,他老人家定能助我补了不久前因串通谋反被捕入狱的工部尚书周一岱的缺,哈哈哈……” 帐中只有刘晋元一人,珍宝在前,贪欲膨胀,便使他忘乎所以,原形毕露。 “狗官!”一声恫吓止住了刘晋元的幻想。 待刘晋元扭头看时,却被一脚正踹中胸口,飞跌在地上。 刘晋元胸口被狠狠闷了一脚,疼痛万分,忍着痛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面前,怒目而视。 女子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小姑娘。 “有,有,有……” 刘晋元双唇颤抖,紧张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哆嗦了半天,才终于脱口而出:“有刺客!” 项人尔反应极快,听得屋内有动静,立刻命令手下士兵切勿轻举妄动,自己则迅速冲进帐门,以作应对。 杨延朗知道展燕他们在里面,也随着项人尔进帐。 一看项人尔冲入帐中,刘晋元顿时有了底气,指着展燕说道:“快,快将她给我拿下。” 杨延朗反应极快,听了这话,立刻闪身挡在展燕面前,一边防着项人尔,一边轻声问道:“贼女,这是怎么回事?” 展燕恶狠狠地说道:“狗官,将缴获珍宝据为己有,连感谢倭寇的话都敢脱口而出。” “什么?”杨延朗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揍那被踹翻在地的衣冠禽兽。 项人尔岂容二人胡来? 他拔刀在手,挡在刘晋元面前,以防形势进一步失控。 似展燕与杨延朗这等年轻人,都是自诩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又不经世俗沾染,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做事只顺本心,不计后果。 见项人尔竟然维护那狗官,展燕当即便质问道:“项大哥,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如此狗官,你护他做甚?” 杨延朗也在一旁帮腔道:“项大哥,倭寇祸害了多少咱们的百姓,造就了多少血海深仇,这狗官竟能说出感谢的话。今天小爷不教训教训他,难平心头恶气。” 项人尔自不肯相让,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情势万分紧张的时候,白震山与陈忘突然自帐外奔进,分别拦住了杨延朗与展燕,制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的可能。 原来,白震山与陈忘刚发现芍药他们没跟上来,心中便知他们欲行何事,只好奇他们会出什么怪招进帐,这才回转过来看看,却正赶上这样一场变故。 帐中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直到戚弘毅归营。 刘晋元看到戚弘毅,道:“戚将军,无须审问,这些人擅闯军营,以下犯上,还不派兵将他们通通抓起来,严惩不贷。” 戚弘毅却并未回答刘晋元的话,反而对展燕说道:“展姑娘,这些珍宝是我做主送给刘大人的,并非贪墨。” 展燕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可不久便转作鄙夷,不屑道:“戚弘毅,原以为你是个真正的军人,却不想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行贿贪污,不过也是狗官一个。” 戚弘毅忍着这些骂,未做解释,全当是默认。 他只是威胁道:“在这宁海军营,谁敢动刘晋元刘大人半根汗毛,休怪戚某不讲情面。” “哼,”展燕不屑一顾,道:“几日叨扰,见识颇丰。只是人心难测,泾渭分明,姑奶奶洁身自好,同流合污不得,便不奉陪了。” 说罢,一个飞身冲出营帐,打了个呼哨,却见一匹俊俏的大黑马自斜次里飞奔而来。 展燕纵身一跃,翻身上马,和谁也没打招呼,径自离开了。 “既如此,小爷也不奉陪了,戚大……戚弘毅,项大哥,你们好自为之。”说完话,杨延朗也追着展燕的步子,出了宁海卫军营。 走时,还被裴南询问,匆匆何往。 杨延朗只说了一句:“诗诗姐教过我一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望裴南兄弟看清形势,莫做万骨。” 一番话无根无由,叫裴南摸不着头脑。 戚弘毅看展燕与杨延朗先后出帐离营,便面向剩余的陈忘、白震山、芍药三人,伸手向帐外一挥,道:“宁海卫留诸位不得,还请自便。” “戚哥哥。”芍药听戚弘毅竟如此绝情,心中悲痛万分。 难道他在外说的做的果然都是假的吗?难道他真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陈忘却一把拉住芍药,道:“丫头,我们走吧!” 白震山紧随其后。 出帐时,白震山回头看了一眼戚弘毅,那是一种肯定的眼神,包含着前辈对后辈的理解与支持。 眼睁睁看着行凶者一一离开,刘晋元无比气愤。 他站起身来,指着戚弘毅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的军队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这是抗倭的军队,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戚弘毅的隐忍已到达极点,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戚将军。”项人尔意识到不妥,出言提醒。 “你说什么?”刘晋元十分愤怒地看着戚弘毅,斥责道:“殴打御史,形同谋反,戚弘毅,你竟与反贼为伍?” 听闻此言,戚弘毅陡然清醒。 于是他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对刘晋元说道:“刘大人,我赶走他们,实在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刘晋元被戚弘毅气昏了。 挨了揍没还手不说,就这么放走行凶者,还说是为了自己着想,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戚弘毅立刻便给了他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刘大人,据我所知,那姑娘是燕子门的千金。塞北燕子门势力不小,且与胡人和我们都有交流,若其首领展雄得知女儿被我们抓了,去找圣上要人,岂不小事变大,耽误了大人仕途,必得不偿失啊!” “燕子门?”刘晋元不屑一顾:“闹到朝廷,自有严大人做主,区区聚众之徒,有何可惧?” 戚弘毅见吓不住他,又道:“严大人出马,自不把区区燕子门放在眼中。然而大人有所不知,那燕子门人都是神出鬼没的亡命之徒,若狗急跳墙,搞个偷袭刺杀之类的把戏,却是防不胜防的。” 项人尔也道:“大人确要小心,当初京城中有巨盗燕飞儿,号称塞外飞燕,神出鬼没,躲过重重护卫,盗了皇帝珍宝库中的一颗东海大珍珠,至今仍是锦衣之耻辱。据说这燕飞儿,便是燕子门人,只是锦衣追查多年,苦无实证。” 两人一唱一和,吓得刘晋元体若筛糠,一改嚣张气焰,夸赞戚弘毅临机应变,有大将之风。 而后,又吩咐项人尔这几日要贴身护卫,不得离开半步。 二人领命,算是暂时化解了这一场危局。 宁海卫军营之外。 马鞭挥动,马车隆隆…… 陈忘等人终于离开宁海卫军营,与戚弘毅分道扬镳。 第227章 知己知彼 陈忘等江湖人终于离开了宁海卫军营,只留下戚弘毅和他的六千将士们。 好不容易稳住刘晋元,戚弘毅来不及休息,便已经将目光放在了盘踞于双木洲的倭寇那里。 朋友的误解,自己的委屈,戚弘毅不是不在乎,但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东西。 委曲求全,遭人误解,只为了牢牢掌握住手中的军队,并将它化作一柄利刃,狠狠地插进倭寇的胸膛。 可是,面对人数远远少于海波城的双木洲倭寇,戚弘毅却总是觉得心中不安。 这份不安不止源自于双木洲颇为复杂的地形,更因为倭酋木村武陟及其麾下的八千真倭。 身为亲手练出宁海卫铁军的将领,戚弘毅太明白兵员素质对一场战争胜负的重要性了。 根据得到的情报,戚弘毅了解到,那木村武陟并非寻常倭寇,即使在倭国武士之中,也算得上声名赫赫的高手。 在木村武陟年轻之时,就被誉为武士中不世出之奇才。 后值天皇式微,大名混战,其侍奉的大名战败,转为无主的浪人,不得已才漂洋过海来此,以劫掠为生。 而今他年过半百,见识过中原繁华,竟生出狼子野心。 于是,木村武陟干脆聚集了一众倭寇,占据了双木洲。 木村武陟笃信血统,不屑与山匪流寇为伍,因而他的队伍之中,大多是拥有武士刀的真倭。 这些人从小到大都习练武艺,在倭国也算得上有身份有地位的阶层,只是生不逢时,赶上了武士阶层没落的时代,往日辉煌化为泡影。 被家主狠心抛弃的武士们流落街头,除了心爱的武士刀和一身武艺外,别无长物。 求生无法,这些无主的武士如同丧家之犬,不惜漂洋过海来到中土,凭借一身武艺生杀掠夺。 将这样的一群职业打手聚集起来,其战斗力不容小觑。 这也是戚弘毅不敢轻动双木洲的理由。 除此之外,木村武陟还在倭寇中精心选择了七人作为弟子,称为七人刀众。 这七人极其神秘,传闻是倭寇武士中的佼佼者,各个身负绝学,武功不凡。 戚弘毅将以往官军与倭寇征战的卷宗取来,堆满了桌子,仔细地研究着。 通过这些卷宗,戚弘毅发现一个更为可怕的事情。 木村武陟不仅仅是一个武力过人的莽夫,其智谋也不容小觑。 通常倭寇与官军对战,只用一字长蛇阵冲杀过去,十分蛮横。然而双木洲之寇却有多次佯败诱敌,布设埋伏,甚至使用内奸的记录。 戚弘毅对于自己亲手练就的这支铁军,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他丝毫不担心队伍中会有内奸。 可在对方地形占优,人数占优,甚至还会使用谋略的情况下,要想歼灭敌军,必须慎重再慎重,不容有失。 正思谋间,项人尔突然进帐。 他安顿好刘晋元后,受命侦查敌方情况,如今已有所获,特来回报。 见项人尔进帐,戚弘毅急忙问道:“监军,双木洲倭寇近来动静如何?” 项人尔回禀道:“将军,自海波城陷落后,双木洲倭寇加强了防备,增加了巡哨,我潜伏数日,也只得远远观望,不可接近寨门。” 戚弘毅沉吟片刻,叹道:“如此严密,看来只能正面攻击,已无偷袭的可能。这一仗,要硬碰硬了。” “想来也是如此,”项人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双木洲倭寇还常派小队,劫掠平民,充作民夫。这些民夫于双木洲附近砍伐竹木、挖掘河泥、采取石料,以加固寨子,恐怕强行攻寨,也是极难。” 戚弘毅脸色凝重,可还是继续问道:“关于’七人刀众’,是否有调查结果?” 锦衣虽有监察百官之责,但却不止如此,自成立以来,他们建立了一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下至山野,上到朝堂,无数寂寂无名的锦衣隐姓埋名,化作各行各业之人,甚至有些人平凡的生活了一辈子,都不曾被启用。 项人尔通过锦衣的情报网,大概掌握了这七人的姓名及特点,并向戚弘毅汇报。 七人刀众,是木村武陟亲自从倭寇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并加以指导和教授的关门弟子,其各有特点: 大弟子藤田筱虎,典型的倭国武士,佩戴长刀虎彻,招法刚猛有力,是硬功高手,也是唯一一个木村武陟的亲传弟子。 二弟子柳生浮云,是倭寇之中少有的使用剑的高手,据说师承于中原武林,又说传承于西国。擅用一把浮云剑,极为怪异,剑柄剑鞘通体雪白,刻有云纹,护手为罕见的圆盘形,剑身纤细狭长,据说其出招飘忽,如乱云飞渡,极难对付。 三弟子鬼冢御师,阴阳师,自称能通阴阳,驱鬼神,且擅长制毒调药,神秘莫测,真实实力不详。 四弟子刚力莽山,相扑高手。据说此人一身蛮力,膘肥体壮,高大如山。 五弟子新兵卫,惯用一杆十字文枪,枪法卓绝。据说曾在官军中进出自如,无人可挡。 六弟子千弓佳射,长弓手。据说有速射之能,前矢未至而后矢复发。 七弟子鸟羽真叶,是唯一一名女性,忍者,惯用短刀及手里剑,身负奇妙莫测的忍术,是暗杀的高手。 这七人在倭酋木村武陟的指挥下,组成了双木洲倭寇的领导核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战之前,戚弘毅尽可能多的了解着他的对手,以期用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比起七人刀众,项人尔带来了更为重要的情报,双木洲倭寇的布防图。 看着那几乎无懈可击的布防图,戚弘毅沉默不语。 “将军,”项人尔见戚弘毅陷入沉思,开口道:“若正面硬攻双木洲,恐怕我军会伤亡惨重。” 戚弘毅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们需要一名向导,来帮助我们完成一次奇袭。给你情报的那位锦衣同袍,可否……” 话未说完,戚弘毅见项人尔神色有异,于是便止住话头。 项人尔脸上闪过一丝悲伤,回道:“收到我的命令后,他故意被抓去做了修寨的民夫,为了传递出这份情报,他在我眼前被倭寇的弓箭射穿了。” 戚弘毅听罢,神色凝重,道:“英雄,应该留下姓名。” “他叫沈庆。”项人尔回答道。 “沈庆,”戚弘毅重复一遍,道:“待攻下双木洲,我会为他请功,让史册上写下他的姓名。” “戚将军!”项人尔不知何以回复,只郑重地向戚弘毅行了一个军礼。 戚弘毅看着项人尔,想了良久,突然开口道:“监军,你还需帮我找一个人。” “谁?”项人尔问。 “若我记得不错,此人名为涂畔,涂家村人。”戚弘毅回复道。 “涂家村?不久前,涂家村不是被井上平一郎部全部屠杀了吗?”项人尔疑惑地问道。 “不错,”戚弘毅回答:“可涂畔当时刚从双木洲逃回来,尚未回村。此人于新婚之时被双木洲倭寇劫掠,妻子禇盼儿落于倭酋木村武陟之手,自己则被迫修筑兵寨。此人身负屠村之仇,夺妻之恨,应当为可用之人。且他孤身一人从双木洲逃脱,说不定……” “说不定知道我们和倭寇都不知道的道路,”项人尔一点即通,抢过话,道:“将军,我这就去寻他到这里来。” 戚弘毅点点头。 如果能在双木洲复杂的地形中寻到一条出其不意的小路,那么他的胜算便能多出几分。 这一次,戚弘毅决心打一场歼灭战。 无论是山本纲夫还是七人刀众,以及其麾下的倭人武士,只要胆敢踏上这片土地,胆敢伤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便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228章 七人刀众 双木洲,倭寇营寨。 虎彻,一把饮血的倭刀。 可是此刻,它却在疯狂的砍着草人的脑袋,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一百颗草人的脑袋滚落在地上,却不能带给藤田筱虎太多的快感。毕竟他喜欢的,是活人绝望的眼神,喷涌的鲜血以及惨痛的哀嚎。 可惜,海波城败讯传来后,他的老师木村武陟便将民夫看的极重,让民夫们日复一日地加固营寨,不再允许他们继续被随意屠杀。 柳生浮云倒是闲的很。 他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着几乎发狂的藤田筱虎,眼神之中对这种野蛮粗鄙的毫无优雅可言的招式充满了不屑。 鬼冢御师一如既往的孤僻。 他整日躲在屋子里,费尽心机地捣鼓着自己心爱的鬼面人偶。 那人偶生的高大威猛,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恐怖至极,若被常人所见,往往都畏惧三分。 鬼冢御师却视之为宝,作为自己的式神来驱使和供奉,甚至为了这尊人偶,他还会定期在民夫中选择一些人,作为那恶鬼的食材。 唯一有正事可做的是新兵卫。 他负责监督民夫的施工,防止他们偷懒或者逃跑。至于施工布防的图纸,当然是出自身为阴阳师精通风水之道的鬼冢御师之手。 正在倭寇们认真备战的时候,寨子外面突然传来急促而紧张的哒哒马蹄声。 “开门,开门。” 倭语的叫喊之后,严防死守的寨门缓缓打开了。 大开的寨门口,千弓佳射和鸟羽真叶骑马奔驰而来。 仔细看来,鸟羽真叶的马后似乎还用绳索拖着一个人:那人的背上中了一箭,被拖在地上摩擦,满身鲜血,连地上都被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但那人十分顽强,似乎还没有死透。 “带来的是什么人?”监工加固营垒的新兵卫看到当前的场景,随口一问。 “一个奸细,欲下山传递消息,被千弓佳射一箭射穿,只可惜让他的接头人逃了。”鸟羽真叶回答。 “奸细,给我。” 随着大地的震动,一座肉山迈着沉重的步子奔了过来。 刚力莽山“嘿嘿”笑着,伸出巨大无比的手掌:“我要捏爆他的脑袋。” 刚力莽山一只手捏住那被绑在马后的人的脑袋,轻轻一提,便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他指节嘎吱作响,正欲发力,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哨音。 那是双木洲倭酋木村武陟紧急召唤七人刀众的哨音,若非紧急之事,轻易不会吹响。 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七人一同奔向寨子正中的大帐。 七人齐聚大帐,木村武陟似乎在筹谋着什么? 不久后,接到任务的七人刀众倾巢而出。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联合行动,却只是为了伏击一辆行走的马车。 夕阳西下,山腰兀起的裸岩上,映出七个形态各异的怪异剪影。 “区区一辆马车,几个客商,有我一人足矣,师父派我七人同来,真是小题大做。”这粗犷的声线正是出自藤田筱虎的喉咙。 他身着黑色武士服,身材壮硕如虎,头发高束,腰佩长刀,脚踩木屐,纠纠立在七人的正中间。 “师傅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柳生浮云的声音倒显得儒雅随和多了,只是平淡的语调同样让人听了不舒服,好似绵里藏针。 此人高挑而纤细,散发、白衣,额上有一道和他那细嫩皮肤极不相称的伤疤。 他盘玩着手中的浮云剑,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山路上行走的马车,接着说:“咱们派去这一带劫掠民夫的小队,大多有去无回,现场只留下马蹄和车辙印。” 鬼冢御师擅长验尸,开口分析道:“咱们派出的小队实力不弱,可面对那马车,都全军覆没,我验过尸体,有飞镖,刀伤,贯穿伤,最为狠厉的,是被分筋错骨而亡。暗器、利器、长兵器、硬功,种种迹象表明,这辆马车之中,必有高手,可能还不止一个。” 鬼冢御师面色苍白,形如病鬼,衣着却极其华丽,头戴滚轮帽,身着白色狩衣,衣上却绣满了浮世绘的海浪。 那个被定期用人血祭祀的式神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活像一头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恶鬼。 一个肉山样子的怪物显得十分兴奋:“高手?我最喜欢高手了,我要捏碎他们的头颅,听他们在我手中哀嚎痛哭。” 此人乃刚力莽山,他的头上顶着典型的丁髷发型,只穿着一片兜裆布,高大肥圆,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肉山。 一持枪武士摸着下巴,静静观察着逐渐走进他们伏击圈的马车,开口道:“依我看,赶车的车夫不足为惧,不过是个无用的老头子罢了,骑青鬃马的小子手中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身形纤细,也不像什么硬功高手。唯一像样的,便是那骑黑马的女人了,鸟羽真叶,那女人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 这是新兵卫,身着胴丸铠甲,手持十字文枪,身材矮小,装扮像是个典型的倭国士兵。 他紧紧盯着马车的动静,分析道:“这么看,真正的高手应该在车里。” 鸟羽真叶黑色紧身衣下的身姿轻盈曼妙,虽以黑纱遮面,但眉眼间藏不住的秀气。 她背上交叉背负着两把短刀,腰间捆绑着一串手里剑,还有一个小小的包囊,里面装着用以施展忍术的特制烟丸。 她就像一条毒蛇,柔若无骨的身躯上,到处都是致命的武器。 听到新兵卫的话,鸟羽真叶淡淡地“哼”了一声,并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出了万分恶毒的话:“将那个女人留给我,我要亲手杀死她。” 在听到鸟羽真叶要杀死那个女人的话时,唯一没有开口的千弓佳射摇了摇头。 他并非不想说话,只是无法开口,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哑巴。 然而上天却赋予他极佳的听力和视力,让他变成一个天生的射手。 此人手脚奇长,身着便于在密林中隐藏的绿色外袍,极擅攀缘奔走,身上背着一把几乎和他身体等长的长弓,以及一个装满箭的箭袋。 “我知道,木村老师让我们抓活的。”鸟羽真叶看着千弓佳射,感到有些无趣。 看清了马车的情况之后,他们按先前制订的伏击计划,将马车前进方向的一处山坳作为伏击地点,静静地等待着马车到达他们预设的伏击圈。 七人刀众就像是冷静的猎手,已经挖好了陷阱,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作为猎物的马车正是属于陈忘一行人的,离开宁海卫军营没多久,他们就多次遭遇到小股倭寇的数次袭击。 当然,一小帮倒霉的倭寇遇到他们,也算是倒了血霉,无一例外,均被击杀。 马车继续向前行走着。 白震山驾车,目盲的陈忘和年幼的芍药坐在车里,展燕和杨延朗则各自骑了马,跟着马车慢慢走着。 和戚弘毅的决裂让年轻人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想不通,一支军纪严明、百战百胜的队伍,一个亲手训练出这样队伍的人,居然也会贪污物资,也会行贿? 戚弘毅究竟是怎样的人? 黑还是白? 善还是恶? 白震山悠闲地驾着马车,回答了他们的疑问:“当你们活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 展燕不懂这些看似高深莫测的语句。 草原燕子门的人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有事便做,有话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这么拐弯抹角,泾渭不分。 杨延朗不能接受这种事发生在戚弘毅身上,这位不世出的少年将军在他面前树立了一个如此伟岸光明的英雄形象,又亲手推倒了它。 同样不解的,还有芍药。 她轻轻拉动陈忘的衣角,轻声问道:“大叔,戚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丫头,评判一个人,既要看他做了什么,还要看他究竟是为什么而做。”陈忘回答的颇有些高深莫测。 芍药手托着腮,想了好一阵子,又问道:“戚将军为民抗倭,可为何要贪污,又为何要行贿呢?” “其实你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戚兄弟与士兵同甘共苦,生活简朴。当初云来客栈初遇之时,他一副落魄书生打扮,就连住店,也要同我们一同凑合,丝毫没有有钱的样子。家无私财,何以行贿?唯有贪污而后行贿。” 陈忘说到一半,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才接着说道:“官场复杂,御史大人受贿,戚兄弟便一定要行贿,如若不然,御史身为皇帝的耳目,三言两语便能让他做不成想做的事。如果我说他行贿是为了抗倭,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了,戚哥哥的钱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不是坏人,”芍药恍然大悟,但仍有疑惑:“御史大人为什么受贿呢?是不是他也要向上面的人行贿?如此这样,总要有一个最最最上面的人,他已无人可以行贿,受贿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总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批人,他要将钱用在自己的身上,贪图享乐,拉拢党羽。”陈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要是最高的那个大人不收贿,是不是戚哥哥就不需要这样做了?是不是大家都不需要这样做了?”芍药继续追问。 陈忘点点头,长叹一声:“可惜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 “于伯伯就是这样的人。”芍药突然大喊了一声。 “于文正,确实,”陈忘思考片刻,道:“如果来的御史真是他,恐怕戚兄弟也会轻松许多吧!” 谈话仍在继续。 只是说着说着,陈忘突然止住话头,警惕地坐直了身子,并用胳膊护住芍药。 “大叔,怎么了?”芍药心中疑惑。 陈忘也不能确定,只是答道:“方才一路虫鸣鸟叫,怎么突然安静了?” 说话间,马车转过山路,走进了一处山坳,慢慢进入倭寇为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一行人将先于戚弘毅麾下军队,与双木洲的倭寇以及传说中的七人刀众直接对决。 第229章 遭伏受俘 千回百转,山重水复,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陈忘一行人的马车终于还是驶进了那个早已张网以待的山坳之中。 嘎吱—— 行进中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挡住他们去路的,是一座巨大的肉山——不用说,此人正是七人刀众中的相扑高手刚力莽山。 来者不善。 白震山急忙勒住缰绳,大声喝问道:“何人挡路?报上名来。” 说话间,杨延朗和展燕二人环顾四周,陡然脊背发寒。 不知何时,发现马车后面已经站了一个白衣剑客,显然是为了断绝他们的退路。 只是那人身法飘忽,若非回头去看,真不知他究竟是何时站在了那里。 道路两侧,树摇叶动,也缓缓了走出两个人: 一边是手持十字文枪,身着铠甲的倭寇武士,生的短小精悍; 一边是头戴高帽,手持羽扇的高瘦文士,若是将那一身浮世绘的华丽衣着换成黑色,当真神似传说中的无常恶鬼了。 只不过此人虽非恶鬼,他的身边却带着一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真实的恶鬼,看的人心中发毛。 白震山见来人没有开口回答,便明白对方是要用拳头说话。 白震山老人家纵横江湖,一双虎爪,一身硬功,最不怕得就是用拳头说话,只见他放开缰绳,“嘎吱”“嘎吱”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迎敌。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对方人还未动,深林茂叶之中却突然窜出一支冷箭,冲着马车疾速地飞了过来。 白震山站在车前,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冷箭擦着自己的耳廓飞过去,才明白这箭不是冲自己来的,目标分明是车中之人。 “小心冷箭。” 白震山在箭羽掠过的瞬间大喊一声,哪里还来得及? 幸而陈忘耳力极佳,在箭射出的瞬间,便已听出那“嗖”的破空之声。 只见他立刻按住芍药,伏在车中的座位之上,那长箭擦着陈忘的脊背,“砰”地一声扎在他随身背负的木匣之上。 几乎就在冷箭射出的同时,四面的敌人一齐冲了上来。 大地在震颤,从那肉山一般的刚力莽山的脚步下,直传到马车之上。 那如山一般的肥壮身躯并不迟缓,三两步便冲到马车前,两只大手张开在身体两侧,各揪住车前两匹白马的马头,猛地夹在腋下,只听两声惨烈的嘶鸣,一路上辛苦拉车的两匹白马竟被生生夹的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马车剧烈前倒,险些将白震山摔在地上,车里的陈忘和芍药也重心不稳,紧紧抓住座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 双马倒地的瞬间,埋伏在刚力莽山背后的藤田筱虎突然发难,高高跃起,手持倭刀,如饿虎扑食,直向那马车砍了过去。 与此同时,身后的白衣剑客柳生浮云也从雪白的剑鞘之中抽出那柄纤细的长剑,刺向马车之中的人。 杨延朗与展燕二人正在车旁,刚想增援,却见那手持十字文枪的倭寇新兵卫与那倭国无常鬼冢御师身边的恶鬼式神同时冲他们二人奔来。 新兵卫凭地势跃起,将十字文枪举过头顶,专刺杨延朗的胸膛;鬼冢御师豢养的恶鬼式神则四足踏地,以一种极为扭曲诡异的姿势向展燕爬过去。 情急之下,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管的了马车里的陈忘芍药二人? 杨延朗迅速抽出两节竹子,分别别住十字文枪两侧的凹口,挡住了这次致命的刺击;展燕那边却是不太好受,只见她连发数十枚燕子镖,均扎在那恶鬼的要害之处,却见那恶鬼依旧行动如常,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展燕看到此种情形,满脸惊骇,难不成这东西还真是刀枪不入的恶鬼不成? 马车外二人陷入苦战,车中的陈忘和芍药更是生死攸关。 那柳生浮云的浮云剑如浮云飘流,动时无声,若非刺穿马车的木头崩裂之声被陈忘听到,恐怕难以避其锋芒。 可就算是听到了,又能如何? 浮云剑的剑尖轻易刺穿了马车,所行的方向却是直指向芍药的纤细白嫩的咽喉。 陈忘本将芍药护在怀中,听到木头崩裂之声,耳朵一动,立刻将那丫头向身后一拽,另一只手顺势将背后的木匣翻出,去挡浮云剑。 浮云剑穿透木匣,本应毫无阻力,却突然听到一声脆响,分明是宝剑相撞的剑鸣之声,震动自浮云剑的剑尖只传到柳生浮云的手臂,震的他臂上一阵酥麻。 危机未除,顶上又有恶风呼啸。 原来是那正面进攻的藤田筱虎的倭刀虎彻劈开马车的轿厢,正由上而下砍将下来。 陈忘的木匣正挡着浮云剑,又何以对付那凶狠的倭刀? 一时无计,他只好将芍药扑倒在身下,用血肉之躯的后背去迎接那锋利的刀刃。 刀风狠戾,寸寸缕缕地撕开了陈忘的衣服,接近他的皮肉。 此时此刻,陈忘只得祈祷他的骨头能更硬一点,因为他知道,以倭刀之利,说不定会劈开陈忘的身体,直至砍到他用身体保护的芍药。 就在名为虎彻的倭刀即将饮血的时候,藤田筱虎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就此悬浮在半空之中,再也前进不得半分了。 藤田筱虎向下看去,只见那个被他们忽视的不起眼的赶车老头儿,正紧紧抓着他腰间的鞶带,将他高举在半空之中。 白震山见倭寇的攻击紧密,却都是冲着车内之人,似乎完全忽视了自己。 白震山是何等样人,岂容倭寇在眼前放肆? 他见那藤田筱虎以虎扑之势直取马车,当即举起虎爪,将那倭寇举在半空,随即大喝一声,将那藤田筱虎轮转起来,重重地扔了出去。 藤田筱虎只觉得自己在那老头子手中如同玩物一般,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头转向,又被像垃圾一般狠狠扔在地上,磕磕碰碰,竟然多了无数擦伤。 于是他不敢再轻敌冒进,而是朝那肉山大喊一声:“刚力莽山,你去对付那老头子,他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好惹。” 白震山不知道他们叽里呱啦在说着些什么,但见那肉山朝他飞扑过来,自不敢掉以轻心,当即伸出虎爪,闪身避过的同时,在对手的肩膀上留下一个鲜红的爪印。 寻常人挨这一下,必是伤筋动骨,可那刚力莽山一身肥肉,虎爪只抓了一手油脂肥膏,并未伤及根本。 白震山与刚力莽山缠斗之时,藤田筱虎早已站了起来,通过方才的那一次交锋,他心中已经明白眼前这个老头子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他思索片刻,暂且放弃进攻陈忘等车内之人,与刚力莽山一前一后,夹击白震山。 白震山被二倭纠缠之际,后面的马车方向,柳生浮云早已抽出浮云剑,欲再取陈忘。 生死关头,陈忘顾不得身上剧毒,强行催动功力,只将芍药护在身后,举起木匣迎敌。 浮云剑法如浮云轻动,四散飘流,无声无息又杀机四伏。 而陈忘本身目盲,全凭耳力迎敌,如今面对这无声之剑,如何能是敌手? 危急之中,他急切地对芍药说道:“丫头,你来做我的眼睛。” “我?”芍药显得颇不自信。 陈忘摸了摸芍药的脑袋,道:“丫头,相信自己,一路走来,你不都是大叔的依靠吗?没有你,我肯定早就死了,哪里能撑到现在。” 听到这话,芍药陡然睁大了双眼。 一直以来,芍药都靠着大叔这些人的保护和帮助,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是别人的依靠。 自信和责任同时在芍药的心中生发。 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柳生浮云的动作,喊道:“他直刺来了,冲着咽喉。” 芍药的声音刚刚发出,陈忘手中的木匣便动起来,只是这一次,木匣并未去挡浮云剑,而是自下而上穿刺过去,直取柳生浮云拿剑的手肘。 若柳生浮云将剑刺出,未及陈忘身体,手肘必将先被陈忘砸断,骇得他急忙收剑,一连退出数步,直到与陈忘拉开距离。 有了芍药的指挥,陈忘接连破除柳生浮云的数次进攻,逼得他屡屡退后,只是碍于眼盲和要保护芍药,陈忘只得被迫防守,而无法追击,一时形成僵局。 杨延朗与展燕二人,也各自与新兵卫和鬼冢御师的式神缠斗在一起。 杨延朗挡下新兵卫的致命一击后,将手中的几节竹子七拼八凑,居然在转瞬之间组成一杆竹制长枪,看的新兵卫目瞪口呆。 他身骑骏马,手持长枪,居高临下与新兵卫打斗,稳稳占据上风,逐渐实现了对新兵卫的压制。 可就在杨延朗一杆竹枪虎虎生威,以为很快就能解决战斗的时候,却听一声箭鸣,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直扎中杨延朗胯下“小青龙”的脖子,那马儿嘶鸣一声,当即倒地,将杨延朗重重摔在地上,一路滚了好远。 新兵卫见杨延朗跌落下马,急忙奔去,欲将之擒获,哪知杨延朗虽跌的七荤八素,但恍惚之中看到那马儿“小青龙”重伤倒地,心中愤恨之情更多于疼痛。 只听得他大喝一声,猛然起身,提枪再战,只看见枪影乱舞,招招狠辣,直取要害。 面对杨延朗奋不顾身的打法,那新兵卫仓促应对,只得被动防守,若非身着铠甲,竹枪刺之不透,恐怕早就成杨延朗枪下之鬼。 这边二人正打的激烈,却听展燕大喊一声:“臭小子,当心身后。” 话音刚落,杨延朗便觉背后阴风阵阵,心觉不妙,当即虚晃一枪,逼退新兵卫的同时,以迅捷之势使出回马枪,将身后的东西扎了个透心凉。 抬眼看时,却见那东西竟是那倭国无常身边的恶鬼式神,此鬼虽被一枪刺穿心脏,却并未丧失行动能力,竟用双爪握紧竹枪,张牙舞爪的嘶吼着。 杨延朗大骇不已,前有恶鬼握紧竹枪,后有新兵卫持十文字枪杀来,千钧一发,生死一瞬。 展燕见杨延朗受制于人,当即瞄准新兵卫,发出一枚燕子镖,可镖至半途,却被一倭国忍者发射的手里剑当空击落。 “你的对手是我。”女忍者鸟羽真叶挡在马前,看着展燕说道。 展燕本是和那鬼冢御师的式神作战,为何又对上鸟羽真叶呢? 这还需要从头说起。 当时,展燕见那恶鬼式神不惧燕子镖与弯刀,心中惊骇不已。 但她于争斗之中,观察到那恶鬼式神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由站在路边的倭国无常鬼冢御师操纵。 展燕跟陈忘等人走了这么久,学识见长,擒贼擒王的道理还是学到了的。 于是展燕一甩马鞭,将那恶鬼式神紧紧缠捆住的瞬间,对胯下黑马喊一声:“黑子,看你的了,去干掉那路边的无常鬼。” 黑子不愧是展燕挑中的好马,奋起四蹄,直追鬼冢御师而去,那恶鬼式神被马鞭拽着拖动,在地上跌跌撞撞,根本稳不住身形,遑论攻击。 见展燕冲自己来了,鬼冢御师当即乱了阵脚,大喊道:“真叶,你还要藏多久?” 话音刚落,却从地下窜出一道黑影,直激得落叶飞扬,尘土激荡。 那黑影挡在马前,手中两把短刀横扫,准备将展燕胯下骏马的马蹄斩断。 危急关头,展燕立刻勒马,那骏马黑子绝非凡种,当即化去所有前冲之势,长嘶一声,将前蹄高高跃起,躲过了那两把短刀的斩击。 “好骏马,我喜欢,”鸟羽真叶自言自语罢,转头对鬼冢御师说:“让你那恶心的玩意儿一边儿去,她是我的猎物。” 鬼冢御师很是识相,当即操纵他的式神去帮助处于下风的新兵卫,偷袭杨延朗,这才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展燕想去帮杨延朗,却被鸟羽真叶拦住去路,弯刀对双短刀,燕子镖对手里剑,二人都是近身远打的高手,一时难分胜负。 只是那鸟羽真叶时不时遁入地下,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等入地之能防不胜防,让展燕打的很是艰辛。 那一边,杨延朗被那恶鬼式神与新兵卫前后夹击,眼见十字文枪自后背刺来,竹枪又攥在恶鬼式神手中抽身不得,万分危急之中,杨延朗灵机一动,竟从竹枪枪尾一把抽出一柄竹剑来,此剑以枪柄为鞘,是杨延朗竹枪机关的一种,用时可出其不意,克敌制胜。 可如今,这剑却只能当做保命的手段,姑且挡住十字文枪的致命一击。 杨延朗被一前一后夹在中间,此刻可当真动弹不得了。 危急之中,他环顾四周,见白震山被那肉山与拿刀武士夹在中间,勉强支撑;陈忘与白衣剑客纠缠不清,还要保护毫无武力的芍药,都是自顾不暇。 再看展燕,虽在与鸟羽真叶打斗之中,可若真想走,凭借那一身自小练就的轻身功法,又有谁拦得住? 可偏偏展燕每次要突破一定区域,便会被林中不知哪里来的冷箭逼退,将她限制在一隅之地。 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杨延朗看着竹枪,口中自言自语道:“博文,我的生死,就看你的那玩意儿好不好使了。” 说罢,他拧转竹枪,催动机扩,只听“轰”的一声炸响,那插入恶鬼式神体内的竹枪居然应声炸裂开来,连带那恶鬼式神,也被从胸口炸开一个大洞。 看到自己苦心培育的恶鬼式神突然被炸开,鬼冢御师先是一惊,可不久便冷静下来,嘴角竟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杨延朗第一次使用自己委托张博文塞进竹枪中的火药,看到这爆炸的威力,惊骇不已,只可惜又毁了一把竹枪。 于是他转念又想,若是自己有一把铁枪就好了,说不定能将博文那发射铁丸的铁管也装进去,便更加威力无穷,还不会轻易损坏。 看着那恶鬼胸口冒着烟火的大洞,杨延朗得意地笑道:“管你是真的恶鬼还是傀儡,胸口穿了这么大的口子,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吧!” 说罢,便欲以手中仅存的竹剑专心对战新兵卫。 可是那恶鬼式神的损坏并未让杨延朗高兴太久,很快,便有一团团黑气从它那被炸开的胸口鱼贯而出,疯了似的冲向杨延朗。 杨延朗所料不及,被那黑气包围之后,才发现那竟都是些黑色的小飞虫,被它们叮上一口,便是一阵麻痹。 不过奇怪的是,这黑色小虫似认人一般,只盯着杨延朗猛咬,却对一旁的新兵卫无动于衷。 杨延朗被那虫叮的浑身红肿麻痹,不胜其扰,忍不住惨叫两声,很快便被新兵卫制服。 “后生”,“臭小子”。 杨延朗的惨叫吸引了白震山和展燕的目光,可如此战斗岂容分心? 刚力莽山趁白震山不注意,一个熊抱自背后将他紧紧箍住,很快就将白震山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那坨肥肉之中。 被这样的肥肉包裹着,白震山纵然有浑身力气,哪里还使得出来? 藤田筱虎又不失时机地将倭刀虎彻架在了白震山的脖子上,算是彻底擒住了他。 展燕那边也不好受,分心之际,鸟羽真叶的手突然从地下伸出,将展燕的半个身子都拖进了地下的坑洞之中。 随即,鸟羽真叶又从旁边窜出,手里剑逼住展燕,使她动弹不得。 看伙伴被擒住,芍药惊呼道:“大叔,他们三个……” 话没说完,却见陈忘一阵剧烈的猛咳,从嘴中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原来他一直勉强运功,身体里的剧毒难以控制,终于压制不住。 “大叔,你怎么了?”芍药惊呼。 陈忘却将木匣在地上,身子倚靠着,勉强支撑,微笑着摸了摸芍药的脑袋,对柳生浮云道:“不打了,想必你们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来的吧!” 柳生浮云是七人刀众中唯一懂得中原官话的人,听罢,戏谑道:“你们杀了我们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杀你们报仇?” “得了吧!”陈忘又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身后五十步的树上,埋伏着你们的神箭手,若想杀我们,方才缠斗之时,他有无数机会下手。” 当此目盲之人与自己苦练的浮云剑对战不落下风时,柳生浮云便大为惊诧,如今看到此人的洞察力竟也如此敏锐,竟让柳生浮云不由得心颤胆寒。 话已至此,七人刀众便不再啰嗦,将陈忘等五人的武器马匹尽数收缴,再用绳索捆住几人,交由倭酋木村武陟发落。 第230章 身陷牢笼 木石结构的坚固城寨中,来来往往的,除了到处巡逻的倭寇,还有从各处劫掠而来被驱赶去做工加固城寨的民夫。 陈忘五人被关押在一处木笼之中,木笼被吊挂在半空之中,四下里无遮无拦,任由毒辣的太阳炙烤灼烧。 杨延朗被那恶鬼式神体内暗藏的毒虫咬的满身红肿,被烈日一烤,汗水一浸,顿如万虫噬咬、百爪挠心,坐卧不安,行止不定,只好蜷缩在笼子一角呻吟。 展燕虽平日里经常与杨延朗互相拌嘴挖苦,可真到了这时候,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蜷缩一团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头不忍,还是起了些许关心之情。 她皱着眉头看向杨延朗,又看了看正在为他检查伤势的芍药,问道:“怎么样?伤势严重吗?” 芍药仔细观察过杨延朗的伤势,方才开口道:“噬咬在他身上的这小东西古怪的很,我在医书上不曾见过,倒像是香香给我看过的《驱蛊秘法》中记载的一种叫做’小咬’的蛊虫的咬痕。” 芍药口中的香香,正是几人在西南遇到的黑衣队长草鬼婆寒香,御百蛊,驱万虫,十分厉害。 芍药与寒香年龄相仿,在西南结有一段情谊,常以姐妹相称,关系匪浅。 她接着说:“这唤作’小咬’的虫儿经过香香的悉心培育,能蚀骨消肌,厉害的紧。” 听到此处,展燕显得有些担忧,忍不住追问道:“什么,那臭小子他会不会……” 芍药安慰道:“展姐姐,这倒不必担心,那倭国无常放出的虫儿,更像是未经培育的原始’小咬’,自是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只需要敷些清凉解毒的草药应该就可以解毒。可惜……” “可惜什么?”展燕又问。 芍药顿了顿,才开口道:“可惜我的药箱被倭寇拿走了,只怕这几天,杨哥哥要吃些苦头了。” 杨延朗身体本就痛痒难耐,万分难过,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绝望。 可身体再难受,也耐不住他嘴硬,开口胡咧咧道:“呦呵,原来贼女也会关心人啊!不妨事,我杨少侠一世英雄,岂会败给这小小毒虫。” “本姑娘才懒得关心你。”展燕见杨延朗如此嚣张,朝他轻轻踹了一脚。 杨延朗本就满身红肿,哪里能承受半点折腾,一脚挨上,竟当即难过的吱哇乱叫起来。 听到这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展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只是身上疼痛,并无大碍,便又揶揄道:“不是英雄一世嘛,乱叫什么?” 杨延朗忍着痛,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道:“没文化了不是?俗话说英雄气短,我刚刚只是喘不上气罢了,叫几声顺顺气,便是英雄气概。” “哼,刚离了诗诗姐,便又乱用成语,叫诗诗姐听了,定会寒心,怎么教了这么一个蠢笨徒弟。”展燕回怼道。 白震山被烈日灼晒着,又屈居于狭小的木笼之中,心中甚是烦躁,顶着那颗冒汗苍苍白头,在牢笼中不停地来回踱步。 如今又听他们一言一语,燥气更甚,气愤之中,再也忍耐不住,竟一把捏住木笼子,将一腔怒火发泄于指爪之中,竟将那粗壮的木柱捏的嘎吱作响。 陈忘听到木头崩裂的声音,忍不住劝道:“老爷子,没用的。这里是倭寇的老窝,就算你有本事打破了这木笼子,我们也没有本事逃出去。” 自进入笼子之中,陈忘便一直盘腿坐在牢笼正中,静静地调息着身体,并随时准备强行参与战斗。 其实,他体内毒血乱窜,受的伤远远比杨延朗的皮肉之苦要重的多,只是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一直在默默忍耐罢了。 “那就这么坐以待毙吗?”白震山气愤地捏紧了拳头:“不痛快,不痛快,还不如拼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换他几个倭子的狗命。” 陈忘听罢,却慢慢摇了摇头:“还不是拼命的时候,至少现在不是,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一路行来,陈忘本就多机谋巧思,这句话,更是让笼子里的众人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几人纷纷追问道:“你是说,我们还能活着出去?” “或有转机,”陈忘强调道:“或许而已,还要凭七分运气,跟老天打一个赌。” “转机在何处?”白震山追问道。 “这里是何处?”陈忘不答反问。 “一路走来,都被蒙了双眼,哪里知道到了何处?”白震山心中本就烦闷,见陈忘跟他打哑迷,不耐烦地说道。 展燕环顾四周,道:“此处有林有木,有城有寨,更有无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倭寇,怕是倭寇的什么老巢吧!陈大哥,你要是知道,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们吧!” 陈忘听闻大家催促,便直言道:“在宁海卫军营时,士兵们便跟我们说过,倭寇为对抗戚弘毅,聚集起两处势力。而今,海波城已被戚弘毅攻占,那么便只剩下……” “双木洲。” 纵使浑身疼痛,也堵不住杨延朗那张爱抢答的嘴巴。 “知道我们身处双木洲又能如何?”白震山对这个回答不屑一顾。 陈忘回答道:“双木洲,正是戚弘毅下一个进攻地点。” “大叔是说,戚哥哥会来救我们?”芍药的眼睛中泛着光,惊喜地开口叫道。 “傻丫头,”展燕站在一旁:“戚弘毅又不知道我们被抓了,怎么会来救我们?” “贼女,你可真笨,”杨延朗最先开悟,替陈忘回答道:“戚弘毅进攻双木洲的时候,便是我们趁乱逃脱的机会。陈大哥,你说对不对?” 陈忘点点头,补充道:“但是前提是我们活的到那时候,这就是我说的七分运气。” 芍药想了想,半带安慰自己地说道:“海波城数万倭寇,都被戚哥哥打下来了,听闻这里只有数千人,攻打这里,应该不会太久吧!” “我看未必,”白震山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兵不在多而在精,我看这双木洲的倭寇人数虽少,但进退有度,不似乌合之众。况我们一路走来,多崎岖坎坷,地形复杂不说,城寨又修的高大坚固,就算戚弘毅的军队战斗力强悍,可真想硬打,恐会两败俱伤,这可不是姓戚的那小子的作战风格。” 陈忘对白震山的话表示同意,并补充道:“不止如此,单单从围攻我们的人来看,就足以推断出这股倭寇的水平。若我所料不差,与我们交手的七人都是倭寇的头目,他们个个都身怀绝技,若要当面对打不落下风,放眼戚弘毅军中将领,恐怕只有项人尔、苏珏、程晟可以做到。兵不多、将不广、地不利,打起来,可谓占尽劣势。真不知道戚弘毅会采取什么办法,才能啃掉双木洲这块硬骨头。” 听到连足智多谋的陈忘都这么说,其他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难道他们的江湖之路真要葬送在这群倭寇的手中? 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呐! 沉痛的氛围使木笼里分外安静。 过了一阵,一个来自笼外的声音竟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的氛围:“项,项,人尔,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认得项大人?” 众人一阵惊异,循声望去,看见那说话之人正被绑在笼子旁的一根大木桩上,披头散发,脑袋低垂,看不清何等样貌。 之所以众人之前未注意到他,只因为他身上插着一根羽箭,满身鲜血与污泥,脑袋低垂,身无血色,与死人无异。 听见这“死人”开口说话,且似乎认识项人尔,几人便立刻追问道:“你又是何人?难道你也认识项人尔不成?” 那人提着一口气,嘴巴微张,颇为吃力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乃锦衣密探,沈庆。” 第231章 锦衣密探 锦衣,听圣明差遣,佩御赐宝刀。 上监百官,下察黎庶,威服四海,横行天下,怎一个光鲜亮丽,好一派威风凛凛。 然而锦衣之中,还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履行了锦衣的职责,却几乎从未享受过它所带来的荣光。 他们,就是密探,一群没有官服,没有宝刀,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的人。 在锦衣的培训完成后,密探便就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化作各种各样的人。 也许是贵族忠实的家仆;也许是海外漂泊的学子;也许是塞北贸易的客商;也许是田间耕耘的农民…… 以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赚钱、交友、娶妻、生子…… 直到被重新启用的那一刻,他们必须立刻抛弃所有,发挥出自己本来的价值。 沈庆便是密探。 离开京城之后,他的身份一直是东南首富——临江城黎翀手下的护院家丁。 两年前,倭寇入侵临江城,血洗黎翀家宅的时候,沈庆正受命押运一批珍宝进京,作为黎翀送给严蕃的寿礼。 哪知此去归来,那曾不可一世的富家翁黎翀已家破人亡。 所要监视的人死了,密探也便没了价值,两年间,沈庆浪迹东南,几乎被锦衣组织所遗忘。 在黎翀家当差的时候,因黎翀待自己颇为厚重,于是无事可做的沈庆便化身游侠,专杀那些落单的倭寇,匆匆两年,倒也并不寂寞。 直到几天前,一枚锦衣令被抛在他的面前。 看到锦衣令的那一刻,沈庆心中近乎熄灭的火焰重又熊熊燃烧起来:“锦衣,终究还是没有忘记我!” 沈庆看着面前那人,眼中竟涌出热泪。 尽管给他锦衣令的人的腰间佩戴的只有一把军中的抗倭刀,并未见锦衣刀,可那令牌却是如假包换的。 “锦衣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用的人。”项人尔站在沈庆面前。 沈庆擦了擦眼泪,问道:“可是,黎翀已经死了……” “你也死了吗?”项人尔反问道。 “没有任务的密探,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沈庆语气冰冷而绝望。 “现在你有任务了。” 说罢,项人尔随手抛给沈庆一张字条,便径自离开了。 沈庆定了定神,展开字条,那上面只有三个字:“双木洲。” 字条阅后即焚,火苗跳动着,就像沈庆那颗跳动的心。 沈庆以民夫的身份孤身潜入双木洲,精心绘制了双木洲寨子的布防图,了解了倭寇的人员及装备情况,甚至摸清了神秘的七人刀众的特点。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做到了。 情报的收集固然关键,但若无法传递给项人尔,无异于竹篮打水,前功尽弃。 然而,倭寇对于民夫的看管是极其严密的,想要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约定的地点,并将情报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 经过仔细研究,在否决了无数种方法之后,沈庆最终决定硬闯。 夜幕未退的凌晨是人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候,趁着此时,沈庆杀掉了民夫营巡夜的两个看守的倭寇,冲出了双木洲营寨。 可这只是第一重障碍,在双木洲到和项人尔约定的接头地之间,还要避过无数关卡,这就注定了他无法走便捷易行的大道。 更何况,沈庆的时间也并不充裕。 看守约半个时辰轮换一次,发现了同伴的尸体,倭寇定会示警,全力以赴地抓捕自己。 夜路,山路,险路…… 接头地点近在眼前,时间也刚刚好。 与此同时,示警的烽火果然在双木洲营寨升起。 项人尔很守时,他一早就隐身在接头地的灌木丛中,看到人影,便轻轻学了两声布谷鸟叫。 听到接头的暗号,沈庆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正欲以同样的叫声回应,却突然听到身后有弓弦拉动的声音,同时有一个声音大喊:“站好,不许动。” 那是倭寇的语言,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属于那座营寨唯一的一个女性倭寇——鸟羽真叶。 沈庆的脑袋缓缓转向身后,除了逐渐向他靠近的鸟羽真叶之外,树上竟还有一个人,手持长弓,瞄准了自己。 那人沈庆也认得,千弓佳射。 沈庆苦笑一声,一下遇到七人刀众中的两个,真是他的好运气。 与此同时,躲在灌木丛中项人尔也握紧了长刀巨鲨,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鸟羽真叶一步一步地向沈庆走来。 她的脚踏在林中的落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静谧的林中格外刺耳。 她走的不紧不慢,像猎人走向已在囊中的猎物,同时用倭寇的语言自言自语道:“我说怎么寨中燃起烽火,原来是逃了一只小老鼠。” 项人尔紧盯着外面的情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知道,树上那人的羽箭正瞄准着沈庆的后背,只要沈庆一动,箭矢必发;而那个步步紧逼的女人,似乎也不是善茬。 怎么办? 项人尔藏在暗处,激烈的思考着。 此时出手,若一时难以取胜,便会被双木洲倭寇围困,生死且不惧,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可就…… 沈庆一动不动的站在灌木丛前,他知道,项人尔就在里面。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的听着倭女的步子。 “就是现在。” 就在倭女离沈庆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沈庆突然迈开步子,朝着灌木丛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千弓佳射欲引箭射之,却发现沈庆逃亡的瞬间,鸟羽真叶的身体恰好挡住了自己的射界。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瞬间的机会,让沈庆紧紧的抓在手中。 鸟羽真叶见到手的猎物仍在奔命,迈开步子便追;千弓佳射则收了弓箭,在树间纵跃腾挪一阵,重新选择了一处视野开阔的最佳射手位置。 搭弓开箭,随着一声箭鸣,那长长的羽箭瞬间刺穿了沈庆的身体,几乎与此同时,鸟羽真叶将长绳甩开,一下子捆住沈庆的身体。 沈庆倒下了。 鸟羽真叶和千弓佳射二人将这个私逃的民夫捆住,用马拖拽着,经过项人尔隐身的灌木丛,向双木洲营寨走去。 倭寇已经走远,初升的朝阳照在灌木丛上,也照在项人尔的脸上。 项人尔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捡起了沈庆故意遗留在地上的密信,回到了宁海卫军营之中。 锦衣密探沈庆最终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然而沈庆却并没有立即死去。 倭酋山本纲夫从他杀人的手法中察觉出他不是普通的民夫,于是对他严加审问。 可是无论他们用何种手段,都榨不出一丝一毫有用的情报。 气急败坏的倭寇将沈庆捆在柱子上,任由毒辣的太阳暴晒。 没有人给沈庆拔出身上的羽箭,处理流血的伤口。 他被示众于此,给所有妄想逃跑的民夫一个警告,告诉他们逃跑的下场。 可他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尽管伤口已经化脓,又被汗水浸泡,疼痛到几乎麻木;尽管脓水连同鲜血沿着箭杆缓缓淌出;尽管饥饿和干渴让他面无血色,唇上起皮…… 可他就是不肯死去,直到碰到了陈忘等人。 听完了锦衣密探沈庆的故事,陈忘等人的信心更多了一分,如无意外,不日戚弘毅就将对双木洲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大家都对沈庆感到由衷的敬佩,并将自己与项人尔以及戚弘毅的关系也都告诉了他。 末了,陈忘等人鼓励沈庆道:“沈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等戚弘毅攻打双木洲之时,我们便带着你一起逃出去。” 不料沈庆却摇了摇头。 他说话的气力渐渐小了,只是还不肯停下来:“我怕是不成了,恐怕活不到那时候。不过没关系,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虽百死而无憾。” “好后生,努力的活下去,不能让自己倒在胜利之前。”白震山想要激发出沈庆求生的欲望。 “别轻言放弃啊!你看,我被毒虫咬的浑身难受,也还在挺着啊!”杨延朗在旁帮腔:“我们这里有神医呢!芍药,先不忙管我,你快看看这位英雄。” 芍药远远看着,并不真切,只是多见皮外伤,致命伤只有羽箭,但看他活过这么久,应当未及要害。 于是芍药开口道:“现在立刻清创救治,应当还有生机。” 沈庆听了,很受鼓舞,跟众人道谢后,道:“既然各位这么在乎沈某,我便强撑一下,只是生死有命,各位倒也不必强求。” 展燕佩服英雄,见此人有救,遂转向陈忘,道:“陈大哥,你有主意吗?” 陈忘思索片刻,道:“还需知道倭寇活捉我们的目的何在,而后再寻应对之法。” “叫他们过来,一问便知,”白震山当即拍打牢笼,大喊道:“倭奴,抓你白爷爷做甚,过来说个明白。” “老前辈,我还有话交代,还有话……”沈庆制止了白震山的行为,接着说:“若我不幸死了,尚有一些人可以帮你们,他们……” “谁在大喊大叫?”这是倭语,说话者是那座肉山一样的胖子——刚力莽山。 随之而来的,还有拿倭刀对付白震山的倭人武士藤田筱虎,以及一直藏在暗处施放冷箭的千弓佳射。 倭寇的出现,让沈庆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第232章 困兽犹斗 刚力莽山的到来,吸引了一群倭寇,他们以绑缚沈庆的柱子为中心,围成一个规整的圆圈。 白震山眼看着倭寇围来了,大声喊道:“快将老夫放下来,要杀要剐给句明白话。” 不料话音刚落,便见一支羽箭嗖地飞来,准确无误地钉在白震山正前方的木笼柱上。 千弓佳射握紧长弓看向木笼里的人,眼神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老前辈,小心。”展燕拉住白震山,扫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倭寇,道:“看样子,他们似乎不是冲我们来的。” “是我,他们是冲我来的。”声音虚弱,显然是来自沈庆。 在双木洲潜伏多日,沈庆知道,这是倭寇们钟爱的一种名为“斗兽”的游戏,最为刚力莽山所喜爱。 这个肥胖子最喜欢和人比试,可被掳掠来的民夫哪里是他的对手,所谓“比试”,也只不过是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只见沈庆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笼子里的新朋友们,用尽力气说道:“我怕是活不过今日了,但你们要努力活下去,替我看看双木洲的倭奴是如何覆灭的。只要情报有用,我的使命便已完成,百死无憾。” “沈庆!” 陈忘等人握紧笼子的木柱,齐声呼唤,可是却阻挡不住刚力莽山向他靠近的步伐。 那座巨大的肉山走到沈庆面前,肥大的双手一左一右扣紧绑缚沈庆的绳索,用力一挣,只见那粗大的绳索应声崩断。 没了绳索的支撑,身体虚弱无比的沈庆一下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自海波城破,倭酋山本纲夫便要求麾下倭寇勿滥杀民夫,要利用他们全力加固营寨。 有如此命令,怎能满足嗜杀成性的倭寇的胃口? 刚力莽山已经许久没玩过“斗兽”游戏,手痒难忍,见从沈庆口中问不出什么,杀了又觉得浪费,经倭酋山本纲夫同意,才得以过过动手比试的瘾。 可刚力莽山见这人半死不活,如何尽兴? 于是他伸出一只大手,抓住沈庆的脑袋将他提了起来,又朝围观的倭寇要来一壶冷水,兜头浇了下去。 沈庆被缚在烈日下暴晒许久,口干舌燥,头脑昏沉,被这一浇,竟登时清醒了许多,又想着反正都要死了,又干又渴怎么去赶那黄泉路?于是便干脆张开嘴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那淌下的冷水。 见沈庆喝个水饱,恢复了不少活力,那刚力莽山才满意地将他放在地上,拉开架势,朝沈庆摆摆手,准备角斗。 沈庆勉强支撑身体,竟未倒下去。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刚力莽山,只见这座大肉山双腿扎成宽敞的马步,左右跳动着,发出“咚咚”的闷响,跳罢,又用双手猛拍大腿,脸上、胸口、肚皮以及大腿上的肥肉,这些肥肉竟然随着他的拍打形成一阵阵起伏的肉浪,引起围观倭寇们一阵吱哇乱叫的欢呼。 末了,刚力莽山又朝沈庆摆摆手,示意由他来进攻。 沈庆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因久缚而僵硬的身体,只觉得自骨节到皮肤寸寸疼痛,尤其是箭伤处,更是痛楚难忍,只这稍微一动,额头上便渗出无数颗豆大的汗珠来。 可他身为锦衣密探,经受过难以想象的严酷训练,自然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横竖都是一死,能选择战死,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想到这里,沈庆强打精神,忍着浑身剧痛攥紧双拳,大喊一声,向面前的那尊巨大肉山发起了攻击。 可是这种状态下的沈庆,哪里还使得出几分力气?只见他一拳拳打在刚力莽山堆满肥油的肚皮上,只是打的那一坨肥肉上下摇晃,却丝毫没有伤害到那尊肉山。 刚力莽山完全不做防守,视作对对手的蔑视和嘲讽。 他肚子上的肥肉铸成了天然的防护墙,虽被沈庆垂死挣扎的拳头击打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等了一阵,刚力莽山觉得无趣,伸出巨大的右手随手一接,紧紧握住沈庆打开的左拳,随即俯身,将那肥肉颤动的丑脸贴近沈庆,发出令人作呕的“嘿嘿”笑声后,突然用力一折,只听得“嘎吱”一声脆响,那刚力莽山竟然将沈庆的左臂掰断,从关节处露出森森白骨来。 “啊……” 沈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牵动着笼中新朋友们的心,他们扭转头,不忍再看。 刚力莽山并未就此罢休,他的左手握成巨拳,蓄满了一身力气,“砰”地一声打在沈庆的肚子上,仿佛是对先前沈庆对他攻击的回应。 刚力莽山力大无比,这一击竟将沈庆击飞出去,五脏俱裂,六腑皆损,汩汩鲜血自箭伤处流了出来,将他衣衫上那干掉的血迹重新染湿,在日光之下,泛起艳红的粼粼血光。 眼看沈庆仰躺在地上,七窍流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倭寇们发出一阵欢呼。 笼子里人各个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刚力莽山享受着倭寇们的欢呼,高举右拳,像是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但是庆祝和欢呼只有这么一阵子,很快,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倭寇们惊讶地看到,那个被打的浑身鲜血的人,竟然用仅存的右手支撑着破败的残躯,缓慢的爬了起来。 沈庆站在那里,伤及满身,血流遍体,左臂低垂,右手却紧握着拳头,平平的伸出去,瞄准了刚力莽山的方向。 其实,根本不需要出拳,沈庆以这样的身躯站在那里,就是对倭寇们最有力的还击了。 听周围欢呼的声音安静下来,刚力莽山方才的得意与嚣张顿时烟消云散。 他怒视沈庆,仿佛在问:“你好好的死在那里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站起来。” 对于这无声的羞辱,刚力莽山决心还以最为严厉的惩罚,于是那山一般肥壮的身子再一次震动着大地,朝沈庆猛扑过来。 面对沈庆拼尽全力的右拳,刚力莽山不躲不闪,任凭那“绵软无力”的拳头打在自己厚厚的脂肪上,不痛不痒。 随即,刚力莽山伸出大手,一把揪住沈庆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随即另一只手握住沈庆的脚踝,就这样将他举过头顶。 刚力莽山决心用最狠毒的招式对待这个打不倒的人,下一刻,他将用双手猛向下砸,同时提膝撞击沈庆的腰部。 他倒要看看,一个人的腰椎断了,还能怎样站的起来。 想罢,刚力莽山便真的这么干了。 随着“嘎吱”一声脆响,沈庆的腰椎被刚力莽山的膝盖硬生生地撞断了,发出痛苦的哀嚎与惨叫。 刚力莽山却并未将沈庆放下,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向围观的倭寇炫耀自己的战果,同时警示笼中的囚徒反抗的下场。 沈庆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反折在刚力莽山的膝盖上,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经过锦衣特训的身体却没有在这痛苦中因自我保护而失去意识。 越是疼痛,他就越是清醒。 沈庆拼尽全力,那仅存的右手紧紧握住插在身体里的羽箭,血红的眼睛仿佛在紧紧盯着困于笼中的“新朋友”,高声大喊道:“沈山藏虎豹,田爷埋麒麟,身负密探事,功成不显名。” 明明是“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的发音都不准确了。 看着沈庆的惨状,柔软者哭泣,强悍者愤怒…… 唯有倭寇们,在欢呼雀跃,沉浸在一种病态的兴奋之中。 沈庆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迸发出最后的力量,突然将身体里的羽箭拔出,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右手一挥,猛地将羽箭插进刚力莽山的眼睛里。 他本想将箭插的更深一些,直到插进这头肥猪的脑浆里,可是箭头刚刚进入刚力莽山的眼球,观战的倭寇千弓佳射便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一支箭,并准确地洞穿了沈庆的小臂。 这支箭将沈庆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全部卸了去,那条不屈的右臂无奈的垂下来。 眼球爆裂的巨大痛感使得刚力莽山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顺手将沈庆扔了出去,跪倒在地,紧紧捂住那只插了羽箭的眼球,痛苦万状。 沈庆仍旧没有倒下。 他用右臂的胳膊肘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看着那疼得在地上打滚儿的肥猪,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围观的倭寇们魂失胆丧,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恐怖梦魇,虽然他们的一生已不剩多少时日了。 笼中的人焦急地朝沈庆大喊:“身后,小心身后。” 沈庆只是笑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力气再做出什么反应了。 在他的身后,是藤田筱虎高高举起的倭刀虎彻:那是一把沾满国人鲜血的邪恶屠刀,这一次,它将会落在英雄的头颅上。 沈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的痛感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 他看到了倭刀虎彻,看到了藤田筱虎,看到了围观的倭寇们,看到了自己尚未完全倒下的躯体……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笼中的“新朋友”们的身上,他们将代替自己,见证倭寇的灭亡。 “沈庆!” 白震山大呼一声,一拳震碎了困住自己的木笼,可五人一落地,便被倭寇们的长枪短刀团团围住。 拼死一搏,死有何惧? 赤手空拳的五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倭语,围住五人的倭寇应声收了兵刃,闪出一条道来。 向他们走来的,是那白衣剑客,七人刀众中的二弟子柳生浮云。 他身着白衣,步态虚浮,用标准的中原官话告诉五人:“我们师父要见各位,请。” 陈忘等人暂时隐下心头的怒火,跟随柳生浮云而去。 他们倒要看看,倭寇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外传沈庆 临江城,城临江, 首富发家靠漕帮。 家财万贯无儿女, 为他人作嫁衣裳。 ——临江城童谣 黎翀,临江城首富。 一城之首富,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临江城首富的含金量,着实非同一般: 临江城,城如其名,大江东去,由此入海。 正因有此地利,使得临江城航路发达,贸易兴旺:商人的丝绸、茶叶、瓷器……都要经临江城运往海外,贸易之后,又将白花花的银子悉数运回。 商贸往来,繁华兴旺,虽处江南偏僻之地,比之京城亦不遑多让。 黎翀白手起家,从航运做起,聚富敛财,至今时今日,已染指临江城各行各业。 黎翀常放豪言:“百川自临江城东归入海,财富亦聚于我黎翀之手。我,便是这临江城之海。” 汇一城之财富,成一家之兴盛,时人闻之,并不觉得他狂傲。 天道有常:人有所兴,必有所缺。 黎翀也难逃此律。 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眼睁睁看着一头青丝熬成白发,膝下却始终无儿女承欢。求医问药也好,广纳妻妾也罢,终无所获,料想百年之后也没个传人,即使有家财万贯,岂非为人作嫁? 天无绝人之路,黎翀虽老来无子,却别辟蹊径,另觅机缘,终于让他找到了理想的传人。 一、忠心护主 生意之外,黎翀颇爱藏宝,凡有奇宝现世,无不重金求购,藏于深宅。 机缘巧合,黎翀偶尔得知了乱世中流落海外的两件玉雕至宝“青龙震九霄”、“百鸟朝玉凤”的消息。 此两宝价值连城,更胜无数珍藏。 兹事体大,黎翀不敢相信手下伙计的眼力,遂决心亲自出海,求购这两件稀世珍宝。 此行顺利,黎翀小施手段,便以极小代价从海外土着手中得到两件宝物。 他本志得意满,乘船返航,殊不知海上多恶浪,前途多风波。 时值倭国战乱,武士流落海上,成为倭寇。 黎翀这条大船,便被这帮宵小之徒盯上了。 倭寇凶狠,跳帮登船,杀人掠货,危急万分。 在一片叽里咕噜的喊杀之中,黎翀端坐船头,万念俱灰,料想自己商海浮沉,却落得个葬身大海,实在可悲可叹可笑可怜。 倭刀之下,黎翀已存死志,不料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一家丁自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浑身浴血,宛若杀神,不顾性命地挡在黎翀身前。 这家丁好手段,拼死搏杀一番,竟将登船之倭寇尽数斩杀。 经此恶战,虽护得主人周全,然家丁亦身披重创,气息奄奄。 见此情形,黎翀裹了两件宝物,弃了大船,又拖此家丁登上小艇,亲自操桨,于茫茫大海之上浮沉数日,终于在粮绝之前窥见大陆,逃出生天。 商海浮沉十余载,黎翀深知人性伪诈,可这患难之中杀出的家丁,却又让黎翀觅得一丝真情。 上岸之后,黎翀不惜重金,遍寻名医,觅得良药,终于将这家丁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询问之下,方知此人姓沈名庆,无父无母,乃流落世间一孤儿。 此事之后,沈庆便被任命为黎翀院中总管,除教授家丁武艺,护送货物之外,黎翀更有意让他接手经商事宜,如此栽培提拔,一时风光无两。 几经考察,黎翀见沈庆为人心性纯良,头脑灵活,越发喜爱,竟有意将之收为义子,并在自己百年之后,让此子继承自己的万贯家财。 二、收为义子 黎翀要收义子的消息传出,整个临江城为之一震。 人们对这消息议论纷纷,那首“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童谣,也是在这时候传遍街头巷尾的。 对于走运的沈庆,人们则无不羡慕嫉妒,而与此利益相关的黎翀的那些妻妾们,则恨火攻心,私下里议论着老头子被沈庆那奴才灌了迷魂汤,老糊涂了。 更有甚者,竟暗自谋划要鸩杀沈庆,以维护自己的利益。 黎翀是何等样人,商海浮沉,大起大落,对于人心的险恶早已了然于心。 要说这黎翀行事,却也狠决,干脆一纸休书,将年轻貌美的娇妻休了去,又遣散妾室,各给了一笔巨额安家费,好叫她们搬出临江城,各寻出路。 随即,他便以喜得义子之名大摆宴席,邀满城百姓共宴,以示决心,并绝汹汹之口。 这几日,满城欢庆,见沈庆者,更连称恭喜,争相巴结。 可本该最开心的沈庆,却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若问沈庆为何忧心至此,只因他还有另一层身份,或者说,那藏于深处的身份,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锦衣密探。 三、锦衣密探 锦衣者,恰如其名,着锦衣,配御刀,上达天子,下察百官,好不威风。 然而,锦衣之中还有一群人,自选拔之日始,便隐于芸芸众生之中,为商为民,为奴为仆,甚至远居海外,终其一生不得还乡。 终其一生,他们都要追随监察对象左右,是朝廷楔入各行各业的一枚枚钉子,直到被重新启用的那一刻,才能恢复本来身份。 可太平盛世,囯国俱和,家家皆安。 于是大多数密探,终其一生都未得启用。 沈庆,便是朝廷楔入黎翀家中的一颗钉子。对于这种巨商大贾,更要防止其有不臣之心。 身负密探之职,黎翀越是推心置腹,沈庆便越发良心不安:一面是国之大义,一面是家之温情,何去何从,倒叫人好生纠结。 沈庆思前想后,定了定心,还是走到了黎翀的面前。 四、通过考验 “主人……”沈庆闯门而入,脱口而出。 “欸?”黎翀面露不悦,三两步走到沈庆跟前,正色道:“还不改口?” “义,义父。”沈庆心中有愧,连带这声义父也叫的生疏。 “好,好,好,”黎翀连说三个好字,又询问道:“吾儿寻我何事?” “我……”话到嘴边,沈庆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怎的,黎翀却出奇的有耐心,一直用温和而富有期待的眼神看着沈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待了许久,沈庆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口道:“义父,其实我是……” “够了!”黎翀突然大声一喝,制止了沈庆的话。 待意识到沈庆被他突然的暴喝吓了一跳,黎翀的语气竟又突然温和起来,开口道:“够了,你能主动开口,就足够了。至于你的身份,不必说出来,说出来,忠孝便无法两全了。” “您是什么时候?”沈庆不解。 “商海浮沉,直至今日,你以为我黎翀全无手段?”黎翀沉吟一阵,开口道:“别怪为父疑心重,从你舍命救我那一次,我便差人将你的底细查清了。” “我懂了,”沈庆向黎翀磕了三个响头,道:“多年大恩难报,我立刻离开临江城。” “糊涂,”黎翀气的用手中拐杖猛戳地面:“我黎翀看中的,乃是一个’诚’字。今日你舍财舍运,向我坦白,才证明我黎翀没有老眼昏花,没有看错人。你走了,我辛苦攒下的基业,又有谁能继承?” 沈庆垂下头来,夹在朝廷锦衣与临江首富之间,似乎正如黎翀所言:忠孝两难全。 黎翀却仿佛看穿了沈庆的心思,顿了一顿,方才开口道:“我恰有一批货物,由你押送到京师,送给严蕃严大人,我保你忠孝两全。” 沈庆垂头不语。 “就当再为老夫做一件事,行吗?”黎翀见沈庆如此,气的七窍生烟。 “沈庆定不辱命!” 五、脱入暂出 京城之中,锦衣指挥使陆昭唤沈庆进入镇抚司,将他的锦衣令亲手交还给他。 锦衣令,乃锦衣特有的身份印记,密探的锦衣令则由指挥使保管,作为他们行动的标记。 陆昭将锦衣令还给沈庆,其用意不言自明。 直至此时,沈庆才明白,他押送而来的“货物”,是黎翀送给严蕃,助他脱离密探之职的买路钱。 “陆大人。”沈庆双手接过锦衣令,心中却五味杂陈。 “不必再叫我大人,”陆昭道:“今既脱离此道,密探之事,须烂在肚腹,不再提及,谨记!” “卑职明白!” 沈庆自然知道,锦衣密探所行多诡秘之事,若为世人所知,只恐人人自危。 “去吧!”陆昭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沈庆拜了一拜,转过身去,向镇抚司外走去。 耳听脚步渐行渐远,陆昭却突然感慨一声:“黎翀老爷子好算计,殒殁之前,早将产业转入你的名下,此去临江,仍可做富家郎。” 沈庆的脚步突然停下,手中锦衣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闻声,陆昭回过头,颇有深意地看着沈庆的背影。 沈庆猛然回头,与陆昭四目相撞,血红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口中问道:“殒殁?你说的是谁?” “你还不知道啊?”陆昭故作惊讶,开口道:“你离开临江城之后,便有倭寇跨海而来,侵略临江城。临江城虽繁华一时,然久不经战,兵士懈怠,一击即溃。城破之后,首富之家首当其冲,被倭寇洗劫一空,黎翀也死于倭刀之下。好在黎翀提前将产业迁出,并转至你名下,否则操劳一生,真要一切成空了。” “不可能,”沈庆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道:“老爷子既然有时间将产业转移,为何自己不逃?” “人老恋巢,”陆昭答道:“黎翀不肯走,老了老了,反比守城的官兵更多一腔血勇。他带着一帮护院家丁力战倭寇,战绩倒是比官兵斐然,只可以寡不敌众,说来,也算是战死的。” “不不不,你是胡说的,临江城山遥路远,你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沈庆尽力寻找着陆昭话语中的漏洞,试图证明陆昭所说的皆是谎言。 “黎翀身为临江首富,身边岂会只有你一个密探?”陆昭大喝一声,随即摆摆手,道:“走吧走吧,你已脱离苦海,何必再问锦衣之事,做你的富家翁去吧。” 听闻陆昭此语,沈庆像突然想到什么,连滚带爬地捡起自己那枚锦衣令,一路跪到陆昭身前,并将锦衣令双手奉上,开口道:“指挥使大人,请收回这枚锦衣令。” “这又何必?”陆昭苦叹一声,道:“密探之事,艰难困苦而声名不显,多少人想脱离密探而不得,黎翀好不容易为你铺好道路,放着万贯家财不要,为何要前功尽弃呢?” 沈庆的目光却坚定起来,道:“请指挥使大人收回锦衣令,并派我再赴东南,紧盯倭乱。” 沈庆深知,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若想复仇平倭,必须背靠锦衣。 听闻此言,陆昭心已了然,将锦衣令接回手中,摆摆手,道:“去吧!他日用你之时,便再将此锦衣令交予你手。” 尾声 回东南之后,沈庆散尽资财,支持抗倭,并化身游侠,不断猎杀倭寇。 几经查访,沈庆终于查清,当年杀死黎翀的,正是盘踞在双木洲的倭酋木村武陟。 奈何对方势大,凭他一人之力难以抗衡。 又数年,戚将军横空出世,剿灭倭寇无数,大破数万倭寇盘踞的海波城,又趁热打铁,将目光转移向双木洲。 此时,戚将军军中监军,同为锦衣的项人尔将那枚锦衣令抛在沈庆面前。 苦心人天不负,蛰伏多年,沈庆亲自潜入敌营,并以生命为代价,将双木洲地形图及倭寇布防图传递出去。 与此同时,他鼓动民夫反抗,其身虽殒落,但留下的后手将在剿灭双木洲倭寇中发挥巨大的作用。 在不久的将来,那些人将里应外合,助力戚将军攻下双木洲,并斩下倭酋木村武陟的首级。 第233章 议事大厅 双木洲寨子中最大的那间木屋,便是倭酋木村武陟的居所。 木屋的前厅没有门,里面十分宽敞,大厅上首一幅绘有浮世绘海浪的屏风,屏风前是一副桌椅,桌上架着两把武士刀,刀鞘上有菊花刻记。 大厅左右两侧,又各有桌椅两排,看样子,应该是倭寇们平日里聚集议事的议事大厅。 陈忘几人被倭寇们带到这个大厅之中,刚靠近这里,便能听得木屋中传来阵阵丝弦之声,只是这声音叮叮咚咚的,并非雅乐,闻之如泣如诉,叫人听了,免不得心生烦躁。 白震山心中本就愤懑难平,听了这糟心的音乐,忍不住吼叫道:“狗倭奴,听得这什么鬼东西?非琴非瑟,更不是琵琶,咚咚当当的,倒好似木匠做工。” 陈忘听到白震山的牢骚,解释道:“倭国乐器三味线,确实非琴非瑟非琵琶,也不大中听。” 仔细听了一阵,他又说:“只是这弦中似有悲苦之音,凄凉之意,在这嗜血的倭寇巢穴中却是罕闻。” “诗诗姐跟我说过,琴有七弦,瑟有五十弦,这三味线,莫非只有三弦?”杨延朗丝毫不懂音乐,只是随口道:“就这么几根弦,料也弹不出什么雅乐。” 说话间,除了受伤正在接受医治的刚力莽山之外,七人刀众中的其他六个也陆续赶来,参与倭酋山本纲夫对陈忘等人的讯问。 害死沈庆的藤田筱虎和千弓佳射二人紧跟着柳生浮云,与押送陈忘等人的倭寇们一起到达议事大厅。 相比于白震山等人的厌烦,这些倭寇倒是对这乐器之声颇为欣赏,一听到这声音,皆闭目凝神,侧耳倾听。 柳生浮云更是用熟练的中原官话感慨道:“人有善恶,乐无高低,这位小兄弟何必恨屋及乌?这乐曲出自倭国本土,能唤起我无尽思乡之情。” “既有思乡情,何不归乡去?来别人家里烧杀抢掠,又算什么?”芍药脱口而出。 话刚说完,她就把自己小小的脑袋藏在陈忘的身后。 小姑娘这随口之语,竟让柳生浮云哑口无言。 藤田筱虎和千弓佳射二人见这被俘的几人还敢开口,似在与柳生浮云争辩,便朝几人怒目而视,以示威胁。 只是陈忘等人看着这两个害死沈庆的罪魁祸首,非但全然不惧,反倒是恨到了极点,若非手无寸铁,又为人所制,定要手刃此寮,以报同胞惨死之仇。 不多时,鬼冢御师和新兵卫也陆续赶来。 鬼冢御师照例带着他那可怕的恶鬼式神,胸口被杨延朗炸出的大洞已然消失无踪,看样子已经被他修好了。 更为可恶的是,那恶鬼式神口中竟有沈庆血衣样式的布料,难道他来之前? 众人不敢多想。 芍药将这件事悄悄告诉陈忘,并在心中暗想:与香香说的一样,为了增加毒性,有些蛊师的蛊虫是用生人血肉来喂养的。 鬼冢御师的眼睛在陈忘等人的脸上扫视而过,特别停在了杨延朗的脸上,看着那个先前破坏了他的恶鬼式神,如今却因那恶鬼式神腹中蛊虫噬咬而痛痒难忍的人,鬼冢御师显得十分得意。 新兵卫则表现出对杨延朗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许是出于倭寇天然的畏强凌弱的心态吧! 同是用枪之人,交手之中,却处处被杨延朗压制,新兵卫对这样的对手多少表现出些许敬意。 只见新兵卫小声同鬼冢御师嘀咕了几句话,又从鬼冢御师手中接过一个小瓶子,丢给杨延朗。 杨延朗疑惑地看着新兵卫,只听到他说:“你的,解药,擦,擦。” 说罢,还做出在身上涂抹的动作。 杨延朗听懂了,耐不住身上痛痒,拧开瓶子就要往身上抹,却听白震山阻止道:“小子,狼窝虎穴,什么东西都敢乱用吗?” 杨延朗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道:“什么虎狼,分明是一群虫豸,可是被虫子咬不好受啊!反正都这样了,死就死!” 说罢,杨延朗不顾阻挠,将那瓶药打开,倒出液体,在痛痒处涂抹起来。 说话间,七人刀众中的鸟羽真叶也赶来了。 她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因为抢来的那一匹大黑马实在是野性难驯,载着她东突西撞,十分不安稳。 好不容易到了大厅外的空地,那大黑马看见旧主展燕,更将前蹄高高跃起,一声嘶鸣,将那鸟羽真叶掀下马来,让她摔了无数跟头,精致的妆容沾染灰土,狼狈不堪。 鸟羽真叶被摔的七荤八素,衣衫都撕扯的道道褴褛,最可恨的,是她那张被黑纱轻掩的脸蛋儿,也被擦伤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鸟羽真叶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疼得眉头一皱,自腰间拿出本属于展燕的马鞭,猛地抽向那匹大黑马。 这一鞭抽的极重,让那匹大黑马缎子似的皮毛顿时绽开一朵鲜艳的血红。 怎知烈马难驯,那大黑马不肯就范,四蹄奋起,拼命反抗,只是那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旧主展燕,目中似有泪痕。 展燕哪受过这种气? 她身在草原,知马爱马,平日里对黑子疼爱有加,给它吃好的喝好的,每日梳洗刷毛,就算策马扬鞭之时,也只是让马鞭在空中发出爆响,哪里舍得抽到马儿身上? 而今,看到自己的心爱的宝贝马儿被如此欺辱,展燕难忍心中怒火,大喊一声“黑子”,脚下发力,便要冲出去与那鸟羽真叶一决雌雄。 不料展燕刚动,倭寇亦动。 藤田拔刀、千弓搭箭、恶鬼舞爪、柳生抽剑、兵卫提枪…… 这意思很明了,只要展燕敢轻举妄动,倭寇们便会一拥而上。 展燕是草原儿女,自小爹宠娘爱叔伯疼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哪管他人多势众? 她当即就要硬闯出去,为黑子讨回公道。 关键时刻,还是杨延朗眼疾手快,见势不妙,也不顾涂抹药水,一个箭步窜出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展燕,口中不住劝道:“姐,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展燕虽被杨延朗抱住,没有施展轻身功法冲出去拼命,可那一双要杀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鸟羽真叶,大声怒喝道:“小娘们儿,你敢再抽黑子一下,我就弄死你!” 鸟羽真叶虽听不懂展燕在怒吼些什么,但从她的表情和神态,倒也猜想得出大概的意思。 只见那女忍挑衅似的挑了挑眉,扬起马鞭,便要继续抽那黑马。 就在这时,柳生浮云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倭语,大概是劝那女忍不要节外生枝的话吧! 柳生浮云的话似乎有了效果,竟制止了鸟羽真叶即将挥下的马鞭。 随即,他又面向展燕,用中原官话道:“师父见你们之前,我并不想起冲突。若你不想伤那匹黑马,就请让它先安静下来吧!” 展燕看了看鸟羽真叶手中的马鞭,又看看四蹄奋起不断蹬踏长嘶的黑马,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道:“黑子,不要反抗,我会救你的。她打你的,我也会加倍奉还给她,相信我,忍耐,等我。” 柳生浮云听展燕喊出这样一番话,表情略显得有些尴尬,同时又庆幸鸟羽真叶听不懂中原官话。 否则,二人未必就肯善罢甘休。 说来也怪,那匹大黑马好似能听懂人言,在展燕喊话不久便安静下来,就那么站着,任拉任拽,不再拼命反抗。 只是那黑马的眼睛始终盯着旧主展燕的方向,迟迟不肯离开。 “咳咳……” 恰在此刻,后堂传来一声有意的咳嗽声。 听到声音,倭寇们人人肃立,方才嘈杂的前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那三味线的叮咚之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议事大厅的屏风后传来。 听到这脚步声,倭寇们一下子纷纷面向屏风,恭敬行礼。 陈忘等人知道:七人刀众口中的师父——倭酋木村武陟终于要出现了。 第234章 倭语交流 木屐与木制地板相撞,发出“嘎嗒、嘎嗒”的独特响声,从屏风后渐渐转到桌前。 陈忘仔细听着这独特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不紧、不慢,每一步的间隔都恰到好处,既无半点凝滞拖沓,也无半分急促忙乱。 这表示走路之人呼吸平顺,心智强健。 这样的人,武功也绝不会弱。 看到屏风后的人现身,七人刀众在场的六人纷纷行礼,用倭语齐呼“师父”。 其他人则看清了那倭酋的模样。 只见那人头发花白,盘成武士发髻;身材壮硕,筋骨虬结凸现。鹰鼻深目,阔额短髯,厚唇粗脖,身着绣花睡袍,脚踩木屐,纠纠立在桌前,仅仅用阴鸷诡谲的目光向大厅中扫视一周,便可使人心生寒意。 倭寇们皆低眉顺目,莫敢仰视。 唯有白震山背手挺胸,直勾勾地盯着那桌前的倭寇,目光交汇,不避不躲,大有一副不服单挑的气势。 那倭酋见了,倒也不恼,客客气气地伸出手,左右各指了指两旁的椅子,说了一句听不懂的倭语,便自顾自地坐在桌前。 七人刀众中到场的那六个倭寇随即坐在大厅左侧的一排椅子上。 而后,柳生浮云又对陈忘等人翻译道:“师傅说来者是客,诸位请坐,不必拘谨。” “贵国待客之道,倒是闻所未闻的粗暴无礼。”白震山毫不客气,一边嘲讽,一边一屁股坐在右边上首的椅子上。 芍药也扶着陈忘,挨着白震山坐下,展燕暂平心中怒火,与杨延朗一起并排坐定。 说来也怪,自从擦了那新兵卫扔来的药水,杨延朗果然疼痒渐止,已近行动如常了。 那倭酋木村武陟不开口,陈忘便绝不率先说话,他要知道,这倭酋费尽心力擒住他们,究竟所为何事? 沉默片刻,木村武陟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说话了。 与此同时,由柳生浮云将木村武陟的话翻译给其他人听:“听手下人说,你们的马车是从宁海卫军营驶出来的。既然与戚将军有交,想必对我这双木洲以及东南局势也有所了解。我带弟兄们跨海而来,只为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可那戚将军偏要赶尽杀绝,让我等无处容身。岂不闻困兽犹斗,我虽不愿与戚将军争锋,奈何对方苦苦相逼。各位若有心制止一场死斗,可将军营所知之事告知于我,知己知彼,将来也好与戚将军谈判议和。” “呸,大丈夫宁死不卖国,做奸细,是过街老鼠,要人人喊打的。”率先说话的,竟然是杨延朗。 白震山见自己的词被这个平时不着调的小子抢了去,看了一眼杨延朗,眼神里颇有些赞许和欣赏。 他哪里知道,杨延朗是在军城隆城成长起来的,凡是上了些年纪的,都是真刀真枪同胡人干过仗的老兵,自小耳濡目染,对于当叛徒这件事都是嗤之以鼻的。 其他人没有再说话,杨延朗的态度便代表了大家的态度。 当柳生浮云将杨延朗的话翻译后,藤田筱虎首先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只见他唰的一声抽出佩刀虎彻,怒视杨延朗。 他没有想到,在精心安排沈庆惨死的大戏之后,这群江湖人居然敢不乖乖就范,反而还能如此嚣张。 杨延朗气势上倒也不虚,与之四目相对,毫不避讳,这使得藤田筱虎更加愤怒了。 若非倭酋木村武陟依然安坐如常,脾气火爆的藤田筱虎恨不得当场砍下杨延朗的头颅,以起到杀一儆百之效。 木村武陟只轻微抬了抬眼,便使得暴怒的藤田筱虎收敛了一身锋芒,重新坐了下去。 随后,木村武陟缓缓起身,竟然慢慢走到陈忘的面前,矮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眼睛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用生硬的中原官话拼出两个字:“祥,运。” 这两个看似语义不明的字,却让陈忘陡然一惊,甚至额头上都冒出了涔涔细汗来。 展燕、杨延朗、芍药三人则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倭酋对着陈忘乱叫些什么,唯有白震山听得真切,那倭酋木村武陟喊出口的名字,正是“项云”二字无疑。 随后,木村武陟重新使用倭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的话。 照例,木村武陟讲完话,便要由柳生浮云翻译给陈忘一行人来听,不料这次柳生浮云刚想开口,陈忘却突然站起身来,向柳生浮云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的翻译。 随后,陈忘面对木村武陟,说出了自己的回答,竟然是用白震山等人听不懂的倭语。 听到陈忘居然会讲自己的家乡的语言,倭酋木村武陟先是一怔,表示不敢相信,可转瞬便成为欣赏与敬佩,又有些少了沟通障碍的欢娱。 于是木村武陟继续用倭语说着什么,时不时比划一下,仿佛在讲什么故事。 陈忘听后,用坚决的语气回复了他,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 待陈忘说完,却见木村武陟的脸色陡然一沉,变得严峻而可怕,一股升腾的杀气隐于眉间。 他向身后的藤田筱虎略一挥手,那藤田筱虎便重新站了起来,抽出佩刀虎彻,杀气腾腾的向杨延朗走去。 看这架势,显然是谈崩了。 面对屠刀,几人岂会坐以待毙? 可白震山刚想起身反抗,那柳生浮云、新兵卫便一左一右将他围起,浮云剑、十字文枪皆指向要害之处;见白老爷子被围,展燕便想解围,不料想那女忍鸟羽真叶看的极紧,展燕一动,那女忍的两柄短刀便架了过来,而展燕虽赤手空拳,仍有反抗之意,直到千弓佳射开弓搭箭,瞄准展燕,封住她进退之路,使得她一身轻身功法无处施展,才不得已束手就擒。 不仅这二人,就连不懂武功的芍药,倭寇们都不肯懈怠,恐怖的恶鬼式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小丫头的身后,张牙舞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过去。 见此情形,藤田筱虎十分满意。 他走向伤势未好的杨延朗,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随即将虎彻好好举起,准备再收下一颗人头。 事到临头,杨延朗虽有畏惧,但畏惧何用?临死之前,他只想将生平知道的最脏的话都骂出来。 他破口大骂道:“你敢砍老子,老子做鬼也要拉你龟儿子下地狱……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小爷我咒你生儿子没小鸡鸡,生女儿没屁眼儿……” 诸如此类。 杨延朗尚且年轻,说到死,岂能真的不怕?骂着骂着,竟带了哭腔,大呼道:“小爷我还有娘,有月儿,小爷我不想死啊!” 屠刀悬顶,即将挥下。 “哈哈哈哈哈哈……” 陈忘突然大笑起来。 这一笑,让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懵了一阵,就连那嗜血的屠刀也暂时停下来,想看看陈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陈忘开口了,说的依然是同伴们听不懂的倭语。 这一次,木村武陟同陈忘交谈了很久,他们的语气,也从针锋相对,到平淡如水,直至最后,甚至还有些相谈甚欢的味道。 只可惜白震山、杨延朗、展燕、芍药四人都不懂得倭语,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并不明白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似乎说完了,又似乎意犹未尽。 木村武陟看了一眼白震山等四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见陈忘脸上陡然一沉,语气重新变得激烈,似乎在争论。 木村武陟似乎没有理会陈忘,只见他向弟子们交代几句,新兵卫喊了几个倭兵,要强行押解白震山与杨延朗出去;鸟羽真叶则欲将展燕和芍药带到大厅后的木屋之中。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白震山四人自然不肯轻易就范,正欲反抗之时,却见陈忘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剧烈咳嗽起来,有星星点点的鲜血自他口中咳出。 原来陈忘先前不顾体内剧毒,强行运功与柳生浮云交手,已伤了元气,一直勉强支撑。 如今一时气血上涌,却再无法自制,故而咳出鲜血,身体一软,即将跌倒在地。 同行几人见陈忘如此,便欲挣脱倭寇束缚,以护陈忘周全。 哪知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木村武陟便先一步抱住陈忘,看他脸上神情,似乎比白震山等人还要紧张陈忘的安危。 木村武陟朝鬼冢御师招手,请这位阴阳师来为陈忘诊断伤情,却被陈忘摇手拒绝,指了指芍药,示意要让芍药诊断。 木村武陟犹豫片刻,才放芍药过来。 芍药见状,急忙为陈忘号脉,只觉得他毒行肺腑,气血两虚,需要银针拔毒,佐以汤药,稳神固元,刻不容缓,否则将有性命之危。 于是芍药急切地向倭寇们索要自己的药箱,柳生浮云也不敢马虎,急忙差人取了来,供芍药诊治之用。 即便如此,木村武陟还是吩咐新兵卫带离白震山及杨延朗,鸟羽真叶拉展燕入木屋,只留下芍药看护陈忘伤情,若不就范,便要用强。 陈忘见此情状,对大家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记得我在笼中说的话,等待,忍耐。” 俗话说:“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如今身在龙潭虎穴,反抗不过一死而已。 于是大家斟酌之后,选择听从了陈忘的交代,姑且由着这些倭寇差遣,静待时机。 至于众人将被带到何处?木村武陟又同陈忘进行了怎样的交流? 容我下回再说。 第235章 劳工大营 几根破木头搭配一些污秽不堪的油布,勉强成为一处遮风避雨的所在。 不大的一块地方,却乌泱泱挤满了袒胸赤膊的男人,在汗腥与臭脚的熏陶下,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堆里。 新兵卫指挥着几个倭寇押解白震山与杨延朗来到此处,胡乱骂了几句,推推搡搡地让男人们又挤了挤,勉强让出两处草堆。 新兵卫看了看白震山与杨延朗,又指了指草堆,表示这里便是他们即将“服役”的地方。 将二人带至此处不久,倭寇们便捏紧鼻子,匆匆赶出去。 杨延朗周身红肿未消,众汉子生怕他有什么传染的疫病,唯恐避之不及,哪肯让他睡在旁边? 倭寇们前脚刚走,汉子们后脚便将刚刚给二人腾出来的草堆重新占满了。 白震山见状,皱了皱眉头,暂忍了心中怒火,又将四周看了一遭,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东南角的一处小隔间那里。 说是隔间,不过是从大油布上扯了几块,搭建出的一处相对独立的空间罢了,可便是这般简陋的空间,在这污秽腌臜的民工大营中,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白震山一方面好奇这样的隔间究竟是何人在住,另一方面也想为杨延朗寻一个环境不错的养伤之处,便干脆领着杨延朗,径直向那东南角的隔间走去。 未料想二人刚刚接近那隔间,原本横七竖八慵懒躺着休息的赤膊汉子们竟不约而同的呼啦啦围将上来,紧紧护卫住那间不大的隔间。 白震山见这帮人堵住前路,便捏紧了拳头,正欲用强,却被眼尖手快的杨延朗一把拦住,挡在白震山身前。 随即,杨延朗竟拱手抱拳道:“各位大哥,我二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这隔间里,住的什么人物,便想着拜访一下,托得一番照顾,并无恶意。” 杨延朗混迹市井多年,这套话术也是一气呵成。 谁料话音刚落,便听得隔间里传来一声雄浑吼声:“何人聒噪,扰了我兄弟安眠,怎生担待!” 白震山与杨延朗循声望去,只见隔间中走出一须发横张的雄壮汉子,正瞪着一双大眼怒视二人。 仔细看去,却见那汉子眼中虽怒火中烧,却又似有晶莹闪动,瞳仁中亦有几根血丝,倒像刚哭过一般。 那汉子用手背在眼睛处胡乱掩了一掩,而后径自朝二人走来。 其余大汉见这人出来,纷纷喊着“山哥”,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杨延朗看来人一派带头大哥模样,正欲拱手哈腰地巴结一番,不料被白震山一只虎爪拿住肩膀,拽在身后。 在白震山眼中,似这等来者不善之徒,从不必多费唇舌,打服便罢了。 那大汉本赳赳而来,气势汹汹,突然见那闹事的小子被一白发老者护在身后,步子竟不由得慢了,心里默默念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教训一顿倒也不算麻烦,可如今逢着他父子情深,如何能对一白发人动手?” 正踟蹰间,又听得身后隔间里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唤:“小山子,都是受倭子迫害的劳工,理应相互照顾,有力气留着对倭子使去,便不要为难人家了。” 听到那隔间里还有人,杨延朗好奇心起,探着脑袋看去,却见油布掀开,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爷爷来。 老人家颤巍巍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烟袋锅子,深吸了一口,在嘴里品咂了许久,才舍得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儿。 汉子们看着老人家,都显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田爷”。 趁着老人家走出来的空当,杨延朗使劲向隔间里瞅了瞅,见里面果然要比外面宽敞干净许多,只是除了走出来的“山哥”和“田爷”,便不见更多人影了。 可明明那“山哥”出来时,还大喊着不能“扰了他兄弟安眠”,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哪见他有什么兄弟。 见此情形,杨延朗不禁感到些许怪异。 未及细想,便见那大汉止住脚步,转身去扶那个老人家。 老人家被大汉搀着,不紧不慢走到白震山面前,开口道:“老哥哥,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精神头却好的很,又有这么大的儿子作陪,比我可强多了……” 说着话,他又叹了一口气,默默摇了摇头:“可惜山险水恶,入了这倭寇大营,时也命也,脱身便难喽!只能似我等,猪狗一般的,苟活一日算上一日罢了。” 老人家三言两语,便将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化作虚无。 白震山对于这些人错认的父子关系,并未多做解释,而是指了指身后的杨延朗,对那老人说:“这后生中了蛊虫,如今伤势未愈,老夫只想为他寻一处宽敞干净的地方将养,并未想冲撞各位。” 白震山一身硬骨,向来吃软不吃硬,对方既然态度缓和,他也不打算用强硬手段。 被称作“田爷”的那个老人家听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老哥哥,这是倭寇的劳工营,你我身处其间,朝不保夕。每天都有个把人劳累而死,若运气不好,染上什么恶病干不了活,便会被倭寇拉去杀害,随意找个草丛子草草掩埋了去。你看看,这里四处狼藉,能有一块容身之处,便已是幸事,哪里有什么宽敞干净的所在?” 白震山看对方跟自己打太极,干脆不再客气,直言直语道:“我看你这隔间便宽敞的很,多住一个人,也不算拥挤,何必如此小气?” 搀扶老人的汉子冷冷说道:“这隔间田爷包下了,你强抢不得,否则,休说我欺负你这老朽。” 放罢狠话,他又将杨延朗上下一番打量,见他身上果然红肿未消,料定白震山没有诓骗自己,语气才稍稍缓和,道:“顶多我让弟兄们给你多腾出一块地儿来。” 白震山最不怕用强犯狠,当即便要撸起袖子,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子。 相比之下,平日里嘻哈成性的杨延朗却突然变得稳重许多,一把拽住白震山的手臂,道:“白老爷子,我的伤不妨事,随意找个地方坐坐,没几天便可恢复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白震山因为自己与这些苦丫丫的劳工们交恶。 正当此时,油布帐子外传来“当当当”三下铁器敲击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口大铁锅被推了进来。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开饭了。” 众人在劳工营中,少食多干,时常饥肠辘辘,见终于有饭来了,也顾不得白震山与杨延朗二人,一窝蜂拥在那铁锅周围抢饭来吃,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见此情形,那汉子放开老人家,三步并做两步挤进呜呜喳喳的人群之中,提溜起最前面抢饭的几个,重重地摔出去。 随即,他大喊道:“前几日我立了什么规矩,今番又忘了,还敢抢食?” 经这一声喊,喧闹声顿时便停止了,没人敢再去抢食。 被称作“山哥”的汉子将那佝偻身子的老人“田爷”迎到锅旁,抄起舀饭的勺子,道:“照例,田爷的手最稳,还是由他老人家分饭。” 听到分饭的是“田爷”,赤膊汉子们不吵不闹,默默排起了长队,就算是排的靠后的,也不挤不搡,似乎丝毫不担心分到后面会比前面的少。 只要是人聚集的地方,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会形成规矩,或约定俗成,或照本宣科。 而这劳工营的规矩,似乎便是由这“田爷”和“山哥”组成的。 白震山和杨延朗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守着他们朴素简单的规矩,每个人都从田爷手中的舀子里收获了一碗吃食。 待所有人都分完了吃食,田爷刮了刮锅底,恰好凑了四份,除去他自己和那个“山哥”的,竟连新来的白震山和杨延朗二人也没有落下。 田爷吩咐“山哥”将那两份吃食端给二人,待接过粥一看,二人俱是眉头一皱,难以入口。 只因那碗中吃食乃是剩饭剩菜一锅熬煮而成,伴着阵阵馊味儿,实在太像“猪食”,哪里是给人吃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倒也从未指望倭寇们能将他们抓来的劳工当做人来看。 田爷似乎看穿了二人心思,口中道:“初来乍到都是这般,可若不将就吃上一口,待会儿上工,哪有力气干活儿呢?到时稍有迟缓,免不了挨那倭子们一顿鞭子,若不小心饿昏了,便会被丢到死人堆里。锅底饭沙子虽多,可这也是最稠的粥了,比前面那些稀粥能多顶几个时辰呢!” 看来这沙子多但浓稠的锅底粥,便是田爷和山哥在这场分粥行动中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实惠。 白震山端着粥碗,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又顺势看了杨延朗一眼,不想正与杨延朗的目光撞上。 杨延朗开口问道:“老爷子,陈大哥他……” “怎么?”白震山看杨延朗话在口边,迟迟不吐,便出言询问。 “嗨,没事儿,应是我多想了。”杨延朗自言自语道。 “你是怀疑陈忘通倭?”白震山行走江湖多年,这后生的心思还是看得出的。 于是他道:“也是,陈忘他用倭语与那倭酋说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若是不愿犯险,将咱们与戚将军都卖了以图自保,也尚未可知。” 杨延朗听了,却连连摇头道:“白老爷子,陈大哥必不是这样的人。” “后生,算你聪明一回,”白震山朝杨延朗后脑拍了一巴掌,道:“若是洛城之前,陈忘他做出这种卖友求荣之事,我必不疑心。可日久人心现,如今经历种种,明眼人都看得出,就算是让他自己和一个寻常朋友间选一个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自己。素怀死志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行卖友求荣之举,更何况是通倭卖国呢?” 听了白震山的一番话,杨延朗点点头,内心自责不该生出如此疑心。 于是他举起粥碗,对白震山道:“既如此,陈大哥必已有脱身之法。他叫我们忍耐一时,静待时机,那可不能提前将自己饿死了。” 说罢,杨延朗捏着鼻子,将碗中“猪食”一般的馊粥一股脑向肚子里灌。 白震山见状,也忍着不适,慢慢喝着碗中的粥,同时对杨延朗道:“小子,咱们爷俩儿也不能坐以待毙,趁这光景,正好探探劳工营的底细。省的事到临头,两眼抓瞎。”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各自融入那些赤膊汉子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第236章 升米之恩 呸! 一口血唾沫吐在倭寇的脸上。 正在挨打的汉子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手持大棒的倭寇,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有种整死老子,要不然老子早晚整死你。” “八嘎。” 倭寇怒骂一声,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将手中的大棒好好举起,猛地砸向汉子高昂不屈的头颅。 一声重响之后,血从汉子的头顶淌下来,浸了满面。 看着汉子的头颅终于垂了下去,倭寇的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个手持大棒的倭寇被称作小西长官,是负责监督劳工们干活的监工。 就在这一天,一个叫做沈山的劳工打晕了自己,并试图带领其余劳工们一起逃跑。 若不是新兵卫及时带兵抓回了大半劳工,又在倭酋木村武陟面前为自己求情,恐怕小西难保自己这颗项上人头。 为解心头之恨,他将参与围攻监工的劳工们尽数杀死,又将首恶沈山绑在劳工营前,施以棒刑,以儆效尤。 看着沈山的模样,小西阴沉的脸上终于洋溢出些许笑容。 小西笑得并不好看,脸上的褶子扭曲成一条条纵横的沟壑,可很快,他的笑便僵在脸上,脸上的褶子渐渐舒展,反而在眉头拧成一道深沟。 因为他看到,面前那颗垂下的头颅竟然慢慢抬了起来,血脸上是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小西。 那是吃人的眼睛。 小西气急败坏,恐惧和愤怒一起涌上他的心头,迫使他又一次高高举起手中的大棒,并运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再次猛地向沈山的头颅砸去。 这一次,小西势必要杀死眼前这个人。 “小西长官!” 大棒还未落下,将将停在沈山的头发上。 小西循声望去,只见唤他的是一个倭兵:“长官,新兵卫大人有请。” 听到自己崇敬的新兵卫大人要见自己,小西急忙放下手中的大棒,匆匆而去。 毕竟,杀人什么时候都可,新兵卫大人的事却片刻耽搁不得。 新兵卫见小西,无他,只有两件事交代: 一、传达倭酋木村武陟指示:戚弘毅军欲进攻我部,此刻需趋使劳工,加紧修筑防务,不可像往日般滥杀; 二、告诉小西:有时候,征服远比杀戮来的复杂,其中深藏的快感也要多上许多倍。 小西只顾点头哈腰,一边“哈咿”“哈咿”地应和。 尽管收到指示,小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沈山,毕竟他是此次外逃事件的主谋。 胁从可以不问,主谋则必杀之,以防有后来者再次以身犯险。 小西回来后,再一次举起了大棒,可这一次,高举了许久的大棒竟又没有落下。 转念之间,小西突然改主意了。 他笑了笑,放下大棒,用手拍了拍沈山那满是血污的脸,扬长而去。 这并不是因为小西突然的良心发现或者大发慈悲,而是他突然发现,这么痛快的让他死掉太便宜沈山了。 就这样自生自灭吧! 流血而死也好,冻饿而死也罢,就这样在劳工们的眼皮底下慢慢死去吧! 慢慢腐烂,发臭,以警示每一个后来者,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沈山并没有活着的打算。 从被新兵卫抓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死。 当夜幕降临时,劳工们简陋的帐子里总会爬出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将他从锅底刮来的烤糊的饭渣偷偷喂到沈山嘴里。 劳工营中的老人,是活不了太久的。 要么因为抢不到饭被活活饿死,要么因为干不了活被活活打死,或者干脆一些,直接累死在工地上,也是不少的。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下,那老者仍然不顾危险的给沈山送一口锅底刮来的饭渣,甚至没有人能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这一口饭渣,让沈山苦熬了五天五夜。 这五天里,沈山有时会想自己什么时候死,有时又会想自己和那老者究竟谁会先死。 可想来想去,他突然不想死了。 之所以生出这种念头,是因为他觉得老者不想他死,之所以坚定了这种决心,是因为他突然也不想让老者死了。 于是在小西又一次检查他死了没有的时候,他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道:“小西长官,饶我一条性命,我会为你干活。” 不屈的灵魂,不死的身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被绑缚的人竟让小西无数次陷入到自我怀疑与敬畏之中。 而当小西听到沈山求饶的那一刻,所有的疑问迎刃而解,所有的敬畏烟消云散。 原来,他终不过是个凡人。 可笑的,怕死的凡人。 小西命人解开绳索,看着那曾经不屈的头颅低眉顺眼,高昂的身躯也匍匐在脚下,嘴里说着没出息的求饶的话。 这一切,使得小西的心中生出一种虚幻的满足感。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长官新兵卫口中的那句话: 征服远比杀戮快乐的多。 为了延续这种快乐,小西并没有按照先前的意志处决沈山,而是将他留了下来。 凭借坚强的意志和不屈的体魄,沈山活了下来,并成为那个曾给他喂食饭渣的老者忠实的庇护者。 他承担了连同老者那一份的繁重的劳务,也将抢来的饭分给老者。甚至还从劳工中夺得了一席之地,为老者单独搭出一个称得上“豪华”的隔间。 而那个佝偻老者,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田爷,则成为了劳工营中寿命最长的老人。 在沈山的照护下,老者善良的秉性没有改变,依旧尽自己所能慷慨的帮助每一个受苦受难的后辈。 于是,在这个没有温情的劳工营中,他默默扮演了最有温情的“父亲”的角色。 以上,就是白震山和杨延朗利用吃饭的闲暇,从一个普通劳工口中得到的简要情报。 “所以,是田爷和沈山建立了劳工营中的秩序,承担了组织大家分饭之类的工作?”白震山询问道。 不料劳工却摇摇头,道:“不不不,劳工营依然是弱肉强食,身强力壮的吃饭,瘦弱无力的只能吃渣滓,直到不久前,另一个年轻人被抓到这里。” “哪个年轻人,他在哪?”杨延朗好奇心起,追问道。 劳工摇摇头,脸上有悲戚之色:“死了,刚死的,据说是逃营被抓,死状惨烈。” 哽了哽,劳工接着讲述: 要说起这个人,可真是个天大的好人。 据说,此人似乎还是沈山同宗,来此之后,同沈山田爷谋划好久,这才立下规矩。 总而言之,便是不得恃强凌弱,劳务互帮互助,吃食公平分配,有恃武力不从者,便要吃他和沈山的拳头。 方才抢粥的情形,若是他还在,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无非是他不在了,便有人跃跃欲试,要探一探沈山的底线。 说着话,劳工还对白震山道:“老人家,您是赶上了,逢着以前,您这样的老人,最多只能刮一刮锅底的糊泥充饥。” 白震山颇不以为然,只是装作附和般点了点头。 “这么说,这里的规矩是那年轻人一手建立的?”杨延朗问。 “不止如此,他还告诉我们要’同仇’。”劳工道。 “何谓’同仇’。”杨延朗来了兴趣。 劳工回道:“简而言之,就是要认清,我们劳工才是一伙儿的,与之对立的,是抓我们来的倭寇们。吃不饱,住不暖……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倭寇,而我们,则是同病相怜的同胞兄弟。所谓的’同仇’,便是同仇敌忾的意思。” “看来这位兄弟的境界非同一般。”白震山感慨道。 “又有何用?”杨延朗不以为然:“还不是被驱使干活。” “这可大不相同,”劳工道:“我们现在只是委曲求全,后面会有机会让我们……” “咳咳咳……”另一个坐在旁边的劳工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说话的劳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止住话头,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呀,哎呀呀,你看我这肚子,定是倭寇又拿馊饭来喂我们。二位自便,我先去了。” 说罢,他便端着粥碗,匆匆跑开了。 白震山与杨延朗四目相对,看来此行不虚,甚有所获。 第237章 布设陷阱 铛铛铛铛铛铛…… 铁锤敲击铁钟,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刺耳的声音。 被这声音催促着,刚用过饭的劳工们来不及休息,便撑起疲惫的身子,缓慢地朝着简陋的帐子外走去。 见白震山和杨延朗二人还愣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路过的劳工随口提醒道:“新来的,快出去上工了,走的慢了,倭寇冲将进来,免不了挨上一顿大棒。” 听到劳工们善意的提醒,白震山和杨延朗只好一起站起来,跟随着人流向帐子外挪动着。 负责看守劳工的小西长官手持大棒,在半空盲目地挥舞着,驱赶劳工们一刻不停地走向他们干活的地方。 劳工们先被驱赶到一处茂密高大的竹林,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伐竹加固营寨早已是劳工们的日常工作,因此大家很快便进入状态,各自忙碌起来。 白震山和杨延朗虽说是新来的,但也有样学样,跟着劳工们一起干活儿。 只是做这事的时候,杨延朗仍旧时不时寻思着是否能够私藏一根合适的竹子,以便能打造一杆趁手的竹枪,以备不时之需。 劳工们得心应手,不一会儿便伐倒了一大片的竹林。 接下来,便是要将这些竹子运输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在倭寇们的驱使下,劳工们或扛或背,皆负担着几乎超过自己能力极限的竹子,在道路崎岖的山林中艰难的跋涉。 饶是如此,倭寇们还不甘心,但凡见到腿脚慢一些的,便挥起大棒瞄准脊背狠狠地一砸,催促着劳工们快些行走。 “奇怪。” 沈山自言自语小声嘀咕的话,却滋溜一声溜进了走在他身旁的杨延朗的耳朵里。 “山哥,什么奇怪?”杨延朗自来熟地跟其他人一起喊沈山做“山哥”,套近乎地询问道。 沈山瞥了杨延朗一眼,似在回答,又似自言自语:“寻常都是以竹木加固营寨,今天为何反其道而行,离营寨越来越远,不知将往何处去?” “哦?” 杨延朗心思神动,默默念道:“远了好啊!离营寨远去,岂不多了许多逃跑的好机会。” 既然有此心思,一路之上,杨延朗不停地左顾右盼,欲寻一合适的机会溜号大吉,可倭寇看管道路两侧,把守甚严,丝毫不给杨延朗逃跑的机会。 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杨延朗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只见他走了几步,却忽然间捂住肚子,哎吆哎吆地叫个不停,引得四周倭寇来看,遂又指手画脚,表示人有三急,要去解决一下,才好上路。 这些自然都是托词,杨延朗实则是想借机脱离队伍,若能侥幸逃脱,也好急奔宁海卫,将此中情形急报戚弘毅将军,以求增援。 只可惜杨延朗还是高估了倭寇的好心。 未等他比划完动作,三两个倭寇便早早举起手中的大棒,一齐招呼过来。 杨延朗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像一条泥鳅一般从棍棒的缝隙中滋溜一声钻出来,扛起背上的竹子,飞也似的逃回到队伍中,才堪堪免了一顿毒打。 见杨延朗这般狼狈样子,就连不苟言笑的汉子沈山也从嘴角扬起一点莫可名状的苦笑。 他忍不住开口道:“这一招只能对付那些当你做人的人,可惜这些倭狗,只当我们做拉货的牲畜。” 杨延朗听罢,只好陪着悻悻一笑,此处无着,也只得寻着从别处下手。 正当此时,却听队伍后又起骚动。 回头望去,却见那个被称为“田爷”的佝偻老者力不从心,走走伏伏,不慎跌了一跤,便久久扛不起肩上的重担,拖慢队伍行进的速度,故此惹恼了那小西长官。 小西长官眼里不揉沙子,对劳工们一向暴酷严苛,见田爷老迈无力,已无甚利用价值,便借此机会发作,以儆效尤,遂将大棒高举,正欲猛击其头,杀之而后快。 沈山见状,哪肯容他? 只见他一把将肩头竹木扔下,正欲舍身相救,却眼睁睁看见那大棒落处,另有一白发老者舍身向前,举臂相格,想要挡住那运足了力气要致人于死地的大棒。 沈山心中惊骇,佩服其勇气的同时,又想那白发老者以臂膀格挡大棒,何其傻也。 胳膊再硬,焉能挡大棒之威? 此一击之下,虽能暂保田爷性命,可这白发老者的胳膊怕是要保不住了。 正这般想着,却听“咔嚓”一声脆响,沈山心道不好,定是那白发老者的胳膊被活生生打折了。 想到此处,沈山不禁心生惋惜:劳工营中不养废人,身残与死无异啊! 心念电闪间,沈山抬眼望去,却看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那老者的臂膀一如往常,小西长官手中的大棒却飞断成两截。 愣怔惊讶之余,又听得旁边杨延朗说话:“山哥,我家老爷子为你家老爷子拼命,若倭寇恼羞成怒,火并起来,还望山哥助我。” 原来杨延朗眼见白震山出手,怕事急生变,早已将背上竹木卸下,并抽出一根权作竹枪,以应对突发情况。 沈山闻言,心领神会,也抽出一根巨竹握在手中,其他劳工见沈山出头,也紧随其后,以壮声势。 小西长官并未立即发作,只因被白震山一身横练震慑,暂时愣在当场罢了。 白震山曾任白虎堂掌门多年,不怒自威,自带一种气势。 此刻,他虎目圆睁,怒视小西,咄咄逼人,竟盯得小西忍不住后退几步,险些踉跄跌倒。 只是白震山不欲在此不利之境撕破脸皮,故而只是瞪了小西一瞪,随后便将自己身上的负重甩在肩头,又顺手接过田爷肩头的竹木,两捆竹木如两座小山,压在白震山一人肩头,可这老爷子却面不改色,气不增喘,行走如常。 看到这副场景,不止在场的劳工们,就连一旁监督的倭寇们也感到佩服。 见白震山如此,其他劳工也都将负重重新扛起,继续赶路。 小西虽满心不甘,在此情形之下,也只好就坡下驴,无处发作。 只不过这小西长官乃一心胸狭隘之辈,他不敢惹怒白震山,只暗自将这笔账记在田爷头上,待有机会,便要报一报这折辱之恨。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不知又行了多久,终至一荒草杂生、林木茂密的所在。远远望去,只见落木丛中掩着一条幽静小路,直通倭寇营寨,道路尽头,则是一条湍急河流,河上仅存一狭窄木桥,由两棵古木并列而成。 桥前立一倭寇,身着铠甲,手持十字文枪,正是七人刀众中主管城寨修缮与防御事宜的新兵卫。 小西长官见到新兵卫,急趋向前,作点头哈腰状,尽显奴颜婢膝的丑态。待新兵卫指点几句后,又招呼手下倭寇驱使劳工们在桥头后的道路林木中干活。 眼见倭寇们指挥劳工挖坑削竹,杨延朗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些布设之物,不正是一个个陷阱机关吗? 当年杨延朗混迹隆城,在自家客栈布设机关,其所习竹枪中亦有机关之术,可以说对机关术数初窥门径,对此岂能不知? 于是忙碌之余,杨延朗找个机会,踅摸到白震山身边,小声嘀咕道:“老爷子,此处荒山野岭,偏僻难寻,倭寇却多布大型机关陷阱,难道只是为了狩猎野兽?” 白震山摇摇头:“狩猎野兽?倭寇哪里还有这般闲心?怕是忌惮我那佳婿戚弘毅的虎威,以致杯弓蛇影,心中惶惶,总想万无一失,这才四处设伏罢了。” “我看倭寇工程浩大,若是……” 杨延朗顿了一顿,道:“若是戚将军真从此处进军,该当如何?” 白震山听罢点头道:“此处山险水恶,林木茂盛,确实是个打埋伏的绝佳之处。你看那双木之桥,狭窄难行,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戚将军岂不危险?”杨延朗担忧道。 “不必担心,”白震山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正因此地过于凶险,反而无忧。想我那佳婿深通兵法,又岂能涉此险境?” 听罢白震山的这番话,杨延朗方才放下心来,只道是倭寇们是疑心生暗鬼,不过徒劳用功罢了。 然而他们二人不知道的是,戚弘毅选定几天后的主攻路线,正是这座万分凶险的双木之桥。 为什么深通兵法的戚弘毅会选择此处主攻?面对有所准备的倭寇,戚弘毅会否身临险境? 在此先留下一个楔子,后面再慢慢道来。 第238章 婚礼请柬 “什么,展燕要嫁给倭酋木村武陟为妾?” 看完倭寇送来的用蜡封仔细封好的信封中用中原官话整齐书写的婚礼请柬,劳工营中的杨延朗发出一声惊呼。 劳工们听到这不寻常的动静,纷纷侧目而视,紧盯着杨延朗的方向。 杨延朗自知失言,急忙捂住嘴巴,待劳工们的眼光移开之后,方才敢小声同身旁的白震山说话。 “绝不可能!” 杨延朗急得跳脚,将揉成一团并扔到一旁的婚礼请柬重新展开。 因为他坚信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读来: 送呈白震山、杨延朗台启: 小女展燕久历俗世,今见武陟,遂意倾心,愿许以终身之事。 五日后,我将嫁之为妾,托以终生。因小女家人远在塞外,故邀知心好友与会,望不吝移步,必盛情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友:展燕 “呸!” 杨延朗越读越气,握紧了拳头,一边将那婚书扔在地上反复用力捶打,一边怒骂道:“贼女,你再不堪,也绝非那倭寇老头儿配得上的,再说,你的理想不是游历四方吗?怎么能……” 杨延朗一时语塞,愤怒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击碎婚书之后,又扬起拳头,要去寻那木村武陟讨要说法。 白震山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眼见杨延朗的情绪渐渐失控,便一把抓住杨延朗的拳头,道:“此书未必是展燕本意,怕是受到什么威胁也未可知。” “贼女洒脱不羁,谁能威胁的了她?”杨延朗不以为然。 他自认为了解展燕,此女性如烈马,若不随心愿,恐怕会宁死不屈。 “或许是,”白震山想了想,道:“或许倭寇是以你我等人的性命要挟?” “那小爷现在就跟这帮倭寇拼命!”杨延朗年少血勇,不由分说,当即便要冲杀出劳工营。 白震山见此子莽撞,赶忙将之一把拉住,道:“尚有五日转圜,大可从长计议,何必鲁莽行事,徒然丢却性命,却是不值。” 虽知白震山言之有理,杨延朗仍有满腔怒火未消,一边对木村武陟破口大骂,一边将那婚书撕个粉碎。 就此,杨延朗还不解气,连同那用来装呈婚书的信封一同撕了,扬撒半空。 纸屑纷纷落下,白震山只眼睁睁看着,并未阻止。 忽的,白震山眼睛一亮,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自纷扬落下的纸屑中接起一块,仔细端详一阵,才放到杨延朗面前,道:“后生,你看这是什么?” 杨延朗看了一眼,竟然“咦”了一声,一改先前的态度,急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去拾取那些落在地上的碎纸片,像是要将它们重新拼接在一起。 与此同时。 被木村武陟以上宾之礼相待的陈忘和负责照顾他的小丫头芍药也收到了相同的婚书。 读完婚书的芍药看着自出了议事厅后便一直昏睡不醒的陈大叔,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她不禁想起生死未卜的白爷爷和杨延朗,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又想到展姐姐又要嫁给那面目凶狠的老头子,虽然难过,但却无计可施。 而今,只剩她自己陪在昏迷的陈忘身边,只觉得孤立无援,弱小无助,一时间,无限委屈涌上心头,竟趴在床边无助地痛哭起来。 正伤心间,忽然觉得一只大手正轻抚自己的脑袋,那熟悉的触感使得芍药一下子便抬起头来,惊喜地扑到陈忘身上,又委屈地哭在他的怀里:“大叔,你终于醒了。” “傻丫头,哭什么?大叔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陈忘因强行运功,以致毒发,昏迷多日,如今方醒,可身体还很虚弱,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芍药听陈忘开口说话,才将展燕婚礼请柬之事详细道出。 陈忘听了,强撑起身子,叫芍药将那请柬一字不落地读了几遍,并未听出有何破绽。 他转念一想,总觉事有蹊跷,便又问芍药可有东西随婚书一起送来。 芍药思来想去,却是没有的,只说那请柬装在一个蜡封的信封之中,封装的极其精美。 陈忘听了,似有所悟,赶忙让芍药将信封找来,一番拆检,终于在信封内侧角落间发现两行小字: 五日后,戚弘毅进攻双木洲 奸细引路,欲引戚弘毅至寨后双木桥,伏兵灭之 “双木桥在何方?奸细又是何人?”陈忘的脑中满是疑问。 他暗暗思索:“虽然自己是通过展燕的性格推断她绝不会嫁给木村武陟,因而推定这婚书中定然有诈!可是借婚书传信,却绝非展燕那种粗枝大叶的姑娘能够想出的巧计,难不成木村武陟的营中另有高人?看这信件的内容,此人应当是友非敌,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无论如何,想方设法在五日内将讯息传回给戚弘毅,才是正道。 阴差阳错,白震山也从被杨延朗撕碎的纷飞如雪的纸片中发现端倪,得到了同样的信息。 白震山眉头紧锁,道:“怪不得他们要在荒僻的双木桥处设计机关,我还怀疑倭寇成惊弓之鸟,徒作无用之功。如今看,他们却早胸有成竹,暗设奸细,诱我佳婿入他毂中。此招歹毒啊!” “说到机关,我倒有些小计可施。”杨延朗眼珠子一转,鬼主意便来了。 于是两人嘀咕一阵,一拍即合,定下计策。 身处防守严密的劳工营,要送消息出去,对于白震山和杨延朗二人而言,简直难于登天。 于是他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破坏伏击圈。 武林中人身陷贼巢,消息不通,却在各自谋划出路。 而在贼巢之外,另有一番景象。 双木洲外,宁海卫军营,戚弘毅正在进行作战部署。 五天之后,项人尔将带包括裴南小队在内的一半兵马,从正面进攻双木洲,直面其高营坚垒,虽声势浩大,却只是佯攻。 而戚弘毅本人,则将带领苏珏程晟两位大将,以及周勐等将及大部精锐,由曾从双木洲劳工营逃脱的向导涂畔带路,走一条鲜为人知的寨后小路,穿插潜行,直逼后寨,杀倭寇们一个措手不及。 之所以要等待五日,除了部队需要准备之外,最重要的事,便是要等待老将军黄霄兵马到位,好围住双木洲外围,防止倭寇趁乱逃脱,以达到自己全歼倭寇的战略目的。 值得注意的是,涂畔并非是项人尔苦寻而得的向导,反而是自己主动找到宁海卫军营之中的,并如雪中送炭一般,在最需要的时候提供给戚弘毅一条小路。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戚弘毅却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新婚之日,涂畔被劫掠为奴,新婚妻子亦被倭寇玷污;好不容易逃出贼巢,涂家村又被倭寇屠杀殆尽。 戚弘毅坚信,一个身负夺妻之恨、屠村之仇的人,是一定不会反过来为虎作伥的。 只不过这一次,戚弘毅错了。 他低估了人性的懦弱与短视,并将为他的错误判断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239章 后室娇花 将时光回溯,说一说展燕的遭遇。 大厅会议之后,展燕被倭寇押至后室,只将房门严密把守,却未多加限制。 这后室修的极大,有一间书房,几间卧室,甚至还有一陈列大厅,置博古架无数,上列之物,从奇珍异宝,至金玉古玩,乃至于寻常精致的家居小物,无所不有。 但凡倭寇觉得稀奇珍异的,均罗列其中,大概都是劫掠而来。 展燕一路看去,满目琳琅,却都不入目中,只在一精致的飞鸟形状铁片前稍作停留,见四下无人,悄悄将那铁片揣在怀中,快步离去。 走不数步,又听到先前大厅中所闻乐器之声,正是陈忘口中的“三味线”。 展燕侧耳倾听,只觉得声音不远,似在眼前,于是好奇心作祟,循声而走,阴差阳错间迈进一间卧房,观其陈列,红粉交杂,有淡淡脂粉香扑鼻而来,竟是一处女子的闺房。 闺房之中,一女子在木榻跽坐,身着奇装异服,其色素白,虽似中原服饰,偏偏要将一个枕头背在腰间,显得怪异而丑陋。 从背后看,这女子腰肢比例倒是极佳,如瀑长发上系一根飘摇红带,恰有画龙点睛之效。 其手中持一古怪乐器,只三根细弦,由一片拨片拨弄,吸引展燕来的乐器之声正是由此物发出的。 “莫非她便是陈大哥口中的倭国艺妓?” 展燕心中这般寻思着,好奇心驱使她停不住脚步,逐渐靠近那女子。 似觉身后有人靠近,那女子忽一转头,看见身后立着一个黑衣人,竟吓得惊呼一声。 展燕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中忐忑难安。 只因她骤然见那女子面庞,却见其面白如纸,偏偏又点了一抹血色红唇,再拿胭脂擦了两片红扑扑的脸蛋儿,活像那棺材铺的纸扎人一般。 如此装扮,乍然一见,如何不惊? 待揉了揉眼,看清楚那女子虽妆容怪异,但确实是个活人无疑,展燕才放下心来。 她自言自语地吐槽道:“这倭国艺妓的妆容也未免太过怪异骇人,若中原青楼女子都这样装扮,定无一个客人敢去光顾。” 展燕生在草原,对青楼本无见识,只是听杨延朗吹牛提过,想必和倭国艺妓也有一比。 本以为那倭国艺妓听不懂自己的话,不料想展燕话刚出口,那女子便开口驳道:“你是何人?不但擅闯我的闺房,还出言不逊。” 她口中所言,竟是标准的中原官话。 “你会我们的话?”展燕脱口而出。 “什么叫会你们的话?”女子细眉微蹙,似有不解:“我本是东南人士,姓禇名盼儿,被倭寇强掳了来,无奈委身事贼,作此装扮,以娱倭酋之心。看你模样,想来也并非倭人,难不成也是被掳掠而来。” “唉!算是吧!”展燕长叹一声,对这女子的遭遇颇为同情。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禇盼儿自然不对展燕设防,一番攀谈,便各自将遭遇和盘托出。 交谈之后,展燕这才知道,原来禇盼儿竟是本地商人之女,本欲嫁给涂家村涂畔为妻,无奈新婚之日,与其夫涂畔双双被掳掠至双木洲营寨,自己被纳入倭酋木村武陟房中,饱受欺凌,而其夫涂畔则充作杂役,受尽凌辱。 夺其妻而辱其夫,何其可恨。 耳闻倭寇如此可恶,展燕怎能不义愤填膺? 她细眉一竖,发起狠来:“若有机会,定当手刃此寮,为姑娘报仇雪恨。” 禇盼儿听后,却只是苦笑,道:“姑娘的好意我自心领,然而木村武陟既将姑娘纳入房中,定是别有所图。此贼武功不俗,又是好色之徒,只恐姑娘会同盼儿一样,清白难保。” 展燕自怀中摸了摸偷拿的飞鸟形状铁片,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本姑娘宁死不事倭奴。” 禇盼儿看展燕年纪不大,身材娉婷,面容姣好,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心觉可惜,想着自己已经受尽凌辱,怎忍心他人再遭此祸? 同病相怜,她的心中生出力保之心,只恐展燕率先自寻短见,急忙出言安慰道:“姑娘,你且莫急,听我细说。不久前,我夫涂畔欲逃离此寨,并设法与我沟通,约定一旦脱出,便寻官府来救。不日前,民夫营集体脱逃,虽被镇压,但我打听过了,捉回民夫中并无我夫君涂畔消息。我信他,若就此得脱,定不负我,当会联结官府,去而复返,来搭救我等。” 展燕也道:“不久前,戚弘毅戚将军刚平定海波城,正欲对双木洲动手,想必不久便会进攻此处。我的伙伴陈大哥也叫我们蛰伏待机,只是若此贼在此之前欲行不轨,我是决计不从的。” “若不屈身事贼,便会被用强之后丢出屋外,供守寨倭寇日夜宣淫,更为不妥。”禇盼儿眉宇间透露一丝担忧。 而后,她又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倒有一拖延之法,只是亦会有损姑娘名节,不知姑娘愿否?” 展燕道:“有何方法,先说无妨。” 禇盼儿试探地说道:“姑娘可假意顺遂,与倭酋约以婚姻,拖延时日,告知其中原习俗,须待大婚之日方可行夫妻之事,或许能暂时拖延。” 禇盼儿说话时,语速极慢,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展燕的反应,盖因中原女子视名节为大,约定婚姻,亦与失身无异,甚至更甚之,故而禇盼儿怕展燕反应过激,不敢直接提及。 不曾想展燕出身草原,不通中原礼节,更重其实而不顾虚名假节。 听闻禇盼儿计策,展燕心知可行,当即满口应允,只是又说那倭酋不通中原官话,不知如何交流? 禇盼儿却道无妨,自己少时曾与父出海经商,曾学过几句倭语,就连这三味线,都是那时习得的,凭借这一手,屈身委事,颇得木村武陟欢心,方得保全丈夫涂畔性命,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定下计来。 只须拖延时日,若得戚弘毅带兵或者涂畔带援而来,或能绝处逢生,若待之不及,到时再鱼死网破,为时未晚。 说话间,只听得屋外木屐踏地,渐行渐近,想是那木村武陟已处理完堂前之事,要了却自己的淫邪之心。 事急从权。 禇盼儿只叫展燕闭口,且听她与倭酋木村武陟交涉,若有所问,只管点头便是,切勿起鱼死网破之念。 交代完毕,禇盼儿又暗自祈祷,只盼着能说动这倭寇,以保全这姑娘。 话刚说完,木村武陟已转至屋中。 这家伙老而弥色,眼见二美人同居一室,大起淫邪之心,将双臂伸展,以饿虎扑食之势,欲同揽二位美人于怀中亵玩淫辱。 禇盼儿却起身拦在木村武陟身前,口吐倭语,与倭酋木村武陟交涉。 她只说是自己已经说动展燕,既然身陷于此,已无出路,与其反抗,被外面士兵群起而辱之,不如专事大人一人。 又说这姑娘听劝,只是拘泥于礼法,非要三书六礼,谈婚论嫁,方可行房中之事。 木村武陟本不通风俗,但见禇盼儿言语之间,展燕连连点头,自觉这女子已在掌中,不急一时。 他听七人刀众回复当初劫掠马车行径,知道这女子性情刚烈,武功不俗,若得顺遂,也省却无数麻烦,于是便答应无妨。 只是约定日期之时,却嫌禇盼儿提出的一月之期太久,只应了五日,约定五日后大婚,又道到时要打一大胜仗,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待禇盼儿询问何等胜仗之时,木村武陟却自觉语失,闭口不言了。 于是木村武陟扭头回转,便欲出门,又觉得欲火难息,回转来,朝禇盼儿勾勾手指,示意其与自己同去。 禇盼儿眼波流转,似有悲戚之色,自然被展燕瞧在眼中。 见禇盼儿要去,展燕上前一把拉住,另一只手握紧飞鸟铁片,轻声道:“这家伙是不是要欺负你?大不了和他拼了。” 禇盼儿却摇摇头,道:“我早已委身事贼,不在乎多这一次两次,好歹保全姑娘,虽只有五日光景,却并非毫无希望。若此时硬拼,岂不前功尽弃?我身已辱,不足惜之,愿姑娘擅自珍重。” 说罢,禇盼儿拂去展燕握住自己衣衫的手,跟随木村武陟,低眉顺目,款款而去。 展燕独留闺房,看着禇盼儿娇小可人的背影,心中有五味杂陈,将手中铁片也握出血来。 第240章 奸细密信 一念之差,一步之遥,行差踏错,便即万劫不复。 那木村武陟武功不俗,雄霸双木洲,集八千倭寇对抗官军,鲜有败绩。 且这老家伙虽老而弥辣,老而弥坚,却难掩一颗色心,常劫掠清白民女,供已淫乐。 若屈身委事,则纳入房中;若稍有不从,则强暴之后,又分与众倭寇共淫。 自看到陈忘一伙中那英姿飒爽超尘脱俗的草原女子展燕,木村武陟色心大动,虽与陈忘一番交涉,答应不害他同伴性命,可至于其他,可没同陈忘担保。 于是乎待会议一散,木村武陟便立刻吩咐手下倭兵将展燕带入后室,急切切赶将过去,急欲尝试一下这个看上去颇为“与众不同”的奇异女子。 幸而禇盼儿巧出奇计,以婚礼之名拖延五日,然而这木村武陟淫乐之心未得满足,岂能善罢甘休? 他暂且退而求其次,将禇盼儿召进卧房,非要大肆宣淫一番,方肯罢休。 展燕欲与之相拼,虽得禇盼儿阻止,岂肯甘休? 她因担心禇盼儿受欺负,遂暗自跟随木村武陟及禇盼儿二人,拐过几间廊舍,于房门外暗自听音。 起先,展燕只听得娇承婉转之声,竟让展燕面红耳赤,刚转身欲走,忽却又听得屋内突然传出女子的阵阵惨叫哀嚎,直将展燕又给拉了回来。 她正欲一脚踹开房门,闯将进去,若那木村武陟真行禽兽之举,便与之拼个你死我活。 哪知展燕刚有动作,竟又听得屋外传来一个脚步声,匆匆而至,渐行渐近。 无奈之下,她只得暂时压制心中怒火,隐匿身形,暗中观察。 冤家路窄。 来人并非旁人,却正是那七人刀众中的女忍鸟羽真叶。 展燕躲在暗处,见那鸟羽真叶敲了敲房门,娇声轻语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禀报。” “进来。”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 鸟羽真叶推门而入,见木村武陟赤身裸体压在禇盼儿身上,却不怕羞,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只将双手一拱,禀告道:“师父,您放出去的犬奴有消息传回来了。” 木村武陟大手一挥,制止了鸟羽真叶,随即以复杂的目光看了禇盼儿一眼,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随我来。” 鸟羽真叶心领神会,恭恭敬敬的拾起地上木村武陟的外袍,亲手给他穿好,跟在木村武陟身后,一路朝书房方向走去。 见二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不知什么怪话,可总算是走远了,展燕正好从隐身处出来,奔入房中,去查看禇盼儿情况。 不看倒好,一眼便使展燕深觉触目惊心:只见那禇盼儿衣衫凌乱,裸露的后背竟全是血淋淋的抓痕和齿痕。 禇盼儿看见展燕,急忙把衣服披好,解释道:“姑娘,我已习惯了,不妨事的。那木村武陟虽有好色之心,毕竟年事已高,力不从心,行事难免变态了些。” 展燕听禇盼儿受了欺负,竟还如此平静,不免有些心疼,于是前行两步,坐在床前,将盼儿轻轻抱在怀中安慰。 不想禇盼儿心有他事,推开展燕,强自支撑起来,道:“姑娘,那女忍似与木村武陟有机密事宜相商,你先回闺房歇息,我去听取一二,或许日后会有用处。” 展燕心疼不已,一把将禇盼儿拽回,道:“你回闺房休息便是,好生将伤口处理一下,我自去偷听。” 说罢,也不管禇盼儿同不同意,便立刻转身出走,将房门一关,将轻功一使,隐匿了脚步声,径向书房奔去。 到了书房门口,展燕才暗道不妙。 原来,她并不懂得倭语,只听得里面叽里咕噜,却不知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正不知所措,却又不想无功而返。 展燕干脆将手指蘸了蘸嘴巴,轻轻捅破了一层窗纸,贴近一只眼睛,仔细观察里面动静。 她只看见那鸟羽真叶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恭恭敬敬地呈给木村武陟,木村武陟拆开密函,过后,竟然喜笑颜开,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看到这刚欺负过禇盼儿的变态老贼如此兴奋得意,展燕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心中暗骂一声:“老王八”,攥紧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砸向木门,待听到那并不结实的木门发出“哐”的一声响,展燕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陡然紧张起来。 木村老贼与鸟羽真叶反应极快,并不给展燕周转的时间,听到异动的刹那之间,鸟羽真叶的手中便立刻发出三枚手里剑,打破窗纸激射出去。 几乎同时,木村武陟三步作两步冲将出去,一脚踹开房门。 站在屋门口,木村武陟与鸟羽真叶面面相觑。 明明听到声音,出门却是空无一人。 此刻,展燕正伏在房梁之上,右肩上,一颗手里剑深入皮肉,幸得木门阻碍,才未重伤挫骨。 若非展燕急中生智,凭借卓绝轻功一跃而起,面对如此二位高手,如何得脱? 饶是如此,若任凭木村武陟与鸟羽真叶在门口窥探,迟早会被发现。 木村武陟老而多疑,在门口东张西望,闭气凝神细察动静,大有一定要查清门外动静来源的势头。 如此下去,如何得了? 展燕的脑子飞速旋转,突生一计。 只见她咬紧牙关,忍痛拔出肩头的手里剑,谁知那武器的尖刺一出皮肉,血便止不住,一滴血水滴落,正朝着木村武陟的头顶。 情急之下,展燕伸手一抄,正好将那滴鲜血抄在手中,心里却扑通扑通急跳了几下。 稍微稳了稳心神,压紧肩头伤口止血,又用衣服擦拭干净那枚手里剑上血迹,随即找准角度,一抖腕,以发射燕子镖的手法将那手里剑猛地掷出。 那枚手里剑直飞到走廊尽头,在木廊上旋转几圈,被反弹到看不到的拐角处,余势未消,在地板上跳跃前行,与木地板撞击之时,发出“咚咚咚咚”一连串声音,恰似人匆匆而逃的脚步之音。 木村武陟与鸟羽真叶听了,不疑有他,当即一前一后,甩开步子急追而去,想要看看谁竟有如此大胆,敢摸老虎屁股,在倭酋书房中暗自窥探。 待那二人脚步渐远,展燕方敢飞身而下,正欲逃回卧房,却一眼瞥见敞开大门的书房桌上放着的密函。 犹豫片刻,终究好奇心占据上风。 展燕悄声走进书房,却不敢用沾了血水的手碰那书信,只得俯身去看。 本以为那倭寇密函中会是自己看不懂的倭语,没成想一眼看去,上半部分竟全是自己认识的中原文字,只在下半部分用倭语歪歪扭扭写了几行,想必是鸟羽真叶来前,便找心腹先行翻译过。 既然认得,便仔细看了过去。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展燕顿觉触目惊心,若真如信中所言,戚弘毅军若攻双木洲,必陷入危局之中,此役若败,他们一行江湖中人亦难有脱身之法。 如何破局? 如何破局? 如何破局? 展燕心力交瘁,绞尽脑汁却空无一物,只想着若陈忘在此,定会有妙策奇计。 可是,陈忘此刻却偏偏不在。 展燕苦思冥想,却觉得脑袋里愈发是一坨浆糊,乱七八糟的。 正当此时,却听得屋外脚步渐近,恐再不脱身,便要被那木村武陟与鸟羽真叶堵在书房之中。 脚步声愈发真切,木村武陟大步跨进书房,便先去看那密函,只见书房陈列一切如常,密函放在桌上,纹丝未动,这才放下心来,将密函放在烛火上烧为灰烬。 此去追踪虽一无所获,但是多疑成性的木村武陟还是吩咐鸟羽真叶,要双木洲全寨戒严,一只苍蝇飞虫也不要放出去,方才安心。 而此时此刻,展燕早已出书房,奔禇盼儿所居闺房逃去。 一路之上,她心中胡思乱想,得知如此大事,却无破局之法,真真是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又想到平日里只消陈忘出谋划策,自己照而行之,而今形单影只,却只有匹夫之勇,不由得满心懊丧。 不知不觉间,展燕已至闺房门口。 她正欲推门而入,手却停在门上,不忍再动。 因她一路想着将密信之事与禇盼儿分享,共想对策,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再怎么说,两个脑袋总比一个要强的多,却偏偏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写信人的名字。 那个禇盼儿朝思暮想的名字,那个禇盼儿奉为希望的名字。 若是禇盼儿知道他在做这种事,会是多么伤心呢! 正踟蹰间,屋内却传来禇盼儿的声音:“姑娘,是你回来了吗?” 推门而入,展燕躲闪的眼光正撞上禇盼儿期待的眼神。 第241章 婚柬传书 豺狼岂可信,义女谋救夫。 展燕进入禇盼儿闺房,呆呆立着,满脑子都是那封密函的内容: 大人木村武陟: 今已按约定,入戚弘毅军中为向导。 戚弘毅认为我身负深仇大恨,不疑有他,将在五日后出兵攻寨。 届时,监军项人尔将以疑兵攻打正门,戚弘毅自领奇兵,随我走寨后小路,奇袭营寨。 攻寨之时,我必如约引戚弘毅走寨后双木桥,使其进入陷阱,临险要之地而不得自保,祝您大破戚弘毅军。 我所以舍深仇大恨而为此不义之事,不作别图,只为妻子盼儿平安。若大事得成,请大人务必如约,放盼儿与我共归乡梓。 我诚心信任,望大人万勿负约!万勿负约!万勿负约!!! 再拜! 草民涂畔 信中的内容让展燕心中一团乱麻,待看到禇盼儿,更是如是想道: 禇盼儿心心念念要沟通官府救自己脱离狼巢虎穴的夫君涂畔,却卑躬屈膝投靠倭寇,欲带戚弘毅大军走入歧途,行为虎作伥之恶举。 如此看来,当初他并非侥幸逃脱,而是与倭酋木村武陟有谋在先,乃是以禇盼儿为质,用以图谋戚弘毅大军的奸细。 可是,这要自己怎么同禇盼儿说起呢? 更重要是,一定要在五日之内将消息传出,否则,戚弘毅大军必将陷入危险之中,自己这一伙人也将陷入孤立无援,难以保全的地步。 惶然无措之际,禇盼儿竟先起身朝自己走来,开口未问此行结果,却是一眼看见展燕肩上的伤口,忙扶展燕坐下,掀开衣服露出肩头,用一些干净衣物扯成布条,一边心疼地问她如何伤成这样,一般为她包扎止血。 直至此刻,展燕才晃过神来,方看见此刻的禇盼儿早已卸去脸上煞白的妆容,盘发也披散下来,只着一身素白的内衣,完全不似初见时浓妆艳抹那般俗气,倒更显得超尘脱俗,好一个娇柔可人的江南女子。 可她越是这般,展燕就越觉得心痛,不忍瞒她又不敢不瞒她。 直到禇盼儿细心地将展燕的肩上包扎好了,先开口问道:“看你这伤,这趟定是凶险万分,可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既被问到,展燕也不打算隐瞒,只将信中之事讲出,只隐匿了涂畔的姓名以及哀求木村武陟信守承诺释放禇盼儿的话语。 禇盼儿听罢,义愤填膺,道:“是何人行此不义之事?真是助纣为虐,实是我族中败类。” 展燕不会说谎,听禇盼儿问是何人传信,又不好直说,于是只缄口不言。 禇盼儿却心细如发,见展燕神色有异,目光躲闪,心中一怔,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似乎猜到些什么,怔怔道:“是他,定是他,我说他文文弱弱的,怎可逃离这龙潭虎穴?天底下怎就有如此凑巧之事?定是他救我心切,才猪油蒙心,做了这与虎谋皮的差事。” 说着话,禇盼儿竟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展燕见此情形,却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愈发地心乱如麻。 她环顾四壁,只觉得前途渺茫,生死难卜,自言自语道:“可惜我明知此等大事,却无法将消息传出,若是我们几个没有被倭酋木村武陟分开,哪怕只有陈忘陈大哥在此,定会有奇策妙计。如今只有坐以待毙,却叫我心急如焚。如此枯等,还不如拼了这条性命,找老贼一决雌雄。” 展燕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见禇盼儿只是哭泣不语,更加心焦如焚,耐不住火爆脾气,重新掏出私藏的飞鸟铁片,道:“横竖不济,大不了本姑娘拼了一条性命杀出去,或许有幸与陈大哥一见。” 说罢,便转头朝向门外,大步流星而去。 “姑娘且慢!” 展燕正欲拉开房门,却听禇盼儿突然开口阻止。 回头看时,却见她已起身端坐,眼中虽泪痕未干,面上却多了几分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展燕回身问道:“慢能怎的?如今身陷牢笼,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战求生。” “今在倭寇巢穴,防备森严,如何得脱?姑娘可知,此去非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禇盼儿劝道。 “本就无有生机,但我宁死不事那老贼。”展燕说罢,才意识到此话可能会伤了禇盼儿的心,却不知如何转圜,姑且截住话头,低头不语。 禇盼儿却似习以为常,并不显露任何在意的样子,只是问道:“姑娘,你口中的陈大哥,真有那么神,有那许多的奇计良策?” “这是自然。”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展燕干脆坐在禇盼儿对面,将从北至南一路经历与禇盼儿说了。 不知多少时辰,待展燕说完,禇盼儿敬佩的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若将这消息传知这位陈忘大哥,或许他便真有妙策,能避免戚将军误入陷阱之中。” “那是自然。” 直至现在,虽不知大厅中陈忘与倭酋究竟做了何种交易,可展燕仍然信任陈忘。 可她随即便垂下头来,道:“可我却无法将消息传出。” “或许,我有一法可试。”禇盼儿言道。 “你有办法?”展燕露出满脸期待,看着禇盼儿。 禇盼儿不负期待,缓缓开口道:“既然倭酋木村武陟答应五日后成婚,中原婚礼,须请动亲朋宾客赴宴。展姑娘如今远离家门,陈忘、芍药、杨延朗、白震山便是宾客,可各寄请柬一封……” “你是说,将机密事写在请柬之上,反正那倭酋看不懂中原文字,便可借此传递消息。”展燕抢答道。 禇盼儿却在摇头:“倭酋木村武陟生性多疑,虽不通中原文字,然而他弟子众多,其中的柳生浮云便长于中原,若要验看请柬,并不为难。” 思忖片刻,禇盼儿接着道:“可将请柬以精美信纸封装,只说图个彩头,却将密事写在信纸背面,或许可以一试。” 展燕一拍脑门,叫一声哎呀,没料到自己想破头来想不出的方法,这盼儿姑娘刚听闻夫君涂畔……哭泣之中便思得良计,真堪称是女中,女中……女中陈忘。 只是有一节展燕仍然想不通,于是问道:“盼儿,你既知夫君与木村武陟暗自勾连交易,若此战戚弘毅军入圈套,倭寇大胜,那倭酋若守约,便会放了你和夫君,为何又要帮我传递消息,给戚将军通风报信呢?实在令人费解。” 禇盼儿擦干脸上泪痕,看着展燕,一字一句说道:“与虎谋皮,虎焉能予之。倭寇如豺狼恶虎,岂有信义可言?夫君是读书人,天生柔弱,救我心切,才一时不查,误中倭寇奸计,甘担千古骂名,行此不义之事。事成之后,且不论倭寇是否守诺,即便侥幸得活,也再无颜在国中立足。妾身别无他图,只愿将此恶谋破解,以赎我夫君之罪,只愿事后戚将军念我一片诚心,能将功过相抵,勿开罪于夫君才好。” 展燕看着禇盼儿,点了点头,道:“我们与戚将军有交,若能得脱,定替你求情。” 于是二人定下计策,寻机向木村武陟提出此事,又从木村武陟口中得知陈忘与芍药居宾客木舍中休养,白震山与杨延朗被安排在劳工营做工,便无须准备四份请柬,只写了两份分别送出。 写请柬之时,展燕只叫禇盼儿将给陈忘的信封内侧写上机谋,杨延朗那封则不必理会。 只因她料定以杨延朗的智慧,绝不会想到去拆看信封,反而会加大暴露的风险。 禇盼儿则不这么想,只觉得多一个人看到,便多一分机会,且若倭寇若怀疑信封中有异常,又何必在乎多拆一封呢? 于是她坚持写了两份,此无意之举,日后却起了大作用,在此姑且按下不表。 且说这木村武陟拿到婚礼请柬,并未立即送出,而是先召弟子柳生浮云先行拆看,见请柬中都是邀约参加婚礼的语句,并无其他,才重新封装送出。 若依着展燕,直接写上密谋,怕是未及送出便暴露了。 不多时,请柬便分别送至陈忘芍药及白震山杨延朗手中,他们各自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戚弘毅究竟会落入圈套吗? 双木洲龙潭虎穴,看江湖儿女如何搅动风云。 第242章 驱蛊秘法 身陷樊笼,求助于他人,还是寄希望于自身? 如今倭寇之奸计已然败露,可却只暴露于陈忘等一伙儿身处敌营自身难保之人,却未暴露于戚弘毅。 若戚弘毅按向导涂畔带路进军双木桥,被倭寇所伏,非但伤亡惨重,恐怕陈忘一伙儿亦无脱身之望。 为今之计,只有想方设法将消息传出,使戚弘毅不走双木洲,另寻攻寨之法,方为上策。 可如今陈忘等人皆身陷敌营,自身难保,又如何向外界传递消息呢? 陈忘虽有巧思,片刻之间却难得其解。 他想着自己昏迷之前,虽曾与倭酋木村武陟有过交易,可保众人一时性命无虞,可这交易并不涉及当前军事,因而并不得倭寇信任。 况且木村武陟老奸巨猾,将众人拆分各部,不得团聚,又严加看管,如今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并不会武功只能为自己治病的丫头芍药,纵有万般计策谋划,奈何无人可用。 陈忘苦思之时,芍药不知从哪里谋得一碗米汤,端到陈忘面前。 她充满关切地开口道:“大叔,你昏迷多时,水米未进,现在虽然醒转,身体还虚弱的很,须灌些米汤,待稍稍适应,我再叫柳生准备饭食进补。” “等等,你说叫谁?”陈忘问道。 “柳生,哦,就是与咱们打斗的那个拿剑的白衣男子,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倭寇。” 不知怎的,芍药似乎不太愿意喊柳生浮云作倭寇,但又怕陈忘不明白,故有此说。 “原来是他?” 陈忘自然听出芍药语中之意,似乎对柳生浮云颇为亲近,但还是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是否有倭寇刻意为难?” 芍药连连摇头,道:“大叔,并没有倭寇为难我,那柳生还对我很好,几乎有求必应,又对大叔你的病情十分关心,每日询问。” 听到此处,陈忘心说:“所料不差,那柳生浮云有求于我,果然殷勤备至,可否令他?不行,那柳生浮云乃以私利事我,他既已投入木村武陟麾下,成为七人刀众之一,定已叛了师门。况我允诺他的事,恐怕还不足以令他背反倭寇。” 陈忘思虑之间,芍药嘴上却是片刻未停:“甚至昨天我发现药箱中一味草药用完了,他也允我去采,只是又派了那打扮的像活无常般的鬼冢御师以及他那用蛊虫炼成的恶鬼相随,总让我心惊胆战。不过话说回来,那鬼冢御师也颇通倭国巫医之术,还帮大叔诊过疾病,提供给我不少新奇实用的点子,只是他提出用蛊虫拔毒之法,太过阴邪诡异,我对蛊术又一知半解,故而不敢尝试……” 芍药说了半天,包括这几日跟倭寇的相处,对于陈忘的担心,如何采药,诊治,以及对白震山、展燕、杨延朗等人去向的了解。 通过询问倭寇柳生浮云,芍药多多少少得到一些讯息,知道展燕姐姐被带到倭酋木村武陟后室,白震山爷爷和杨延朗则在新兵卫手下劳工营中充当苦力。 陈忘认真听着这些事,一边了解自己昏迷后发生的诸多故事,一边在这众多讯息中寻找蛛丝马迹,以觅得破局之法。 待耐心听芍药说完,陈忘方才张口问她:“丫头,你外出采药,只有那鬼冢御师一人跟随吗?是否有其他看守?” 芍药摇摇头,道:“倭寇们晓得我年纪小,又不会武功,并不对我多做防范。那鬼冢御师也是远远看着,因草药多生于峭壁之上,逢着险要处,便要他豢养的恶鬼帮我。” “也许,这便是个机会,或许可以借采药趁机……” 陈忘在心中默默思虑,刚有方法,便又被自己立刻否决:“不不不,芍药年纪尚小,心地善良,又丝毫不通武功,对付她,随便一个成人便绰绰有余。更何况那鬼冢御师精通倭国阴阳术,又有那恶鬼式神相助,芍药绝对不可能从他手中脱身,稍有不慎,甚至有沦为那恶鬼式神口中食粮的危险。”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忘不停的问自己,似一头困于心中牢笼的野兽胡乱冲撞。 “恶鬼式神,恶鬼式神,对了,那恶鬼式神曾被杨延朗轰开过,里面是由无数嗜血蛊虫炼成。若能得西南蛊师相助,或能轻易击败他。可是现而今,到哪里去寻精通蛊术之人呢?” 想到蛊术,陈忘又不由得想起安南镇中的遭遇,若是草鬼婆寒香在此,若是…… 想着想着,陈忘不禁又念出那个名字:“寒香。” “香香?” 芍药听陈忘提起寒香,十分惊喜,问道:“大叔,你也想她了?说起来,我也好想香香了,她是我的好朋友。话说,临别之时,香香还和我互送了礼物呢!” 说着话,芍药悉悉索索地在药箱里翻着些什么,不一会儿,却翻出一本泛黄的旧书,笑道:“不过我俩都身无长物,我只送了一本医书给她,她回赠的也是一本书,叫什么《驱蛊秘法》的。” “什么?” 这《驱蛊秘法》四字如一条滑不溜手的小虫一般,呲溜一下钻进了陈忘的耳朵里。 他急切地问道:“这书中内容你可曾看过?” 芍药听陈忘对这本书有兴趣,点点头,老实回答道:“看过一些,大多有些晦涩难懂,不过里面描画了各种虫豸草药,却极为有趣。大家常在野外行走,我按照里面的方子调过一些药水,涂在身上,可防蚊叮鼠咬。只杨延朗一个嫌弃我那草汁味道重,颜色怪,常常不用,嘻嘻,每次看他被蚊子叮的一身大包,我就想笑。” 芍药想起那些日子,忍不住笑了两声,可随即想到,杨延朗还在劳工营中受苦做工,不知还能不能再见,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了,转作悲戚之色。 听到芍药如此说,陈忘这才想起,近来行走丛林,芍药确实给大家分发过一些草汁药水,并叮嘱大家沐浴时涂在身上。 他又联想到那恶鬼式神被杨延朗轰爆之时,似乎也只叮咬杨延朗一人,或许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 医书蛊术,本就有相通之处。 倭国阴阳术又传自中原,怕是那驱蛊之法,也是师从西南蛊师。 倭国学习中原之术,向来一知半解,虚有其表,不重其实。 这《驱蛊秘法》的主人寒香,又是西南蛊师中的佼佼者,若是能让芍药抓紧学习一下这《驱蛊秘法》,哪怕仅仅得其皮毛,纵然不敢保证与那鬼冢御师有一战之力,怕是也足以在那恶鬼式神腹中蛊虫的攻击下得以自保。 想到此处,陈忘终于在混沌中觅得一线生机,只是要将一切押在这小小的丫头身上,却不知她是否承受得住。 陈忘犹豫半晌,方才试探问道:“丫头,如今双木洲倭寇欲以奸细诱戚弘毅军入罗网之中,展燕虽传消息于我,但若这消息传不到戚弘毅军中,亦无济于事。而今我剧毒复发,难以行动;展燕姑娘及白震山、杨延朗定会被严密看守,唯有你,有机会去寨外采药,你……” “我去。”芍药斩钉截铁地答道,似乎已经猜到陈忘想要说什么。 她是个苦命孩子,自娘亲不在以后,除了师父尚德,便无一人对她好过,皆将她当做背负诅咒的怪物。 唯有陈忘几人不同。 她既舍不得这一路相随的同伴们,也不忍戚弘毅陷入危险之中,于是一口应承道:“大叔,我这就跟他们说,要去给你采药,我自己找机会逃跑,去宁海卫军营报信。” “不可,”见芍药如此坚定,陈忘却将她拦下了,道:“丫头,且不说你斗不过那鬼冢御师,即便侥幸得脱,此去宁海卫军营山遥路远,树林中方位难寻,你如何寻得宁海卫军营?而且倭寇见你长久未归,必派兵去寻,你小小年纪,脚力不足,到时怎能逃脱?” “大叔,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戚哥哥他……”芍药好不容易坚定下的心被陈忘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激动起来,话语中几乎都带了哭腔。 陈忘思索片刻,道:“按信中所言,戚弘毅五日之后攻寨,那时便是时机。” 芍药却丝毫听不懂,只疑惑若真待戚弘毅攻寨之时传递消息,岂不是太晚了。 陈忘见芍药久久无语,解释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戚弘毅既要从双木洲奇袭倭寇,必分兵从正面佯攻,以吸引倭寇注意,并作掩护。这正面攻寨之人,想必多半会是监军项人尔。寨前战事一起,项人尔发响箭或其他信号,埋伏于双木桥小路上的戚弘毅再从背后突袭……如此,应当是戚弘毅用兵之道。” 芍药似懂非懂,只不知这与他们所谈递送情报之事有何关联? 未等芍药发问,陈忘自顾自地说道:“进攻之日,你假托寻草药之名外出,沿寨前大路附近林中盘桓,寻机逃跑。若有幸得脱,便顺大路狂奔,避开倭寇耳目,去寻项人尔带领的佯攻部队,将此事告知于他。” “为什么不直接去寨后双木桥寻找戚哥哥他们呢?”芍药实在想不通,陈忘为何要舍近求远。 她随即又问:“项大哥与戚哥哥又不在一处,就算项大哥知道了这件事,哪里来得及通知远在寨后埋伏的戚哥哥?” “傻丫头,”陈忘轻笑一声,摸着芍药的小脑袋道:“方才我不是说过嘛,项人尔攻寨之时,必有响箭一类的信号传递,以便相互策应。若项人尔得知有伏,必引军后撤,不发信号。戚弘毅用兵沉稳,不见信号,定知情形有异,便不会冒险进攻。” 芍药听了,恍然大悟,一脸崇拜地看着陈忘,却看见陈忘脸上的那一丝轻笑在慢慢消失,眉头慢慢拧成一团,似有担忧。 芍药自然知道陈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但是她也清楚,此事不仅关乎战事成败,也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思索片刻,她这样对陈忘说:“大叔,一直以来,都是大家在保护我,照顾我,如今我终于有能力,也有机会保护大家了,芍药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开心。做这样的事,会让芍药觉得自己对大家是有用的,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傻丫头,你可从未拖过谁的后腿。”陈忘抚摸这小丫头的脑袋,总觉得有些心痛。 他又不厌其烦地嘱咐道:“这几天你也不要闲着,好好将寒香给你的《驱蛊秘法》钻研一下。亦可借为我治伤解毒之名取得药物,配置驱虫密药。山路一战,我觉得那鬼冢御师本人未必懂得武功,所倚仗者,无非是那些嗜血蛊虫。说起御蛊,天下恐无能出寒香之右者,也许她送你的这本书,危急时刻能助你一臂之力。” 芍药听罢,连连点头,深觉肩上责任之重:这一次,是她来救大家,而非坐等大家来救。 对芍药而言,仅仅这一点,便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陈忘亦深知自己与倭酋的交易不过权宜之计而已,不得长久,倭寇寨中,终是虎狼之地。 此事,若芍药若能送信解围,自然最好;若非如此,哪怕她仅以身免,也不负此行。 只盼天地造化,不要让她落入鬼冢御师手中,受那可恶的蛊虫噬咬。 只可惜世上没有万全的计策,一切谋划,不过是在赌概率的高低罢了。 不知这一次,命运之手会偏向哪一方呢? 第243章 联合机关 “太慢了!我二人之力有限,这样太慢了。” 杨延朗扛着一堆竹子正走着,突然将它们一把扔在地上,口中抱怨道。 收到展燕的密信以后,白震山与杨延朗便一直在偷偷破坏劳工们在寨后双木桥附近为倭寇布设的机关陷阱。 在隆城开客栈的时候,杨延朗不仅从一个残破枪谱中继承了一套杨家枪法,更从李婶儿口中学习了一些机关之术。 据李婶儿所言,她早年在一机关名家家中做事,耳濡目染了些皮毛之术,教杨延朗布在客栈之中,用于竹枪之上,算是孤儿寡母用作自保防身的把戏。 倭寇布设的机关陷阱粗陋不堪,多是山野捕兽的技法,杨延朗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加以破坏。 然而二人之力终有穷尽,劳工营劳工数量庞大,修建机关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二人破坏机关的速度。 要在戚弘毅军来攻寨之前将陷阱尽数破坏,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这机关陷阱虽然简陋,可若少破坏一分,戚弘毅的攻寨之战便多一分危险与失败的可能。 正在杨延朗陷入思索之时,却被一阵叽里呱啦的吵嚷声给拉了回来。 原来是一个负责监工的倭寇看杨延朗扔掉手中的活计,呆立在那里,便认为他偷懒耍滑,于是吵嚷着冲将过来,举起大棒便打。 杨延朗自幼习武,愣怔之余,凭借身体本能的反应躲过第一道大棒,并顺势夺棒,正欲反击之时,才想到自己身在贼巢,不可妄动,便将单手高高举起的大棒换作双手捧起,弯腰鞠躬,笑嘻嘻地递还给打他的倭寇,口中极尽谄媚之语,希望那倭寇能原谅他方才的无礼之举。 那倭寇却明显被杨延朗方才迅捷的夺棒之举吓到了,愣怔半天,竟不知所措。 只可惜这里的骚动被监工长小西看在眼中,不久前沈山发动劳工叛逃,他已被倭酋木村武陟重重斥责过,此刻怎容得半分反抗的苗头? 于是小西大步朝前,推开那愣怔的倭寇监工,一把将木棒从杨延朗手中抢将过来,举起棍子就要痛打这个不听话的劳工。 “小西君,慢着。”小西长官的行为竟然被人喝止了。 他循声看去,见新兵卫正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了过来,便急忙收起木棍,毕恭毕敬地小跑到新兵卫面前。 小西解释道:“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偷奸耍滑不说,还意图抢夺木棍反抗,我正要教训他一番。” 新兵卫并未搭理小西,却认出了和他交过手的杨延朗,于是新兵卫便向杨延朗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小西看着杨延朗,以为是新兵卫要亲自修理他,洋洋得意道:“身在劳工营还敢反抗,大家都看一下,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杨延朗心思动了又动,一边朝新兵卫走去,一边向擦肩而过的白震山使了个眼色,示意白震山切勿轻举妄动。 监工长小西站在新兵卫身边,展示着他狐假虎威式的耀武扬威,洋洋得意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年轻劳工,想象着新兵卫大人将要施予他何种严厉的惩罚,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是的,在他眼中,周围围观的劳工们,甚至于这片被他们肆意劫掠的土地上的所有原住民,都不过是穿着衣服的猴子而已。 众目睽睽之下,杨延朗终于走到了新兵卫的面前。 只是,未等对方有所行动,杨延朗竟抢先一步弯腰表示臣服,急忙道:“新,新兵卫大人,小的并非偷懒,只是觉得我们日夜修建的陷阱机关只是空耗人力而已,既不精巧,杀伤力也有限,补杀野兽尚可,对付人就,就……” 嗖—— 一股强劲的棍风照杨延朗的面门劈头盖脸砸将过来,小西不等杨延朗说完,便想先打烂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的嘴巴,好使他不能再口出狂言。 杨延朗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等待着大棒着落在自己的脸上,可却感觉棍风乍停,迟迟不见动静,便干脆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查看,这才发现那木棒是被新兵卫接在手中,且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脸皮停住的。 “说下去。” 新兵卫看着杨延朗,用并不熟练的中原官话道,看起来,似乎对杨延朗的话颇有兴趣。 小西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错误,老老实实收了木棍,垂头丧气地站到一边,不敢再擅自行动。 杨延朗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开口道:“我粗知些机关之术,有办法使这些机关更为精良,请允许我演示给您看。” 新兵卫与杨延朗的机关竹枪交过手,自然知道他颇通奇技淫巧之术,于是欣然应允。 得到许可,杨延朗便从倭寇手中求来一把篾刀,挑了几根竹子,熟练的削切拼搭起来,半晌,才终于做出一个半人多高的联合机关。 做好之后,杨延朗又要新兵卫命令手下倭寇去山中寻了几只小鼠,放入联合机关之中。 新兵卫及周围的人们一起盯着了联合机关中的野鼠,想看看杨延朗做出的东西究竟有何特别。 这种山中野鼠警惕性极高,进入之后,并不奔窜,反而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杨延朗也并不着急,他知道,这野鼠再小心,也绝对逃不过他的天罗地网。 果不其然,一只野鼠率先踏到一个机关板,便引出无数竹箭射出,扎的群鼠方寸大乱,四处乱窜起来。 众鼠一乱,碰到机关更多,箭雨射中无数,陷坑中掉落无数,网兜中捕捉无数…… 个别野鼠见前路多艰,便欲飞檐走壁,从上空突破,未曾想竹竿中又坠下无数落石,砸死无数。 其中一只野鼠硕大无朋,矫健无比,想必是鼠王之类,身手极佳,在无数陷坑箭雨落石中闪转腾挪,避过重重机关,只剩一道铺着稻草伪装的鸿沟陷坑,便可越出杨延朗的联合机关。 众人的目光均被这只英勇无比的鼠王所吸引,尤其是劳工们,都在默默祈祷鼠王能够突出倭寇的陷阱重围。 眼看那鼠王离鸿沟越来越近,人们在心头不禁为它捏了一把汗。 可鼠王不愧是鼠王,似乎一眼看出那铺着稻草伪装鸿沟是杀人的陷阱,竟凌空踏了一脚竹墙,借力从鸿沟之上越了过去,跳出了杨延朗的联合机关。 劳工们一片欢呼,为鼠王的英勇聪慧庆祝。 倭寇们则都看向杨延朗,似乎在说他捣鼓的玩意儿虽精妙,却也不过如此,连区区老鼠都不能尽数奈何的了。 杨延朗却是神情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鼠王站在机关之外,可谓九死一生,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可就在它最松懈的时刻,两侧突然拍下两扇插满尖刺的竹排,欲将那鼠王夹成肉泥。 困兽犹斗。 值此危亡之际,那鼠王犹不肯坐以待毙,纵身一挺,用四肢死死撑住两扇竹排。 竹排上尖刺林立,扎的那鼠王的四肢鲜血淋漓,即便鼠王疼得吱哇乱叫,可求生的本能使它用足了力气,沉重的竹排竟有被鼠王推开的趋势。 这情形,竟隐隐有悲壮之意,围在一边的劳工们也暗自在心中为鼠王加油。 而杨延朗却在此时缓缓开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大鼠力气与智谋俱佳,却不知我这鸿沟是故意铺上稻草,以布疑云,真正的陷阱却在鸿沟之后。” 随后,杨延朗蹲下身子,从脚下拾起一根尖利的竹刺,对着那大鼠说道:“机关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此残躯,与我这竹排机关对抗便拼尽全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随便一点外力就可以轻易杀死你。” 说罢,杨延朗将手中尖刺猛然刺出,洞穿了那扔在与竹排机关角力的大鼠的身体。 那大鼠被刺中心脏,陡然卸力,被两侧竹排夹成血淋淋的肉饼。 杨延朗暗自得意,心道:“自己跟李诗诗学的那些成语果然有用,现在自己竟也能说出和陈大哥一般高深莫测的话了。” 只是得意的杨延朗没有看到围观的劳工们眼中的怒火与愤恨,只因这机关陷阱是用来对付倭寇的敌人的,而倭寇的敌人,或许便是劳工们的救世主。 杨延朗如此残忍的对待鼠王,却触动了劳工们心中的逆鳞。 从此之后,他将被劳工们视为与倭寇一类,乃叛徒之属。 然而此刻的杨延朗并不在乎这些事,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他一脸邀功地看着新兵卫,道:“机关之妙,尽在于此,我可以为你们完善这些机关陷阱,只求能得到更好的待遇。说实话,我实在是受不了这臭烘烘的环境和馊掉的饭菜了。” 新兵卫喜欢臣服,也欣赏杨延朗的武艺和机关之术,当即命令小西腾出监工长的屋子给杨延朗居住,并让杨延朗全权负责此处机关陷阱的营造事宜。 可杨延朗自己虽是舒服了,那对倭寇的谄媚嘴脸却全被劳工们看在眼中,成为大家口中的败类,狗奴才,叛徒,奸细…… 其中,尤属沈山骂的最脏,扬言找到机会,定将他暴揍一顿,暗地里则筹划将杨延朗暗杀,以防他为虎作伥,使倭寇借其机关陷阱残害更多同胞。 这些话都被白震山听在耳中,只觉得不是滋味,只是他却未必肯相信杨延朗真为斗米折腰,屈膝叛变,只是事发仓促,杨延朗并未同白震山打过商量,因而就连白震山也不知道这小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延朗则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埋头在新兵卫赏给他的新房子里,一心一意地为倭寇的机关陷阱绘画图纸,然后由监工长小西带给新兵卫审查后,再吩咐劳工们按图施工。 这段日子,倭寇似乎对工程催逼的很紧,稍有迟缓便是一顿大棒伺候,像是要急于完成陷阱。 只有白震山心里清楚,戚弘毅大军不久便会由奸细引路,进入倭寇精心准备的牢笼中,想起那只在杨延朗的联合机扩中左冲右突仍旧无法幸存的鼠王,白震山便不禁为自己的如意佳婿戚弘毅捏了一把汗,更为自己的女儿白芷担心。 白震山皱着眉头思索着:“杨延朗这小子,究竟要做什么?” 这成为白震山心头不散的疑云,可是那小子几乎寸步不离屋子,钻研机关图纸,竟找不到机会一问究竟。 即便不解其意,白震山却没闲着。 凭借一身硬功夫以及管理白虎堂的经验,他没花多少时间便确立了自己在劳工中的地位,并且在劳作之中,逐渐与沈山、田爷等劳工们打成一片,在劳工营中秘密筹谋着一个大动作。 随着工程的日渐紧迫,手持大棒的倭寇与手无寸铁的劳工中,正酝酿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好似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在默默地等待着一个契机。 一触即发。 第244章 田爷殒命 反抗,或者臣服。 搏一线生机,还是苟活。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很难选择的问题。 反抗,不胜则死,是一条能看到死期的不归之路;苟活,也可能会死,但死期未至的等待中,未尝不能给人以希望,尽管这希望看起来是如此的渺茫和遥不可及。 白震山想要带领劳工们走上一条反抗之路。 得知了白震山的心思,沈山也在积极策划联络,可是进行的并不顺利。 田爷常常说:“高强度的劳作和低劣的饮食已经耗尽了劳工们的精力,让他们无暇思考未来的人生,如被肆意驱使的牲畜;不久前,由沈山带领的劳工大逃亡的破产更是消弭了劳工们仅存的信心和希望。听话,臣服,至少还能活着,不管这种活法是多么的无意义,可活着本身,不正是一种希望吗?” 反抗的力量太渺小了,胜利的希望随之变得渺茫。 白震山身处劳工大营,抬眼望去,只有两条路摆在自己的面前:一条叫做绝路,另一条叫做不归路。 设伏之日渐近,倭寇们的催逼也逐渐紧迫起来,长期营养不良的劳工们在倭寇的木棒之下日以继夜地从事着修筑陷阱机关的工作,每个人的体力和精力都被压榨到了极限。 而他们辛苦修建的,却是要困住前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戚弘毅大军的绞肉牢笼,这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讽刺呢! 繁重的劳役导致的最为严重的后果最先体现在老人和病弱者的身上。 在劳工营秩序以及“同仇”的概念确立起来之后,劳工营中一度呈现出团结互助的和谐局面。 这种局面使得像田爷这样的老人常常能得到其他劳工的照顾,让他们在这个以劳作为主,被倭寇视作牲畜的劳工营中得以存活。 可是由于这几日的赶工,这一局面再也难以维持了。 每个人的体力几乎都被倭寇压榨到了极致,自顾不暇,遑论他人? 在这样的高强度劳作中,田爷这样的老人自然最先显露出疲态,步履蹒跚,几乎随时可能倒下。 意外往往是突然发生的。 一场大雨,让山路变得泥泞湿滑。 一般来说,这种天气,就连监工的倭寇也不愿意走进丛林之中,可这几日不同,戚弘毅攻寨之期将近,木村武陟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攻寨之日前修好陷阱。 这个阴鸷诡谲的老头子,发誓要用戚弘毅的人头作为自己新婚的贺礼。 劳工们扛着山中砍伐的竹子,在泥泞道路上艰难前行,监工长小西立在一块高高的巨石上,挥舞着手中的大棒,指挥手下负责监工的倭寇们驱赶着、催促着那些被负重压的低头弯腰的劳工们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田爷走在队伍最后。 他本就佝偻,此刻被竹木压着,头颅几乎埋进脚底,像一只干枯的爬虫,背负着比自己体重还要多的负重,在山路上艰难爬行。 瘦弱枯槁的躯体早已不堪重负,衰老的肺部使他呼吸不畅,步子愈发沉重,渐渐便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落后了一大截。 队尾监工的倭寇跟在蜗牛般艰难挪动的田爷身后,催促了无数次,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才终于举起大棒,一棍子抡在田爷那佝偻的脊背上。 倭寇大骂道:“八嘎牙路,不打不走是吧!” 高龄、体弱,被重负压榨到极限的田爷哪里经受得住一棒之危,当即向前扑倒,背上的竹木全都压在他瘦小孱弱的躯体上,喘不过气、起不得身,只觉得肺中一痛,便喷出一口鲜血来。 “起来,”倭寇大骂道:“老东西别装死,快起来走。” 哪里起得来? 血水混着雨水,从田爷的口鼻中不断流淌出来。 队尾的骚动引起了队伍中劳工们的注意,待看到被打的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田爷,沈山第一个扔掉背上的竹木,朝队尾狂奔过来。 站在高处的监工长小西一直关注着这个曾惹过他的“刺头”,见沈山有所行动,当即对着其他监工大喊道:“抓住他,快抓住他。” 沈山推倒了拦路的两个监工的倭寇,终于在离田爷几步之遥的地方,被田爷身边的倭寇扑倒了,而先前那两个被推倒的倭寇也从泥地里爬出来,三人一起,将沈山死死压在泥水之中。 劳工们被这场骚乱吸引,渐渐围了过来。 监工长小西眼看情势即将失控,急忙从巨石上跳下,命其余倭寇将沈山田爷团团围住,不许其余劳工近身,随后又挥舞着手中大棒,玩起了杀鸡儆猴的把戏。 “误工要罚,反抗要重罚。” 小西说着话,用大棒使劲击打着被几个人控制住的沈山,直打的沈山鼻青脸肿,鲜血淋漓,直打的自己都气喘吁吁,才肯罢手。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了指地上的田爷,示意其他倭寇道:“老家伙,十,十棍,累死我了。” “有种冲我来!”沈山怒喝道。 “啪!” 小西的木棒挥在沈山的面门上,打断了他几颗牙齿,随即道:“少废话,你要打,老家伙也得打。” 这血腥的一幕,让在场的劳工们无不心悸。 但人为刀俎,众人皆怒不敢言。 “慢!” 就在这时,有一白发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正是白震山。 白震山好不容易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挤了进来,眼见田爷倒在地上,口鼻淌血,心道不妙,又见那倭寇还要对他施以棍棒,岂能容他? 他竟径直走到小西面前。 白震山老爷子身材高大,气场超俗,目光锐利,就连平日作威作福的小西面对他,也变得目光躲闪,不敢仰视。 “你,你要做什么?新兵卫大人可就带兵在前面等着。”小西无力的将手中的木棒挥了挥,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白震山并非莽夫,现在翻脸,无疑是置这些手无寸铁,疲惫不堪的劳工于死地。 于是他脱下上衣,露出苍老但壮硕的身体,道:“没什么,代人受过罢了,你们打我便是。” 小西不敢拒绝白震山的要求,但为了显示他的权威,还是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你这样,可是要加码!” “自便!”白震山闭上眼睛,没有理会。 “给我打!”小西终于壮起了胆子,指挥倭寇们挥舞木棒,打在白震山的脊背之上。 没人数得清倭寇们在白震山的背上打断了多少根木棒,可就在这一下一下的击打中,劳工们心中早已熄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了。 没多久,所有的木棒便都被打断了,行刑终于结束。 倭寇们个个瞪大了双眼,惊愕于眼前这个白发老者的坚韧与坚硬。 白震山披上衣服,将田爷搀起来,背在背上,径直向劳工营的方向走去。 沈山挣脱了被震撼到的倭寇的束缚,紧紧跟在白震山的身后,用双手扶住田爷瘦弱的身体。 其他劳工也仿佛受到感召,纷纷扔下背上的竹木,围在白震山和田爷的周围,簇拥着他们,向劳工营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次,小西和其他监工的倭寇没有再敢于阻拦他们。 他们相信,如果不保持低调,自己随时会被愤怒的劳工们撕成碎片。 毕竟,就算是真正的牲畜,也是会懂得反抗的。 在劳工们的簇拥下,白震山终于将奄奄一息的田爷背回了劳工营,轻轻地放在他们平时睡觉的稻草上。 此时的田爷,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而他的口鼻处仍然在慢慢淌血。 沈山见状,急忙上前,脱下上衣,去擦拭鲜血,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完,这使这个大汉十分焦急,擦拭的动作愈发匆忙和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枯槁的手握住了沈山粗壮的手腕。 那是田爷的手。 沈山见田爷的嘴巴微微动着,一张一翕,似乎有话要说,便附耳去听,才隐约听到田爷口中说的是:“烟,烟。” “烟,烟。等我,田爷,我马上给你拿,等我。” 沈山几乎连滚带爬地摸进他给田爷单独搭建的小帐子里,取来了田爷的烟袋锅子,放在田爷嘴里,又抓了些珍藏的烟叶塞进去,又拿了火刀火石打火。 做这些事情时,沈山的手抖得厉害,火石也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怎么都打不着。 这一情景急得沈山一边忙活着打火,一边哭喊道:“田爷,你等等我,等等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嗤!” 随着火刀火石的一次碰撞,一点火星终于从中迸溅而出,落在烟斗的烟叶上,飘起了袅袅青烟。 “好了。” 沈山哭着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容,使得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 他跪在田爷身边,双手端好烟袋,口中说着:“田爷,点好了,你抽一口,你抽一口啊!” 仿佛听到了沈山的话,那烟斗里的火苗陡然亮了一下,一股青烟便顺着烟斗的通道,进入田爷的肺中。 可那受损的肺部怎能承受这烟丝的熏呛? 青烟刚一入肺,田爷便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呕了出来。 “田爷,你怎么样?”沈山将田爷瘦小干枯的身子抱在怀里,几乎是在痛哭。 围观的劳工们心知田爷死期将近,不禁想起他给他们分粥的情景,也都倍感伤心和凄凉。 就在所有人都预感到田爷的死亡时,沈山却看见田爷的发灰的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一眼周围的劳工们——仿佛要与这些日夜相处的、可怜的孩子们做最后的诀别。 然后,田爷的眼睛定格在白震山的脸上,张大了嘴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他的遗言:“苟活不是活着!” 苟活不是活着! 说完,田爷眼中最后的神采也渐渐褪去,本就是灰色的眼睛慢慢变成惨白,茫然地看着天空。 白震山伸出手,抚在田爷的眼皮上,帮助他闭上了眼睛。 劳工营爆发出一片哭声。 那是劳工们在与这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唯一的老人,他们共同的父亲告别。 哭声中,劳工们牢牢记住了田爷的遗言: 苟活不是活着。 第245章 虎豹麒麟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转眼间,距离接到展燕密信以至第四日,再过一天,就是戚弘毅带领军队被奸细引入埋伏的日子,也是展燕将要与那老头子木村武陟举行所谓“婚礼”的日子。 新兵卫显得很焦急。 他痛恨监工长小西不顾后果的粗暴行为,却并非由于怜惜劳工的性命,那些中原奴隶本就是被他视作无用的耗材,只是这种行为导致的后果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田爷的死让劳工营几乎发生了彻底的大罢工,而杨延朗设计的死亡陷阱还差关键几步才可以完全完工,必须让劳工营动起来,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流血的代价。 比如小西向他建议的“杀一儆百”。 既然已经开了杀戒,劳工继续反抗,也无外乎多杀几个罢了。 就在新兵卫即将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向闭门不出钻研机关图纸的杨延朗却突然要求面见新兵卫,并向他提出了完全不同于小西的怀柔建议。 杨延朗建议新兵卫采用安抚政策,改善劳工伙食,并由熟悉中原风土人情的人亲自游说,以使劳工们继续工作起来。 至于游说之人选,杨延朗自然毛遂自荐,愿意亲自去劳工营,说以厉害。 两相比较,新兵卫居然对杨延朗的对策更感兴趣一些,毕竟,杀人的同时也意味着劳动力的丧失。 当新兵卫问到杨延朗是否害怕作为叛徒被愤怒的劳工当作泄愤对象的时候,杨延朗却一脸谄媚地表达忠心道:“大人,为武士效劳是小人的荣幸,只盼事成之后,大人不要忘了我的功劳。” 新兵卫对杨延朗这样的“聪明人”非常欣赏,如果劳工们都像杨延朗这样识时务,也许他们彼此能找到更为和谐的相处方式。 说干就干。 得到新兵卫应允的杨延朗立即指挥监工长小西为劳工们准备真正的饭菜,至少不能低于倭寇们自己的伙食标准,同时,为生病的劳工提供必要的药品。 小西虽不满这种妥协的行为,但忌惮新兵卫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听从杨延朗的指挥。 做好了饭菜,杨延朗亲自指挥小西及其麾下的倭寇监工们搬运饭菜至劳工营。 不出所料,悲伤中的劳工们一看到杨延朗,眼中便满是愤怒和鄙视,对于这些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美味佳肴”也丝毫提不起兴趣。 杨延朗环顾四周,一双双灼热恶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如果目光也能杀人,杨延朗此刻早已被千刀万剐。 “小西,你带人出去,让我单独和劳工们谈谈。”杨延朗对监工长小西说道。 监工长小西和其他倭寇监工都紧紧握着手中的大棒,极力压制着身体因恐惧而产生的不自觉的颤抖。 在劳工的包围下,被无数双复仇的眼睛死死盯着,仿佛稍一松懈,就会被蜂拥而上的劳工撕碎了一般。 “杨君,我们一走,你不怕被他们打死吗?”尽管十分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小西还是多嘴询问了一句。 毕竟,现在的杨延朗多少也算是新兵卫长官的人了。 “你们走便是了,”杨延朗摆了摆手,又补充道:“放心,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听到这句话,小西等人更不多话,快速逃离了劳工营。 倭寇们一出去,劳工们便一拥而上,将杨延朗围的更紧了。 未等杨延朗开口,人群中冲出一彪形大汉,正是沈山,只见他大骂一声“叛徒”,一拳殴打在杨延朗的脸上。 这一拳,杨延朗未躲未挡,结结实实地挨在脸上,登时半边脸变肿了起来。 杨延朗挨打之后,余光瞥见人群中的白震山欲出手相助,急忙出口阻拦道:“老爷子,我自己来处理!” 白震山听到这话,才勉强耐住心神,但依旧拉住几个摩拳擦掌的围观劳工,防止局面失控。 杨延朗看着沈山,开口道:“田爷的尸体在哪?我想看看他老人家。” “叛徒,你也配?” 沈山大喝一声,一拳打在杨延朗另一边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淤青。 杨延朗不肯罢休,近乎央求道:“麻烦你了,让我送田爷最后一程。” “休想!”沈山对着杨延朗的腹部,又猛击了一记重拳。 杨延朗吃痛,捂住肚子,弯下腰来,眉头拧成了疙瘩,却愣是咬紧牙关,没叫出一声。 尽管他知道,只要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营外的小西便会带着倭寇们冲进来帮他解围。 与此同时,杨延朗的眼睛却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最终锁定在沈山为田爷单独搭建的小帐子上。 在沈山的下一拳迎面袭来的时候,杨延朗突然闪身一躲,避过这一拳,并就势冲过人群,径直向田爷那单独的小帐子里冲去。 “拦住他!” 沈山话一出口,已经晚了。 围观的劳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杨延朗从空子里钻了出去。 沈山见状,只好自己去追,待抓住杨延朗的衣袖时,杨延朗早纵身跃进帐子,顺势将沈山也带了进去。 劳工们紧随其后,就听得帐子里传来杨延朗的喊声:“老爷子,拦住其他劳工,别让他们进来,我自有计较。” 白震山虽不知杨延朗究竟要做什么,却知道这小子绝非背义投敌的无耻之辈。 于是白震山当即挡住帐门,其他劳工也只得面面相觑,不敢与白震山硬拼。 却说杨延朗冲入帐中,见田爷静静躺在那里,早无生机,心中顿生一丝悲哀。可随即便将目光转向田爷身后,在那里,放着一件鲜血淋漓的血衣。 沈山担心杨延朗对田爷尸身不敬,揪住他便欲再打,却见杨延朗一把扯过血衣,挡在面前,口中大声呼喊出一个名字:“沈庆。” 沈山的拳头停在血衣之前,满脸惊愕。 “看来我猜对了,沈庆临终前道:’沈山藏虎豹,田爷埋麒麟’,并非是方言或者发音不准,而是在向我们传递消息,沈山,沈庆,沈庆,沈山……” 杨延朗重复了几遍二人的名字,恍然大悟道:“你和沈庆难道是同宗,或者干脆就是亲兄弟。” 杨延朗之所以冒险闯入此地,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你,你怎么知道。”沈山的拳头垂了下去,想要一探究竟。 杨延朗将他们与沈庆的相识过程以及沈庆的死状和盘托出,并说明他是通过沈庆的遗言推测出沈山和田爷二人与沈庆必有不同凡响的交情。 讲完之后,杨延朗对沈山说道:“沈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无限痛苦之中,仍然要将田爷与你的名字告知于我们,恐怕是另有深意。沈庆在时,确立了劳工营的秩序,建立了’同仇’的观念,团结了劳工营的劳工们,他所谋之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杨延朗皱眉思索一阵,接着开口道:“身为密探,联络内外,想必是要在官军进攻之时,里应外合,以作响应。他孤身一人,从头开始,都能成此大事,可为何他身死以后,你和田爷却甘于苟活,没能继承他的遗志呢?” 沈山低头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沈庆有对外联络的途径,知道官军何时进攻,我们何时举事。他一死,联络断绝,倘若无官军策应,凭借劳工对抗倭寇,简直连以卵击石都算不上。我也曾试图带人逃亡,结果怎样?还不是险些丢了性命。” 听沈山这么说,杨延朗反而放下心来,道:“如果我知道官军进攻的日期呢?你敢不敢和白震山老爷子一同带劳工举事?” “你?”沈山打量了杨延朗,满腹狐疑,道:“你这卑躬屈膝之徒,贪生怕死之辈,这几日还为倭寇制造对付官军的机关陷阱,你让我如何信你?” 杨延朗听罢,将血衣重新挂起,对着沈庆的血衣和田爷的尸体跪下,以手指天,郑重起誓道:“田爷,沈庆兄英灵在上,我杨延朗屈身事贼,皆为权宜之计,如今正是危亡之时,我绝不负劳工营的弟兄们,若违此誓,五雷轰顶,天地不容。” 发完毒誓,杨延朗伸出手掌,欲与沈山击掌为盟,口道:“我杨延朗……” 他见沈山迟迟没有动作,便又补充道:“还有沈庆。” 听到沈庆的名字,沈山浑身一颤,似有所悟,终于伸出手掌,重重击打在杨延朗的手掌上,道:“我沈山……” 二人齐声道:“愿与沈山(杨延朗)共渡难关,不背盟约。” 约定既成,二人相谈良久,方才走出帐中。 劳工们本以为帐中会有一场恶斗,等待良久,才看到二人先后出帐,都未添新伤,竟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趁着劳工们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当口,杨延朗早早越过人群,呼来小西等倭寇监工,并行远去了。 “山哥,就让他这么走了?”看着杨延朗远去的背影,劳工中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 沈山却将大手一挥,道:“看什么看,好不容易有口吃的,大家伙抓紧吃饱喝足,赶紧上工去。再愣着,饿坏了肚子,哪来的力气干活儿。” 说罢,率先去锅里抢了几块肉,放在嘴里大口吞咽起来。 其他劳工愣怔了一会儿,耐不住腹中饥饿,也陆陆续续盛饭去了。 趁着大家吃饭的空当,沈山却悄悄拉了几个心腹死忠,连同白震山一起,寻了个隐秘的角落,偷偷谋划着什么。 第246章 噬主恶鬼 太阳初升,红光乍现。 筹谋良久,戚弘毅终于等到了进攻双木洲的日子,只要拔出了这颗钉子,东南地界将再无倭患,至于那孤悬闻涛岛的倭寇残部,更不足为惧,借得胜之势,随意分一支偏师,便可一鼓而下。 宁海卫军营,戚弘毅点将攻寨。 他命项人尔及裴南小队等大部人马沿大道前进,冲击双木洲营寨正门,用以惑敌;自己则亲带苏珏程晟及周勐等将,点齐千余精干老兵,由向导涂畔引领前往寨后小路。 临战之时,项人尔一旦于前寨短兵相接,便以烟火为号。 戚弘毅看见烟火之后,立刻带兵在寨后奇袭。 如此,大事可定。 可大事难定! 因为戚弘毅千算万算,却未算到与倭寇有屠村夺妻之仇的涂畔会成为奸细。 这一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却只能够靠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小姑娘有机会送出。 尽管机会渺茫,但不得不试。 双木洲营寨的客房之中,一大早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即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和求救声。 当得到消息的柳生浮云惊慌失措地跑入客房的时候,只看到陈忘仰躺在床上,满口涌血,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十分可怖。 陈忘身边形影不离的小姑娘芍药,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见柳生浮云,她便哭着大呼:“求求你们,救救他,大叔今早突然旧伤复发,毒入肺腑,急需要用药。拖延越久,他便越难存活。” 柳生浮云闻言大骇,似乎比芍药更为担心陈忘的安危,急忙呼来略通东洋医术的鬼冢御师前来配合诊治。 鬼冢御师一番查探之下,竟然也无可奈何,反而要回过头来,再询问芍药。 芍药哭道:“事发急促,我也没有急救之法。若有这几味药,或许回天有术。” 说罢,拿起纸笔,在纸上抄写出数十种药材的名字。 待芍药写罢,柳生浮云急切派人去寻,只在常备药房中寻得几味,尚差三味药,仓促难得。 芍药听罢,背起药箱就要向营外走,却遭柳生浮云阻拦。 她急道:“我前几日在山中,曾见过这些药材,现在去采,或许还来得及。若有片刻迟疑,只怕我大叔便……” 说罢,便对着拦路的柳生浮云又捶又打,显得十分焦急。 陈忘身为倭酋木村武陟座上宾客,柳生浮云自然不愿他有任何闪失,况且自己也有求于他,不想他就这样死去。 看这小姑娘情真意切,确实急不可耐,柳生浮云才终于让步,允她出门采药,但战事将近,为防疏失,特别叮嘱鬼冢御师随行,务必寸步不离。 出了营门,芍药便沿大道旁边的山林行走,佯装寻找草药,实则暗中留意大道的情况,期盼能与项人尔带领的官兵相遇。 鬼冢御师与他那恶鬼式神始终跟在离芍药不远不近的地方,提防她突然逃跑。 芍药一路走来,观察到,鬼冢御师似乎格外爱护他那一身绘着浮世绘的华美服装,逢着荆棘杂草多的地方,便会站在路边等候,只教那恶鬼式神紧紧跟随。 于是芍药便专挑荆棘杂草深处行走,与倭寇营寨背道而行,与那鬼冢御师也相隔渐远。 眼看芍药越走越远了,鬼冢御师疑心顿起,急走了几步,一把拉住芍药背在肩上的药箱。 “你干嘛!” 芍药突然被鬼冢御师一拉,身体失衡,险些跌坐在地上。 鬼冢御师道:“太远了,你,回去干活。” “药,还不够。”芍药指了指药箱,又摆了摆手,表示还没有采到足够的药。 “回头,山很大,药多多的有。”鬼冢御师说什么也不肯让芍药继续远离寨子了。 芍药无奈地摊了摊手,思绪却在飞转。 突然,她眼珠一转,有了计较,当即便捂住肚子,“哎呦哎呦”地叫了两声,指了指山路边的一块巨石,道:“鬼道士,我要嘘嘘,不准跟来。” 鬼冢御师却不管这些,完全没理会芍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芍药在巨石旁蹲下,见那穿着如无常鬼一般的鬼冢御师依旧跟着自己,便又转了转,寻了处草木茂盛的隐蔽之地蹲下。 鬼冢御师爱惜衣裳,自然不肯再进来盯着,可那恶鬼式神却无知无识,紧随芍药进入杂草丛中,两只鬼眼直勾勾盯着芍药,让人心中生寒。 见芍药良久不出,鬼冢御师等待不及,忍不住催促道:“快些快些,抓紧回去。” 芍药听到鬼冢御师在外催促,喊道:“鬼道士,你这恶鬼盯得人心里发毛,我,我,我尿不出来。” 鬼冢御师冷哼了一声,将羽扇一挥,便见那恶鬼式神的身子未动,却将脑袋嘎吱嘎吱地扭转至身后,只剩了一个毛发乱生的后脑勺对着芍药。 这种怪异非人的姿势使得那尊恶鬼式神显得更加恐怖。 芍药顾不上害怕,她强压下扑通狂蹦的心跳,借着草丛和石块的掩护,蹑手蹑脚地远离了鬼冢御师和那恶鬼式神的视线。 待走的远一些,芍药便开始沿着大道向双木洲营寨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找到项人尔,揭穿倭寇的阴谋!” 这是陈忘几乎用生命给她赢得的机会,她亲手扎在陈忘心口附近的银针只能让他维持接近假死状态约三个时辰,这段时间,她不仅要尽力将情报传递出去,还要再入虎穴,及时拔出银针,方可救陈忘一命。 背后有脚步在狂奔,似在追赶。 芍药来不及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尽可能远的逃。” 逃得掉吗? 那可恶的恶鬼式神很快挡在芍药前进的道路上,使她无路可逃。 芍药急停,立刻转身,想要换个方向继续逃,却迎面撞上鬼冢御师的羽扇。 此刻的鬼冢御师气喘吁吁,风度全无,显得十分懊恼,骂道:“小东西,倒是跑啊!” 说着话,他竟伸手揪住芍药的头发,向倭寇营寨方向拖行。 芍药拼命挣扎,无奈力气太小,头皮又被拉拽的生疼,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她心知自己责任重大,不肯束手就擒,情急之下,竟一口咬在鬼冢御师的腿上。 鬼冢御师吃痛,一脚将芍药踹在路边,恶狠狠地冲将过来,对着小丫头芍药提脚猛踹。 虽着华服,持羽扇,此刻却是满目凶神恶煞,毫无怜悯之心。 踹了好一阵子,鬼冢御师想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再看芍药,伏在杂草堆里,小小的身躯上满是伤痕和泥污,却愣是咬着牙,连“吭叽”也没发出一声。 应该是觉得这小丫头已无反抗之力了,鬼冢御师便俯身伸手,想要抓她回去,未曾想他刚一俯身,芍药却突然将手伸进药箱,抓了一把白色粉末出来,用力一扬,洒的鬼冢御师浑身满脸都是。 突逢此变,鬼冢御师忙退几步,生怕这白粉是迷烟或者其他有害之物,手忙脚乱地掸去脸上身上的白粉,待掸了一阵,才发觉这粉除了有些隐隐可闻的臭气之外,似乎对人体并无害处。 了解到白粉无害,他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妆容和华服上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铜镜,照了照,当在铜镜里看到自己平日精心维护的面容被弄得煞白,一身华服也沾染了这臭臭的白粉变得污秽的时候,一团怒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起来。 就在鬼冢御师顾影自怜之时,却未曾注意到,芍药正不顾伤痛,拼命用泥土和草叶擦干净手上的白粉。 阴阳师有通神之术,向来受人尊敬,若让人看到自己这番狼狈模样,以后如何能再以神使示人? 芍药之举,对旁人或许只是小丫头慌乱中的小伎俩,却实实是触犯了鬼冢御师的逆鳞。 盛怒之下,他也不管倭酋木村武陟要不要活口,只是看着芍药说道:“既然你一心要逃,那就让让我的式神带你下地狱去吧!” 说罢,鬼冢御师以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催动术法。 随着鬼冢御师口诀念完,那呆立一旁的恶鬼式神突然有了反应,张开血盆大口,朝芍药猛扑过来。 芍药惊慌失措,却避无可避,只有坐地等死,那恶鬼式神的鬼爪紧紧箍住芍药的手臂,口中吐出阵阵黑风。 不,那不是黑风,分明是一团团飞舞的黑色小虫,从那恶鬼式神的口中,猛扑向芍药。 经过几日来对寒香送给自己的《驱蛊秘法》的钻研,芍药认出了这种虫子,正是一种被叫做腐虫的蛊虫。 此虫体青,嗜血,叮咬人畜后奇痒难忍,经过大量血肉的饲养之后,便会由青转黑,此刻毒性达到最烈,碰到人体,有消肌蚀骨之能,只需片刻之间,受袭之人便会被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一件血衣。 黑色的虫群如死亡的阴影,如此具象地萦绕在芍药的面前,仿佛随时要取走她的性命。 “大叔,若不及时拔针,你会真的死去的。”芍药想起了早上临行前,她和陈忘的对话。 “所以,丫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我的命!” “的命!” “命!” 命运面前,芍药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 与生俱来的诅咒,随波逐流的人生,养成了她懦弱胆小的性格。 直到她遇到了大叔,她命运中的光。 “滚!”她朝着逼近的黑雾大喊道。 仿佛被这小姑娘爆发出的呐喊所震慑,那恶鬼式神居然真的停住不动了,就连它口中氤氲的黑雾也变成了无头苍蝇,犹疑徘徊不定。 “怎么回事?”鬼冢御师在心中暗道。 阴阳师驱使式神,都是用手势、咒语加特殊药粉辅助,自己是学的最好的,应该一个步骤也没有做错才对。 当前的情况让鬼冢御师有些不自信。 于是他再次结印,念咒,企图驱动恶鬼式神。 这一次,恶鬼式神不但没有行动,反而将脖子完全扭转过去,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身后的鬼冢御师,嘴里的黑雾像涎水一样自口中流淌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鬼冢御师对当前的情况感到慌乱和不知所措。 恶鬼式神不会说话,却会用行动来回答。 只见它干脆放开抓着芍药的鬼爪,直起腰,脚跟朝前,以一种极为扭曲诡异的姿势扑向鬼冢御师。 黑雾弥漫…… 鬼冢御师并没有惨叫多久,便骨肉无存,只留下他视若珍宝的精美华服,静静地躺在大道之上。 恐怕鬼冢御师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阴阳之术中的驾驭式神的法门,不过是祖先从西南蛊师手中学得的一点皮毛而已,不解其中深意,便将所见所闻照抄下来,殊不知手势咒语,皆是故弄玄虚,唯有密药,才是驱势蛊虫的利器。 阴阳师先祖照猫画虎,已然不伦不类,传承之后,更多遗失,画虎不成反类犬,早已失了本来面貌。 而芍药洒向鬼冢御师的白粉,正是她根据蛊师中的佼佼者草鬼婆寒香的《驱蛊秘法》所调制的专门吸引腐虫的密药,鬼冢御师居然不识得此药,只顾华服之美,真是顾表失里,滑天下之大稽,白白丢却一条性命。 死里逃生,芍药来不及多做停留,继续沿着大道狂奔,不知过了多久,跑了多远,她的眼前终于出现的官军的身影。 “项大哥。” 芍药挥着手,朝军队狂奔过去。 可偏偏就在此刻,一双大手突然从路边伸出,将她拉进道路旁边的丛林之中,随后,一只丝绸的手帕紧紧地捂住了芍药的嘴巴。 异香扑鼻,是“迷香”! 芍药跟随尚德食百草,识药性,对迷香的抗性也非比寻常,可即便她拼了命地挣扎,却终究力气太小,被那神秘人死死压制,始终无法挣脱,竟眼睁睁地看着项人尔的队伍从她身边经过而无计可施。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一个黑衣鬼面的人将自己抱到一个昏暗的屋子,并对一个独眼的年轻人说:“少主,这就是我说的终极武器,请您测试。” 等等,芍药似乎很熟悉那黑衣人。 他们究竟是谁?终极武器指的又是什么? 迷香的作用越来越明显,昏沉之中,芍药喃喃自语道:“大叔,救,救……” 芍药昏睡过去了,带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醒来之后,陈忘会因银针未及时拔除而死;戚弘毅和宁海卫军营的人会中倭寇的埋伏,力战而死;乱军之中,杨延朗和白震山会因反抗被杀;展燕会被迫嫁给老头子木村武陟,依她刚烈的性格,定会宁死不从,被辱杀于营寨之中。 醒来之后,天地茫茫,却只剩芍药孤身一人。 第247章 激战木桥 迅速解决了几股倭寇的巡逻兵和前出的哨位堡垒,项人尔所部人马几乎没花太多力气,便来到双木洲寨前。 双木洲营寨寨门紧闭,寨子地势高耸,以巨石为基座,竹木为辅,建的高耸坚固,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营寨之中,更兼有七人刀众中的大弟子藤田筱虎手持虎彻妖刀,亲自指挥倭寇守寨,防备之严,堪称密不透风。 项人尔站在寨门前,心中感慨道:“如此阵势,真要强攻硬取,不知要付出多大伤亡?” 只不过城寨虽坚,可外围防守似乎又过于空虚了些,简而言之,这一路打将过来,似乎过于容易了一些。 “是否有诈呢?” 项人尔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怎能因为些许疑云,就贻误战机? 只犹豫了片刻,项人尔便下达了攻击的号令,并且在认为己方已经吸引了倭寇足够的注意力的时候,向天空释放出作为信号的烟火。 跟随向导涂畔埋伏于寨后小路的戚弘毅看见烟火,立刻指挥队伍急速行军,准备按照战前约定,出其不意,攻击双木洲后寨。 走不多时,戚弘毅便抵达了双木桥桥头,只见一条湍急河流横亘眼前,河流之上,只有两棵古木并列,勉强可以通行。 身为兵家之人,戚弘毅一眼便看出此处的凶险之处。 面对如此狭窄的木桥,大军必须逐一通行,如此一来,自己辛苦钻研的威力无穷的阵法亦无法发挥作用。 若倭寇于对面设伏,便可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戚弘毅一向谨慎,几乎在看到木桥的一瞬间,便立即伸出手掌,令大军停止前进,自己则站在桥头观望。 向导涂畔见戚弘毅停止不前,催促道:“将军,快跟我走吧!这里正是通向倭寇寨后的必经之路,战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 戚弘毅沉吟半晌,道:“此地地形险恶,倭寇若在此地埋伏,只恐大军有进无退。” “哎呀,正因为地形险恶,倭寇料定无人敢从此处进攻,反而不设埋伏,我当初就是从此处逃走的,”涂畔显得很着急。 他生怕戚弘毅怀疑,特意补充道:“若再犹豫,前寨佯攻大军久战之下,项监军恐有疏失。” 戚弘毅用兵谨慎,谋定而动,极少犯险,但涂畔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不按计划发起攻击,只怕会牵连前寨佯攻的项人尔,使之身陷险地。 见戚弘毅仍在犹豫,涂畔干脆只身走上双木桥,道:“既然将军如此谨慎,涂畔愿以己身,为将军开道。”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向前走去,竟果真安然无恙走到对面。 涂畔回头招手大喊道:“将军,对岸并无伏兵,您可以放心带兵通行。” 戚弘毅看涂畔安然无恙,疑窦顿消,向后军喊道:“谁人愿为先锋,为大军开道。” “我。” 话音刚落,周勐竟抢在苏珏程晟之前开口,自告奋勇,抢那先锋之职。 戚弘毅点点头,道:“百夫长周勐听令,你带麾下百人队渡桥,于对岸建立阵地,护卫桥头,其余大军随后通行。” 下达军令之后,戚弘毅又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周勐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周勐的眼睛嘱咐道:“此处地形凶险,务必小心谨慎。” 周勐慨然领命,带领麾下百人队渡桥。 百人虽如一字长蛇,仍进退有序,以刀盾兵开道,周勐居中指挥调度,长枪手随后通行。 河流宽阔湍急,双木桥狭长难行,周勐带队步步挪移,逐渐接近了对岸。 此时此刻,在双木桥对岸,倭寇千弓佳射正带领一队倭兵,掩藏于茂密的林木之中。 千弓佳射本欲在此处以暗箭直取戚弘毅首级,却未料到他竟会派遣斥候先行,大军并未立即过桥。 眼看周勐小队即将渡过双木桥,倭兵有暴露风险,涂畔急忙大喊道:“大人们,此时再不现身,更待何时?” 虽未诱得主帅,却也到了不得不发之时。 一时之间,倭寇从茂密的林木之中齐出,堵在桥头,更有如蝗箭雨,从草丛树木之中激射而出。 面对箭雨,戚弘毅的士兵们反应迅速,各寻掩护,以避锋芒。 可周勐的百人小队,由于地形限制,则完全暴露于箭雨之下,或被箭雨射中,或失足跌入河流…… 其状甚为凄惨。 “可恶,那家伙竟是奸细!”苏珏火爆脾气上来,用双铁戟斩落无数羽箭。 程晟见阵势不对,朝戚弘毅大喊:“将军,敌军早有埋伏,与其苦战,不如早撤!” 戚弘毅治军,纪律严明。 双木桥之上,周勐等人都在仍在苦战,未听军令,便会死战不退。 戚弘毅翻身上马,看着桥上的士兵,大声喊道:“周勐小队听令!” “得令!”周勐在箭雨之中大喊。 本以为戚弘毅将要下达撤退的命令,不料戚弘毅却喊道:“不惜代价,攻占桥头,后退一步者,斩!” 话音一落,引来苏珏程晟二将注目观看。 虽心中不解,但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不容置疑。 周勐更是不疑有他,当即带队冒箭矢冲锋,死战不退。 戚弘毅何尝不知道自己陷入倭寇圈套。 可如今之势,周勐的百人队挤在狭长木桥,贸然后退,箭雨催逼之下,前队必然挤压后队,混乱之中,徒增伤亡。 况且如今项人尔已于前寨与倭寇交锋,自己这边贸然撤退,倭寇必集合全军攻击前寨项人尔部,同样会酿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木村武陟老狐狸设的这一局,可真是毒啊!”戚弘毅这样想着。 可他偏不是寻常战将,既然进退两难,他偏要有进不退。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相信自己亲手锤炼的这支铁军,一定拥有虎口拔牙的能力和勇气。 “盾兵护卫,向前冲锋。”得到命令的周勐不再犹豫,立刻组织士兵向桥头的倭寇发起进攻。 眼看周勐英勇无畏,戚弘毅更增信心,于战马之上大喊道:“弓箭手出列,支援我军先锋。” 随着戚弘毅一声令下,未登上双木桥的军队中出来一列弓箭手,搭弓开箭,与对岸倭寇对射,双方隔岸激战。 混战之中,一双锐利的鹰眼正在对岸的树木丛中,紧紧地盯着戚弘毅。 为了方便观察情况,指挥军队作战而骑在高头大马的戚弘毅,无意中给了千弓佳射一个绝佳的射击视角。 丛林中的猎手将手中长弓搭上利箭,屏息凝神,暗自瞄准了敌方主帅的胸膛。 嗖—— 长箭离弓,破空而飞,穿过人潮的间隙,越过奔腾的河流,直刺向戚弘毅滚烫的胸膛。 而此刻,戚弘毅心系双木桥战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顶着箭雨艰难前进的士兵们。 可久经战阵的他不仅拥有卓越的指挥能力,直觉也异常敏锐。 眼角的余光之中,戚弘毅猛然瞥见一道直奔自己而来的残影,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只觉一股疾风从掌心穿过,随后胸口一痛,坠下马来。 苏珏反应迅速,见主帅落马,立刻丢下铁戟,从身边士兵手里抢过一牌方盾,将戚弘毅紧紧护住。 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又有三支羽箭从对岸激射而来,两支被盾牌挡住,另一支则穿透了苏珏的手臂。 “盾兵列阵。” 随着程晟的一声大喊,手持盾牌的士兵们立刻环绕在戚弘毅周围,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 程晟冲入盾墙后面,急忙抱起戚弘毅,观察他的伤势,不料戚弘毅竟先他一步翻身而起,将胸口长箭拔出。 原来,那箭矢虽快,却被戚弘毅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握住,消减了八分力气,又遇铠甲阻挡,幸得未伤及要害。 饶是如此,箭矢仍有透甲之力,可见控弓之人功力不俗。 可惜千弓佳射绝对想不到,戚弘毅在铠甲之内,还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玄武神甲,竟硬是挡住了这一箭之威。 “对面有神箭手,不可轻出,”戚弘毅提醒程晟后,同时又命令身边士兵:“取我弓箭来。” 不灭神箭手,难渡双木桥。 待戚弘毅拿到弓箭,便命令盾兵散开,他欲以身作饵,引出神箭手,一举灭之。 戚弘毅刚一冒头,便被千弓佳射盯紧,一发羽箭接踵而至,被早有防备的戚弘毅翻身躲过,并极速朝前疾跑,并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三”未出口,戚弘毅便猛地蹬地急刹,向反方向奔去,而在他面前一步之处,一支羽箭破空射来,插在泥地里。 如此反复数次,戚弘毅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羽箭,就在他自以为掌握了千弓佳射射击的间隔时间的时候,千弓佳射却突然调整了自己的射击方式,在一张长弓上同时搭上了两支羽箭。 第一发仍然被戚弘毅轻松躲过,可千弓佳射的第二发羽箭随着第一发立即发出,几乎没有任何间隔。 人在极速改变方向的刹那,很难再次变向,这一箭瞄准的是戚弘毅没有盔甲防御的脖子,必置戚弘毅于死地。 “苏珏,抛盾。” 几乎就在这一次变向的同时,戚弘毅朝苏珏发出一声大喊。 多年战场的默契使苏珏心领神会,运足力气将手中方盾向着戚弘毅凌空抛出,方盾飞转,在它挡住戚弘毅身体的刹那,那支要命的羽箭狠狠地钉在方盾之上。 作为倭寇中极为优秀的射手,千弓佳射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盾牌打动心神,而是又抽取了一支羽箭,搭在他的长弓之上,瞄准了戚弘毅的位置。 他知道,盾牌从戚弘毅身前掠过的片刻,便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恰如预料,飞旋的盾牌转瞬掠过,戚弘毅的身体渐渐显露出来。 可惜这一次,千弓佳射在盾牌后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在自己的羽箭压制下仓惶逃窜的戚弘毅,而是一个直立在他对面的顶盔掼甲、满弓搭箭的大将军。 从方才的试探和躲避中,戚弘毅已经确定了千弓佳射藏身的位置,并将用弓箭来对决弓箭。 挺立在大道中央的戚弘毅。 藏身于密林之中的千弓佳射。 二人隔河对望,满弓扣箭,互相瞄准了对方的要害。 箭术是最为精微细致的技术,呼吸之间,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想要用好弓箭,必先锤炼心性,学会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弃周遭万物于不顾,心中只有手中的箭和眼前的目标。 千弓佳射是个天生的哑巴,口不能言,这先天的缺陷却造就了他孤僻性格的同时,也给予了他极佳的专注力。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掌握了专注于一物,而忽略周遭一切的本领。 百发百中的射术,也是正是在他这一品质的加持下练成的。 一直以来,千弓佳射的眼中只有三件东西:自己、弓箭,以及眼前的猎物。 可是这次不同,这一次,千弓佳射自己也同时是对方的猎物。 嗖—— 两箭几乎同时出手,在河道中央擦身而过,互相射向对方。 噗—— 千弓佳射胸口中箭,从树上跌落下来,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千弓佳射在看到戚弘毅瞄准自己的瞬间,便早已预料到的事情,长箭出手,有死无生。 但是这一预料却让千弓佳射在出手之时,有了片刻的犹豫,虽然这犹豫转瞬即逝,变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就算被杀死的同时,也要杀死对方!”这是千弓佳射出手一瞬产生的念头。 尽管打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可惜这一瞬之间毕竟决定生死,千弓佳射不可避免地想了很多,这太多的想法使他的杀意变得不再纯粹。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千弓佳射射出的羽箭掠过戚弘毅的脖子,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瞬之间,高下立判。 千弓佳射的突然死亡给倭寇带来了不小的骚乱,趁着这空当,木桥上的周勐带队迅速冲锋,已经杀至桥头。 桥头鏖战,周勐的百人小队已经十不存一,只余下寥寥数人。 木桥狭窄,难以施展,周勐等人竟以身为盾,顶着倭寇的长矛向前冲锋。 周勐本人更将生死置之度外,举刀大喊:“兄弟们,死战不退,攻占桥头。” 在周勐的鼓舞之下,余下的几人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不顾被长矛刺穿的身体,大喝着向桥头迈进。 守卫木桥的倭寇眼见几人前赴后继,一个倒在长矛的穿刺之下,另一个推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心中皆大骇,面上俱失色。 凭此一腔血勇,周勐终于将战线推进至双木桥桥头,百人队尽殁,惟剩周勐一人,独自面对群寇的长矛。 周勐死守桥头,可孤身无援,砍倒数个倭寇后,被数十支长矛刺入身体,仍不肯退缩一步。 戚弘毅见此情状,扔下弓箭,从战马上取来长槊“破阵”,发出全军总攻的命令之后,率先冲上双木桥。 苏珏程晟见状,也各持兵器,先后登桥。 将帅带头冲锋,士兵皆紧随其后,士气高昂。 戚弘毅大步过桥,长槊挥舞之处,手持长矛刺伤周勐的倭寇纷纷倒地。 苏珏程晟紧随其后,从戚弘毅两侧杀出,冲入群倭之中,乱砍乱杀,其余士兵都趟着周勐百人队用生命踏出的尸山血海,冲杀过来,结阵杀贼。 周勐浑身是血,看见戚弘毅,用尽全身力气笑了笑,道:“将军,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做的怎么样?” “做得好!”戚弘毅眼含热泪:“你是个出色的先锋。” 得到戚弘毅的认可,周勐显得很开心,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在长矛的支撑下,周勐站立在桥头,含笑而终。 将军战死沙场,得其所哉! 戚弘毅手中的这支军队,是他从征兵开始一点点亲手训练出的新军,是他心血的结晶。 军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头肉。 他虽练兵严苛,实则爱兵如子,成军以来屡战屡胜,鲜有伤亡,却未料想因一奸细,导致这前所未有的重大损失。 想到这里,戚弘毅悲从心头起,怒自胆边生,擦了擦充盈眼眶的热泪,大喝一声,挥舞长槊杀入群倭,以倭寇之血,祭奠兄弟之灵。 程晟持夹刀棍,苏珏拿双铁戟,各在一旁护卫杀敌,直至将桥头倭寇斩尽杀绝,无一放过。 杀完倭寇,盔甲上沾满鲜血的戚弘毅一把揪出躲在后方草丛的奸细涂畔,狠狠地掼在泥土之中。 那涂畔见戚弘毅竟能带兵杀过这地势险恶的双木桥,心中大骇不已,当即跪地求饶。 只见他磕头如捣蒜,哭诉道:“将军,小人妻子禇盼儿尚在倭酋木村武陟手中,他以我妻之命相胁,我不得已,方行此背义之事。况先前官军与寨中倭寇对战,都是屡战屡败,我对官军实无信心,方有今日之事。今见将军赫赫军威,不同以往,还望将军救我妻子。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万死莫赎,只求暂留一命,与我妻盼儿见最后一面,此生无悔。” 自始至终,戚弘毅都面无表情地听着涂畔为自己辩白。 待他说完,戚弘毅才冷冷地回应道:“为你妻子?我这牺牲的百人队,哪个没有父母妻儿?谁又让他们去见家人最后一面。” 涂畔跪在地上,感受到戚弘毅浓浓的杀意,急忙连滚带爬地转身逃跑,妄图求得一线生机。 长槊出手,裹挟风声,“噗”地刺穿了涂畔的胸膛。 戚弘毅疾行几步,走到涂畔身旁,道:“我不杀同胞,可也不容叛徒。” 说罢,戚弘毅用手抓住长槊槊尖后的八面破甲棱,用力一拔,长槊贯胸而出。 涂畔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倒地而亡。 戚弘毅将手中染血的长槊指向双木洲营寨的方向,下达了军令:“杀入营寨,斩尽倭奴,不留半个活口。” “杀!” 大军如出山猛虎,带着浓烈的杀意猛扑向双木洲营寨。 第248章 机关大阵 新兵卫居高临下,目睹了木桥之战的全部过程。 面对血战不退,拼死渡桥的官军,新兵卫并未显示出一丝慌乱之情。 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倭酋木村武陟从未轻敌,为了彻底摧毁戚弘毅以及他的抗倭军,木村武陟在后寨精心布置了三道防线,一道比一道阴狠毒辣。 而双木桥,不过是其中的第一道而已。 看着杀气腾腾的官军,新兵卫拍了拍站在他身边的杨延朗的肩膀,用生硬的语言开口道:“杨君,该你出场表演了。” 杨延朗点点头,走向了他亲手设计的机关大阵。 为了这座机关大阵,杨延朗几乎耗尽心力,将所学之机关术尽皆运用于此,经过劳工营昼夜赶工,才堪堪在戚弘毅大军进攻前日方才竣工。 几日来,杨延朗虽卑躬屈膝,谄媚逢迎,却仍未得新兵卫的完全信任。 机关大阵落成之日,为验证其威力,以防杨延朗暗中动手脚,新兵卫竟命令倭寇将劳工营中的劳工驱赶入机关大阵之中,以验证真伪。 得到消息的杨延朗心中大骇,急忙面见新兵卫,请求以山中野猪代替劳工,勿伤人命。 然而经过几日相处,他深知倭寇之性,并不将劳工看的比牲畜重要,如欲救人,仅靠劝止是不够的。 于是杨延朗为倭寇出了一个恶毒的计谋,以凸显劳工们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 见到新兵卫,杨延朗只道:“大人,戚弘毅的士兵历来号称护国安民,为百姓拥戴。可若是让他们面对要保护的百姓,他们战斗力再强,还能狠心冲杀吗?此时若以弓箭射之,戚弘毅必投鼠忌器,不敢还击,只得冒箭雨冲锋,安有不败之理?” 这个点子使新兵卫感到十分有趣。 在新兵卫的建议下,木村武陟同意在双木桥和机关大阵之后,再加设第三道防线——一道由劳工们组成的防线。 这第三道防线,由手持木棍的劳工组成。 为保证万无一失,木村武陟派遣刚力莽山及监工长小西率领一众持刀倭寇站在劳工身后督战,敢退半步者,立斩不赦。 同时,又派遣数营弓箭手以劳工为人肉盾牌,藏身其后射击。 至于代替劳工被赶进机关大阵的野猪,自然与那些被放入联合机关的老鼠有着相同的命运——被机关大阵全数绞杀。 随着机关大阵的实验大获成功,杨延朗在倭寇们心中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 新兵卫想象着戚弘毅的军队被机关大阵像屠猪宰鼠一般肆意屠杀,即便有侥幸逃脱的官军残部,当他们带着一腔血勇和恨火冲杀而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站着的竟是自己的同胞组成的肉盾,那定是一副有趣的景象。 给倭寇们交足了投名状的杨延朗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利,在戚弘毅完全进入机关大阵前,他还要完成最后的调试。 悄悄离开倭寇视线的杨延朗,迅速在机关大阵的外围扒开一堆枯叶杂草,露出了一个长长的竹竿,那是他为自己偷偷制作的一杆竹枪,同时也是启动整座机关大阵的钥匙。 是的,钥匙。 那些只会使用简陋的触发式陷阱的倭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延朗给自己的机关大阵制作了一个需要钥匙才能够开启的中枢。 拿到竹枪,杨延朗不敢耽搁,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竹锁,竹锁的锁眼里,此刻正发出嘎吱嘎吱地异响。 杨延朗清楚,这是戚弘毅的军队踏上了机关大阵中的第一个翻板机关造成的动静。 此机关需承受一定重量才会触发,届时,戚弘毅的士兵们将纷纷跌入插满尖矛的陷坑之中。 想到这里,杨延朗不敢耽搁,当即挺起竹枪,瞄准锁眼狠狠插了进去。就在竹枪插入之后,嘎吱嘎吱地声音竟也渐渐消失了。 站在高处的新兵卫眼睁睁地看见戚弘毅的军队安然无恙地走过了他引以为傲的机关大阵,看热闹的悠闲心思逐渐变作焦躁与狂怒。 “杨君,杨君,杨君……” 在呼唤了无数次而未得到回应之后,新兵卫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狡猾的家伙欺骗了。 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的他,只好气急败坏地骂道:“八嘎牙路!” 与此同时,新兵卫使劲捶打着自己身边的树木,用脚跺踩着地上的小草,借以发泄。 折腾了好一阵子,新兵卫才冷静下来。 在仔细分析了当前局势之后,他决定集结身边的倭寇部队,追击已经平安走过机关大阵的戚弘毅军队。 戚弘毅军队本是一支人数不多的奇兵,又刚经历双木桥恶战,损失惨重,此时若被新兵卫追击,前又有刚力莽山督战的劳工营束其手脚,被包夹着打将起来,恐难有胜算。 算准了这一点,新兵卫立刻提起十字文枪,率军奋起直追,待冲下山头,来到机关大阵之前,倭寇们却止步不前了。 毕竟,昨日机关大阵绞杀野猪的场景历历在目,谁又敢踏入这要人命的机关阵半步呢? 为弥补自己识人不明的过失,防止此役之后可能的来自倭酋木村武陟的严厉责罚,新兵卫必须将功补过。 于是他面向群倭,大喊道:“机关大阵已被破坏,大家方才看到,官军尽数走过,毫发无伤,我们又怎么可能中招?” 群倭听后,犹疑顿消,纷纷冲入机关大阵。 新兵卫本人则默默跟在后方,见己方大部安然无恙地通过第一道翻板陷阱,才确认机关大阵确已失效无疑,跟着后队一起进入机关大阵中。 此刻,杨延朗正藏在暗处。 他见追击的群倭均已通过翻板陷阱,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同时将竹枪从锁眼之中迅速抽出,口中道:“跟小爷玩机关术,看小爷玩不死你们!” 随着竹枪抽出锁孔,机关大阵如同突然苏醒的沉睡巨兽,箭雨、投矛、落石、陷坑……种种机关纷纷触发。 一时间,机关大阵中惨叫连连,血肉横飞,恰似人间炼狱。 倭寇们在机关大阵中吃尽了苦头,眼见情势不妙,便想转身往回逃跑,只可惜一拥而上的人群又触发了翻板陷阱,纷纷掉落板下坑洞之中,被尖矛刺得血肉模糊。 新兵卫手持十字文枪,左冲右突,上格下挡,避过无数机关。 他深知那翻板陷阱只有足够重量才会触发,便欲组织群寇徐徐通过,脱离这机关大阵,奈何生死关头,群寇慌不择路,纷纷掉头回撤,只想早一步脱离苦海,互相推搡拥挤,不肯谦让,哪里还差遣得动? 眼见回头是条绝路,站在原地又要承受源源不绝的箭雨投矛攻击。 进退艰难之际,新兵卫狠了狠心,丢下反身奔逃的群倭不顾,招呼数个亲随,向前冲突而去。 因目睹过联合机扩中的群鼠以及机关大阵中的野猪冲突景象,靠着自己对杨延朗图纸的记忆轮廓和简单印象,新兵卫居然避过不少致命的机关。 然而杨延朗这座机关大阵,并不同表面那般简单,而是暗中留了很多手段,这些隐藏的机关让新兵卫吃尽苦头。 饶是如此,凭借一身铠甲、一杆十字文枪,新兵卫还是冲到机关大阵的尽头。 而此时的他,亲随尽殁,只剩下孤身一人。 一条用稻草铺就得鸿沟横亘在新兵卫的面前,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只要越过这条鸿沟,便能活着走出这座机关大阵。 看见这条鸿沟的新兵卫,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在杨延朗的联合机扩中惨死的鼠王。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鸿沟是故布疑云,真正的陷阱却在鸿沟之后。” 杀死鼠王后,杨延朗说的这句话回荡在新兵卫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鸿沟之后才是陷阱!” 新兵卫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步踏在鸿沟之上。 等待,漫长的等待,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印证了新兵卫的猜想。 看似危险的并不危险,看似安全的并不安全。 如果一个陷阱过于明显,也许根本就不是陷阱,只是即便知道这些,人也很难克服自己的本能踏上这一明显的陷阱。 新兵卫做到了,他战胜了自己的本能,他成功了。 就在新兵卫开始要为自己的死里逃生感到一丝庆幸的时候,两股疾风猛然袭来,那是两板长满尖刺的巨大竹排,从两侧迅速向新兵卫包夹而来。 求生的本能使新兵卫横持十字文枪,想要挡住这两块巨大的竹排。 可这两块竹排过于沉重,仅仅一下便将十字文枪彻底压弯了,连带着新兵卫的两只臂膀,也被竹排上的尖刺刺穿。 新兵卫拼命地推开竹排,他不甘心这样死去,很明显,杨延朗骗了他,什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些时候,陷阱就是陷阱。 更可恶的是,杨延朗还恶趣味地给这个陷阱加上了延迟装置,以使自己在感受到成功的喜悦之后再来一击,借以施加比绝望更深的绝望。 这一刻,他与那只跳过鸿沟便得意忘形的鼠王有什么不同? 新兵卫突然意识到,杨延朗之所以能够如此残忍地杀死那只鼠王,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杨延朗便将那只鼠王当作了自己,而非戚弘毅的官军。 杨延朗如期出现在新兵卫的面前,举起竹枪,枪尖指向新兵卫的胸膛。 新兵卫心有不甘道:“杨君,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如果这份信任是用来残害自己的同胞,我将以此为耻。”杨延朗回答。 新兵卫无话可说,可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一次,如果我选择越过鸿沟,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杨延朗却冷冷一笑道:“一个杀阵,却要留什么生门,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此阵十死无生,越不越过那条鸿沟改变不了什么。你若真要后悔的话,也该后悔不该越过那片汪洋大海海,踏足到这片广阔大陆之上。” 说罢,杨延朗将手中竹枪飞刺而出,直透新兵卫的胸膛。 后者的脏腑被竹枪刺破,拼命求生的力道一卸下,十字文枪便立即在竹排的夹击下崩碎成渣,就连新兵卫本人,也被拍成了肉泥。 群鼠伏诛,机关大阵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静静地埋没在丛林中。 杨延朗拿起竹枪,调转身去,急速向倭寇营寨的方向奔去。 第249章 阵前反戈 杀气腾腾的戚弘毅大军安然无恙的通过机关大阵,却迎头撞上了被倭寇驱使充当肉盾和先锋的民夫营。 见有人挡路,戚弘毅将手一挥,指挥部队停留在倭寇的射程之外。 火爆脾气的苏珏眼看倭寇以民夫开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站在一旁破口大骂道:“狡猾的狗倭奴,居然用劳工开路,来约束我们手脚。” 程晟提醒道:“将军,劳工在前,若贸然放箭,恐伤及无辜;若要贴身肉搏,冲锋路上,难免遭对方箭矢阻挠,必多伤损。我军已陷进退两难之境,如之奈何?” 对于这些,戚弘毅何尝不知。 劳工是同胞,士卒乃子弟,手心手背,如何取舍? 更何况项人尔还在带兵苦战,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时间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盾兵开路,准备强攻!” 并未有过多犹豫,戚弘毅下达了军令。 他寄希望于平日的艰苦训练能在战场上发挥功效,补充道:“极速冲锋,用最快的速度将倭寇卷入肉搏之中,防止大军被箭矢阻挡,徒增伤亡。” 是的,戚弘毅寄希望于麾下士兵们用双腿跑赢弓箭,并坚定地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做的到。 士兵们闻令而动,从不质疑主帅的命令,立刻形成了冲锋阵型,只待一声令下,便要顶着箭雨冲锋。 “将军且慢,对面似乎有变。”未等戚弘毅下令,程晟突然出言制止,并用手指向前方。 戚弘毅顺着程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劳工们突然转身,竟与背后的倭寇打作一团。 劳工们虽被驱使当做倭寇的肉盾,可他们并非真正的牲畜,同样有着自己的选择。 等待拯救,还是反抗自救? 他们选择了后者。 与其默默祈求屠刀不落到自己的脖子上,不如先拼了这条性命,抢过那把屠刀,换敌人去祈祷。 看到戚弘毅军队的那一刻,便是沈山与劳工们约定的最好时机。 当此之时,多数倭寇都控长弓,引羽箭,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官军身上,反而将近战的倭刀塞入鞘中,忽略了那些身无片甲、手无寸铁的劳工们。 监工长小西在身后鬼吼鬼叫地大声呼喊,不准劳工们退后半步,在他来回巡逻的脚步刚一抵达沈山的身后时,沈山毫不犹豫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棒,用力向后挥舞而去,狠狠地击碎了监工长小西的天灵盖。 小西的颅骨并不比沈山手中粗大的木棒坚硬,只见他身子一软,顿时瘫软在地,没有了声息。 见小西倒地,沈山举棒大呼:“兄弟们,动手。” 劳工们听到号令,纷纷倒戈,将手中木棒挥向身后的倭寇。 慌乱之中,倭寇们急忙弃弓拔刀,但值此关键时刻,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稍有迟疑,倭刀尚未出鞘,便被暴起的劳工们敲打成肉泥。 戚弘毅眼见倭寇与劳工打作一团,急令军队速速冲锋,支援劳工,共戮倭寇。 见行事顺利,沈山心中大喜,正欲扩大战果,在官军杀到之前再多打杀几个倭寇泄愤。 他刚一冲锋,却不防斜刺里冲出一座肉山,狠狠撞在沈山身上,竟将他撞飞数丈之远,在地上滚了几滚,蹭的满身鲜血,再想起身时,却觉头昏脑胀,耳中嗡鸣,顺带呕出一口血来。 沈山艰难地抬起血污的眼睛一看,那冲来的肉山正是七人刀众中擅长相扑的刚力莽山。 此人见劳工暴动,反应迅速,立诛首恶沈山之后,正欲指挥倭寇拔刀镇压,却见一白发老者突然冲向自己。 刚力莽山皮糙肉厚,见对方白发苍苍,并不将之放在眼里,哪知对方将双手捏成虎形,在刚力莽山胸腹之间连击五次,力道之刚猛,竟逼得这座大肉山节节后退,最终一屁股倒在地上,震的坚实的地面也抖了一抖。 刚力莽山胸腹一阵阵剧痛,低头一看,竟被生生打出五个黑青的爪印,顿时气愤无比。 他爬起身来,再看对面的老者,这才认出此人正是前几日他们七人刀众联手伏击的马车中的一员,当即不再轻敌,将马步扎稳,双手张开,朝白震山猛扑过去。 经此前一战,白震山深知这刚力莽山皮脂肥厚,难以破防,且此人力气极大,一但被束缚,在那一身肥肉的包裹下,便有移山之力也难以挣脱。 于是白震山并未选择他所擅长的硬攻力敌,而是不断游走,寻机进攻,以便不被那一身麻烦的肥肉纠缠。 刚力莽山几番冲突,都被白震山灵巧避过,并寻机在他臂上背部打下数记虎爪重击,惹得那刚力莽山大为光火,气急败坏之下,竟哇哇怒喝几声,一拳击碎石块垒成的防御工事泄愤。 不过眼见防御工事碎石崩塌,刚力莽山又突生一计,竟用两只大手抓起巨石,朝白震山猛丢过去。 刚力莽山一身蛮力,丢出的巨大飞石夹杂风声,如雨点一般朝白震山猛击过去。 白震山直呼一声“好家伙”,哪敢懈怠? 他连忙左冲右突,避过巨石,遇到躲不过的,再运起双臂之力,猛击巨石,在两股恐怖的力量合击之下,竟能将那坚硬的石块击打的四分五裂。 不一会儿,刚力莽山便将石块用尽,见白震山仍然安然无恙,想要伸手抓他,又碍于一身肥肉,并没有对方灵活。 于是刚力莽山更加气愤,竟冲入劳工之中,随意抓住两个劳工的脑袋,以他们的身体做武器,在人群中抡打,胡乱杀人泄愤。 白震山见这一肉山般的巨兽冲入人群乱杀,若是任由他胡来,只怕官军冲来之前,这些可怜的劳工便要被他斩尽杀绝了。 情势逼迫之下,白震山不得不改变策略,冲将上前,欲与刚力莽山硬拼。 见白震山冲将过来,恰中刚力莽山下怀。 他竟然将手中两个劳工一齐扔出,砸向白震山。 白震山见二人朝自己飞来,不敢懈怠,伸出双臂,硬是截住二人,却见他们骨骼寸断,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了。 未等白震山反应过来,刚力莽山早已大张双臂冲到白震山面前,欲将白震山熊抱入怀,再用一身肥肉闷杀至死。 白震山见状,忙扔下两人,后撤一步,趁刚力莽山一招扑空,运足力气,使出一招双峰贯耳,击在刚力莽山双鬓之上,强大的力道使得刚力莽山面上肥肉如波纹涌动,翻起层层肉浪,直打的刚力莽山眼冒金星,独目暴血。 待晃了晃脑袋,清醒片刻之后,刚力莽山却发现白震山不知何时,已攀上他的肩头,正用肘猛击其天灵盖的位置。 颅骨之上,能长多少肥肉? 白震山一下接着一下的重击很快起了作用,刚力莽山很快便被打的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然而这尊肉山毕竟不同凡人,当此之时,仍伸手朝背上胡乱抓扯,欲将白震山甩下肩头。 面对如此难缠的家伙,就连白震山都暗自感慨道:“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材料做的,竟能如此抗揍。” 白震山与刚力莽山两相纠缠之际,先前被击倒的沈山终于缓了过来。 他一眼便认出刚力莽山正是杀害其弟沈庆的罪魁祸首,于是大喝一声,满怀复仇之志,举起木棍朝跪倒在地的刚力莽山头上猛击。 不曾想一击之下,木棍应声而断,那刚力莽山犹自未死,将大手一挥,轻轻松松便将大汉沈山再次拍倒在地。 这一击来自刚力莽山吃痛后的胡乱拍打,远不比第一击有力。 于是沈山很快便爬起来,正欲再次冲锋,眼中余光却瞥见脚下小西尸体上的倭刀。 再次冲来的沈山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倭刀,他并未选择劈砍刚力莽山身上肥厚的油脂,而是瞄准了可以一击毙命的相对脆弱的脖子,直刺过去。 在拼命甩脱白震山的同时,刚力莽山发现了刺向他脖子的致命一刀,欲出手格挡,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早被白震山所擒,反折向后,一时难以挣脱。 危局之下,刚力莽山猛一低头,竟用下颌和脖子上的肥肉死死裹住刀尖,避免其伤及要害。 在刚力莽山下颌肥肉的夹裹下,沈山用尽全身力气,仍不能将倭刀捅进分毫。 见此情形,白震山干脆用肘腋并用,暂时用单手控制刚力莽山的双臂,另一只手握成虎爪,死死扣住刚力莽山的鼻孔向上翻,试图强行抬起刚力莽山的下颌。 生死之斗,三人各尽死力,形成短暂的僵持局面。 白震山虽用单臂压制双手,但不能持久,就在刚力莽山即将挣脱双手的瞬间,白震山突然发力,双脚在刚力莽山肥肉堆积的后背猛然一蹬,借力掰起刚力莽山的头颅。 与此同时,白震山向沈山大喊:“后生,快快发力。” 刚力莽山昂首的瞬间,脖颈处空门大开,沈山见状,“啊”的一声大喝,运足了全身力气将倭刀捅了进去,锋利的倭刀再无阻碍,直接洞穿了刚力莽山的脖子。 刚力莽山挣了几挣,便再无动静,垂下头,轰然倒塌在地上。 就在刚力莽山死去不久,戚弘毅的官军也终于杀将过来。 在这里,戚弘毅的军阵又一次发挥了其巨大的威力,很快便将这第三道防线的倭寇斩尽杀绝。 直到此刻,白震山与沈山二人才终于放下心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劳工们得救了,虽然他们付出了近乎半数的伤亡作为代价,可这也是值得的,因为此战若不反抗,他们的结局应当会是全灭于倭刀之下,还会使官军投鼠忌器,让倭寇得利。 “好女婿,杀的漂亮。” 见到戚弘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这一股倭寇,白震山由衷地夸赞道。 “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戚弘毅惊讶道。 白震山没多寒暄,催促道:“倭寇大营就在前方,陈忘他们还陷在其中,随时会有危险,还请大军速行,攻下双木洲营寨。” 沈山道:“劳工营劳工熟悉地利,可为将军带路。” 此言正合戚弘毅之意,于是更不多言,立刻整军急行,并发射烟花通知寨前佯攻的项人尔: 时机已到,可集结精兵,前后夹击,强攻双木洲之敌。 第250章 浮云传剑 “太久了,太久了,鬼冢御师那家伙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回来?” 柳生浮云焦急地在陈忘居住的客房内踱步,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 “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柳生浮云心念一闪,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忘,眼珠子转了又转:“不对,看那小姑娘对他照顾的十分尽心,如今他病重,可谓危在旦夕,那姑娘就算寻药,也决计不敢耽搁太久,除非……” 一个念头从柳生浮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柳生浮云快步走到床前,急忙去陈忘身上检视,果然在其胸口发现一根可疑的银针。 柳生浮云用手捻住那根银针,想了又想,似乎下定决心,一用力,便将那根银针自陈忘的胸口拔出。 银针离体,病床上的陈忘立即大口喘息起来,吓得柳生浮云后退一步,静静观察动静。 又待一阵,陈忘才平静下来,竟然恢复如常。 “丫头,是你回来了吗?”陈忘看不清来人,开口询问道。 “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为何要假死欺我?”柳生浮云开口便问。 “哦?原来是你啊!”陈忘听到柳生浮云的声音,先是有些许惊讶,可随即便恢复平静,开口道:“看来我赌对了,你们想要我活。” “项云,”柳生浮云竟叫出了陈忘的本名:“你是前武林盟主,虽已十年,威慑犹在。” “是啊,江湖人人以我为仇雠,若知晓我在倭寇之中,恐怕又要编排许多投敌叛国的故事,为我的凶名再增添几抹春秋笔法,”陈忘惨然一笑,道:“若非我承诺可遣使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奉上财宝,恐怕木村武陟也不敢留我等性命。” 停了一停,陈忘又道:“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在倭酋木村武陟面前极力担保,你所求又是为何呢?” 柳生浮云倒是坦诚,直言道:“你既然认得浮云剑,我岂能不识你木匣中的宝剑。” “难怪,”陈忘缓缓开口:“十多年前,有一西洋剑士携浮云剑闯荡中原,与一对男女相遇,男名张焱,女名柳轻云。轻云见浮云剑法飘逸绝伦,动若飞鸿,便欲学之。张焱因爱慕轻云,苦求剑法而不得,直到那西洋剑士看到张焱手中一把能发射弹丸的火器,大为惊奇,这才提出交换。那西洋剑士得到火器,不仅将剑法传于轻云,就连那浮云剑也不要了,抱着火器满心欢喜而去。” 柳生浮云似乎对陈忘口中的陈年旧事很感兴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见陈忘突然停下,便接过话茬,继续说道:“习得浮云剑之后,张焱与柳轻云闯荡江湖之时,竟遇倭人武士劫道,柳轻云本欲试剑,不想浮云剑未出数招,竟轻易被倭刀术所破。倭人武士趁乱掳走轻云,不想被一少年剑客撞破行藏。也因这少年剑客横插一脚,才助张焱解救轻云,并捣毁倭巢。不久之后,这少年剑客竟做成了武林盟主,他就是你——项云。” “那队倭寇本是冲着张焱的火药术来的。而一切根由,皆在那西洋剑士身上,此人绝非善类,回西方之前,与一众倭人武师饮酒纵情,并于酒醉之中将火器之事暴露,又放言道:自己虽教授浮云剑法,但轻云毕竟非其族类,于是在剑招之中,留了一处致命破绽。若非知己知彼,凭借几个倭人,恐难将张焱轻云二人逼至绝境。” 言及此处,陈忘轻笑一声,道:“可惜密谋之时,恰好被我听到,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回忆完往事,陈忘又道:“记得倭人以浮云剑破绽暗算柳轻云,将其困住,又以柳轻云胁迫张焱为他们研制火药秘术。我看之不惯,携助张焱杀入其老巢,尽灭倭人武师,只留下一个无人照管的无辜孩童。只因轻云心善,不忍对一孩童下手,才将他养在柳家。你既然懂得浮云剑法,想必便是轻云收下的那个东瀛弟子了。” 柳生浮云直接承认道:“不错!只是那时的倭人并未被你们杀光,两年前,我本靠浮云剑在本国开宗立派,风光无两,却遇一老迈剑客,于众弟子面前轻易击败了我。若非这一处破绽,凭借我浮云剑的造诣,又何必寄人篱下,远渡重洋为寇?” 往事历历在目,柳生浮云沉吟一阵,接着道:“师父教授我浮云剑后,说武林盟主项云经过研究,想出了弥补浮云剑那一致命破绽的方法。可惜未等教授,便发生了盟主堂惨案。”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不错,我确实知道如何弥补浮云剑的缺陷。”陈忘承认道。 然而他并未打算直接教授剑招,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柳家长居山野避世,柳轻云处事低调柔和,也不似张焱那般张扬。按理说,盟主堂惨案之后,柳轻云回归柳家,理应得到庇护,安然无恙才对,她怎么会被复仇的江湖人发现呢?柳家被灭门泄愤,你身为一个倭人,却能独活,并漂洋过海开宗立派,也是十分奇怪。” “不愧是项云,真如师父所言,心思缜密,细致入微。”柳生浮云拍手叫好,又道:“既然猜到了,何必要我承认呢!” 听到这里,陈忘突然坐直了身子,握紧双拳道:“竖子,安敢为此欺师灭祖,背信弃义之举?” “欺师灭祖?背信弃义?当初我的家人,还不是被你与张焱合力杀灭,这些年在柳家,我不过隐忍待机而已。既然盟主堂自取灭亡,成为天下大敌,我不过顺水推舟,提供给复仇的江湖人一些情报罢了,何错之有?”柳生浮云拼命给自己辩白。 他顿了一顿,眸子中凶狠的光芒闪烁,又道:“这一次,我本该吸取教训,斩草除根的,可惜行动之前,师父柳轻云的孩子张博文被那张焱带走了,张焱死后,便没了这孩子的音讯。” “真是头养不熟的恶狼!”陈忘听着柳生浮云口中的话,几乎已经出离愤怒了:“你这样的人,怎么敢奢望我把浮云剑的剑招给你补全?” “很简单,”柳生浮云显得十分轻松:“你,不,是你们,你们的性命在我手上。” 陈忘紧握的拳头突然松开了,手心里竟有涔涔细汗。 见陈忘杀意已消,柳生浮云开始开出他的价码:“我不管那小姑娘跑去做什么,也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和阴谋,只要你教我完整的浮云剑,我甚至可以帮你向木村武陟隐瞒这件事,保护你同伴的生命安全。” 陈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利害,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芍药是否将情报传递出去,也不知道戚弘毅究竟有没有攻寨。 在全无情报来源的情况下,似乎答应柳生浮云的建议,是目前态势下最好的选择。 想明白这些,陈忘才点点头,并要求柳生浮云将木匣还给自己,以便指导。 柳生浮云只答应给陈忘一柄木剑。 十年了,那个少年盟主威名犹在,让人不可不防。 陈忘拿了木剑,就坐在床头,要柳生浮云来攻。 浮云剑出鞘,剑法飘逸,如流云四散,戳出点点星光,使到快处,细长的剑身振动飘抖,难以捉摸,更难防御。 柳生浮云将浮云剑一招一式使将出来,陈忘却只端坐不动,直至他挥出那招号称威力巨大的杀招“横扫八方”之时,陈忘才忽然将木剑抬起,浮云剑的细长剑身碰到木剑,竟立刻被反震回去,剑身的激荡传至剑柄,竟然震的柳生浮云手臂一阵酥麻,握剑不住。 当啷—— 浮云剑掉在地上。 “明白了吗?”陈忘问道。 柳生浮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剑,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忘见柳生浮云久未作答,不禁在心中感慨:“悟性太差,轻云能将此人调教至此种地步,恐怕花费了不少心力,可惜所识非人。” 而后,他又解释道:“浮云剑剑身细软,有尖无锋,因而此剑可刺而不可砍。’横扫八方’以大力劈砍,稍遇阻碍,必将反噬自身,这便是那西洋剑士留下的破绽。莫如将此招改为’一以贯之’,改横为纵,进步猛刺,如此狭长剑身,配以突刺,定让人防不胜防。” 柳生浮云听了这话,心中顿悟,捡起地上的浮云剑,后撤猛突,竟向陈忘刺去。 十年前的少年之所以能坐上盟主之位,并在销声匿迹近乎十年仍然为人所忌惮,并非只强在武功,更在于机谋和对人心的洞察。 陈忘所传授的这一招,确实能弥补浮云剑的漏洞不错,可同时,陈忘也猜到了柳生浮云一定会用他陈忘的性命为这一招试剑。 欺师灭祖的背义之人,陈忘怎肯轻信? 柳生浮云出剑之时,便是他命绝之时。 因陈忘预先为柳生浮云设计好了剑招,于是便在柳生浮云出剑之前,便已经先出木剑。 陈忘的速度何等之快,后发尚能先至,何况先发? 纵使那浮云剑再厉害,也始终比那木剑晚一步,在浮云剑尚未抵达陈忘身体之前,陈忘手中的木剑却早抵住柳生浮云的喉咙。 恰在此时,营外传来了喊杀声,声音很近,似乎是官军已经攻入了营寨。 “你不杀我?”柳生浮云看着那柄停在自己喉头的木剑,吞了吞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滚!”陈忘从不废话。 柳生浮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窜出客房,落荒而逃。 陈忘的这一击,已经远远超出了柳生浮云的认知,休说是一柄木剑,柳生浮云深信,即使是根枯草,只要在陈忘手中,也是可以杀人的。 听到柳生浮云逃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陈忘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那只手也再提不动木剑,只是一抖,便将之摔在地上。 陈忘并非没有杀心,如果他手中握着的是他的云巧剑,亦或他没有突然毒火攻心,柳生浮云必定会死在他的剑下。 此事非不为也,乃不能也。 可惜没有如果。 以陈忘目前的状态,是无法用一把木剑捅穿肉体的,好在他的虚张声势起到了作用。 看到官军已攻入寨中,列阵而战,双木洲危在旦夕,逃出门去的柳生浮云却并没有与双木洲共存亡的觉悟。 他这种人,贯彻了自己背信弃义的本色,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抛下双木洲的倭寇,从小道逃出去,企图日后跨海回国,靠浮云剑闯出一片天地。 陈忘虽暂离危机,可有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芍药的情报究竟送到了没有?她的安危如何? 官军为何又突然杀入营寨之中?战果如何? 其他同伴们又还好吗? 陈忘匍匐在床榻之上。 他担心所有人,可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 陈忘不知道的是,离开了自己的指导,同伴们正在慢慢的成长起来,并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危局。 外传水火相容 柔情飘逸若轻云翻飞,热情张扬似野火燎原。 三火为焱,控火,纵火,热情如火。 初出茅庐的红衣少年,以火立身,凭火安命,用火闻名江湖。 就连他的爱情,也来势汹汹,犹如烈火。 尘世中一眼万年,与那青衣少女擦肩而过的一瞬,在那少年心中,却已走马灯般度过一生。 只一眼,少年心魂俱失,竟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方向。 “跟了我十条街了,你想干嘛?”少年的一身红衣太过扎眼,很难不被人发现。 扑通,扑通…… 少年的心在狂跳,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青衣少女看着这个可疑的家伙,步步紧逼,竟将那少年逼退至墙角。 女子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年,那少年见退无可退,憋了好一阵子,竟抬头大喊道:“姑娘,我喜欢你。” 没错,甚至在得知对方姓名身世之前,这个莽撞似火的少年便先开口表白了。 “登徒子,你,你胡说些什么?”青衣少女满脸羞赧,被烧的通红,转过身,飞也似的逃走了。 “我说真的,”红衣少年竟追赶几步,不顾街上来往如织的行人,朝那少女逃走的背影大喊道:“姑娘,我真的喜欢你,你家在哪?来日我便上门提亲。” 男女之间的感情很难说清道明,有些时候,单刀直入比起讳莫如深,更容易撩动芳心。 经过多番打探,红衣少年居然真的探听到少女的身世。 少女姓柳名轻云,其父竟是大名鼎鼎的被誉为白衣卿相的柳潇。 柳潇乃江南才子,风华绝伦,以文采闻名于世,可惜仕途不畅,初试未得金榜题名,竟败于远不如他的同窗书生严蕃。 柳潇心中愤愤不平,便于青楼买醉,借着三分酒意,提笔作词,词名《铩羽》,书曰: 胸中藏万卷,落笔恣汪洋。真龙不识好文章,无缘题名金榜。未遂冲霄志,对天啼血自疏狂。不与俗人争短长,自诩白衣卿相。 美酒沁肺腑,佳人入眼眶。碌碌满座居朝堂,才子花街柳巷。贪欢在一晌,功名利禄皆虚妄。暂把浮名置一旁,换作低吟浅唱! 未曾想第二天,这词句便被锦衣获知,未等柳潇酒醒,便将其抓入死囚牢中,并将这词句呈送圣上。 因词中多有毁谤朝廷之意,使得龙颜大怒,本应是死罪。然而皇帝终爱其才,更不愿寒天下文人之心,便绝了柳潇的功名之路,赐其千金,让他且去低吟浅唱,莫恋功名。 经此生死大劫,柳潇心灰意冷,隐居江南,从此不问世事。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第一个拜访柳宅的,竟会是一红衣少年。 而且上门当天,红衣少年就扬言要娶他的宝贝女儿。 柳潇虽是失意之人,也不能容人这般相欺,当即派仆人打发了那少年。 不想那少年竟十分执着,日日守在门口,几乎将柳家的房门当作了自己的家。 书香门第,怎会看的起四处漂泊的江湖之人? 然而深门大院,却也锁不住少女的一颗怀春之心。 热烈的张焱不同于酸腐的文人,他的出现给柳轻云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执着于官场的文人们绝对不可能了解的江湖世界。 第一面的唐突,后面的好奇,再后面的幻想和希冀。 少女常常从墙头探出脑袋,偷偷观察这个可爱的红衣少年。 柳家的大门从未为张焱敞开过,而转折发生在当年的春节。 爆竹声中一岁除,这本该团圆的日子,却亦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个远离家乡外出做生意的人,经过一年的折腾,将本钱赔了个精光。 没了钱,也便没了脸面,没了回家过年的勇气。 穷困思邪路。 看着柳家远离世俗的深宅大院,几个人动起了歪脑筋。 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张焱为春节做足了准备,在柳宅精心布置着表白用的烟花,那些烟花是他殚精竭虑特制而成,就不信感动不了院中的少女。 正在布置之时,张焱却无意中听到几人的密谋,于是他挺身而出,在几人准备对柳家进行劫掠的时候,挡在了他们面前。 “想要伤害柳家,先过我张焱这一关。”红衣少年的突然出现让几人惊诧不已。 不过,当看清这红衣少年只有孤身一人,手中的武器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铁管的时候,几个人的胆子大起来,各持棍棒,一起围了过去。 张焱手中的铁管却并非凡物,乃是他自己研制的武器,威力无穷,命名为“火枪”,以火药驱动,杀敌如长枪,击其一线。 张焱并无伤人之意,将那火枪枪口朝天,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枪口处冒出一缕青烟,一颗铁丸在火药的催动之下,直插云霄,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这巨响吓得几个盗匪筋骨一震,停住了脚步。 “看到了没有,这威力,你们几个人是抵挡不了的,”张焱欲威慑他们自行退去,省的耽误自己的告白大计。 他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想见血,你们快走吧!我不同你们计较。” “什么玩意儿,声音倒是挺唬人的。” “冒一股青烟,就没了?” “老大,这小子想吓唬咱们,削不削他!” “这不找抽嘛,弟兄们,抄家伙,削他。” “干他一顿就行了,别给整死了。咱们只求财,伤了人命,可就不好脱身了。” …… 几个人显然没看懂张焱手中的是什么古怪玩意儿,对于这些憨愚之人,张焱的威慑反而没有起到作用。 眼看这些人越围越近,张焱急忙向腰间装火药的鹿皮口袋摸去,想要装弹自保,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为了制作烟花,已经将身上为数不多的火药都用光了。 “你们别过来啊!我这火枪威力巨大,可是能杀人的。” 说罢,张焱将枪口对准几人,嘴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想吓走几人。 “哥几个,抄家伙,上。” 见张焱只是虚张声势,几个人冲将过来,将他一顿暴揍。 张焱闯荡江湖,全靠火药术,却没学过几招武功,此刻面对几个盗匪,竟无招架之力。 “快停手,你们在干什么?”几人正暴揍张焱之际,柳家大门突然开了,门内走出一个青衣少女。 那青衣少女生的十分美丽,几个盗匪竟一时看的呆了,全然忘记了还要暴打那个莫名其妙挡路的家伙。 张焱见状,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挡在少女面前,回头道:“姑娘快进去,关好宅门,这里有我!” 回过头来,又对盗匪们喊话:“今天若非杀了我,绝不让你们进入柳家一步。” “吵吵吧火的,挨削没够啊!哥几个,上。”盗匪见那红衣少年似乎没几把刷子,便欲揍他一顿后,再进柳宅劫掠。 “慢着!” 这是一声儒雅温和但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循声而望,却见门内又走出一人,身姿挺拔,长衫飘飘,正是宅院主人柳潇。 他看对面来者不善,便道:“值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何敢行此劫掠之事?” “柳先生,你将这高门大户盖在这荒山野岭的,就别怪哥几个动歪心思。”盗匪们道:“俺们只为求财,破财免灾,才是正经。” “既如此,就只好用武力解决了,”柳潇先生向前一步,宽袖中不知何时抖出一柄玉剑,握在手中,道:“现在退走,还来得及。” “文人就是文人,拿把剑也唬不了俺们。” 盗匪们毫无惧色,喊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拥而上。 可惜盗匪们错估了文人的实力,君子尚有六艺,读书读的好,未必都手无缚鸡之力。 柳潇先生身形未动,便让盗匪们通通躺在他的脚边,这一幕,让张焱看的目瞪口呆。 见打不过,盗匪们只得跪地求饶,说出生意亏本,无奈为匪的实情。 柳潇先生见他们本意不坏,便未报官,同时也觉得他们的做法提醒了柳潇先生隐居深山当对盗贼有所防备,反而收留他们做了护院家丁,并预支了半年的工钱,准他们回家过年。 盗匪们感恩戴德,一直在柳家看家护院,直至柳家被江湖灭门之时,都死战不退,与柳家共存亡。 这是后话。 且说当时,张焱见柳潇先生深藏不露,甚为敬佩,趁此机会,再提亲事,不料柳潇先生料理完盗匪,便头也不回地回归内室。 柳轻云看张焱鼻青脸肿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道:“随我进来吧,我给你拿些伤药。” “等一下,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张焱并未着急入宅,而是跑到门口,点燃了他早已准备好的烟花引信。 烟花炸响在空中,漫天的火树银花中,竟出现了一行大字,上面写着: 轻云,我爱你。 张焱 如此高调的表白让少女的脸上又一阵泛红,萌动春心。 女大难留。 柳潇先生是个风流妙人,只要真情实意,倒也懒得管儿女之事。 只是在轻云离家之时,柳潇先生再三嘱托女儿,若张焱这小子不成器,让你吃了苦头,尽管回家来住,一切由为父做主。 再多说一句,柳潇先生虽粗通剑术,但并未教给女儿柳轻云。 张焱对柳轻云,却一直关怀备至,甚至于她只是提了一句想学浮云剑,张焱便问都不问,便不惜用自己最心爱的火枪与那西洋剑士做了交换。 多年后,二人诞下一子。 柳潇先生亲自给他的好外孙起了个“博文”的名字,还是希望他能多习文事,不要像他的爹娘一样,在粗野江湖中落拓。 盟主堂初立之时,几乎所有跟着项云一路的伙伴都名扬四海,张焱也终于对他那名满天下的岳父大人有了交代。 盟主堂惨案前夕。 张焱回忆往事,问轻云为何偏要学习那浮云剑时,轻云说出了一句让他终生难忘的话:“因为学会剑术,才能在你的火药用完的时候,去保护你。” 热情如火燃烧,炽热激烈;柔情似水流淌,润物无声。 那一晚的事,她竟记了一生。 第251章 攻城拔寨 当战斗力足够强的时候,什么阴谋阳谋,都不会再起作用。 面对先锋项人尔的强力进攻,把守寨门的藤田筱虎只能靠不断征调寨中倭兵,才能勉强守住。 看着寨子下官军一波比一波猛烈的进攻,藤田筱虎不禁在心中犯嘀咕:“说好的前寨只是佯攻呢?难道情报有误?” 而在项人尔看来,佯攻也是进攻。 既然是进攻,就要猛,就要勇,就要让敌人心惊胆寒。 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敌军更多的注意力,给戚弘毅的奇兵突袭减轻阻碍。 前寨的进攻有效的拖住了倭兵大部人马,三道防线之后,戚弘毅所带奇兵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一路顺利的推进至双木洲后寨。 也许是前寨的猛烈进攻使倭寇无暇他顾,也许是倭兵对自己的三道防线胸有成竹…… 不论怎样,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的戚弘毅惊奇地发现,双木洲后寨寨门竟然只有一小队倭兵把守,其空虚程度远远超出了戚弘毅的想象。 几乎毫不费力,戚弘毅便带兵攻破寨门,杀入寨中。 作为一种联络方式,张博文带来的火药又一次发挥了重要作用。 戚弘毅破寨的同时,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在双木洲营寨的上空。 “全力攻寨!” 看到信号的项人尔发出了总攻的号令。 双木洲营寨被戚弘毅的奇兵冲击,乱作一团,前门守寨的倭兵不明所以,只听的身后传来厮杀之声,隐隐有官军旗号,不由心中大惊,自乱阵脚。 “不要乱,不要乱,给我守住。”藤田筱虎挥舞着妖刀虎彻,面对慌乱无措的倭兵大喊。 兵败如山倒。 后院起火的倭兵见大势已去,战心溃散,哪里还有半点守城之志? 与此相对,项人尔所带官军则士气大振,趁倭兵慌乱之际,全军攻击,竟一举冲溃双木洲营寨正门,杀入寨中。 正门一破,官军立刻结阵而战,刀盾、长枪、镗钯以及狼筅组成的一个个精妙军阵,仿佛倭寇的梦魇,将碰到的一切倭兵全数绞杀。 倭兵大溃,被杀的四散而逃。 藤田筱虎不甘心失败的命运,亲自督战,可尽管他亲自用妖刀虎彻砍倒两个怯战的倭兵,却无济于事。 大势已去,可藤田筱虎偏偏要逆势而行。 藤田筱虎这家伙,本身就是个十足的变态。 他在少年时便崇尚暴力,弑杀成瘾,被称作“超雄之人”。 一日,只因家人受不了说了他几句,他便突然发狂,屠戮全家,并因此入狱。 后逢倭国大名乱战,藤田筱虎被强征入伍,却又因在战场不分敌我挥刀而被除名通缉,走投无路之下,才漂洋过海,做了倭寇。 这样的一个人行走在中原大地上,欠下的累累血债更是罄竹难书。 在倭兵大乱溃逃之际,藤田筱虎却因浓烈的血腥而产生了极大的快感。 只见他挥舞妖刀虎彻,逆着溃逃的人流而上,不分敌我,左劈右砍,杀的双眼通红,兴奋异常。 攻入营寨的官军之中,惯当先锋的项人尔身先士卒,手持抗倭刀“巨鲨”冲在最前面,自然最先与藤田筱虎这个“疯子”相遇。 虎彻横劈竖斩,所至之处,血花飞溅,待到面对项人尔时,妖刀虎彻与抗倭刀“巨鲨”相撞,火光四溅,藤田筱虎居然被震的后退一步。 “好,很好。” 发狂的藤田筱虎兴奋地大笑,“啊”地大喊一声,再次将虎彻砍向项人尔。 项人尔何惧倭寇? 他双手持刀,轮转周身,一连挡下数十记快攻后,又抡刀反击。 抗倭刀巨大的力量击在虎彻之上,竟逼得藤田筱虎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哈哈……你很强,我很中意,”藤田筱虎大笑不止,血红的双眼爆凸欲出,看着项人尔,竟馋的舔了舔嘴唇,喊道:“我要你的头,你的头,哈哈哈哈。” “疯子。” 项人尔对藤田筱虎的疯言癫语嗤之以鼻,未待藤田筱虎再次挥刀,便拖动抗倭刀“巨鲨”,极速冲向藤田筱虎。 “巨鲨”长大的刀身与地面石板摩擦出一串灿烂的火花,待至藤田筱虎近前,项人尔先闪身避过一记快斩,紧接着一记上撩刀,抗倭刀的刀锋顺着藤田筱虎的腹部,斜劈到其肩头,斩出一道血肉翻飞的恐怖伤疤。 “解决!” 项人尔从容不迫地收起抗倭刀巨鲨,准备继续向前,尽快同戚将军会合。 不料项人尔刚刚走过藤田筱虎的位置,便觉身后猛然腾起一阵逼人寒气,好在项人尔常年在战场攻杀,反应惊人的快,立刻反身背刀,只听的“铛”的一声巨响,两刀相撞,项人尔背后吃力,急行几步,险些跌倒。 回头看时,却见那藤田筱虎兀自站立不动,仍将虎彻举起,虽满身鲜血,却似乎全然感觉不到胸口伤疤的疼痛。 他兴奋而癫狂地大喊:“哈哈哈,你很好,来吧!与我进行一场一对一的武士对决吧!” “十足的疯子。” 大概了解到这家伙的实力后,项人尔显然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朝离自己最近的小队喊了一声:“裴南!” “到!”小队长裴南听命。 “这家伙交给你们了,”项人尔指了指藤田筱虎,道:“听闻倭酋木村武陟是武道高手,我要尽快与将军会合,以防不测。” “听令。” 裴南小队闻令而动,如一辆无敌战车朝藤田筱虎碾压而来。 “你别走,跟我打。”见项人尔要离开,藤田筱虎感觉受到了轻视和侮辱。 他挥舞妖刀,奋起急追,不肯轻易放过项人尔这一强劲的对手。 只是藤田筱虎尚未未追出几步,便被一杆旗枪挡住去路,那是奉命杀敌的裴南的旗枪。 “挡我者死!”藤田筱虎挥刀斩向裴南,欲置其于死地。 裴南未躲,妖刀虎彻却也未能伤他分毫。 关键时刻,刀盾手侯小诚冲上前去,用盾牌挡住妖刀虎彻,同时挥出手中短刃,攻敌腰腹。 藤田筱虎本能地后退一步,躲过短刃,正欲提刀再攻,却被紧随其后的筅兵的长筅所阻。 这种长竹制成的枝杈横生的武器让藤田筱虎有些不知所措,胡乱挥手格挡,却仍被逼的连连后退,缩到一处断墙边上。 “让我来!” 随着一声喊,雄大忠手中的镗钯从筅兵中央突刺而出,镗钯上的尖刺刺过皮肉,又入断墙三分,将藤田筱虎牢牢箍在上面,让他动弹不得。 藤田筱虎挣了又挣,却被人高马大的雄大忠死死压制,始终挣扎不开。 只听他气急败坏地大喊道:“你们不讲武德,我要求一对一的武士对决。” “他在鬼叫些什么?”小队长裴南听不懂这家伙的倭语。 “报告队长,好像是骂咱们不讲武德什么的。”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戚弘毅演练军阵时,尽量会在每一阵中安插一个懂得倭语的士兵。 “战场之上,只有军令。”裴南说罢,向侯小诚做出一个斩首的动作。 侯小诚闻令而动,上前一步,一刀便斩下了藤田筱虎那颗狂暴的头颅。 失去营寨掩护的倭寇完全暴露在官军的强大军阵的攻杀之下,很快便溃不成军。 不久之后,戚弘毅与项人尔的两支队伍终于在倭营中心成功会师。 项人尔在戚将军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意,不,不只是将军,从后寨杀来的每一个军人的脸上,都带着这种杀意。 当得知周勐的百人队尽殁于双木桥的时候,项人尔终于理解了这种杀意的来源。 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双木洲,一个不起眼的奸细,竟能造成这支军队成军以来都从未曾有过的重大损失。 裴南等人得知自己曾经的队长周勐战死的消息后,更是悲上心头,恨火狂烧,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这些倭寇。 带领这支复仇的军队,戚弘毅直冲向寨子中最高的木屋。 戚弘毅要揪出木村武陟这只老狐狸,并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第252章 无垢有瑕 战火燃烧至双木洲营寨的前一刻。 倭酋木村武陟还一直在做着消灭戚弘毅,迎娶美娇娘展燕以及胁项云以从归云山庄索要巨额财富的美梦。 人逢喜事精神爽,木村老头子多饮了几杯美酒,迷离中又起了淫乐之心,未等到婚礼举行,便想提前会一会那娇滴滴的美娇娘。 说干就干,于是乎木村端起一壶清酒,嘴里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向后室走去。 此时的后室之中,禇盼儿正按倭国习俗给展燕梳妆打扮。 看着禇盼儿拿出给自己试穿的婚服,展燕细眉紧蹙,摇头道:“盼儿姑娘,婚嫁之时,女儿当穿大红喜装,为何却要我穿一身丧孝服饰。就算是咒那倭酋老头子早死,也未免太过明显了吧!” 禇盼儿听展燕这么一说,噗嗤一笑,道:“倭国习俗如此,这件正是嫁衣。” “姐姐莫要欺我,”展燕审视半天,回道:“我乃草原女子,虽不知中原繁文缛节,但也晓得婚嫁当穿大红,丧葬才着白衣。你这件衣服,从里到外一身素白,甚至还有个不伦不类的白色’孝子帽’,还说不是丧服?” 说着话,展燕还用手捻着那丑陋的白帽,嫌弃地丢到一旁。 禇盼儿倒颇有耐心,将那帽儿捡起,给展燕讲道:“你有所不知,倭国习俗,新娘子出嫁时就是穿的这一身白衣,名曰’白无垢’,代表新娘子清净纯洁无垢。” 说着话,禇盼儿又亲自为展燕穿衣,并劝解道:“展燕姑娘,你还是穿上吧!那倭酋木村武陟生性多疑,若见你连嫁衣都不穿,恐节外生枝。” 展燕无奈,却也不想一身素白,只叫禇盼儿将那白衣一件件披在她一身黑色骑装身上,好在她身材苗条,即便这样穿着,也不显得臃肿。 一边穿衣,禇盼儿一边向展燕介绍这件“白无垢”,只道:“这’白无垢’之所以一身纯白,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因纯白易染,故而这衣服是希望女子进入夫家之后,能够被染成夫家之色,顺利融入其中,不再返回本家。” “唉?这样说来,倭国女子还真够惨的!”展燕略感惊异,开口便道。 禇盼儿好奇问道:“何出此言呢?” 展燕直言直语,道:“你想想看,女子出嫁,不仅不能有本来性情,还要依附夫家,说什么’被染成夫家之色’,全无自主可言。这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被当作一个物品摆弄。更不用说’不再返回本家’的话了,依我看这不是什么祝福,分明是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受了委屈,还没有娘家做主,岂不十分可怜?” “你这么想,倒是见解独到!”禇盼儿细思之后,不禁对这个草原姑娘有些敬佩。 她虽才智过人,却受制于传统礼俗,只知道女儿居家从父,出嫁从夫,却从未如展燕这样思维开阔。 穿好婚服,禇盼儿又为展燕佩戴配饰,并介绍道:“这些小东西,分别为’怀剑’、’花边’、’末广’,就是作装饰用的匕首,挂饰和折扇之类。” “倭国女子出嫁还要带剑吗?”不知怎的,展燕对怀剑兴趣颇浓。 “自然不是真剑,只是装饰而已,”说着话,禇盼儿将那怀剑放在展燕衣服上,道:“这怀剑有除魔之意,也是祈盼吉祥的一种方式。” “除魔?” 展燕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边偷偷将先前拾到的飞鸟形铁片掖在怀剑之中。 说着话,禇盼儿又将展燕最为厌恶的白帽子给她戴上,接着给展燕讲道:“这可不是什么孝子帽,而是白棉帽,出嫁路上,夫家不希望新娘子的容貌被他人看见,以此遮容。另外,倭国人认为女人头发中有灵力,藏有灾祸,不想让她带到夫家,所以亦有除灾避祸之意。” “唉,越来越觉得倭国女子是丈夫的私人物品了,”展燕不禁有些同情倭国女子了,道:“说什么怕灾祸,何不干脆叫人人都剃个光头。” 禇盼儿听展燕说话有趣,忍俊不禁,莞尔一笑,一边整理着展燕柔顺的长发,一边道:“这么好的头发,剃了光头,岂不可惜。” 展燕随口揶揄道:“这么好的头发,暗藏灾祸?当真可笑。” 说话间,禇盼儿已将展燕的长发理顺,盘成发髻,又用白绢绕其一周,并介绍道:“这种发髻叫做文金高岛田发髻,在倭国很是流行,新娘子出嫁,都要梳成这般模样。至于那白绢,其名为’角隐’,箍在头上,有’收其棱角,温柔顺从’之义。” “呵,女子便不能有棱角吗?”展燕大为不解。 展燕在自己家中,关起门来,向来是母亲说一不二的,父亲为了偷一口酒喝,都要求她这宝贝女儿帮忙打掩护。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禇盼儿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很难想象,你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 以后? 莫论以后,且看眼前。 一串不合时宜的虚浮脚步逼近姑娘们的居室,打破了这短暂的美好,将姑娘们重新拉入冰冷的现实中。 醉醺醺的木村武陟来了。 他一把推开房门,看到换上婚服的展燕的一瞬,一双色咪咪的老眼便再也离不开了。 此刻的展燕完全不同于她平日里一身黑色骑装,一条乌黑大辫子的酷飒形象,却见她一身素色白衣上,铺散着根根分明的如瀑黑发,尚未来得及抹上那厚厚白粉的一抹素颜,比起浓妆艳抹来,倒更显得清冷孤绝。 窗棂上的日光流淌在她身上,模糊了她的轮廓,倒好似不沾俗尘的天女坠落凡间,真可谓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此情此景,若是被那诗情风流的中原才子看到,定会立刻生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疏离美感。 可惜,木村武陟不懂得诗情画意,倒是很有些将美丽的东西扔进泥潭中,尽情的侮辱蹂躏,看着她破碎,脏污并一文不值的变态癖好。 揉了揉朦胧的醉眼,面对眼前美丽的女子,木村武陟首先想到的便是立刻扑上去,将她整个人都揉碎掉。 “大婚之期未至,不可无礼。”禇盼儿张开双臂,挡在展燕面前。 色欲蒙心,木村武陟哪管这些,一把拉开禇盼儿,道:“婚前婚后,能有多少区别。” 说罢,他便径直朝展燕走去。 “畜牲!休想碰她。”禇盼儿真的急了。 为了保住这个姑娘,她竟然一把揪住木村武陟的衣领,并朝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试图打醒这个家伙。 这一巴掌刚打过去,禇盼儿便后悔了,想是猜到了后果。 果不其然,木村武陟的报复来的很快,禇盼儿尚未来得及道歉,便被一巴掌抡在地上,脸上顿时肿起老高,嘴脸也流出腥红的血来。 展燕一直冷冷地看着木村武陟,相比神情激动的禇盼儿,反而显得十分冷静。 冷静,是因为早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反正婚礼不过是拖延之计,亦早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志,既然没等到变数,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分别? 她摸了摸怀剑中私藏的铁质飞鸟,认真观察着木村武陟,似乎在等待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铁鸟一点点从怀剑中飞出。 此刻,正是除魔之时。 存亡绝续,便在此刻。 可未等展燕出手,门外却又突然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像是什么人要着急的冲进来。 会是谁? 当看到进来的人是七人刀众中的鸟羽真叶的时候,展燕大失所望,只见鸟羽真叶径直走到木村武陟的身边,喊了一声:“师父。” 说罢,鸟羽真叶便想要贴近木村武陟耳朵,同他密报些什么。 “啪!”一巴掌同样赏在鸟羽真叶的脸上。 色欲熏心之际,谁也别想阻止木村武陟。 事出紧急,见耳语不成,鸟羽真叶干脆不再顾及屋中的两个女人,大喊道:“师父,官军打进来了,正门后门俱已失守。” “什么?”木村武陟一晃脑袋,酒意全消,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生死关头,木村武陟色欲全消,匆匆而去,鸟羽真叶紧随其后。 走了两步,木村武陟却突然拦住鸟羽真叶,指了指屋子,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就算得不到,也一定要毁掉。 鸟羽真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朝方才的屋子走去。 看样子,她很乐意做这样的事情。 第253章 花残叶落 忍法,又名隐术。 其核心便在于一个“隐”字,其中有各式遁法、分身法乃至出卖身体的色诱之术,其目的便是将身体隐于无形,是一门极为精妙的刺杀之术。 鸟羽真叶从小便被培养成一个极为出色的忍者,被木村武陟看中,花重金买来,收作内侍。 除此之外,木村武陟还围绕鸟羽真叶建立了一支专职保护自己的忍者部队,平日以遁法藏匿行踪,只有在木村武陟有危险时才会现身。 仗着木村的宠幸,鸟羽真叶在倭营之中,向来蛮横骄矜,早就对屡次顶撞于她的展燕不满。 得到木村武陟的杀人命令后,鸟羽真叶满心欢喜,拔刀便向展燕房中走去。 趁木村武陟与鸟羽真叶走出屋子的空当,展燕已从禇盼儿口中获知官军攻入营寨之事,然而还未来的及高兴,便听到门口脚步回转,循声看时,只看到撞破房门的鸟羽真叶手提双刃,不问分明,提刀便朝二人劈来。 展燕心道不妙,眼神立刻变得凌厉。 在鸟羽真叶双刀砍来的一瞬,她急忙抱紧禇盼儿,脚底一蹬,将轻功使来,将那双短刀的一挥一砍尽数避过的同时,揽着禇盼儿的腰身,从门口鸟羽真叶闪出的空隙迅速逃出。 鸟羽真叶本以为二女已成俎上鱼肉,却没料到展燕的轻功步法如此精妙,竟能在如此狭室中携带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于她双刀之下安然逃生。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过暂脱虎口而已。 鸟羽真叶有暗器手里剑,百步之内可取人性命,她根本不信展燕有能力带着一个累赘一起逃生。 一击不成,她立刻收刀,腾出手拿起暗器,反身去追。 展燕自知无法处境险恶,刚出房门,便将怀剑中私藏的鸟形铁片塞给禇盼儿防身,又一把将其推进倭酋木村武陟的藏宝室中,并顺手扯下其外袍,抱在怀中,仍伪装作人形。 见鸟羽真叶即将出门,展燕一脚踢住藏宝室房门,使其紧紧关闭,同时抱着那件外袍继续向外逃去。 鸟羽真叶见展燕仍然抱着“人形”飞奔,料她逃不出去,手中捏了五枚手里剑,朝着展燕的背影一齐飞出去,看她如何去躲。 展燕耳闻身后风声有异,加速奔至走廊尽头转角处,足下加力,恰如一道白色残影,倏忽不见。 五枚手里剑竟是没有追上,齐刷刷钉在墙壁之上。 “带着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跑的那么快?”鸟羽真叶惊讶于展燕的实力,但仍心有不甘地追了上去。 她哪里知道,展燕手中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若真是活人,怕是定会命丧当场。 逃至议事大厅,展燕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在此解决掉鸟羽真叶,留在藏宝室的禇盼儿仍将会有危险。 “怎么不逃了?想明白了,要死个痛快?”鸟羽真叶的手指盘玩着一枚手里剑,迈着步子款款走来。 “杀你!” 展燕突然转身,朝鸟羽真叶急奔过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武器,远攻吃亏,要争取近身缠斗的机会。 鸟羽真叶本以为展燕早已放弃挣扎,却没想她仍要做困兽之斗,直到展燕转身奔来,鸟羽真叶方才看清楚她抱着着并非活人,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看出展燕欲近身相搏,鸟羽真叶岂能给她机会,当即将身上的手里剑如雨点般激射而出,欲在半路将之击杀。 展燕见前方飞来无数暗器,不退更进,将怀中外袍旋了几旋,拧成一根粗绳,被展燕当做马鞭来用,左击右打,便将暗器手里剑纷纷击落,转眼便奔至鸟羽真叶面前。 展燕的速度之快,使鸟羽真叶大为惊骇,慌乱之中,急忙去拔背上短剑。 机会稍纵即逝,展燕岂能容她再持利器? 她当即将衣服扭成的大绳一甩,便在鸟羽真叶身上缠了两圈,同时欺身而前,接过绳端,双手用力一勒,便将鸟羽真叶的双手紧紧缚在身体之上,使她动弹不得。 见鸟羽真叶用力挣扎,展燕不敢放松,越勒越紧。 见挣脱无望,急于脱身的鸟羽真叶竟用双脚腾起,猛蹬屋内梁柱,将自身重量压向展燕。 二女齐齐倒地,滚作一团。 趁展燕倒地之际,鸟羽真叶趁机挣脱,连滚数下才敢翻身而起,与展燕保持安全距离。 经此接触,鸟羽真叶不敢再轻敌冒进,对展燕夸赞道:“你的武功很强,可这是我的主场,武功再强,能奈何得了我的精妙忍术吗?” 展燕听那女忍叽里咕噜,不知所谓,懒得同她废话,再次挥动衣绳,踏足向前,欲如法炮制,再擒她一回。 鸟羽真叶吃一堑长一智,急忙后退,并大喊一声:“光遁。” 喊声过后,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只见议事大厅中的墙壁木板移动,露出一面面镜子来。 阳光射入屋子,在镜子中来回折射,直射到展燕的眼睛里。 展燕正在奔跑之中,眼睛忽然被强光所刺,只见一片茫白,不能视物。 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却觉得臂上一痛,一枚手里剑划破肌肤,鲜血立时染红了白无垢婚服。 “此地不宜久留。”展燕心道。 她知道鸟羽真叶藏在镜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试图暗中偷袭,于是放弃前冲,急忙躲在大柱之后,一边思索应对之策,一边将头上角隐取下,包扎臂上的伤口。 鸟羽真叶这一击,瞄准的本是展燕的喉咙,却无意中被展燕用来挡光的手臂所阻,竟留下一条性命。 一击未成,对方有了防备,再想偷袭之时,却见展燕已将身体躲在大柱之后,想要以暗器偷袭,需偷偷转至柱子后方才行。 未等鸟羽真叶有所行动,展燕却先从柱子后奔出,运起轻功,沿着屋子四周,踏步狂奔。 “是你自己找死,省的我寻找角度暗算!”鸟羽真叶心中这般想着,将手中暗器极速射出,一路追击展燕。 鸟羽真叶只道展燕似无头苍蝇胡奔乱窜,是穷途末路的表现,却不知展燕眼见白光刺眼,又逢我明敌暗,久藏于柱恐生变数,不得已才极速奔出,自认为只要速度够快,即使不知道敌人身在何处,也能躲过暗器。 但是,如此虽可保一时无虞,但体力终有耗尽之时,不能长久。 可展燕并非乱逃,而是为自己精心选择了一条路线,只见追击展燕的手里剑纷纷落在屋里的镜子之上,迸溅出一地银光。 待到女忍鸟羽真叶意识到展燕的想法时,她已亲手毁掉屋内将近一半的镜子,所谓的“光遁”已破。 “找到你了。” 没了白光,展燕一眼便看到躲在梁上的鸟羽真叶,随即攀缘而上,欲去擒她。 “哼,破了光遁,我还有隐身之术。” 话音未落,鸟羽真叶又拍动机关,只见房顶又打开无数木板,落下无数条黑色幕布。 身处黑幕之中,展燕的一身白无垢显得格外扎眼,鸟羽真叶的一身黑衣却与环境完美融合。 稳妥起见,展燕还是先落在地上,静观虚实。 “嘿嘿,这黑色幕布与我这身衣服是同一种料子,如此多的伪装,看你该怎么找到我。”鸟羽真叶得意地想着。 她轻轻抽出背上的短刀来,一步步地悄悄接近展燕的背后。 “这就是忍术?”展燕渐渐摸到这门神秘技术的门道了,暗道一声:“不过如此。” 想罢,她突然奔入幕布之中,待那鸟羽真叶出手之时,却只刺中一件白无垢婚服,不知展燕往何处去了。 脱下一身白无垢的展燕,此刻正穿着她平日里的一身黑色骑装,与鸟羽真叶一起隐身在黑色幕布之中。 “狡猾。”失去优势的鸟羽真叶干脆又掰动机关,收起幕布,与展燕正面相对。 “技止于此,不过尔尔。”展燕看着鸟羽真叶,对所谓忍术不屑一顾。 “嚣张,”鸟羽真叶站在那里,道:“就让你见识见识真家伙,影分身之术。” 鸟羽真叶说话时,却似传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 虽说展燕听不懂鸟羽真叶说的什么,可她很快便看到惊奇的一幕:“一个和鸟羽真叶一模一样的女忍从她的背后分化出来,站在了鸟羽真叶的身旁。” “幻觉,还是怪力乱神?” 这惊人的一幕让展燕一时乱了心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两个鸟羽真叶不等展燕有所反应,兵刃齐出,攻将过来。 “孰真孰假?” 展燕满心疑惑,却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只得在四把刀的围攻之下仓皇躲避。 人对于未知之物总会心怀恐惧,心神不宁,动作便会迟缓,更何况双拳敌四手呢? 不一会儿,展燕便连中数刀,只是仗着超凡的轻功,未伤要害,只在皮肤上划了无数流血的伤口。 “冷静,冷静……”展燕疾跑几步,脱离了围攻,自言自语以平静心神。 可面对这般诡异景象,面对分化而出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任谁也无法冷静下来吧! 关键时刻,一句话突然窜进展燕的脑海里:“魔幻和真实往往只有一纱之隔,揭开那片纱,就算是神迹也不过如此。” 这话出自展燕父亲的口中。 幼年时,父亲常用一招妙手藏酒,明明空空如也的手上,想变些什么,便可以变出些什么。 正是因此,小展燕视父亲为神明。 直到大一些了,为了让展燕偷偷带酒来喝,父亲才将那手妙手藏酒教给展燕,可学了才知道,这神迹一般的能力,不过是依靠特殊手法使出的障眼法罢了。 神秘的面纱一旦褪去,一切神迹都会显得平平无奇,甚至还会有些无聊。 “揭开那片纱……” 这句话始终回荡在展燕脑中:“伤口是真的,刀便是真的,既然刀是真的,人便是真的……再细想,虽都用双刀,但二人的刀法却不尽相同,似乎有一个要更强一些。” “装神弄鬼,”展燕突然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分身之术,即使长的一模一样,也不过是两个人而已。” “姐姐,她好像发现了。”鸟羽真叶看展燕的神情不再慌乱,像是猜到了分身术的原理。 “有什么关系,反正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老师木村,都已经是死人了。”说话的是鸟羽真花,相比于专研刀法的妹妹鸟羽真叶,她主修色诱及暗杀之术,因而被木村武陟藏于内室,负责管理那支秘密的忍者部队。 “是啊,”鸟羽真叶笑了笑:“一个连武器都没有的人,轻功再好,又有什么用处?” 展燕也是这样想的,轻功会随着体力的丧失而变得迟缓,没有武器,如何反击? 可是,真的没有武器吗? 展燕扫视一周,几乎满屋子都是鸟羽真叶不久前抛出的暗器手里剑。 “不好,拦住她。” 两姐妹似乎看出展燕的想法,一起冲将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展燕几步便到墙边,一边踏壁而飞,一边回收那些用过的手里剑。 武器在手,攻守之势异也。 面对姐妹二人,展燕借轻功之力,从各个方向飞出手里剑。 此暗器虽不如燕子镖用的顺手,但原理相通,用起来倒也威力不俗。 面对展燕配合轻功身法从各个刁钻角度射出的手里剑,两姐妹只得用双刀格挡,护住周身,却也只能勉强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随着攻击的持续,刀法较差的姐姐最先露出破绽,展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一击必杀,直接击中了鸟羽真花的喉咙。 “姐姐!” 鸟羽真叶的防御本无懈可击,可眼见姐姐鸟羽真花中招之后,有一瞬分心,同样被展燕以暗器击中。 只是这鸟羽真叶功夫更好,竟凭借本能避过要害,只是受了重伤而已。 “土遁!” 见大势已去,鸟羽真叶突然抛出一颗烟弹,一阵白雾之后,竟于平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通过与忍者的交手,展燕已经对忍术有了全新的认知。 她走到鸟羽真叶消失的地方,用力敲了敲地板,果然发出“空空”的响声。 思考了一下,展燕猛地掀开木板,果然在下面发现一条地道,便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紧追而去。 追逐不久,出来时已到屋外。 目光所及,只见鸟羽真叶竟逃到马棚,骑着展燕心爱的骏马黑子,用马鞭狠命拍打,希望借此逃命。 展燕爱马,岂容那女忍如此相欺,当即便朝那黑马打了个唿哨。 良马正欲奋蹄,忽闻旧主之声,便将前蹄高扬,对天长嘶,鸟羽真叶未防此变,当即便摔下马来。 展燕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奔跑如飞,忽然跃上马背,将缰绳一引,高扬的马蹄正砸在鸟羽真叶的胸膛之上。 只见那女忍脑袋一歪,便再无声息了。 展燕一把抱住骏马粗壮的脖子,将脑袋埋在它的额头上,为它受的委屈致歉。 黑马眼中,竟似有热泪淌出,正好似旧友重逢,千言万语,无法诉说。 “黑子,走,还得去接咱俩的朋友们呢!” 展燕拉起缰绳,回头向刚逃出的木屋走去。 第254章 主帅对决 从屡战屡胜的刀术高手,到漂洋过海的私人保镖,再到独霸一方的双木洲倭酋,木村武陟的半生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步步危局,却能步步高升。 这其中之关键就在于,他永远会给自己留下后手。 穷途末路,走好了也能绝处逢生。 尽管木村武陟还不明白面对自己的精妙计划,戚弘毅究竟是如何成功破局的,但直到此刻,他仍没到慌乱不知所措的地步。 走出木屋的木村武陟,还没来得及整合倭兵,便迎面撞上杀至屋前的戚弘毅军队。 “来的好快!” 木村武陟站在屋前观战,眼见官军结阵杀来,士各争先,却又稳而不乱,直杀的自己麾下的精锐倭兵节节败退,即将抵挡不住。 面对此情此景,木村武陟忍不住感慨道:“都说戚弘毅用兵如神,由此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乱战之中,又见一大将冲杀在前,顶盔掼甲,英武不凡。 这大将手中长槊更是威猛异常,凡近身倭兵,或被一槊刺穿,或被槊尖后的破甲棱重击而死。 孤身只影,攻入林立的倭刀丛中,如入无人之境。 “想必此人便是戚弘毅,”木村武陟心中暗自思忖:“此人杀气外露,若不趁机就地杀之,就算暂时脱身,日后必被其所杀,断无东山再起之日。” 正暗自思忖间,却觉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却见戚弘毅早已死死地盯住自己。 四目相对,戚弘毅凭借直觉,认出屋前观战的这个老头子正是倭酋木村武陟。 “杀!” 戚弘毅大喝一声,以长槊开道,直向屋子杀去。 木村武陟却扬起一丝挑衅似的笑,竟不再理会屋外战况,转身向屋中走去。 “不好,老贼要逃。”戚弘毅心中暗道不妙。 用兵多年,戚弘毅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似木村这般老贼,屋内很可能有暗道之类的逃生通道。 进攻双木洲并不容易,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士兵,戚弘毅怎肯放过那木村武陟? 他当即双目圆瞪,大喝一声:“倭贼休走,拿命来。” 随即,便以长槊拨开前方一众倭寇,独自前出,向那大屋中追去。 “将军且慢,老贼逃遁过速,恐其中有诈。” 项人尔眼见戚弘毅远离队伍,孤军追入屋中,恐生不测,急忙出言阻止,可哪里还来得及? 情急之下,他只好喊来苏珏程晟二将,命其带领士兵加快速度突进,以期尽快与戚将军汇合。 戚弘毅在战场之中,犹如杀神附体,不一会儿便杀至屋前,紧追而入。 项人尔等大将随后而至,正欲随将军进屋,却见黄土覆盖的地面接连鼓动,竟似水浪翻滚。 正踟蹰间,又见地下猛然揭开无数地洞,其中窜出无数黑衣忍者,将房门死死守住,阻住大军去路。 “果然有诈!这是什么部队?沈庆的情报中居然都未曾提及。”项人尔心头大骇,一时性急,急令大军猛攻大屋。 不料那些黑衣忍者却极为难缠,神出鬼没,倏忽不见,又会突然从地下钻出,让人防不胜防。 其攻击手段更是脏污无比,在屋子周围布下火油爆雷,手中不仅有无数暗器,甚至还会撒生石灰迷眼。 官军于战场之上,皆用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哪见过这些腌臜手段? 一时之间,竟然被这些黑衣忍者所阻,始终攻不进那间木屋。 不过好在戚弘毅麾下官军皆以小队为单位结阵而战,互为照应,倒也没被那突然出现的忍者们占到太多便宜。 戚弘毅独自追入木屋之中,身后无援。 他用兵一向求稳,算定而战,此刻却不相同: 双木桥之战牺牲了如此多的将士,深深地刺痛了戚弘毅的心。若再走失了罪魁祸首木村武陟,叫他有何面目面对周勐等将士的英灵,又有何话讲给他们的家人? 倭酋木村武陟一路奔逃,待将戚弘毅引入议事大厅,突然放声大呼道:“真花真叶,追我的大将乃戚弘毅,快帮我杀了他。” 话音未落,刚跑入议事大厅的木村武陟却愣在当场。 目之所及,只见议事大厅的一片狼藉。 木村武陟试图作为倚仗的鸟语真花正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身亡,而鸟羽真叶更是不见踪迹,更不知生死。 戚弘毅追至议事厅,见木村武陟愣在当场,更不多言,将手中长槊的槊尖瞄准木村武陟的后心,借前冲之力猛击一击,巨大的力量自槊杆传至槊尖,无人可挡其锋芒。 这本应是必杀的一击,可槊尖落处,却扑了个空。 木村武陟的速度很快,几乎在槊尖刺过去的一瞬,就完成了躲闪、转身和反击的动作,运力于掌,击在戚弘毅胸甲之上。 这一掌的掌力很重,几乎让戚弘毅的身体有了短暂的腾空,连退几步之后,方才稳住身形。 愤怒冲昏了戚弘毅的头脑,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搜集的情报之中,这看似老迈无害的木村武陟也是一个高手。 这一掌使戚弘毅冷静下来,扎稳下盘,将长槊一抖,重新审视面前的对手。 木村武陟一边走向大厅的桌案,一边自言自语道:“年轻时好勇斗狠,是靠着勇狠来换名声地位。人老了,名声地位都有了,反而更加惜命,这才收了许多弟子,杀伐之事,由人代劳,自己能不出手就尽量不出手。” 木村武陟走到桌案前,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把武士刀,在手中掂了掂,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回到身体之中。 他款款开口道:“许久不握刀了,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是个武士。” “不再是了,”戚弘毅开口,说的竟是木村武陟听得懂的倭语:“从踏上这块土地开始,你们的名字,便都叫做倭寇。” 见戚弘毅竟连倭语都懂,木村武陟目露惊奇之色。 他随即说道:“似我这等年纪,耗尽心血才建立了这双木洲基业,如今你毁了它。作为回报,我将你毁掉,不过分吧!” 说罢,木村武陟阴狠毒辣的目光转向戚弘毅,并缓缓拔出长刀,将刀尖对准戚弘毅。 “过不过分,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戚弘毅不再废话,挺槊向前冲杀。 那一杆经历百战淬炼的长槊的槊杆轻摇,传递至槊尖,晃动成圆圈,伴随着刺破空气的声音,一点点逼近木村武陟的脑袋。 琢磨不定的槊尖使木村武陟感到有些目眩,他定了定神,眼见槊尖在接近自己的时候,突然猛刺过来,如毒蛇出洞般迅捷,直扑自己的脑袋。 木村武陟反应亦很迅速,急忙歪头避过。 戚弘毅心知木村武陟武艺高强,本就没有一击制敌的打算,木村能躲过这一击,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就在槊尖刺空的瞬间,戚弘毅立刻振动槊杆,后手外推,前手内拉,虽只用寸劲一振,可这方寸之间的轻微振动通过长长的槊杆传至槊尖,便会变成势不可挡的横扫,直扑向木村武陟刚刚躲过刺击的脑袋。 木村武陟亦非等闲之辈,转瞬间便将手中倭刀上旋,从槊尖与自己脑袋间狭窄的间隙伸出。 铛—— 一声兵刃交击之声后,倭刀竟然硬生生防住了长槊的这一击。 二人隔桌案相斗,戚弘毅并未给木村武陟喘息之机,上扎下挑,左扫右刺,间不容发,不停地攻击。 木村武陟手中倭刀上下旋飞,虽被戚弘毅压制的并无还手之机,却也能将戚弘毅的数道快攻尽数化解。 一时之间,兵刃格挡之声充斥着整座议事大厅,在宽大的屋子里不断回响。 然而下一刻,戚弘毅突然变招,撤步收槊,借转身之力轮转槊杆横扫,将密集迅速的攻击转换为大开大合的强力冲撞。 戚弘毅手中长槊,名曰“破阵”,正是因为其威力巨大,尤其是槊尖后加配的那八面破甲棱,真正轮转起来,可谓沾着就伤、碰着就死,是真正意义上的横扫千军。 听着那声势浩大的呼呼风声,木村武陟便知道此一击不能力敌,急忙收腹撅臀,槊尖扫过木村武陟腹部的衣服,轻而易举地将之划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尽管木村武陟是以一个极其丑陋的姿势才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的,戚弘毅还是对其生死之间的本能反应大为惊异。 然而,戚弘毅不待木村武陟将身形恢复,喝了一声:“这次看你怎么躲。” 喊罢,又自上而下轮转长槊,朝木村武陟的脑袋砸了过去。 生死攸关,木村武陟快速恢复身形,却无暇躲过这一重击,只好举刀格挡。 长槊轮转之力何其凶猛,倭刀虽接了这一击,却难解其势。 长槊重击之力迅速将木村武陟压制下去,使他腿脚失衡,只听“扑通”一声重响,木村武陟被迫矮身跪倒在地。 长槊余威不减,八面破甲棱碰到二人之间巨大的桌案,竟将之锤成两半。 这桌案卸去长槊大半劲力,竟无意中救了木村武陟一命。 经过一轮试探,木村武陟亦深知长槊大开大合之下,其力太猛,断不能力敌。 他本计划与双胞胎鸟羽姐妹在议事大厅一同暗算戚弘毅,才将他引诱到议事大厅的。 如今情况有变,若是还要在这宽阔的议事大厅对战,便是利敌而不利己了。 想明白这一点,木村武陟在长槊之力被桌案卸去的瞬间,急忙撤刀,滚地而走,与戚弘毅拉开距离之后,转身向后室逃去。 戚弘毅岂能容他逃跑,提槊便追,直追到后室长廊之上,那木村武陟却突然转过身来,举起手中倭刀,准备迎战。 “戚将军,你中计了!” 木村武陟阴险一笑,解释道:“此地地形狭窄,兵器受限,看你如何发挥长槊之威?” 说罢,木村武陟提刀前冲,欲与戚弘毅近身相搏,进一步限制其手中长槊。 戚弘毅身为统军大将,岂能不知地利? 可比起这些,他对自身武功的信心以及为牺牲士兵复仇的决心更甚更深。 眼见木村武陟持刀前扑,戚弘毅将长槊直刺,以逼退木村武陟,防止与其近身相斗。 机会难得,木村武陟岂肯放过,见长槊突刺,不退反进,猛挥手中倭刀,将长槊格挡在一旁,又带刀快步前冲,去砍戚弘毅。 戚弘毅见木村武陟刹那间便突破这一槊之隔,惊讶于他精熟刀术的同时,迅速收槊,长长的槊杆沿戚弘毅双手的空隙极速后退,直到戚弘毅松开前手,使长槊后退到极致,在八面破甲棱接触到其持槊的后手的瞬间,迅速后撤一步,避过木村武陟的斩击的同时,转身出槊,用方才松开的前手握住槊尾,突然朝木村武陟刺出。 方寸之地,游刃有余。 长槊如巨龙出海,猛扑木村武陟而去,直逼得木村武陟方寸大乱,一边出刀胡乱格挡,一边被逼得步步后退,瞬间便失去了近身的优势,重新退回到一槊之外的距离。 这一击,正是借用了枪法中的穿枪术。 枪打一条线,这穿枪之术攻防一体,面对这样狭长的地形,亦有用武之地。 一槊刺空,木村武陟抓住机会,还欲向前攻杀。 戚弘毅如法炮制,一杆长槊在其手中缩进前出,左右突刺。 面对戚弘毅应接不暇的连续攻击,木村武陟进也不得,退也不是,疲于应付,只能以倭刀格挡,暂且护卫自身。 打斗之际,木村武陟嘴上从未停歇,道:“戚弘毅,你这一招威力不俗,可也耗费体力,势不能久。况你远道而来,顶盔掼甲,一路攻杀,体力怕已消耗大半,而我以逸待劳,只要这么耗下去,我还是有机会杀你!” 戚弘毅知道此乃木村武陟的攻心之计。 自己的大军在外,随时都有杀入的可能,更希望速战速决的是木村老头,时间同样不站在他那一边。 虽说如此,木村武陟的话却不无道理。 穿枪术本就是极其耗费体力的招数,更何况戚弘毅手中,是一杆比枪更长更重的长槊呢! 戚弘毅心道: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屋外大军的身上。 想到这一节,戚弘毅招法突变,在刺出长槊一击未中的瞬间,迅速振槊出击,便突刺为横扫。 木村武陟连续防御刺击,左隔右挡渐渐形成习惯,戚弘毅的突然变招让他猝不及防,慌乱中用刀去挡,竟被一击震至走廊一侧锁闭的房门之上。 戚弘毅双臂用力,以长槊狠狠压制木村武陟,木村也不甘示弱,眼见单手无力对抗,便用另一只手抵住刀背,以抗长槊之力。 见木村武陟拼命抵挡,戚弘毅以长槊压制之余,突然飞起一脚猛踢槊杆,为长槊助力。 这一下,力道凶猛异常,使得木村武陟猛然向后一撞,房门破碎,木村武陟连人带刀滚落其中。 房屋阻隔视线,难辨其位,戚弘毅凭借直觉向木村武陟跌落之地猛扎,只听“咚”的一声,像是扎在木地板上。 他欲收槊再扎时,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似乎槊杆被人抓住。 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觉屋内又是猛力一拽,戚弘毅身体失衡,扑入屋中,却见倭刀寒光正沿着槊杆斩来。 生死一瞬,戚弘毅无奈之下,只得弃槊闪身,同时沿刀锋方向又起一脚,正中那倭酋木村武陟手腕,踢掉了木村手中的倭刀。 两人俱失兵刃,站在房门两侧,面面相觑。 片刻之间,木村武陟率先反应过来,欲俯身捡刀。 戚弘毅见状,大呼不妙,急忙抱住木村腰腹,将他猛然提起,重重地抱摔在地。 即便双双跌倒,二人仍然拳脚相加,在地上对打,数十记快拳打过,又同时起脚,猛踹对方胸腹,重击之下,二人朝相反方向在地上滑动一阵,才算分开。 不顾身体疼痛,木村武陟目光一转,立刻连滚带爬去捡他的倭刀。 戚弘毅见状,迅速飞身扑上,抓起木村武陟手臂,擒拿反锁,不料木村武陟立刻反身解锁,穿插戚弘毅手臂,欲反锁戚弘毅。 纠结一阵,二人竟不分上下,互相锁固纠结,双双动弹不得。 此时,时间仍然站在戚弘毅这一边。 他只需要同木村武陟僵持到大军攻入,便是胜利。 纠缠,角力,直到他们听到了一个并不属于二人的呼吸声。 有第三个人在? 专注于打斗的二人,居然都没有发现。 循声望去,却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 此刻,那女子的双手正紧紧握住一个铁质飞鸟,鸟嘴尖锐,形如匕首,是件防身的利器。 她正是先前被展燕藏入房中躲避鸟羽真叶追杀的禇盼儿。 见是禇盼儿,木村武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喊道:“盼儿,快,给我杀了他,我会把我的财宝分你一半。” 禇盼儿紧紧握住那铁质飞鸟,却迟迟不敢走近。 见财宝不能动其心,木村武陟叫嚣道:“盼儿,我本打算放你走的。你丈夫涂畔为我办事,消灭官军,我便打算放你二人自由。不过,既然官军突破了我的伏击,想必你的丈夫已经……” “你们中原人不是最重夫妻之情嘛!这家伙就是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快杀了他,为你丈夫报仇!”木村武陟不断刺激着禇盼儿,催促她尽快动手。 听到丈夫的消息,禇盼儿变得很激动。 她站起身来,颤声问戚弘毅:“将军,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丈夫涂畔他……” 戚弘毅紧紧锁住木村,开口道:“投敌叛国,害我百余将士死于非命,罪不可恕……” 说至此处,戚弘毅犹豫片刻,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此辈死不足惜,当斩!” 禇盼儿听罢,泪水汩汩涌出,同时不断摇头,仿佛还不能接受丈夫已经死亡的事实。 而后,那噙满泪水的双目突然变得凶狠决绝,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她惊呼一声,高举那铁质飞鸟,猛地刺了下去。 第255章 妇报夫仇 木屋之外,官军与忍者部队的缠斗仍在继续。 “抓不到。”苏珏急得大喊一声。 他在烟弹迷雾中胡乱地挥舞铁戟,刚看到一个黑影冒出,一戟过去,却打了个空。 “项监军,我们是在和魔鬼战斗吗?” 程晟这边也推进艰难,对这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忍者毫无办法。 项人尔感受到身后有一种微弱的异动,瞬时便将刀锋反转,向后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一个试图偷袭的黑衣忍者被抗倭刀“巨鲨”刺穿,鲜血沿刀锋滑落。 “有血,也可以被杀死,便一定是人。”项人尔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同时朝军队大呼:“不要慌乱,大家互为掩护,防止偷袭,尽快冲进屋子,与将军汇合。” 然而,在忍者部队的袭扰之下,官军推进艰难。 项人尔心系戚将军安危,看一时半刻难以攻入,心中更是着急,正苦思对策之际,忽听得一声骏马长嘶,有一熟悉的女子唤道:“项大哥,我来助你。” 项人尔循声望去,见来人竟是展燕,不由大为惊喜。 展燕在马背上对项人尔大喊:“忍者之所以神出鬼没,只因房屋周围,有暗道相通,找出暗道口,便能破解忍术。” 先前,展燕在与鸟羽真叶的战斗中,已对忍术初窥门径。 战况紧急,项人尔来不及同展燕多做寒暄,立刻命令部队,寻找暗道口。 士兵们闻令而动,用长枪扎地,果然撬出无数伪装过的木板,而板下皆是地洞,忍者暗藏其中,寻机袭扰。 所谓忍术,揭开那片神秘面纱,不过是寻常小技而已。 将士们想到自己竟被此术拖延,心怀愤懑,将手中兵刃全都刺向躲在洞中的黑衣忍者,只听得惨叫连连。 不一会儿,将士们便将忍者施展忍术的坑洞变成他们自掘的坟墓。 消灭了忍者部队,前方再无阻碍。 项人尔一声令下,带领大军杀入屋中。 再说回戚弘毅这边,与倭酋木村武陟苦战之后,竟成互锁之势,动弹不得。 僵持之际,又遇到藏身于藏宝室中的禇盼儿,木村武陟以杀夫之仇说服禇盼儿对戚弘毅动手,禇盼儿确认此事之后,神情激动,高举展燕塞给她防身的铁质飞鸟,便要狠狠刺下。 眼见禇盼儿下定决心,戚弘毅急忙挣扎脱身,却被木村武陟死死箍住,并大笑着催促道:“盼儿,快些动手,杀了他,为你夫君涂畔报仇。” “啊——” 禇盼儿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将那铁质飞鸟猛地刺出,尖利的鸟嘴刺破肌肤,深入血肉之中。 戚弘毅正用力挣脱,却突然觉得木村武陟禁锢自己的手脚失了力气,于是急忙用双掌撑地,一跃而起,迅速退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竟然完好如初。 再细看去,原来那铁质飞鸟却是插在木村武陟的脖子上。 木村老头子单手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之间汩汩流出,另一只手则指向禇盼儿,大张着嘴巴,嘴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眼中亦满是不甘。 戚弘毅见木村武陟已无反抗之力,从容捡起地上倭刀,欲枭其首级,以祭英灵。 不料还未等他上前,那禇盼儿却先自冲了过去,骑跨在木村武陟的身上,一把拔出了那枚铁质飞鸟。 “是你,在新婚之日绑我夫妇上山。” “是你,屡次在夫君面前凌辱于我。” “是你,诱骗我夫君做那人人唾弃的引路奸细。” “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 “是你,是你,都是你,让我家破人亡,让我受尽凌辱,让我夫君背负千载骂名……” 禇盼儿神情激愤,大哭不止。 她每说一句,便用那铁质飞鸟在木村武陟身上狠狠地捅上一刀,直捅的那老头子浑身血洞,犹自不肯停手。 戚弘毅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几乎将眼泪哭干,力气用完的禇盼儿,轻声道:“好了,他已经死了。” 禇盼儿仿佛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无力地坐在地上。 劝离了禇盼儿,戚弘毅走上前去,揪起已经死去的倭酋木村武陟头上的发髻,说了句:“是你,侵我国土伤我百姓,害我百余将士性命,万死不足以偿罪。” 话毕,一刀斩下了木村武陟的头颅。 回过头来,再看那禇盼儿,竟还在黯然失神。 戚弘毅本对这奸细涂畔之妻无甚好感,但见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倒不失巾帼本色。 于是戚弘毅出言劝解道:“姑娘,而今双木洲倭寇尽已伏诛,你已身得自由。你丈夫涂畔的倒行逆施之举,与你毫不相干,今日亲手诛杀倭酋,更是大功一件。回营之后,我自当为姑娘表功奏德,助你重新开始生活。” 戚弘毅深知禇盼儿孤身一人,又曾被倭寇所虏,若无人为其张目,恐人言可畏,即便得到自由之身,亦难以立足。 他说出这番话,是愿以自己的威望名声为她担保,好让她放心生活,不被闲言碎语所扰。 不料禇盼儿并不承情,回道:“将军,自古妇嫁随夫,我夫涂畔犯此滔天大罪,皆因救我心切,才与那倭酋私相交易,怎能说与我无关?说他鬼迷心窍也好,罪孽滔天也罢,可毕竟一日夫妻,一世承情。涂畔之事虽恶,对我却无有亏欠,我怎忍他受万人唾骂而独活?况我在倭营久矣,屈身委事,早失清白。今日我虽手刃倭酋,乃报我之私仇,不足以赎夫君之罪,今愿随夫君而去,以告将士之灵。愿以妾之薄命,换将军抹去我夫姓名,莫教他留姓名于史册,受千载之骂名。” 说罢,提起手中铁质飞鸟,竟向自己的脖子猛扎过去。 戚弘毅听禇盼儿讲话,更觉其识理明义,正暗自在心中赞赏,哪知她竟有轻生之念,当即叫一声“姑娘”,伸手向前,想要阻止。 不想未等自己扑上去,一道黑影却先从身旁闪过,直冲向禇盼儿。 戚弘毅定睛一看,才见那黑影竟是展燕。 原来,大军攻入房屋之时,展燕便立刻去藏宝室寻禇盼儿下落,却撞见禇盼儿正欲轻生,不及多想,便立刻飞身去夺盼儿手中凶器。 可惜展燕身法再快,也拦不住一颗求死的决绝之心。 禇盼儿将铁质飞鸟猛地插入自己雪白的脖颈,顿时血如泉涌,死在旦夕。 展燕心疼地抱住禇盼儿,哭道:“盼儿姐姐,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这是何苦呢?” 禇盼儿未理展燕,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戚弘毅。 戚弘毅看着禇盼儿撑着未死,于心不忍,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她所求之事。 禇盼儿看到戚弘毅点头,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泄了,脑袋一歪,死在展燕怀中。 展燕将禇盼儿紧紧抱在怀中,道:“盼儿姐姐,你比我聪明,比我细心,可这件事上,你真是太傻了。你说他不负你,可做出这种背逆之事,害死这么多人,他究竟是自我感动或者为自己的行为制造一个使良心安宁的借口,还是真心为你打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事情一旦做成了,你们还能有未来吗?他想过你们以后要如何立足,如何在这片土地生活吗?说什么出嫁随夫的浑话,可你是你,他是他,为什么一纸婚书就能将一生绑定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戚弘毅看着事情变成这样,对这姑娘亦有些惋惜。 不过现在,他还顾不上这些。 戚弘毅丢下倭刀,一手提起长槊,一手拎着木村武陟的脑袋,走出了屋子,走到了焦急寻找他的将士们的面前。 “将军!”看到戚弘毅安然无恙,将士们顿时放下心来。 戚弘毅站在将士们面前,将木村武陟的头颅高举,喊道:“将士们,倭酋木村武陟业已伏诛,但是我们的使命尚未完成,寨子周围,仍有许多散兵游勇。” 顿了一顿,戚弘毅想到牺牲在双木桥的一百勇士,深吸了一口气,才发布了此战最后一条军令:“我命令你们,追上他们,杀光他们。记住,我不要投降的俘虏,只要倭寇的首级。” 说罢,戚弘毅高举长槊,大喊一声:“除恶务尽,杀!” “杀!” 将士们冲出木屋,以小队为单位向外搜索,追杀逃跑以及落单的倭寇。 第256章 白日焰火 穷寇当追,除恶务尽。 倭酋木村武陟已死,双木洲营寨亦被攻破,群寇无首无寨,于慌乱之中,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 对于这些溃兵,若就此放纵不管,必伤及无辜百姓,或聚而成势,更添大患。 官军奉戚弘毅军令,以双木洲营寨为中心向外搜索追杀,欲将倭寇追而歼之,一个不留。 其中,又以裴南小队追击最急,杀敌最狠。 只因双木桥牺牲的百夫长周勐曾是裴南小队的队长,故此追击之时,裴南小队便更添复仇之心,一路凶狠杀敌,为了效率更高,连报功请赏用的首级都顾不上割下。 追击之中,曾遇一队倭寇藏身山洞之中,裴南命人举火烧洞,烟熏火燎,只听得倭寇惨叫连连,俱被闷杀于洞中。 见洞中倭寇业已伏诛,裴南顾不上多耗时间,便又率小队,追击其他倭寇残兵而去。 即便如此,对于溃散的倭寇,依然难以尽除。 混乱之中,还是有零星倭寇逃到双木洲外围。 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倭寇残兵互相拥抱欢呼,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甚至还幻想着能逃到附近村镇,劫掠杀戮一番,以向官军泄愤,并庆祝自己的新生。 然而,欢呼雀跃的倭寇并不知道,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那是老将军黄霄的人马。 海波城之战,黄霄便曾与戚弘毅合作歼敌,但因疏忽使倭酋山本冈夫携残部逃至闻涛岛。 后,老将军黄霄因争功与戚弘毅决裂,又被戚弘毅追回,说明缘由后,二人尽消嫌隙。 这一次,老将军黄霄并未再次爽约,派所部人马,将双木洲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见戚弘毅军队获胜,倭寇残兵四散逃来,黄霄大喜。 他举起手中象鼻大刀,喊一声:“杀。” 随即,老将军便带头拍马冲杀下去,大刀过处,血肉横飞,倭寇猝不及防,登时便被杀的人仰马翻。 然而,正在老将军于倭寇残敌之中纵马冲突,尽情厮杀的时候,倭寇之中却突然跃起一白衣剑客,剑法飘逸,乱如碎云,径向老将军刺去。 老将军一路厮杀,正在兴头上,不防有此一击,慌乱中闪身躲避,身体一时失衡,竟失足落马。 那白衣剑客并非寻常倭寇,正是七人刀众中的柳生浮云。 此人野心不俗,自陈忘处习得完整的浮云剑后,便背弃双木洲营寨,早早逃了出去,欲寻机自立,不再寄人篱下。 见老将军坠马,本是一举成擒的好机会,柳生浮云却不敢恋战,一心逃脱,当即夺马勒缰,驰骋而去。 “将军!你,你没事吧!”黄霄坠马之后,昏沉了一阵,醒来后,却见自己被一个少年护在身旁。 “我没事,”黄霄老将军站起身来,待看清那少年面目,大惊道:“博文,戚弘毅叫你在我军中观战,你怎么上战场来了!” 没错,那少年正是张博文。 出征之前,张博文主动向戚弘毅请战,然而戚弘毅知其身负奇才,怕刀剑无眼,不肯轻用。 但经不住博文软磨硬泡,戚弘毅这才姑且将他放入守卫外围的黄霄军中,并向老将军黄霄千叮咛万嘱咐,只说这小子入伍不久,未来要留作大用,只让他观战就好,千万别让他上战场。 可张博文却不这样想。 他虽刚入军营,但却被战士们抗击敌寇的事迹感染,想同他们一起上阵杀敌。 再者说,当兵不上战场,岂不令人耻笑? 于是在老将军冲阵杀敌之时,张博文趁人不备,提刀冲入人群,还未杀敌,却遇到将军坠马,急忙赶来护卫。 “我,我来护卫将军。”张博文口吃,说话并不通顺。 黄霄看着这个少年,急切道:“我没事,哪里要你这小鬼头护卫?听话,快快退回去。戚弘毅将你托付给我,多番嘱咐,若有什么闪失,教我如何向他交代。” 一提起戚弘毅,老将军黄霄一拍大腿,懊悔道:“刚才那白衣剑客武艺不俗,想必是个倭寇头领,若是跑脱了此人,岂非又负了戚弘毅所托?快追快追。” “将军,我,我去。”张博文说罢,竟然翻身上马,独自追击而去。 黄霄见张博文孤身追击,心中大惊,紧张地在后面大喊:“嗨,你别去啊!你绝非他的对手,回来,快回来!” 见张博文建功心切,叫之不应,黄霄赶忙点了几个精兵强将,要他们一起追击,必要保护那莽撞少年平安无事。 张博文虽入军籍,但毕竟时间较短,马术不精,一时热血上头,追击残寇,可上马之后,才觉艰难。 他喊了一声“驾”,竟使得马儿惊走狂奔,惊惶之下,也只得抓紧缰绳,以防自己坠马。 柳生浮云本纵马奔驰,却隐隐听到身后有马蹄之声,又有人大喊:“倭寇站住,有,有,有种别跑。” 柳生疑有追兵,回头一望,见不过是一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骑在马上尚且左摇右晃,也敢追击自己? 想到此处,柳生浮云不由得心中轻视,干脆勒马以待,要这少年为自己的莽撞行为付出代价。 张博文眼睁睁地看见柳生浮云驻马拔剑,将细长的剑尖对准自己的身体,再不及时控马,只怕不等对面动手,自己便要主动撞在那剑尖之上了。 情急之下,张博文握紧缰绳,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拽,那狂奔的惊马被缰绳一拉,竟发出一声长嘶,将前蹄高高扬起。 张博文正于马背之上,猛然身体失衡,摔下马来,在泥地里翻滚出好远,直摔得满身伤痕,头昏脑胀。 受惊的战马嘶鸣几声,竟丢下张博文,自顾自地逃走了。 “切!” 柳生浮云看着这个连骑马都不会新兵蛋子,不屑一顾,缓缓调转马头,刚准备离开,却听背后一声大喊:“倭寇,你,你不准走。” 回头看时,却见那少年强撑着从泥坑里站起来,双手持刀,对准自己。 柳生浮云本不想理他,可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小子眉眼之间,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眼看目下后面并无追兵,柳生浮云顿时心生懈怠轻视之心。 只见柳生持剑下马,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对面的小兵,熟悉感竟越来越强烈,却始终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小子,你找死!”柳生浮云手持浮云剑,白衣飘飘,立在那里,打扮的恰似一尘不染的仙人。 张博文满身泥淖,衣服也被磨的破烂,可毫无惧色,用双手紧握大刀,喊了一声“杀”,竟率先冲上前去。 数日之间,军营已经磨砺了张博文的性情和身体,让他成长为一个无畏的战士。 见张博文冲杀而来,柳生浮云只轻蔑一笑,浮云剑轻轻一挑,便击飞张博文手中的大刀,顺势飞起一脚,将张博文踹在泥坑里。 “自不量力。”柳生浮云持剑走向张博文。 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陪那毛头小子玩耍了。 兵刃脱手,泥地里的张博文眼见柳生浮云步步紧逼,仍不肯束手待毙。 他用尽力气喊了一声:“狗倭寇。” 随即,忽然用双手抓起地上泥巴,向柳生浮云抛去。 泥点飞溅,弄脏了柳生浮云的一身白衣。 这一次,柳生浮云真的被激怒了。 他从牙缝之中挤出两个字:“找死!” 随即,柳生浮云将缓步变为急步,待至泥坑边缘,将双脚一点,纵身腾跃而起,浮云剑剑尖朝下,冲张博文心口刺去。 砰! 一声巨响震动旷野。 硝烟升腾 半空之中的柳生浮云被一股巨力猛然反推,仰面跌落在泥潭里。 浮云散,红日出。 鲜血染红了柳生浮云的一袭白衣。 柳生浮云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闻着那熟悉的火药味道,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身上的熟悉感的来源。 “令人讨厌的味道。” 柳生浮云的眼睛渐渐黯淡,失去了神采。 张博文从泥坑中爬出来,将手中硝烟未散的黑铁管仔细收好,又捡起地上的佩刀,缓缓走到柳生浮云尸体面前,望着柳生的项上人头纠结了好一阵子,又将刀重新插回鞘中。 对于战场上割敌首级这种事,张博文暂时还做不来。 想了想,张博文突然看到柳生浮云手中那造型精美的配剑,便将那浮云剑捡在手中,作为自己首次杀敌的证明。 很快,被黄霄派来帮助张博文的骑士们循声而来,待看到张博文虽显狼狈,好在性命犹存,不禁舒了一口气,而后再问那倭寇去向如何。 张博文听罢,并未回答,只向泥坑中一指。 众人顺着张博文的手指看去,才发现柳生浮云的尸体:白衣被黑水浸透,几乎与这臭泥潭沦为一体。 骑士们心生敬佩,都对这孩子刮目相看。 此战,戚弘毅联合黄霄所部人马,尽歼双木洲倭寇,无一人漏网。 然而,由于误信奸细之言,戚弘毅于双木桥中伏,虽拼死渡桥,却付出了包括百夫长涂畔在内的百余精锐士兵牺牲的沉痛代价,乃戚弘毅新军成立以来的最大伤亡,也给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带来了重大的打击。 面对如此巨大的损失,戚弘毅痛心疾首,心力交瘁,然倭寇未尽灭,使命未完成,他不敢有片刻休息。 这个年轻的将领,早已将目光放在闻涛岛的残敌身上。 这将是他实现“平倭定东南”的理想的最后一步。 外传柳生浮云 俗话说:狼,是养不熟的。 人之初生,本无定性。呱呱坠地之后,耳可听,目能视,耳濡目染,其性渐成,性成则难改,后虽有教,唯增识耳。 柳生浮云被柳家收养的时候,年龄已有七岁,其性已成。 一、新生 柳家大小姐的房门外,人头攒动。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竖起了耳朵静听,尽管房门紧闭,窗棂关牢,他们既听不到,更看不到。 “生了,生了。” 随着房门嘎吱一声打开,稳婆开心地拍手报喜道:“恭喜恭喜,小姐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柳家后继有人了。” 最先迈进屋子的是柳潇先生。 他虽年近半百,却一袭白衣,儒雅洒脱,看不出丝毫老态。 如今得了外孙,更是满面红光。 “哈哈哈,我当爹了,轻云,快让我抱抱儿子。”张焱后发先至,竟抢在柳潇先生前头一步窜进屋子。 这小子向来欢脱,这种表现,柳家人倒也见怪不怪,不以为忤。 在二人之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子也手舞足蹈地想要进去,看看他的“弟弟”长的什么模样,却被柳家家丁一把拦住。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柳生浮云。 见家丁阻他,柳生心中却不服气,喊道:“让我进去,我要去看师父和弟弟。” “不准去,”家丁呼喝道:“只有小姐的亲属才能进去。” “我就要进,”柳生浮云一口咬在家丁的手臂上,一边试图强行冲进去,一边喊道:“师父说了,要给我生个’弟弟’,我就是他的’哥哥’。” 家丁手臂吃痛,“啊”地叫了一声,一把将小柳生推倒在地上,挖苦道:“你叫的倒是亲,一个东瀛的野种,也就是小姐可怜你,才收留在这柳家,这样还不知足,也敢大言不惭要跟柳家攀亲?” 小柳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房门,眼中噙着委屈的泪水。 “博文,张博文,柳潇先生起的好名字。我有儿子喽!”张焱开心的抱着自己刚出世儿子,竟冒冒失失地从房中跑了出来,又跳又转,却难为了心疼外孙的柳下先生,一直追在后面,张开双臂保护着,生怕有个闪失。 家丁丫鬟们见平日风度翩翩柳下先生这副样子,都忍俊不禁。 出得门来,张焱四下张望一阵,才看到坐在地上的小柳生。 他急走两步到他面前,将襁褓中的儿子递出去,道:“轻云说,要你这个大哥哥也抱抱他呢!” 柳生浮云看着这一幕,却并没有伸出手,而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中,永远记住了今天,记住了那扇不为他敞开的房门,记住了那个拦路的家丁,记住了这里的一切。 二、味道 爆炸与巨响,火海与硝烟。 那是柳生浮云的噩梦,在他七岁那年,一声爆炸,毁掉了他的家和家人。 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火药的味道。 张焱的味道。 讨厌的味道。 在柳生的记忆中,武士们才是自己的家人,那个散发着酒气和臭气的破烂小屋才是自己的家。 直到有一天,在酒气和臭气中,多了一抹香气。 香气来源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此刻,她正被紧紧绑在小木屋里,嘴里被塞满了肮脏的破布。 武士们在喝酒,畅想着获得火药秘术以后,便可以重新获得大名的赏识和庇护,恢复往日的地位和荣光,不必再远渡重洋,漂泊在异国他乡。 “母亲?” 女子的香气唤醒了小柳生内心深处的记忆。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揭开了女子嘴上的破布。 “焱,救我” 一声喊叫脱口而出,给屋外艰难寻找女子位置的两个人指引了方向。 武士气急,拿起破布重新塞到女子口中,又将小柳生提溜着,随手扔到一旁,警告他再乱动东西,小心屁股开花。 “柳生君,何必对一个孩子如此苛刻?”一个武士劝道。 “听说这孩子是柳生君与大名的女儿的私生子,若是日后回国,他能继承家业,说不定我们还要做他的家臣!” 这句话引得一屋子的武士哄堂大笑。 可笑声刚起,却戛然而止。 因为武士们突然发现,柳生君离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没有人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只看到他手中有剑。 “拿刀。”武士们手忙脚乱的去拿倭刀,却为时已晚。 剑气纵横,满目寒光。 收剑,武士们全都躺在地上呻吟。 张焱从屋外冲进来,径直奔向柳轻云,解开她的绳子,喊了一声“快走”,便拉着柳轻云向外跑。 “还有一个孩子。”轻云被拉着向屋外跑时,顺手拉住柳生浮云的手。 刚一出屋子,张焱顺手甩出一枚霹雳子,硝烟中,木屋被炸的粉碎。 少年剑客起步最晚,逃出时却站在了三人的前面。 “威力不俗啊!”少年剑客赞叹。 “多谢少侠相助,”张焱道:“你的剑也很快,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剑。” “事办完了,我该走了。”少年剑客并不多话。 “等等啊,”张焱叫住他,道:“相逢不如偶遇,交个朋友?” “项云。” “张焱,三把火的焱,”说着话,张焱又将柳轻云搂在怀中,炫耀道:“柳轻云,我的妻子。” “知道了,”少年剑客看了看三人,又问道:“孩子呢?” “孩子?” 张焱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柳轻云竟还带出来一个。 柳轻云轻轻蹲下,抚了抚柳生浮云的脑袋,像在安慰他。 她口中轻声道:“孩童无罪,姑且将他养在柳家吧!” 这一天,柳生浮云失去了家,也拥有了新的家。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柳生讨厌毁掉他家的张焱,讨厌那一身火药的味道;却喜欢给了他家的柳轻云,爱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可是张焱和柳轻云,偏偏是一家人。 三、破绽 浮云剑,一把传承之剑。 西洋剑士用浮云剑法换了威力更大的火枪,可他不仅在传授剑法时藏了私,还在回到西方之后,将火枪据为己有。 柳轻云又将浮云剑传给东瀛武士的后代柳生浮云。 这一次,她不仅不求回报的将剑法倾囊相授,而且告诉柳生浮云:“项云大哥说过,这浮云剑虽然剑法精妙,但是却留有一处巨大破绽。若此破绽被人所知,则浮云剑法便一文不值。” 传承是无私的,继承者却生了异心。 虽明知浮云剑法有破绽,柳轻云却懒得钻研:一方面她是为张焱学剑,于剑法本身并无兴趣,生产以后,更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另一方面,当年的倭人武士早已被炸的尸骨无存,西洋剑士也杳无音讯,浮云剑即便有破绽,也鲜有人知,足以扬名一方。 柳轻云不在意,却成了柳生浮云的心结。 说到底,柳生浮云并不相信柳轻云会将全部剑法传授于他,所谓破绽之说,也不过是“藏私”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在柳生浮云的心目中,柳轻云的话明明是在警告自己:虽然你学了浮云剑,可是却并未学全,永远也打不过师父,永远也不要试图生出异心。 毕竟,自己只是被他们杀掉的武士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在柳生浮云与柳轻云之间逐渐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不仅是剑法上的破绽,更成为存在于柳轻云和柳生浮云的关系之间的破绽。 四、告密 盟主堂惨案。 昔日风光无两的盟主堂一夜之间沦为武林公敌,为寻项云报仇,各派大肆追杀盟主堂众人。 为逃避追杀,盟主堂化整为零,四散突围。 其中,张焱携好友赵戏逃到柳家避难。 柳生浮云持剑挡在门口,不让张焱回家,道:“张焱,当年你抛家舍业,执意跟随项云闯荡,如今盟主堂失势,你已成武林公敌,何必来连累师父。” 话未说完,便被飞奔而来的柳轻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久未重逢的张焱还活的好好的,柳轻云顿感安心,飞扑到其怀中,一番倾诉,将二人藏入家中。 纸包不住火。 张焱与柳轻云的关系终为好事之徒所知,江湖门派纷纷踏门要人,柳潇先生不堪其扰,又怕东窗事发,心力交瘁,竟被逼迫成疾,不久便抑郁而终。 临终前,为保柳家安宁,柳潇先生秘密将二人转移至一偏僻老宅藏匿。 看到师父柳轻云时不时去与张焱私会,魂不守舍,柳生浮云妒火中烧,终于暗下决心,趁外出采买之机将张赵二人消息透露给玄武门。 玄武门管家雷闯亲自带人追杀二人,张焱为使赵戏脱身,抱着火药冲入玄武门众人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张焱与玄武门众人同归于尽。 因门下弟子及时用舟盾组成玄武大阵护卫,雷闯重伤未死。 赵戏孤身逃离,将噩耗告知于柳轻云。 柳轻云悲痛欲绝之下,执意将其子博文交给赵戏,让他去洛城寻张焱兄弟张淼安置,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对即将发生之事有所感应。 五、灭门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雷闯以自己重伤、玄武门弟子死伤无数为代价,未获活口,心中愤懑。 次日,雷闯长子雷耀祖重整兵马,带人强冲柳家,要他们交出赵戏。 柳轻云召集家丁,直言要为夫报仇,欲遣散家丁,独自承担。 家丁皆承柳家恩惠,竟无一人相离,表示愿与柳家共存亡。 雷耀祖带玄武门弟子来时,柳家家门大开,柳轻云与家丁共立于门前,各存死志。 唯有那亲自告密,酿成一切苦果的柳生浮云首鼠两端,既担心师父柳轻云安危,又怕玄武门当着轻云的面揭穿他告密之事。 犹疑之际,忽见柳轻云伸手,对柳生浮云道:“柳生,将浮云剑给我。” 当时,柳轻云久不涉江湖之事,早将浮云剑传给柳生浮云。 今日为夫报仇,当重操此剑。 柳生浮云不敢不从,双手端起浮云剑,一步步走向柳轻云。 柳轻云对柳生浮云道:“柳生,为师传你浮云剑时,曾对你说过,此剑法之中有一破绽,你可还记得?” “记得。”柳生浮云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脑海中顿时浮起万千思绪。 柳轻云又道:“项云大哥做武林盟主之后,未忘此事。后与江浪一战,将此事同精通百家武学得江浪提及,竟解了这一破绽。焱哥走之前,已将剑法传授给我,你紧跟着我,且看我演给你看。” 柳轻云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就算不能报仇,也打算以身开路,助柳生浮云突围,为浮云剑留下一个传人。 可惜,柳轻云的这一番话却并未入柳生浮云耳中,从那一声“破绽”开始,柳生浮云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听后面的话了。 “师父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浮云剑有破绽之事当众说出?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告密之事?难道她就算死,也要将浮云剑的破绽示以众人,让我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难道,难道” 柳生浮云思绪凌乱,情绪激动以致浑身颤抖。 “柳生,别怕。”柳轻云以为柳生浮云是胆怯所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以作安抚,而后才去取剑。 不料柳轻云的手握住剑鞘时,却见柳生仍紧紧握着浮云剑,不曾松开。 “柳生?”柳轻云发出疑问。 柳生浮云被这一声呼唤喊的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杀气弥漫。 “柳生,你”柳轻云话未说完,却见浮云剑出鞘,刺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前来要人的雷耀祖都感到震惊。 家丁们反应过来,持械冲向柳生浮云。 “是你逼我的。”柳生浮云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柳轻云,拔出浮云剑。 一不做二不休。 柳生浮云施展出浮云剑法,将柳家家丁尽数杀死。 其中那个曾在柳轻云生产时拦住他的家丁,更是被柳生浮云泄愤似的捅了数十剑。 这一场面,就连前来挑事的雷耀祖都不忍直视,带队离开了。 柳生浮云跪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尾声 自始至终,柳生浮云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并将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归咎于他人的逼迫。 那日之后,为掩盖杀人之事,柳生浮云脱下血衣,并换上柳潇先生穿过的一袭白色长衫,以一副干净素雅、一尘不染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双木洲平倭之战中,倭寇柳生浮云竟于逃亡之中与刚刚加入戚家军的张博文相遇,死于他最讨厌的火器之下。 第257章 噩梦缠身 双木洲倭寇既已歼灭,四方追击的官军重聚于营寨之中。 其中,张博文归营途中,于大道之上看见昏迷的芍药,遂将她扶上马背,带了回来。 经军医诊断,芍药的身体并无大碍,只因惊吓过度,这才昏迷不醒。 虽说如此,但见芍药躺在床上,双眉紧蹙,冷汗涔涔,任谁都会为这丫头担心。 白震山、展燕、杨延朗等人在屋中围坐一团,不敢稍离。陈忘近期旧伤屡发,身体极其虚弱,也不顾劝阻,强支病体,坐在芍药丫头床头,用温湿的毛巾给她擦拭额上冷汗。 想到自己的一时决定,不知竟让这小丫头承受了多少惊吓,陈忘便感到内疚万分。 “不要,不要,不要。” 睡梦之中,芍药突然挣扎呓语。 “芍药” “丫头” 听到声音,屋子里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围着床站成一圈,却见芍药只是于梦中呓语,暂无苏醒的迹象。 噩梦! 鬼面人将一把刀递给了芍药,并开口道:“拿好你的武器。” “不要!”芍药的内心在呐喊。 可是,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乖乖的接过鬼面人手中的匕首。 看着芍药接过匕首,鬼面人突然将芍药面前的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打开。 幕布之后,竟是一个用铁链紧紧锁住的活生生的人。 “少主,兵器已经激活,是否开始演示?”鬼面人向身后的影子请示。 “开始吧!”影子用他的独眼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正在发生的事情。 鬼面人得到允许,缓缓转过身来,对芍药发布了下一条指令:“杀了他。” “不要!” 芍药控制不住自己向前迈出的脚。 “不要!” 手中的匕首已经触碰到那人的身体。 “不要!” 锋刃一点点割破皮肤,血渗了出来。 受刑者眼神中满是惊恐,面容扭曲,嘴里不停的说着求饶的话语。 “不要,不要,不要。” 芍药的身体里的自己在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拒绝,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变成一具不受控的傀儡一般,机械地执行着鬼面人的命令。 利刃割破血肉,割断肠子,直到完全捅进去。 哀求变成哀嚎,惊恐的眼中流出了痛苦的眼泪,最终随着瞳孔的无限放大,化作死亡的寂静。 “很好!”影子拍手称赞。 “少主,这件武器,属下已经雪藏了十年,就是为了对付那个人。”鬼面人骄傲地自夸道。 “为一个可能早已不存在的人准备的武器吗?”影子站起身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面前的杰作,称赞道:“很好,非常好,他值得我们做如此准备。” “可是,”影子突然急走几步,到那鬼面人的面前,用手掐住鬼面下的脖子,俯身质问道:“既然你知道那人出现了,为何迟迟不肯动手?莫非你还念着旧情?” “少主恕罪,”鬼面人似乎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艰难的解释道:“十年来,那人虽销声匿迹,但其党羽未灭,根基未除,屡屡暗中与我等作对,造成许多麻烦。属下以为,此次他既然敢重出江湖,何不借机引其党羽浮出水面,再一举拔除。此后江湖朝堂,皆由我等一言而定,再无阻碍。” 听到这里,影子才满意的点点头,掐着鬼面人脖子的手一松开,鬼面人立刻长吸了一口气。 影子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鬼面人,问道:“黑衣历代统领之中,你是最弱的一个,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会选你吗?” “忠诚!”鬼面人回答。 影子却摇了摇头:“可我多的是好狗!” 鬼面人似乎懂得了什么,站起身来,贴近影子的耳朵,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我还能够取悦少主。” “哦?”影子的手揭开那张狰狞的鬼面,独眼看向一张美丽的面庞。 那张面庞上楚楚动人的眼睛也盯着影子的独眼,似乎在期待着些什么。 “这里太脏了,”影子忽然推开鬼面人,道:“到我卧房去,记得换身衣服,我可不喜欢那张鬼面具。” 说罢,影子抬步欲走。 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指了指呆立不动的芍药,问道:“她怎么办。” “少主,名字就是开锁的钥匙。” 说罢,鬼面人朝芍药的耳边轻声说出了三个字: “项 念 云!” 听到这三个字,芍药的灵魂仿佛瞬间回归躯体,可随即头一昏,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有意思,简直太有意思了,”听到这个名字的影子突然放声狂笑,并用手指了指鬼面人,道:“你比我恶毒,比我狠,哈哈哈哈” “少主过奖了!”鬼面人将手放在腰侧,双膝微屈,向那独眼的影子行了一个“万福礼”。 噩梦终于结束了。 可芍药的使命却没有完成。 她没有传递出情报使戚弘毅逃离死亡的陷阱,没有及时回去为大叔拔除胸口致命的银针 因为她,好多人都要死。 死去的人将她围的密不透风。 宁海卫军营的将士们将战死在双木桥,陈忘将因银针未除暴死在病床上,展燕于婚礼上刺杀木村武陟未遂而死,白震山和杨延朗则因鼓动劳工反叛但势单力孤,被杀而亡。 一切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啊——” 随着一声惊叫,芍药终于睁开了惊恐的双眼。 本以为会在孤独和愧疚中独活的自己,醒来却看到那些记挂的人都围绕在自己的身边。 “丫头,别怕,大叔在。” “别怕,大家都在。” 芍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颤动,竟然感到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她突然喊了声“大叔”,一把扑进陈忘的怀中,万种滋味涌上心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一会儿,处理完善后事宜的戚弘毅和项人尔也来到此处。 芍药见到二人,满怀愧疚,道:“戚哥哥,项大哥,对不起,芍药没能将情报送出去。” 戚弘毅故作轻松,安慰道:“傻丫头,不必内疚。我们还不是把双木洲营寨打下来了。” 为了不让这丫头自责,戚弘毅故意隐瞒周勐等人牺牲的事情。 寒暄不到片刻,又听军士入屋中传令,道:“将军,严蕃严大人家中公子严仕龙已至东南,闻双木洲之役大胜,心中欢喜,欲与御史刘晋元一道去宁海卫军营,观战士风采。御史刘晋元派人知会将军,宜早作准备,以便观瞻。” “严仕龙?”戚弘毅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随即,项人尔在戚弘毅耳旁小声提醒道:“将军,刘晋元乃严蕃之婿,严仕龙乃严蕃之子,算下来,严仕龙还是御史刘晋元的大舅哥。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将军接待此人,务必慎重,不可轻忽怠慢。” 戚弘毅点点头,立刻集结军马,回宁海卫军营,以提前做好准备。 临行之时,戚弘毅见陈忘等人伤病众多,便邀他们共赴军营,休养生息。 然而展燕自撞破戚弘毅贿赂之举,心中愤懑,至今难平,而今又遇禇盼儿死于戚弘毅面前,虽非戚弘毅之过,然而当时情景,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嫌隙? 展燕执意不回军营,陈忘、白震山、杨延朗、芍药四人与展燕一路走来,生死与共,更难相离。 于是几人达成一致,便在此处与戚弘毅告别,姑且于附近寻一处客栈居住,休养生息,伤情好转后再做计较。 戚弘毅见几人已拿定主意,不便强行挽留,何况若真带展燕等回营,来日严家公子来此,又恐节外生枝,与陈忘白震山等告别之后,便自行带兵马归营。 行前,沈山带数个民夫来求见项人尔,声言民夫大部分已各归其家,今就剩这几个无家无业之人,愿投入戚将军麾下。 他知道自家兄弟沈庆与项人尔多有沟通,于是便想来找项人尔寻个方便。 项人尔表示欢迎,并婉拒道:“战场并非儿戏,戚将军治军严格,麾下亦无方便之门。” 随后,他又指点几人:“若真有参军报国之志,可去宁海卫征兵处,能通过选拔者即可参军。不过军营苦累,战场凶险,尚需慎重。” 说到此处时,戚弘毅正打马经过,道:“监军说的不错,各位若有报国之志,我自然欢迎各位投军;若只是无处安身,可找监军领些钱粮,回乡置业。” 沈山等人拜谢将军,与大军同路而行,往宁海卫征兵处投军去了。 走出双木洲营寨,戚弘毅与陈忘等两方人马互道珍重,就此各奔一方。 第258章 东南大庆 倭寇已平,东南百姓张灯结彩迎大庆。 壮志未酬,宁海军营论功行赏起波澜。 陈忘等人经双木洲一事,各历生死,暂无离开之意,便就近寻了一处客栈安身。 不料住店之时,却遇到麻烦。 原来几人从倭营离开,虽取了各自兵刃行李,可其中盘缠却被倭寇洗劫一空。 从前在路上行走,有朝廷命官项人尔和洛城首富李诗诗相随,倒从没为钱财发愁,而今却是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几人面面相觑,竟拿不出一块铜板。 杨延朗看着展燕,埋怨道:“贼女,戚将军邀我们去军营休息,你若非耍性子偏偏不去,咱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哼,”展燕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柱上,不屑一顾道:“不就是钱嘛!大不了找几个为富不仁的,我去盗来便是。” “又要去做飞贼吗?”白震山开口道:“倭寇脚下,富户不是被洗劫一空,便是早早搬家逃难,剩下的,大概只是些难舍故土的穷苦百姓了。” 听到白震山的声音,杨延朗眼睛一亮,一拍脑门,似恍然想起了什么,开口便道:“老爷子,白虎堂可是堂堂四大派之一,势力庞大。你这个前堂主,只需招招手指,还能缺钱不成?” “话虽不错,可远水解不了近火,”白震山想了想,道:“洛城距此千里之遥,就算堂中离这里最近的海鲨帮,也长居海上,即便召唤来此,也需一段时日。” 杨延朗无言以对,想了想,一脸坏笑地蹲在芍药面前,道:“芍药小妹妹,要不咱就地开个诊所,收些诊金?” “一帮大人却指望个丫头挣钱养活,真不知羞。”展燕看杨延朗的样子,出言挖苦道。 “那你想个办法呗!”杨延朗急了,开口道:“反正小爷皮糙肉厚,大不了睡大街。可陈大哥这身体,可……” “我去赚钱!”芍药当即应允。 看着陈忘虚弱的样子,芍药怎忍心他睡大街呢? “咳,咳咳……不必争了,钱还是有的,”一阵咳嗽过后,陈忘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铜印,交给杨延朗,道:“拿着这方印章,找个大些的银号打个白条,借些银子便可。” “这玩意儿能借到钱?”杨延朗疑惑不解。 他看着这方印章,只觉得平平无奇,印下只是印了一个笔画复杂的变体文字,像是个“风”字。 “我想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的名头和信誉,还是能换些银子的。”陈忘回答。 “风,风,风万千?” 杨延朗听了,手中一哆嗦,那枚小小的印章险些掉落在地,吓得他赶紧伸手去接。 他心道:想不到这枚不起眼的小小印章,竟然会是风万千的?陈大哥真是留了一手,有这个在身上,总算不愁吃喝了。 想罢,杨延朗便捧着印章,急匆匆去钱庄换取银钱了。 解决了银钱的问题,几人便在客栈住定,一边养伤,一边重新采购车马,准备稍后便北上墨堡,去寻杨延朗为躲避兵祸而逃难的干娘李丽春及青梅竹马的妹妹江月儿。 等待的几日来,街上都十分热闹。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纷纷举行庆典,庆祝多年来祸害东南百姓的倭乱被戚弘毅彻底平定。 百姓们不会忘记拯救了他们的英雄的故事以及姓名,将周勐等战死将士的姓名刻在碑上,设忠烈祠纪念。 在戚弘毅的有意传播之下,本当做无名英雄的沈庆、禇盼儿等人的姓名和事迹也被口耳相传,侠士和烈女的形象被编成民间故事,在街头巷尾的讲述中流传千古。 另外,忠烈祠前,百姓为带路的奸细设下一座跪像。 此后每年的这一天,百姓在忠烈祠前祭祀之后,都会朝那跪像吐一口唾沫,以警示后人。 可惜在戚弘毅的有意隐瞒之下,这奸细的姓名竟未流传下来,百姓也只能笼统地发泄仇恨。 一片欢腾之下,唯有戚弘毅高兴不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攻打双木洲的重大损失让他难以接受,更是因为他知道一件事: 虽东南无倭,然海波未平。 闻涛岛上,还盘踞有海波城中逃出的倭酋山本纲夫及残存势力。 几日来,戚弘毅不敢有片刻休息,日日研究海图,还亲去海波城,观察海波城与闻涛岛之间的潮汐涨落。 同时,他又申请军费,采买船只,训练水军,以备平倭之用。 忙碌之余,戚弘毅还要花心思应付即将来到军营的御史刘晋元以及严蕃之子严仕龙。 听传言,这严仕龙的胃口,比起御史刘晋元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不影响东南抗倭大计,戚弘毅只好再次做起当初为展燕等人所不耻的“贪污行贿”的举动。 为了喂饱严仕龙,戚弘毅暗中将木村武陟藏宝室中所得尽数私吞,而后全部献给严仕龙。 收到礼物的严仕龙十分开心,亲自携御史刘晋元入宁海卫劳军,并将东南大捷之事报知朝廷。 戚弘毅在军营之中,从来严格禁酒,如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设下酒宴款待严仕龙,刘晋元二人。 戚弘毅身为一方将军,威震东南,可面对此二人,却也只能从旁陪侍,小心谨慎,殷勤伺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严仕龙兴致正浓,夸赞道:“戚将军治军有方,所向披靡,战场之上百战百胜,尽扫东南倭寇,无愧一方名将。” 说话间,他又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说来,我本以为将军只是一介武夫而已,没想到今日一见,竟如此懂事。而今倭寇已尽平,我保举将军入京城兵部如何?” 戚弘毅先谢过严仕龙,随后推辞道:“严公子,东南倭寇并未尽平。据我所知,海波城之倭尚有残部盘踞于海上闻涛岛,有卷土重来之心。我已做好准备,欲举兵尽歼闻涛岛之敌,彻底消灭倭寇,使其不敢窥视东南。” “将军多虑了,”严仕龙道:“闻涛岛不过一海上荒岛而已,纵使盘踞有些许倭寇残贼,不足为虑,何必耿耿于怀?将军可以出去看看,如今连东南百姓人人庆祝,可谓海晏河清,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非我多此一举,而是我深知倭寇野心勃勃,必会寻机反攻,”戚弘毅分析道:“闻涛岛上,尚有海波城倭酋山本纲夫盘踞,其势不在小。如今我军携大胜之威,正好急攻进取,可一战而定。若坐待其休养生息,趁势反扑,则灭之难矣!” 严仕龙听戚弘毅如此说话,舒展的眉头逐渐拧成一团。 见严仕龙神情不对,刘晋元急忙出言提醒道:“戚将军,数股残兵败将,偏安一隅而已,何必苦苦追逼?兵法上不也说:’穷寇勿追’吗?若要功名,随严公子入京,可比你苦熬战功来的快多了。” “不,穷寇当追,”戚弘毅立刻驳道:“倭寇狼子野心,侵我土地,害我百姓,手上血债累累,岂能不报?闻涛岛虽小,亦在我国土之内,今被倭寇所占,岂能不追?闻涛岛距海岸极近,潮落之时,有道路相通,旦夕且至,有恶敌居于卧榻之侧,岂能不防?” “够了,”严仕龙突然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责备道:“戚弘毅,我就跟你明说了,东南战报我已派人送往京城,皇帝听闻东南倭寇全部平定,龙颜大悦,欲行大礼,往太庙告知先祖。此时再言抗倭,意欲为何?圣上会怎么想?难道是说东南战报是假的?戚大将军,这欺君之罪,是你背的起?还是我背的起啊?” “海波未平,倭寇未灭,何敢封官,”戚弘毅声音悲切,竟有决绝之意:“严公子,我自会上书圣上,若触犯龙颜,一切后果,戚某自当之。” “冥顽不灵,”严仕龙闻言大怒,拂袖拍案而去,出帐前,只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 “哎呀,你呀!”刘晋元似恨铁不成钢般埋怨两句。 他从戚弘毅身边走过,匆匆去追严仕龙去了。 帐中只留下戚弘毅一人,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忽然涌上心头:江湖朋友不理解他贪污行贿,离他而去;将士眼中,他还是那个廉洁公正的好将军。 然而,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为了抗倭大计,为了东南百姓。 他本人生活清贫,贪污缴获所得,不过是拿来填满那些个达官显贵的胃口罢了,因为只有这样,他的抗倭大计才不会被朝廷掣肘。 可若是背离了抗倭的初衷,他并非不敢以身抗辩,并非不敢得罪权贵。 他必杀尽倭寇,偿累累血债,还东南太平,海晏河清。 戚弘毅忽然想起自己年少登镇海楼时作的那首诗: 昔人建此镇海楼,恶浪飙风一时休。 今有倭人兴风浪,何人再建镇海楼? 戚弘毅愿以身镇海,平此恶波。 第259章 暗流涌动 静水难得,表象之下,往往暗流汹涌。 回到府邸,得过不少实惠的刘晋元还欲为戚弘毅辩解,对严仕龙道:“公子,戚弘毅久在军旅,不会说话,还请……” “听闻日前,你得了一件奇宝,”严仕龙佯作一知半解,顾左右而言他道:“叫什么什么凤凰?” “百鸟朝玉凤。”刘晋元不敢隐瞒。 “对对对,就是它,”严仕龙转过头来,看着刘晋元,问道:“戚弘毅给你的吧!” “公子明鉴,我得此物,绝不敢占为己有,是为了献给岳父大人。”刘晋元自顾不暇,哪里还敢继续提戚弘毅之事。 严仕龙看着刘晋元紧张的样子,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了一阵,他才拍了拍刘晋元的肩膀,道:“我的好妹夫,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倒显得生疏了。好事成双,你既然有心向我爹献宝,单有一只玉凤怎么行呢?” “哎呀!”刘晋元一拍大腿,道:“我岂不知宝物成双最好,只是那与百鸟朝玉凤一对儿的青龙震九霄,却不知下落啊!” 严仕龙笑了笑,招呼一声:“来人,把我的东西搬上来给妹夫瞧瞧。” 话音刚落,四个人抬着一件红布盖着的东西,走进屋子。 严仕龙将红布揭开,却见精致的木盘上,竟盘踞着一只冲霄而飞的玉龙。 这玉龙雕刻的栩栩如生,周遭祥云更似在翻腾涌动,气势不凡。 “青龙震九霄?” 刘晋元仔细端详着这件宝物,问道:“没想到此等宝物,竟在公子手中。” “送你了,”严仕龙轻描淡写:“和那百鸟朝玉凤一起送给我爹吧!老头子应该会喜欢的。” “哎呀呀,哎呀,这,这……”刘晋元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贪婪的看着那青龙震九霄,简直爱不释手,待激动了好一阵子,才问道:“都说这青龙震九霄乃稀世宝物,公子初来乍到,不知是从何处……” “前些日子,一个倭人送我的,好像叫什么山本纲夫。”严仕龙轻描淡写道。 “什么?”刘晋元闻知,大惊失色,急忙远离了那青龙震九霄,提醒道:“公子,你可知那山本纲夫是谁?” “闻涛岛上一个倭酋而已,”严仕龙毫无惧色,道:“怎么?御史大人还要治本公子通倭之罪不成?” “岂敢,岂敢……”刘晋元被吓了一跳,慌忙为自己辩解。 “既然如此,就帮本公子一个忙。”严仕龙直言不讳:“闻涛岛上的倭寇说,他们在海波城中,密藏有大量财宝,如果允许他们回去取出财宝,便可将财宝分我们一半。当然了,我觉得这个买卖并不划算,要了他们七成,即便如此,那山本纲夫也不得不答应。” “这怎么可以,海波城已交我军驻守,若倭寇反攻,岂不是等同于投敌叛国,置军民性命于何地?若将来追究起来……”刘晋元犹豫不决。 他虽攀上了严蕃这棵大树,但毕竟是科举状元出身,贪污受贿的胆子很大,可投敌叛国的罪名却还不敢担待。 “怕什么,倭寇不过取些财宝罢了,取了便走,又不攻城掠地,”严仕龙打断了他的话:“至于守城军民,性命如蝼蚁,死了就死了,只要你不上报,谁会知道?谁会关心?” 说罢,严仕龙又拍了拍刘晋元肩膀,道:“知道你出身低,可如今也跻身上层,再不可以凡俗的眼光看待问题了。人走路时,会在乎踩死几只蝼蚁吗?” 刘晋元纠结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毕竟,若非靠着依附严家,刘晋元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入仕的第一课,便是抛去风骨,不择手段地向上爬。 “只是如此一来,戚弘毅恐怕会坏事,”严仕龙想了想,道:“听闻他军中监军,是个锦衣?” “对,锦衣项人尔。”刘晋元道:“我刚来时,私下见过他。” “戚弘毅送给你我那么多金珠宝货,哪里来的?”严仕龙沉思片刻,计上心来,道:“军中监军举报主将贪污缴获物资,瞒报朝廷,倒会十分有趣。” “可据我所知,戚弘毅似乎对财宝并无兴趣。他私藏的宝货都送给你我了,自己却并无藏私。”刘晋元解释一番,又补充道:“虽有人证,但是查起物证来,怕是可能牵连到咱们头上。” 刘晋元的担心不无道理,严家势力虽大,却并非一手遮天,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向着那于文正的。 何况,戚弘毅刚建大功,颇具名望,要搞倒他,还需慎重,避免引火烧身。 可这难不倒严仕龙。 他轻描淡写道:“你写封密信于项人尔,舍些财宝,叫他放在戚弘毅居所,再去暗查,里应外合,人赃并获,看他有何话说!” 妙计! 毒计! 若此计成,戚弘毅必将自身难保,抗倭大计也将半途而废。 阴谋既定,刘晋元立刻暗中联络项人尔,要他协助自己完成阴谋。 可惜,如此毒计却错算了一环。 新皇登基已有十年,多不理朝政,大小事务由严蕃处理,借此机会,严蕃慢慢将直接听命皇帝的锦衣和黑衣掌握在手中,成为严家掌控朝堂以及江湖的两条忠犬。 严仕龙借锦衣之力构陷官员,本是常有之事。 可这一次,他却错估了项人尔。 接到锦衣密信,项人尔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项人尔是军营中唯一知道戚弘毅为何贪墨物资的人,可要他告发戚弘毅,却是何等的笑话。 戚弘毅亲练新军,斩敌当先,驱逐倭寇,保境安民,使倭寇闻风丧胆,东南玉宇澄清,百姓安居乐业,乃真将军也。 如此一人,却被朝堂污浊之风逼得要靠贪污送礼来换取作战时不受羁绊,已然是莫大的悲哀。 如今倭寇将尽,兔死狗烹,又被反攻倒算,反被诬以贪墨之罪,天理何在,人心怎容? 此事,他项人尔做不来,也决不能做。 可身为锦衣,便不能问是非对错。 不听锦衣令行事,形同背逆,不仅他自己,就连李诗诗都可能遭遇不测。 项人尔思来想去,彻夜无眠。 李诗诗因见他魂不守舍,出于关心,问他心中何事厌烦? 项人尔见李诗诗问他,突然下定决心,问道:“小诗,而今倭寇已平,大仇得报。我欲解甲归田,隐居山林,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诗诗听后,居然十分欣喜。 她直言道:“战场刀剑无眼,你每每出征,我都担惊受怕,坐卧不宁。说实话,你能解甲归田,正是我心中所望。离开洛城时,我将家资变卖,颇有盈余,可选一繁华都市置一产业,你做你的生意,我开我的书塾,如此厮守一生,永不分离。” 项人尔却摇了摇头,对李诗诗道:“小诗,我不愿去繁华都市,只想寻一人迹罕至之地,耕耘纺织,自给自足。若是这样,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项人尔深知李诗诗乃豪门之女,若真如此,怕是要受太多的委屈;可若非如此,如何逃避锦衣的追杀呢? 不曾想李诗诗想都没想,直言道:“人尔,有你相伴,此生无悔。在洛城时我便说过,无论你去向何方,我都要跟着你。” 项人尔感动至极,一把将李诗诗抱入怀中。 数日之后,项人尔将军中铠甲封存,未与任何人告别,与李诗诗私奔出走,离开了宁海卫军营。 至此,二人杳无音讯,不知去向。 军中常有议论,说项人尔贪图享乐,娶了美娇妻,便舍了生死弟兄,做了逃兵。 只有戚弘毅不相信这些流言蜚语,替项人尔将铠甲仔细收好。 至此,为数不多的能解戚弘毅心结的兄弟也离开了。 戚弘毅心中之事,无人倾听,无人可诉,变得更加孤独。 可是戚弘毅始终记得自己的理想,整军备战,片刻不歇。 远望大海,恶波汹涌。 还东南太平,平怒海惊涛。 戚弘毅已集结大军做好准备,下一个目标: 闻涛岛。 第260章 明升暗降 宁海卫军营,乌云聚散,太阳在云翳后闪着金光。 将士们列队齐整,出征在即。 戚弘毅站在阵前,做战前动员,兵锋直指闻涛岛残贼。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果敢坚决:“将士们,我军连破海波城、双木洲,定东南,平倭乱,安黎庶,战功赫赫。相信大家也看到了,军营之外,到处都在庆祝。可是,军营之内,我却让大家一切如常,为何?因为我们的使命并未完成。闻涛岛尚有残贼,狼子野心,时时窥视东南,不肯离去。若得喘息,必成大患。今我军携战胜之威,敌尚有丧胆之志,穷寇当追,除恶务尽,我欲跨海而战,歼灭残贼,以平怒海,还东南太平,保万家安宁。诸位可愿一战!” “战!战!战!”军人们齐声呐喊。 一支铁军,向来是闻战则喜的。 看着情绪高涨的将士们,戚弘毅心中十分满意。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战或许会是他此生最后一战,“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全歼倭寇之后,抗倭的将军便会失去作用。 更何况,此次作战并未得到朝廷支持,胜而无功,败必有过。 可若计较功过得失,戚弘毅也就不是戚弘毅了。 于是他将长槊一指,下令道:“出征。” “且慢!”一声大喊将刚刚点燃的向战之心彻底熄灭。 大军出征的路上,有一辆马车疾驰至宁海卫军营。 御史刘晋元从马车上下来,一边跑向戚弘毅,一边大喊:“有圣旨,有圣旨。” 风乍起,吹动营中旌旗。 戚弘毅心中咯噔一下,紧紧攥住手中长槊。 待跑到戚弘毅面前,刘晋元才喘了口气,道:“圣旨到,戚弘毅接旨。” 见圣旨如皇帝亲临,千军齐拜。 “戚弘毅,还不接旨?”刘晋元见戚弘毅还站在那里,出言提醒道。 戚弘毅双目紧闭,沉吟良久,慢慢跪下,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臣,接旨。” 刘晋元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戚弘毅屡立大功,尽扫东南之倭寇,朕心大慰。今以功拔擢戚弘毅为都指挥佥事,专掌东南屯田、练兵等武备事宜,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其麾下将士,各升一级,暂移交黄霄将军指挥。 钦此 天空闪过一道霹雳,滚滚闷雷降下,如同山崩。 念毕,刘晋元将圣旨一卷,交给戚弘毅时,并在其耳边小声说道:“严公子不计前嫌,才为将军求得此职,从此高枕安卧,不必受前线刀兵之累,望将军珍重。” 说罢,拂袖而去。 戚弘毅将圣旨接在手中,心情复杂。 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军营外走去。 “将军!” 苏珏感到不舍,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怎样开口。 “将军!” 程晟仿佛察觉出什么,可却见戚弘毅朝他摆摆手,不欲言语。 “将军!” 裴南小队跪地而拜,更多的则是不舍。 “将军!” 全军跪拜,他们从没想过将军会离开自己,也从不想离开将军。 戚弘毅一步步地向军营外走着,却仿佛是拖着步子,好似两腿灌了铅一般沉重,再无以往的铿锵有力。 他的眼睛从那些将士的脸上扫过,眸子里却没有了从前的神采,更增添了一丝决绝和失望。 戚弘毅就这样走出了宁海卫军营,离开了这支他一手训练出的军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舍,是留恋,还是深深的不甘。 “戚哥哥!” 军营之中,有一个脚步突然追了出来,是小炮儿张博文。 戚弘毅回首,目光正撞上张博文挽留和期待的眼神。 他勉强笑笑,摸了摸张博文的脑袋,道:“博文,你脑子里的东西,顶得上千军万马。我走之后,你仍要专心研究,切不可荒废。” 张博文点点头,眼眶湿润,几乎要流出泪来。 戚弘毅再次回望了一眼他熟悉的宁海卫军营,声音平静的对博文说:“博文,给我牵匹马来吧!” 张博文点点头,跑去马厩,牵来将军的坐骑。 戚弘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将军!” 身后一阵山呼,那是将士们对将军的挽留。 “程晟!”戚弘毅点将。 “到!” “盯紧闻涛岛,若倭寇卷土重来,拿你是问!” “是!”程晟接令。 “苏珏!” “到!” “舟师不可废,宁海卫一定要有水军!” “是!”苏珏接令。 戚弘毅没有再说什么,只喊了一声“驾”,策马离去,只留给将士们一个寂寞的背影。 “海波翻涌兮东南作乱,倭寇来犯兮庶民不安。” 裴南唱起戚弘毅写给他们的军歌,热泪在他脸上滚滚落下。 “流离失所兮我身何往?披坚执锐兮护我河山。” 受裴南感召,雄大忠和侯小诚也一起唱了起来。 对将军的不舍迅速在全军蔓延,将士们齐声高唱道: 士敢赴死兮赏罚信, 军纪如山兮号令严, 将士同心兮齐陷阵, 旌旗猎猎兮心志坚。 上报国家兮下救黎民, 军威赫赫兮杀尽倭奴。 “军威赫赫,杀尽倭奴!” 不懂调子的新兵营沈山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振臂高呼道。 宁海卫将士们以自己的方式,送别自己的主帅。 戚弘毅在声震旷野的军歌中打马离去。 他并没有急着赶去赴任,而是奔驰到曾经的鏖战之地双木桥,与牺牲的百余将士作别。 双木桥下河水奔腾,木桥上尚有殷红的血迹。可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却永远无法再次出现在眼前。 双木桥中伏以来,戚弘毅悲痛却强忍悲痛,愧疚却强掩愧疚…… 一直以来,只有彻底平定倭寇之乱的信念支撑着他,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他不敢回头看,也不能回头看。 可是,付出了这些又如何?豪情壮志如何?兵精将强如何? 严仕龙借项人尔之手诬陷戚弘毅贪污的阴谋破产,可他还是只需稍动手脚,便夺了他的兵权。 升迁如何? 封侯拜将并非平生之志,平倭抗虏才是心中所愿啊! 雷声炸响,怒雨倾盆。 此时正值夏秋之交,雨水之中已有几分寒凉。将军却在马背之上,任凭冷雨浸透铠甲,岿然不动,这是心凉甚于天凉呐! 雨打风吹,叶落枝残,唯有桥下的河水,水流更急,水势更大,奔腾咆哮。 若英灵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他们的将军感到不平和愤懑吧! 归营以来,戚弘毅将自己活成了一根绷紧的弓弦,连续大战,不敢稍歇。 可如今这根心弦终于崩断了,一旦失去目标,人的浑身干劲儿瞬间消失,身体便会很快垮下去。 风雨之中,戚弘毅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他眼前一黑,翻身坠马,并就此生了一场大病。 第261章 将军卸甲 功未成,身先退。 心灰意冷的戚弘毅独自立于冷雨之中,见到昔日战场被大雨冲刷,想到将士们舍生忘死,到头来却留不下一点痕迹,心中百感交集。 万念俱灰之下,将军铁一般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翻身落马,生了一场大病。 趁此机会,戚弘毅上书朝廷,请求辞去官职,回乡养病,得圣上恩准。 从此将军卸甲,成为一介布衣。 离开东南之日,戚弘毅独自收拾行装,提上那柄早被倭刀斩断的祖传将军剑,背上背囊,骑着骏马,准备默默出走。 那日天色微亮,夜幕将褪未褪,尚有三两点疏星悬于半空,空气中又略带一丝寒凉。 小路上无一行人,马蹄踏上,发出“达达”的响声,配合着蟋蟀的吱吱鸣叫,更显得空旷和寥落。 可这景象却并不使戚弘毅觉得寂寞,多年来金戈铁马,竟使他几乎忽视了这些宁静祥和的景象。 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戚弘毅蓦的想到,此刻百姓能在家中安眠入睡,不用担心倭寇袭扰,不正是自己心中所愿吗? 然而,戚弘毅不知道的是,百姓此刻并未安眠,甚至一夜未眠。 一日前,自发组织前来劳军的百姓们并未在宁海卫军营之中看到他们敬爱的戚将军的身影,在苦苦追问之下,才从情绪低落的将士们口中得知了戚将军将要离开的事实。 晴天霹雳! 老百姓是淳朴的,也是公正的。 在他们心中,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却知道谁是真正对他们好。 谁的军队能打跑倭寇,谁的军队能不扰黎民,他们就认谁。 戚弘毅,倭寇称其为“虎”,百姓却呼其为“我爷”。 民间称父为阿爷。 戚弘毅年纪虽小,但对于在倭寇铁蹄下艰难生存的百姓而言,却真如再生父母一般。 如今,戚将军突然要走,在百姓看来,却似此地架海擎天的大柱轰然倒塌了一般。 那是海要怒了! 那是天要塌了! 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又要变成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若是倭寇卷土重来,谁人可再挡之? 别说是还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是有,现在的百姓也只相信戚将军啊! 戚弘毅独自打马,转过七八条蜿蜒曲折的小巷,终于转至出城必经的大道上来。 此刻,太阳初升,东方一片红光,光影下,出城的大道上站满了百姓。 “将军!” 看到戚弘毅,百姓们齐刷刷地跪在道旁,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掩面哭泣。 看到这一幕,戚弘毅的心好似突然被猛地揪了一下,一阵莫名的刺痛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他明白,那是百姓们在挽留他。 “小子,要走也不知会一声,是怪我占了你的兵权吗?”大道尽头,老将军黄霄策马而来,声音沉稳有力。 跟在黄霄身后的,还有宁海卫将士们。 他们要来为将军送行。 “恩师,”戚弘毅见黄霄老将军前来相送,急忙下马拜道:“一切皆由朝廷主张,谈何怪罪?戚弘毅久在军旅,身体多有伤病,这才请求回乡养病,并无他念。” 黄霄拍了拍戚弘毅臂膀,以长者的口吻安慰道:“得了吧!你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咱们这些前线打仗的,干不过人家后方有嘴的,有时候,也要少一点自己的想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 戚弘毅看着黄霄,若依着从前,恐怕难免有一场辩论,可如今却提不起心气。 他只是苦口婆心地嘱咐道:“恩师,如今虽已尽剿海波城、双木洲倭寇,然而原海波城倭酋山本纲夫仍率残部退居闻涛岛。如今东南抗倭兵马尽在你麾下,仍需派遣重兵驻扎海波城,并时刻注意闻涛岛倭寇动向,防止其登陆反扑。” 倭酋之所以能从海波城逃向闻涛岛,皆因黄霄本部水师未按约定守住海岸。 如今戚弘毅当众旧事重提,黄霄面上大为不悦,道:“知道你戚大将军能打倭寇,可我黄霄也不是吃素的。东南倭情我自有了解,何须多言。” 戚弘毅本想将心中部署也一并交代,可见老将军神情如此,自觉多言无益,便不再多说。 转过身来,戚弘毅还要面对挽留他的一众百姓。 看着道旁洒泪相送的百姓,戚弘毅心中万般不舍。 他解下腰间配剑,立在街头,并对剑立誓:“诸位乡亲父老,我戚弘毅只是暂且离开而已,并非弃汝等而去。我在此对剑立誓:今我留剑于此地,若倭寇再犯东南,我即便孤身一人,也必来此取回宝剑,抗敌平倭,不负众望。” 说罢,果真留剑于道上。 而后,戚弘毅才重新翻身上马,缓步离去。 百姓默默跟随着戚弘毅的骏马,相送不停。 戚弘毅见状,挥鞭打马,一路驰骋而去,只是任谁都没有发现,在他的眼角,竟飞出一滴铁骨柔情的将军泪。 百姓们目送至看不到戚弘毅的背影,仍在驻足观望,良久不愿离开。 行不长远,戚弘毅到一客栈驻足,欲寻陈忘等人,却被店家告知他们一早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陈忘等人近日居于客栈之中,也听到宁海卫军营中些许传言,待去寻他,却被告知戚弘毅升迁调往别处,而项人尔出走不知下落,均已不在军营之中。 既如此,几人只得作罢。 几日之间,陈忘等人身上伤痛已无大碍,又不欲在东南多做耽搁,便只好不告而别,乘车马出走。 临行前夜,几人又从百姓口中听闻戚弘毅辞官回乡的消息,眼睁睁看见百姓们彻夜无眠,并自发分布各道,以求偶遇将军,即便不能挽留,也可相送一程。 缘分浅薄,既然无缘一见,陈忘等人干脆按原定计划继续北上。 路上行走之时,几人如往常一般闲谈解闷儿。 展燕疑惑道:“这戚将军好生奇怪,练兵打仗正直严苛,论功行赏时一丝不苟,对上却又贪赃枉法以邀宠献媚。可是呢?给他升官他又不做,那他图什么?而且,这样的人,又偏偏受士兵和百姓爱戴,想不通,他这样的人,究竟算好还是算坏呢?” “反正我觉得戚将军是好人,”杨延朗道:“要说坏,也是那些收钱的家伙坏。若是他们不收,谁乐意处心积虑去送呢?” “哈哈哈哈……” 杨延朗的话引得白震山一阵大笑。 他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道:“这小子话糙理不糙啊!那姓戚的小子是我姑娘芷儿相中的男人,依我看,芷儿的眼光不错,我也看得上他。” 杨延朗看自己的话得到白震山的响应,向展燕挑了一下眉毛,那意思大概是:“你看,我都瞧的明白,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展燕向来直来直去,不喜欢弯弯绕。 她看向马车,道:“陈大哥,你见识广,说话道理也多,这些事你怎么看呢?” 陈忘久居马车,颠簸憋闷,趁着说话,伸手去掀车上的布帘,想透透气,却被芍药一把拦住,嘱咐道:“大叔,你身体虚弱,是受不得风的。” “好好好,听你的。” 一物降一物,陈忘偏被这小丫头治的服服帖帖。 他隔着马车说道:“之前我已经说过,看一个人的行为,不能只看表面,要看他的目的是什么!升官不受,自然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与士兵同甘共苦,也非为贪图享乐。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打倭寇!”芍药抢先说出。 “看,小丫头都看得出来。”陈忘道。 展燕仍旧不解:“打倭寇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如此大义之举,竟也有人会阻拦吗?” “那就要看倭寇的存在对上位者是否有好处了。”陈忘语气平常,心中却有些许激荡。 “外敌入侵,还能有好处?”杨延朗在边地隆城长大,乃抗敌前线,战斗氛围浓厚,对此事颇为不解。 “短视的好处也是好处,毕竟总有短视之人,”陈忘沉吟片刻,道:“不然,外敌入侵之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叛徒奸细了。” “戚哥哥来了!”听着话,芍药突然坐直了身子,喊了一句。 “什么?”众人不解。 芍药却自顾自冲过去掀开马车,跟驾车的白震山道:“白爷爷,快停车。” “驭!”白震山勒紧缰绳,回头问道:“丫头,怎么了?” “戚哥哥来了!” 芍药似有所感,匆匆跑下马车,向后方道路张望,引得其他人也回头去看,只见道路两旁荒草萋萋,并无一人。 “哪有人呢?”杨延朗将两手一摊。 “芍药,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啊?”展燕关心道。 芍药看了半天,却也没见半个人影。 她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怏怏地踱了两步,正准备回到马车上去,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各位,等等我!”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戚弘毅一袭布衣,正在策马追来。 第262章 水都还宝 卸铿锵铠甲,朝堂上人心可畏。 着风尘布衣,江湖中快意恩仇。 戚弘毅纵马来时,一身布衣,竟与当初在云来客栈初见时一般无二。 待策马奔驰至马车前,戚弘毅收缰勒马,翻身跃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他眼看芍药正立在马车下相迎,便弯了腰,拿食指敲了敲小姑娘的脑门儿,开玩笑道:“小丫头,是不是想我啦!老远便看见你翘首以盼的模样了。” “才没有嘞!”芍药转过身子,脸上却有些微微发烧。 见芍药不再理他了,戚弘毅又抬头去看骑在大黑马上离他最近的展燕。 戚弘毅知道这姑娘的性子向来直来直往,当初军营中暴打御史刘晋元之时,自己碍于抗倭大计,并未向着她说话,导致这些江湖朋友与自己分道扬镳。 如今,戚弘毅卸去官职,凭心而论,倒是略有愧疚。 于是戚弘毅朝展燕作了一揖,赔礼道歉道:“展姑娘,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营中之事非我本心。” 等待回应时,却见展燕将头转到一边,似乎仍旧心有不平。 杨延朗见状,道:“戚大哥,这贼女表面不识好歹,心中早就不当回事了。只是暂时说服不了自己而已,你不必挂怀。” 戚弘毅倒不以为意,也不嫌多走几步,竟转到大黑马的另一边,重新面对展燕。 他恭敬开口道:“展姑娘,你看看我,如今也算恶有恶报。脱下官袍,也是一平民百姓而已。您是一代侠女,何必和我一平头老百姓计较呢?” 听戚弘毅如此自嘲,展燕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多别扭也就此烟消云散。 她开口道:“当初之事,说来也不全怪你,若是御史都如于文正一般清正廉洁,秉公执法,你又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看吧!这贼女深明大义着呢!”杨延朗得意洋洋的说道。 “臭小子,闭上你的臭嘴!”展燕早听杨延朗说话不爽,一扬手,马鞭甩出去,在杨延朗耳边打了个响亮的鞭花。 她随口道:“说谁不识好歹呢?我这叫爱憎分明,眼里不揉沙子。”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草原风沙最大,这都揉不进眼里,那只能说明你眼界太窄了。”耍贫嘴方面,杨延朗还没输过。 “你!”展燕两手叉腰,竟被杨延朗的歪理邪说气的满脸通红。 听着他们二人吵闹,戚弘毅反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有趣。 停了一阵,戚弘毅才走到马车前,向马车拜道:“戚弘毅见过白老前辈,陈大哥。” 白震山看到戚弘毅,正如老岳父看佳婿,越看越欢喜,笑道:“哈哈哈,好女婿,客气啥!还叫什么老前辈,该叫岳父了。” 戚弘毅听了,脑海中想到与白芷在洛城中的遭遇,一颗心竟也忍不住扑通狂跳。 陈忘在车马之中,掀开帘布,探出身来,问道:“戚兄弟,近日听闻你已经辞去官职,不知今后有什么打算?欲往何处去呢?” 未等戚弘毅开口,白震山抢先说道:“这还用说,既已没了官身,自然是赶去洛城与我的芷儿成婚。你小子是个将才,有练兵之能,若能携助我芷儿共治白虎堂,用不了多久,我白虎堂定会成为江湖第一大派。” 杨延朗正与展燕斗嘴,听到这话,横插一句:“老爷子打的好算盘,三言两语便想招个上门女婿入赘白虎堂。” 白震山辩解道:“我白虎堂偌大的家业,芷儿也称得上女中豪杰,便是招戚家小子入赘,又有何不可?” 不料戚弘毅却当即婉拒了白震山,直言不讳道:“前辈,戚某暂时没有北上的打算。” “老爷子,看来人家不愿意喽!”杨延朗颇有些幸灾乐祸。 “臭小子闭嘴……”白震山第一次觉得杨延朗这张嘴是如此烦人。 他脸色一沉,严肃地问戚弘毅:“怎么,你敢负我家芷儿?” “不不不,”戚弘毅见白震山脸色突变,急忙摆手否认,并解释道:“只是我离开时,曾与百姓立剑为誓,若有倭寇复来,定会归来,与百姓共抗倭寇。如今倭患看似平定,但尚有残贼屯兵于闻涛岛,虎视眈眈,因此某不敢离开太远,已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 陈忘听戚弘毅这样说,忍不住问道:“可是你已经辞官,无兵无将。倭寇复侵,你凭一己之力,如何力挽狂澜?” “君子一诺千金,”戚弘毅郑重回答:“弘毅虽粉身碎骨,不敢负百姓之望。” 陈忘等人闻此君子之言,不由得对戚弘毅陡生敬佩。 想了一想,陈忘又问道:“那戚兄弟策马来此,是为我等送行?” “是也不是,”戚弘毅回答:“其实我这一趟,是想去水都玄武门走一遭。陈大哥也知道,自云来客栈一别,玄武甲便落在我的手中,如今鬼武士已然伏诛,玄武甲留之无用,我想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位于水都的玄武门,乃江湖四大派之一,与洛城白虎堂,墨堡青龙会,花乡朱雀阁齐名。 当初西南平乱之后,陈忘等人顺江向东南行进,路遇水匪,走投无路之时,曾遇玄武门二公子葛修武搭救,也算是有一段渊源。 听闻戚弘毅要去水都玄武门归还玄武甲,白震山点点头,道:“玄武甲乃玄武门至宝,久在你手中,确实不妥,是该去还给玄武门。” 陈忘又提醒道:“戚兄弟,云来客栈之时,玄武甲之争涉及玄武门现任管家雷闯之子雷耀祖之死,若此去还甲,还需想好怎么解释这件事,否则易生误会,恐为此行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陈大哥,不瞒你说,我正忧心此事,”戚弘毅见话已说透,终于开口道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白老前辈、陈大哥及芍药丫头,当初在云来客栈见面之时,三位均在现场,因而此去玄武门还甲,还劳请各位随我去一趟,做个人证,替我解释几句,也能少却许多麻烦。尤其是白老前辈,曾为白虎堂堂主,说话间,更令人信服。” “这……”陈忘犹豫片刻,道:“戚兄弟,我们本想去墨堡替杨延朗寻亲的,若要临时改变行程,恐怕……” 戚弘毅未等陈忘说完,立刻转向杨延朗,道:“杨兄弟,水都距此不足一日路程,我还甲之后,咱们便可各奔东西,无须耽误许多行程。” 杨延朗想了想,一来娘和月儿书信中提及二人已经安定下来,二来也想见见江上偶遇的葛修武、胜英奇、鬼手七爷及尹三刀等人,以叙旧情。 又想到水都离此不远,杨延朗干脆答应下来。 杨延朗没意见,其他人自然也不在乎多跑这一趟。 说干就干,众人回车转马,跟随戚弘毅向水都玄武门走去。 一路上,戚弘毅很快便与陈忘等人融为一体,其见多识广,谈笑风生,完全是一介江湖布衣,哪里还有半点将军的样子。 将军卸甲之后,才知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有声有色的真人。 谈天说笑,不知不觉间,众人已近水都。 放眼望去,前方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洋洋大泽。 第263章 汪洋大泽 东南有大泽,方千里,其深不可测,水幽然而暗黑,望之目眩,名曰玄冥泽。 泽中有岛,状若龟甲,名龟背岛。 龟背岛上有城,原名龟城。 天长地久,大泽涨水,城中人筑基造房,以防水患。 水高一尺,城高一丈,时过境迁,龟背岛已全部没入水底,城中道路,也变成纵横交错的水道。 于是城中居民便干脆将“龟城”更名为“水都”。 四大派之一的玄武门,便是依托水都成立的一大帮派。 位于水都正中心,有一四足踏水的巨大玄武像,这玄武像的内部,便是真正的玄武门。 此时此刻,戚弘毅同陈忘一行人于渡口包下一艘摆渡船,正漂泊在这一片大泽之上。 大船行了许久,回望不见渡口,前望不见水都,环顾四望,天水相接处,水汽氤氲,一片茫茫。 身处天地之浩瀚,方觉自身之渺小。 值此孤舟泊于汪洋之时,舟中人惊叹大泽浩瀚无涯之余,无不顿生孤寂寥落之感。 孤寂寥落便易思乡,可各位的乡又在何处呢? 是塞北纵马驰骋的燕子门? 是隆城人来人往的兴隆客栈? 是洛城弟子盈门的白虎堂? 是小桥流水的桃花乡? 总不会是草药熏人的药房或盛极一时的盟主堂吧! 思乡即又是思人,父母妻妹女亦或师友亲朋旧,总有一个或一些人值得为之付出思念。 就在众人陷入自己的情思之中的时刻,孤舟中却突然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妈呀”!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去。 循声而望,只见杨延朗跌坐在甲板上,指着船下大声喊道:“水下有眼,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眼睛?” 疑惑之间,除了胆子较小的芍药和目盲的陈忘,其他人都跑到船边向水下观望。 只见波光水影之中,竟有一个巨大的圆形黑不见底的深洞,似乎要将整艘孤舟都吸纳其中。 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像是被一个黑色的眼球死死盯着。 本以为是有敌袭或是什么怪异,结果却是一场误会,众人虚惊一场,放下心来。 看清楚情况的白震山一把将杨延朗薅到船边,道:“后生,别大惊小怪的,看清楚了,这是深水,不是眼睛。” 杨延朗心有余悸,犹犹豫豫地又向下看了一眼,果真只有黑水。 他揉了揉眼睛,心中纳闷:“方才明明被一只巨眼盯着,莫不是看花了眼?” “这里的水会怎么这么黑?”展燕提出疑问。 她常在塞北草原,虽也有河流湖泊,但都是清澈碧绿的,哪见过这种黑水? 而且此水如此怪异,就算知道不是眼睛,光盯着看也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碧水为潭,黑水为渊,”陈忘听完大家的描述,解释道:“水黑,则表示此地深不见底,且水下极可能有暗流。大家坐稳了,当心落水。” 众人听到陈忘嘱托,各自抓紧船体,不敢妄动。 “莫非那传说是真的?”戚弘毅并未被压抑和恐惧的情绪左右,始终与那黑渊对视。 “什么传说?”芍药昂起脑袋,满怀好奇地问道。 戚弘毅思忖一阵,道:“传闻这玄冥泽乃是一上古巨龟卧化而成,巨龟本在海底,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原本的海底成为陆地,之前的陆地又成为海底。巨龟身形巨大,不能随海水迁移,于是便挖出一个巨洞,直通大海,是为海眼。饥饿之时,便用龟首探入海眼捕食。” “这大泽无边无际,黑水渊深不见底,这世上有那么大的乌龟吗?”芍药好奇心起,发现自己似乎特别喜欢听戚弘毅讲故事。 “传说嘛!真假参半,”戚弘毅依然凝视着黑水渊,道:“依我看,巨龟之说是假,可这海眼之说却像是真的。玄冥泽下引海水,上接云雨,方能水盈而涨,旱而不涸。只是海水雨水质地各不相同,不知这交界之处的黑水渊,是否会孕育出什么诡奇怪异来?” “什么是诡奇怪异啊?”芍药像是一个好奇宝宝,问题一个接一个。 “那可多了,”戚弘毅警惕地盯着水下,直到他们的孤舟逐渐驶离黑水渊,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吓唬芍药道:“八只脚拉船下水的大水怪、身长数丈翻江倒海的海龙王、会唱歌迷惑人的美丽的海妖……那海妖看着美,最喜欢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了,嚼起骨头来,嘎吱,嘎吱……” “啊,别说了……” 芍药被戚弘毅绘声绘色的讲述吓掉了魂,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拼了命地往陈忘怀里钻,想要寻求庇护。 展燕和杨延朗都被戚弘毅的表现惊呆了,想不到这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威武将军,脱了那身铠甲,竟也是个喜爱逗乐耍笑的少年郎。 陈忘摸着芍药的小脑袋,一边安慰,一边分析道:“戚兄弟所言虽夸大其词,但也有其道理可言。想那玄武门驱动舟盾所用的鲛油,便是由传说中的海中鲛人炼化而成,玄武门弟子虽多识水性,但多踞大江大湖而极少入海,又从何处捕鲛炼油呢?想来是和这海眼有关。” 生在草原的展燕对这些水中之事很感兴趣,不禁感慨道:“没想到,水中竟有如此多稀奇怪事。玄武门于水中立派称雄,还真是个神奇的门派。” 这话本是句寻常感慨,入得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之耳,却不怎么中听了。 老爷子冷哼了一句,道:“有什么神奇的,四大派立派之始,本就是同本朝太祖征伐四方的军队。青龙会习枪,白虎堂炼体,乃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朱雀阁制毒用药,司谍报暗杀之职;玄武门,当年也不过是一支水师而已。后天下一统,军费缩减用于民生,被裁撤的兵将不愿回乡,聚而成势,纷纷自置产业,仍听朝廷征调而无须供养,太祖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赐名,并设初代武林盟主韩霜刃统一调度,意在使四大派携助朝廷拱卫四方。” 见老爷子话已说尽,戚弘毅接过话头,道:“听闻那朝廷黑衣也是韩霜刃初创,并由创立者自任统领之职。后太祖薨逝,韩霜刃遭遇新皇猜忌,心灰意冷辞官归隐,武林盟主和黑衣统领之职也空缺下来。自此之后,四大派才逐渐同朝廷分离,纷纷自立门户,又过数十年,江湖纷争不断,杀戮不止,为平息纷争,才终于想到要另立盟主,并重整黑衣,十年前那昙花一现的少年盟主项云,便是在此背景之下脱颖而出的。我素闻那项云眼见国家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纷争仇杀,便有重整江湖之志,要各门派消除成见,能与国家共御外辱。” 杨延朗听得新鲜,却又驳道:“戚大哥说的不对,项云此人乃短视之徒,杀戮之辈,为索求宝物而大开杀戒,人人皆知,怎么到你口中倒像个少年英杰了?” “正因十年前的惨案,所以人人皆言其志大才疏,以一己之私欲而断送大好前程,我却以为不然。”戚弘毅认真分析。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依我看来,志大者可能才疏,但绝不至于短视。之所以酿成苦果,可能是因为有人不想看到江湖一统吧!毕竟,按白前辈所言,本就是军伍出身的四大派统一之后,谁能保证他们是会携助朝廷而不是反叛朝廷呢?为将帅者更需谨小慎微,不可恋栈权位,要知道,不在当权者手中掌握的军队是危险的。” 白震山听戚弘毅说话,可谓高论,若非与陈忘相处后知其本性,恐怕自己至今还陷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只是没想到,自己十多年的心魔,在这少年将军这里,三言两语便能解通。 对戚弘毅欣赏之余,白震山还不忘看向陈忘,想猜一猜这个“当事人”心中作何感想。 陈忘却不想提及陈年旧事,而是将话题岔开,道:“戚兄弟,既然要去玄武门,不妨聊聊门中之事,也好有个应对。” 戚弘毅看了看白震山,推辞道:“玄武门之事,还是由同为四大派的白老前辈讲述,更为合适。” 白震山也不推脱,开言道:“某少年之时,玄武门出了两个人物,名为葛洪和雷闯,堪称玄武门双雄。葛洪以舟盾闻名,雷闯则擅长用桨刀,二人一防一攻,横行江湖,风光无两。后葛洪继承玄武门门主之位,便让好友雷闯做了管家,于大江之上围捕悍匪肖白条,灭了白条帮,自此玄武门纵横水路,不曾遇到敌手。后值盟主堂惨案,葛洪身死,二子修文、修武尚幼,门中事便是雷闯暂管,十年间我一心寻仇,便很少问江湖之事了。” “我常驻军东南,倒是多有耳闻,”戚弘毅见白震山言语已尽,补充道:“葛洪死后,雷闯管理玄武门期间,逐渐收缩势力,以致水匪白条帮复起,祸乱江面。后葛洪膝下二子葛修文、葛修武长大,雷闯表面将玄武门交还给葛修文,然而修文体弱多病,不常理事;修武虽性格跳脱,身强体健,但凡事随心所欲,不愿深思。故此玄武门大小事务,实际上仍旧由管家雷闯一力承担。” “如此看,葛家世代传承的玄武门,如今却终究是姓了雷的,”陈忘感慨一声,随即提醒道:“戚兄弟,玄武甲之事涉及雷闯之子雷耀祖之死,既然雷闯在玄武门执掌实事,看来此行也许会有凶险。” 戚弘毅点点头:“这正是我邀大家同行的原因,尤其是身为白虎堂前堂主的白震山前辈,有您在,想必就算雷闯想要发作,表面功夫却也不得不做。而且那雷耀祖之死本就与你我无关,又何必怕他。” 对话之间,只有展燕和杨延朗一头雾水,不知二人所言为何。 杨延朗先开口询问道:“陈大哥,戚大哥,你们口中所言的玄武甲、雷耀祖,都是些什么事情?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展燕附和道:“是啊!几乎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当初我们在云来客栈之时,还未与你们相逢,”陈忘回答:“你们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行船无聊,趁此机会,陈忘又将云来客栈发生的玄武甲之争与杨延朗、展燕二人讲了一遍。 说话之间,却见天水相接之处出现星星点点的黑点,随着孤舟行进,黑点渐渐变成竖直的线条,并最终演化做一个个高耸的建筑。 轻舟飞渡,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城兀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第264章 浮水巨城 玄冥泽有城,名曰水都。 水都乃水上之城,并无城墙和城门,也无须门墙。 一座座样式不同的建筑矗立在水中,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建筑都有一个高高的基座,将整座建筑从水中托举起来,以使得在建筑中居住的人不至于常年受水汽的侵扰。 乘船远望,整座水都就像是一个长满骨刺的嶙峋巨兽,而宽广无垠的玄冥泽又将巨兽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使它具有十足的威压感。 水都之中没有道路,只有纵横交错的水网,作为沟通各个建筑的纽带。 其中,某些重要的建筑之间会用桥梁相互联通,行人也可在半空中步行,免去不少乘船的麻烦。 由于这种特殊的结构,水都的房屋除在高耸的地基安置台阶和房门外,还会在屋顶也安置一个房门。 一个门供行船之人使用,另一个门则供屋顶桥梁陆路的人们通行。 水都之中,道路宽窄不一,行至此处,摆渡船已经不适合通行。 陈忘等人见状,便寻了处渡口泊船,换上城中专用的狭长的车舟,继续向深处行进。 车舟虽小,胜在灵活轻便,穿行于高耸建筑组成的丛林之中,屋顶的连桥恰似横生的枝杈,将阳光分割成一道道交错的光束,打碎在水面上,变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置身其中,仿佛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 虽不比繁华热闹的陆地城市,水都却也不乏贸易和集市。 卖货郎将货物载满自家的车舟,泊于水上叫卖,亦或干脆在地基的石阶上陈列货品。 至于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最多的依然是水产,各种新鲜的鱼虾蟹鳖之类,亦或是加工过制成干品或腌制品的鱼肉,以及珍珠粉、龟甲药材或者用鱼骨龟甲等物制成的装饰品和小摆件…… 毕竟靠水吃水,水都这些寻常玩意儿在外地人看来,还是十分稀奇和珍贵的。 车舟不紧不慢地向水都中心行进。 面对这与别处大不相同的建筑风格和人文风情,车舟上的几人可谓大开眼界,左也瞅瞅,右也望望,目不暇接。 可怜陈忘看不到这般景色,芍药便呆在他身边,把看到的都讲出来给他听,活像陈忘耳边的一只滔滔不绝的小蜜蜂。 水都之中水网复杂交错,车舟在其中行进了许久,才至水都中心,却并不见那传说中那座承载玄武门的巨大玄武像。 放眼望去,只见水都正中是一方巨大空旷的圆形水域,除圆心处有一冲天而起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大蛇头雕像外,更无一物。 无奈之下,几人欲寻一当地人询问玄武门所在。 放眼四望,见附近只有一个在石阶上卖货的白须白发的老翁,索性将车舟靠岸,找那老翁问路。 杨延朗率先跳上石阶,开口问道:“老伯,请问玄武门怎么走?” “这个吗?”老翁似乎有些耳背,还以为杨延朗问他卖的货品价值几何,于是拿起一支簪子推销道:“我这东西可不同凡响,是用玳瑁做成的簪子,寻常只有皇家才能用得上嘞!” 见老翁答非所问,杨延朗干脆将手箍成圆筒,贴着老翁的耳朵大声喊道:“老伯,我是问,玄武门,怎么走?听明白了吗?” 老翁被杨延朗震的耳朵嗡鸣,皱着眉头躲避,口中道:“听得见听得见,这玄武可是上古神兽,那玳瑁虽也属龟类,可不同于玄武。别看这水都不缺鱼鳖,可玳瑁是深海之物,极其难得!故此这簪子也是十分宝贵的!” 杨延朗摊摊手,朝伙伴们说道:“跟这老头儿说不明白!” “什么,你要买?”老翁又听错了他的话,开口道:“童叟无欺,十两银子。” “真够耳背的!”杨延朗无奈,准备跳上船去,再往别处问问。 “年轻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喽!”老翁呼唤道:“小伙子没心上人吗?送一个给小姑娘嘛!还有舟车上的姑娘们,不来看看嘛!” 戚弘毅听这老翁说话清晰有力,目光锐利,不至于老迈到眼花耳背的程度,只觉得其中更有蹊跷。 于是他一把拦住杨延朗,道:“杨兄弟,听闻你将去墨堡寻青梅竹马的妹妹,何不买个礼物送她?” 白震山听戚弘毅如此说,心中却不开心,道:“你还知道说别人,却不记得还在洛城等你的芷儿。” “我……”戚弘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口袋,道:“我已辞官离营,口袋里只一些散碎银子,并无许多余财。况且……” “你每次剿灭倭寇,缴获无数珍宝,却说无钱,说来谁信啊!”展燕心直口快,未待戚弘毅说完,便开口打断。 “我又何必隐瞒,”戚弘毅无奈道:“姑娘也看到了,那些珍宝,大部分都送礼去了,余下的,除用于赏赐有功之士及整备武库外,便都上缴了,自己却未留一钱。” 戚弘毅没有说的是,由于双木洲一战牺牲众多,除了朝廷抚恤,他还拿出一部分自己的积蓄抚慰烈属,如今的他,可谓一穷二白。 回忆起先前陈忘对戚弘毅的分析和评价,展燕终于对这个少年将军有了新的看法。 “你们别争了,”杨延朗将兜里翻了个个儿,摊了摊手,道:“戚大哥你都没钱,我就更没钱了……” “嘿,白费口舌了,”老翁看了一眼几人,摇摇头道:“原来是一船穷光蛋。” 陈忘自觉戚弘毅并非随意起哄之人,如今却撺掇杨延朗买那老翁的玳瑁簪子,想必事有蹊跷,便从行李中摸出十两银子,朝杨延朗一抛,道:“杨小兄弟,接着。” 杨延朗见明晃晃一锭银子抛来,忙用双手接住,道:“陈大哥,你给了我,我将来可能没得还哦!” “爱还不还,”陈忘倒显得大气:“反正是老疯子的钱。” 自从少年时结识风万千以来,陈忘一切花销都由他供应,早已习惯,花风万千的钱倒也心安理得。 当然,风万千也曾用武林盟主的名头赚了许多,比如当年江浪与他的巅峰之战,风万千就借机收了不菲的门票钱。 “得嘞!” 在兴隆客栈做伙计的日子养成了杨延朗性格中见钱眼开的成分。 他将银子丢给老翁,顺口说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老伯,就来根玳瑁簪,日后送给我的月儿妹妹。” “哎呦!客官真敞亮,”老翁接过银子,将玳瑁簪拿给杨延朗,待杨延朗去接时,老翁突然开口道:“客官方才是问玄武门的位置吗?” “嘿,合着您耳朵好使啊!”杨延朗一拍大腿,懊丧一阵,又朝老翁竖起大拇指,半带嘲讽地说道:“您行,不见兔子不撒鹰呗!比小爷我还要见钱眼开。” “别别别,我可不是奸商,这玳瑁真是稀罕物,”老翁解释几句,接着说:“玄武门可不好找啊!虽在水都,又不在水都。” “老人家,此言何解?”陈忘来了兴趣,颇有礼貌地询问道。 老翁并未正面回答陈忘的问题,而是摇头晃脑地吟诵道: “海眼涌玄冥,龟背驮巨城。 水涨埋龟蛇,水落出玄武。” 陈忘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老翁的吟诵,恍然大悟,问道:“老人家,莫非这玄武门,竟在这水面之下?” “好悟性,”老翁答道:“玄武门本是建于龟背岛上的一个巨大玄武像,乃龟蛇盘结而成的神兽。后玄冥泽涨水,玄武像便淹没在水中,只剩下这颗高昂的蛇头,也就是玄武门的入口。” 戚弘毅若有所思,提出疑问:“我看其他建筑都随水垫高,玄武门身为江湖名门,怎么不设法将自己的门户抬出水面呢?” “这,”老翁捋了捋胡子,反问道:“我一个老头子怎么知道?” 众人见老翁捋胡须,以为将有高论,没想到他竟也不知,却还在那里故作高深,让人费解。 不过,既然知道了玄武门所在,便是不亏。一行人立刻驱使舟车,向水域中心的蛇首走去。 水域宽广,到蛇首处尚需一段时间。 待舟车行进一段距离,陈忘开口问道:“戚兄弟,那老翁可有异常?” 原来,陈忘发现戚弘毅执意要杨延朗买那簪子,料定其中有些蹊跷。 戚弘毅听了,心想陈大哥果然心细如发,于是答道:“那老翁所卖玳瑁,乃海中巨龟的龟甲,其他商贩摊上并未见过此物,说明此物难得。而且按照先前海眼的推断,玄冥泽应是下海而上湖,若要在泽中捕捉玳瑁,非需深潜不可。而且那老翁声音中气十足,举手投足间毫无老迈感觉,倒是跟白老前辈有些相似。” 听戚弘毅提到自己,白震山道:“没错,这老翁不仅身强体健,八成还懂些武功。接银两时,手很稳;说话时,气息不乱。” “如此说来,这老翁兴许还和玄武门有些渊源,”陈忘分析道:“方才之所以同我们拉扯,恐怕还有观察我们来意的嫌疑。” 听三人对话,剩下的三个年轻人一头雾水,只想着那是个爱占便宜的卖货老头,没想到其中竟有这许多弯弯绕绕。 说话间,舟车已至水域中心,停泊在那巨大的蛇头面前。 蛇头大张其口,其内空间巨大,可轻易吞下舟车。 蛇口中伸出一条长长的蛇信,延伸到水面上,铺成一条道路。 一行人弃舟车,走上蛇信,踏上通往玄武门之路。 第265章 锁缚玄武 相传上古之时,天倾地覆,洪水泛滥。 大神女娲为阻止天塌之祸,竟活生生割下神兽玄武的四足,用以撑天。 这四根天柱便谓之“四极”。 话说这陈忘一行人沿巨蛇吐出的信子向蛇口前行,没走几步,却发现杨延朗并未及时跟上来。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原来这小子竟跪在蛇信子分叉处,面朝水域,将脑袋完全伸进水中,只撅着个屁股对着其他人。 展燕看这小子不知在做什么怪,回走几步,抬脚轻轻踹了一脚杨延朗的屁股,道:“臭小子,还不快走,又在这里作什么妖?” 杨延朗本将脑袋埋在水中,忽觉得后面有人踹他,猛地抬起头,挠着脑门纳闷儿道:“不是说女娲娘娘砍了玄武的四足嘛!我倒要看看,这水中的玄武像究竟还有没有脚!” “看出什么来喽!”展燕双手叉腰,没好气地问道。 “奇怪,”杨延朗挠挠头,疑惑道:“这水底的玄武像倒是有脚,却都被几人粗的大铁链子紧紧绑着。莫不是玄武门人怕这石像跑了不成?” “石像会跑吗?” 众人心中默默想着,对杨延朗的奇思妙想感到无可奈何。 未待他人作答,却听蛇口中传来一声喊:“何人敢擅闯我玄武门。” 循声望去,却是几个玄武门弟子,正乘舟盾沿着巨蛇泪腺从蛇眼了望台滑下,拦住几人去路。 戚弘毅看有弟子挡路,便欲通报姓名和来意,防止误会。 他恭敬行礼道:“在下戚……” “我认得你们,”未等戚弘毅说完,却见一个玄武门弟子从舟盾后走出,打断了他,并指着陈忘几人道:“你们忘了?我叫王器,不久前陪我家二少爷在江中剿匪时,曾遇到过你们。” 当其他人都在脑海中苦苦思索是否见过这个玄武门弟子的时候,杨延朗却早已大步走到王器面前。 他自来熟地开口道:“王器兄弟,一别数日,甚是想念啊!当初你家二少邀我们来玄武门做客,这不得了空,来此叙叙旧情。” “弟兄们,这些人是友非敌,收了家伙吧!”王器见杨延朗竟记得他这个小兵,显然十分开心,立刻招呼其他弟子收了兵刃。 随即,王器转头对陈忘等人说:“我这就进去通禀,诸位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向身后的蛇道走去。 待王器走远后,展燕悄悄附在杨延朗耳边,轻声问道:“此人是谁?你认识?” 杨延朗却竟摇了摇头,想了一阵,开口道:“嗯……不认得。” 随即,他又满不在乎地说:“都是朋友,管他认识不认识呢!” 听了这话,众人皆对杨延朗感到颇为无奈,不过他虽没头没脑,却也省却了许多口舌的麻烦。 不多时,王器便回来了。 不过此刻,王器的身后跟了一人,只见那人胸口纹金鲤,腰间三把分水短刃,一看装扮,便认出是尹三刀。 “欢迎各位光临玄武门,”尹三刀满脸堆笑地走来,眼睛在几人身上一扫,却突然变了脸色。 他的目光突然聚焦,紧紧盯了戚弘毅好一阵子,才问道:“几位我倒是认得,只是这一位?” “在下戚弘毅!”戚弘毅自我介绍道。 尹三刀的眼睛猛一睁大,颇为震惊道:“可是东南抗倭的戚将军?” 戚弘毅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随即,他又解释道:“在下已向朝廷辞官回乡,不做将军了。” “不知戚将军来我玄武门为何?”面对朝廷之人,尹三刀显得十分谨慎。 戚弘毅答道:“听闻玄武门横行水上无敌,我在军中多行陆战之法,便早想来此开开眼界,日后若得起复,训练一支水师也未尝不可。正巧几位朋友要来拜访,我便搭了个顺风船。” 玄武甲对玄武门意义非凡,未见门主,戚弘毅并不想说明真实来意。 听了戚弘毅的话,芍药在心中暗想:“未曾想戚大哥竟如此狡猾,明明是他非要我们陪他来的,在他嘴里倒成了搭我们的顺风船。” 只是芍药看其他人对戚弘毅的说辞并未计较,也不便将心里话说出来。 好在尹三刀并未深究,只道大少爷葛修文早已听过二少爷修武的遭遇,有意结识各位,尤其是听闻震山老爷子亲临,唯恐礼遇不周,特派我来引路。 说罢,道一声“请”,便在前面带路,向蛇口中走去。 陈忘几人连同戚弘毅均跟随尹三刀,沿蛇道石阶蜿蜒下行。 巨蛇的身体十分巨大,蛇道上的台阶可容数十人并行,身处其中,会感到十分空旷和开阔,甚至高声说话都会有响亮的回声。 蛇道中常有大风,像是空气从巨蛇口中龙吸入腹,所以也并不憋闷。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这里的光线相对外面要差很多,基本是靠着两壁燃烧的火烛照明,灯影摇曳,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显得巨大、怪异且扭曲。 久在玄武门的尹三刀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大步向前行进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初来乍到的客人们心中隐隐的不适。 “这里一路下行,时有陡坡,不应该是玄武门的大门吧!”陈忘仅凭感觉,便察觉出异常。 戚弘毅也觉得不对劲,附和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玄武门身为名门正派,不该背道而驰才对。” “说的不错,”尹三刀听到二人口中疑问,解释道:“玄武门的真正大门,原在龟首之下,腹甲之中。十五年前,玄冥泽突然涨水,只用了五年时间,便涨到如今这般模样。而原本露出水面的玄武门,也淹没于大泽之下,仅有露出水面的蛇口方可通行。” “那你们还不赶紧搬走?”杨延朗惊奇于玄武门人的迟钝,直言快语道:“这水要是再涨,没过蛇口冲入玄武门,这门中上上下下可就全淹了。” “后生,不可口无遮拦,”白震山见杨延朗无礼,出言提醒,随即又问尹三刀:“你说五年前玄冥泽便已涨至此处,难道十年间玄冥泽再没涨过水?” “是这样的,”尹三刀并未将杨延朗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认真回答道:“十年前,老门主葛洪发现了玄冥泽涨水的原因,并及时采取措施,制止了玄冥泽涨水。” 众人听罢,倍感好奇,都不自觉的靠近尹三刀,想听清缘由,弄清楚如何能以人力制止如此巨大的湖泽涨水。 尹三刀看见众人神态,也知几人有了兴趣。 他倒是不小气,侃侃而谈道:“玄冥泽下通大海,其水皆源于海眼。” “来时,我们在路上已见识过了,的确深不可测。”展燕应和道。 “那只是其中一个大海眼,是上古神龟之首探入其中吐水而成的。”尹三刀的说法倒与戚弘毅所言传说并无二致。 而后,他接着说道:“除此之外,玄冥泽另有四处小海眼,分布于水都的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 “还有四处?”芍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毕竟,路上遇到的那处大海眼,已经足够震撼。 “传说之中,神龟立于玄冥泽,死后其壳化为龟背岛,岛上建龟城,后称水都。然而人们不知,神龟四足所踏之处,亦皆陷为海眼。” 尹三刀讲完传说,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从前的故事:“十年前,老门主葛洪发现,水都周围四处海眼皆为涌水口,常年喷涌海水,泥沙上翻沉积而成龟背岛。而神龟之首所在的大海眼,则实为泄水口,玄冥泽之水日夜不停倾泻其中,如此有出有入,玄冥泽之水方能平衡。” “看来十五年前,玄冥泽出入失衡了。”陈忘分析道。 “是这样的,”尹三刀回复:“你们来时看到的大海眼,原本是个不可接近的大漩涡。当初,玄武门鼎盛之时,每年都会举办飞舟大赛,年轻弟子驾舟盾从漩涡旁掠过,很是惊险。” 说到此处,尹三刀闭目沉吟,仿佛回忆当年盛景。 过了好一阵,他才从回忆中解脱出来,继续道:“想来,那般盛景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如今大海眼之所以这样平静,是因为它已经十五年没有泄水了。” “被堵塞了吗?”杨延朗道:“如果是这样,为何不找人下去疏通海眼呢?” “疏通?说得轻巧,且不说大海眼极深,非人力所能及,就算下得去,疏通的时刻,大泽之水倒灌,疏通之人哪里还有命可活?”尹三刀耐心解释的同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倒是让杨延朗哑口无言。 随即,尹三刀接着说:“幸好十年前,老门主葛洪眼见即将水淹大蛇口,不忍百年基业毁于他手,于是另辟蹊径,铸造四个大盖封堵了水都四方海眼,并用铁索将封堵海眼的盖子系在玄武四足,使水不得上涌,让这一汪有进有出的大泽彻底变成死水,这才使玄冥泽不再继续涨水,保住了玄武门。” “原来如此,”杨延朗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大玄武用铁链锁着。” 说话间,众人终于走出蛇道,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 沿椭圆形的空间外墙周围,共镶嵌有五层宽阔的回廊,回廊背墙一面便是房间,分为弟子寝室和各个功能区。 在回廊上向下看去,则是宽阔的中庭,玄武门弟子们便在此处演武。 “这里是玄武腹中。”尹三刀介绍道。 随即,他指着中庭下的四角,道:“演武大厅设有’四极堂’,分别在大厅四角的地下室,乃十年前老门主葛洪设立,分为’桑’、’建’、’若’、’寻’四字,四堂主名为“桑林”、“建业”、“若水”、“寻风”,皆是玄武门前代长老。这四堂弟子轮岗日夜监视海眼情况,无事不得擅出。” “天呐,那他们岂不是十年没有外出过了?”杨延朗惊呼一声,朝其中一堂看去,只见堂口牌匾写了一个“若”字,有台阶下行,内部幽深黑暗,不可窥探。 “锁缚玄武,身镇玄冥!”尹三刀感慨道:“是啊!当年四堂堂主皆是绝代江湖,叱咤风云:桑林长老一杆竹蒿枪,一叶柳叶舟,横行江湖,水匪无不闻风丧胆;建业长老擅用铁镰,能用蛮力在急流中勾住大船,使其不得行进;若水长老虽是女流,却身负一苇渡江之绝技,更有一套四两拨千斤的拂水掌法,足以以柔克刚;寻风长老则惯用须镖,其成名绝技乃一击十发。说来惭愧,我身为寻风长老的弟子,也只能同时使出三把飞刀而已。他们为了玄武出水的梦想,付出了自由和青春来监视海眼,他们才是玄武门真正的基石。” 讲到这里,尹三刀似有所感,闭目沉吟了一阵。 出于好奇,展燕也向下看去,目光扫过四堂,却黑黢黢看不分明,只好又望向弟子们练功的中庭,最终将目光聚焦一个在中庭练剑的姑娘身上。 “英奇。”展燕惊异地喊出声来。 展燕一眼认出巨剑小妹胜英奇,立刻施展轻功,飞身而下,先一步到她身边叙旧。 胜英奇也认出他们,挥手致意。 陈忘等人后展燕一步,步行下阶,也来到中庭。 “唉?英奇妹子,怎么没见你二哥?”杨延朗刚下台阶,便向英奇打探葛修武的去向。 “还说呢!私自出兵剿匪,被雷总管知道,罚他禁闭在玄武尾。”胜英奇摊了摊手,表示无奈,随即又道:“二哥他老是念叨你们,知道你们来了,定会十分开心,我这就去告诉他。” “我也去拜访拜访。”杨延朗脱口而出。 他正欲随英奇妹子前往拜会葛修武,却被尹三刀一把拦下,道:“各位,还是先随我见过少门主再说吧!” 说罢,尹三刀指了指中庭前宽阔的石阶,道:“石阶上便是玄武首,少门主正在那里等候各位,请。” 客随主便,众人对视一眼,姑且放弃了寻葛修武一叙旧情的想法,先行拜会任玄武门门主的葛修文。 随尹三刀引领,一行人拾级而上,迈向玄武首。 第266章 年少无为 枉称少主拖病体,虽逢年少亦无为。 这是玄武门少门主葛修文的真实写照。 目下,这位少门主正高卧于玄武首寝室之中,等待着来自玄武门之外的客人们。 陈忘等人及戚弘毅跟随尹三刀,沿着玄武颈上长长的石阶走了许久,才终于到达玄武首。 台阶之上,是一个宽敞阔大的大厅。 大厅正中便是门主的头把交椅,椅子的正背后,便是玄武口,水流成瀑,蔚为壮观。 抬眼看去,又可见两个正圆形的玄武眼,高悬于门主交椅的两侧上方,眼中嵌有大块的天然水晶。 透过玄武眼,可以看到玄武像外面的水流和游鱼,亦可将射入水中的粼粼日光透进玄武首,以辅助照明。 然而,由于玄冥泽的不断涨水,整座玄武门都淹没在水下,因而主要照明设备依旧是遍布各处的火烛。 说来也怪,尽管在如此密闭的空间里,空气却是流动的,从蛇道处吸入的大风流散各处,使得玄武门内并无半点陈腐和憋闷的气息。 玄武首前,有一汉子当前站定,见众人到此,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定睛细看,只见那汉子根根短发冲天竖立,方面阔额,目露精光,身材高大,肌肉发达,胸口更是纹有一条恶蛟,像个活夜叉一般。 又见他腰间缠一根铁索,一头系着铜勾,另一头则拴着铜锤,走起路来,哐当作响,威慑十足。 尹三刀介绍道:“此人名为孔双索,用的是一根铜分锁,十分威猛霸道。” 孔双索向尹三刀点头示意,随即看向众人,开口道:“少门主葛修文体弱多病,不能久待,还请诸位稍等片刻,容我通禀过再来。” 随后,便将众人晾在一旁,匆匆而去。 众人等不多时,只听得偏房中一阵咳嗽,循声望去,却见那房门开处,走出四个人来。 当先开门引路的,自然是方才夜叉一般的汉子孔双索。 紧随其后,从敞开的房门中走出的,却是个被一青衫女子搀扶着的玄衣少年。 那少年虽眉目俊秀,却满面病容:眼睑发黑,双唇苍白,手中拿着一只方帕,咳嗽时用以遮掩嘴巴。 相比这少年,搀扶他的女子也很是引人注目,除去美貌和身材,最为亮眼的,竟是她那肉眼可见的光滑皮肤。 那皮肤无暇无染,竟似能反光一般。 最为神奇的,是当她皮肤的光彩若隐若现的透过那一袭薄衫上绣着粼粼水纹时,竟真似一朵浪花款款涌动。 女子如水向来是形容词,在这一青衫女子身上,却成了写实。 二人身后,另有一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的穿着极其整洁干净,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垂于脑后,显得轻盈飘逸。 白衣少年负手走在那玄衣少年身后,亦步亦趋,似那玄衣少年的影子一般,只是他步伐稳健,不似玄衣少年那般病态虚浮罢了。 只可惜白衣少年的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看不出任何容貌和表情。 见几人出门,尹三刀立刻行礼,道:“尹三刀见过少门主及门主夫人。” “尹叔不必多礼!” 玄衣少年说话慢条斯理,显得温文尔雅。 显然,他就是玄武门少门主葛修文,亦是葛修武的兄长。 他向尹三刀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即将目光在人群中看过一遍,最终落在白震山身上。 葛修文面向白震山,在青衫女子的搀扶下勉强行礼道:“想必这位就是白老前辈了,晚辈一身病体,不能全礼,还望前辈莫怪。” “你是修文?”白震山心中有些纳闷儿,疑惑道:“当年初次见你,还是一个聪慧有礼的孩子,怎么竟会弄成这副模样?” “前辈见笑了,”葛修文声音不大,似在强自支撑:“家父亡故后,思劳成疾,以至于此。” 说罢,葛修文又转向尹三刀,道:“尹叔,快招呼客人落座。” 尹三刀听到话,立刻行动起来,安排白震山坐上宾位,其他人则随意落座。 见白震山落座之后,葛修文才在青衫女子的搀扶下坐在门主之位上。 青衫女子立于一旁,白衣少年则站在身后,似与葛修文形影不离。 “诸位朋友,我叫葛修文,玄武门前任门主葛洪的长子。” 葛修文自我介绍之后,又向客人们一一介绍身边之人。 他先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玄武门灵蛇君,代号’巳’,你们可以叫他阿巳。” 随即,目光一移,又看向身旁的青衫女子,道:“拙荆汐落。” 之后,又分别用手掌指向尹三刀和孔双索,道:“尹三刀尹叔,孔双索孔叔,皆是门内护法长老。” 三言两语,待介绍完自己人,葛修文又将目光放在客人们身上。 他咳嗽两声,而后开口道:“前些日子修武与英奇回到门中,常常提起各位英雄,今逢大驾,不胜荣幸。” 客套过后,葛修文的眼睛扫过落座的每一个人,目光每聚焦在一个人身上,便说上一句批语。 “嗜酒落拓难视物,运筹帷幄腹多谋,想必这位便是陈忘陈大哥,幸会。” “幸会!”陈忘恭敬有礼。 “花为姓来药为名,妙手仁心小医仙,芍药小姑娘,幸会。” “幸……幸会?”芍药学着陈忘的样子回话,却总觉得不太自在。 “直言爽语女豪杰,快意恩仇胜丈夫,女侠展燕,幸会。” “幸会!”展燕双拳一抱,尽显飒爽英姿。 “潇洒少年江湖飘,竹枪一杆赛快刀,少侠杨延朗,幸会。” “江湖路远,相逢即是朋友,幸会幸会。”杨延朗的江湖切口用的很是利索。 葛修文一边看,一边认人,直至看到戚弘毅,却满脸疑惑。 尹三刀怕冷了场,即刻介绍道:“这位是将军戚……” “现下已不是将军了,”戚弘毅截住尹三刀的话头,自己先向葛修文行了一礼,道:“少门主,我乃戚弘毅,来此是为了办件大事。” 说着话,戚弘毅拿出随身携带的背囊,放在地上,欲取出玄武甲,当着众人的面归还玄武门。 未曾想尚未取甲,却听到玄武颈长台阶下传来一声大吼:“少门主,今既有客人来此,为何不通知老夫。” 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飞身跃上台阶,冲入玄武首。 细看那人,约莫四五十岁上下年纪,额上已有皱纹,脸上有大面积的恐怖烧伤,与肆意横生花白头发和胡须组合在一起,不免显得有些凶恶和不好相与。 他有着中等高度的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的身体却难以掩盖其肌肉蓬勃的张力,粗壮的手臂上,提了一杆划船的长桨,由精铁打造而成,桨叶处三面开刃,轮转如飞,真如长柄大刀一般。 葛修文见到此人,竟强撑病体从座椅上起立,客气恭敬地行礼道:“雷总管勿怪,我知总管刚从北方为子扶柩归来,身心受累,故门中琐碎事务,不愿劳烦总管。” 从葛修文的话语中,众人已猜到来人是玄武门总管雷闯。 “老门主将玄武门托付于我,老夫只恐玄武门中道衰落,何惧辛劳?”雷闯大手一挥,走向少门主葛修文,竟像训斥自己的孩子似的斥责道:“你自幼体弱,疾病缠身,若事事无我照拂,出了什么事,谁能负责?” 一番话,却让坐在上宾位的白震山及其他客人心中纳罕,觉得雷闯不过是门中总管,却如此张狂,未免太过于喧宾夺主了。 不过,更让大家费解的,是身为少门主的葛修文的态度。 “咳咳……”少门主葛修文咳嗽两声,竟谦恭地认错,道:“总管说的是,是修文不懂事了。” 雷闯站在那里,将葛修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点点头,似乎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 他拍拍葛修文的肩膀,说了一声:“你也是好心,坐下吧!” 得到应允,葛修文方才落座。 总管雷闯则立在葛修文之前,壮硕的身躯竟然将病体消瘦的葛修文挡的严严实实。 只见雷闯先象征性地给白震山行了一礼,便立刻将目光聚焦至戚弘毅身上,道:“戚将军,方才你说来此有一件大事,不妨说来听听。” 戚弘毅想了一想,还是将放置玄武甲的背囊解开,解释道:“几月前,我曾在北地云来客栈停留,偶得了一件宝甲,恰巧带来此处。” 说着话,戚弘毅已经解开背囊,露出其中玄武甲:“得知此物是贵派宝物,今当物归原主。” 当听到“玄武甲”三字之时,雷闯脸色陡变,一下子阴沉下来。 而后,他更是用手中桨刀猛砸地面,怒喝一声:“拿下!” 话音刚落,孔双索已将腰间铜分锁解下,拿在手中,甩了一圈,将铜锤一端猛砸向戚弘毅。 尹三刀无可奈何地说:“戚将军,对不住了。” 话毕,亦抽出两把分水短刃握在手中,欲上前擒拿戚弘毅。 见总管雷闯突然发作,形势一下子紧张起来。 陈忘等人既然与戚弘毅搭班前来,面对突变的形势,怎能使戚弘毅独自应付? 只见展燕和杨延朗二人迅速行动,竹枪挑动铜索,弯刀格挡短刃,一左一右护住戚弘毅。 白震山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急走两步,面对雷闯身后的葛修文,道:“戚弘毅特地来归还宝甲,玄武门如此作派,岂是待客之道?” “咳咳,”葛修文咳嗽两声,招呼手下长老道:“孔叔,尹叔,快将兵刃放下。” 不料少门主虽然下达命令,孔尹二人竟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与展燕和杨延朗对峙。 这时,雷闯发话了:“少门主,玄武甲与我爱子耀祖之死有莫大关联,还请不要阻拦。” 说罢,雷闯又将目光转向白震山,道:“白老,此事乃我个人恩怨,与你的人无关,还请叫他们退下。” 戚弘毅见势不妙,开口道:“雷总管,此事多有误会,请听我解释。” 他因见情势突变,欲解释一番,化解误会,制止冲突。 雷闯怒火中烧,情难自制,怒道:“我儿耀祖于边地寻得玄武甲,护送回玄武门途中被杀,玄武甲亦被劫夺。如今玄武甲在你手中,证据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说罢,竟不容解释,执意要拿下戚弘毅。 戚弘毅见雷闯执拗至此,而那所谓的少门主却似傀儡木偶,任人摆布,实在无可奈何。 如今身在玄武门地界,戚弘毅唯恐牵连他人,对展燕和杨延朗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清者自清,我自来应付。” 戚弘毅说的轻松,可展燕和杨延朗见那雷闯的神色,若由得戚弘毅束手就擒,此事岂能轻了? 于是二人坚持不退,齐声道:“戚大哥,你既同我们一起进了玄武门,便要同进退,共生死。今若袖手旁观,日后便也不配行走于江湖之中。” 白震山本想凭借资历解释一番,阻止这一番无妄的争斗,不料却被雷闯抢先开口。 只听雷闯开口道:“白老,既然你的人执意阻挠,便莫怪雷某不念旧情了。” 说罢,雷闯又向外大喊:“玄武门弟子听令,外人闯入,立刻抓捕。” 话音刚落,演武大厅中的弟子纷纷闯入玄武首,将陈忘、白震山、芍药以及与孔尹二人对峙的戚弘毅、展燕、杨延朗六人尽数包围。 舟盾组成的包围圈步步紧逼,堪称密不透风。 “抓。” 雷闯大手一挥,下达命令。 众弟子听令,正欲一拥而上,抓捕这一众外人。 箭已离弦,一触即发。 可几乎就在同时,从外面传来一个少年嘹亮的喊声:“门主尚未发号施令,我看谁敢擅动!” “葛修武?” 被包围的几人听到这熟悉的少年声音,目光一转,齐刷刷朝玄武首外看去。 此时此刻。 葛修武站在玄武首大门口,鬼手七爷和巨剑小妹胜英奇跟随在他左右,与挡在葛修文前的雷闯遥遥相对。 第267章 功而受罚 葛修武向来是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式的规矩和约束的。 他的人生信条是:想做便做,不计后果。 自十年前父亲葛洪身死盟主堂,玄武门便一改往日作派,收缩势力,极少与人争斗。 然而我退一尺,敌进一丈。 玄武门的隐忍非但没有换来和平,却使得早已被剿灭多年的白条帮死灰复燃,乘势兴起,在大江之上横行霸道,劫掠船只。 天长日久,昔日年幼的葛家两兄弟早已长成少年模样。 大少爷葛修文成人之后,虽承袭玄武门门主之位,但一直以来病体缠身,事难自主,玄武门大小事宜的决定权依然被总管雷闯牢牢捏在手中。 二公子葛修武倒是身体健壮,却偏偏是个极怕麻烦的性子,对于门中琐事,实在是懒得过问。 不过,葛修武却对水匪白条帮的崛起一直耿耿于怀。 只因他向往自在,不甘困于玄武门,自小便常常带着妹子胜英奇一起偷跑出去玩耍,听江水边上讨生活的百姓讲述了不少水匪的恶行。 最让葛修武印象深刻的,是人们在对水匪痛骂之后,往往还会捎带几句类似玄武门是缩头乌龟之类的埋怨。 更有甚者,还会将这份怨念转嫁为对少门主葛修文软弱无能的嘲讽。 为此,向来维护哥哥的葛修武还同人打过不少场架,有输有赢,但从未退缩过。 正因这些事,葛修武对水匪恨之入骨,早有剿除之心。 虽然葛修武也尝试向哥哥葛修文提起过剿匪扬威的事宜,可玄武门总管雷闯却总是想方设法从中阻挠,说一些葛修武最讨厌的诸如“韬光养晦”之类的场面话。 说到激动处,雷闯甚至还会大倒苦水,说自己不敢负老门主托付,承担重任以来日夜忧叹,不敢懈怠,二位少爷不能理解他一片苦心云云…… 唠唠叨叨,好不令人厌烦。 虽说葛修武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自己的大哥葛修文竟然听得进去,剿匪之事就这样被一拖再拖,终将会不了了之。 尽管如此,葛修武却始终没有放弃剿灭白条帮。 他暗中筹划剿匪事宜,要替玄武门扬威,要让百姓称赞,更要为兄长正名。 趁着总管雷闯北上替他那行为轻佻纨绔的宝贝儿子雷耀祖料理后事的机会,葛修武私自带领弟子走出玄武门,一举剿灭水匪,并结识了陈忘等一众江湖豪杰。 带领弟子回到玄武门中,葛修武直奔玄武首,高高兴兴地向大哥报功,可刚喊了一声“哥”,声音却戛然而止,再无二话。 目光所及之处,葛修武看到了站在大哥葛修文面前阴沉着一张大黑脸的总管雷闯。 中年丧子的雷闯并没有沉浸在悲痛之中,很快便出来理事。 看见葛修武,雷闯沉声问道:“二少爷,你可知错?” 葛修武颇不服气,直视雷闯,高声道:“我剿灭水匪白条帮,人人称赞,何错之有?” 雷闯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息道:“二少爷,韬光养晦,韬光养晦啊!当年葛洪大哥赴盟主堂之约前,暂将玄武门托付于我,我也曾带领弟子寻仇,结果呢?” 说着话,雷闯脱了上衣,指了指自己脸上和身上的恐怖烧伤,道:“盟主堂旧人张焱自身殉爆,杀伤我门中多少长老及优秀弟子。如今门中人才凋零,长老唯剩下你尹叔和孔叔二位,玄武门元气大伤,今非昔比,怎能轻易与人动武?” “还不是你要去找人麻烦,才酿成惨祸,”葛修武不服气道:“仅一句人才凋敝,就能成为做缩头乌龟的理由吗?堂堂四大派玄武门,却任由水匪作怪,传将出去,岂非笑话?总管,您老说韬光养晦,可不立威于江湖,岂非让人觉得柔弱可欺?这几年玄武门平安无事,全赖余威尚在,再过些日子,恐怕人家水匪便要打上门来了。” 雷闯听葛修武这个小辈竟敢如此直白的反驳自己,气的满脸通红,脸上的青筋也越隆越高,使得他本就可怖的面目变得更加狰狞。 待耐着性子听葛修武说完,雷闯才大吼道:“十年前,我为葛洪大哥报仇,以至于此。到了你口中,却成了找人麻烦,难道你连杀父之仇都忘了吗?” 说罢,他又转向身后,看向坐在座位上的葛修文,道:“少门主,你说,杀父之仇能忘吗?” “少用我哥压我,”葛修武直言不讳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有恶贼项云消息,我拼却性命也要杀了他。可盟主堂旧人又不涉惨案,你们强逼他们,难道不觉得有失名门正派的风范吗?” “反了,反了,反了。” 刚经历丧子之痛的雷闯又面对葛修武直言直语的论战,脸上竟有些无助和绝望。 他仰头上望,捶胸顿足,并叹息道:“葛洪大哥,我雷闯教不好您的儿子,守不好这玄武门,雷闯对不起你啊!” “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雷闯身后传来。 一直如木偶般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的少门主葛修文终于开口了,劝解道:“雷总管,修武这次出门,我本人也有监管不力之责。当初他只说要带小妹胜英奇出门历练,我担心他的安全,才派尹叔和七爷带些弟子跟随前往的。” “他可跟你说了要去剿水匪?”雷闯猛然转头,语气中似有质问。 “这倒没有。”葛修文心平气和道。 随即,他反问自己的弟弟:“修武,你这次出门,果真把白条帮给灭了?” 葛修武点点头,随即又颇有遗憾地说道:“可惜门中出了个奸细,暗中破坏了金刚网,让匪首郑憨大给逃了。” “奸细?”葛修文的眼神从雷闯身上掠过,重新聚焦在葛修武身上。 “一个叫谢运的小弟子,已经被尹叔就地正法了。”葛修武没好气地说:“据他自己供述,还是雷总管派他来监视我起居言行的。” “还不是你小子行事没个四六,我怕我不在门中,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雷闯解释了一句,转而对葛修文承认道:“少门主,是我雷闯识人不明,没想到这人竟敢通水匪,该当治罪。” 葛修文摆摆手,道:“总管也是好心,我这兄弟做事是莽撞了些。” “哥……” 葛修武呼唤一声,还想辩解,却被葛修文伸手制止。 葛修文语气一变,竟突然厉声问道:“修武,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便是给葛修武的行为定下了基调,也使得雷闯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 “剿灭水匪,何罪之有?” 葛修武没想到自己兄长居然如此顺从雷总管,满脸的不服,道:“哥,难道堂堂玄武门灭个水匪,也是罪过了吗?” 葛修文站起身来,在汐落的搀扶之下,一步步从高位之上走了下来,拍了拍葛修武的肩膀,道:“修武啊!你剿匪不力,纵虎归山,还不是罪?” 听见葛修文只说葛修武剿匪不力,却并未对剿匪行为本身进行批评,几乎等于间接承认了葛修武私自前去剿匪的行为的正当性。 雷闯想到这些,心中竟颇为不快,忙喊道:“少门主……” “葛修武,你可知罪!”葛修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一改往日的病态颓唐,并顺势打断了雷闯的发言。 葛修武想了想,竟承认道:“剿匪不力,使匪首逃脱,修武知罪!” “咳咳……” 葛修文咳嗽一声,又恢复了病怏怏的样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便罚你去玄武尾禁闭吧!未得指令,不得擅出。” 葛修武心服口服,遵大哥之令,大步走出玄武首,自去玄武尾禁闭。 雷总管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葛修文又剧烈咳嗽了一阵,竟让他找不到插嘴的空当。 而后,他又听到少门主葛修文开口对他的夫人说:“汐落,今日话多了,更觉病体难支,扶我回房休息吧!” 走了两步,葛修文见雷总管仍在原地,又朝他摆摆手,道:“雷总管,经历痛丧爱子仍如此关心门中之事,真堪称鞠躬尽瘁。还望总管保重身体,多多休息,珍重。” 这番话像是关心雷闯身体,可听着却总让雷闯觉得心中不快。 更让雷闯担忧的是,随着葛家两兄弟的不断成长,他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难以掌控局面了。 守护了十年的玄武门,真要变天了吗? 第268章 清者自清 狐假虎威久了,狐便会自以为是,认为能震慑百兽的是自己,而忽视了身后的猛虎。 然而,狐并非永远无法取代猛虎,只要让百兽也误狐为虎,只要让百兽也忽视掉那只猛虎。 可是,百兽真的会忽视掉那一只猛虎吗? 见到葛修武的那一刻,雷闯竟有片刻的失神和恍惚。 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厉声喝问:“葛修武,你尚在禁闭之中,怎能擅自外出?” 雷闯第一时间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 像是生怕自己的话不够阻止性格直率的葛修武,他又补充一句:“戚弘毅杀我儿子耀祖,夺取玄武甲,与我玄武门有血海深仇。今日你要不顾同门而偏袒外人吗?” 只言片语之间,申之以大义,几乎将个人恩怨与玄武门大义混为一谈。 葛修武不做解释,而是指着雷闯的鼻子,只说了一句话:“雷总管,劳烦你从少门主的面前走开。” 听到这句话,雷闯像被钉在那里一样,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他竟开口道:“我想,我的意思,便是少门主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葛修武身后的鬼手七爷站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雷总管,这样似乎不妥吧!” 鬼手七爷救人无数,在玄武门素有威望,一出口,便吸引了周围一众弟子的目光。 见目光汇集于自己身上,鬼手七爷不得不解释几句,道:“如今修文少爷已经成年,有些事,也该听听他的意见才好。说不定少门主此刻正看着你的背影生气呢!要不你回头看看?” 雷闯猛地回头,只见少门主葛修文眉眼低垂,默默不语,竟丝毫看不出他的想法来。 投鼠忌器,面对鬼手七爷的当众质问,雷闯不敢怠慢。 于是雷闯向葛修文行了一礼,并指着戚弘毅道:“此人杀害我子耀祖,夺取玄武甲,如今竟还敢来玄武门中,分明是藐视我玄武门,还请少门主为我主持公道。” 一番话,既挑动门人的情绪,又先入为主加罪于戚弘毅,真可谓一箭双雕。 待说完后,雷闯才悻悻地闪到一边,不再以身躯遮挡少门主葛修文。 雷闯离开的同时,葛修文却突然抬起头来。 他扫看了一眼冲进来的弟子们,道:“你们先退下。” 声音不大,只有命令,没有任何解释。 门主之命,不需要解释。 弟子们闻令而动,有序退出玄武首。 孔双索和尹三刀二位长老仍持兵刃与杨延朗及展燕对峙,见少门主发话之后,众弟子次第退出,不好再强行动手。 二人迟疑片刻,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雷闯雷总管,得其摇头暗示,才各收兵刃,立在一旁。 “少门主……” 雷闯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却见葛修文朝他摆了摆手,让他将刚刚想好的说辞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随即,葛修文又直视戚弘毅,道:“戚将军,你虽曾有官身,但若真做了有损玄武门之事,我也绝不会轻了。可你既然敢来还甲,想必自认清白,我门中弟子雷耀祖之死,还请你解释一二。” 戚弘毅见情势缓和,随即行礼道:“少门主,此行是戚某唐突了。当日在云来客栈,雷耀祖张扬过市,乃是被封喉剑封不平所杀,后玄武甲被江湖三教九流争夺,终被戚某所得。戚某一直以来忙于军务,无暇他顾,今既辞官,便立刻来此地归还宝甲。” 说罢,戚弘毅还举天为誓,道:“此话句句为真,并无半句虚言。” 雷闯驳道:“口说无凭,我到北地,见那云来客栈早已残破,并无店家,当日住店之人不是身死魂灭,便是不知所踪,不知人证何在?” 戚弘毅未理会气头上的雷闯,反向葛修文辩道:“少门主明鉴,当日,白震山白老前辈、陈忘、芍药三人俱在云来客栈之中,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白震山闻言,站起身来,确认了戚弘毅的说法。 葛修文见白震山都可作证,断定此言非虚,说道:“既然白老前辈亲自作保,我看……” “少门主且慢,此事关乎我子性命,岂能善了?”雷闯却不依不饶。 葛修武看了一眼雷闯,开口问道:“此事雷总管可有其他证据,若是没有,那……” 雷闯哑口无言。 然而片刻之后,却见孔双索走上前去,在雷闯耳边轻语数声,却叫他眼前一亮。 雷闯道:“老夫也有人证。” “哦?”葛修文顿生好奇之心,开口道:“既有人证,何不请来,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雷闯摆手示意之后,孔双索离开玄武首,不多时,便拖来四个用铁索锁住的侏儒怪人。 四个侏儒长相并无多大差别,一路上骂骂咧咧,直至玄武首中。 “奇形怪状。”葛修武看到拖上来的四位,不屑地评价道。 “雷总管,这是?”葛修文问道。 雷闯回答道:“这是云来客栈跑堂的伙计,都姓石,名为下、里、巴、人,说话虽疯癫,但倒也算诚实。我去北地为儿殓尸扶柩,正遇四人疯狂贬低我儿,还放言曾在一高人指点之下与我儿交手。我听闻之后,岂能相容,于是便让孔长老将这四人拘了来。” “什么下里巴人?”葛修武不拘一格,听到四个侏儒名字,竟当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雷闯并未在乎葛修武的嘲笑,指着戚弘毅,对那四个侏儒道:“看看这人,你们可认得?” 四个侏儒随雷闯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想到未等四人开口指认,却听一旁的展燕竟先开口道:“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四个怪物啊!怎么?数月不见,不记得为娘了?” 原来,当初展燕南下中原,路遇几个侏儒,见他们口无遮拦,十分嚣张,便顺手收拾了他们一顿。 之后几人回云来客栈状告老板娘,才遇到陈忘一行人,有了后面的事。 四个看见展燕,一下子便认了出来,竟都十分害怕。 半晌,老大石下鼓起勇气道:“什么娘不娘的,我们已经找到娘亲了,岂能再认你做娘?” “呦,新鲜,你们这几个怪胎还有娘亲?”展燕没好气地说道。 只见四人将目光聚焦在更远处的芍药身上,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竟连滚带爬向着芍药跑去。 孔双索见状,急忙紧紧勒住套在四人脖子上的铁索,将四人一起勒倒在地。 见行动受限,四人急忙跪地磕头,哭喊道:“娘,你去哪里了,孩儿们找你找的好苦啊!” 随后,四人又各自将手指指向拿着铁索的孔双索,哭告道:“娘,他是坏人,欺负我们。” 芍药看那四人又找自己认娘,又是尴尬又是害羞,可见到四人像猪狗一般被铁索拴着,又觉得可怜。 陈忘听这四人声音耳熟,便朝芍药耳语几句。 芍药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摸了摸四个侏儒的头,道:“你们乖,不要害怕,只将客栈中的事同他们说说,娘自会为你们做主。” 看到这一幕,玄武首中众人都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如何变成了这四个怪胎的娘亲。 有了娘亲的嘱托,四人一唱一和,任意诉说,反倒不再畏首畏尾。 老大石下最先开口道:“我们打雷耀祖那小子,是因为他调戏我们的娘亲在先。” 老二石里补充道:“不错不错,可这小子武功了得,我们打他不过,被揍了一顿。” “正是正是,”老三石巴一边附和,一边指向戚弘毅:“多亏了这位,教会我们怎么去打他,我们四人相互配合,将那家伙揍得落花流水。” 听到此处,雷闯握紧手中桨刀,紧紧盯着戚弘毅,说道:“好一招借刀杀人,怪不得你有恃无恐。” “有理有理,”石人习惯说出口头禅,冷不防却被老大石下往脑壳上扇了一巴掌,怒斥道:“什么有理?我们哪里杀人了?” “呃……对,没理没理,”石人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否认,同时开口道:“我们是想教训一下那小子的,可他身体太硬了,一碰,就将我们四人的劲力反弹回去,反倒吃了大亏。” “玄武甲。”雷闯立刻就意识到问题所在:“我儿穿了玄武甲,故此你们占不得便宜。可后来呢?是不是戚弘毅用剑杀了我儿子。” 面对雷闯的质问,四人竟都闭口不言。 “快说!”雷闯青筋暴起,怒喝道。 石下回答道:“你叫我们说,我们偏不说,哼!” 看得出来,四人对于将他们一路锁来的雷闯心中颇有成见。 芍药见戚弘毅身上冤屈无法洗清,不免有些着急,急切开口道:“你们快快告诉他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娘亲叫我说,那我就说,”石下老老实实开口道:“后来进来一个黑衣怪人,可是厉害的很,一剑就给那公子哥儿抹了脖子。” “抹了脖子还没死呢!那血一点点流……”石里描述时,模仿着雷耀祖的样子躺在地上抽搐。 石巴补充道:“流血流了好多好久,他才慢慢死了。” “一个大胖子还扒了他的衣服。”石人不甘落后,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雷闯听在耳中,痛在心里,只是隐忍不发,紧紧攥着桨刀。 他强忍悲痛,从口中挤出一句话:“你们口口声声说杀我儿者是封不平,那他杀人之后,为何不夺玄武甲,却拱手让给你戚弘毅呢?” “他被那个大胖子打飞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石人见哥哥们都把话说完了,情急之下,又憋出一句,讲的正是金贪佛与封不平的打斗。 戚弘毅随即又补充道:“当时客栈之中三教九流之辈人数众多,玄武甲几易其手,阴差阳错才被戚某所得。试问,若戚某真有心觊觎玄武甲,或与玄武门弟子有血仇,何不私藏宝甲,据为己有,反而敢以身犯险,归还此甲?况现有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前辈作保,又有几人口供,还望少门主明察秋毫。” 说罢,戚弘毅还特意转向雷闯,道:“雷总管,你丧子之事戚某深表遗憾,只是此事确与戚某无关,还望总管珍重。” 葛修武也在一旁帮腔,道:“哥,如今事实清楚,道理明白,无须多言了吧!” 葛修文思考片刻,看向雷闯,道:“雷总管,你看……” 事到如今,雷闯也无法当众缉拿戚弘毅,为子寻仇。 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我爱子心切,唐突了,冒犯之处,还请戚将军见谅!” 说罢,雷闯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误会解开便好。” 葛修文的目光从雷闯身上扫过,最终看向戚弘毅,开口道:“既来归还宝甲,便是玄武门贵客。可惜我体弱多病,事事难以亲力而为,七爷,劳您费心,好生招待诸位。大家就此散了吧!” “等等,”芍药却在此时开口了:“少,少门主,我想……” 葛修文心知肚明,对孔双索道:“既然事情与他们无关,便将这四个人也放了吧!” 说罢,葛修文又看向芍药:“几人行为异常,言语癫狂,既然他们信任你,还请姑娘好生看管,莫在我门中生事。” 芍药看着葛修文,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了结,玩心极重的葛修武一把拉住杨延朗,又招呼陈忘等人道:“咱们走,我做东,请大家大吃一顿。” “修武,”葛修文却突然喝止了葛修武,厉声道:“你禁闭思过,为期未满,还不去玄武尾领罚?” “嗨,”葛修武一脸失望,无奈道:“修武领命。” 雷总管脸色难看,招呼孔尹二人:“都散了吧!还在这里杵着干嘛!” 说罢,抬脚便要离开。 “雷总管,”葛修文却突然唤住雷闯,问道:“方才当着外人不好问,雷耀祖去北地寻得玄武甲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雷闯突然停下脚步,眼珠飞转,似有所思。 过了一阵,他才转过身子,道:“数月前,我虽得玄武甲消息,未辩真伪,不敢擅自告知少门主,这才派我儿先去寻访,怎么?少门主觉得不妥吗?” 葛修文寻思一阵,随即点点头,道:“没什么,总管辛苦!早些休息吧!” 雷闯听了,头也不回大步迈出玄武首。 看着雷闯走远,葛修文吩咐身后戴着面具的白衣少年道:“阿巳,把玄武甲收起来吧!” 白衣少年听令,将长袖一甩,袖中突然窜出一只绳镖,如灵蛇出洞,卷起放在背囊中的玄武甲,猛地拉回到少年手中。 阿巳双手捧着玄武甲,郑重地交到葛修文的手中。 第269章 炊金爨玉 萍水相逢都是客,意气相投方为友。 江湖儿女,同游一路亦是交情。 既然陈忘等人拜访玄武门,二少爷葛修武自当尽地主之谊,在玄武门禁闭室中用好酒好菜摆下宴席,邀请陈忘等人及戚弘毅来此,盛情款待。 玄武门中参与宴席者,仅葛修武、鬼手七爷及巨剑小妹胜英奇三人而已。 胜英奇接到邀请,担忧道:“二哥,大哥关你禁闭,要知道你在此请客宴饮,还不加倍罚你?” 葛修武不以为然,道:“禁闭禁闭,不许我出,还不准我朋友们进来嘛!你替我邀请客人,我不出门便是。” 胜英奇看着葛修武,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按照他说的去做。 宴请之前,鬼手七爷又提醒葛修武是否要知会一声总管雷闯,却被葛修武一口回绝,道:“雷老头儿架子颇大,规矩甚多,若他不来还好,若真来了,事事都要有所顾忌,岂不影响我与朋友们欢饮畅谈?而且,我偷偷在禁闭室摆宴,若被雷老头儿知道,还不去我哥那里唠叨个没完啊!” 鬼手七爷知这二少爷一向恣意洒脱,最烦人情世故,也便不再多言。 开席之时,葛修武解释道:“诸位莫怪我玄武门招待不周,只是我哥身体不好,吃食皆由嫂子汐落单独准备,从不参加宴饮。我便代劳接待各位朋友了,玄武尾少有人来,在我葛修武面前,诸位尽可随意,丝毫不必拘束。” 说罢,葛修武随意落座。 他伸手便拿了一只大闸蟹,扒开蟹壳吃了起来,道:“我先打个样,省的大家拘礼!朋友们一起,就要随意,爱吃就吃,爱喝就喝,想说就说。” 对于这种氛围,展燕和杨延朗等年轻人很是喜欢。 杨延朗有样学样,拿了一只大虾,便往嘴里塞去,也不晓得吐壳;展燕吃惯了草原的牛羊,面对这一桌子的鱼虾蟹和贝类,却不知如何下口,只能默默观察别人怎么弄,再模仿着去吃。 芍药偷偷将酒水放的远些,却默默替陈忘剥了许多虾蟹贝类,将剥好的肉放在陈忘触手可及的盘子中。 白震山从前见过孩童时的葛修文,却不知这孩子为何病成这般样子,感慨道:“修文这孩子小时候聪慧有礼,可偏偏造化弄人,竟病成这般模样。还好有个体己人悉心照料,也是一件幸事,愿他能早日康复吧!” “白老兄,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过于挂怀,”鬼手七爷知道白震山早年丧子,怕他触景伤怀,接过话头道:“其实修文娶的那姑娘也是个可怜人,虽生的漂亮,为人也温柔体贴,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女。多年前,还是雷闯外出之时买来此女,说是照顾修文生活起居。许是日久生情,修文成年继承少门主之位时,便将这姑娘明媒正娶。” “儿孙自有儿孙福!”白震山感慨一句:“老了老了,只盼着我那女儿早日与如意郎君婚配,也算无憾了。” 说罢,白震山还特意瞥了戚弘毅一眼。 戚弘毅却低头不语,见白震山看他,赶忙岔开话题,随口道:“这玄武门虽深埋水底,可处处烛影火光,照的四周一片明亮,丝毫不觉昏暗压抑。” “听闻玄武门能采鲛油,用于舟盾之中,极其耐燃,”陈忘开口道:“莫非这玄武门中照明烛火,皆是鲛油炼成?” “非也,”鬼手七爷否定了陈忘的推测,并解释道:“这等杀生夺鲛油之举,玄武门早就不做了。” “那是?”陈忘顿生好奇。 “这还得从我嫂子汐落说起,”葛修武喝了几杯,已有些飘飘然,道:“嫂子来门中之后,对鲛油味道颇为不适,夜夜噩梦,日日惊惶。我哥虽身体不好,却博览群书,派人将大泽之底的粘稠的黑水取来,提炼成油,竟比鲛油还要耐用。从此之后,玄武门便不再杀鲛取油了,兴许是感念此情,一向不亲人的嫂子汐落也是从那时起与我哥形影不离的。” “这黑水莫非是石脂?”陈忘见多识广,开口道:“此物塞外也有,配以易燃之物,可以助燃,烈焰熊熊,十分可怕。然而燃烧之时,又有浓烟恶臭,故而并不常用。少门主竟能将之用于照明,想必提炼十分精纯,如此聪慧绝伦,倒令人刮目相看。” 葛修武挠挠头,道:“我哥的脑子一向是好用的,不像我……” “不像你,整天什么正事也不想,只嫌麻烦!”胜英奇补充道。 葛修武暗中踢了胜英奇一脚,解释道:“这不有我哥嘛!我想那么多干嘛!” “你啊!这辈子就只能做你哥的手脚。”胜英奇开口道。 “我乐意,”葛修武毫不掩饰:“兄弟如手足嘛!我就乐意做我哥的打手。” 说起打手,白震山倒想到一事。 他开口询问道:“传闻玄武门每一任门主都有灵蛇君贴身护卫,今天见到那’阿巳’,可见传言非虚,这灵蛇君……哦,若涉及玄武门机密,就当我不曾问过。” “什么机密不机密的,老一辈的守旧说辞罢了,”葛修武显得很无所谓,道:“玄武乃龟蛇一体,玄武门有继承门主资质的长子,从小便会和一人一同习武成长,这陪伴长子之人便被称为灵蛇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如此说来,这灵蛇君倒是更像门主从小的陪练和伴读喽!也没什么稀奇嘛!”杨延朗开口道。 “不然,”葛修武道:“玄武门功法以守为主,灵蛇君功法却是以攻擅长,修习的是完全不同的武功。且灵蛇君功法皆为秘传……” “咳咳,”未等葛修武说完,鬼手七爷便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大家吃好喝好,这湖鲜和海鲜共桌,可不多见。” 葛修武却不以为意,道:“七爷,您怕我说多了?没有关系的。依我看,培养灵蛇君本身,便是不合理的。灵蛇君被选中之日,便作为门主的附属物存在,甚至不能以真面目视人,这种靠着拘束人的自由以巩固自身地位的手段本就不该存在。” 白震山却并不关心这些,又问道:“灵蛇君与门主形影不离的话,那十年前盟主堂惨案时,灵蛇君在哪里?”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陈忘这才恍然大悟:看来白震山关心的,依然是十年前的旧事。 葛修武虽幼年丧父,但他心胸开阔,天然乐观开朗,聊起这些旧事来倒也坦然,道:“十年前,家父葛洪身边的灵蛇君,代号为’蝰’,也一同去了盟主堂,只是一直身在暗处。具玄武门调查,’蝰’在十年前并未出手,而且自此销声匿迹。我哥说过,灵蛇君会拼死护主,若是不出手,要么是得到门主命令,要么就是在意识到危险之时已经回天乏术。” “老门主决不会主动求死,”七爷补充道:“可第二种情况也绝不可能,灵蛇君功法以快和远闻名,老门主武功高强,且有玄武甲护体,究竟要出手多快才能在灵蛇君出手之前便可杀死老门主呢?” “管他多快,”葛修武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桌子上:“我这些年苦练武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项云现世之时,能找他讨回公道。” 胜英奇抓紧葛修武的拳头,将它舒展开来,道:“二哥,记得大哥说过,人的骨骼和筋肉,产生的力量和速度都是有极限的。项云再快,也绝对快不过灵蛇君的眼睛,不可能在他出手之前便将善于防守的老门主杀死。除非项云’非人’,若果然如此,那这世上便也不可能有人可以和他单打独斗了。” “非人又如何?”葛修武少年意气,道:“就算不用金刚网,面对那海中鲛人,我也斗得几个回合。” “别理他,又喝多了。”胜英奇一边说,一边招呼客人用餐。 戚弘毅倒不关心江湖恩怨,却对玄武门舟盾及金刚网、玄武甲等器物颇有兴趣,对其构造、应用等谈了许多。 醉气熏熏的葛修武显得颇为大方,放言道:“戚将军为民抗倭,实乃我辈楷模。玄武门号称水上无敌,却坐视水匪横行,与戚将军相比,真是落了下乘。戚将军若有所需,舟盾、金刚网之类,均可供应。” “醉了醉了,说什么胡话?”鬼手七爷急忙拦住葛修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玄武门也一并给送了出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江湖儿女把酒言欢,畅叙豪情。 杨延朗拉着葛修武向他炫耀自己买的玳瑁簪子,却被修武嘲笑道:“你被看门的葛老骗了,这玳瑁乃海中龟类,我哥那里多的是,葛老定期就会找我哥讨要一些,做成簪子。葛老靠这营生哄骗了不少你们这样的外乡人,已在水都置办了许多宅院。” “有钱难买我乐意,”杨延朗醉言醉语,随后嘿嘿一笑:“反正又不是花的我的钱,哈哈,嘿嘿……” “咳咳……”陈忘不失时机地咳嗽两声。 葛修武与杨延朗二人越聊越投机,竟手拉着手,非要拜把子称兄弟。 展燕将草原风情说给胜英奇听,换来许多水中新奇故事。 鬼手七爷和白震山推杯换盏,诉说江湖旧事,好不欢乐。 只有芍药在一旁听着,心中却发愁如何处置那四个管自己叫“娘”的家伙们。 陈忘和戚弘毅却似各怀心事,并未彻底融入宴席之中。 欢愉宴饮之际,却又听玄武尾发出一阵哐当叮咚之声。 众人诧异,欲往一观,却在葛修武口中得知玄武尾深处乃门中禁地,虽说常有怪声,可十年前已被总管雷闯用巨锁封闭,不准任何人进入。 一说是由于常年泡水玄武尾处有坍塌渗水迹象,但一直以来,谁都没有进去过,时间一久,也就忽略了其中的响动。 众人并未多想,吃饱喝足后,便各自回到鬼手七爷安排的房间中休息去了。 第270章 猛刀快剑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也无法回头。 离开玄武首之后,雷闯独自走进了儿子雷耀祖的灵堂,看着那漆黑如墨一般的牌位,默默发呆。 数月之前,当他到达北地的时候,雷耀祖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殓房之中,已经有些腐烂发臭,看不出原本的面容。 水都的人认为人死后要回归海眼,灵魂方得安息。 可自从大海眼堵塞,死去的灵魂便再也无法被漩涡吸入海中,只能在玄冥泽中漂流。 尽管如此,水都的人们还会将死者投入海眼所在的地方,只盼着有朝一日堵塞的大海眼可以被疏通,死去的人们的灵魂重新被接纳。 雷闯却将儿子雷耀祖的尸体埋在了土里。 早在十年前,他就不相信大海眼还会有被疏通的一天了。 它将永远被堵塞,而玄冥泽终将变成一潭死水,淹没其所拥抱的一切。 在儿子的牌位前,雷闯方才显出老态。 他浑身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便颓了下去,若非靠着手中桨刀的支撑,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雷闯的手颤抖着摸到灵位前的烛台,捏紧又放开,放开又捏紧…… 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将烛台猛地一转,身后的墙壁便发出“卡吃卡吃”的声音,缓缓反转开来。 反转的墙壁后,是一间漆黑的密室。 一个黑影从密室中走了出来。 那影子的步伐不紧不慢,呼吸不疾不徐,脚步声与呼吸声配合的如此完美,每一个步点都和一呼一吸的间隔卡的恰到好处。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雷闯握着桨刀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刀柄捏碎。 “是你告诉我,夺走玄武甲的人便是杀我儿子的凶手,”雷闯盯紧了那黑色的影子,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吼道:“为什么骗我?” “戚弘毅得罪了少主,本当该死!我们肯借你的刀杀人,你应该感到荣幸,”黑衣人的话音很冷,并且在略微的停顿之后,话锋一转,道:“看来你办事不力,并没能杀了他。” “好一招借刀杀人,”雷闯咬碎牙关,挤出几个字来:“可据他们所言,杀我儿子的人,是你——封喉剑。” “没错,”封不平的语气如此平静,仿佛他杀死的不是雷闯的儿子,甚至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敢从黑衣手中窃此宝甲,当杀。” “玄武甲本就是玄武门之物,何’窃’之有?”说这话时,雷闯突然握紧桨刀,猛向黑衣人身上劈去,并大喝道:“封不平,与我儿偿命来。” 桨刀以桨作刀,三面开刃,大开大合,刚猛无筹,势不可挡。 据说若以巨力一刀斩下,就连大船的龙骨都能一刀斩断。 刀风呼啸,直扑封不平而去,这是下定决心的必杀之击。 可就在桨刀即将击中封不平身体的时候,却似用重棒击打浮絮,棒风刚至,浮絮即散,越是用力,便越是徒劳。 此刻,封不平便是那浮絮。 封不平的身法如鬼似魅,桨刀的刚猛之力竟然被他轻微的移动一一化解。 比起之前,封不平似乎变得更加自信和强大。 出剑—— 没有人看得出那把薄如蝉翼的剑是如何出鞘的,自然也看不出它是如何在刚猛的桨刀缝隙中寻找到那一条距离雷闯的脖子最近的捷径。 封不平的剑只有一招,也只需一招…… 他的剑永远是最简单的刺击,任何的撩、劈、砍、削,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 准确的找到攻击和防守的间隙,并以最短的距离和最快的速度突刺,才是最直接和有效的,同时也是封喉剑的精义。 雷闯只觉寒光一闪,脖子上陡然觉察出一股冷冽的寒意,凶猛的桨刀也止步不前。 他的杀意很浓,却没有被杀的觉悟。 总而言之,雷闯不想死,这世上竟还有比亲生儿子更令他留恋的东西。 封不平的剑并没有进一步刺下去的意思,这并不是因为雷闯的脖子有多硬,只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无论如何,有价值的人总是会比没有价值的人活的更久一些。 “闹够了吗?雷总管。”封不平冷冷地说。 桨刀脱手,在地上砸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雷闯无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靠在放置灵牌的供桌上,不知道是懊丧于自己的无能,亦或是带着些许死里逃生的侥幸。 “你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借玄武门之手杀一个戚弘毅吧!”雷闯突然变得冷静的可怕,喊出了封不平的身份:“黑衣二队队长。” “当然,杀戚弘毅只是一个测试,可惜你并没有通过,”封不平回答了雷闯的提问,而后开口道:“十年了,你还是不能彻底掌控玄武门。” “如何掌握?”雷闯解释道:“年轻弟子皆忠于门主,灵蛇君更与门主形影不离。最重要的是,你们派来帮助我的黑衣队长,是个不会张口的废人!这些年,她除了给葛修文的饭菜里下让他身体虚弱的慢药,就再没派上过别的用场。” “放尊重一些,她毕竟是黑衣八队队长——潮女妖汐落。”封不平厉声提醒一声。 但随即,封不平竟然又开口道:“不过,连我都不知道那老太婆凭什么担任黑衣队长。” “老,老太婆?”雷闯诧异于封不平这样的称呼。 抛开不会说话这一点,汐落无论从何处看,都是一个品貌绝佳的美人。 封不平提着他的剑,本不想多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吐不快:“黑衣组建以来,各队队长都经历过更换,没有更换过的,便只剩下八队长潮女妖汐落和九队长摄魂师鬼目。初代黑衣中,年纪最小的鬼目如今已经是一个尸鬼一般的老婆子,汐落若不是个老太婆,还能是什么?” 听到这里,雷闯默默咽了一口口水。 “听闻你暗中培植的势力白条帮,不久前被葛修武带人剿灭了?”封不平感觉自己有些多话了,于是转回正题。 雷闯恨的捏紧了拳头:白条帮是他暗中一手扶持起来的,浪里蛟郑憨大和旱鸭子蒋霸三是他从本要填河道的劳工中解救出来,精心选拔培养的异能之士,扬帆贼甘圆二更是他的亲传弟子,居然就这么被轻易剿灭了。 没有等雷闯回答,封不平继续问道:“统领想知道,你在玄武门究竟有多少势力?你要认真回答,要知道,对于黑衣而言,一个人的剩余价值几乎等同于他剩下的生命。” 面对封不平——这个剑法几乎在当今武林廖无敌手的冷血杀手,这个杀害自己亲子的凶手。雷闯无时无刻不在冰冷死亡的威胁下和烈焰燃烧般的怒火中煎熬。 雷闯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回答道:“四极堂,’桑林’、’建业’、’若水’、’寻风’四位堂主早已不满在暗无天日的玄武足观测水情,将一生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等待之中。我已暗中联络四位,只要答应事成之后,能放弃水都,将玄武门移于陆地之上,四位便可以助我成事。” “据我所知,四极堂以观测为主,动起手来,未必是常年习武的弟子们的对手。”封不平冷静分析道。 “你错了,四极堂的堂主才是门内举足轻重的力量,只是十年不曾露面,让人们渐渐淡忘了他们当年的恐怖。”雷闯肯定了四极堂的实力后,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以总管名号号令玄武门弟子,令出必行,那是因为我代表着身后的少门主。可若是真与少门主撕破脸皮分庭看礼,弟子们摇摆不定,倒向哪里尚未可知。” “维持现状不也很好吗?”雷闯已经从封不平的问话中嗅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开口提议道:“一个病弱的废物门主,还不是要事事问我!” “天真,”封不平道:“今天之后,你还觉得事事在你掌控之中吗?” 雷闯想起今日在玄武首的种种,低头沉默,无言以对。 “葛修文羽翼渐丰,你将自己置于何地?若他知道了你十年前就与黑衣合作,你猜他会感念你劳苦功高,还是将你碎尸万段?记住,这条路是回不了头的。”封不平说完,又提醒道:“统领现在就想要一个统一的玄武门,一个可以完全被掌控的玄武门。” “说得轻巧,”雷闯辩道:“要我怎么办?长大后的两兄弟羽翼渐丰,就算我立刻叫汐落将葛修文毒死,他那不安分的兄弟葛修武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玄武门内斗,两方人马不死不休,就算能赢,也必将元气大伤。江湖之上,实力为尊,若如此内斗损耗,能否继续跻身四大派都是未知之事。我想,统领要的也不是这样的玄武门吧!” “我来,就是送你一个机会,”封不平用像看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着雷闯,缓缓开口道:“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雷闯有些摸不着头脑:“葛修文几乎足不出户,更无仇家,借谁的刀?” 封不平的喉咙动了动,说出了一个足以让雷闯,让玄武门,甚至于让整个江湖震动的名字。 “项云。” 雷闯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久违的名字甚至让他同时忘记了恐惧和仇恨。 “陈忘就是项云,”封不平没有耐心等待雷闯缓过神来,直接点出其中要害,而后问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利用吧!” “陈忘,就是项云?”雷闯有些纳闷儿。 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陈忘的样子。 十年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光鲜明亮、意气风发的少年盟主,也难怪自己认不出来。 封不平没有过多驻足于此,很快便转过身去,走进了密道之中。 关门前,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记得把项云留给我。” 这是封不平的执念与不甘,隆城南门的剑鸣声,时时刻刻地折磨和鞭策着他。 “借刀杀人,”雷闯捡起了地上的桨刀,仇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封不平的背影,又重复了一遍:“借刀杀人!” 要借的刀太多,要杀的人更多。 只有不停地杀下去…… 有些路,一旦走错,便永远也无法回头。 第271章 刀盾双绝 葛洪的舟盾,雷闯的桨刀,记载着当年玄武门的辉煌,曾是被誉为双绝的存在。 曾经的玄武门何等辉煌,大小湖泊河流均被占据,航道交通若想走通,不拜玄武门的码头是绝对不行的。 当时,葛洪为门主,雷闯做总管,有隐秘身份武功高强的灵蛇君“蝰”,还有“桑林”、“建业”、“若水”、“寻风”四位长老辅助。 除了神秘的灵蛇君之外,其余六人都是从小一起成长起来的,正是锐意进取的年龄。 可世人所不知的是,双绝之间的争论从未停止过。 桨刀擅攻,舟盾擅守,二人的理念也同功法一般,一个恣意扩张,一个守成持旧。 第一次较大的争端,是发生在对舟盾和鲛油的利用之上。 雷闯认为,玄武门要广收弟子,持续扩张,不仅要满足于陆地上的湖河,甚至要将势力扩展至近海。 为了达成目的,雷闯建议大力发展玄武门的独门武器“舟盾”,将这一纵横水中的神兵利器发扬光大,以在水中称雄图霸,扩张势力。 为此,首先要解决舟盾燃料的问题,必须加大力度捕捉鲛人,炼取鲛油,解决能源问题。 葛洪却并不同意雷闯的观点。 扩张对于玄武门而言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在葛洪看来,过度捕鲛取油无异于涸泽而渔。 且鲛人既具人形,自有灵性,不可擅自捕杀。 正因为这种观念,葛洪一心想寻找一种可以替代鲛油的物品,用来驱动舟盾。 二人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太熟悉了,而太熟悉的人恰恰最容易失去边界感。 雷闯没有顾及葛洪门主的身份,只觉得他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觉得振兴玄武门非自己不可。 从那时起,雷闯开始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并且瞒着葛洪,在大海眼处肆意捕杀鲛人。 天地有灵,万物有法。 肆意的捕杀最终会得到反噬和惩罚。 大海眼制造的巨大漩涡肆意吞噬着玄冥泽的一切,泽底的泥沙、船只的残骸以及生物的骨殖,都会淤积于此。 同时,大海眼又是鲛人的归巢之地。 在玄冥泽捕食之后的鲛人,会通过大海眼回归海中巢穴,在不断的回游之中,用身体疏通海眼,在淤积的污物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雷闯的捕杀行为使鲛人的数量急剧减少,少了疏通海眼的鲛人,不久之后,大海眼便彻底堵塞了,玄冥泽巨大的漩涡也消失不见。 玄武门弟子无法触及海底的世界,当然也不会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人们只知道,从那时起,玄冥泽进出水失衡,围绕龟背岛的四处小海眼不断将海水涌入玄冥泽,而吞下巨量泽水的大海眼却彻底堵塞。 玄冥泽水淹没了龟背岛,并在五年中不断上涨,最终吞没了建于龟背岛的玄武门。 十年前,玄武门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不断上涨的玄冥泽即将吞没最高点的大蛇口,将玄武门彻底埋葬。 此时,雷闯提出了放弃玄武门,在陆地新建门派的规定。 这一次的提议却又一次遭到了葛洪的否决。 离开玄武像,玄武门根基何在? 百年基业怎能毁于自己手中? 五年来,葛洪无时无刻不在研究如何解决玄冥泽涨水危机。 一开始,他致力于如何疏通海眼的研究,不得其法后,才终于决定堵塞不断涌水的四个小海眼,以缓解眼前的危机。 经过努力,葛洪竟然成功了。 燃眉之急虽解,葛洪却不甘就此罢手,他始终坚信有朝一日可以疏通大海眼,使玄冥泽恢复,玄武门出水。 为了在大海眼疏通的那一刻,玄冥泽不至于迅速出水而干涸,葛洪并未将四个小海眼彻底堵死,而是打造了粗大的铁链,一头锁在堵塞海眼的盖子上,另一头则分别系在玄武像的四足。 葛洪派“桑林”、“建业”、“若水”、“寻风”四大长老分别镇守四堂,待大海眼疏通,玄冥泽退水之时,便可转动铁索,打开出水的小海眼,使玄冥泽重新恢复平衡。 不同于葛洪的乐观,雷闯却不认为大海眼还会有疏通的一天。 他绝望地预感到:玄冥泽终将成为一潭死水,而守旧的葛洪将带领玄武门为玄冥泽陪葬。 更何况,在江湖各派乘势兴起,武林大会召开之际,让玄武门中最有实力的四大长老去做这种乏味无用的工作,如何在江湖扬威? 武林大会之后,玄武门果然未能得到盟主之位。 对此,门主葛洪倒是坦然接受,雷闯却一直耿耿于怀。 又听闻新任盟主项云有意整合各派,竟开放交流武学精义,雷闯心中更为不忿:“四大派互相交流也便罢了,那些小门小派,凭什么学习玄武门的武功?这事若真让项云做成了,名门大派岂不成了笑话。” 可是,当时的江湖之中,任谁都知道新任盟主项云除了武艺高强之外,背后还有太子撑腰。 项云若是真有想做的事,又如何做不得呢? 不久后,盟主项云于盟主堂举行大婚,邀请各派掌门参加婚礼。 几乎就在婚礼请柬交到玄武门的同时,黑衣找到了雷闯,给了他一个实现自己野心和抱负的机会。 临行之时,葛洪将两个年幼的儿子及玄武门暂时托付给雷闯,雷闯亦亲自为葛洪送行,直至大海眼正上方。 葛洪看雷闯的舟盾一直跟在自己的大船后面,忍不住喊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去参加喜宴,又不是与人决斗,何必远送至此呢!” 雷闯听到这话,才停下舟盾,心中却如刀绞。 他犹豫良久,还是喊了出来:“门主,玄武门中琐事众多,我,我……一个婚礼而已,何必非要门主亲临?” 葛洪闻言,从大船一跃而下,跳入雷闯的舟盾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雷总管,你一向果决擅断,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而今盟主新立,我不去参加婚礼,岂不显得我玄武门托大无礼?” “我……”雷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将黑衣与自己的交易说出口,只搪塞道:“门主说的是。” 他将会把门主葛洪亲自送向地狱之中。 葛洪看着脚下黑黢黢的大海眼,沉思了好一阵子,才一把揽住雷闯的肩膀,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近日,我有了一个大发现。” “什么发现?”雷闯神情陡然紧张起来,试探地问道。 葛洪的眼珠转了一转,拍了拍雷闯的胸膛,笑道:“算了,卖个关子,回来我再告诉你,这绝对会是一个惊喜。” 随即,葛洪又嘱托道:“雷闯兄弟,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玄武门和我那两个儿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说着话,葛洪转身跳上大船,向岸边开去。 雷闯独自立在舟盾之中,心绪难平。 黑色沉寂的大海眼如同巨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灵魂。 看着远去的大船,雷闯突然觉得有些不舍,可他最终还是挥舞桨刀,调转船头,选择了与葛洪完全相反的道路。 大船越走越远…… 葛洪忍不住冲到船尾,朝雷闯的方向挥手大喊道:“还是忍不住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疏通大海眼的方法,玄武门就快要出水了。” 风急浪高,雷闯只觉得背后有人呼喊,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要一条路走下去。 雷闯与葛洪分道扬镳,且始终没有再回头。 盟主堂惨案之后,葛洪身死,可这时雷闯才发现玄武门内守旧势力依然庞大,就连四极堂的四位长老,都保留有玄武出水的幻梦。 为了振兴玄武门,完成将玄武门移至陆地的设想,雷闯以复仇为名,挑动门内守旧派弟子与盟主堂旧人争斗仇杀,借机剪除了大部分反对自己的势力。 与此同时,雷闯又假借门主嘱托,对四极堂采取更严格的措施,限制四堂主不准出玄武足一步,以监视水情为第一要务。 天长地久的磋磨之中,雷闯不断挑动着四位堂主的厌烦之心,以动摇他们的心性。 十年光阴,雷闯自认为做的很成功。 可他唯独忽略了,逐渐长大的葛家兄弟已经渐渐从他的傀儡变成了阻碍。 现在,到了铲平阻碍的时候了。 第272章 深夜密会 玄武门处于水底,几乎全靠灯火照明。 熄灭灯火之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极黑之夜。 酒足饭饱,陈忘等人各自回房安卧。 戚弘毅却睡不着,点着一盏小烛,翻出兵书中的“水战”篇章,读了几页,始终觉得静不下心来。 思来想去,心中烦闷,干脆推开房门,独自在中庭徘徊。 玄武首处,少门主葛修文亦未安寝,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一盏小碗。 碗中是汐落端给他的药,一口未饮,其水尚温。 每晚安睡之前,汐落都会亲自为葛修文熬药,吹到恰到好处的温度,然后才会端到他的身边,直到亲眼看他喝下,方才安心。 这一晚,葛修文却并未直接喝下汐落端来的药,而是以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那美丽光滑的面皮。 葛修文忍不住开口问道:“汐落,你跟我多久了?” 汐落静静地看着葛修文,面带微笑,蹲在葛修文的膝前,拉住葛修文的手,用食指在他手心处写了一个“十”字。 “竟然已经十年了啊!” 葛修文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汐落的脸,手指很顺利地在那无比光滑的肌肤上滑落下来,从额头直到下颌。 汐落仰头看着修文,跪坐在地上,双臂抱在他的膝盖上,顺势将头轻轻地枕了上去,显得无比舒适和放松。 葛修文充满爱怜地看着这个不会讲话的美人,只有面对她,他才能毫无顾忌地讲出心里话。 葛修文的声音虚弱,但温和儒雅:“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疏通大海眼,让玄武门重出水面。为此,他做了许多研究,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其中,有大量的有关鲛人的手稿,那时,我就在想,鲛人,与玄冥泽的海眼是否有什么联系,与玄武门的沉水是否有什么联系?”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玄武入水之后,由于照明不足,对鲛油的用量不减反增,玄武门的捕杀导致玄冥泽中鲛人数量越来越少。” “是你提醒了我,”葛修文看着汐落,眼神中竟充满了感激:“汐落,你对鲛油的生理性厌恶提醒了我,让我明白了父亲研究鲛人的用意,谢谢你。” 汐落仰头看着葛修文,眼神中却似有比葛修文更多的感激。 “海眼疏通时,玄武出水日。” 葛修文正沉吟默念之时,却被门口的一阵打斗之声打断。 “阿巳,何人擅闯玄武首?”听到绳镖出手之声,葛修文隔门问道。 “戚弘毅深夜拜访,多有冒犯。”戚弘毅赶忙回答。 散步之时,戚弘毅因见玄武首灯火通明,好奇心起,特意路过此处,却被守护葛修文的灵蛇君阿巳发觉,疑他形迹鬼祟,绳镖自袖中出手,直扑戚弘毅而去。 戚弘毅久经战阵,对明枪暗箭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下意识闪过绳镖,一把揪在手中,正欲发力,听得屋内传来询问,这才赶忙回应。 “阿巳,不得无礼。”葛修文一句话,便让阿巳收回绳镖,不再阻拦戚弘毅。 随即,又听到房中继续说道:“戚将军归还我门中至宝玄武甲,乃是贵客,让他进来吧!” 房门打开,开门的是女子汐落。 看到那美丽的姑娘开门,戚弘毅自觉扰人清梦,不好意思又颇有礼貌地问候道:“嫂子好!” “戚将军,进来吧!”葛修文开口道:“正巧,我也有些睡不着。” 戚弘毅走进房门,在汐落的引导下,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之后,汐落又颇为细心地给他斟了一杯热茶。 “汐落,你先出去吧!”葛修文看着汐落,道。 汐落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药碗,不肯离去。 直到葛修文对汐落说:“放心,我过一会就吃药。” 听到葛修文的保证,汐落才放心离开。 “戚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葛修文开门见山地问道。 “借兵。”戚弘毅说的坦率。 “玄武门哪有什么兵啊!”葛修文道:“而且,如今玄武门诸事都要问过雷总管,就算你问我,我也不能应承你什么。” “如果雷总管不做主了,”戚弘毅端起茶水,咂摸了一口,眼睛却在观察葛修文的反应:“少门主可否借兵给我?” 葛修文的身体一怔,眼睛似乎瞪大了一些,可当你仔细看时,他仿佛又枯坐于此,一动未动。 沉默半晌,葛修文才开口道:“雷总管为玄武门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少门主有走过山路吗?”戚弘毅打断了葛修文的话。 “什么?”这突兀的一句话让葛修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戚弘毅缓缓开口道:“我登山时,通常会选择高高在上的一块石头作为前进的目标和方向,但随着我逐渐接近那块石头,它就会因为挡了我的路,而变得越来越碍眼。如果是一个小石块倒也罢了,石头越大,我就越不得不将它搬倒。” “明白了,”葛修文一点就通,道:“我就是那块挡路的石头,挡了,他的路。” “少门主聪慧,”戚弘毅夸赞一声,道:“如今,你已成长到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戚弘毅看着葛修文,等待着他的回应。 但葛修文的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桌子上的药碗,似在犹豫,似在考虑,只是久久没有回话。 “少门主,这是最好的机会,”戚弘毅说以厉害:“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前辈正在玄武门,其他人中也不乏武功不凡之人,而他们,既与戚某有不俗的交情,也与二公子有过交谊,正可作为助力。” 在戚弘毅看来,刚刚成年的少门主葛修文,在玄武门的势力未必比得上经营多年的管家雷闯。 戚弘毅不知道的是,早在他拜访之前,这位少门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方才他并非在犹豫,而是在考虑如何调整自己的计划,将这几位不速之客纳入其中。 “戚大将军,”葛修文终于开口:“你可知道,无故与雷总管决裂,即使成功,也会导致玄武门的分裂。” 戚弘毅直言快语,直接点出利害:“你有顾虑,对方却未必有。” “那就让对方先动手好了。”葛修文不假思索地说道。 “后发制人,以被动无奈的姿态收回权力,无疑是当前局面下获利最大的方法,但高获利往往意味着高风险,”戚弘毅提醒道:“你不知道对方何时动手,而现在,则是你动手的最好时机。” “不必等太久,”葛修文再一次将视线看向桌上的药碗:“对方已经动手了。” “给他机会。”戚弘毅开口道:“大事将成,志得意满,人才会暴露本性和底牌。只不过,这样做也有需要承担的风险和变数。” “风险和变数吗?”葛修文看向戚弘毅:“无论如何都会有的,畏首畏尾,不足以成事。” “可能会死!”戚弘毅直言不讳,点出了那个最为残酷的结局。 “人固有一死,死又何惧?”葛修文正色道:“为玄武门将来计,何惜我残病之躯。” 戚弘毅明白了。 看起来,葛修文并不简单,至少比他表现出的样子要复杂的多。 与聪明人做交易,省心,省力。 “最后一个问题,”葛修文仔细审视着这个闯入玄武门的少年将军,问道:“戚将军既然卸甲,又为何要来我玄武门借兵?” “倭寇未尽!”戚弘毅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葛修文皱起眉头,缓缓开口道:“抗倭虽是大计,然而我玄武门弟子并非军人,我恐怕不能将他们带入战场。” “少门主误会了,”戚弘毅解释道:“我本无意带江湖人进入战场厮杀,只求他日用的到的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 为将帅者,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戚弘毅都没有忘记他的初心,亦没有忘记对百姓的承诺。 告别葛修文,戚弘毅悄悄离开了玄武首。 葛修文独自坐在屋中,端起了桌上的药碗,在手中轻轻晃动着,自言自语道:“雷总管啊雷总管,我便入了你这一局吧!” 说罢,葛修文将药碗端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第273章 调虎离山 玄武门中难分昼夜。 弟子们只将两只水晶做的玄武眼当做太阳,当粼粼的光影通过玄武眼透进玄武门时,弟子们便会点燃灯火,将整座玄武门照的通明。 而当灯火被点亮的时候,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大风从蛇口吞入,穿过蜿蜒曲折的蛇道,吹到玄武门的每一个角落,给里面送去新鲜的空气。 微风轻动,光影摇曳。 睡梦中的人揉一揉惺忪睡眼,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要见的朋友也已经见了,便不必多做停留。 陈忘一行人用过早饭,便准备找少门主葛修文辞行,继续他们的江湖之路。 来到玄武首,葛修文正与总管雷闯议事,见陈忘等人来此,二人皆忙不迭地闭口不言,而眼睛却似时不时瞥向陈忘,像是在窥探些什么。 得知众人辞行之意,少门主葛修文却是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情愿。 他客套道:“诸位远道而来,归还我门中宝甲,未蒙重谢,怎可匆匆而去?传将出去,倒说我玄武门招待不周了。” 总管雷闯也在一旁帮腔道:“少门主,既然二少爷与诸位朋友熟识,莫如先解除禁闭,让二少爷带几位去附近转转。今日正巧是水都追鱼节,热闹非常,此去刚好可以领略一下水都风貌。” 随即,雷闯又转向陈忘等人,道:“诸位若无要紧事宜,不妨多盘桓几日,好让我玄武门有机会款待各位。” 葛修文与雷闯一唱一和,相得益彰。 陈忘等人看这雷闯说话行事,倒与昨日大为不同,虽觉有异,却不知其因何会突然转变。 同时,众人遭二人挽留,正不知如何推脱时,却听到门外传来少年清澈爽朗的声音。 “哥,你真是太英明了。趁着追鱼节,让我带朋友们去好好玩玩,回头您怎么关我都成。” 不用说,这少年正是葛修武。 葛修文又咳了一阵,仿佛比昨日病的更重了。 见着修武,他才开口道:“修武,放你出来是雷总管的主意,你可要好好招待贵客,切勿怠慢了。” 葛修武只瞥了一眼雷总管,眼中竟有一丝怀疑之色。 旋即,他又将目光转向葛修文,道:“哥,放心好了。” 说罢,葛修武又转向陈忘一行人,乐乐呵呵地开口道:“各位朋友,走,我带大家去水都逛逛,那追鱼节盛典可热闹了。” “修武,且慢。” 眼见葛修武拽着那些江湖朋友就要往外走,葛修文却突然叫住了他。 葛修武回头,却见自己的大哥修文在嫂子汐落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慢慢走向自己。 待走近了,葛修文竟直勾勾的盯着葛修武的脸,虽一言不发,目光却迟迟不肯移开。 看了一阵,倒是让葛修武觉得有些不自在了,问道:“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葛修文没有回答,而是招呼孔双索取来玄武甲,亲手交给葛修武。 他嘱咐道:“近闻那白条帮匪首浪里蛟郑憨大常在水都附近出没,扬言要找你报仇。这水都虽是咱玄武门地界,可俗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性子粗陋,并无防人之心,出门还是小心为妙。” “我自有武艺傍身,何惧那郑憨大?”葛修武不以为意,夸口道:“玄武甲留给大哥,那郑憨大若是敢来,我正好擒他。” “咳咳……” 葛修文显然急了,咳嗽几声。 他执意要将玄武甲推给葛修武,道:“我在门中久居不出,要玄武甲何用?要你穿你便穿着,勿复多言。” 耐不住大哥苦口婆心,葛修武不情不愿地解开衣服,将玄武甲穿在贴里外面,又重新穿上外衣。 看兄弟将玄武甲穿好,葛修文才点点头,似乎放下心来。 葛修武性子急,早就迫不及待,拉上朋友们,朝葛修文摆摆手,道:“哥,我带他们出去玩了。” 正欲出走,雷闯却又横插一脚,道:“慢着,陈忘留下。” 众人诧异间,只听葛修文道:“诸位莫怪,我听修武讲述先前与各位水上相逢的经历,多言陈忘大哥机谋出众,知识渊博,故此有交流之心。望陈大哥暂留玄武首,为我解一处疑惑。” 陈忘听葛修文言语闪烁,似有隐喻,并未将事情说透,料定其有未决之事。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陈忘准备留下。 白震山却似乎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看向陈忘,目露担忧;芍药见陈忘不走,也生了留下照料的心思。 未等二人表露心意,戚弘毅却先一步对白震山道:“白老前辈,昨日您不是说我也应当买个玳瑁簪送与心上人吗?我思来想去,虽说买不起那老头子的玳瑁簪,可既来水都,岂能空手而归?不如前辈随我逛逛,知女莫若父,也好帮我参谋一二。” 话音刚落,戚弘毅又一把拉住芍药,道:“小丫头,天天跟你大叔闷在一起,都快发霉了。走,让戚哥哥带你出去透透气。” 白震山见平日里一提白芷便讳莫如深的戚弘毅今日竟主动提起自己的女儿,大为惊喜,料定玄武门毕竟名列四大派之一,想是不会做什么龌龊之事。 于是白震山打消疑虑,准备陪准女婿出行。 芍药被戚弘毅一牵,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乱跳,耳边发烫,六神无主似地,稀里糊涂跟着他走了。 临行之时,雷闯又命令与几位客人熟识的尹三刀带领弟子跟随护卫,以防那白条帮匪首浪里蛟郑憨大从中作祟。 少门主葛修文行动不便,命总管雷闯代为相送,直至大蛇口。 众人乘船离开大蛇口,渡过宽阔的水域,停靠在水都一处建筑旁边,方才上岸。 那卖玳瑁簪的老翁仍在岸边摆摊叫卖,被杨延朗见着,记起葛修武酒醉之时说过玳瑁在玄武门多如牛毛的话,便非要揪着他还钱不可。 老翁却不肯就范,开言道:“买卖买卖,你情我愿,东西一交,钱财便来,概不赊账,从不退换。小伙子,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你能把我怎样?” “倚老卖老是吧!”杨延朗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好对老者动手,只在摊位前僵持着。 好在这一幕被葛修武见到,立刻前来解围。 他拉起杨延朗道:“好兄弟,这位是葛老,已经为我玄武门守门近十年了。老人家辛苦一世,赚些体己钱,也是不易,何必苦苦为难呢!些许银子,兄弟气不过,我补给你便是!” “得得得,我杨延朗虽爱财,但取之有道,哪能向兄弟伸手要钱?”杨延朗摆摆手,表示不再计较。 本来,杨延朗也不欲同这老翁多做纠缠,只是刚来就被骗,心中实在不快。 纵然临行之前,他仍旧喃喃道:“体己钱,我看是昧心钱吧!” 葛修武不愿在此浪费光阴,拉着几人,直奔屋顶的连桥,想要带他们去水都繁华处玩。 尹三刀紧随其后,目光警惕,随时观察周围动静。 “二少爷,”看几人将要走远,葛老突然在后面大喊道:“你身边的小子叨叨叨个不停,好生厌烦,二少爷需处处留心,留心。” 葛修武朝葛老摆了摆手,也不知听到没有。 目送几人远去,葛老回望玄武门,只见雷闯仍站在临水的蛇信子上,像在等待着什么。 雷闯的目光死死盯着粼粼波纹的水面,只见水波流转,荡漾的圆纹下竟逐渐浮出一个人形,打着圈儿地向上浮着。 突然间,那人形轮廓冲出水面,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仔细看去,但见水中那人身披鱼鳞密甲,背负鳍刀,手持吻剑,正是那号称浪里蛟的白条帮匪首郑憨大。 雷闯见到此人,不觉有异,反而慢慢蹲下身子,面露狠恶之色。 他开口道:“我养你数年,又冒风险派亲信助你从金刚网中脱身,只是相中你一身本事。葛修武那小子趁我不在,居然灭了我暗中培植的白条帮,着实可恨。今日你可引他入水,杀之以报兄弟之仇。” 郑憨大听到命令,点了点头,一头扎进水中,倏忽不见。 完成布局的雷闯终于回到门中。 他大步流星走着,正欲入玄武首,却见灵蛇君阿巳守在门口,伸手拦住自己,道:“总管,少门主单独与陈忘谈话,命我把守此处,任何人不得入内。” 看着汐落也站在门口,被挡路的雷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计略已成。 玄武首内,只剩下少门主葛修文和陈忘两人。 “桌上有茶,请用。”葛修文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陈忘摸到放在桌上的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放到嘴边,准备品咂一口。 “项云。”葛修文叫出了他真正的名字。 陈忘的茶碗停在嘴边,却迟迟无法入口。 第274章 逐浪追鱼 乘船逐浪,入水追鱼。 此为水都盛事,追鱼节。 葛修武拉着白震山、杨延朗、展燕、芍药、戚弘毅几人沿廊桥七拐八转,终于来到水都边缘。 陆地之外,是一片汪洋大泽。 葛修武双手叉腰,志得意满迎风而立,道:“朋友们,你们运气不错,正赶上水都追鱼节,这里是玄武门专属的观景台,茫茫水域一览无遗,可在此处大饱眼福。” 说罢,葛修武脱下外袍,拿起舟盾走下台阶,道:“诸位在此一观,我要去参赛了。” 众人顺着葛修武行走的方向看去,只见岸边旌旗招展,人海沸腾,热闹非凡。 水中,有数百叶扁舟停泊,健儿们赤裸上身,雄赳赳,气昂昂,站在船头,蓄势待发。 如此盛景,足以让观者心潮澎湃。 展燕不通水都风俗,率先发问道:“他们这是要干嘛?” “贼女,这都不懂,一看就是赛船嘛!”杨延朗虽没到过南方,却听说过赛龙舟的盛景,可这扁舟叶叶,却都没有龙形,不禁使杨延朗心生疑惑,自言自语道:“奇怪,听说赛龙舟的舟形似龙,舟上可容数十好汉,这里怎么净是单人独舟?” “杨少侠,这并非赛龙舟,”戚弘毅久在东南,对各地风俗毕竟有些见闻,解释道:“听闻追鱼节乃水都传统盛事,节日期间,健儿们不用钩网,单人独舟冲波斩浪,潜水捕鱼,以所捕之鱼的大小以决胜负。” “戚将军果然见多识广,”陪同一旁的尹三刀奉承一句,接着说道:“然而这追鱼节并非水都传统,却是演化而来,将军可知?” “哦?”戚弘毅属实不知其中原委,听闻尹三刀提及此事,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道:“可否说来听听。” 尹三刀也不卖关子,当即回道:“这追鱼节原本名为逐浪节,那时候大海眼尚未堵塞,海眼日夜吞水,在玄冥泽水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每逢逐浪节,健儿们驾舟逐浪,冲击漩涡,以距离漩涡之眼最近且能脱身者为胜。后来,大海眼堵塞,漩涡也不复存在,逐浪节才演变成追鱼节的。” 众人听闻这般原委,心中顿悟。 在玄冥泽水面巨大的漩涡之上驾舟搏浪,光是想想,就觉得惊险刺激,让人神往,可对水都当年盛景窥见一斑。 如今,逐浪节虽演变为追鱼节,观赏性大大降低,可对于外来者,却还是新鲜的紧。 几人说话之间,追鱼节已经宣布开始。 耳畔忽然听得岸边锣鼓齐鸣,又见旌旗摇动,健儿们或撑蒿、或挥桨,百舟齐发,千帆竞渡,将水面划出一道道雪亮的白线。 其中,葛修武的舟盾更是一骑当先,冲在最前面。 待冲到前方水域宽阔之处,葛修武只将身子一斜,舟盾重心偏移,在水面划出一个漂亮的半圆形,稳稳地停泊在水域中央。 待葛修武的舟盾停稳,其他船只才刚刚追上,也如法炮制,划出半圆之后,纷纷停泊,蔚为壮观。 待船只全部停好,在水面排列成一条弯弯扭扭的线,健儿们尽皆站在船头,双臂举过头顶,结实的小腿用力一蹬,便“扑通”“扑通”地跃入水中。 这一跳,健儿们如游鱼入水,深潜疾行,转眼之间便不见踪迹。 水面之上,只余下空荡荡的数百艘船只。 旌旗不展,锣鼓声静…… 人们屏住呼吸,会聚精神,目光紧紧盯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不肯离开片刻。 不一会儿,水面似有圈圈涟漪涌起。 一少年抱着条一人高的青鳞巨鱼,从涟漪中心猛地冲出水面,凌空跃起,将那大鱼狠狠摔在舟盾之上。 锣声“铛”地一响,只听见有人大声吆喝一声:“恭喜玄武门葛家二少爷葛修武拔得头筹!” 鼓声再起,旌旗摇动,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 葛修武站在舟盾之上,向他的江湖朋友们挥手致意,随即坐在舟盾之中,等着其他人捕到大鱼后,一起去岸边称重,以决胜负。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有健儿捉到大鱼,一跃回到船上。 每当这种时候,岸边便会迎来一阵锣鼓与欢呼。 正在精彩之时,岸边观望的人群中却突然传来几声惊呼,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景象。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又见有人指着水面,用惊恐的声音大声喊道:“血,血,有血。” 顺着那些人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底竟真的爆涌出数朵血花,荡漾在水面之上,显得十分瘆人。 葛修武离事发地点最近,急向水中看去,只见水深且幽,情况不明,却不知水底发生了何等变故。 倏忽之间,葛修武竟然看见一名正在水中捕鱼健儿发疯似的冲出水面,并朝葛修武的舟盾呼救道:“大鱼,大鱼,杀人了,快,快救我。” 惊慌之下,那健儿竟有些语无伦次。 葛修武见状,急忙去拉那健儿的手,想要将他拽进舟盾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 葛修武刚刚碰到那健儿的手掌,还未来得及发力,余光一瞥,竟窥见一条宽鳍长吻的巨大怪鱼从水底激冲上来。 此鱼速度奇快,只在那健儿身旁掠过,锋利的背鳍竟将那人拦腰斩断。 一朵新鲜的血花在葛修武眼皮底下炸裂开来。 千钧一发,待到葛修武发力拉人时,为时已晚,只提了那健儿的半截身子出水,其状甚为惨烈。 眼见那恶鱼将巨大的背鳍露出水面,又冲着刚浮出水面的又一健儿游过去,葛修武忧心如焚,怒火攻心,岂能容这孽畜造次? 情急之下,葛修武猛踏舟盾,火石触发,石脂爆燃,带动螺桨飞转,以极快的速度冲前而去,竟然后发而先至,挡在恶鱼和那健儿的中间。 那恶鱼前冲之势未减,长吻“砰”地一声撞在舟盾之上,一股怪力自水下袭来,竟将舟盾撞的晃了几晃。 若非葛修武常年漂泊水上,操船行舟的功夫了得,非要被这一击撞翻不可。 恶鱼被舟盾所阻,在水下打了几个弯儿,居然又要去寻找其他目标。 葛修武身为玄武门中人,岂能容此等孽畜胡作非为,中伤百姓? 他当即招呼周围船只,帮忙堵截恶鱼。 追鱼节健儿皆徒手捕鱼,不带钩网,当时情势未明,谁也不敢下水与这恶鱼斗狠,只是驾船围堵,以免他再伤及无辜。 “尹叔,取金刚网来。”随着葛修武的一声大喊,尹三刀才勉强反应过来。 尹三刀虽迟钝,但听到命令之后,立即命弟子递来金刚网,亲自乘舟盾下水支援。 待尹三刀到时,健儿们早已全部出水,恶鱼在健儿们船只的围堵之下,无处脱身,只露着背鳍,独自打着转儿。 葛修武从尹三刀手中接过金刚网,便欲下网捕捉这条恶鱼。 不料就在抛网的同时,那恶鱼竟从水中高高跃起,跳到离它最近的一只轻便帆船之上。 就在那恶鱼落地的瞬间,它手中的长吻突刺,直接穿透了那船上健儿的腹部。 众人定睛看去,心中皆大骇失色。 这跳上船的哪里是什么恶鱼,却见他直挺挺的站着,背后背鳍状的东西分明是一把锋利的大刀,长吻持在手中,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鱼鳞密甲身上挂,鳍刀吻剑江底行。” 此人身披鱼鳞,背负鳍刀,手持吻剑,不是那浪里蛟郑憨大,还能是谁? “郑憨大,敢在水都现身,找死!”葛修武大喝一声,欲杀此贼,为惨死在他手中的的百姓报仇。 然而那郑憨大似乎并无恋战之心,杀人夺船之后,便立刻向茫茫玄冥泽深处驶去。 帆船顺风顺水,逃遁飞快。 二少爷葛修武血气方刚,岂容那郑憨大二度从自己眼前逃脱,当即开启舟盾,直追出去。 尹三刀阻拦不及,眼睁睁看见葛修武舟盾远去,只好驾船跟上,以防万一。 白震山、戚弘毅、杨延朗、展燕、芍药五人在观景台看的清楚,但相距较远,苦无船只,又不习水战,正在岸边干着急之时,又见孔双索带领一队玄武门弟子匆匆赶来。 众人见此情形,以为玄武门来此支援,大为欣喜。 几人正欲说明情况,不料那赶来的弟子们竟各持舟盾,将五人团团围住,呈防御戒备姿态。 孔双索站在弟子之中,将大手一挥,只说了一个字。 “抓。” 外传逐浪节 水都健儿多才俊,击楫竞中流。 驾百舸,乘千舟,逐长浪,追飞龙,渡涡流,凌海眼。 少年豪气重,八方任纵横。 看,烈烈旌旗展。 听,隆隆锣鼓声。 茫茫玄冥泽,尽驰骋。 ——水都逐浪节 逐浪节乃水都一年一度的盛事。 逢此佳节,水都健儿们都要驾驶各样船只,从龟背岛出发,自玄冥泽大海眼形成的漩涡绕行一周,再回到龟背岛,先到者胜。 旌旗展,锣鼓喧。 参赛选手驾驶各色船只依次入场,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参赛船队之中,有五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 这五人都出自玄武门。 为首之人是一个叫做葛洪的少年,脚踏舟盾,可燃鲛油而旋螺桨,驰骋水面如履平地。 他是未来玄武门的继承人,也是今日盛会夺冠的大热门。 与他并驾齐驱的四位,亦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顾桑林既高且瘦,高出常人的身材使他于人群之中格外扎眼。他手中撑船用的长竹蒿上装着枪头,脚下扁舟如柳叶,灵活自如。 人称:竹蒿作枪柳叶舟,来如疾风去自由。 黄建业个头不高,却格外壮实。 他的脚下踏着铁甲龟船,手中拿着带长链的千斤铁镰,显得笨拙不堪,亦不被人们看好。 周若水,水都第一美女,一出场便是焦点中的焦点,男人们的眼睛被勾了去,魂儿也被勾了去,就连女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体态轻盈,一苇渡江,脚下也确实只踏一根茅竹而已,似凌虚站在水面,仙气飘飘。 陆寻风,翩翩少年郎。 鼓风浪,驾帆船,须镖作铁扇,胸前轻摇风拂面。 葛洪看着周围四位好友,似缺少了什么。 环顾四周之后,葛洪开口询问道:“欸?闯子怎么还没到?” 葛洪口中的闯子,也是和他们几个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挚友,名为雷闯。 此人手中铁桨如刀,驾长舟,猛揺撸,速度飞快,乃葛洪最大的竞争对手。 可惜,雷闯每年的逐浪节,总会慢葛洪一程,被戏称作万年老二。 无巧不成书。 葛洪这边刚念叨着雷闯的名字,便见着后方驶来一艘高大无比的巨舰。 仰头看去,那舰首上持桨刀而立,威风凛凛的,不是雷闯,还能是谁? 要驱使如此巨舰,底舱中至少要有二三十个揺撸高手才行,看样子,雷闯是将桨刀一脉的年轻弟子全给叫来了。 “闯子,这算作弊了吧!”葛洪打趣道。 “又没规定必须一人参赛,”雷闯居高临下,占尽风头,挑衅道:“不择手段也要赢你。” “大,不一定就是好的。”葛洪不以为意,道:“这次再输了,可不要恼哦!” “哼!走着瞧。”雷闯自信满满。 一声炮响,逐浪节竞速赛正式开始。 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葛洪的舟盾轻便灵活,燃鲛油而飞旋桨,一马当先;雷闯的大船人力虽多,起步却慢,反而要落后一步。 “一苇渡江”的周若水和“柳叶轻舟”的顾桑林紧随其后,二人脚踏之舟极为轻便,起步迅速,看似并驾齐驱,实则你追我赶,在暗自较劲。 参赛健儿中不乏好事之徒,暗中钦慕周若水,为博美人一笑,有意横舟阻挡顾桑林。 可顾桑林手中竹蒿枪岂是吃素的? 那竹蒿枪只一拨一震,便将试图阻拦的那些的船只尽数挑开,让干扰比赛的登徒子们在水中打几个转,便都晕头转向,不分头尾。 顾桑林和周若水隔空较劲之时,却听身后风鼓水动,一道帆影自二人之间疾驰而过。 “当风轻借力,随浪好行舟。” 陆寻风顺风扬帆,超越二人之后,还不忘回头回头看看,吟诵两句诗章。 “好小子!”顾桑林和周若水齐呼一声,奋起直追,可哪里追的上这顺风顺水的帆船。 追逐之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大吼:“寻风小兄弟,跑那么快,载我一程如何。” 话音刚落,又听呼呼风声驰过耳畔,黄建业的千斤铁镰自顾桑林和周若水之间飞速掠过,死死钩在陆寻风的帆船之上。 帆船在疾驰之中,被这铁镰一拽,陡然减速,陆寻风更是身形不稳,猛地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船上。 风度翩翩的陆寻风经此一跌,形象尽毁,气的朝身后大喊:“建业兄,你咋就知道欺负我,葛洪大哥的舟盾可比我的帆船快的多,你怎么不借他的力?” 黄建业握紧连接铁镰的粗壮铁链,一脸无辜地喊道:“寻风小兄弟,没办法,我这铁链不够长,实在是够不着前面的舟盾啊!” 铁甲龟船笨重无比,那小小帆船又岂能拖得动? 不一会儿,顾桑林和周若水二人便又追了上来,并同时看向陆寻风,异口同声道:“怎么着,不神气了吧!” 然而,未等二人超越陆寻风的帆船,却忽然觉得身后浪涌异常,推的并驾齐驱的三人的船只七扭八歪。 未待三人稳住身形,却见雷闯的大船已从旁驶过,飞速揺桨激起了大片水花,湿透了三人的衣衫。 看着雷闯大船远去的背影,三人都忍不住骂出声来,可雷闯却并不在意。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目前还处在遥遥领先位置的葛洪。 雷闯的大船起步虽慢,但有多人揺桨,破浪而行,竟连超数船,终于排到了葛洪身后,但也仅限于此,只能望其项背。 虽落于葛洪之后,雷闯却并不着急,未经过大海眼上方的巨大漩涡,胜负便尚未可知。 大漩涡,是玄冥泽底部的无底海眼吞噬玄冥泽水形成的,激流汹涌,凶险异常。 逐浪节的船只均要沿水波流转方向绕过大漩涡,折返回龟背岛,才算成功。 船只到达漩涡,才是真正考验水都健儿们操船技术的时刻。 一般来说,越靠近漩涡中心,水流越急,船行越快,路程越短,脱离漩涡之时,还可借漩涡之力将船只甩出去,使船只获得一个极快的初速度,以此奠定胜局。 然而,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如果船只的动力不足以脱离漩涡,将被大漩涡吸走,极有可能落得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而这大漩涡,也是雷闯精心谋划的胜负手。 葛洪率先到达大漩涡,却并未盲目靠近漩涡中心,而是选择了一个舟盾有十足把握的距离切入,以便旋转一周后能顺利脱离。 这也是水都健儿们普遍的选择。 雷闯紧随其后。 他亲自操舵,欲借大漩涡之力超越葛洪。 于是雷闯扭转舵盘,向更为靠近漩涡中心的“捷径”冲了过去。 漩涡的激流掀动大船,使巨大的船身朝漩涡中心一侧倾斜过去,底舱的桨手也纷纷聚在倾斜一侧,疯狂揺桨以对抗漩涡的吸力,避免被大漩涡吸至中心。 由于水流更急,路程更短,位于漩涡内侧的雷闯大船船头很快便赶上了葛洪的舟盾,隐隐有反超的势头。 葛洪见状,将身体微微一侧,舟盾一偏,便又向漩涡中心靠近了一些。 舟盾虽有鲛油燃烧驱动的螺桨助力,可舟小而轻,转向全靠站在舟盾上人的重心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微弱的变化都可能引起巨大的失衡,可谓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对操舟之人的操作能力要求极高。 但俗话说得好:艺高人胆大。 葛洪敢于如此靠近海眼,几乎已经是操作能力的极限,一点微风,一点乱流,都可能使舟盾有倾覆之危。 然而,葛洪的身体与舟盾达成了微妙的平衡,真正做到了人舟一体,如履薄冰,尚能从容不迫。 眼看葛洪又一次超越自己,雷闯心中一急,竟再次转舵,又一次向海眼中心靠过去,试图借海眼激流再度反超葛洪。 底舱的桨手感知到这种变化,用尽全身力气揺桨,拼命对抗海眼的吸力。 “不能再靠近了!要被吸进去了。”桨手们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通过连接甲板和底舱的大喇叭朝雷闯喊话。 雷闯看了一眼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葛洪,心中发了狠,喊一声:“努力,我们出的去。” 说罢,他竟不顾劝阻再次转舵,又朝海眼进了一步,大船随海眼流转,竟一点点超越了葛洪的舟盾。 葛洪已经无法再靠近海眼了,凭他一人之力,当前位置已是极限。 很快,葛洪的舟盾和雷闯的大船都在漩涡中完成了调头,接近脱离海眼之地。 “转向,冲出去。” 雷闯大喊一声,将手中舵盘反向扳转到极限,底舱的桨手们也纷纷扔下手中的桨,冲向船身另一侧,试图用重量的突然变化将船身扳正,使之冲出海眼。 葛洪也将身体重心向漩涡外侧偏去,飞旋的螺桨对抗着漩涡的激流,发出“吱扭吱扭”两声吃力的怪响,随着“轰”的一声爆鸣,脚下的舟盾如离弦之箭般,顺利地被大漩涡甩了出去。 脱离大漩涡之后,葛洪调整舟盾,欲迅速驶回龟背岛,可扭头一看,却不见雷闯大船的踪影。 葛洪心中大惊,急忙回头细看,见雷闯的大船果然没有顺利脱离漩涡,被搅得船身失控,正旋转着朝漩涡中心跌落。 与此同时,落在后面的顾桑林、周若水、陆寻风及黄建业,正迎面驶来,准备冲击海眼漩涡。 “桑林、建业、若水、寻风,随我救人!”葛洪大喊一声,身体一斜,脚下舟盾绕着四人的船只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葛洪带领刚刚脱离漩涡的四人,重新进入海眼漩涡之中。 “建业,拉住大船。”黄建业的铁甲龟船被葛洪挡在漩涡之外,听到葛洪喊话,黄建业立刻甩动手中千斤铁镰,瞄准雷闯的大船猛抛过去,一下便勾住大船的船身。 大船受海眼漩涡吸引,早已失控,纵然黄建业有天生神力,奈何脚下无根,连同铁甲龟船一起,被逐渐拖向海眼漩涡。 见势不妙,黄建业一脚将铁甲龟船上的锚索踢落水中,随着船锚的下沉,被不断拉近海眼漩涡的铁甲龟船终于停下。 黄建业将铁索绕过后背,用力拉扯,直憋的满脸通红,气喘如牛,仍不肯稍有松懈,与漩涡中的大船对抗。 与此同时,葛洪已带顾桑林、周若水、陆寻风三人进入海眼漩涡之中。 葛洪的舟盾有螺桨助力,敢于深入漩涡,不多时,便驶至大船外围。 舟盾随漩涡而旋转,每转一圈,便路过大船一次。 其他三人则在外围等候,不敢深入。 危急时刻,只能弃船保人。 葛洪靠近大船之时,顺手拉了一名底舱桨手,放在舟盾之上。 舟盾狭小,乘坐两人已是极限,葛洪欲先将此人救出,再深入海眼漩涡,可由于增加一人,舟盾重量陡增,操纵也变得困难。 葛洪试了几次,竟始终无法冲出漩涡。 见此情状,外围的周若水自告奋勇,欲独驾一根茅竹继续深入,从旁接应。 顾桑林和陆寻风虽欲阻拦,但见周若水胸有成竹,又看到葛洪处于危机之中,也只好让她试试。 不多时,周若水便来到葛洪外围水域,大喊道:“把人给我!” 葛洪心领神会,立刻调整舟盾速度,使其与旋转之中的周若水并驾齐驱,将手中桨手一抛,扔向周若水。 周若水运起绝技“拂水掌法”,竟将那人稳稳接住,喊一声:“桑林,接着。” 喊罢,便又顺势将人抛向更外围的顾桑林。 顾桑林听到话,竹蒿枪一抖,引导那人腰身,将人接引到柳叶舟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的配合越来越得心应手: 黄建业拼命拉住大船,减缓其跌入漩涡中心的速度; 葛洪、周若水以及顾桑林和陆寻风四人,则形成完美的三级接力。 葛洪驾舟盾在最内侧,周若水乘茅竹居中,顾桑林和陆寻风则处于外围。 周若水脚下的茅竹轻便,虽然在漩涡中部,速度不慢于处于更接近漩涡眼的葛洪的舟盾太多,而葛洪也只需要稍稍减缓速度,便足以与周若水在旋转中始终保持一致。 至于最外围的顾桑林和陆寻风,速度更慢,路程更长,干脆在分列两个半圆的顶点。 这样,每次随漩涡旋转半圈,靠近中心的葛洪和周若水刚好转够一圈,顾桑林和陆寻风便可轮流用柳叶舟和帆船接应,以最快的速度救人。 不多时,密切配合的五人便已救出底舱所有的桨手,接下来,轮到甲板上掌舵的雷闯本人了。 “闯子,跳下来。”葛洪经过大船,朝甲板上的雷闯大喊。 雷闯向来怕高,心生畏惧。 他颤巍巍爬上船帮,看着下面的汹涌波涛,突感一阵眩晕,而大船无人掌舵,又向海眼漩涡中心猛地一跌,竟将雷闯又掀回甲板之上。 眼看此次无望接引,葛洪只好再等舟盾随水流绕行一周,等再次接近大船之后,再尝试接引雷闯。 不料葛洪再次路过大船时,雷闯竟先自己放弃了。 他哭喊道:“葛哥,别管我了,这里实在太高,我不敢跳,你们快走吧,我急功近利,自作自受,带领兄弟们身犯险地,合该有此报应。” “说什么胡话,兄弟一场,怎么眼睁睁看你跌入海眼。”葛洪怒斥道。 他知道雷闯生来怕高,便又朝另一边的陆寻风大喊:“寻风,搭梯子!” 陆寻风闻言,心领神会,将手中须镖做的铁扇一甩,十枚须镖一起射出,错落有致地钉在大船之上,组成一个可以攀缘而下的阶梯。 眼见舟盾又将错过大船,葛洪朝雷闯大喊:“闯子,爬下来,下一圈我来接你。” 舟盾绕漩涡再行一周,到大船附近时,见雷闯果然沿着须镖钉的梯子爬了下来。 葛洪紧紧拉住雷闯的手,如法炮制,经过周若水接力,将雷闯丢出海眼漩涡,被顾桑林接在柳叶舟中。 救下所有人之后,葛洪也是时候让自己脱离海眼了。 他重心向外,猛踏舟盾,陡然转向,一下便被漩涡甩出。 周若水则运起拂水掌,身体腾起,以掌力击打水中茅竹,借力腾空,体态轻盈,飘飘若仙,稳稳降落在陆寻风的帆船之上。 见众人得脱,早已精疲力尽的黄建业终于可以松开手中铁索。 没了铁镰的牵绊,那大船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入漩涡中心,被一点点吞没,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便是水都的最后一次逐浪节。 雷闯的大船被海眼漩涡吞入不久,大海眼便遭堵塞,漩涡也不复存在,玄冥泽连年涨水,龟背岛也逐渐被淹没。 就连承载玄武门百年传承的玄武像,也被上涨的玄冥泽唾沫,只剩下玄武背上高昂的蛇头浮在水面。 玄武门主葛洪面对困局,设法堵住了龟背岛四周出水的四个小海眼,将玄冥泽彻底困成了一潭死水。 与此同时,葛洪深信大海眼有被重新疏通的一天,为防止那一天到来之时,玄冥泽水尽数入海,而使玄冥泽干涸。 为防止上述情况发生,葛洪在玄武像四足设立“桑”、“建”、“若”、“寻”四极堂,命顾桑林、黄建业、周若水、陆寻风为堂主,监视玄冥泽动静,并在大海眼疏通,水位下降至玄武像完全出水之时,打通被封堵的四个小海眼,使玄冥泽水重新达到出入平衡的状态。 任谁也不会料到,这一极具史诗和浪漫主义的安排,却成为玄武门裂痕的开端。 第275章 门中惊变 玄武门少门主葛修文死了。 身上无伤,暴毙而亡。 最为重要的是,在葛修文死的时候,只有他和陈忘二人在玄武首。 一切疑点和矛头都指向陈忘。 可陈忘,会是杀人凶手吗? 得知噩耗之后,玄武门总管雷闯立刻命令弟子将陈忘团团围住,并用金刚网丝绑缚他的身体,限制了他的行动,将之羁押在玄武门内,等待受审。 然而奇怪的是,在玄武门弟子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疑是罪魁祸首的陈忘就静静地坐在葛修文对面的椅子上,没有任何辩解和反抗。 玄武首中,葛修文单薄的身子仍坐着椅子,身体斜倚在扶手上,双目微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突发疾病,还是遭人陷害? 扑朔迷离。 一切,都要在审问过陈忘之后,才能盖棺定论。 而此时此刻,少门主夫人汐落正陪在葛修文的身边。 这位天生不会说话的美人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白皙嫩滑的手始终牵着葛修文还未来得及变得冰凉的手掌,微微红肿的眼眶包围着一双神采焕然的眼睛,显得孤独、无助、清冷和寂寞。 得知噩耗的胜英奇大步流星,冲进玄武首。 看到大哥身死的景象,胜英奇的巨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扑上前去,在葛修文膝前跪倒,抱着他的双腿,鼻子一酸,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流淌下来。 她与葛修文虽非同姓,但自父亲胜无敌失踪之后,便跟着葛家二兄弟一起长大,早将他们当作自己的亲哥哥。 灵蛇君阿巳站在门口,头颅低垂,一言不发,没有人能透过那白色的面具看见他真实的表情。 就在前一刻,雷总管见玄武首内久久不见动静,心觉有异,欲强行闯入,负责守卫的阿巳还与雷闯有过一番打斗。 后因不敌,被雷闯撞破门庭,才发现葛修文早已经身死魂灭。 只是不知道面具后的阿巳,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鬼手七爷姗姗来迟。 老人家一路踉跄着跑进玄武首,眼见葛修文面色苍白,几无血色。 七爷早年受过葛洪恩情,一心一意追随葛家,这两兄弟更是他看着长大的,惊闻噩耗,一时心痛如绞,向前走了两步,竟两眼一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孔双索见状,忙将鬼手七爷抱在怀中,用拇指指甲猛掐其人中,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将忧伤过度的鬼手七爷救醒。 七爷醒后,怏怏地坐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暂时压制住心中悲戚,恢复了些许神志。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近葛修文,口中喃喃道:“大少爷,你死的蹊跷,若不替你查明死因,老夫心中难安。” 说罢,鬼手七爷竟伸出手去,要为葛修文验尸。 不料鬼手七爷枯槁的手掌刚刚伸出,尚未触及到葛修文的身体,却被未亡人汐落所阻。 这个气质清冷的美人执拗地挡在鬼手七爷面前,似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葛修文的尸身。 七爷见汐落如此相护,劝解道:“夫人,大少爷突然暴毙,老夫心痛如绞。可是,大少爷虽久病缠身,但还不至于到危及性命的程度,究竟是疾病突发,还是奸人所害?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总要给死者一个公道的。” 说罢,鬼手七爷忍住满心悲痛,执意伸手验尸,势必要探个究竟。 鬼手七爷虽没有丝毫武功,可在玄武门中的地位却是极高的。这当然不仅是因他年岁大,资历老,更因为他是一名医者。 在江湖门派中,医者素来地位极高。 毕竟,江湖人在刀光剑影之中讨生活,伤病在所难免,总会有求着医者救治的时候,而那些被救治活命的人,往往也会承一份恩情。 正因如此,若是七爷执意想要验尸,即便是门主夫人汐落再怎么阻挡,也是拦不住的。 可就在鬼手七爷的双手即将触碰到葛修文的身体时,却被一声暴喝制止了。 鬼手七爷循声而望,见出口阻止自己的竟是总管雷闯,不由得眉头一皱,开口发问道:“雷总管,这是何意啊?” 雷闯发话:“七爷,不必验了。” “雷总管阻我,可是知道些什么?”鬼手七爷用怀疑的眼光看向雷闯,颇为仔细地审视着这个一向大权独揽的玄武门总管。 雷闯开口道:“因为杀人凶手,正是陈忘无疑。” 鬼手七爷看向被金刚网丝五花大绑的陈忘,心中却始终不肯轻信,当初与二少爷葛修武江上相遇足智多谋的中年盲人,与大少爷葛修文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会费尽心机来玄武门中行凶杀人,且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疑点重重。 鬼手七爷质疑道:“雷总管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有!”雷闯声如洪钟,自信满满。 说罢,雷闯命人将陈忘常背的木匣取来,当众打开,竟然在木匣之中取出一柄宝剑来。 雷闯将宝剑高举,而后“仓啷”一声,从鞘中抽出寒光凛凛的剑身,示于众人面前。 “诸位,可认得此剑?”雷闯开口发问。 玄武门众弟子看向宝剑,只见那明晃晃的剑身之上,刻着两个醒目的字:“云巧。” 云巧剑! 没有人不知道这把剑,没有人没听过剑主的威名。 玄武门弟子心中大骇,议论纷纷。 什么? 陈忘就是项云? 虽亲眼目睹云巧剑真容,可周遭的弟子们一时半刻还是无法将这个落拓目盲的中年男子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盟主联系在一起。 “项云,”雷闯将云巧剑的剑锋指向被金刚网丝紧紧绑缚的陈忘,道:“众所周知,云巧剑乃恶贼项云之配剑,从不离身。陈忘,好一个陈忘,隐姓埋名又如何?你既然背负此剑,便掩盖不了你的恶名和恶行。” 陈忘虽一言不发,但周围看管他的玄武门弟子在总管雷闯的口中亲耳听到“项云”二字的瞬间,便不由得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着步子,仿佛这个目盲又被金刚网丝绑缚的中年人是洪水猛兽,随时都会暴起伤人一般。 无需调查,更无需解释。 当玄武门弟子听到“项云”二字的时候,葛修文的死便和陈忘绝对脱不了干系了。 恶名昭彰,与江湖各大派均有血海深仇的项云十年后现身武林,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当雷闯口中说出“杀”字之时,玄武门内弟子并无一人提出异议,而又无一人敢于动手。 无异议,是因为项云恶名昭彰;不敢动手,则是因为项云恶名太过昭彰。 对于极致到几乎成为传说的恶,人们最先生出的情感往往并非是恨,而是忌惮。 姜还是老的辣。 就在弟子们尚未下定决心之时,鬼手七爷却突然开口,道:“雷总管,此人虽背负云巧剑,可事发以来却一言不发,从未承认过自己是项云。且江湖人人皆知白震山与项云有杀子之仇,今二人同行而来,想必内中尚有蹊跷。而今少门主虽遭横祸,但二公子外出未归,怎可轻言处置?” 寥寥数语,却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七爷说的有理,”雷闯似乎并不急于处置陈忘,反而吩咐道:“孔双索,立刻带一队精干弟子出玄武门,迎回二少爷,并将陈忘同伙一并缉拿。若有反抗,可就地杀之。” 孔双索领命,立刻带弟子离开玄武首,朝水都追鱼节观景台追去。 随后,雷闯又命令门内弟子将陈忘押解入玄武尾监牢,待二少爷葛修武归来之后,再行发落。 一番操作,既表明自己并无僭越之心,在少门主死后,仍旧会奉二少爷葛修武为尊;又与陈忘一行人划清界限,表示不共戴天之情。 只有雷闯自己知道,在自己的精心谋划之下,葛修武已经不可能再活着回到玄武门了。 到了那个时候,雷闯本人将扮演一个临危受命的角色,被迫全盘接手玄武门,并借杀项云以立威。 想到这一切,坐在玄武首的雷闯不禁有些飘飘然,一切都如同计划那样在顺利进行,无人能挡住雷闯前进的道路。 泡在水中常年不见天日的陈旧腐朽的玄武门终将会被抛弃。 不久的将来,雷闯将改弦更张,以更加昂扬的姿态带领玄武门全体弟子搬家到陆地上去,去沐浴一下久违的阳光。 做了十多年的美梦,在此一刻,竟似触手可得。 第276章 山中习剑 玄武尾。 除却尾尖紧锁的禁地之外,向外依次是监牢和禁闭室。 幽深黑暗的甬道,越往里走,墙壁的渗水便越发严重,环境也越发的狭小逼仄,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禁地中时不时传来类似猛兽喘息的古怪声响,更让人忍不住战栗。 身着黑衣,身背木匣,手持蝉翼剑。 封不平走在这条甬道之中。 他的呼吸平稳,精准地配合着他的脚步,踏在湿滑的地面上,踩出的脚印被新渗出的水渍完美掩盖,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是封不平享受的感觉。 脚步最终停在一座监牢前面。 封不平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眼睛斜视向监牢中静坐的中年人,握紧了手中的蝉翼剑。 然而此刻,封不平却并未急于进入监牢,而是仔细观察着牢中之人。 一想起当初在隆城城南,封喉剑封不平就是被此人用身后的木匣一剑封喉的经历,他握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 对封喉剑封不平的封喉一剑,打破了他的传说与骄傲,甚至使他在很长时间里丧失了信心。 一个没有信心的杀手,便不配再握住杀人的剑。 为了找回剑心,封不平走进京郊的大山之中,来到自己的习剑之处。 山势雄峻,山脉连绵。 重峦叠嶂之中,危崖险峰之下,是一处飞瀑湍流。 穿过飞瀑,方可见一山缝隐于瀑布之后,初入极狭,越向前行,便越是开阔明朗,沿缝隙穿山而过,竟是一开阔谷地。 山环水绕之中,只有一座孤坟。 封不平走到坟前,看着十年前自己亲手刻下的墓碑,上面写着几个字: 先师,厉凌风之墓。 跪在坟前,封不平大声喊道:“师父,徒儿来看您了。” 地动。 墓碑竟倾斜着缓缓倒下,碑后,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穴来。 封不平不觉有异,沿着洞穴中修葺整齐的台阶缓步向下,径直走入墓穴之中。 墓中竟别有洞天。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只有一桌、一凳、一床而已,桌上燃着半盏残烛,映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师父!” 封不平放下手中蝉翼剑,伏地磕头拜道:“阔别数年,徒儿来看您了。” “山中不知岁月,为师闭关几时了?”那影子盘腿而坐,似在冥想。 封不平答道:“禀师父,迄今已近十年了。” “十年了啊!” 那影子叹息一声,道:“恐怕连厉凌风这个名字,也没几个人记得了。” 封不平道:“师父,黑衣中人,名字是最不重要的。越是隐秘,便越是安全。” “胡说,这是黑衣给你灌输的歪理邪说吧!”厉凌风狠狠地斥责了封不平的观点,道:“当年黑衣第一代统领韩霜刃,身兼武林盟主之位,扬名天下,谁人不知?凭什么他可以,其他人就不行?” “师父既执着于功名,当年为何在黑衣统领之位上激流勇退,假死闭关?”封不平发出疑问。 他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师父厉凌风舍弃统领之位,龟缩于墓穴中十年不敢出山。 名利虽重,保命则更为要紧。 厉凌风当然不会告诉封不平,自己所忌惮的,是失踪未死并随时可能查到自己前来寻仇的项云,以及早已隐居多年但仍可能为了项云之事迁怒于他而来清理门户的授业恩师。 厉凌风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你的武功,足以独步天下,为何要来看我?难道是遇到了那个足以打败你的人?” 封不平点点头,道:“他剑在匣中,虽未出剑,剑意已成,后发而先至,直刺我的咽喉。” “他是谁?”厉凌风急切地问道。 封不平回道:“是一个叫陈忘的人。” “陈……忘,陈忘?”厉凌风摇摇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他的真名。他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有什么特征?” 封不平道:“中年,落拓,是个盲人。” “盲人?”厉凌风点点头,似乎确定了那人的身份:“看来是他没错了!哈哈,他终于现身了。十年了,我闭关不出,就是为了等他。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我给等到了。” “他是谁?”封不平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击败他的人的真名。 “项云!” “项云?” 厉凌风点点头,随即补充道:“说起来,他算是你的师叔,输给他,不算奇怪。” “师叔?” 跟项云的大名带给他的震撼相比,封不平感到更多的是疑惑。 难道项云与师父厉凌风竟是师出同门? 未等封不平想明白,厉凌风的声音却已回荡在墓穴之中:“徒儿啊,你出师之时,我曾告诉过你,你的武功已世间无敌,但碰上两个人,却一定会败。” 说到此处,厉凌风猛然抬起头,散落的头发向两边散开,露出真实面目:脸上棱角分明似刀削斧砍,剑锋般的横眉下一双冰冷的眼神,高鼻薄唇,肆意横生的胡须代表了隐居避世的沧桑,却掩盖不住俊俏的面庞。 “记得,一个是十年前销声匿迹的盟主项云,另一个则是更早的时候隐居避世的武林神话韩霜刃。”封不平回答道:“韩霜刃是开国之时的神话,怕是已经老死了;至于项云,项云,他就算活着,可一个瞎子,凭什么赢我,徒儿不甘心。” “韩霜刃并没有死,虽然已至油尽灯枯,但还有一息尚存。”厉凌风站起来,纠正了封不平的错误:“项云就算是个瞎子,赢了你,我也并不感到意外。” 封不平握紧蝉翼剑。 剑在抖,他的心亦在抖。 “好徒儿,让我试试你的封喉剑。”厉凌风一只手放在背后,另一只手招呼封不平来攻。 封不平一剑刺入,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一剑封喉。 可封不了厉凌风的喉。 剑风袭来,厉凌风不躲不闪,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蝉翼剑,微微一转,轻薄的剑身便在厉凌风二指的操纵下打了一个弯儿。 此刻再一松手,剑身震荡,偏离了既定的轨迹,沿着厉凌风脖子旁的空气刺了过去。 一击未成。 封不平收剑拜道:“十年闭关,师父的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厉凌风没有回答封不平,而是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向墓穴光亮处走去。 封不平急忙回头,惊道:“师父,您这是,要出关?” 厉凌风向光站定,留给封不平一个光晕照耀下的伟岸背影,开口道:“韩霜刃将死,项云已盲,这世上再无可使我忌惮之人。此刻不出关,更待何时?” “师父,既然如此,蝉翼剑还您。”封不平一把抛出手中蝉翼剑。 厉凌风伸手接过蝉翼剑,却将它抛回给封不平。 “师父,您不用蝉翼剑?”封不平感到费解。 “为师已经找到了更好的。” 厉凌风迈出墓穴之前,回头嘱咐道:“此地有我对本门剑法钻研的心得,你可自行体悟,当能助你功力更进一步。” “谢师父。”封不平跪地拜谢。 走了两步,厉凌风似乎又不放心,道:“徒儿,你性子执着,专注且力求完美,这些品质助你早早领悟本门剑意,可也会限制你的发展。为师走前,有两句话留给你: 第一句:封喉剑何必封喉。 第二句:不可与项云争锋。 深悟此二言,方可保你无虞。” 说罢,厉凌风大步流星跨出墓穴。 重出江湖的第一步,便是取那震惊天下的绝世宝剑——凝霜。 封不平留在墓穴闭关,强迫自己事事完美的性格让他的剑法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了突破,闭关数月便已出关。 出关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堂堂正正的与项云较量一场,以雪城南之耻,找回自己的剑心。 而现在,项云就在自己面前,与他只有一门之隔。 封不平深吸了一口气,使激荡的内心重归于平静。 咔哒—— 钥匙打开了牢门的锁,一个平稳的脚步迈入牢房之中。 第277章 剑技争锋 最实用的剑技往往并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技法,是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制人而不制于人的手段。 隔着监牢,陈忘就闻到了封不平身上死亡的气息;听着脚步和呼吸,陈忘就想起了云来客栈的那个冷血杀手。 一个亲手杀掉雷闯之子雷耀祖的杀人凶手竟能出现在玄武门,是什么原因? 这样的人亲自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陈忘心中有疑问,但是却没有直接问出来。 有时候,问出来的问题未必能得到回答,而没问出的问题未必得不到答案。 封不平看了陈忘许久,将背上背着的原本属于陈忘的木匣解下,丢给了陈忘。 他用不急不缓的语气开口道:“在这个匣子里,除了你的云巧剑,我还看到一颗金丹。看样子和成色,应该是强行进补的大还丹之类的药物。” 陈忘只是点点头,仍旧没有开口说话。 “吃了金丹,应该能帮你恢复八九成功力,虽然事后会遭到反噬,但比起被我立即杀死,总要好得多吧!”封不平语气冰冷。 陈忘沉默。 封不平见状,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吼道:“我要和你堂堂正正较量一番,以雪城南之耻。” 陈忘听罢,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取出木匣子里的银质药瓶,吞下了风万千送给他的那颗金丹。 且不论封不平为人如何,他的观点至少无错:闭目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调息片刻,陈忘只觉得心跳陡增,气血充盈,目力竟也有所恢复,虽不能察微观细,却能轻易看到光影。 随后,陈忘右手微微颤抖着,尝试着去触摸匣中的宝剑。 随着陈忘右手的逐渐接近,云巧剑发出一阵阵剑鸣,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主人。 砰! 就在即将接近云巧剑的瞬间,陈忘却突然将木匣关上了。 他还是没有握剑的勇气。 “项云,”封不平怒吼道:“这一战,你避无可避,尽快出剑吧!” 陈忘站起身来,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绝顶的杀手,将手中木匣对准了他。 封不平看着眼前的木匣,心中涌出了一股被羞辱的滋味,开口道:“你竟敢看不起我?” 见陈忘不愿出剑,封不平变得更为气愤,蝉翼剑出鞘,以迅捷之势直刺向陈忘的咽喉。 封不平的剑很快,相比在云来客栈的时候,还要变得更快,也更果决,带着不掺和一丝杂念的纯粹杀意。 可他面对的是当年名动江湖的项云。 这个名字,即使在十年后的今日,仍有足够的威慑力。 吞服金丹之后,陈忘眼中光影渐明,功力也恢复了大半,虽不及巅峰,却足以暂时应对封不平的蝉翼剑。 蝉翼剑出剑一瞬,陈忘眼中但见寒光一闪,便早已转动身形,同时用手中木匣轻击蝉翼剑的剑身,那轻薄的剑身被木匣一碰,刺击之势便消减大半,一股震荡迅速传递至封不平手中。 以快制快。 敏锐的观察,准确的判断,对出手时机的把握以及更快的出手速度,缺一不可。 “不愧是项云!”突袭未成,封不平当即收剑,寻找下一次机会。 封不平用剑,从不与人缠斗,要么便不出手,出手即是杀招。 封喉剑一剑封喉,但此刻,陈忘却逼退了他的第一剑,已经让他落了下乘。 可是,这一次,陈忘却没有感觉到封不平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反而是有一种胸有成竹和志在必得的镇静。 败而不馁,也是杀手的重要心态。 看来,经过城南一战,这个孤傲的杀手也得到了新的淬炼和突破。 陈忘知道,封不平在等待机会,下一次出手,依然是必杀的一击,这必然是深思熟虑的一击,经过精确的计算,包括了对对手出手、格挡以及后退路线的分析,封锁一切逃脱的可能。 相比于以快求胜的突袭,下一击将会更为凌厉凶狠,且深思熟虑。 凭借现在的身体,真的能够避过这一击吗? 陈忘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怀疑产生的瞬间,就注定了必败的结局。 机会到了。 这一瞬间被封不平敏锐地捕捉到,蝉翼剑毫不犹豫地出手。 一剑封喉。 没有什么能比这次出手更快,更精准,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能对这样的一击做到后发先至。 为这一刻的怀疑,陈忘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蝉翼剑依然没有刺入陈忘的喉咙。 尽管在个人意志上封不平几乎已经获得了胜利,但高手对决,外部环境的一丝丝变化都可能改变战局。 蝉翼剑出手瞬间,监牢外唯一的一点烛火却晃了几晃,突然熄灭了。 整个监牢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从亮转黑,人的眼睛往往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这个过程也让封不平产生了下意识的片刻犹豫。 陈忘目盲十年,对暗室的适应能力则更强,就是这简单的区别,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躲过致命一击。 封不平很快调整好心态,在黑暗中屏息凝神,积蓄力量,准备着他的第三次攻击。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哪怕天塌地陷,都势必要先杀死对方。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实际上对陈忘更加有利,他几乎屏住呼吸,用耳朵仔细听着对面动静。 攻守易势,黑暗中,陈忘决定不再被动防守,而要主动出击。 黑暗之中,两人都在狭小的监牢中慢慢移动,判断对方的方位,并用手中的兵器试探。 十年的目盲锻炼了陈忘绝佳的耳力,使他率先确定了封不平的位置,剑匣出手的瞬间,才当真是是避无可避。 封不平虽欲格挡,可蝉翼剑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剑匣便已先击中封不平左肩,将封不平击倒在监牢一角。 若是陈忘手中的是云巧剑,怕是这一击之下,封不平的左臂已被斩断。 一击既成,后招转瞬即至,绝不会给对手喘息之机。 这个道理,封不平自然明白。 可出色的战斗本能救了他一命,在落地的瞬间,封不平便顺手捡起一堆石子,向监牢四壁抛去,趁响声一片,陈忘听觉被扰乱的时刻,迅速起身,转移了自己的位置。 根据推算,封不平料定陈忘定会奔向自己跌倒的位置。 于是,他在起身奔逃的间隙,用蝉翼剑掠过牢狱墙壁,剑锋与岩石相撞,飞溅起一连串闪亮的火花。 借着火花的光亮,封不平清楚地看见了陈忘的位置,与自己所料并无二致。 蝉翼剑第三次出手。 封不平清楚地看到陈忘已来不及用剑匣格挡,慌乱中,竟然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手掌挡在喉咙前。 下一刻,蝉翼剑定然会穿透陈忘的手掌,一剑封喉。 这一击,已在封不平心中谋算推演了无数遍,是必杀之剑,神仙难救。 多算胜,少算败。 封不平手中蝉翼剑刺出,却并没有刺穿血肉的感觉,反而是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火星绽放在陈忘的左手手心,反射出一片银光。 陈忘格挡蝉翼剑的左手中,竟抓着放置金丹的银质药瓶,并用那药瓶挡住的蝉翼剑的剑锋。 “封喉剑,何必封喉?” 陈忘抓住了封不平攻击中的固有动作,那便是执着于攻击喉咙,并且在一瞬间,利用了这一点。 说话的同时,陈忘剑匣出手,直扑向封不平的心脏。 封不平的心脏受到剑匣猛烈的撞击,被推得步步后退,直撞向监牢铁门附近的墙壁。 刹那间,封不平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丧失了片刻,清醒时,蝉翼剑已经脱手,掉在地上,剑匣将自己死死压制在墙壁上。 封不平知道,陈忘只需要稍稍用力,云巧剑便会破匣而出,置自己于死地。 直到这一刻,封不平才真正明白陈忘的恐怖。 不,应该是项云的恐怖。 陈忘在黑暗中出手的瞬间,恐怕已经算到了自己逃脱的方向,出手的角度和时机,并提前做好了防御反击的准备。 “不愧是师叔!”封不平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这一回,他输的心服口服。 匣中剑鸣渐止。 陈忘惊诧莫名,问道:“什么师叔?谁又是你的师父?” 烛光亮起,刀风突至。 未待封不平解答陈忘心中的疑惑,竟有第三个人冲进监牢,加入了战局。 雷闯突然出现在监牢门口,桨刀挥舞,毫不犹豫地斩下了封不平的头颅。 杀子之仇已报。 陈忘怒目看向雷闯,正欲反击,却觉胸腹翻腾,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血。 看来,药效已过,反噬开始了。 “抓至中庭受审,”雷闯向弟子吩咐一声,又告诉陈忘:“项云,你勾结黑衣,杀我少门主葛修文,祸乱玄武门;又联合水匪,害我二少爷葛修武。今天就用你和同伴的性命,为玄武门的未来开路。” “什么,葛修武也……” 陈忘心头一震。 此局何解? 第278章 束手就擒 面对困局,人们往往更倾向于先讲道理而非诉诸武力,却往往忽略了,只有在保留有足以威慑对方的武力的前提下,讲出的道理才会真的有人去听。 当陈忘被雷闯押至玄武门中庭之时,却发现白震山、戚弘毅、杨延朗、展燕、芍药五人早被金刚网丝紧紧绑缚,在此处等候多时。 见到陈忘,五人一起看了过去。 他们的眼神中有关心,更多的却是疑问:“这个一路同行之人,难道果真是那名动武林的大魔头项云?”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是白震山。 他挺身站立在玄武门中庭,怒吼道:“葛修文在哪?我要见他。” “你们明明知道少门主他已经死了,还指名道姓要他出来,是何居心?”雷闯表现出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回敬以同样的怒吼。 听闻噩耗,白震山虎目圆瞪,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以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什么?葛修文他已经……” 雷闯没有给白震山继续思考和辩驳的机会,直接指着陈忘的鼻子,开口吼道:“少门主就是被跟你们一起而来的项云恶贼害死的。” 此言一出,果然进一步激发了玄武门弟子们的情绪。 敢在玄武门内谋害少门主葛修文,若不手刃此寮,将之千刀万剐,玄武门何以在江湖立足? 更何况,杀人者还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项云。 直到此刻,白震山才意识到危险。 当初在观景台被孔双索带玄武门弟子包围的时候,几人本欲反抗,可听到孔双索报出项云名号之时,白震山竟然会天真的认为凭借自己的资历身份担保,误会可解。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和牺牲,白震山竟亲自劝说众人不必刀兵相向,而是束手就擒。 白震山以为,凭自己的资历见闻,自然能与葛修文将项云之事说的明白。 可是,葛修文的死却打破了这一切。 面对群情激愤的玄武门弟子,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们几人皆被坚固无比的金刚网丝绑缚,挣脱不得,想要反抗也是痴心妄想,只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这一局,几乎是必死之局。 “陈大哥,你果真是那武林中恶名昭彰的项云?”杨延朗不信他人无凭无据的信口雌黄,可眼见玄武门总管雷闯言之凿凿,不禁心中生疑。 展燕对中原故事虽有耳闻,但接触不深,且草原儿女性情直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在乎他人的评判。 察觉出杨延朗意志不坚,展燕当即开口道:“臭小子,你问这话,倒像第一天认识陈大哥似的。管他姓甚名谁,有多少过往故事,至少本姑娘认识他时,他便是陈忘。” “贼女,你,你不懂……” 杨延朗从小便听着魔头项云的故事长大,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倒也寻常。 何况,对于陈忘存疑的身份之谜,杨延朗还是想要寻一个答案。 然而,在陈忘开口之前,雷闯却抢先一步拿出了陈忘的剑匣。 他将剑匣打开,取出宝剑,再一次示于众人眼前,开口道:“云巧剑在此,还能有假不成?” “是啊!云巧剑乃项云配剑,持剑者定是项云。” “看他年纪,也与项云相当。” “呵,他瞎了双眼,也算天道报应。” “十年销声匿迹,今又来我玄武门做恶,奇怪。” “有甚奇怪,玄武甲回归玄武门,恶贼项云自然是又来夺甲。” “十年前他不就已经夺了玄武甲吗?说起来,这次他还是跟还甲的戚弘毅将军一道前来的,好生奇怪。” “管他怪也不怪,残害少门主,当杀!” “对,当杀。” “杀!” …… 面对众弟子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老成持重的鬼手七爷上前一步,摆手示意众弟子安静,暂时稳定住了局面。 鬼手七爷转身问白震山:“震山兄,听闻你膝下长子云歌亦亡于项云之手,而你不顾白虎堂,孤身远涉,为子寻仇,十年未归,此事举世皆知。如若此人真是项云,你该当手刃此寮,又怎会与他同流合污?还是说,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之间,鬼手七爷便已经发现其中的疑点和要害。 “自然是另有隐情……” 白震山话刚出口,却被雷闯硬生生从中截断。 雷闯大呼道:“七爷,恐怕白老前辈也是被奸人蒙蔽,故此不明真相。如今少门主已被奸贼项云害死,若不将之当众处决,如何平息众怒?” 没有给任何人辩解和说话的机会,雷闯立刻又转向陈忘,大声质问道:“项云,你勾结黑衣,潜入玄武门,谋害少门主,认也不认?” 问罢,雷闯却又贴近陈忘耳边,轻声道:“看这几人倒是对你义气深重,若能认罪伏诛,我倒是能考虑放过几位。否则,在玄武门地头上,杀一堆也是白杀,也无非多费些口舌和工夫罢了。” “大叔……”芍药喊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陈忘,似乎在等待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知怎的,芍药总觉得项云这个人物和自己有很深的渊源,可每每深思此事,便会觉得心如刀绞,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不愿想起的回忆似的。 陈忘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随即开口道:“玄武门之事皆我一人所为,也应由我一力承担。诸位想必也看到了,与我同行之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此间之事亦与他们无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放弃武力的瞬间,一切道理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陈忘深谙此中之道。 在这种情形之下,能保全同伴,已是万幸。 听到陈忘亲口承认了自己是魔头项云的事实,雷闯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诛杀恶贼,为少门主报仇!”雷闯进一步大喊口号,煽动弟子情绪。 群情激愤,兵器齐鸣,场面一度陷入失控的边缘。 “杀!”雷闯高举桨刀,瞄准了陈忘的脖颈。 “不要。” 同行的其余几人还是无法接受陈忘便是魔头项云的事实,欲要相救,无奈金刚网丝坚韧无比,一时竟无法挣脱。 “诺大的玄武门……” 戚弘毅常于军队之前讲话,开口不凡,声若洪钟,一下便压住了所有人的喊杀声。 见四周陷入短暂的安静,戚弘毅继续着他的话题:“诺大的一个玄武门,姓葛的还没死光,什么时候轮到姓雷的做主了?” 戚弘毅此言,十分无礼,几乎是将玄武门弟子的满腔怒火一下子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幸得鬼手七爷反应极快,及时开口,接着戚弘毅的话茬子,开口道:“雷总管,此事关系重大,还须待二少爷葛修武归来,再做定夺。” 雷闯并不急于一时。 深谋远虑多年,最后的时刻,他也不愿意留下任何口实和把柄。 “雷总管,雷总管……”雷闯刚把桨刀放下,便见孔双索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气喘吁吁地奔入玄武门。 雷闯见孔双索一人跑来,心中顿感放心。 他开口问道:“叫你唤葛修武回来,他人呢?” 孔双索闻言,竟跪在地上,哭道:“我抓了魔头项云的几个同伴之后,听闻二少爷于追鱼节遭遇水匪郑憨大,追之而去。我忧心二少爷安危,便亲自带了三名弟子,乘舟盾去追,一路追至大海眼,却见水面上只有一艘无人帆船和尹三刀的舟盾。” “修武他人呢?”鬼手七爷声音颤抖,显得有些焦急。 孔双索回道:“待我向尹三刀打听二少爷下落,才知道他与那郑憨大一同跃入大海眼中,已许久不曾上浮。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雷闯喝问道。 “恐怕已凶多吉少,”孔双索哭道:“尹三刀叫我先回玄武门说明此事,他自己则亲自带三名弟子在大海眼处搜寻,若有结果,再来通禀。” “修武。”鬼手七爷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期盼,身子一软,一下瘫倒在地上。 “二哥!”胜英奇脸上泪痕未干,再次伏地痛哭起来。 雷闯见状,也假模假样挤出几滴眼泪,喊道:“天呐,你非要亡我玄武门不可吗?” 玄武门一日之内,连丧两名公子,群情悲愤,举众哀恸。 而哀痛之情,亦将转化为对杀人凶手的恨火。 百千兵刃,直指项云。 千刀,万剐。 第279章 权力之毒 一个人在没有得到最高权力时往往谨小慎微,可一旦得到它,就会立刻变得狂妄自大起来。 一路走来,雷闯最擅长的伎俩就是借刀杀人。 无论是十年前借盟主堂大婚杀害老门主葛洪,还是十年间借清除项云残党杀害门中不服自己的故旧遗老,如今又借项云之手清除少门主葛修文,借浪里蛟郑憨大之手解决二少爷葛修武,再借项云之手手刃杀子仇人封不平,可谓步步为营。 幕后运筹,不沾因果。 多年以来,玄武门中竟无几人识得其真实面目,就算雷闯屡次僭越,挡在少门主面前发号施令,也被大家习以为常。 弟子们只以为雷闯为门中之事鞠躬尽瘁,不曾想他竟会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如今,二位公子已经基本确定死亡,所有的障碍均被清除,雷闯已经站在权力的顶峰,无人可以阻挡。 此时此刻,登临顶峰的雷闯反而不急于杀死陈忘了。 雷闯手持桨刀,缓缓走向玄武首,站在那又长又高的台阶之上,俯瞰玄武门的众多弟子们,颇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自负和大权独揽的从容。 这,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吗? 是的,这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 如今,它触手可得。 玄武首下,众多弟子一片大乱。 雷闯知道,突然失去领路人,大家都会对玄武门的未来感到迷茫。 而他雷闯,将临危受命,做玄武门的领路之人。 雷闯用手中桨刀刀柄猛戳地面,发出铿锵之声。 铛,铛,铛…… 三声击响回荡在玄武门中,震动耳膜。 直到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在自己身上,雷闯才缓缓开口道:“如今玄武门二位公子接连丧命,葛家虽无后人,但玄武门仍在。堂堂四大派之一,怎能因一姓之亡而分崩离析?今我雷闯不才,愿暂代玄武门门主之位,他日若觅得良才,再将门主之位拱手相让。” 一番话,引得玄武门弟子们一阵纷纷议论。 有支持的,认为支撑玄武门非雷闯不可;也有反对的,但也只是认为二位公子尸骨未寒,雷闯此行未免操之过急,但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 虽然各有想法,但是真正面对高高在上的雷闯,却无人敢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敢在暗地里小声议论。 雷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不敢出头家伙们的议论,开口道:“今日,我便发玄武令三条,请大家务必遵从。” 玄武令乃玄武门门主专属令牌,代表了玄武门的前进方向和未来路线,遵守了玄武令,便是默认了发令者的门主地位。 雷闯的眼光环视了一下台下的众弟子,见弟子们目光闪烁,不敢与之对视,感到十分满意。 他清了清喉咙,道: “一、诛杀魔头项云,报我玄武门的新仇旧恨。 二、下江湖追杀令,所有玄武门弟子,若见浪里蛟郑憨大,不必讲话,直接杀死。 三、即日,开放’桑’、’建’、’若’、’寻’四堂,四位堂主解禁,不必驻守玄武足观察海眼动静。另外,玄武门移居玄冥泽边缘陆地,不必死守水都玄武像。” 对于雷闯的玄武令,前两条自不必说。 葛家二位公子接连被杀,此仇不报,玄武门如何立足于江湖? 这也是雷闯的高明之处,将两件必做之事混于玄武令中,若不从,则是有仇不报,会立刻丧失人心;若遵从,等于变相承认了雷闯的门主之位。 关键在于第三条。 这一条,也是弟子们议论最多的一条。 出于长久以来的惯性思维,弟子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这座巨大的玄武像。 玄武像是门派的信仰和基石,沉淀着玄武门的百年历史,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与此同时,无人可以忽略的事实是:自从十五年前玄冥泽涨水,玄武像就已经不适合这个门派继续居住和存续了。 十年前,玄武像本该完全被玄冥泽淹没,是门主葛洪逆天而行,强行堵塞四小海眼,阻止了玄冥泽涨水,才给玄武门强行续命十年。 十年间,葛洪门主留下的将海眼疏通,等玄武出水的梦想在一代代玄武门弟子之间传承,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 漫长的等待会耗尽人的信心和耐心,对于玄武出水的迷梦,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了。 十年间,完全淹没在玄冥泽之下的玄武像已经逐渐残破和不堪重负。 玄武尾出现了严重的渗水,玄武内部空间也常年处在潮湿和阴暗的环境之中,不少弟子都患有湿疹,年长的弟子甚至饱受风湿疾病的折磨。 莫说水下的玄武门,就是外面那看似热闹的水都,在数十年的大水浸泡下,人口也在逐渐流失。 大家陆续离开了看不到龟背的龟背岛,搬到陆地生活。 长此以往,水都早晚会变成一片废都,玄武门也将不再有未来。 这个时候,雷闯提出的搬迁玄武门的提议怎能不让人心动? 人固然是恋旧的动物,可一切不切实际的恋旧都要建立在实际的基础之上。 小声的议论逐渐变成了沉默、沉思。 越来越多的弟子表示支持玄武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承认了玄武门将由雷闯继承门主的事实。 满堂弟子,只有巨剑小妹胜英奇还在为自己的大哥二哥而伤心哭泣。 看着逐渐倒向雷闯的玄武门弟子,她抬头嘶吼道:“少门主尸骨未寒,二哥生死未明,你们就开始商议改弦更张、另立门户之事,如何令死者安息?怎不让生者心寒?” 孔双索见胜英奇过度伤心,不能自已,走到她身边,蹲下劝道:“英奇,两位少爷接连离开,孔叔知道你伤心,孔叔何尝不心痛如绞?弟子们何尝不心如刀割?可是现实就摆在这里,门中不可一日无主,雷总管临危受命,主动扛起玄武门重担,为二位少爷报仇雪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迁移玄武门,这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胜英奇虽行事凌厉,但二位兄长不在,势单力孤,怎能说的过门中长老? 她只是默然流泪,再无他话。 雷闯见门中已无异议,将桨刀向前一指,瞄准陈忘,道:“今日,玄武门当杀项云恶贼,为少门主报仇,为武林除害,必能借此扬名天下。今后迁到陆上,亦无人敢小视我等。” “杀!”玄武门弟子齐声高呼。 “且慢!” 就在雷闯即将下达处决陈忘的命令的时候,鬼手七爷却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七爷,你要违抗玄武令?”雷闯的语气中带着威胁的意味。 鬼手七爷年纪大,阅历丰富,自然不易被众人裹挟,反而在雷闯步步为营的算计中看出些许端倪。 他毫不客气的反驳道:“玄武门门主才可发玄武令,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僭越?” 说罢,鬼手七爷更是直言不讳道:“如今二少爷葛修武生死未明,孔双索也只是说他与那恶匪郑憨大共入水中,久久未曾浮起而已,你却口口声声说他已经死了,是何居心?难道当务之急,不是举玄武门之力入大海眼,寻找二少爷葛修武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一个总管,凭什么僭越门主之位?” 鬼手七爷的一番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珠玑,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 可惜,七爷面对的,是站在权力巅峰极度膨胀后的雷闯。 精心谋划,步步为营,终得胜果。 这样的人,在野心膨胀到极点的同时,还会自认为有天命在身,行事也会更加肆无忌惮。 面对质疑,雷闯竟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直接走下台阶,将桨刀横架在鬼手七爷的脖子上。 他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七爷,你敢反我?” 鬼手七爷伸直了脖子,毫无惧色,道:“老夫受葛家大恩,才呆在玄武门中,一心侍奉葛家两位少爷。你雷闯不过一僭越之辈,老夫岂会惧你?” 雷闯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你就去死吧!” 说罢,雷闯毫不犹豫地挥舞桨刀,冲鬼手七爷脖子砍去。 对雷闯而言,玄武门中像七爷一般不支持自己的,恐怕不在少数,为了减少麻烦,正好拿七爷开刀,以儆效尤,顺便也可以试探一下门中弟子的底线。 “七爷!” 胜英奇大喊一声,手中巨剑随身体轮转几圈,径直向桨刀击去,试图挡住这致命一击。 葛家两兄弟和胜英奇几乎都是在老爷子的照顾下成长起来的,在英奇心中,早将七爷当作了亲爷。 铛—— 巨剑与桨刀猛然相碰,发出一声声震破耳膜的巨响,回声响荡在玄武门中。 但胜英奇毕竟年纪小,力量亦不及雷闯,被桨刀一拨,整个身体便腾空跃起,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拿下。”雷闯看向孔双索,发号施令。 孔双索领命,一甩手中铜分锁,铜链将胜英奇身体绕了两圈,系在铜链一端的铜钩在孔双索手中,勾揽在胜英奇的脖子上。 胜英奇噙满泪水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之色,看向孔双索,哀求道:“孔叔,放开我,他要杀七爷啊!” 胜英奇拼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铜分锁捆的越紧。 即便忠实地履行着雷闯的命令,孔双索的内心却有些动摇。 孔双索一边拉住胜英奇,一边为鬼手七爷求情道:“雷总管,七爷毕竟是门中长者,虽言语有失,但罪不至死。” “小孔,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外刚内软的性子,”鬼手七爷看向拦着胜英奇却又要为自己求情的孔双索,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门中与你同辈共有五人,如今却只剩你和尹三刀,若非这性子,你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说罢,鬼手七爷又看向雷闯,道:“要杀老头子我立威吗?来吧!悉听尊便。不过老头子要你记住,昨日之恶,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已用命给你还了,今日之恶,将来必有所偿。” 听鬼手七爷提到自己的宝贝儿子雷耀祖之死,雷闯气上心头,怒不可遏。 他怒喝道:“我的报应到不到尚未可知,可七爷的报应,可就握在我的手中。” 而后,雷闯凶狠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众弟子们,吼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说罢,雷闯抬起桨刀,朝着鬼手七爷的脖子猛砍下去。 第280章 玄武门主 谋事之人,以身入局。 当雷闯的桨刀朝着鬼手七爷的脖子重重砍下的时候,一直站在玄武首门口默不作声的灵蛇君阿巳却突然出手,白袖一甩,绳镖自袖中奔窜而出,在桨刀刀柄上绕了几圈,再用力一拉,止住了桨刀下劈的势头。 见自己的立威之击被灵蛇君阿巳阻挠,雷闯怒不可遏,瞪大了双眼看向灵蛇君阿巳,道:“灵蛇君世代辅佐门主,唯命是从,阿巳,你想造反吗?” “诛杀同门,才是造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玄武首传出。 听到这个声音,众弟子的目光纷纷向玄武首方向看去。 触手可得一只手搭在灵蛇君阿巳的肩膀上,拍了拍。 待阿巳让开身体,才显出那个病态孱弱的少年来。 “你,你不是已经……”雷闯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像大白天见到鬼魂一般惊惶,从台阶上连退了几步,险些一脚踩空。 “死了吗?”站在阿巳身后的,竟然是少门主葛修文。 他开口道:“在药中下毒,借刀杀人,再以为我报仇为由煽动众怒,觊觎玄武门门主之位,雷总管当真好算计。” “你是假死?”雷闯总算反应过来,可他随即便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仍然站在葛修文身后的汐落,道:“潮女妖,你也……” “汐落,他在叫你,”葛修文拉着汐落的手,将她牵到身前,道:“黑衣八队队长潮女妖汐落,你们处心积虑安排她在我身边,制毒调药损我根基,图谋玄武门。可惜,无论是黑衣,还是你雷闯,从来都不懂汐落想要的是什么。” 看着雷闯满脸茫然的样子,葛修文不禁感到可笑。 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我不能习武,因而将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在玄武门典籍库中,玄武门典籍故事。几日以来,有一故事很是有趣:开国之初,太祖与沈亮于玄冥泽水战,沈亮军多艨艟大舰,太祖军舟小难敌,被困于龟背岛,粮尽兵饥。幸天命所归,降一奇女相助,浮水而来,能引潮汐,召鲛人,遂大破沈亮军。” “古书又云:鲛人本同宗同脉,居水为鲛,占陆为人,天长地久,久不联通,化为两枝双脉。”葛修文道:“雷总管,还不懂吗?汐落虽有人容,却是非人,更类鲛人之属。玄武门剖鲛取油,自然为其所恶。后我穷尽心力,便查典籍,弃鲛油而用水底石脂,汐落心怀感激,早将一切阴谋明示于我。” 葛修文口中的话,太过于玄幻和匪夷所思,根本不是粗枝大叶的雷闯的脑子所能够理解的。 不过有一点他算是听明白了,那就是黑衣八队长潮女妖汐落,不仅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黑衣。 “孔叔,还不放开英奇。”葛修文看见孔双索自然紧紧拘束着小妹胜英奇,开口提醒的同时,也是在试探。 孔双索本非恶人,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此刻,他见少门主点出雷闯阴谋,自然不会再追随雷闯,当即松开铜分锁,将巨剑小妹胜英奇放开。 “大哥。” 胜英奇刚被松开,就冲上玄武首,扑进大哥葛修文怀中,喜极而泣的同时,问道:“大哥,我二哥他……” 葛修文摸着胜英奇的头发,劝慰道:“小妹放心,修武那里我已有安排。” “雷总管,”葛修文忽的看向雷闯,那一向虚浮不定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而且冰冷:“我不欲同门相残,你却屡次僭越,以至于想要杀我以夺取玄武门,还不惜对鬼手七爷下手,当真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 面对葛修文咄咄逼人的论罪,雷闯反倒从方才的慌乱之中冷静下来。 他指着葛修文的鼻子说道:“葛修文,你和你老子葛洪一样,都是冥顽不化的榆木脑袋,守旧派。玄武门已浸入玄冥泽多年,你们却不肯放下昔日的辉煌和荣光,坚持要守在这个迟早会被玄冥泽水毁掉的水下监牢中,固步自封,不除掉你,玄武门将永无出头之日。” 说罢,雷闯又转过身去,面对众弟子道:“玄武门的各位,你们甘心一生埋没在这玄冥泽下吗?你们甘心与黑暗为伍,与潮湿为伴,只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玄武出水的幻梦吗?现在还有机会,随我杀了葛修文,这里的一切都不会被外人知道。” 弟子们在议论,在犹豫,却没有人行动。 少门主毕竟是少门主,雷闯杀人夺权的疯狂行径昭然若揭,就算他说的有道理,弟子们也不可能抛弃少门主而忠于他一个总管。 “丧心病狂!” 葛修文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无比,指挥众弟子道:“雷闯谋权篡位,戕害同门,玄武门弟子听令,立刻捉拿雷闯,审后再做处置。” “谁敢抓我?”雷闯手持桨刀,立在当场,怒目圆睁,环顾四周。 慑于雷闯的淫威,众弟子虽跃跃欲试,却无一敢于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