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世界里蛄蛹者的生存日常》 1、第 1 章 “哧”。 细微的裂帛声响彻在死寂的阗暗中。 宛如一滴水落入满溢的湖面,终究引发了山洪。 拥挤蛰伏的幢幢黑影随之轰然坍圮,柔软腥烈的皮膜和黏液如泥石流般向着四面八方喷灌。 一根虬结的细长管道耐住了汹涌的冲刷,连接着岩壁顶上残存的组织,将一团模糊诡谲的庞然大物从撕开的卵泡中悬吊而起。 它那无法分辨的边缘徐缓翕合起伏,透过逐渐萎缩的脐带贪婪地汲取营养,疯狂胀大。 几秒后,沉沉坠落在地。 黏液飞溅四射,这团活着的肉块迈入了最后的演变。 蠢动着,收缩着,挤压着,橡皮泥般逐渐拥有了粗糙的人类形状。 透明的表皮之下,灰白骨骼如阁楼叠起、蠕蠕飞舞的血管和神经毫无偏差地钻进脏器深处——它的进化精确完善,仿佛对人类这种生物有着极为充沛的认知。 唯独在构造下半身的某一点上,似乎突然陷入了挣扎。 只是这微妙的停顿并没有僵持太久,那处本已隐约成形的巨大凸起便慢慢隐没了。 一双柔韧苍白的赤足稳稳地撑起了这具诞生在泥泞中的身体。 “它”摊开手掌看了看,又反复握紧,而后舒展修长薄削的肢体,不急不缓地伸了个懒腰。 黏液便顺着流畅美丽的肌肉蜿蜒,从柔和起伏的胸口滑进幽深的腹股沟—— 这名新生的“人”快速地伸下去挠了挠痒,使劲甩甩光秃秃的脑袋,没有记忆点的脸孔上浮现出了一丝可以被称为嫌弃的情绪。 “它”勾着脚趾,满面拒绝地淌过沉积的浓稠黏液,黏液中密密麻麻地漂浮着碎肉样的脐带组织和淡黄干瘪的巨大卵泡。 浑浊的卵泡中仍依稀可见被捕获的人类,脸上凝固着空茫的表情,蜷缩的身躯像拧变形的白软蜡烛,大多已跟一团椭圆的阴影融合了一半—— 看着分明是不久前还在狰狞发育的卵,却刹那间被攫取了一切,在暗无天日的洞窟深处提前终止了生命。 掠夺同类而生的“它”低头看了会儿,似乎全无愧意,只是确定了其中再无任何拥有气息的生命后,便一脸忍耐地加快了寻找出路的速度。 难以描述的漂浮物挤挤挨挨地磨蹭着小腿,“它”嘶声吸气,又因腥浓潮烂的空气而痛苦屏息,一身鸡皮疙瘩如深冬的劲松般渐次挺立—— “它”自诞生起,一应行为生动自然,竟与人类无异,可这种对同类毫无怜悯、对母胎巢穴也无眷恋之物,若就此隐入人海,还不知要引发多少灾难。 却在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毫不犹豫地攥住了“它”的脚腕。 黏液上的漂浮物咕嘟嘟地排开,露出了一张青白扭曲的脸孔。 他无声无息,仿佛凭空出现,声音嘶哑虚弱得一张嘴便开始消散: “救我……我是向导!” **** 安平被风吹得轻轻打了个颤,手里滚着一枚烘得热乎乎的蛋。 蛋壳的斑纹复杂鲜艳,看上去不太善良。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敢剥壳,权当暖手宝了。 大马金刀坐在对面的“人”却已经吃饱喝足——当然吃的也是蛋,喝的是水——嘴里哼哼着他听不懂但十分清晰明快的节奏,一边翻看各种收获。 大多是从他们刚刚逃出生天的地下洞窟里捡的人类遗物,身份牌、钥匙、便携刀具、打火机、手电等等。 安平看着对方抽出一张卷在铁烟盒里的照片,瞧了瞧,转手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你……”他忍不住清了清始终像糊着黏液的嗓子,哑道:“你拿那个做什么?” “他有个女儿呢,年纪怪小的,有机会去看看。” 这个把自己从巢穴深处提溜出来的不明生物笑眯眯地翘起了二郎腿,表情比起“有机会去看看”,更像是“有机会去吃了她”。 安平却微微放松了眉头,隔着篝火跳跃的光仔细打量她。 是的,她。 尽管亲眼目睹了对方从肉块中诞生的情景,但……无论从何处看,眼前这位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女性。 身姿修长,轻盈而精力充沛,每一寸肌肉都依标准而生,是一具十分适合战斗、也了解战斗的躯体。 与这危险无情的身躯相矛盾的是她完全人性化的谈吐举止。 她会一面道歉一面扒下尸体上的衣服,有显而易见的社交能力,喜欢没有营养的油滑调笑,情绪稳定得窥觑不到一丝涟漪。 而当他试探性地问起名字时,她的回答气势高昂且充满自我认同: 鄙姓予,单名情,予你一番深情的予情,江湖人称正道之光·美人吸引机·宇宙最吊·情总。 ……就,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分明就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还贴了这么多离谱的标签,偏还狡辩除此以外别的都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都说像她们这类人为了骗取向导什么事都干得出,那装傻充愣也包含在其中吗,跟他装傻充愣又有什么意义,眼下他是跑都跑不动了,更没有力气再跟她折腾嘴皮子,这么爱装无知,那就装吧,看要装到几时。 安平慢慢地转着脑子,显得有些迟钝。 他被地下洞窟中的怪物俘获,为求保命长时间躲在第二世界,此刻没有立马昏厥已是用尽毕生的毅力—— 他需要保持清醒,但是…… 但是,待在她旁边真的太舒适了,舒适得他把大腿掐肿也阻止不了那满溢的精神潮涌像温水般冲刷着他干涸枯竭的第二世界。 “你看起来很困,向导先生。”浑身没毛的不明生物在他面前虚虚挥了挥手。 安平艰难地在她浑圆的光头上凝聚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溜滑的头皮表面似乎已经生了一层细小的绒毛: “没有,我不困。” 对方莫名笑了一声,了然又觉得很有趣似的,却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翻捡着她用破烂外套兜回来的破烂物件。 天光逐渐昏暗,昏暗得难以照亮这片嶙峋的石林洼地。更远处鸦雀无声的森林幽深沉郁,树冠连绵起伏如巨人低垂的头颅,在呜咽的风声中似静还动。 抬头也是雾蒙蒙的一片,无日无月。 安平昏昏沉沉地靠着一截漆黑的枯树干,思绪微微沉没了两秒,或者三秒…… “咔嗒”。 他兀地睁眼,脑中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空白,像病毒一样侵占了所有感官。 “……你这睡眠质量真不是开玩笑的小哥,真爱之吻都叫不醒。” 压得极低的嗓音由浅入深,如刀锋般切入了他突然静音的听觉神经,令飘移的五感遽然归位。 安平一双眼越瞪越大,猛一仰头,顿时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撞了个眼冒金星。 沉闷的回响模糊地荡了出去。 将他捆缚在背上的女性立刻停下了一切活动,石人似的静止在狭窄的钢筋架梁的阴影里。 安平敏感地闭上了嘴,受限于角度只能勉强移动视线。 他们头上挤挤挨挨地顶着生满藓类的玻璃天桥,桥面上落着厚土和碎石,什么也看不清。 脚下是足足相距百米的清浅水域,水中遍布残垣断壁,如果掉下去,生还的几率怕是比直接被钢筋刺穿脑门还要低。 安平没有问为何不从天桥上走这类傻逼的问题,事实上他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这答案让人既困惑又绝望。 他的心脏收缩着,不敢吭声也不敢动弹,虚悬的感觉跟生命被别人握在手里一样差。 但手掌下略微紧绷却毫无颤意的肌肉又给了他奇怪的安全感。 好吧,他心想,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至少她没把他扔在原地。 又过了片刻,身下的人才不疾不徐地挪脚跨出了一步,又是轻巧的咔嗒一声,稳稳踩在前一根只有巴掌宽的金属架梁上。 “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这里可真邪门儿。”她小声说道,嗓音里依旧带着非常具有个人色彩的笑意。 安平抿了抿嘴,“谢谢。” “客气,毕竟知道我底细的只有你了。” ? “……那不是应该把我灭口吗?” 她顿时笑得漏气一样: “虽然出厂设置有点奇怪,不过我真的是人,伟大的平行宇宙穿越者,怪物哪有我这么活泼可爱。” 安平动动嘴角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转耳听对方继续小声哔哔: “你不是也看见了,别说,那叫一个震撼,谁能跟我一样,一清醒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给自己捏巨——物,”她不仅哔哔,还抽出手来比划了个可怕的长度,“好家伙,脑子都没长全就已经在想屁股了,吓人哦,本正道之光又不能放任它去人类中播撒爱与关怀,只好抢了身体阉、和谐了它……嘿嘿嘿。” 安平简直无言以对,听听她说的什么?宇宙穿越者,这像话吗,脑子被融合坏了吧。 “……你还能感觉到有某种‘意识’存在吗?”安平只作没听见,“它有没有,试图跟你争夺身体控制权?” “不知道呢,我进入身体以后就静音了,它应该争不过我吧。”听起来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身体里还埋藏着什么危险的异类。 你为什么就非得认定自己是“外来”的,而不是“从中苏醒”的?安平腹诽了下这个运气爆棚的傻瓜,顺便收紧手脚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除了名字,你还记得别的吗?身份、属地、家人,过去的经历,一点点都没印象了?” “嗯?也不是,不过这道题可能拥有全宇宙最复杂的答案,对我闪闪发光的新人生没有参考价值。”她笑嘻嘻地侧了侧脸,没有直接回答。 安平闻言悄悄撇了撇嘴,暗道她一朝升天,这逼是终于装上了,可不就是令人羡慕死的新人生。 他心情复杂便不再开口,直到两人的脚再次双双落在实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天桥连接着一处已成废墟的空中花园,碎石满地,杂草丛生。 安平一脸震撼地抬头眺望。 他所在的世界,其实只是一处空阔至极的山洞。 雾蒙蒙的光从洞外投射进来,像一个巨大的沉落的月亮,看着遥不可及。 静默冷峻的银灰色大厦从洞口处开始,依附着岩壁层层叠起,宛如坚硬的壁障和铠甲。无数纵横交错的玻璃天桥穿插在成群的破败建筑中,越往中间,屋舍反而越低矮优美,雪白的墙壁上爬满了岁月和人为损毁的伤疤。 倒塌的天女雕像平躺在水中,露出山峦般的半身,青绿的水苔交错蜿蜒在线条完美的躯体上,像一具苍白不朽的尸体。 这个建造在山洞中的小世界,没有人迹,也没有其他生物的动静,荒芜死寂。 但是安平作为敏感又脆皮的向导,只用一眼就掀起了满身的鸡皮风暴,他那脚落地才三秒便下意识往新同伴那拐弯。 然而他这边才稍稍一动,对方便如疾电般死死扣住了他的嘴巴,安平一把子瘦削的小身板顿时被她带着向侧边一滑—— 他俩原先站立的地表上突然迸溅出了一圈又一圈细细的碎纹,一个个小而深的孔洞垂直刺进了灰白坚硬的石板路面,烟雾弥漫。 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安平的脸瞬间绿了,但他说不出话,像大型玩具一样被夹带着滑来滑去,一时间灰尘到处扑腾翻飞。 若是因为声音刺激,那她为啥脚步这么重? 向导一脸窒息地在心中呐喊。 然而那些圆形碎纹虽每一次都几乎要擦着两人的脚印,不过他还活着就证明这位新同伴勉强算靠谱,救命可以等会儿再喊。 何况她落脚快速坚定,令人信服的样子……不不不,属于坚定过头了。 安平起初好奇她依据什么做判断,但很快就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哪来的完美闪避,明明是这厮故意磨蹭那些布满路面的、吱嘎作响的碎石,好让那些看不见的攻击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比起防备不知何时到来、不知会落到何处的攻击,他肚肥胆壮的同行人选择了主动暴露行迹用以引导。 时机扣得死紧,慢一秒都要跟健全人生说再见的程度。 ——看那作死的脚!缩得比八王脑袋还快! 安平的脸色立刻从绿转白,一想到之前她大概也是用这招式一路过来的,他就觉得背脊透骨凉。 甩他两个巴掌把他叫醒不行吗?再不济他也是向导啊! 用着离谱的方法迅速转移到另一座天桥底下的两人,一个木然,一个轻快,后者甚至笑眯眯地问他还需不需要到她背上来。 安平十分有骨气地拒绝了,颤巍巍地搂着架梁缓了缓砰砰直跳的心脏,这才展开右手,虚虚一抹。 正抚摸自己毛茸茸脑壳的人微顿,瞬间捕捉到一丝奇异的、仿佛肥皂泡扑面般的穿膜感,而她对这细微的触觉并不完全陌生。 上一次令她从荒无人烟的石林瞬移到了这个山洞里,这一次…… 乍一眼看着没啥变化。 她这还在琢磨,旁边人却像是突然间金身附体,健步如飞地蹦跶了出去,且有余力回头叫她赶紧跟上。 “我们不能离得太远。”他半弓着腰清了清嗓子,“我的第二世界边距很小,就是个这么大点的圆,没有流变性,之前也不曾跟谁合作过,滞控力比较……一般,你要是离我太远,就会被动剥离了。” 什么第二?什么世界? 宇宙最吊·予某,没有听懂,但听出了临时同伴的窘迫。 窘迫,又很坦率地陈明了自己的弱点。 安平不知对方莫名其妙地笑什么,他不了解她们这类人,也不是很想了解。 然而所谓的“三要素”究竟能对人产生何等影响,直到此刻才脱离了贫瘠的文字资料,让习惯孤军奋战的安平有了点切身体会。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相当清醒的认知,按理,过度展开第二世界后他会迎来很漫长的精神力枯竭期,但眼下只是昏睡了一会儿他就恢复不少,不仅可以在这种地方再次打开第二世界,甚至还能再拉入一个人。 这都多亏身边那位无自觉且不知收敛的傻瓜新兵,她丰沛的精神潮涌铺头盖脸好像不值钱一样向外散逸,这硬往嘴里喂奶的行为对向导而言与性骚扰无异,耍流氓一般是要被人往死里揍一顿的——但安平并不指望她能管好自己刚刚获得的第二肉身,十有八九也不会,不管怎样她的确比自己这个野蛮生长的二把刀向导还无知的样子。 予情不知临时同伴已经在想象她挨揍的场景,她定神感受了下,没发现对方口中的第二世界给她带来了什么变化,反而他自己像是叠满了增益buff,从一个身娇体弱的准病号变成一个身轻如燕的准病号。 脸白如纸,唇红如血,跟磕了药似的。 予情收回视线,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这具身体非常好用,灵敏稳定,续航久有爆发力,五感尤其出色。 她无声落在金属横梁上,真心实意地暗赞。 若非如此,猛不丁被瞬移到这动也不是静也不是的破地儿,能不能无伤一拖一还是得打个问号的。 习惯了各种炼狱开局从无到有,突然空降一手王炸好惊奇哟,就算后面有血坑等她也不是不行…… 前面不远的安向导已经率先抵达了这座玻璃桥的尽头,他蹑手蹑脚地探出了脑袋,又歘地缩回,扭头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震撼。 予情便笑眯眯地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话说,这个“向导”似乎也跟字面意义上的向导不是一回事,更类似于某种能力或者属性划分,他当时能叫出这个身份向她求救,至少说明“向导”拥有一定的社会价值。 但问题是在亲眼目睹她离奇的出场方式后,怎么还敢向她求救呢? 我们安向导哎,表面警惕、反复刺探,可一应言行分明就泄露出了某种耐人寻味的松弛。 ——凭什么信任她,凭什么做出“她是人”、“不会伤害向导”这样毫无根据的判断呢? 有什么能自圆其说的观点支撑着他吗? 予情一肚子兴味,学着他的样子探出头,径直朝上望去。 嚯! 她同样快速地缩回了脑袋,眨着眼不太确定地道:“好大的蜗牛耶,好恶心耶。” “并不是!”安平忍耐不住地呐喊,那白惨惨的脸皮逐渐透出了青绿:“先等等,让我想想,我想想……不能就这样没有目的地到处跑……” 他的声音不低,却被消音了一般没有传出太远,听着有点雾蒙蒙的。 予情掏了掏耳朵不动如山地心道,懂了,这个第二世界,可以隐藏行迹,可以提升体能,还能开天眼,这不太像单纯的随身空间,buff加得比魔法师还轻松呢,莫非是向导的能力标配?有点羡慕。 单从名称来判断,如果能力足够,莫非还能创造个新世界出来…… 予情托腮咦了一声。 安平对她的反应非常敏感,对方随便制造点动静都能让他神经质地四处打量戒备,生怕她是发现了什么他没察觉到的东西: “你突然咦什么?” 予情惊奇地从桥梁下望了出去:“这个山洞也是第二世界?我们在别人的第二世界?谁的?” 安平顿如戳破的皮球: “……两千年前古代向导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好累,别演了,跟他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向导演什么,演无知、演无攻击性,来博取他微不足道的疼爱吗。 “都说我是穿越人士了,”予情一脸真诚无辜,“你倒是信我一下给我解释解释啊,所以向导已经去世两千年了,他的随身、不是,第二世界也不会消失吗?”这是个什么牛掰超能力。 看看周围,第二世界——可不就是几乎创造了一个真正的小世界! 安平深深叹气,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没人知道古代向导为什么这么强大,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死后还能留下第二世界的……也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仅凭两人就能把岛屿从外星系带回母源星的。” 不得了,好像听到了很牛逼但很难理解的内容。 安平抹了把脸,愈显苍白疲惫,还想再挣扎一下,实在是解释起来太冗长麻烦: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我们一出生就会了解的知识啊。” “我真的、真的、真的是外星人。”予情双手合十,不是,她的真话听起来就那么像笑话吗,他宁愿相信她是怪物巢穴里诞生的人类,都不信她是天外来客,咋这可爱呢。 “……” 随便吧,累了,安平认命。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岛上吗?” “不知道,”予情一脸老实巴交,“海岛?” 但在进入这个牛掰的第二世界之前,他们所处的环境看着可不像是海上气候,荒凉阴冷,风刮在脸上都是干的。 “不,这岛是浮在天上的,天上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岛。”安平麻木极了,“我们就在其中一座距离地表一百多空尺的岛上,岛屿编码11403,我、你,还有那些……”他顿了顿,有气无力的,“我们都是来这种低空尺的岛屿写作淘金读作捡垃圾的穷鬼——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但是你先别说——我不想解释这些破岛的历史,等平安出去了,你总归!会知、道的。” 听着他已经带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声音,予情差点笑出来:“好好,您请,您请。” “每一座岛上都留存着失去主人的第二世界,普通人看不到摸不着也进不去,打开这些古代向导的第二世界需要哨兵突破界壁,再通过其他向导的第二世界从裂缝强行介入。”安平强行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做不到,我不是这么强大的向导,我的第二世界如你所见,又窄小又脆弱,只够保护我自己。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没有能饮用的安全的水,没有食物,还要躲避这里封存的各种第三类精神体,如果找不到把我们夹带进来的那群狗东西,我们一定会死。” 唉,又出现了听不懂的新名词,算了,再继续问下去,感觉小安向导要哭了。 予情肘支膝盖托着腮,弹出小指虚虚指向遥远得如同月亮般的洞口: “他们在那。” “?”年轻瘦削的男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便露出了略显油腻的安抚笑容,“别急嘛,咱这不是在向他们前进呢么。” “你怎么知……”安平吃惊地猛一起身,邦地撞到后脑勺又咬牙蹲下身来,“你看见了!” “一艘在天上飞的船,”予情眯着眼回忆,慢悠悠的,“深红色的双桅帆船,龙头是身材很辣的双蛇尾裸女像。” “你睡着以后它才出现,幽灵船一样悄没声地飞过——然后我们就在这儿了,被撂在屋顶上,差点嗝屁。”予情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顺便抬起胳膊让他看自己愈加破烂的外套,她可真苦啊,一顿连轴转,啥也摸不着头脑,“船往洞口那边去了,我也只能往那儿去。” 安平愣了好一会儿。 “你真看见了?怎么、怎么看见的?” 他问了很奇怪的问题,予情笑嘻嘻地拿两根手指在眼前比划:“当然是用我这双清澈的大眼珠子看的呀亲爱的,视力怪好的呢。” “……”之前就想说了,这家伙的性格有点描述不出的……轻佻。 安平疲累搓脸,低声喃喃道: “你如果没看错……那应该就是,欲望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欲望号,然后呢? 安平张张嘴,想多少介绍点,但对着个脑袋出了问题还自称外星人的傻子能说什么……她若是真的一无所知,那恐怕就连自己是啥情况都搞不明白了,还能理解别的吗。 更何况,关于欲望号他知道的也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传闻罢了,随便乱讲搞不好要误导这位新兵蛋子——她貌似更需要扫盲,不是小道消息。 这予情要是知道高低得喊几声冤,她情报补完一向可以的。 于是安平犹豫了下,模糊道:“……是一帮从官方独立出去的古怪家伙,向导行事比较激进,一般来说,岛上的第二世界开荒这种事,谁能进谁进,谁想进谁自己开门,门都打不开,进了也是死……但欲望号的向导不管这个,如果有人不巧出现在附近,他会把人全部带进去。” 想进去的人可省事,不想进去的就要丢命了,千辛万苦活下来最后还得求他把自己捎出去。 这不叫行事激进,这叫恶劣。 进出的事暂且不提,大名鼎鼎的欲望号出现在这座平平无奇的低空尺岛屿上,这件事本身透露出来信息让安平心中直发沉。 要知道,这座编码11403的岛屿本身所携带的珍稀矿土资源在抵达母源星之前便已耗尽,只剩下一些并无太多经济价值的又格外凶暴的原生生物,属于最早一批被列入垃圾名单的岛屿。 加之不是每座岛的第二世界都值得开发,有些在主人消逝后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早已衰败枯竭。 这些已经和岛屿同化的隐形气球终将失去浮空的能量,裹挟着岛屿不断下沉,直至坠入人间。 而现在他们来了,这群刁钻老辣的家伙静悄悄地进入了一座垃圾岛上的第二世界。 安平想到了那个最差劲的可能性,心里愈发焦虑了起来: “难道……他们是来榨取11403的?” 他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临时队友,对方也正捣着腮看他,左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听不懂”、右脸上写着“无忧无虑”。 “……” 安平开始相信她如今是真的屁也不知了,但凡还有点记忆,都知道榨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俩要是没法撵上欲望号跟着他们出去,那大概就要跟岛屿一起摔个粉身碎骨了。 “有方向总归是不幸中的幸运,不至于到处乱窜。”安平轻吁口气,勉强安慰自己,“这桥下面安全吗?” “暂且,”予情低头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房屋碎瓦间摇晃的阴影,“算吧。” “那我们下去?”安平难受地动了动,他不敢伸头往外张望,也实在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被夹着跑,与其那样暴露在屋顶上,还不如走下面狭窄的巷道和小桥,实在不行就淌水,或许还要安全几分。 “咦,那不行。”予情飞快驳回,“我掐指一算,保命就得不走寻常路。” 安平无话可说: “你不走桥上也是掐指算出来的?” 安平倒也没有抬杠的意思,他的视线虽无法看破虚实,第二世界却能穿透桥面,将笼罩到的区域扫荡一遍又一遍,结果桥上并没有任何异常,便有些好奇眼前这位做出走桥架梁这种极限判断的理由是什么,她不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 “商业机密。”予情露齿一笑,不然还能说纯粹直觉嘛,感觉会失去安向导的信任呢,她慢悠悠地道:“那我们继续走吧?” 安平眼神漂移了一瞬,小声哼唧: “你、你没有别的疑问了?我跟你说你只有现在能提问,过期不候。” 予情作势抬起的屁股又蹲了下来:“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开口了,那我就问三个问题。” 安平咽咽口水:“你说。” 这名眼中总带笑的女性松开她撑了半天的脸颊,露出红澄澄的两个巴掌印子,有点滑稽: “第一个问题,我是哨兵?” 安平怔了怔,随即肯定:“你是。” 还以为她叽哩哇啦要先问哨兵是啥向导又是啥呢。 “二,要怎么做,我加你才能发挥出大于2的实力?” “……”安平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呃,这个待会儿再说,先问第三个。” 予情耸耸肩,问题循环到最开始:“那三,咱们能走了吗,蹲太久痔疮要掉出来了。” 安平没来得及对她的痔疮发表评价,只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狭窄的舒适圈,脸上顿时又泛出了几分菜色。 他支支吾吾着选择返回上一层: “你怎么知道哨兵和向导结合能提高能力?” 哦,新词:结合。 予情笑眯眯地又撑住了她的腮帮肉,露出雪白的牙花子:“你告诉我的呀。” “我什么时候?”他连哨兵为何、向导为何都没跟她解释清楚,她却从确认自己的身份直接蹦到了结合上。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能解释我的两个疑问,一,你对我的态度,”予情慢悠悠地竖起两根手指,“二,向导跟哨兵的关系。” 安平是向导,身为向导的安平对她警惕有,别扭有,信任也有,唯独没有面对异类的恐惧,这些微妙的情绪在她眼中一目了然。 可见,向导一定有自己的方式辨认哨兵,哪怕她像怪物一般出世。 两者之间也必然有特殊的、被社会普遍认可的关联,他的向导身份之于哨兵有着相当的分量,足以让他扔出来做求救的筹码。 予情倾向于认为哨兵和向导之间,多数是以向导为主、确保向导安全的哨兵团队型行动模式。只有笃定自己会受到保护,才能令他在彼此缺乏了解的状况下,依然放心地与她同行,甚至暴露自己的底牌和短板。 当然,在危机环境里向队友坦诚自己的真实实力给彼此消除隐患,是协同作战的基础。 安向导口上含糊,行为上倒是表达得很明白。 “基于前面双方关系上的猜测,哨兵与向导配合行动并不奇怪,但如果发挥不出大于2的效果,那从资源分配和效率上来说似乎又不太合理,所以我觉得方法大概率是有的,就等安向导明示呢。”她愉快地补充,第二世界的能力属性太实用、太适合群攻加buff了,向导或许可以实现哨兵的能力增幅,但大概是方法不对,她并没感受到安平的第二世界对她的增幅体现在哪里…… 安平一张嘴开开合合,予情笑眯眯地给他配上了音,阿巴阿巴……到底是什么呀。 他看着像受了不小的打击:“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见状,予情迅速地眨了两下她过于灵光的招子:“没有没有,我胡扯的。” 好在安向导也就萎靡了几秒,人家猜都猜到了,拖延逃避也不过浪费时间而已,他还是能审时度势的。 “结合……结合方式只有一种,体/液链接。”安平的喉结上下动弹,苍白的脸皮里透着猪肝色,“接吻、血液交换这种层次的体/液链接可以实现浅层结合,一般情况下这就够了,但你们哨兵——” 他飞速瞥了眼面无异样的予情,才无平无仄地续道,“你们哨兵都钟爱更进一步的结合,刻印独属于自己的向导。” “我啥也没做就被撇进‘你们哨兵’里了吗?”予情委屈抗议。 安平一掀嘴唇,打量着她,看起来很温和的人难得显出了几分攻击性。 “我不知道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但人一定会变的,而你又多幸运,拥有了第二肉身,也拥有了成为天上居民的通行证。等你脱下这身捡来的破衣服,离开肮脏汗臭灰尘仆仆的车棚,融入那个属于哨兵的光鲜世界,获得了更高的位置、更强大的力量,你自然而然就会觉得跟别人共享向导是件多龌龊不洁的事——‘凭我的能力,刻印一个专属向导是正常的’。” 一长段话令疲惫的清瘦男人微微带上了些喘息,他指责着哨兵的蛮横,眉眼间却只余下无可奈何的平静和认命。 是的,他已经陷在这里了,他没有办法只靠自己走出去。 所以哪怕面前这个哨兵要对他做点什么他也认了。 他想活着,非常想,非常想。 予情再次松开了自己红彤彤的腮帮子,抬手看了看咯吱窝里的碎布头子,老实巴交道: “这个吧,我挺喜欢我的破衣服的。” 这外套来自于一位非常年轻的女性,她用一双布满了努力痕迹的双手,把磨穿的地方都缝上了各种形状的浅黄色补丁,像块分散的七巧板。 她在被拖进卵泡之前就死了,脖子上只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白腻的颜色。 安平不认识她,那黑暗阴冷的地下迷窟里多的是他不认识的人,但像她一样能及时醒过来了结自己的人却很少。 不是谁都跟他一样幸运又自私地留着一手,冥顽不灵地抵抗到峰回路转。 “随便吧,那是你自己的事。”安平恹恹道,“现在我只想回家。” “好的那我们这就出发?” 于是他又不说话了,神色挣扎矛盾。 “虽然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很可爱……” “啥——” “我理解,”予情尽量不给人笑破防,扎着马步直起身,“毕竟外面多走一步都可能升天,我也很愿意跟你在安全区多聊会儿,但是,我觉得吧,咱们的安全区很快就不安全了,所以最好趁着进度条还没走完尽量赶路。” “什么意思?”安平愕然看她,又看四周。 “水位在下降,”予情低头凝视桥下波纹荡漾的水面,目露异色,“光也变暗了,这感觉很特别,我的注意力在这儿很容易分散,说来,出去的事也没有着落,为啥总有种迷一般的从容呢。” 安平愣了一瞬,脸色微微变化。 第二世界,这个依托于向导的异空间既虚无又真实,它是强烈的、排他的精神投射物,会对不速之客的时序感知进行最大限度的压制——拒绝被窥探隐私是人的本能,第二世界便也如此。 时间和事物的动态变化在这里变得极其隐秘且具有蒙蔽性,特别是对另一个实力远不如本世界主人的向导而言,他们的第二世界若无法抵消,那随着难以察觉的时间流逝,陷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坠迷梦的混沌,成为别人的精神食粮只是早晚的事。 哨兵却不同。 他们有着刀锋般的感知能力,总能在迷雾里发现微妙的差异。 安平不会自大到怀疑一个哨兵的知觉,尽管他还是什么也没发现——水在第二世界里有些特别的意义,他总是避免盯着瞧,水位变化无从说起。 至于光线明暗,就算她提出来了,他依旧感觉不出跟之前有哪里不同。 这意味着他的第二世界、他自我保护的屏障正在被抵消,此地主人明明已经死去很久,却仍能让他输得不值一提。 予情不知道同伴已经经历了一番无形的较量并且快速惨淡地收场,她挑着容易接受的点解释: “我试过了,只要在水域上方能被照见的地方就不会被攻击,因此一旦水这个因素出现变量,安全区还安不安全谁也无法保证。” 安向导的脸色像是又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他挫败地抿着嘴,突然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臂:“你……离我近一点,我、我们稍微试一试,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我一把给你扛起来跑。”予情接收到了他的未尽之意,自信地比出十分有力的大拇指。“我,很牛逼,放心。” “……” 安平难以启齿地咬牙,颧骨上的薄红不知是不是憋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行——我们就吃饭部位结合!” “哧。”予情:“对不起。” 记住了,接吻的暗号叫吃饭部位结合。 安平不再理会这个读不懂气氛的哨兵,也是,怎么能指望哨兵理解向导。 他深深屏住呼吸,缓缓走出了头顶上玻璃桥面投下的斑驳阴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细碎的砂石在脚底摩擦出吱咯的声响。 安平梗着脖子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去。 予情和他保持着足够反应的距离,抬头看向洞顶。 五枚巨如铜钟的青灰色螺壳像癞疙瘩一样吸附在上面。 其中一个略大些的微微摇晃,从壳下慢吞吞地蠕动半透明的身躯,两颗蒙着白翳的眼珠咕噜涌了出来,在充斥黏液和血管的皮囊里前后翻滚。 它不安分地在洞顶上滑行,撞得其他螺壳东倒西歪。一对肿胀发黑的嘴唇哧溜自壳里挤出,又被逐渐展开的虫躯拉扯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能放声尖叫。 像是发出了什么无声的召唤,紧接着予情便见到了一张比一张更猎奇的大嘴唇子,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在雾黄混浊的眼珠之间游走。 “这肯定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五口。”予情啧啧称奇,眼瞅着它们爬行过的地方丝丝黏液跟雨水一样往下稀拉,这看不见就算了,看见了可不能忍:“噫!莫挨老子!” 她拥着安平斜斜闪避过去,反倒把他吓得叫破了声,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荡漾起了细微的波纹。 像个在狂风中挣扎摇曳的肥皂泡。 就是这刹那的犹豫震颤,瞬间便如血腥入海,令五只硕大的人面蜗牛霎地张开黢黑大嘴,精确无比地冲他们射出了细长扭曲的舌头—— 然而预想中的血肉飨宴并未到来,食物的动静短暂地出现了一刻便又再次消失无踪。 予情盯着那条差点就要笔直刺穿她脑壳的长鞭,缓缓收回准备逃窜的脚轻咳一声: “不好意思,习惯动作,要不……我扛你?” “不必!”安平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微弱的声音,“第二世界的稳定性跟我的精神状况也有很大关系,所以——” 别一惊一乍的! 但他说不出口,这世上哪有为了维持稳定而限制哨兵行动的菜逼向导。 哦,是他自己。 安平咬紧牙,他必须忍耐,必须习惯面对危险和恐怖,否则就只能像在地下洞窟中那样,独自龟缩在安心袋里,麻木地坐视同伴死去,连动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 上天赋予他的能力在那一刻显得无比讽刺且毫无意义。 安平梗着脖子逼迫自己抬起头来。 那些乌红粗壮的喉管从人面蜗牛挂着吊诡笑容的嘴里垂下,连着膨胀数倍的、肥虫似的舌头,在身边来回伸缩试探。 舌尖追寻着食物残留的气息,裂开了犹如糜烂耳道般恶臭的圆形黑洞,细密层叠的针齿兴奋地、螺旋着绽放。 一朵又一朵绞肉花在彼此重叠的空间里仔细聆听动静,等待破绽。 予情动了动手指,有点心痒,安向导这个小世界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捅一下它们会感觉到吗?能伤到吗? 可一撇眼却见安向导的眼睛已经瞪得发直,脖颈上青筋鼓噪得像要爆炸。 她挠了挠毛茸茸的脑壳,心脏这么蹦跶会晕菜的想法还没播完,身前的人便突然直挺挺地倒仰下去。 予情手一抄就把这个大号娃娃扛了起来,甩着两条长腿瞬间交错出了一路重影——她不知道对面是啥的时候都能走到这,更别提现在已经看清楚了五个大蜗牛的全貌——闻声辩位她也不差的啦,略略略。 最大的问题还是小安向导san值略低,努力过头了。 予情听着身后飞沙碎石的动静,轻快地跨过围栏,落在下一层的露台上。 失去了安平第二世界的加持,她便不能看见洞顶上污染视线的蜗牛,但她知道它们不会再追来。 水面之上,和建筑之内,都像各自画了无形的三八线,露台这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地盘她第一时间就琢磨过了。 予情往露台外伸了伸头,这幢小楼的下半部分原本都浸在水里,墙壁上氤着深深的水渍。但现在水位如退潮般迅速沉降,露出了镌刻着花纹的青白色石阶路。 天色越来越暗,暗到虚化,却似乎不单纯是光线的问题,视觉和空间感都在反复被干扰,需要她全神贯注不停地调整焦距,累得眼皮跳跳……向导的这些能力不见得瞬息致命,但的确非常磨人。 她缩回脑袋,掂了掂背上瘦得没几斤的安向导,悄无声息地低着身子蹲在围栏阴影里。 安平醒得很快,他是惯性惊厥发作,不是昏迷,可以不甚清晰地感受到外界变化。因此第二次在别人背上睁开眼时,他反倒生出了点“啊,随便吧,他就是个废物没什么好狡辩”的松弛感。 而这位脑子似乎出了点问题的哨兵则显得格外有耐心,跟传闻中大多不太受控的哨兵风格迥异。她维持着平稳的姿势,把他这个无甚卵用的包袱完整拖拽了出来。 予情没有回头便知他醒了,笑声里带着刻意压低的沉闷,但谢天谢地安平并没有听出任何嫌弃的味道: “在这休息会儿吧,咱们都需要恢复体力,没有小安向导我现在就跟瞎子一样。” 撒谎。 安平暗道,没有他,她照样能找到下一个安全区。 无地自容的年轻人没有注意到她的称呼从“向导先生”变成了“小安向导”,他只震惊于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善良”,善良到不像这个世界养育出来的生命。 向导对哨兵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对一个失去记忆毫无概念的哨兵来说? 再加上,这个向导很弱,惧怕的东西又太多,第二世界脆弱得像张薄纸,在危机中帮不上忙还要扯后腿——她为什么不把他扔在那儿? “我为什么要把你扔在那儿,你倒是信我一下吧小哥。”她又在笑了,轻快而无畏,仿佛初生的牛犊。 安平这才意识到他把疑惑问出了口,他沉默片刻,忍不住强调: “在这里谁也管不了谁,你可以放下我,没关系,自己的命最重要。” 反过来我也一定会放下你,他恍惚地捏了捏自己苍白冰冷的手指。 这残酷的世道并不善待弱者,助人为乐舍己为人的结局大都不怎么样,他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我珍惜生命,但并不畏惧死亡,”女哨兵悠悠回答,“如果我努力一下就能让别人活下去,这不是挺不错的买卖嘛。” ——噫!不愧是本正道之光,太伟岸了。 予情喜滋滋地眯眼,淡定,岂能被自己装到。 怎料从她背上滑下来的年轻男人瞠目结舌: “真蠢呃……纯真,你不适合做队友,让人心理负担好大,希望我们出去以后不再见了。” “……” 行吧,断然被拒的予情竖起小指擦了擦眼角。 安平喘了两口气,学着她的样子龟缩在阴影里。就算没有打开第二世界他的体力流失也非常快,累得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但跟她贴在一块儿就像在不停地磕猛药,转眼让他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二把刀向导安平麻木地心想,怪道世人都自动把哨兵向导绑在一起,关键时刻就是彼此的续命丸谁能拒绝? 可他还是闷闷地道:“把你的潮涌收一下。” 正摸着豁口短匕首倍感心酸的予情:“收啥?” “不能一直逸散精神潮涌,人的精神力量是有限的、需要积累的,必须得等到重要时刻献给你未来的向导,你这不设防的状态也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向导入侵。” 安平已经对她的外星人身份绝望了,然而问题在于他对哨兵的事同样一知半解,哪里知道关键的,只能犹犹豫豫地合了下掌,指望她能自己意会。 “就是精神封锁,你要把自己关起来。” 啥关起来?关啥?怎么关?想象锁门不行吗……嗯……不行。 所谓精神力量予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她经历过很多发掘了精神力量的世界,但目前除了感官和体能异常发达外,她并不清楚这里的精神力量主要体现在什么方面。 她还偷偷给破匕首试了两个强化类的炼金咒语,除了再次证明知识不能穿越规则壁垒普适所有世界外,屁用没得。 于是她擦着唯一的武器,一脸傻瓜式无忧无虑:“关不上的话还会有其他问题嘛,影响行为能力、反应能力之类的,短期来说?” 有,这属于时刻在对他进行x骚扰。 享受着强制性免费充电的安平纠结了下,吭哧道:“……没有、呃,我不确定,反正得尽快学会。” 虽然哨兵不像向导那样极度依赖精神力来构建第二世界,但听说驾驭强大的第二肉身以及束缚第三精神体都需要足够匹配的高素质精神状态,不自量力非死即痴的傻瓜安平也已经看腻了。 不过想想身边这位新晋哨兵的第二肉身…… 安平脸蛋葱绿葱绿地抿紧了嘴角。 “把手给我,”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只给我弟弟疏导过,做的不好,你别抱什么期待。” “你有弟弟?多大了?”予情没问疏导是什么,啥事儿亲身经历下不就知道了。 主要吧,咱们小安向导专业知识好像也不太灵光的样子,她怕问多了伤感情。 “八岁。”安平低声回答,微微伸直的手犹豫着,缓缓覆盖上她的掌心。“就是,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你不要攻击我。” 予情眨着眼弹出了一个问号。 安平却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全部意识都顺着相合的手心奔流进了对方体内。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安平第一次进入一名哨兵的精神图景。 其实他在开口的那一刻便后悔了。 第二世界就是向导自身的精神投射,他很胆小,又怕死,于是界壁也软弱可欺、形同虚设,如果被哨兵反扑,很可能就此被动删号。 ——但就算是他,也不想欠那么多人情。 他能为对方做的,除了结合,只剩疏导。 只是她获得第二肉身的时间还很短,情绪也格外稳定,并不像积累了深重毒素的样子……因此就连这疏导,安平都不太有信心能给她一次不错的体验。 这一丝不自信很快便在她的精神图景里得到了无情的确认。 安平直愣愣地站在雪白广袤的沙地里,面前是寂静无垠的深蓝,那蓝泛着恢宏的绸光,超越了人类视野的极限,庄严自在地绵延到星河倒卷的苍穹尽头。 细浪平和地扑到他脚边又浅浅退去,温柔至极地吞吐着磅礴的生命力。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梦里——安平连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景象。 他没见过海洋,更没见过辉煌灿烂的星空,他自出生,便只能看到岛屿下重叠的阴影和危机四伏的大地。 几分钟前他还劝别人尽快把自己关起来免遭入侵,好笑的是谁能撼动这样的精神世界? 谁又能拥有这片海洋? 安平茫然地虚虚浮上半空,他和他贫瘠羸弱的第二世界一起,畏惧又向往地朝着海平线缓慢飞行。 到目前为止没发现第三精神体的踪影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当哨兵获得第二肉身这可怖的武器时,他们也必须将第三精神体束缚在精神图景内,开启与第三精神体相扼相杀的一生。 理智上安平觉得他不应该在不确定第三精神体位置的情况下深入图景,这个图景的主人也并不需要他的疏导,奈何思考能力却在温和的气氛中一味叫嚣着离去,甚至产生了万分不舍。 他竟已开始幻想着在沙滩上搭个小屋,也想自由地探寻到海尽头…… 恍神间,一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悸遽然击中了安平,令他险些落进水里。 他惊慌地强自稳住了第二世界,像个随时破碎的气泡,随浪沉浮。 脚下的海水晶莹幽邃,涌动着幻惑的力量。 安平的视线无法克制地潜入水下,潜入无底的渊壑。 他看见无数眼瞳如恒星般在深渊中亮起,感到强烈的幸福感和眩晕如骤雨般降临。 …… “啊——!” 嘶哑短促的惊喘湮没在了咬死的牙关里,安平大汗淋漓地抽回手摁住突突乱蹦的胸口,好半晌才平息下来。 予情倒被他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安平擦了擦额角冷汗,止不住地哆嗦。他一脸空白地想了会儿,摇摇头: “我没事,就是突然被你弹出来了。” 予情连忙举手以示清白,“我啥也没干,我俩就握手握了一百秒我数着呢!” 安平被她逗得笑了笑,仔细回想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进入精神图景的记忆十分模糊,只隐约有个还算稳定的印象。 他实在回忆不出什么便也不打算深思,内在的接触原本就极为危险,别说他只是被弹了出来,如果遭到哨兵的第三精神体攻击,送命也很正常。 “我没能做什么,”安平轻咳一声,“你家里挺干净的,不需要疏导……以后,呃,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找我。” 予情笑眯眯地应了。 ……所以疏导到底啥嘛,是什么极乐的灵/性/交流吗? 他刚刚进入了我的身体吗?就握了下手? 太快了啊!没咂摸出个滋味就结束了,什么意思! 跟暗自哔哔叭叭的予情不同,安平倒像发现了意外之财般雀跃,尽管对这莫名高涨的做贼一样的情绪,他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安平没太纠结,眼下最重要的事并未改变,且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紧迫,谁也不知道欲望号几时就会离去: “我没事了,走吧?” 予情一把按下他那擦玻璃一样似是用来召唤第二世界的手势,摇头: “不,不用,现实已经够不好看了,如果还要看更不好看的……不如不看。” 她说得拗口,安平细想了下,虽然非常没有安全感,可已经走到这里,他对这位新晋哨兵的判断也多少有了些认同,何况除了增加额外的精神负担,也的确不一定有啥用…… 安平泄气地忍住了藏进安心袋的渴望,他小心翼翼地从扶手上探出头朝外看,离地面有点高,不过问题不大。 “那我们先……”他扭头提议,却见那新兵竟已不声不响地按在了通向室内的铁艺栅格门上,顿时吓到失去颜色,“慢着!你做什么!” “下去啊宝贝。”对于已经进行过一次短暂的灵/性/交流(?)的对象,予·极度厚脸皮·情自然而然地将称呼又升了级。 安平习惯性装聋,结结巴巴地指着围栏道:“在第二世界中设定浮空规则可以抵御一部分重力,我们直接跳下去不就好了?这个我还是能做到的!” 为什么要走室内!为什么! 他有点着急,生怕是因为自己之前不靠谱的表现让人对他的能力失去信任。 予情瞧着他的表情稀奇: “是说在第二世界里飞行也有可能吗?” 安平卡壳。 可以……当然是可以,第二世界只是个空空如也的异次元空间,在第二世界里创造任何事物、设定任何与物质世界抗衡的规则都需要庞大的精神力量支撑,这种量级的支持不是靠向导一个人完成的,需要哨兵毫无保留的奉献……需要结合…… 安平踌躇着措辞,幸亏她并没有追问“怎么做能让我们直接飞到洞口”这种要命的问题,反而转头意味深长地解释: “跳楼是跳不得的,能飞也不行,这个地方欢迎的是‘客人’,不是飞檐走壁的蟊贼,若是‘客人’,就得讲礼貌,从门进,从门出。” “你怎么知道?”安平话音才落就明白了,背上不由又翻起一层白毛汗,“你、你挺敢的……” 自己能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我不仅敢想,还敢做——而且非常擅长。”她笑得古古怪怪牙齿反光,总像意有所指似的,“要不我继续背着你,给你整一个情景重现?” 安平断然拒绝,又低声询问: “我需要注意什么?” “自然走动,尽量保持安静就行,”予情想了想,“大概吧,毕竟环境跟刚进来那会儿已经不一样了,不知道房子里有没有发生变化。” 闻言安平攥了攥拳头,颧骨微红,紧张中透着些难堪: “进去前我得先说清楚……我,非常非常害怕没有脚的和脚很多的生物,还有细长的、尖嘴的、多毛的、没皮的、锋利的、过于巨大的以及特别类人的存在……” “妈耶,你活到今天真不容易,”予情一脸钦佩且遗憾,“那些大蜗牛也让你很难受吧,早点告诉我就继续背你了嘛。” 你是负鼠吗?还是背他有钱拿怎么的?安平有点无语,但见她态度依旧也不禁松口气。 “你不用告诉我进去以后可能会碰到什么,我要是提前知道了反而会更在意,就是说……如果有那些,麻烦你稍稍掩护一下——”他想起什么又赶紧补充,“也不必勉强,以你自身安全为重。” 跟嘴上的冷漠自私不同,如果别人因为自己那些没出息的毛病受伤乃至丧命,他依然会羞愧到夜不能寐。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大多独来独往,向导身份需要隐藏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既不想被人拖累也不想拖累别人。 可在这里,他的第二世界别说做个救命的安心袋,连婴儿袋都算不上。除了眼前这名其实素不相识的哨兵,他没有任何依仗,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的“善良”尽量延长有效期。 予情不知道她的新任宝贝在心里如何愁肠百结,她的应承一直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爽快——因为爽快过头反而显得不太可靠。 于是安平就看她比着让人疑虑重重的ok,一边噘嘴嘀咕: “背起不看就好了嘛,我的背又温柔又宽厚呢。” 安平:“……” 这是杠上了呗,就过不去了呗? 予情不敢再逗好像又要厥过去了的小安向导,按着那扇对开的铁艺门缓缓推出了足够通行的缝隙。 沉郁腐朽的气息顺着久不对流的空气徐徐弥漫,门后难以看穿的阴影仿佛凝固的滴胶,尘封着暗淡的旧世界,与一门之隔的他们无言相对。 予情没什么心理阻碍地一脚踏入,安平见她如同被大雾吞没般瞬间就模糊了背影,不由慌乱地紧紧跟上。 但跟想象中不同,室内反而并非露台上看过去的那样晦暗,安平再回头,却见不知何处而来的黄昏穿过门上绽放的铁花,在散置着很多零碎物件的地板上投下了宁静的纹路。 这是一间同时属于大人和小姑娘的休息室,空气中依稀残留着糖果及灰尘的味道。 微微褪色的银花壁纸很有格调,墙边一溜只有半人高的书柜同置物架,大小不一、歪七扭八的手缝玩偶穿插在高雅的摆件与书籍之中,将两个年龄段的主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宽大的办公桌后挂着气势恢宏的星系图,桌脚的平绒地毯上却摆着精巧的盘碟杯盏,色泽依旧艳丽的毛线团匆匆掩藏在桌下,好像那个正偷偷学编织的小姑娘很快就会回来。 安平看着碎花瓷碟上的蛋糕和被果酱压得微微塌陷的奶油边——它们太干净了,芬芳柔软得好像刚刚才离开烤炉,也因此而显得更加诡谲。 缺乏经验的年轻向导一边咽口水,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哨兵汲取安全感。 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没有嬉皮笑脸,像在思考,但也不是很严肃。 事实上,安平根本没见过她任何失控的表情,或许死亡来临之际她也只会感叹一句:“哎呀完犊子了。” 可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她到底凭什么保持冷静?是残留的本能和经验吗? 但若原本就具备这样惊人的素质,又怎会在三流的淘金队伍里拖沓求生,最终被异生物吞噬? 他亲眼见过那地下深处的血色帝国是怎样孕育下一代的,也见过那枚巨大的卵是怎样将同族掠夺殆尽才出世的,当然能得回主导权脱胎成哨兵是她因祸得福……可是一个人固有的性格、思维方式、心态和底层技能会因此就突然变革吗? 又或许,她不是那幸运的“某一个人”,而是…… 安平为突然掠上心头的古怪联想打了个寒噤,本打算随便想想分散紧张,结果越想越紧张。 眼下可不是胡乱琢磨的时候,他无需对她是谁刨根问底,只要确定她是纯粹稳定的人类哨兵就够了。 予情感觉贴在自己身侧的人突然抓紧了她的衣摆,突然撒开,又突然抓紧,短短十秒内非常生动地演了一出百转千回矛盾愁肠的心理战。 之前就觉得,小安向导表面端正内敛实际上脑瓜里颇为活跃,那思维一发散,眼神也跟着发散,一脸安静木讷地给你示范个瞳孔地震。 这又不知道在分心想啥玩楞儿呢……他惧怕的东西那么多,要是能一直神游天外倒也不是坏事。 予情暗哂,径直撩开了墙上的挂毯,露出后面一扇充满童趣的雕花小门。 安平:“!” 她怎么知道这里有门? 予情:别问,问就是来过。 不管进哪个房子,都会被传送到这儿来,可见是敌军阵地,就问你怕不怕。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予情蹲下身子,轻轻拧开了小门。 安平在她后面,感到前面的人仅是顿了一瞬,便丝滑地从这扇狭窄的儿童门里挤了出去。 只是打横的动作像不愿碰到什么东西似的颇有些古怪,安平来不及思考就又见她背堵着门,从他这边只能看到她压在嘴唇上的食指。 安平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挡门的人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一侧身就斜斜让了开去。 一张青灰皱缩的脸骤然撞进了他眼里。 安平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凝固住了。 那是一张倒挂的脸,干瘪的唇角定格着殷切的弧度,颠倒后反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无比异怪。尖细的颌骨下接着细长如面条的脖子,那脖子拱着可怕的直角,从削瘦的肩膀上垂落,执着地面对着隐藏在外墙中的小门,一动不动。 安平转转干涩的眼珠,视线掠过它一节节蜷缩的手指,和皴裂指甲上干涸的红色痕迹,又重新落到那张恐怖的脸上。 芜杂潮腻的发丛下只有两个看不到底的黑洞。 ——它没有眼睛。 不要着急,不要发出动静。 安平颤抖着咬紧后槽牙,艰难地挪动肢体往门外挤。 他竭力压抑着呼吸,生怕漏出一丝丝拂到那脸上。 随着瘦削的身体逐渐脱离门框,安平离死寂如尸体的它也越来越近,他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震耳欲聋的动静。 快了,借一下力,慢慢地贴着墙站起来…… “吱嗄——嗒”。 造型可爱的门扉轻转着发出了撞击墙壁的声音。 安平愕然地扭脸看着自己意外按到门叶的手指,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他迷茫无措的视线中,寸许之遥的女尸陡然张开漆黑的嘴,腐烂的气味卷在他脸上,蜷曲的手指如蜘蛛般遽然抻直—— 斜侧里一道巨力立刻夹住他的后脖颈钓鱼似的一提。 那瞬间安平甚至有余暇看女尸支着细长畸形的四肢,疯狂地往那扇对它而言过于狭窄的小门里钻,皮肉混着污浊的蓝色衣料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安平一屁股滑进了又救他一命的哨兵怀里。 而她没做任何停留,提溜着他起身就跑。 予情也没想到这倒霉孩子随便杵哪儿都能杵动门,幸好那位女士比起吃人似乎更想进房间…… 麻烦的是这里确实发生了变化,上次她从门里出来并没碰到这位女士,对方当时还在数米外研究壁纸上的缝。 予情在走廊尽头猛不丁停住,安平猝不及防一头顶她背上。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恐惧,手抖个不停,看着像是想道歉又想道谢。 予情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嘴唇夸张地开开合合: ‘不要慌,小场面。’ 她抵着墙,侧脸看了看拐角外,沉吟了下又扭头看安平,表情说不上是什么。 安平无声地拉拉她的袖口,一颗心不禁直往下沉。 予情点着下颚示意他瞧清楚: ‘下面,要通过一条长廊,走楼梯到下一层宴会厅,对面有座露天花园,我们从那里出去。’ 安平努力辨认她的口型,点头表示明白。 予情摸摸脑壳,她是不介意再背他过一次,但话还得往前说: ‘这期间,不要打开你的第二世界。’ 安平心里一咯噔: ‘为什么?’ 唉,为什么,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啊小哥,说是直觉会不会很不负责任? 予情很难在这种境况下说服他相信自己对危险的预感。 他们就像两颗石子,落入了表面张力已到达极限的水杯,这时安平要是再展开一个颇有存在感的气泡,那水可就要溢出去了。 普通地、安静地走过去是最好,一些无法预测的意外风险也能承受,但她知道要让一个人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盔甲有多不容易,队友甚至没个像样的理由。 安平一瞬间陷入了可怕的疑虑和挣扎。 他的第二世界虽然脆弱,可危急关头保护自己总是绰绰有余,至少,比什么同伴都可靠,否则他也不能活到今天。 然而现在这名救了他多次的哨兵说,你不可以躲进第二世界…… 她这到底,什么意思? 安平脸色苍白,予情念头转得飞快,最终也只是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别有压力,受不了了,想做啥就做啥。’ 她那张没谱儿的嘴巴甫一合上,黄昏便如潮水般急速退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倏然降临。 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只能听到安平急促压抑的呼吸。 予情又拍拍他僵硬得快要石化的肩膀,顺势推着他走。 感觉到哨兵步伐坚定自然,视物无碍的样子,睁眼瞎的安平也不由放松了些,哨兵的五感极度发达果然不是胡乱吹嘘的。 ……要是告诉他其实她现在也看不见,不知道会不会把孩子吓死。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细微的哭声,哀恸凄切地回荡在不详的黑暗中,宛如末日。 一星豆大的的烛光陡然在几步远处亮起。 它虚弱地飘摇在半空中,徐缓艰难地照亮了古铜色的烛台和持着底座的枯手。 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和腐败的尸斑。 安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这还不如什么也看不见! 身旁的哨兵镇定地推着他继续前进,路过那盏烛灯时,火苗轻微地窜了窜,似乎变大了些许。 安平一撇眼见它照亮的范围好像也跟着扩大,暗黄的光从手腕爬上了破烂的衣袖。 他不敢再看,可才走出两步,前方倏忽亮起了第二盏烛灯。 摇曳的烛光蔓延到了遍布血迹的胸口,令下面那干瘪塌陷的部位恍惚像是起伏了起来。 安平惊恐万状地揪紧了予情的衣襟。 只听说浊世里可能会碰到介于生死之间的异生物,可这里是岛上无主的第二世界,唯有以精神力量为食的第三类精神体才能长期存在。 这可——不像是第三类精神体啊。 予情斜眼一睨,脚下飞快。 安平被她连夹带推,安静地在好似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里疾步,掠过墙边一排排僵立的青色枯尸。 越发扩散的烛光最终映出了一张无法瞑目的脸孔,在楼梯旁影影绰绰。 一身旧制的礼服衬衣,咧着深深下垂的嘴角,仿佛嚎哭。 两个黑洞般空落的眼眶在蒙昧的光线中掩藏着鬼魅的秘密。 看到楼梯安平心中一喜,虽然这段奇长的走廊有一长排尸体守候,但它们除了捧灯外也不曾攻击两人,着实想不到居然没发生什么更恐怖的事—— 他身畔的女哨兵突然抓住了最后那盏烛台,反手将匕首插进了枯瘦如柴的手骨。 “咔嚓”一声,烛台带着几根指头落进了她手里,予情嫌弃地撇掉附送品,一把拽住呆若木鸡的安平,飞也似的朝着楼梯逃窜。 完全无法理解她做了什么的安平还在傻傻地扭头看。 走廊里连绵成线的烛灯刷刷熄灭,尸体再次没入了黑暗。 仅剩他们手中的蜡烛仍烧着豆大的火苗,隐约照着那具被予情断掌的枯尸。 它从背靠墙的姿势变成了正对他们,张大的嘴里传出了粘稠吞吐的细响。 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男人面孔从喉咙深处挤出,阔嘴无目,膨胀的头颅下生长着肥胖冗长的白软身躯。 它挥舞着数十对细小如瘤的拳头,低头发出了尖利的嘶嚎,似哭似笑。 尸体上那密密麻麻的孔洞里,应声喷射出无数细长如脓浆的白影,铺天盖地地向两人涌来。 安平瞬间僵直。 予情立即抄着他的腰扛了起来,翻过扶手,咚地落在铺着白布的长桌上。 这一声响,撕裂了宴会厅恒久的寂静。 微渺却坚/挺异常的烛灯照亮了桌边黢黑的暗影,它们或坐或立,皮肤饱满,红唇依旧鲜亮,蜡像般栩栩如生而让人心生寒意。一张张定格着各色表情的脸上,空洞的眼眶直直朝向两个活人。 女哨兵却不理会任何,灵活机动地踩着桌子辗转腾挪。 腥臭腻白的蠕虫大军落下楼梯,却并未在大厅里穷追不舍,反而像不知疲倦疯狂增殖的蚕丝,迅速侵占了墙壁和所有勾勾挂挂的地方,从每一个宴会厅的出口上垂下来,好整以暇地四处枝缠攀爬。 安平趴在她肩上本恶心欲呕,一见去往露天花园的路就此断了眼泪差点掉下来,惶恐中听到哨兵轻而快地在他耳边道: “我要做一件你会害怕的事,成功的几率超过一半,你相信我的话就闭上眼,别进第二世界。” 安平还来不及回答,却见围在桌边的人体忽然动了,它们僵硬窸窣地挪动脚步徐徐聚拢,竟像还活着一样慢条斯理地脱下衣服。 数百具不同年龄、不同体型的躯体就这般赤/裸地交叠在一起,如交尾的尺蠖那般颤动了起来。 安平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不堪入目的可怕场景。 予情跟着啧舌。 噫!夭寿啦尸体群p啦! 然而仅仅是几秒后,这堆肉山便仿佛蜂群产蜜般从皮肤里汩汩渗出了淡黄的粘液,犹如被烈火蒸腾融化的油脂,翻腾起了令人晕眩的腥膻味。 安平无法控制地抖着唇,但还没干呕出声就被旁边人紧紧捂住了嘴。予情摁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持着闪烁起来的烛台无声移动。 漫墙的丝状蠕虫也像萎缩的藤蔓一样开始团缩、向角落褪却。 落满灰尘的水晶吊灯吱嗄吱嗄地轻轻摇晃着,高耸的穹顶深处、肉眼难及的幽深中,一道庞然的黑影正在罪恶诡欲的气味中缓缓苏醒。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一张双目紧闭的雪白面容从穹顶深处的黑暗中徐徐浮现,宛如栖息在湖中的仙女,清稚皎洁。 在如此群魔乱舞的地方陡然看到这样一张脸,安平结实地愣住了。 予情却嗅到了一丝不安分的气息,她觉得以小安向导脆弱的san值来说,似乎到了他必须闭眼的时候。 她低头看了看疯狂胀大燃烧的烛台,那节白玉似的蜡烛仿佛哭泣般在灯盘里淌下了一串串泪珠。 予情轻轻地碰了碰安平的胳膊,示意他继续撤退。 素来警惕得像小动物一样的安向导此刻却直愣愣地仰着脖子毫无反应,他如同被什么隐秘的力量攫获了灵魂,一错不错地直视着少女纯洁的脸庞。 她似也感觉到了这道特别的视线,原本向肉山人油缓慢移动的脸转了过来,那张比镜花水月更虚幻美丽的面容逐渐隐现出一丝诡谲的迷乱和悲切。 如有实质的黑暗裹挟着她,仿佛桎梏,最终也阻止不了她挣脱出光洁的肩膀、稚嫩的胸脯,和她紧紧搂在身前的男性。 那人没有焦距地微睁着眼,眉目清隽悠远,难以判断是否还存在正常的思维能力。 予情二话不说打算故技重施,扛就是了。 也正是在这倏忽几秒间变故陡生—— 安平突然抱头大喊! 那持续的喊叫充斥着绝大的恐怖和痛苦,音爆弹般瞬间荡遍了整个宴会厅。 予情立刻暗道不好: “等……!” 肩上的男人下一秒便消失了。 !!! 等等带上我啊小老弟! 你这是想让我留下你自己走,还是让我搁这儿赤手空拳极限兜圈!我敲!连个锤子都没有,难道要跳起来抠人家脚趾缝? 予情这下是真哭笑不得了。 压抑许久的气泡到底是挤进水杯,独留她面对山体滑坡。 她看了看已近在眼前的露天花园,又一脸胸疼地抬头。 天花板上的少女终究露出了全貌。 与她美丽纤瘦的上半身相对的是,她的下半身完全融化成了人类无法分辨的状况,几条肉质的卵管蜿蜒纠缠,将男人死死禁锢在这团复杂畸变的器官里。 跟地上这堆人油系出同源的淡黄胶质固化成了一个半透明的湿热巢穴,像蚁后膨胀的腹部般黏着在穹顶上,有节奏地收缩着。 每一次收缩,少女都随之细细地打着颤,而后便有数枚圆形的阴影通过卵管,从两人交融的部位中经过,最终被巢穴吸纳进未知的产房。 这画面,过于冲击,扭曲荒谬,充满了违背人伦的禁忌感。 但或许是她依稀残留着人性的微弱表情,让予情十分地想叹气。 她总是很容易对美人心软的。 因此当少女颤巍巍地抖索着几近透明的双唇,似要说出什么来时,她持起烛台呼地吹灭。 …… “你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且坏心眼。” 浅淡的嗓音在耳畔如风拂过。 玉色的蜡烛重新燃了起来,如同薄暮的夕阳,安稳地照亮了四周。 仍是身处狼藉的宴会厅,然而时间却仿佛凝固在蜡烛熄灭的那一刻,为所有危险的、死寂的、可怖的存在铺上了黄昏一般的暖光。 予情搁下烛台,抬眼未语先笑。 一名修长秀逸的男性正倚着通往露天花园的拱门,他姿容俊美寥远,一身淡淡的疏离气质。 予情背着手向他走去。 嗯,重申一下,她对美人真是有无限大的包容和耐心。 “胆大包天我同意,但坏心眼我可不认,我要是坏心眼的话根本就不会拿你的烛灯,刚刚也是,直接就跑了。” 男人抚着门边的雕刻轻轻唔了声: “那你上次怎么不拿?” “上次通关没有这次难。”予情嘿嘿笑,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但她要开溜不成问题,而且说到底……小安向导吧,他睡着比醒着安稳。 “明明是我给你作弊?”男人微微扬眉。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予情笑眯眯地表示认同。 敏锐如她,第一次踏进休息室便注意到了那唯一没有被时光封存的物件——一盏在办公桌角上静静燃烧的铜色烛灯。 烛影投在遮挡儿童门的挂毯上,像小猫一样跳跃。 但她当时并没有取走烛灯,随后在走廊上遭遇了游荡的枯尸,还有别的东西,然而每次到了予情觉得需要玩一下命的时候,角落里都会及时亮起一盏眼熟的烛灯。 在光线所及之处,一切都会恢复静默。 等到她成功抵达露天花园,那灯又静悄悄地出现在花坛边上—— 这简直已经不叫线索,是明示。 “即便如此你也不拿?” 她仅仅瞄了一眼,就很没礼貌地背着她的小向导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予情讪笑,这,你也没暗示你美啊。 男人敲着下颚:“那你为什么这次做出了选择?” “没什么。”予情一屁股在花坛边坐下,她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一天而已,漫长得想鼠,“一定要给个理由的话,就当是直觉吧,直觉说这里要变天了,那个之前就不停给我明示的家伙,现在可能会更加需要帮助。” “……”男人垂下了手,凝视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有些温度,有些悲伤。 有些空茫的寂寥。 予情不大遭得住这种,会让她格外想做点大逆不道的事。 “噫别这么看我,我哈,敲喜欢美人,分分钟长出黄色脑袋。” 男人突然笑了声,冰消雪融似的。他迈步走近,隔着半臂的距离坐下。 “如果你的审美是这般,那他?”他轻轻一抬下颌,予情便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 一颗直径不足十米的半圆气泡逐渐浮现,边界透明无色,有种晃晃悠悠空气果冻似的质感。 就在这个小小的异空间里,它的主人把自己紧紧蜷缩在桌子下,捂着耳朵闭着眼睛絮絮叨叨,可怜地团成了西瓜虫。 “他这没事吧?”予情见他状态着实不太对劲,有点癫傻的前兆。 男人顿了顿,平淡回道: “离开这就好了,他只是被动陷入了精神共振,体会到了不属于他的感情而已。” 男人清冷的语气转瞬苛刻了几分: “托福,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会抛弃哨兵的向导,相反,你几次遇险都未放弃他……还以为你取向特殊。” 予情知道他的意思,安平太普通了,作为向导或许也不太合格,但这跟予情关照他并无关联,她也不介意他只顾自己抱团保命。 予情挠着青茸茸的脑袋,一直长毛一直痒,“哦……可我们刚认识耶,他没做什么不对的,而我做的事,一概出于我个人意愿,跟他没关系。” 闻言,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些惊诧的神色: “你们没有结合?” 予情连连摆手清白三连:“没有,不是,别乱说,我们连吃饭部位结合都没搞过。” “未结合,但你一直在支持他精神力?” 美人看起来更惊诧了。 “因为我第一天当哨兵,”予情也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关门。” 男人动了动嘴唇,神情混杂着震惊和隐约想要草天怼地的轻微混乱。 片刻后,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应有的风度,却依旧不解: “你,按照你的潮涌强度,你怎么会在这个年纪才进阶要素哨兵?外面现在如何了?已经如此疏于管理哨兵和向导了吗?” 予情支着下颚欣赏美人蹙眉,唉,真好看,好像要长出多余的脑子了: “我也不知道,我才出生一天,还没见过他和你之外的,其他‘人’。” “……” “都说别这样看我了。”予情眯眼笑得荡荡漾漾,“你一脸‘完了,怎么是个神经病’呢。” “完了,怎么是个神经病。”男人从善如流地喃喃,没想到时隔漫长的时光,他终于能接触到的、可以交流的哨兵竟然是这种类型,可他也已别无选择。 他沉默了会儿,侧颜的线条十分优雅。 “我马上就要死了,失去我的制衡,妮娜也很快就会崩溃……这座岛会立刻成为新的浊世,撞向地面,你们太过靠近‘祟星’,在这个演变的过程中几乎无法存活。” 予·出生时间1天·情只听懂了美人说自己快要死了这句。 对方却并没有给她提问的时间,他轻一挥手,空间轮转,两人再次回到了那间温柔安逸的休息室。 那位倾尽全力挤进来的长脖子女士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桌旁。 男人看也没看她,径直拉开了铁艺花门。 门外天光大亮,微微的浪声和笑声从容交错,清新的水清气混着淡淡的花果香味在空气中浮动。 予情眯眼适应了下,外面的景色已跟他们进来时极为不同。 雪白雅致的小楼,干净的青石路,剔透如彩虹的玻璃天桥,还有那座衣袍翻飞的女神像,正唇角含笑地矗立在山洞中央,与明珠般的洞口遥遥相对。 而这栋同样位于中央的房屋里,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和属于伴侣间的喁喁细语令休息室内总是飘散着格外甜美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曾经明亮可爱,朝气蓬勃。 时间继续在男人的指缝里流走,山洞里的小世界和这栋楼也在斗转星移中逐渐改变。 黄昏悄然降临。 洞壁上开始大兴防御设施,冰冷的银灰色大厦拔地而起,庞杂无情的枪械声、引擎声和哭声日日回响。 空气中只余下腥臭和硝烟。 予情靠着墙,隐约看见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从露台进来,俯下身来轻吻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男主人,又摸了摸旁边小姑娘懵懂的脸蛋和紧闭的眼皮。 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庞上只剩下温柔的微笑。 “……是我的伴侣,”男人站在予情一侧平静说道,“我的哨兵。” 男人的哨兵似是做完了道别,又从露台匆匆离去。 此后,白驹过隙,再也未见。 这期间,幼小的女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清隽绝伦的青年眉眼间染上了成熟的痕迹。 但少女依旧懵懂,她坐在毛绒地毯上艰难地缝制那些丑乎乎的玩偶,喜欢蛋糕喜欢饼干喜欢牛奶喜欢哥哥,还喜欢一个在记忆中淡得快要遗忘的某个人。 而她不喜欢的是那个总想溜进来跟哥哥搭话的姐姐。 也不喜欢说她弱智的佣人们。 她看不见,可耳朵很好,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听着会很开心。 休息室渐渐成了少女一个人的游戏房,她的哥哥变得十分繁忙,宴会厅里有数不清的会议和陌生人来来往往。 予情和男人一起沉默着听少女一边抚摸玩偶,一边结结巴巴地复述人们的话: ‘安达利亚,阿克夏已经、死了,你应该、接受其他哨兵。’ ‘现在、情势危急,只靠阿克夏留给你的第三片,海,这里很快就会、崩塌的。’ ‘你一个人,坚持不下去的,你要为、妮娜想一想。’ 妮娜最终没有听到哥哥关于这些事的任何想法,她很多事都不太明白,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天天吃蛋糕,外面每天都有人哭,每天都有人喊饿。 也不等妮娜在休息室里琢磨出什么,那一天,她听到哥哥的心跳声停住了。 男人忽然伸手轻轻挥去了这些来自遥远过去的画面,仿佛不愿再看少女惨白的脸和泪水。 “我生了重病,差点死去。”男人低声叙说,“那以后身体状况江河日下,所有人都依靠我的第二世界生存,如果我死了,这里就会成为无主的第二世界,生存环境将变得极其恶劣……” 予情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结局,不忍地挠了挠头。 男人却平静到冷漠,甚至无情地撕开了自己的伤疤: “于是,他们找了很多哨兵过来,强制结合以图延续我的生命。可笑这些躲藏在权贵身后苟延残喘的家伙何德何能与我共鸣,但我当时已陷入死亡边缘,不省人事,直到……” 直到幸存的掌权者们在他家里,在楼下的宴会厅里举行了一场投票大会。 他们高票通过了一件极度恶毒极度自私的决议—— 让妮娜成为她哥哥的新哨兵。 妮娜虽然发育不全,精神图景不稳定,但的确生来便是先性哨兵,可以派上用场。 安达利亚就算昏迷也必然不会排斥伤害他心爱的妹妹。 说服妮娜? 不,不用说服那个弱智残障,仅需要告诉她: 你若乖乖听话,就能救你哥哥,他会永远陪着你。 “这当中,还有一样东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令妮娜和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男人展开的手掌上投射出了一枚不规则的石头幻影。 青色的石皮下隐隐流动着北极光一般夺目的光。 予情缓缓眨了下眼,嗯……怪了,有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她能追溯到的记忆里并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祟星的碎片。”男人用力握拳,隽永的面上浮出了清晰的戾气又迅速隐没。 “我这一生,”他忍了忍,方才平稳续道,“犯了两大罪—— 第一,我违背了中央星系采集火种保留力量的命令,同情心泛滥,让大量平民登上岛屿住进第二世界避难; 第二,我摆脱不了家族牵绊,绕行前往陷落地带救走了很多权贵世交和亲戚,这枚碎片正是我的亲叔叔从浊世里携带出来的——因为这个老东西坚信祟星的碎片能让他枯竭的精神世界重新焕发生机,使他脱胎换骨,青春长寿! 第一件事,因为我无谓的仁慈,令无条件支持我的伴侣消耗过大,最终倒在守卫前线,是我让自己永失所爱; 第二件事,祟星流入第二世界,日以继夜地摧残我的精神和身体,诱发了大批异生物,导致我间接杀死了我的哨兵,导致他们打上妮娜的主意……” 他紧紧闭上嘴,再也说不下去。 可予情早已明白了。 妮娜只是个心智发育仍停留在幼儿期的不成熟哨兵,积累不出庞大的、足够支撑他们抵达母源星的精神之海。 所以需要一点点……外力。 那些贪生怕死的人间禽兽为保万无一失,把祟星碎片跟妮娜融在了一起,随后驱使这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跟自己无力反抗的哥哥……完成了背德之事。 “如你所见……因我虽活了下来,却陷入了漫长的昏迷,”安达利亚注视着在愈发变暗的光线中沉沉睡去的妮娜,她的脸庞微微皱缩着,孤单可怜。“那些畜生利用妮娜依旧苟活了很久,直到我某天忽然脱离了躯壳,以精神体的方式苏醒过来——这或许是神明可怜我和妮娜,给予我机会复仇吧。我只遗憾妮娜跟祟星融合太久,早已开始异变。”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唯有成为哥哥的哨兵才能救哥哥这件最原初最重要的事。 安达利亚沉静片刻,自嘲地笑了笑: “我很久没跟正常人说话了,抱歉。” “没事,好看的人讲什么我都爱听。”予情轻咳一声,微微站直身体。 安达利亚不禁挑眉:“……你是真的,希望你未来别在你的‘美人’身上栽跟头。” “没事没事,我有无限大的包容。”予情丝毫不在意他给自己立flag,“美人嘛,当然要原谅的,还能打他的脸咋的,心疼死了。” 来自古老时代的向导久违地笑出了声。 予情伸了个懒腰,“所以呢,我能为你做什么?” 安达利亚微微止住笑意,端详着面前哨兵有些过于平凡,却似乎因灵魂而被赋予了一丝奇异特质的面庞: “我无法离开这栋房子,所以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把阿克夏的身体带给我。而作为回报,我将送你们离开这座岛……很抱歉,除此以外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予情倒不在意,有人兜底送他俩出去已经很不错了,总比去追那啥欲望号稳妥。 “我答应你,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能给我,武器啊,武器总留有那么一件两件吧!”她苦逼地摊开一穷二白的双手。 安达利亚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星略显狡黠的笑意。 “带上烛台,我先送你去一个满是珍品的地方,祝愿你能挑到其中‘最稀有’的某件东西,等你装备充分,我再送你去阿克夏的所在之处。” 予情无可无不可地耸肩,在她抓上烛台前又听到美人猛不丁问道: “你看到外面的蜗牛了吗?怎么样?” 予情回头,龇牙一笑:“整整齐齐肥肥胖胖一家五口,挺幸福的。” 安达利亚便也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向我的叔叔问好——以及,祝你好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只要第三片海足够广袤,向导在自己的第二世界里便如神临。 予情一开始对这个并没有什么体会,实在是小安向导保护自己都够呛。 但安达利亚又不同,这种不同诞生于一个已经消失了上千年的时代,一个人杰辈出,翻云覆雨横跨星空的时代。 哪怕日后予情接触过各色向导,也没再见过能与之比肩的人。 安达利亚是个被时光和历史遗忘的存在,予情很乐意为美人实现临终梦想。 然后这个迷人的家伙弹指一瞬间,把她送到了一艘飘着异香的双桅大船上。 屁股下是双蛇尾裸/女像巨大的脑袋。 予情:“……” 船离洞口还有些距离,但离洞中城市已经很远。附近并无小楼,只有各种残损的防御工事。船下水位很浅,能看到很多被掩埋毁坏的军工造物。 从科技程度粗略判断,这个世界的人类显然曾经走出很远。可如今看安平等人的衣着打扮和随身物品,或许那辉煌也早已是过去式了。 这种文明倒退的事并不鲜见,只是很令人唏嘘罢了。 予情从雕像头上滑下来。 甲板也铺着深红的地板,几乎没有安装任何便于行船的装置,可见这条船并不依靠普通动力。 中央有泳池,底部竟然铺着超大的马赛克小黄鸭,池边则放着各种娱乐用品和分辨不出作用的电子设备,沙发躺椅、儿童蹦床(?)、沙包……假人(?)、满地的零食和书籍杂志,有些封面的图案甚至能让予情反复多瞧。 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特别,至少称不上龙潭虎穴,甚至还挺轻松居家。 予情使劲控制住自己往涩涩杂志伸的爪子,一脸清心寡欲地溜下船舱。 如果说甲板上都还算普通日常的话,到甲板下却像猛不丁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幽深冗长的走道里如呼吸一般闪着莹蓝的光,令有着鳞纹的墙面泛出了极为冰冷的金属质感。 两侧只有四扇房门,左一的门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照片里的男人剃着短寸,眉眼锋利野性。 大帅哥无疑,就是照片贴门上不太喜庆。 右一的整个门框都黏满了五颜六色的水钻和蝴蝶结,怪可爱的,就是门上有个人头大的洞,从里侧暂且用挂画挡住了,洞边豁拉开的边角凌厉如刀,缝隙里还挂着条条缕缕、红中带黑的啥玩意。 左二的门上倒很简单地挂着勿扰的牌子,就是……旁边用黑笔涂上了硕大的国际友好手势并且密密麻麻贴了一圈用过的小雨伞。 一通对比下来,最后一扇门反显得最为正常,只是漆成了血红色而已。 看来这一层是船员休息区,予情没做停留径自往下,却见楼梯尽头立了一扇似乎徒有其表并不坚固的磨砂玻璃门。 光秃秃一片玻璃板,也没锁。 门后白光烁目,以她的耳力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沙沙声,和细碎的呼吸。 安达利亚说过,留守“武器库”的只有一个状况十分微妙的家伙,他看不分明,可能感觉到。 她就算手无寸铁也可以试试直接抢。 ——抢什么抢,咳,这叫借!借! 本堂堂正道之光,当然会还的。 予情理理自己破破烂烂的七巧板外套,非常礼貌地敲了门。 她听到那呼吸静了静,沙沙声却愈演愈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无人回应,但玻璃门却突然嗡地一声,自动沉入了地下。 ……居然是起降式的,有点不走寻常路。 明亮的白光、潮湿的雾气和阵阵馥郁到令人有些生理性不适的异香一同扑面而来。 五感过于发达的弊端或许也在于此。 予情捏了捏鼻子,略待适应便抬腿踏入。 她刚一进去,那玻璃门就嗖地弹了起来,生怕她跑了似的。 “……” 怎么有点瓮中捉鳖的意思,可真要逮她,靠这片薄玻璃板可不行。 予情暂时放下了困惑。 眼前潮雾弥漫,多吸几口都觉得肺里湿漉漉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辨认着那丝微微急促的呼吸,缓步前行。 片刻后予情停下脚,直觉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社交距离。 但这雾气能够阻隔安达利亚的主场感知,显然不好相与。她明明听到对方的动静就在附近,最多不超过两臂,眼前也仍是白茫茫一片。 她便举起双手表示未着武装: “不好意思贸入贵地,我想来谈个生意。” 一道柔雅旖旎的嗓音须臾自前方飘来: “……近点。” 予情的耳朵猝不及防地酥麻了一只,然而异常摄人的浓香又熏得她短茬茬的头毛根根起立。 “再近点。” 对方又道,音域丰美迷幻,连吐字吸气都清晰而靡丽。 不敢想象若是在别的时候听到这把子艳声喘息呻/吟,她会成为多么无忧无虑的小孩。 她感觉自己的黄色脑子又要从耳朵里面挤出来了,嘴上仍是笑歪歪的: “再近点就要贴你脸了,那你别捅我。” “……你可以试试,呃……”绮丽的音色在潮湿的呼吸里震颤,未知的沙沙声又随着微微的黏腻感响起,令他吐出了近乎于痛苦的甜腻气息,“看我到底会不会捅你。” 这,她真的不是油腻普信色胚,这位雾中仙男的的确确没在挑逗她吗?还是他本来就这种随时发黄的说话腔调?真的很考验毅力—— 不过她最不缺的就是毅力,就问你烦不烦。 于是予·色胆包天·情眯细了眼睛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瞬间,雾气忽如风卷残云,消失了个干净。占据了整个第二层船舱的雪白空间彻底地暴露出来。 从墙壁到天花板,没有任何一件装饰,明亮开阔,纤尘不染。 只是一眼也看不到什么武器的存在,全因视线前方到处挂满了巴掌宽的乳白色缎带,在微冷的气流中纠缠成团,悠悠飘荡…… ……荡到了予情眼前。 一串芝麻大小的黑点忽然从缎带边缘翻出,前后滚动游走了下,直直地对上了她的目光。 “……” 予情:我焯,是活的。 这片薄透细长的缎带顿时拱起了违反物理学的弧度,丝滑的表面刹那间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鳞,速度不快却十分刁钻地冲着闯入者的面门拂了过来。 予情歘地蹲下往后腾了好远,遥遥大喊:“不讲武德啊!亏你说话那么性……噫!啥玩意儿跟矬刀一样的,我再多走一步脸皮都要给它挫成丝儿了!” 对方轻笑,笑得予情一秒就原谅了他先前的险恶用心。 “它只蚕食第二肉身,并不会真正伤害你的人类表体。”他哼了声,慵懒狎昵得像一个落在耳朵上的湿吻。 不不不,这才是大问题,她占用的可是那只怪物捏出来的人形躯体,血型啊基因啊啥的不敢说,但她肯定绝对没有什么所谓的人类表体。 这身体,从里到外就这一个,不能变形也不能切换。 ……当然了,不能变形或许也因为予情压根不知道这家伙能变成啥样。 反正她不想拿自己的皮去试逝。 “好吧,”庞大的“缎带团”伸懒腰一般缓缓散开,“我以为……你想跟我一起共登极乐呢。” 予情的背脊又酥麻了下,但这种极乐还是算了,不过作为坚定的18x人士她当然不能放过任何口花花的机会: “那不如晚上开盏小灯,听点儿音乐,玩些有技巧的睡前游戏登临极乐……噫。” 一具被“缎带”缠遍的躯体自我献祭般悬吊在中间。 他覆着没有五官的面具,一根发丝未露,乍望去,像极了完美无瑕的人偶素体。 修长的双臂紧缚高挂,令柔韧优雅的肌肉伸展到了极致,令薄而窄的腹部紧绷得像在震颤。 浓黑的纹路在皮肤下如有生命般狰狞浮凸,在“缎带”的每一次舔舐中皮开肉绽。 有种濒死的、使人喘不过气的美丽和恐怖。 好似一幅明暗对比过于强烈的油画,无论光亮处有多美,人们的注意力始终会被阴影中的阗暗吸走。 “缎带”在那具神作上沙沙舞动,留下了血腥凛冽的痕迹,又徐徐散发出了柔腻糜烂的异香。 原来香味是这儿来的……这算啥,打了个肉香味饱嗝吗。 予情愁眉苦脸地屏住了呼吸。 这家伙是真的不讲武德,居然戴面具。 而且明明啥也没穿,可一眼过去,其实啥也没看着。 隔靴搔痒是玩得很明白了,以至于受虐的人虽然是他,但予情也觉得自己在上刑。 不玩了不玩了,她还有美人委托的大事呢。 予情刚要张嘴,自缚的艺术品便懒洋洋地侧头靠着臂膀,手心里的锁链跟着发出了细碎的咔啦声。 “你想跟我做什么生意?” 予情又待张嘴,结果他继续道: “算了,你现在能交易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 “你小子有点烦人啊。”予情啧舌,“要不是我眼睛耳朵都享受到福利,我就揍你屁股了。” 他抓着锁链轻微地挣了挣,引来“缎带”骚动游走。 这一阵大约是相当厉害,他倏地扬起头颅,霜白的手背上青筋缕缕,脊骨抻出了深陷的弧度。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指节。 予情又吃上了眼科冰淇淋,她盘腿坐下,支着腮帮子问道: “阁下怎么称呼?” “……兰也。” 面具后的他也正看着她,视线如有实质。 “你可以叫我情总,”予情抖着脚嬉笑,“大家都这么尊称我爱戴我。” 兰也幽幽: “欺骗我的人一生性冷淡……” “我姓予。”予情连忙反弹诅咒,拨拉话题,“那你这玩啥呢,疼痛爱好者?受虐狂?” “不,比起被授以疼痛,我更喜欢施以疼痛。”正在受虐且受虐姿势还挺标准的人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略显急促的气息听着总让人心痒,“说吧,你来干什么。” “哦……我想借用你这最稀有的一件武器。”予情视线逐渐下滑——她不是故意的——属实是…… 这小子,居然精神了啊我焯。 那“缎带”下面隆起的弧度,凭她这双睿智的、阅卷无数的眼睛是绝不可能看错的。 所以问题是他的宝贝被“缎带”贴身肆虐还能有动静真他喵的是个人才。 “最稀有的……武器,”他缓声呢喃,像在跟谁耳语情话,又像咕哝咕哝的撒娇,“你想带走我?” 予情迅速地抬眼冲他比出了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得出这结论,你是真不错,你要想跟我玩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作为交换,武器借我,办完事还你,我依旧欠你一个人情。” 他轻声嗤笑,微一偏头,身旁四处枝挂飘荡的“缎带”竟齐齐蜷缩上去,露出了足够一人通过的缺口。 “你自己挑吧,”兰也有气无力地勾了勾漂亮的脚趾。 予情立刻蹦了起来,她已从缝隙里隐约看到了几排顶天立地的大展柜。 脚底搓火路过这位路子有点妖的自缚者时,予情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后脑勺上。 很古怪很粘稠,不是恶意,却也并非纯粹的善意。 不过他居然真借她武器,这本就已经足够列入怪奇事件簿了——原来按安达利亚的想法,其实是打算用祟星碎片的消息来交易的,结果现在她什么筹码都没抛出去,口花花了几句他就放大水让她进来了。 出生时间按天算的予·baby·情在心里转悠了一圈,没想通,也只能先放着。 总不能是对伟光正的她一见钟情了吧,嘿嘿,羞死人了。 予情喜滋滋地溜到最大的展柜前,定睛一瞧: “……” 笑容逐渐勉强。 ——一整柜的面具,各种形状的面具,恐怖的、邪异的、喜庆的,各种图腾、颜色、表情的面具,铺陈得满满当当。 “喜欢哪个可以拿走。”懒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倒也不必。”予情果断拒绝。 不太寻常的兰也先生便用他那把惹人遐思的好嗓子轻笑: “你最好再考虑下。” “我这脸自带路人隐形技能,戴面具反而要破甲。”予情一本正经地瞎说,“那你又为什么挡脸?” 他努力地伸了个懒腰,危险的背肌和脆弱的肩胛骨一起舒展,恣意挥霍着天赋魔性。 “因为我的脸太完美了,很麻烦。” 予情差点笑出声来,人家还要借武器呢,笑出来就不礼貌了。 她忙转到另一个展柜前,这里存放的是不掺杂任何科技动能的冷兵器,从形制相对古老的刀剑,到比较现代化的精工器械类,应有尽有。 予情仔细看过去,不管经历多少,她依然会感叹人类在这方面的发展路径和创意总是惊人地相似。 认真来说她应该选择适合各种环境的冷兵器类,但是,谁能放弃那足足一整面墙的光鲜亮丽、造型奇异、冷热混血、神秘?冷艳的铁血美人们啊!有些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传统的枪炮造型,压根看不出功能为何。 予情的脸紧紧地平贴在了玻璃门上,恨不得长进去。 自缚者在后面软绵绵哼道: “你看中的武器,在这根本派不上用场。” “!!!” “啥?” “人造的武器……本质仍是针对人的,而你身处第二世界,面对的是人,也可能是未知的精神体。” 兰也呼吸急促地低喘了喘,笑意甜腻而莫名: “若是人,单打独斗的你要祈祷他们没有向导,若是精神体,你不如赤手空拳……这些武器,可以焚烧普通人的血肉、砍断普通人的脖子,却不能伤害精神体分毫…… 能毁灭精神体的只有精神体。” 予情感到对方别有所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但这些眼下都顾不得了,她已碎成了一片片冰冷无情的雪。 “不过,我有一样很珍贵的藏品……”他喃喃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绷直的身体轻轻颤动,不知是笑的,还是因为痛苦。 “……”予情心如止水地返回冷兵器的柜子,虽然可能也没啥卵用,但至少便于携带,必要时还能当做趁手的工具。 兰也却轻轻打了个响指。 他身前的地面应声嗡嗡震动,徐徐升起了个一尺见方的狭长玻璃柜。 柜中,拘束着一只皮肉惨白的胳膊,断口浸没在柜体内涌动着细泡的猩红液体里。 予情慢悠悠地靠了过来。 那断臂上似乎早已僵硬的手指蓦地抽搐了两下,暗红的筋便仿佛虬结的蠕虫般在肉里疯狂扭动。 予情眼尖地看到一条条细长的玩意儿从断口处挤出来,猛地插进了红色液体里翻滚,躁动不已地抽打着看似脆弱却纹丝不动的玻璃柜。 甚至隐约发出了近似于鸟类啁噍的尖鸣。 “你这藏品挺别致的。”她在诡谲的动静中啧啧转了半圈,“难道用这个断手,甩耳光会格外疼吗?” 一柜之隔的男人放肆地笑出了声,锁链丁零当啷地摇晃着,惊得环绕四周的“缎带”微微蜷曲起来。 柜中的液体这时开始迅速流失,露出了一根从展柜底座笔直穿出指尖的黑色长针。 玻璃柜门也跟着嗡声下沉,令这只似乎还留有一定活性的断臂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予情嗅到了浓郁的、混杂着那股异香的血腥气。 ……他难道,用的是自己血? 兰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微微低头,整个人有种亢奋后的意兴阑珊: “送给你了。” 予情秒拒: “噫,不要,好变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你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哨兵的力量,”他那迷人又低柔的嗓音不管说什么都像淬毒的糖果,“也没有向导。” 予情耸肩没有否认,眼睛瞄着那只胳膊。 它在空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枯,断口处那些细长的筋络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使劲地往肉里钻。 “你若是有向导,就不会如此毫无准备地靠近我。”兰也用指腹摩挲着掌中冰冷的锁链,好像那是谁的皮肤,谁的喉骨,“你还不了解你能做什么,不知道如何使用第二肉身和第三精神体。” 予情都要摊手给他看了,咋办昂,她连关于哨兵的信息都是不久之前东拼西凑分析来的,向导倒是认识俩呢,就是一个在抱头数蚂蚁,一个自身难保,而且只了解他那个时代的哨兵……光是听他稍微一描述予情就开始当故事听,他那说的是哨兵嘛,是超人。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拒绝我。”他又笑了,妖异蛊惑,仿佛意有所指。 予情毅力顽强地把黄色脑子塞回耳朵里:“咋滴?” 兰也覆着面具的脸朝着断臂侧了侧。 那只胳膊在短短的时间里已完全失去了起初的模样,像被风干的青黑鸡爪,且仍在不停紧缩,缩到血管根根分明,皮肤撕裂骨架伶仃,全然是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样子。 “我找了很久,”他曼声说道,如同邪魔呓语,“把它砍下来封存也颇费周折……它叫青雀,是一种非常非常特殊的,寄生型异生物。” 予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只竟然还有名字的鸡爪,在男人以为她要发表什么见解的时候,她却蹭蹭地后退了好几步,还不忘使劲捧场: “好厉害哟,甩耳光快感加倍?” “……你不认识寄生型异生物。”兰也忽然轻笑了声,肯定道:“你缺乏常识。” 她能认识就有鬼了,予情死猪一点不带怕烫的。 然而比起追究她身上的违和感,兰也却仿佛更执着于推销他的寄生鸡爪: “与能成为第二肉身的异生物不同,难以独立存在的寄生型多数对持有者没有严苛的要求,因而普通人大都趋之若鹜……一只合适的寄生型比这里所有武器加起来都贵重,青雀更是如此……也更特别。” 他扬起头颅缓缓地喘息,好似这一小段话费了他许多力气,片刻后才续道: “青雀是,能够脱离向导,复制第二肉身,释放第三精神体的违禁品。” 予情扬了扬眉,搓搓手指: “真假,完全复制? 他便笑,婉转又柔腻: “可能吗?” 油盐不进的予情也笑: “那释放?释放到哪去?” 男人看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回答: “现实。” 就算是在安达利亚的时代,要素哨兵的第二肉身也绝不允许显现在第二世界和浊世之外的人类社会中。 一只异生物,与哨兵融合时会被分解为精神体与肉身两个部分,肉身作为特殊武器被哨兵所用,精神体失去肉身控制权后只能选择共存,居于哨兵的精神图景内,或可在向导的第二世界里活动——只剩下精神体的它们无法长期出现在纯粹的物质世界,除非有所凭依。 可见,青雀能做的两件事,每一件都在违反游戏规则。 予情:“噫。” 完犊子,竟然真的被他诱惑住了。 ——这只鸡爪似乎可以给她展示下这具身体的能力,而那个不知藏在哪里的原身精神体或许会趁机冒出头来。 “如何?”兰也饶有兴味地低头看她又溜溜达达地靠回来,靡靡之音连绵不绝,“有了青雀,你就不必受向导牵制……哈……至于疏导,你也不需要……” 想堵住耳朵的予情:沉痛.jpg 安达利亚是不是也在暗示这玩意儿? “最稀有”,可真是够稀有的。 予情转眼看过去,那只胳膊的皮肉早已化为齑粉,暗红的丝状物紧贴在簌簌脆裂的骨架上,越来越淡越来越细。 但是,异生物可以寄生另一个异生物吗?她的身体可不一般啊,一个怪物拟人能拟到安达利亚那种程度的向导也分辨不了—— “再犹豫……这只青雀就要灰飞烟灭了。”戴着面具的男人悠然低语。 予情猛不丁一巴掌按在他腹上。 薄而软的“缎带”夹在手心和遽然紧绷的腹部皮肤之间,蓬地炸鳞滑行。 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 兰也:“唔!……” 予情:“嗷!我焯——” 这特喵是什么人间酷刑!腹肌硬不硬滑不滑啥都感觉不着!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划一道! 她光速撒手,甩着血肉模糊的巴掌,气势万钧地握住了仅剩的那根插在黑针上的指骨。 那瞬间,予情疑心自己听到了庆祝劫后余生的尖叫。 再没有寄生价值的指骨啪嗒掉在地上,残余的红丝尽数钻进了手心的伤口里。 翻卷的皮肉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愈合,予情捋起袖子,看到一条条红痕如毛细血管般在皮肤下疯狂增殖,区区几秒便爬上了肩膀。 予情反应极快地脱下了外套,她没有内衣,外套下就是一件松垮薄透的旧t恤,穿了不比没穿好多少,她也感觉到了男人倏然投射来的目光,毫不遮掩他五光十色的想法。 但此刻可管不了这变态的视线流连何处,在他微微急促的呼吸中,予情的整只右臂如吹气球一样急剧膨胀,肌肉和皮肤滚烫得好像内部已经熟透。 烧灼感和剧痛在紧接而至的麻痹中显得不太有威胁感,这只叫青雀的异生物显然很懂得蒙蔽宿主,让宿主低估疼痛和危险。 而它自身则在入侵的过程中发展壮大,从细如发丝再次发育成了虬结蠕动的管状,并像是突破了什么限制一般,开始向着心脏的方向蠢蠢欲动。 它所过之处,属于人类的部分尽皆瓦解变形,不用照镜子予情也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一定十分恐怖。 兰也看着她,快活地笑出声来: “多么有趣!它在跟你争夺身体,可见青雀真的非常……喜欢你。” 渐渐感知不到右半身存在的予情可不觉得哪里有趣,她稍一打量,反手便摸到兜里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胸口,割开了皮肉。 男人歪着头看她。 予情也冲他飞了个油腻的媚眼,食指和中指伸进了伤口,往深处钻探。 濡湿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令自缚者的身体跟着细细打颤。 “很兴奋吗?”予情笑着问他,眼睛亮得像野火,“下流。” 男人的脚趾倏地蜷起,他身边的“缎带”疯了般贴着他飞舞滑动。 在他痛苦的闷哼声里,予情两指夹住了一根已有小蛇那般粗壮的寄生物,稳稳地将之从鲜血淋漓中抽出大半—— 它通体赤红光滑如鳗,头部尖细似鸟喙,甫一接触空气便猛地裂开嘴发出了刺耳的尖鸣。 予情屈指夹着握进掌心,笑了笑,收紧。 “哧。” 暗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汩汩留下。 其余留在体内的细长之物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予情随手割了那条被捏烂的青雀,剩下的红色血管又悄悄地缩回了伤口内。 她也不在意,按着开始坍缩畸变的肩膀自语: “虽然我脾气很好,但是绝对不能瞎搞我英俊的锁骨,我会揍你们的。” 随着话音落地,那已然看不出原样的部位忽然扭动起来、几番凸起塌陷后,她口中“英俊的锁骨”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予情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回忆人类身体的正常构造,她每想到一处,那里便会恢复如初,捏身体捏得驾轻就熟了属于是。 最后,只剩下了被青雀盘踞的庞大右臂,它、或者是它们,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了起点,不安分地在皮下纠缠蠢动。 她举起胳膊看了看,嗯?怎么好像有点帅气?这一膀子抡下去简直无敌。 兰也打量着她基本恢复的身体,兴致盎然地喃喃: “青雀的贪婪和侵蚀性在寄生型中最为凶狠……被青雀寄生的哨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它转移给同伴,像你这样一开始就上演争夺战还打赢的……倒是第一次见呢。” “因为我宇宙最吊。”予情学着他的腔调矫揉造作道。 青雀的异常或许跟她的身体并非真正的人类有关,别说,抢身体这事儿她的经验还热乎着,她当时要是没争赢,现在就要脱裤子跟他比比谁更大了。 她既然能强行收缴怪物的作案工具,也能让这群寄人篱下的小登西听话。 现在她闭上眼就可以看到这群小卢瑟儿在右臂里钻来钻去,好像她一声令下,它们就真的能变成自己延伸出去的血肉和神经。而那条被断头的首脑就盘踞在骨头附近,大概不用多久便能恢复。 没关系,再造反就拉出来上十大酷刑。 畸形膨大的右臂在她的端详中缓缓收缩,最终恢复了原样。 予情满意地握了握拳,转身直面变态男的视线: “好看吗,好看就再借我身衣服。” 她现在比丐帮弟子还破落,半个t恤飞飞,半个裤子飞飞,还有半个屁股在外面唱胜利凯歌。 兰也轻笑一阵,不慌不忙地放马后炮: “你居然敢相信我,就不怕我骗你?” 好意思,前面是谁跟传/销似的使劲劝她来着。 “你是隐瞒了青雀的危险性,”予情叉腰撇嘴,“但你没撒谎,而我确实很需要青雀的能力,足够我赌一把。” “你又怎知我没撒谎?”他哼了哼,脚下再次嗡嗡升起了一面长到拐弯的衣柜。 “我有超能力,千万别对我撒谎。”哦哟!这骚包好多衣服! “哦……那我说……”男人意味深长地动弹了下,他的脚已经能够碰到地面,特殊的编织锁链不知何时已绷成了一条细细的危绳。 始终环绕着他的“缎带”不知何时起便像吃饱餍足了一般悠悠松垮,显得十分慵懒无害。 他的气息越发清浅幽长。 随着束缚力降低而逐渐舒缓的身体,艳丽恐怖得令人不敢闭上眼睛: “我即将失控,现在……我想撕裂你,割开你的皮肤,啃咬你的血肉,吸食你的骨头,想充满你的口腔、你的头颅……提问…… 真,还是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予情不甚在意地在他的衣柜里挑挑拣拣,此獠品位相当不错,衣料也柔软得不可思议……豌豆王子吗? 最后她找了件没有任何标识的t恤和及膝休闲裤套上,又从抽屉里掏了条手帕才返身走到兰也面前站定。 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离断裂不远的锁链,似乎只等她说出答案便拧断这东西。 予情却满脸无谓地戳了下失去战斗力的“缎带”,它们现在倒像是成了真正的缎带,飘忽无害地荡来荡去,只有小眼珠子偶尔翻出来看看,又困倦地缩回去。 “这又是什么?也是某种寄生型异生物吗?” 兰也头靠胳膊,凝视眼前穿着他的衣服的人,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可捉摸: “对……叫辉见月。” “名字怪有诗意的,”予情啧啧,“那一下给我疼出心理阴影了,真亏你熬得住。” “辉见月……”他微微倾身,那张纯白的、只有两条弯弯缝隙的面具几乎要贴到予情脸上来,“它蚕食异生物的血肉,也蚕食异生物的‘欲望’,吃人的欲望、残虐的欲望,还有……繁衍的欲望。” 予情动也不动地站着,闻言便笑道: “我看它们好像没能完成任务的样子嘛。” “你觉得是谁擅自闯入……妨碍了别人寻求清净?”他侧过脸,冰冷的面具似有若无地滑过予情的耳缘和肩颈。 暧昧的甜香氤氲缭绕,要叫人思维停摆,沉溺不醒。 “没错的确切的,是我,我打扰了尊贵的兰也先生,必须、一定、马上补偿。” 予情继续从善如流地破坏气氛: “所以尊贵的兰也先生为什么帮我这个可恶的穷鬼?” 他笑得轻忽迷幻: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予情耸耸肩,“好吧,你美,你说啥就是啥。” 她忽然出手按住了面具,拨到眼前。 他没有抗拒。 两人的距离近到只有那一层薄薄的阻隔,近到仿佛能感受到彼此散发的温度。 然而事实上他们从未真的碰触到对方。 予情笑得不怀好意,夹着手帕的指尖从面具下方的空隙里钻进去,在潮热的呼吸中触到了两片极其柔软细腻的嘴唇。 “真假倒无所谓,我承你人情是赖不掉的——所谓欲望,说到底满足就是了。” 她动了动手指,把手帕一角轻轻顶进了那诱人的唇齿之间: “可第一吧,我还有事要办,所以现在不能被你吃,第二嘛,什么数字游戏里面我都一定是上面那个,最后只能可惜时间不太充分……如果你接受的话就安静点,别出声,不然听你娇喘我也会很难办。” 话落,顶着薄软布料的指尖立刻被牙齿不轻不重地碾了过去。 懒洋洋的辉见月连充当遮羞布都够呛,予情轻轻一扯就没骨气地飘远了。 指腹隔着似有若无的间隙滑过锁骨和光润的胸膛。 这片精致细腻的肌肉群微微瑟缩着,不难想象当它们协同合作时会诞生多大的爆发力,此刻却又如此柔顺蛰伏。 予情下移视线。 ……嚯,哥哥好尤物……瞧瞧哥哥的腰,那不是腰,是夺命的弯刀,哥哥的腿也不是腿,是勾魂的圣水。 一看就是日后会特别麻烦的模样。 但是现在嘛…… “嗯……唔!” “手帕咬紧,别掉了。”她小声地笑道。 …… 予情抽出湿了一角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夹上自己的破外套就要拍屁股撤退。 “哦对了,”煞风景之王走到门边又张开了她烦人的嘴,“我该怎么把自己‘关上’?” 男人好一会儿没动静,也不知道面具下是什么表情。 在予情以为他可能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啪”地拧断了锁链,那双漂亮修长的脚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飘满天花板的“缎带”中缓缓探出了辉见月圆弧形的头部,它慢慢地落下来,蠕动着扁薄的身躯往男人的胸口钻,那处皮肤被它撕开了一道缝,却不见流血也不见身体组织,仿佛黑洞般深不见底。 这会儿予情才知道这大团辉见月竟是一条完整的个体,足足上千米全数钻进了他体内。 男人堂堂皇皇地裸着身体,不急不慢地一根根挣断绑住手臂的拘束带。 予情警铃大作,也顾不得欣赏哥哥绝美的弯刀和勾魂的圣水,捏紧右拳砸向玻璃门——现在她可不敢小看这片看似脆弱的玻璃——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这副身躯能做什么。 在玻璃的轰然炸响中,身后的男人用他那柔美丰致的嗓音道: “你若知道……高潮前突然被捏住——” 制住啥瘠薄,溜了溜了。 予情三步并两步地往甲板上飞窜,她把烛台放在蛇尾裸/女头上了。这是安达利亚的要求,他不想进入那么强势的哨兵的感知领域。 兰也的声音似鬼魅般如影随形: “——那瞬间的窒息感,就应该知道怎么关上你的身体。” 予情踩上栏杆一个飞扑抓住了烛台,安达利亚的“传送”霎时启动。 眼前一切迅速罩上了黄昏的颜色,并逐渐淡去。 她便抓住机会扭头回望了眼甲板上那道极其高挑优越的身影。 眼见着对方竟真的无意追逐,反而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后缓缓摘下面具,转身滑进了泳池。 ……哎呀有点遗憾,没看清脸。 不过他所说的关门方法真是够形象的,既离谱又能让她秒懂。 真是骚得人老脸通黄。 …… 安达利亚将予情传送到了靠近洞口的一处破败防御工事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接触不良般的飘忽: ‘得到了?’ 予情便笑: “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一种感觉……我想,没有向导辅助的你,不管是什么样的寄生型,至少都比普通的刀枪有用。’ “确实,帮大忙了。”予情叹气,靠墙坐下。 ‘就算在我的时代,寄生型也是很有用的,没人会轻易给出……何况那名哨兵绝非良善,让我很不舒服,但他现在这个时期应该状态不好,我才判断你是有一定机会的……’ “这个时期?什么意思?” ‘你亲眼看到了还问我?’ “好哥哥,我第一天当哨兵。”予情无辜地提醒他。 ‘……’差点忘了这件离大谱的事,安达利亚也无奈了,这世上怎么还存在着对哨兵和向导一无所知的人?他连给她恶补知识都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加上时代差异太大,他怕误导她。 再看她什么都不知道竟也活得挺好的,又何必让别人给她灌输想法,倒不如留她离开以后自己亲身去理解这个时代。 ‘他的第二肉身在发情,你要记住,异生物的繁衍大多非常血腥而漫长,对它们而言,性/欲、食欲和杀戮欲往往分不开。本就官能敏感的哨兵跟异生物融合,虽得到了它们强大的肉身,却也必然会受到影响——因此这个时期,在我的时代被称作衰退期,往往需要跟向导配合疏导以清除第三精神体沉积在图景内的负面情绪,也需要向导在第二世界内暂时分隔人身与第二肉身来阻断异常反应。当然,如果向导正巧还是哨兵的伴侣……那么共度衰退期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向来堵不如疏。’ “利用某种寄生型缓解欲求也可行吗?” ‘寄生型?什么模样?’ “白色,像缎带一样,名字叫‘辉见月’。” 安达利亚消音了会儿,再开口竟有些怀念的味道: ‘没想到这个时代还存在辉见月,在我小时就已经非常难得……辉见月对异生物、换句话说,是对宿主的第二肉身要求极高,与其说辉见月是寄生于哨兵,不如说它是寄生在第二肉身上,很不易养成。’ 予情便想起了辉见月返回男人体内时撕开的那道缝隙。 “啥要求?” ‘很简单,第二肉身需有极为强大的恢复力和生命力,第三精神体也得非常配合,因辉见月啖食第二肉身的同时也汲取第三精神体的力量,可它自身其实颇为弱小,但凡第三精神体不愿配合哨兵长期饲养一条吸血虫,怕也养不活辉见月。 而辉见月的作用便在于此——当身体虚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各种欲望自然灰飞烟灭。 利用辉见月确实能够遏制欲望,却也是可想而知的痛苦,且如果它寄生的宿主格外强大,超过了辉见月的食量,那届时未必能起全效。 若是有可信的向导,还是别舍近求远。’ 予情笑叹一声,不再提这个。 “那说说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出发?” 安达利亚又顿了顿,轻声叹息: ‘再等等,我需要他们将第三片海完全收容……不然我找不到阿克夏的所在……’ 山洞内外的水,即为向导三要素中的第三片海。 它来源于很多很多战死的哨兵,他们牺牲前自愿将所有精神力量化作海洋奉献给了安达利亚,却也让安达利亚如今无法准确定位属于阿克夏的第三片海。 因为阿克夏已经死去。 因为他已经不是阿克夏的向导。 他们失去了一切关联,就像他与那无数陌生的哨兵一般,再无法辨认。 而曾经他能找的时候他不愿意,他怕那些衣冠禽兽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玷污阿克夏的遗体,那倒不如躺在海底跟战友们一同长眠。 可现在他想找,却连房门都出不去了,只能依靠别人。 “维持你的第二世界需要那些水吧,你让他们收容走了,那你跟妮娜怎么办?”予情透过残垣断壁看向白蒙蒙的洞口,在这里甚至已经听不到细微的水声。 安达利亚笑了笑: ‘无需担心,我跟妮娜,都在期待与阿克夏的重逢,不计时间,无论生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58小时前。 一艘深红色的双桅大船无声无息地在半空中潜行,它依靠昂贵的须寰石和第二世界的浮空力前进,既废能源,也废向导。 “这是浪费资源的行为。”清直端正的年轻人不禁跟同伴低声说道。 他的同伴不自在地笑着,无人应声。 趴在儿童蹦床上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杂志: “小也哥有钱,我有能力,你两样都没有,那你闭嘴。” 年轻人被怼得一怔,想说什么,但看对方形貌年纪又皱着眉忍住了。 在泳池里挥霍体力的寸头男人哗啦上岸,水流激烈地从他精健结实的背肌中间穿过,淅淅沥沥地落回池里。 “你这样很讨人厌。”他平淡点评,囫囵擦了下身体。 “我本来就讨人厌,我也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人。”少年笑得宛如天使降临。 他长相颇有点雌雄莫辨的中性,浑身雪色,白得发光而病态,一双赤红的瞳眸在几乎透明的睫毛下毫不掩饰轻蔑和恶意。 寸头男人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态,甩上毛巾往船舱走,却在楼梯口跟此行的中心人物打了个照面。 “你好呃……” 对方震惊地看着他的胸口,又下意识低头扫了眼,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登时涨得通红。 白化病少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嗤笑。 于是寸头男人便见身前甚至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一张脸又迅速由红转白。 太小了,他心想,一错身就绕了过去。 男人下了楼梯还能听到小姑娘软和的声音,她教养很好,再怎么尴尬也硬着头皮跟别人打招呼: “你好,尤金。” 两相对比,他们这边的小鬼就真的很烦人了。 白化病少年尤金,不怀好意地挺起身打量他的同龄人,她柔软的袖口里有一节不自然的凸起,隐约看着像某种针剂的形状。 “你见到小也哥了?” “没、没有。”少女连连摇头,掩着袖子加快脚步向自己的同伴走去。 尤金拉长了那格外刻薄的音调,在他的蹦床上盘起腿。 “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抵达11403号垃圾岛了,你得更努力些啊——” “我、我努力什么?”少女心虚地靠着船檐蹭。 “你问我干什么,问你自己啊,你手里拿着啥?” “没有、没有什么。” “那你抬头挺胸,胳膊放平啊,别别扭扭的真不像话,啧啧啧。” 少女咬着嘴唇撒不开袖口,针剂的金属筒身贴着手腕已经被染上些许温度。 “藏什么,不就是伟大的归舍出产的新玩具嘛,整的谁猜不到似的。”少年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小也哥才不会用你们的科技狠活呢,或者……你不会,真想靠那种廉价的垃圾让小也哥做你的僚机吧啊哈!” 少年不知脑补了什么,突然倒在蹦床上翻滚大笑,皮肤在起伏的情绪里迅速沁出了鲜明的血色,但他全不在意,笑声放纵又猖獗。 “哈哈哈!僚机,小也哥做僚机!吓死人了哈哈哈哈哈!”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想过!” “——谁叫你去找他的?你的教养者吗?没人告诉你随便接近小也哥可能会被割脖子嘛哇哈哈哈!” “不、不是,我并没有……我只是看兰也先生……好、好像在受结合热的困扰,想着他或许需要……” 少女语无伦次地解释,越解释对方笑得越癫狂: “结合热的困扰!就凭你!还担心别人?哈哈哈哈哈!关你屁事哈哈哈哈哈——” 在文明美丽的归舍长大的她从未接触过这样语言不通的同龄人,不禁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位略嫌正直的青年将她拉到身后,摇了摇头,冲她无声道: ‘不必解释,他不会听,这也不是你的问题。’ 少女咬着嘴唇眨了眨眼睛。 …… 50小时前。 一行六人打算扎帐篷略作休息——在欲望号上,除了小姑娘以外,他们只允许在甲板活动,船舱内部压根没见过。 没上船前,法斯也是好奇的。 谁能不好奇欲望号呢。 然而上船之后才知道这艘大名鼎鼎的船上,其实仅有四名哨兵和一名向导。 向导就是那极不好相处的白化症少年,尤金。 寸头自称贝系亚,外传是退役的中央直属哨兵,真实姓名不详。还有两人则接了其他任务,并不参与这次活动。 负一是船员休息室,负二及以下则属于船长兰也。 这位高塔之王凶名赫赫,别说哨兵,便是向导犯他手里也很难全须全尾。 他既不听归舍指挥,也不听中央政府调遣,能打动他的只有钱、珍贵的宝石、武器和稀有的寄生型异生物。 性格放浪而难以捉摸,听闻容色惊人,但经常以面具示外。 可人就是有这种劣根性,越看不到,越在意,越在意就越爱乱传。 法斯上船前已经接到不下三位数的私人委托,就看看船长的脸——看看到底是如传闻中一样美丽,还是完全相反。 对这种送上门来赚外快的机会,过于正直的青年嗤之以鼻并一一回绝,他甚至有些同情这位强大的高塔哨兵,任谁总被陌生人揣度美丑都会厌烦的。 不过现在法斯反而开始庆幸没答应那些离谱的要求,全因他上船后根本就没见过船长哪怕一片衣角。 对方正在结合热中很不方便,法斯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船上明明有向导,为什么还选择独自硬抗呢? 关于这位船长,年轻的哨兵法斯不明白的事情还有更多。 比如说,能力卓绝的他为什么不深入浊世好为全人类谋取福祉和喘息时间,近些年反而一直在寿数将尽的低空尺岛屿间打转……若非如此,静伊家里纵使斥巨资也未必能找上他。 想到静伊,法斯便忍不住叹气。 他是先性,很小就被静伊家里买断培养。 也知道自己会成为静伊的护卫哨兵,也就是僚机。 但静伊实在太小了,前天才刚过十五,她的家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接出归舍,要为她进行“优化”。 跟哨兵不同,向导的能力是天生的——天生就有了强弱区分。 有的向导,第二世界稳固坚定,边距宽广,流变性、滞控力如指臂使。 也有的向导,第二世界狭小如柜,界壁如泡沫,脆弱不堪。 静伊的第二世界称不上脆弱,但其他方面也的确不够优秀,这令她的评测在归舍的同龄人中有点尴尬。 静伊是个温柔听话的好孩子,问题就是太听话了。 她的家人为她挑选了包括法斯在内的五个僚机,所谓僚机,就是将自己积累的精神力奉献给向导,形如移动血包——除非哨兵将死,才能不计代价地抽取精神力强行赠予,否则无论如何,向导都必须通过结合的方式来享用哨兵的精神力之海。 所谓问题便在于此。 静伊在法斯看来还是个孩子。 而结合需要体/液链接,跟数个成年哨兵体/液链接。 不管是唾液、血液交换还是更私密的接触,法斯都不觉得是静伊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接受的。 甚至于在出发前,静伊的父亲还交代了一件额外的任务——协助静伊多接触其他优秀哨兵,如果对方愿意,那静伊以后就不必配那么多僚机,可以专属一个有什么不好呢。 法斯虽正直却并不蠢,他瞬间无话可说。 他本能地觉得静伊应该拒绝,应该向归舍寻求帮助,毕竟归舍和中央法案都不允许对未成年向导进行“优化”。 但静伊柔柔地拒绝了,她只解释了一句: “归舍的监护人和教养者是我的姑姑。” 法斯顿时哑然,最终也只能低声道歉: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是那么强大的哨兵。” 小姑娘便腼腆地笑。 她难得的睡了一会儿。 …… 38小时前。 编码11403号岛屿上方。 白发红眸的少年趿拉着拖鞋出现在甲板上,穿着背心短裤一脸困倦的贝系亚跟在后面。 “哈……好破的岛,矿山都塌了……嗯?”尤金往船檐外又仔细地盯了眼,莫名嗤笑一声,不怀好意地嘟嘟囔囔,“这破地方还有人甜甜蜜蜜约会呢……外面有啥好看的,让本向导大人带你们一起进去玩玩。” 贝系亚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尤金打着呵欠探出身子在半空中敲敲打打: “嗬,可以嘛,这垃圾岛的界壁比我想象中稳固多了,你要多下点力气,切不进去脸被你丢光。” “管好你自己就行。”寸头男人看了看法斯一行,示意他们离远点。 他的右臂如同融化了一般拉长、鼓胀,猩红的须从肌肉中分裂出来又紧紧扭在一起,逐渐组成了一柄巨大的肉色长刀。 长刀外隐隐约约覆盖着一层淡红色的幻影,仿佛二重刀身,散发出了令静伊退避三舍的凶戾之气。 小姑娘不禁握紧双手,她长于归舍,周围都是向导,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要素哨兵变化身体。 法斯低声解释: “破开界壁需要足够的精神力量,若能让第三精神体附着在武器部位则可以事半功倍……前提是第三精神体配合。” 贝系亚踩着船檐一个借力,面无表情地将长刀插进了虚空之处。 刀上淡红的幻影陡然延伸出去,好似切开了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恰如血色的雷霆在空中炸亮。 尤金眯起眼睛一脸亢奋地带着整条船和地面上两道无辜的人影,一同挤进了那条隐形的缝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等!——” 贝系亚看清内部的时候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然而白发少年已经无辜而邪恶地冲他耸肩摊手。 他皱眉站在船檐上,只够瞧见一名身形修长的女性哨兵护着她瘦弱的向导滚落楼顶,而顷刻落下的无形攻击方寸间就足以致命,她除了第一下差点被插进胳膊外,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关键。 对方采取的移动方式似退避实为进攻,敏锐高效,甚至有余裕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眼。 最终她速度极快地越过围栏落进下方露台,闪身避入了房间。 这身手和反应能力着实不像一般的游野哨兵。 “我的第二世界伸不进房屋内部,可见里面不太妙哦。”尤金趴在船檐上幸灾乐祸,纯然恶劣的笑容令法斯一行人背脊生寒,“为了让这对有情人能活着找到我,我还让他们看到船了呢,很不错吧,好歹有个活命的目标,我以前可没这么好心——看在那哨兵跟你都是寸头的份上哈哈哈,好丑!” 贝系亚沉默地撸了把头皮,淡道:“这里不太寻常,不要再节外生枝。也哥正敏感着,想挨揍就直说。” 尤金被点到了死穴,顿时拉下脸,飞扑到他的蹦床上躺尸。 他只是向导,什么寻不寻常,关他屁事。哟,看看咱们的小公主,躲在她的王子身后发抖呢。 脸色惨白的静伊紧紧抓着法斯的衣角,她从来,哪怕是在梦里,都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地方,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极限,甚至让她生出了些许绝望—— 她难道,她成年以后难道,就要时常出入这类地方?可自己的第二世界那么弱小,跟尤金相比简直就是高塔和地窟的区别! 作为欲望号的专属向导,尤金来历成迷却强到震惊归舍,他赋予第二世界“眼见为实”的规则足以看透绝大多数善于隐藏的异生物和精神体,却也令他们此时此刻仿佛置身地狱。 广阔高远的山洞全然被浓郁的血色所覆盖,充斥着腐烂和腥臭的气息。水面之外的每一处缝隙中都蠕动着邪狞的轮廓,就连那坍倒的女神像慈悲的微笑里,也藏着无法看清的暗影。 “贝系亚先生,那些都是异生物吧……”法斯一脸困惑地靠近寸头男人,“但是,怎么可能?” 第二世界里的一切严格说来都是精神力量的具现化,包括底下衰败的小城、包括这整个山洞。而人类也好、异生物也好,都是拥有物质躯体的生命,不能完全以精神力量为食,在这封闭的即将消逝的第二世界,没有真实的食物,真实的水源,最后必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不管是头顶上拥有某些人类器官的蜗牛,抑或是在他们难以顾及的黑暗中飞速爬过的动静,都实在不像纯粹的精神体。 法斯身后的哨兵们互相递着眼神。 寸头男人看在眼里,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强大的异生物大多困于浊世之内,不易寻到,人们总要豁出命去大海捞针,就算碰到了能不能活着捕捉出来,能不能成功融合全是未知数……相较于这条随时丧命的险途,在一个无人在意的低空尺岛屿上围捕异生物,那跟从天而降的泼天富贵有什么区别? 他面色凝重,一个可能性在他心里缓缓成形,但此刻也不宜说出口,只低声道,“不要试图捕捉这里的异生物,我们的任务是收容第三片海。” “哧!贝系亚呀贝系亚,你这么说可比我更讨人厌,断人财路天打雷劈。” 闻言贝系亚深深蹙眉,偶尔,尤金这种仿佛跟船长兰也一脉相承的恶意真的令人非常不适。 尤金跟在一个肆无忌惮的哨兵身后,也完美地长成了一个同样肆无忌惮的向导,压根不管别人的死活。 在进入此地的瞬间,作为实力上佳的向导,尤金早已有所感触。 毕竟一个无主的第二世界里居然有大片区域能完全阻隔他的探知,怎么想都觉得只有那一种荒谬的可能。 不过他向来只恨事情不嫌大,此时便嬉笑颜开地勾着脚突然出现在船头上,“我就不一样啦,让心肠——特别好的我来给你们看看,‘超体级’的‘异生物’长什么样——” 他十分做作地打了个响指,深红的船只缓缓下降到了玻璃桥附近。 “不要做,”贝系亚沉下脸警告,“尤金。” 白发少年充耳不闻,吃吃笑着打了第二个响指:“务必虔诚地感谢我,这真的是个大大大大家伙,隐身能力强得几乎到了另一个次元,导致我花了超多精神力来升级各位的观影体验——” 法斯拧眉将静伊护在了身后,他实在不太信任这个欲望号的向导。 然而其他哨兵已经控制不住好奇和渴望地朝着船外看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玻璃桥上突然蒸腾起了淡淡的雾气,像与正常的空间产生了微妙的错位。 一条庞大奇长的幻影逐渐在众人的视野中凝实。 冰冷的金属色甲壳层层叠叠地覆盖在身上,无数细长的足肢规律地前后摆动,在玻璃上摩蹭出了刺耳的刮擦声。 在它旁边飞行的欲望号跟玩具一样渺小。 静伊紧捂着嘴巴面白如纸。 一名亚麻发色长着雀斑的年轻哨兵嘶了口气小声道: “这种体量至少达到了主序星级吧?” 他自认说得比较保守,因他连矮星级都没见过。 然而却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头徐缓前行的巨物猛然调转过方向,如山崩海啸般向着欲望号张大了比黑洞更恐怖的嘴—— 那是一张彻头彻尾的人面,眼睛的部位燃烧着无休止的火焰。 腹部下抱着累累腐尸,一个个咧开青紫的唇嘶声嚎哭。 贝系亚瞬间变幻了头部形态。 法斯猛地返身抱紧小姑娘,静伊下意识打开了自己的第二世界将两人裹了进去。 其余人却没那么好运,他们的眼珠在白发少年的哈哈大笑和响指中,像流心蛋黄一样噗噗炸裂。 巨大的怪物倏忽消失了。 或者说是他们从它所在的空间中脱离了。 贝系亚面沉如铁,他看着那一边笑得停不下来一边流血泪的少年: “你疯了?我会告诉也哥的。” 尤金听着哨兵们的哀嚎止住笑,顶着满脸血泪无所谓地耸耸肩,轻快道: “‘我的世界里不许有小气泡’。” 藏在静伊第二世界中的两人被强行踢了出来,静伊惊恐地缩在法斯怀里,她比尤金弱小,他一句话便能够强行消融她的界壁。 好在他俩躲避及时,虽然第二世界不够强大,但视力受损也总比眼珠爆炸强许多。 ——静伊切身体会到了尤金这位同龄人的恐怖和恶毒。 法斯怒道:“你们这是违反契约!” 贝系亚深吸气:“抱歉,我会反馈给船长的。” “‘有伤治伤’。”尤金翘着脚满脸随意,“又不是治不好,再说我不也受伤了嘛,这么生气干啥,嘁。” 他颤抖染血的塌陷眼皮在某种规则的力量作用下,迅速被新生的眼珠重新填满。 贝系亚不想再看他,只同其他惊魂未定的哨兵们道: “在这里的并非你们所想的异生物,而是曾经身为人类的邪恶存在,若你们未来经常进出浊世就会明白。现在麻烦记住你们的任务,其他的一概与你们无关。” 法斯给同伴们递去医用纱布擦擦满脸血,闻言惊诧抬头:“什么?人类?你是说,这里曾经有活人?” “可活人怎么能住在第二世界里?还变成那种模样?” 静伊听到有哨兵问出了她的疑问,她现在牙齿都在发颤,满脑子混乱。 “我不是已经治好你的眼睛了吗?咋还这么瞎?你觉得这岛上的资源是被谁开发殆尽的?来之前就没查一查11403的资料吗?”尤金啧啧嘲讽,“还是你觉得古代向导吃饱了撑的,建造一座城市看着玩儿?这里显然曾经有活人居住啊蠢货!” 哨兵们敢怒不敢言地瞪他,退回大小姐身边抱团取暖。 静伊听着他猖狂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 对她而言能把个位数的人稳定滞控在自己的第二世界里都很艰难,她不知道要强到怎样的高度才能维持一整座城市的活人在第二世界中生存。 但在两千年前的时代,一名向导只需要匹配一名哨兵,就能跨越星空。 这或许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静伊抬头偷觑满眼血丝的法斯,她没有野心也没有志气,但如果“优化”可以让她在这种时候有能力保护珍惜她的人,那…… 这之后贝系亚死盯着白发少年,没再节外生枝,以欲望号的速度很快便抵达了洞口附近。 尤金不想下船,贝系亚就提着他脖颈走: “你伤害了顾客,也哥虽然宠你,但对于违反契约之事,你应该知道也哥是什么态度。” 静伊家里斥巨资雇佣欲望号给女儿保驾护航,不是让他撩猫逗狗一样玩弄的。 “……你一个人去不就够了,”尤金噘嘴,“我确定!洞外只有一只很虚弱的第三精神体还活着,不需要我看小孩儿一样守着吧!” “不行,他们很弱。”贝系亚说得极其直白,直白得令周围听到的人又羞又怒,“零经验,再有个闪失,也哥会把你头拧下来。” 白发少年:“啧。” 说归说,两人也是真的没想到,一向导加五哨兵,竟然能被一只离消散不远的第三精神体揍得抱头乱窜。 那精神体形似鱼类,一身虹色鳞甲,长尾长颈,首尾不过十来米,但考虑到它活跃的年代,恐怕现在是缩水了很多,下半身也已显现出了皑皑白骨。 只是不知为何,它似乎跟如今的第三精神体都不太一样,守在洞口的模样让人莫名觉得十分美丽而悲伤。 “它怎么混成这样?”尤金不解地抱胸,“看这里第三片海的情况,应该还不至于给它饿到快死的。” 贝系亚没有吭声。 最终他拨开这群排不上用场的新兵蛋子,撸着头皮有些烦恼: “……你自己走吧,去你想去的人那里,这里的海我们是一定要收走的,抱歉。” 静伊愣了愣,悬在她头顶的尤金嗤笑: “搞什么鬼,他在跟一个第三精神体讲话吗?” 然而那精神体却似乎听明白了,它仰颈朝着洞中发出了悠长无声的嘶鸣,扭头潜入水中的瞬间,蓬然消散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山洞外其实什么也没有,雾蒙蒙的天际下空茫安静,只余烟波。 从洞外往回看,洞口只是个不大不小仅能容纳一人穿行的黑色通道,远不如在山洞内看上去那样壮阔。 高大精健的寸头男人抱胸站在洞口旁,白发红眸的向导在他头上展开双臂像小飞机似的盘旋,配音是嘀嘀咕咕的啧舌咒骂。 “哈……我草,这么浅的第三片海竟然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五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哨兵,第二肉身看着都不是大体量且有攻击性的类型,好在第三精神体都算听话,或许这也是他们被挑选来做僚机的主要原因。 贝系亚站在这儿便是在完成雇主交付的另一个隐藏任务——盯紧僚机。 僚机得片刻不停地驱使第三精神体去收容这大片无主的精神力海洋,也只有第三精神体够听话、够配合,才能让它们将已经吞下去的第三片海吐出来,反哺给向导。 因此他们有个必须遵守的规矩——绝不允许私吞。 向导获得更多的精神力能扩展第二世界的边距、能成为自己领域里的神,对哨兵而言亦然。 更深厚的精神力意味着更敏锐的感知、更强的控制力和束缚力,以及更高等级的异生物融合性。 “这他妈要干到几时……呀!快干!别偷懒!看什么看,看你自己那傻样吃金疙瘩都噎着!”尤金像个地主似的满场催促,嘴里不干不净让人心生烦躁。“真是废物棍子!” 贝系亚抬了抬眼珠,看上去岿然不动。 废物,是、也不是。 该怪他们受的哨兵教育太过于偏门且充满功利性,“天上”,也多得是这种实力不上不下,只能给大型机构跑腿卖命的年轻哨兵,有点野心,可又几乎断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 有些虽生来就是先性,但却跟大部分人一样出身贫寒的地表,而寻找合适的异生物也好,援请向导也罢,每一样都需要庞大的金钱支持。 只是他们光维持“天上”的日常生活就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心力去追寻更高等级的异生物,或许进一次浊世人就没了。 因而这位大小姐的家族做派也很常见。到地表四处搜罗有潜力的幼童,一口价买断,按照“品相”分个三六九等,再跟同样分了三六九等的异生物融合,送到归舍去接受规训,最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自家向导的僚机。 有些哨兵可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平稳安定也不错,有些还想再往前走一走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后悔,后悔为了点卖身钱就轻易地融合了并不满意的异生物。 要知道,已经成为要素哨兵之后,若还想继续变强,要么磨练身躯和战斗技术实现自体变强,要么就只能去冒险寻找“超体级”异生物。 唯有超体级才能百分之百地吞噬并取代已经融合的第二肉身和第三精神体。 可笑的是,凭他们那浑浑噩噩的前半生和同样浑浑噩噩的同伴,如何能在超体级的手中活下来,又遑论使那些怪物臣服。 这种人贝系亚活到现在就见过一个而已。 却也因此,他不会轻易去否定别人的野望和可能性。 但这五人里,就那名正直得不合时宜的青年勉强强上些许罢了,也不知能在染缸里干净多久。 贝系亚看着青年法斯面色苍白地直起腰,缓缓朝着手足无措的大小姐走去。 他大概已经到了收容的极限,得先“催吐”才能继续。 在贝系亚眼里,这对一高一矮的年轻人小声交流了片刻,便见小姑娘深深埋下脑袋。 青年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执起她的手,犹豫而无奈地浅浅划了一刀。 小姑娘哆嗦了下。 看热闹的白发少年笑得前仰后合,夸张的调调清晰地传进贝系亚耳里: “玩过家家吗你们哈哈哈!归舍没教过你们血液链接的伤口要——足够大才行啊!深深地划破皮,看到肉,再紧紧——贴在一起,这才叫结合啊笑死人了。” 贝系亚转开视线。 最轻松的方式当然是接吻,唇舌交融的深吻……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知选择流血受伤是否要更容易些。 他也不太清楚优化除了第二世界外还会给向导带来什么具体的变化,他只是瞧着她在青年之后,又一一与其他几名哨兵完成了血液结合,脸上的表情便从惶恐不安逐渐转向沉默、沉静。 再高的山也有到顶的一天,眼见着水位迅速降低,沉没在深处的破烂仪器和漆黑枪械也露出了水面,一如无人收殓的无名骸骨般横尸遍野。 “哇!好多古代兵器!小也哥会后悔没过来的!”尤金吵嚷如故。 静伊回头看了眼仍旧埋头苦干的众人,低头沿着一条深深的壕沟慢慢走。 温柔的虹色鳞光在逐渐稀薄的水中若隐若现。 她又回头看了眼,见无人注意,便咬了咬唇鬼使神差地滑下壕沟。 她的脚尖抵住了什么东西,柔软得令人心悸。 静伊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搬走了上面的零碎后,才掀开了底下这片不知覆盖着什么的布料……不,是制服,一件深蓝色绣着星星图案的制服。 这件由战友、或者别的什么人轻轻盖上的制服下,是一具极其美丽的女性躯体。 她安详若生的脸上仍然留着平静温和的笑意。 “啊。”静伊短促地叫了声,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精神共振汹涌磅礴地裹挟住了她,令白纸一张的女孩瞬间潸然泪下。 尤金敏感抬头,飞高了些,“哦……公主殿下运气不错嘛,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幸运金币’。” “幸运金币”是他们的黑话,指曾经掌控岛屿的向导或哨兵的尸体。 这些千年前绝顶天才的人物,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腐烂消失。 一般而言,中央并不允许私人带走他们的尸体,但如今淘金热正盛,谁管中央逼逼啥,谁有能力得到就是谁的,谁研究出了成果谁飞升。 特别是古代哨兵体内残留的第二肉身的基因信息。 法斯真心实意地惊喜了下,又警惕地瞥了眼一脸无聊的白发少年,疾步向泪眼模糊神情空白的小姑娘走去。 “静伊!先把‘她’收容到第二世界里!” 静伊听到了法斯的声音,也听到了他说第二世界,哦对呢……她现在的第二世界变大了,也有余力给第二世界制定规则了…… 她恍惚地想着,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厚重如山的思念压得她无法考虑任何事,可她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思念,思念的又是谁。 只是归舍教导的暗示手势已经成了骨子里的反射记忆,于是静伊顺从地伸出手在尸体上方轻轻一抹,就像要打开什么地方一样—— “哦!那可不行……你们这擦玻璃的手势看来是全国通用嘛。” 轻快含笑的嗓音兀地在耳边响起,静伊呆愣地看着自己被轻轻握住的手,感觉炸糊的脑子猛不丁静了下来。 她甚至本能地辩驳了一句: “不是……小孩子才用这种最基础的手势,我早就不……了。” 静伊猝然噤声。 她、她被一个不认识的哨兵抓住了。 但很奇妙地没有感到惊惧。 或许是因为对方那双笑意盎然的深棕色眸子里,流动着她从未见过的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找到了。’安达利亚突然道,微沉的声音里掩埋着穿越了千年的情绪。 予情二话不说揣上烛台:“那速度?” ‘……’对面沉默了一瞬,又缓缓开口,‘我能把你一个人送过去,但恐怕无法把你和她同时带走。’ “嗯?那有什么,”予情一脸多大点事的莫名,“我会确保烛台放她身上,你把她转移走就行,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达利亚的声音里染上了些笑意,‘阿克夏的第二肉身体量庞大,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瞬间转移你们俩,需要准备,这期间你最好跟阿克夏保持接触,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 那意思就是她得跟某人的船员周旋一会儿了。 “不过你们向导随身空间一样的能力真挺麻烦,万一阿克夏被他们的向导收进第二世界怎么办?”看都看不见,没法整。 安达利亚微妙地笑了一声: ‘普遍而言只有向导能制约向导,哨兵大多拿向导毫无办法,但我认为那仅仅是因为哨兵的能力未能引发质变……精神力量的产物,就用精神力量去破解,正好你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寄生型,不如趁此机会试试看。’ 那还等啥,试试就试试。 然而此刻握着小美人柔软细腻的小手,予情一秒倒戈,这可不兴试试,试试就断了。 感到小姑娘红着脸挣了挣,她立刻就松开了,顺便退开了些许。 法斯心急如焚的脚步便稍微缓了缓,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静伊同样退开几步,冷静道: “我们先发现的,按照规矩,‘她’归我们所有。” 予情蹲下身把掀开的制服又披了回去,笑着道: “可是她应该回到她的归处,咱们不能打个商量嘛。” 静伊拧着手指怔了怔。 法斯一脸不解:“你在说什么……什么商量?你想分一杯羹?” 予情同样一脸迷惑:“分一杯啥?” 法斯皱眉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女哨兵,她和她不知藏在哪里的向导能活着到这里必然不简单,相对缺乏实战经验的他们很难说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特别是法斯根本不熟悉另外几个同伴,就连此刻他们也是不远不近地看着,似乎很笃定欲望号的人会帮他们压阵一样。 可法斯却预感欲望号是绝不会帮他们捍卫战利品的,眼下不宜起冲突,她想掺一脚那就…… “上半身必须归我们,下半身可以送给你,若你还有不满那我们只能动手了。” 妈耶,这小老弟一脸正直地说啥呢好鬼畜,安达利亚不得把他脑袋敲开花。 而且谈判是这么谈判的吗?一下就把自己的底线抖漏了。 予情摸着鼻子正要开口,白发红瞳的少年一个俯冲而来,仿佛见了鬼一样围着她吱哇乱叫: “你居然还活着,那你的向导肯定也活着了!怎么可能——看起来那么肉脚虾!” “我没有向导。”我焯,真的可以飞!好羡慕,好想做予·彼得潘·情。 尤金哼笑抱胸并不听她说话:“我亲手拉你俩进来,你的那个几斤几两重我可太清楚了,现在看来竟然是我被打了眼,了不起。” 予情:“……”原来是你小子。 少年上上下下地扫视她,有些神经质震颤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手指在胳膊上敲得飞快。 贝系亚眯了眯眼睛,直觉又要出幺蛾子。 然后转头便见他打了个响指,那具躺在壕沟下的哨兵尸体与他一起倏忽不见了踪影。 少年尖锐的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铛铛铛!下面我宣布正式展开睡美人争夺战——正方代表:秃头随便谁!反方代表:秃头贝系亚!——” 予情:你特喵才秃头随便谁。 贝系亚:我为什么?而且反方? 法斯:明明是我们找到的幸运金币,这个疯子! 予情也不急,这边有两位向导,迟早来这么一出。反倒是对面的年轻人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牙疼表情。 予情:“他烦吗?” 法斯:“很烦他。” 静伊藏在青年身后小声地笑了下,露着半张难掩好奇的小脸看她。 哎呀真灵,怯生生的。 “一会儿你们离远点,我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予情手痒有点想摸一把,这让人怎么舍得胡搞瞎搞,误伤了怎么办,“还有,她的名字叫阿克夏,有人在等她回家,你们就当没见过吧。”什么瓜分上半身下半身的,真可怕。 又说了让人接受不了的话,法斯笔直笔直的思路拒绝理解,如果能把这具古代哨兵的尸体带回去,静伊的处境会更好一些,他不是很想放弃。 眼瞧着那位寸头帅哥竟然真听话地朝这边走过来了,予情便快速补充: “反正你大概也抢不过我,和平万岁。” 法斯闭上了正要反对的嘴:“……” 静伊噗嗤笑出了声,拉拉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便跟同伴汇合,退到了洞口附近,对他们来说观摩其他哨兵的对敌过程也是很不错的经验,尤其其中一个还出身欲望号。 “你这变态,为了独吞竟然给尸体起名字编故事。” 少年的声音如4d立体环绕声一般阴魂不散。 “哦……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予情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 “……”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句话乍一听很正常但听着就让人不爽。 正要呲人的少年又听她接着说道:“实际上这跟我们家一则祖传预言有关——” “什么鬼预言。”尤金狐疑地在第二世界里绕着她打转,一张路人脸,贼眉鼠眼的。 “一对爱人在这里重逢,一位英雄在这里出世,一头魔王在这里苏醒,还有一个……” “什么?” “还有一个死小鬼在这里屁股被打烂。” 立体环绕声遽然消音,又猛然爆发出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在那之前贝系亚会先打烂你的屁股你这个大傻逼敢忽悠我!” 予情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在壕沟上面站定的寸头男人,这位把自己的黑白照贴在门上整得跟墓碑一样的帅哥,一身背心短裤,带着点野性的落拓和倦怠感。 “你真的要打烂我的屁股?”予情意味深长地眯细了双眼,嗬,这胸肌,这大腿,今天是老天发福利的日子嘛。 “我并没有这么说。”贝系亚烦恼地撸了下头皮。 “那你要想换个地方打别的我也可以配合。”予情条件反射快速跟进。 成年人秒懂时间:“……” 离谱。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尤金发疯大喊,“快开始!” 贝系亚捏捏拳头,淡道:“不好意思,我需要他帮我一些忙。” 予情无所谓地耸耸肩。 男人面无表情地从壕沟上一跃而下,看上去打算赤手空拳。 他甚至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招式,笔直地一拳击来。 简单,但速度极快、极重,几乎能听到空气振动的蜂鸣。 予情挑了下眉,虽然可以但是傻瓜才硬接呢。 她如流动的风般往侧后滑了小半步,左手手掌从拳边轻轻向上一推,右手并指刺进他肘间。 骤降的酸痛和突然失控飘起的拳路让贝系亚愣了一愣,那酸痛从手肘扩散开来,让他指关节都软了。 予情轻快地跳了开去。 “你……做了什么?”贝系亚揉着胳膊肘,不管怎么揉都好像隔靴搔痒揉不到位置,但似乎也没有真的受伤。 “四两拨千斤咯。”予情笑眯眯地欣赏帅哥困惑,“你有第二肉身的嘛,给我看看?不然肉搏你大概率赢不了我。” 她现在要力量有技巧,要技巧有力量,非常快落。 贝系亚没有怀疑她的话,却开始好奇她的来历。 然而闻言他仍是干脆拒绝: “那我认输,我的第二肉身不是用来针对同类的。” “唉……那我们换个地方打别的?”予情不放弃地道,比起船上那朵剧毒的食人花,眼前这位才是安逸天菜好吗。 贝系亚难得露出了一丝笑,薄唇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字: “不。” “考虑下嘛,我(技术)满级的。” 尤金根本没看懂这见鬼的走向,他只知道贝系亚很敷衍地出了一拳,对方也很敷衍地不知道做了什么。 两人甚至旁若无人地聊着好像有壁的话题,一副马上就要成为朋友的样子——他还没吃过这种说不出的亏,一时头发都微微竖了起来。 “你也成了废物,贝系亚。”白化病少年若隐若现地悬停在半空中,脚下就是宛然如生的阿克夏。 寸头男人一脸平静:“我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 “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尤金尖声吼叫。 他向来偏激,不愿意忍受任何不如意,低眼看到那具无知无觉的女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往头上踹了一脚。 已经死去很久的哨兵并未因此而失去她永恒的安详。 贝系亚却敏感地感觉到了一丝变化。 女哨兵清风般的气息倏然变得难以察觉,但她面上仍是留有几分轻佻的笑意: “玩游戏得遵守规则呀小向导。” “规则?”尤金哧哧地笑,“在我的世界里,我的话就是规则!” 随着他话音落下,阿克夏的躯体便像提线木偶般立了起来,披在她身上的深蓝色制服徐徐飘落。 “让伟大的古代哨兵给大家跳个胜利之舞吧——” 贝系亚移开视线。 他听到女哨兵轻声呢喃: “哎噫,这小鬼谁养出来的,养的这磕碜……可别怪我要试试了。” 贝系亚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试试什么,整个视野蓦地染上了无边无际的猩红。 女哨兵的右臂迎风而涨,瞬间便成了上立肉质华冠,底下盘根错节的庞然巨柱,遮天蔽日。 它如一棵生长了成千上万年的落地榕,只用数秒就筑出了它的血色帝国。无数粗壮的根枝管道从天而落,成千上万的半透明巢房从血肉里涌出,虬结的表皮开始柔软起伏,氤氲出了无比腥甜的气味。 然而它仍未停下增殖,似乎并不受第二世界的束缚,顷刻间就要将整座岛屿吞没。 安达利亚靠着门廊,看那翻滚的血肉刹那淹没了洞顶和愚蠢的蜗牛,不禁轻笑: “……真是个魔鬼。” 贝系亚震惊地跟只剩半边身体动弹不得的予情相顾无言。 “你的第二肉身是什么?你失控了?” 予情再次失去了右半边的身体,连带半张脸都开始变形,大着舌头哭笑不得: “我不知啊,有没有什么办法?” 特喵的本来只想试试安达利亚的话是什么意思,也看看青雀能复制个啥玩意儿出来,没想到这些该死的寄生虫跟疯了一样努力干活——并非在抢夺身体,而是它复制第二肉身做傀儡的能力,反而给这具本就属于怪物的身体解除了变形咒语,或者说是成倍增长的力量导致它平衡破裂,无法再维持人形而恢复原状,彻底苏醒了。 这是第三精神体还没揪出来,她自己要先“流过去”了。 字面意义上的“流”。 贝系亚眼见着她半边人类身体仿佛无法抵抗般逐渐被巨柱同化,瞬间幻化双臂,噗嗤扎了进去。 予情顿时“嗷”地一嗓子,整个血色帝国都跟着震颤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保持清醒!”贝系亚吼道,“必须重新掌控主导权,失败了你就是食物!” 予情倒是想说她清醒得很,反而被他扎得想鼠——这特喵的也是她的身体啊,什么食物不食物,人身怪身的,她一直就跟怪共用一个身体,别扎了捏马疼死了嗷,片羊肉呢! 贝系亚不断挥动他无坚不摧的手臂,那些从四面八方蠕动而来的、柔软的血肉看着毫无杀伤力,却总能迅速恢复勾缠上他的四肢和身体。 无数从巨冠倒挂下来的肉藤蔓顶端如花苞一般绽放,拳头大的肉质花朵在他身边徐徐款摆抖动,释放着更加浓郁的、甜蜜微腥的香气,令湿热的空气渐渐染上了妖异的桃色。 贝系亚屏息斩断花朵,泛着金属光泽的骨甲从皮肤下浮现,整个身躯开始膨大,拔起,像深红的巨人。形如蜻蜓翅膀的薄薄利刃从肩胛下、从各个关节处支展开,穿梭在这利刃间的气流比冰刀更凌厉酷寒。 他所过之处风卷残云、血色翻溅。 疼得予情天灵盖起飞,如果她无罪,请让她还手。 好在从刚刚开始那股试图拉拽她的力量便消失了,似乎大敌当前,暂且放弃了将她同化,徒留半截不像话的人样给她卡在巨柱外边,宛如一粒奇形怪状的疙瘩—— 行啊,这是三人行,专门寡我是吧。 一边跟她抢夺身体,一边却在转嫁痛感,不管是里面哪个王八犊子造成的,她一定要让它俩知道血为什么这样红。 绯红的雾气愈发深浓。 浓得周围陡然寂静下来。 连贝系亚生猛片肉的动静都消失了。 予情扬声:“哈喽帅哥?活着吗?约吗?” 没有回应,腥甜作呕的浓雾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粘稠滑动的窸窣声响。 这时,一团雪白的影子突然跟炮弹般从天而降,咚地撞在距离她不远的地上。 那白影火烧屁股一样歘地蹦了起来,勉强浮空又狼狈摔了下去。 予情挑眉,哟呵这猴子不太精神嘛。 他的到来似乎打破了附近的某种平衡,只见柔软如波的猩红地膜上倏忽鼓起一根根青筋,进而分裂成了密密麻麻手指粗的肉芽,彼此紧紧绞在一起倒伏着向白发白皮的少年奔涌而去。 他尖叫着拔地飞起,一眼锁定予情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我焯!别过来!你后面蛄蛹的啥玩意儿!”予情呐喊,奈何只余半边的身体动弹不得。 “问你自己!”尤金一双红眸几欲喷火,他成功地扑上予情,爬高,收脚,夹腿,一气呵成。 予情一时没管他踩着自己,两人一同盯着地上那股在附近蠢动起伏的浪涌,愈见粗壮的暗红色肉芽在其中深入浅出,姿态邪恶而诡糜。 只是挨到巨柱附近便逐渐平缓,徐徐围绕着打转,倒未试图攻击两人,片刻后便隐入地膜不见了。 尤金的白发都潮成了一绺一绺的,凌乱地铺在脑门上,紧紧搂着她的身体热烘烘的。 “贝系亚在哪?!”他的嗓子听起来有点紧,还有点喊破音后的鸭嗓。 “不知道。”予情瞅了他一眼,臭小子如此狼狈恐怕只有一个原因,电量耗尽。 没有第二世界的向导就是普通人而已。 予情也懒得费劲问他阿克夏的所在,他自己都这样了,十成十是被他随意丢在了某处。 但如果她估计不错,这个出自地下洞窟的异生物,生物习惯大概率不会突然改变——他们这些活着的人类远比已经死去的更有吸引力,它那洞穴里弃置着堆成山的尸体,视如敝屣。 他们这些活人还在蹦哒,阿克夏短时间内应该不打紧。 而且眼下这片陡然解开压缩的身体组织虽然看着占地广、形态古怪,只是粗略瞧来似乎并无什么凌厉的攻击手段,其他人不好说,如寸头和白毛猴子之流,却不大应该会被耗死。 可寸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动静,这自视甚高的小鬼也一副马上猝死的样子,嗯,有古怪。 她初来乍到,尽管夺下了这具诡异身体的控制权,但她心里有数,哪怕安达利亚都没发现破绽,她也绝不可以正经哨兵自居,针对一般哨兵的认知和经验并不适用于自己,她压根没法像安达利亚描述的那样将意识沉入到第二肉身里去,将之转换到现实世界中来——她就没有第二肉身这种东西。 再说这副身体除了感官敏锐力大如牛之外还有什么隐藏技能她委实没概念……既无概念,也没见过用过的技能,是不可能凭空使出来的,好笑的是身体原主留给她的只有塞满了小脑的繁衍欲望,关于自身的信息那是一点儿也没有,仿佛是铁了心要彻底当个人类。 予情暗自思忖了圈,再看看周围,不禁咂嘴。 具体什么技能不好说,反正看起来是即视感十足,让人老脸通黄。 她背上的白毛猴子气怒得直喘粗气,骂骂咧咧了几句又掩饰不住幸灾乐祸: “都是你这菜逼肉脚虾的错,融合了什么鬼东西,说实话肯定是你撞大运捡了个便宜吧,现在才会被反噬——你完了,这种体量你肯定融不回去了。” 予情二话不说开始抖搂身体。 吱哇乱叫的白毛猴子体力差得很,一会儿就滑到了腰眼附近,像个大癞蛤蟆死命扒拉着她。 而他一接近地面,那令人生理性排斥的起伏便又隐隐开始蛄蛹。 “住手住手!我死了你也死定了!” “哦?你不是说在你的世界里你说了算嘛,你回你的世界去嘛。”予情笑眯眯地道。 尤金忍气吞声地磨了磨后槽牙,使劲拉扯出个扭曲的笑脸: “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听我说完。你到现在都没被吞噬,说明对身体还保有一定的控制力。” 可不,她这半边身体就像颗很难解决的青春痘呢。 “重新融合肯定是别想了,你的狗屎运到头了,与这种体量的异生物随便融合死的只会是你,在我的第二世界里尝试分割,保住你能控制的这部分肉身才是上策……我的规则能够最大限度地确保成功率——” “你的力量为什么突然耗尽了?” “关你——”尤金一句屁事急急夹回嘴里,顶着女哨兵意味深长的目光忍耐道,“我本来,就对第三片海的需求很大不行吗?” “行,当然行。”予情无所谓地把少年往上提了提,从左边屁兜里掏出小匕首交给他,自打右臂寄生青雀后她都把零碎物件放左边,“你自己看着办吧。” 尤金心中一喜,捏着匕首捋起袖子在她小臂上使劲割了一刀,这一下毫不客气,满是泄愤的味道,深可见骨。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不怀好意的癫狂,然而那血流滴滴答答溅在地上又像是刺激到了什么,四处垂落的肉藤蔓纷纷冲着它们打开了花苞,露出了不可见底的幽深花心。 厚重到如有实质的腥甜气一阵一阵地扑在脸上,令人头晕目眩四肢发抖。 予情眼疾手快地捞住差点从他手里滑落的匕首,对方两眼发直,头一歪在她颈窝里又蹭又咬,一只手小孩儿一样毫无章法地摸来摸去。 “……”她对小鬼可没有想法,但这样子也不像能摇醒的,予情一胳膊夹紧试图骚扰她的白发少年,反手在他腰上同样来了一刀。 少年猛地挺胸发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什么的轻哼。 予情趁势将伤口紧贴在了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跟向导结合,她没有觉出什么,但感到了对方突然绷直的身体和紧紧掐住她的力度——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然炸开,像星云坍缩,波澜壮阔。 尤金瞬间就恢复了意识,一双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同样打量着他的女哨兵,诡亮如焰火。 “多谢啦,临时血包。” 他哧哧一笑,捏着两根手指在予情耳边轻脆弹响: “‘融为一体’。” 予情没啥意外地迎来了肥皂泡呼脸的微妙触感,一种玄而又玄的属于规则的力量没有把她拉扯出来,反而将她猛然推进了血红色的巨柱深处。 尤金带着喘的尖笑仍隐约传来: “咯咯咯咯,大傻逼居然还相信了……拜拜啦……” …… 永眠的黑暗中,万物闭眼。 一道白蒙蒙的光辉悠悠落进了最深处,不疾不徐地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不知时间流逝,也不知旅途遥远。 直到宏伟巨大的暗影挡住了去路。 “何必呢,”笑晏晏的声音道,“呆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不好吗。” 那暗影微微摇曳,好似无边无际,一颗颗睁开的眼珠仿佛宇宙中燃烧的恒星,绽放着永不磨灭的欲望。 深红的蛇栖息在它身上,嘶嘶地吐露着敌意。 “这种非死非生的状态还是第一次遇到,”光辉的人影低头张开手掌自顾自地说道,“让我想起了很多生而为人不能保有的秘密,毕竟玩游戏还是要遵守一下‘规则’为好嘛,你们说呢?” 浩瀚的星空和海洋在她身后缓缓旋转起来。 …… 顶天立地的红色巨柱下噗嗤裂开了一条缝。 予情挂着破衣烂衫从中溜达出来。 可惜那件t恤穿着老舒服,结果上身半天直接无了,幸好把七巧板外套留在外面,她所有家当都在外套兜里。 那只白毛猴子早已跑得没影,但没关系,予情闭上眼。 血肉迷宫的另一处倏忽长出了只硕大的眼珠,它慢慢转动着,将下方一切尽收眼底。 一行六人中,还在负隅顽抗的只剩下那名目光清正的年轻人。他的第二肉身有些特别,看不出完整的变化,只在背上凝结出了一枚剔透的水泡让小姑娘蜷缩在里面。 她神情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年轻人自己却正在对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失去抗性,挥舞短刀的动作逐渐凝滞。 另外四个早已缴械投降,表情恍惚地深深陷入了地膜肉/壁中。鼓胀的藤蔓在他们身上滑动纠缠,像是在物色最适宜的温床。 而附近圆卵形的巢房已经缓缓打开了入口…… 予情伸出复原的右手,毫无阻碍地深深插/进巨柱,在不可名状的粘稠触感中寻找控制那片区域的神经线。 她手过之处,有东西重新流回身体,归于平息。 身体燥热、眼前已开始发花的法斯疑心今天不仅是性命,恐怕还要把清白也留下。 他看着那些盛放的肉花,不知何故总想去抚摸嗅闻,想接触幽深的花心……还有柔软起伏的…… 他迷离旖旎的幻想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所有迷惑心智的东西转眼间干枯收缩成了一滩生腥的液体,半只脚已经被拉进巢房的几个同伴仿佛大梦初醒,浑浑噩噩地躺在泥泞里,满脸被吸干的萎靡。 法斯脱力地瘫坐下来,扭头看看双目紧闭的小姑娘,不禁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太好了,今天依然是积极向上的处男。 解决了一处,予情很快找到了寸头帅哥的所在。 但是……不过……就是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让她有点把持不住罪恶的小手手。 贝系亚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只异生物看似杀伤力薄弱实际上却极度危险的能力。 它在无知无觉中消弭他的精神力屏障,在每一次不起眼的接触中蚕食他的精神力量,令他的第三精神体隐隐有挣脱出束缚的迹象。 他为了压制第三精神体的蠢蠢欲动而愈发落入下风,往上难以脱困,往四周,四周腥红的迷雾弥漫遮眼,广阔无边。在这只异生物的领域里,哪怕只是简单地呼吸,体力、能力都在直线下降。 它仿佛生来就为了克制哨兵,不,如果它能夺取精神力,那么向导也很难在这里保持优势。 贝系亚分心想到了尤金,习惯了挥霍第三片海的他,得不到补充恐怕很快就会吃苦头。 也不知那个女哨兵如何了,她又是怎么融合的这种异类……但已经反噬到了这个程度,怕是凶多吉少。 幸好欲望号就停在洞口附近,这玩意儿扩张下去船长肯定会发现的,只能等外援了。 想完后路这位多少有点颓废的寸头帅哥便彻底躺平了,反正也无法突围,不如节省体力压制第三精神体。 第三精神体摆脱控制后就会回头来重新争夺第二肉身,那他的下场也不会比那女哨兵强多少。 他闭上眼不想再看。 这只异生物让人想起了某类极其难缠的集体性异生物群体,比如蜂巢和蚁群,但实质并没有证据能确定这里是它的巢穴还是它的体内、是个体性还是集体性,因为他能看到的,只有漫无边际的血肉囚笼,和遍布每个角落的充满生/殖暗示和隐喻的邪恶器官。 “呃。”只变幻了某些重要部位以防万一的贝系亚不禁发出了压抑的闷哼。 从地膜下涌起的肉芽紧紧吞没了他的半身,似乎在寻找可乘之隙。 滑腻的肉质长蔓在他微涨的肌肉间游动,暗红的豆粒被徐徐收缩的花苞吸入深处。 紧闭双目的男人揪着眉心,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了隐约的忍耐之色。 “趁人之危是不道德的,再搞就不礼貌了。”予情捏住鼻子,正道之光可不能误入歧途,呔!清正!廉洁!光明!涩涩退散! 贝系亚噗咚一声猛不丁沉陷进了半掌深的黏液里,他提起胸前迅速腐烂化水的花苞不禁怔愣了几秒。 难道……? 他起身环顾四周,气味确实淡了! 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赤红伞冠簌簌抖动着,大片血雨混杂着断裂的肉藤蔓噼里啪啦往下砸落,一触地便化成了浑浊的黏液,淅淅沥沥地四处流淌。 被覆盖的地面开始恢复原本的模样。 贝系亚看到了不远处的黑色洞口和附近互相搀扶的法斯一行,他们同样赤身裸体的很是狼狈。 那么,尤金呢? 白化病少年仍在迷宫里左支右绌——他是在那个古怪的女哨兵处骗到了精神力补充,但消耗很大也是真的,他总会不停地尝试用第二世界的规则来抵抗,然而所谓“规则”也要受客观情况制约。 那客观情况就是他没有源源不断的第三片海支持,他的现存实力搞不定这个鬼地方,不管怎么跑也摸不到边界,还在疯狂吸食他的精神力,想把他从第二世界中赶出来。 这该死的东西为什么对本向导大人如此执着? 小也哥怎么还不来? 尤金本就缺乏血色的面颊越发苍白怨怒,白得几乎透明。 他一个踉跄栽倒,一头撞进厚实的肉/壁,转瞬便被死死包裹下陷。 少年惊惧地泄出了一丝惊喘,仿佛溺水之人疯狂挣扎。 他竭尽全力撑开了第二世界,还没脱出桎梏,就被拉出脚腕再次摔回粘稠的沼泽。 无法呼吸、没有力气,尤金不畏惧疼痛,却难以忍受窒息拥挤,眼泪刷地溢了出来。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掐着他的脸颊使劲晃悠了下。 “哟,流小猫尿呢。” 哭哭啼啼的白发少年睁开红眸,一张平凡得有些违和感的脸庞笑眯眯地挤入视线。 他愣了一瞬便故态复萌又哭又骂: “我草你居然还活着!是你害我,你死定了呜呜呜小也哥会杀了你,把你捅成垃圾呜呜呜。” “我死不死不好说,”女哨兵慢悠悠地把他从开始糜烂腐化的血肉中提溜了出来,脑袋朝后结实地夹在胳膊里,“但我觉得吧,你要先死了。” “你敢动我!放开!放开!”尤金惊怒交加拼命蹬腿。 一个巴掌呼地抽在了他白嫩的腚上。 痛得他脑子瞬间停摆。 “死法就是,被人屁股打烂,羞愧死了。” 女哨兵懒洋洋地挥下了第二个大巴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裹着碎布头和野人裤兜的贝系亚找到欲望号的专属向导时,对方正撅着屁股用一种很新奇的姿势仆在地上,嚎得很撕心裂肺。 “……”贝系亚脑中转过了各种未成年人不宜的画面,“难道你被……” “我没有!”他像踩了尾巴一样嚷起来,两只眼睛肿成了缝。 贝系亚动动嘴角抿住了,他今天要是敢露出一点笑影,往后他都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他面色如常地把人提溜起来,顺口道:“看到那个女——” “没有!关你屁事!”少年一脸凶狠得像狂犬病发。 “……”干嘛这么呛。 贝系亚看到法斯一行正往他们这过来,便又重整旗鼓道: “古代哨兵的——” “扔了!体量那么大我带着她?你想让我早点死?” “……”算了,爱怎么怎么的。 那边法斯也已经看到了浑身飞着刀子的白发少年,他很聪明地没提任何问题,虽然得到又失去让人很失落,但好歹最起码的任务目标已经达成了。 尤金看了眼还在水泡中沉睡的小姑娘,阴阳怪气地哼了哼:“真好命呢。” 法斯不止一次地觉得这少年离谱得过分,他不禁扭起了浓眉:“静伊还是个孩子,难道要让她看我们一群人光屁股吗?” 这句话里不知哪个词又戳中了白发少年,他炸得毛都竖了起来,下一秒就要发作。 贝系亚眼疾手快地拎起他的后脖颈快走: “任务结束,撤。” 一行人衣衫褴褛但又勉强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欲望号。 泳池里,小鸭印花的漂浮床安逸地随波游荡。 漆黑微卷的长发从浮床边缘倾泻如注,浓墨般在水里晕染。 法斯本能地停住脚。 白发少年却像碰到了能做主的家长一样,飞扑到了泳池边的蹦床上,一时间咆哮和眼泪俱出,大段大段的诅咒里中心思想只有一条: 杀了某个女哨兵。 法斯跟同伴捂着风吹很凉凉的下半身,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自家帐篷边。 ……也不是说感受到了什么玄奥的杀气还是威慑力啥的,反正就,不太敢随心所欲。 生着雀斑的青年憋不住悄悄在后面道: “就是那个……那个谁吧?” 显而易见,但可惜的是,对方那张堪称当世最神秘的面孔依旧藏在杂志下,杂志封面上印着赤/裸的情/色图案。 他甚至还穿着印花低俗的游泳短裤。 尽管如此,那具悠然舒展的身体仍旧优美得可以抹消一切,放松的肌肉看不出攻击力几何,却不知为何更令人不敢多看,完美、刺眼,宛如传播欲望的鬼神。 逼逼叭叭骂了半天的尤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时间他们家船长不应该会出现在甲板上,而且格外放松的模样。 有什么事在他离开的期间发生了,并且带来了无法预测的变化。 白毛向导敏感地闭上嘴。 贝系亚换了新的背心短裤出来,一露头就看到尤金冲他使劲挤眉弄眼。 他撇开目光,又看了看已经略作过休整的客人们,平淡公正地汇报了下任务经过。 静伊正揉着眼被法斯叫醒,她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听到了贝系亚无平无仄的叙述。 法斯等人也吃了一惊,那作风奇诡的向导已经如丧考妣地背过身去,一脸阴郁地盘坐在蹦床上。 贝系亚说完,好一会儿没人发出动静。 连呼吸都变得低长轻微。 漂浮床上的人动也未动,不知是听着还是睡着了。 却在众人逐渐放松的瞬间,白发少年骤然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一只细长的乌色利爪从他胸前透体而过。 那色泽,黑到极致,几乎泛出了堪称美丽的粼粼紫光。 可那指节的形状,太相近于人类,相近到让人遍生寒意。 然而属于恐怖异类的气息又是那样浓郁,浓郁得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对异生物的全部印象。 攻击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留下少年安静地蜷缩着身体,鲜血滴滴答答地透过蹦床流进泳池,红得触目惊心。 贝系亚默然地抽出小刀在掌心割了一道,这小子这会儿怕是连治伤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也怪不了别人,明明知道规矩,偏偏屡犯屡罚,屡教不改。运气又差,谁叫客人还在的时候也哥已经清醒了。 浮床上的人支起半身,杂志扑通滑进了水里。 他撩起湿润的、跟那鳞片一样漆黑的头发,出声便是缱绻迤逦: “不好意思,管教不严,我替他道歉。” 静伊呆呆地坐着,身体在法斯怀里抖索得无法遏止,法斯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做出反应。 所有人脑海中只剩下一双孔雀绿色的眼眸,浓艳得窒息。 …… 予情不知道被她抽完屁股以后瓜娃子还受到了更严厉的惩罚。 彼时她接过昏死过去的安向导,正要跟安达利亚道别。 安达利亚的表情很柔和,他的人生终究走到了圆满的最后一步。 “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哈,不用谢,怪有意思的这一路。” 安达利亚微笑着低声嘱咐: “未来……你或许会在浊世里碰到‘我’跟‘妮娜’,不用介怀,那仅是一副被祟星扭曲的空壳……我没有东西报答,只能祝你武运昌隆。” 予情一脸虔诚道:“那还是祝我赶紧找个大漂亮吧。” 安达利亚闻言略显无奈,伸手虚浮在予情手臂上缓缓掠过。 却见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活跃起来,那蛄蛹起伏的样子令予情眼熟到有点郁闷。 自从重新恢复人样,这具身体就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倒也不是不听使唤,但偶尔突然蛄蛹一下真的……考验承受力。 现在好了,她从平平无奇的穿越者成了稀奇古怪的蛄蛹者。 “……对向导的界壁很敏感,食欲旺盛,真亏你在第二世界之外还能重新把它收融回来,但似乎也会成为你追求漂亮向导的最大阻碍。” “没事,”予情能屈能伸得很,“哨兵或者普通人也一样。” 安达利亚不忍打击她,摇头: “在我的世代我也没见过这类异生物,不管你是如何控制它的,终归还是多小心些,不要放任它跟你争夺身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予情背上安平,看着立在黄昏中的男人,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必,最后也只是洒然笑笑。 “再见,祝你们幸福。” 幸福,他再不会比此刻更幸福了。 安达利亚微笑目送两人消失在视线中,转身返回只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休息室。 他心爱的人像往常一样靠在沙发里,不管有多疲累,她留给家人的始终只有笑容。 安达利亚轻轻伏在她膝盖上,小声呢喃: “对不起,你就算不在了也想着保护别人,但我心中燃烧着无法熄灭的仇恨,即便是此时此刻……不过没关系,现在死亡也不能再把你夺走……” …… 予情嗅到了冷寂但流动的风的气息,她睁开眼,看到萧肃的巨大岛屿在视野中越来越远。 脱离了岛屿的范围,这个世界才真正映入眼帘。 她就像一条在巨鲸群中逐渐下沉的游鱼,头顶上是无数重重幢幢、层层入云的岛屿,不见苍穹,不见左右,蔽日遮天。 属于大地的,只有永远的昏暗和苍莽。 予情的脚触到了干硬的地面,来自安达利亚的那点力量便轻然消散。 此时正是深夜,抬头也只能看到好像再无法抵达的遥远暗影。四周风声呼啸,气温极低。 安平轻咳一声,身下温度柔软适宜,已经有了几分熟悉。 他略定了定神,猛不丁想起断片前的景象,吓得整个人都直立了起来。 “噫,别乱动,掉下去嗷。” 予情踢踢踏踏地往前走,旷野里飞沙走石啥也没有,以她的视力倒是能看到一两星遥如鬼火的灯光,或许是旅人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她并不打算过去,目的地是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沙树林。 安平愣了很久很久,才飘忽地反应过来他们回到了地面上。 他们竟然回到了地面上?从那种、那种地方?! 他一时不敢置信,疑心自己还在光怪陆离的梦里。 “你、你是怎么下来的?你找到欲望号了?” “嗯……说来话长,找是找到了,不过是其他好心人送我们下来的。” 就那白毛猴子的臭脾气,即便答应捎他们出去也会被他搞一顿,啧啧。 安平觉得自己脑袋都不会转了,他好像就昏迷了一会儿,怎么已经天翻地覆的。 “你还记得房子里的事吗?” 予情“嘿咻”一声把人往上颠了颠,也颠醒了安平。 他顿时挣扎着下地,闻言还有些恍惚: “只记得到了大厅……然后就、就呃——” “想不起算了,反正本来也不是属于你的情感记忆。”予情一脸轻松。 安平直觉也不是好事,注意力便又回到了她身上,毕竟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及时放弃(……)。 “你学会封闭精神了?” 予情乐不可支地笑了声:“对,欲望号的船长教的。” 安平更惊讶地拔高了嗓音:“你还见到欲望号船长?!” “噫,那可绝对是个——” “听说他青面獠牙,号称人形异生物所以一直戴面具来着!” ……尤物来着。 予情笑得打跌,任由狂风欻欻地灌进了嘴里。 真正的人形异生物在你旁边呢安平小宝贝。 不过,背着他的时候,身体倒是安安静静的没蛄蛹,因为小安向导比较弱不合胃口? 接近安达利亚的时候可是兴奋得要当场起立的程度。 予情有点痛心地思考着她会恶心心蛄蛹蛄蛹的身体,可脑子里已经很诚实地想出了一万零八种成人娱乐方式。 两人一前一后顶着凛冽的风沙躲进了干枯的树林,虽然但是只能说聊胜于无。 寒风穿过稀疏的枝桠,嚎出了千奇百怪的声音。 予情倒不觉得很冷,只是不太舒服,她的身体大概是不喜欢这种干硬气候的。 甚至也不太饿,而她拒绝深思为啥不饿。 不过显然安平有点顶不住,他没有打开第二世界的余力了,随身补充包也学会了关闭潮涌,只能紧紧环着自己硬挺。 刚想着,便感到一阵阵温暖的波涛冲刷过来,他惊诧抬头。 旁边树下盘腿坐的女哨兵冲他露出八颗牙: “奶你一口,拉我进群、不是,进门。” 安平微微涨红了脸,见她盯着自己打开第二世界的动作,莫名更不好意思了。 “这是通用手势吗?类似什么自我暗示之类的?”予情学着那样子抬手一抹。 “应该是吧……”安平也不太确定,“我是从归舍分发的介绍资料里自学的,因为……对一个孩子来说,要理解第二世界的存在有点困难,但通过一个‘打开’的动作就会比较容易成功。” 安平小气泡一般的第二世界颤巍巍地支撑了起来,瞬间空气湿润了,温度也完美了,属实是居家出行好能力。 予情舒适地叹了口气,她抬头望着隔绝了天光和星辰的岛屿群,连绵的阴影宛如永不消散的阴云。 这势必导致地表的环境变得极端恶劣,飓风、寒冷、沙化、少食少水,予情完全不意外天亮后会看到怎样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但一想到安达利亚,想到这些源自遥远星系的岛屿是无数个安达利亚和阿克夏那样的人,穷极一生为后人保留下来的生存资源,又觉得真是造孽。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转而问道: “你认识回去的路吗?这附近有什么聚居……” 隔壁安向导用微微的鼾声给与了答复。 ……这孩子可真够能睡的。 予情无奈地往后一靠,竖起外套衣领闭上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予情是被粗粝的风吹醒的。 醒来时惊了一瞬,她从不会在野外睡着,但现在居然失去了片刻的意识。 还来不及多思,身体上的异常便又接踵而至。 四肢绵软拖沓得像塞满了浸水棉花一样。 五感回归均值,好像这具身体的所有优势都突然消失了。 她捏了捏手指道: “事不过三,再背刺我,把你俩都弄死。” 然而她的警告没有得到回应,无论是青雀还是蛄蛹涩情狂都仿佛沉进了海底。 予情一边暗叹家门不幸,一边适应突然柔弱的身体,四下里查看。 安平并不在旁边,他躺过的地方也已经冷却,黑暗和呼喝的风声带来了额外的干扰,无法判断他离开了多久。 小安向导是个有点缺乏安全感的人,就算是呆在第二世界里他也喜欢躲在角落把自己团团围住。 他选的那棵树常年受风沙肆虐早已驼背,从根部起打着转地”贴地生长,他蜷坐在枝干里面,用几块石头垫在脚下。 予情蹲下身摸了摸,枯枝很脆,有什么从上面径直压过,断了许多。那两块垫脚石一个翻滚到了几步之外,一个被深深踩进了砂地。 她抚着冰冷割手的地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选定方向便一路深入枯树林。 崎岖开裂的树干像扭曲的尸体,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活人。 一星豆大的灯光倏忽藏在张牙舞爪的枝桠后闪烁明灭。 予情无声靠近。 濡湿黏腻的细碎声响通过呜咽的风幽幽飘了过来。 摇晃的微弱灯光将阴影拉扯得冗长而难以分辨。 细瘦的年轻男人背对着她的方向,身前横列着四具壮年男人歪曲拧巴的尸体。 他就那般俯下身体,深深埋在腥浓的脏腑里,发出了窸窸窣窣吸食的声音。 予情在树后静悄悄地掩住了形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但那大快朵颐的身影猛地一顿,仰头在空气中深深吸了一口。 她听到了一道不辨性别的声音,夹杂着古怪的震颤,仿佛从水里传来: “我闻到了,我闻到你了……我的孩子!” 予情缓缓走进了矇昧的光下。 满身狼藉的男人朝着她笔直地拧转了身体,那张安静端正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 很难想象人类的脸上能同时出现爱和恶意、欣喜又垂涎的表情。 怪诞而诡谲。 “别笑了,跟脱模失败的硅胶娃似的。”恐怖谷效应对予情没啥用,她弯腰捡起遇难者的手提灯卡在枝干上,凌乱的光源顿时安定少许。 她一眼扫过血泊里被开膛破肚的几个男人。 旧衣烂衫、蓬头垢面,约莫是荒野里的流浪者,却不知夜深人静的怎么还在枯树林里溜达,最后被“他”嚼巴殆尽。 予情的目光最后才落在光源外的男人身上。 “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才离开他?” 她不跟异类废话,言简意赅道。 “我……是‘母亲’。”“他”伏下身贴着地面,四肢融化了一般从衣袖里流淌出来,蠕动前近,“我要……你,他……回不来。”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但予情还是沉默了一瞬。 按照安平所言,他一直躲藏在第二世界里等待逃生的机会,并不曾在卵泡里被寄生。 原本予情对此并没什么想法,第二世界确实是很特殊很神奇的保命手段,她当时还没有概念,可经过岛上的释放和重新融合后,她对这具身体、或者说是对这种生物的能力已然有了相当的体会。 因此……问题来了,安平这位实力平平的向导凭什么能在擅长消磨精神力的异生物巢穴中幸存下来? 本属于安平的脸孔上也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奇诡笑容,震颤混沌的声音里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很弱小,你应该明白……我们可以……做到什么。” 予情想起了那个拉着她说自己害怕很多东西的年轻人,也想起了他提起弟弟时瞬间竖起的坚硬的保护墙。 “那你为什么等到现在?”在她尚未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之前动手不是更容易。 “因为你……夺走了所有,夺走了我的所有……我变弱,需要休息……” “他”徐徐滑到了光下,那对掩在发丝下的眼珠泛着阴翳浑浊的黄白色。 这情状予情并不陌生。 安达利亚的第二世界里,所有非人的存在都是如此,要么有眼无珠,要么就像“他”这般。 这是不能视物的妮娜给予每一个人的惩罚。 但“他”若在岛上就已经冒头,又是如何避开安达利亚的耳目的? 安达利亚如果发现了不妥必然会提醒她。 “他”凌乱的回答证实予情的一部分猜测: “上面……有可恶的……东西,我想要……石头,石头……可恶。” 石头? 祟星碎片? “他”是试图争夺祟星碎片的时候被妮娜攻击了吗,到底什么时候—— 予情转瞬明白了,是她的身体疯狂扩张的那会儿,安达利亚的感知受到了干扰。 “他”争夺祟星碎片失败反而被妮娜重创,不得不再次潜回安平体内,直到此刻。 “但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予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靠近,突然问道: “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找不到我?” “呵呵……可你醒了……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他”开始融化糜烂的脸逐渐贴到了予情眼前,咕哝咕哝的响动在“他”的喉咙深处翻涌: “我们是衍化的象征……是繁荣的神明,我们的……后代将行走于世,遍布星空——” “不要,那叫乱/伦。”予情一口拒绝,这年头异生物都想称神称霸了,“你要找的也不是我,那家伙这会儿跟死狗一样不知道躲在哪儿呢,看起来是不太愿意跟你生孩子。” “他”游动的、逐渐膨大的身体一顿,古怪的声音陡然如闷雷般炸响: “你是……外来者!……我吞了你……我们重新融为一体!” “那你可以试试。”予情平静地一摊双臂。 血白相间的组织裹着浓稠的黏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霎时融化其中,将毫不反抗的予情整个吞没。 庞大的卵泡在拔地而起、疯狂搏动的血肉城池中极速发育,不停地重复着合并和分离。 予情感受到了溶解撕裂的剧痛,也听到了仿佛来自远古的喁喁召唤,亲切得令人沉迷。 但她铁石心肠充耳不闻,稳定而巨量地输出自己的精神潮涌,一遍一遍地冲刷这腥臭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那根关键的、操控一切的“神经线”。 这次,她要把这条漏网之鱼也沉进自己的精神深处,让它俩母子相聚。 最重要的是,她得把安平完整地剥离出去。 倏忽之间,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突然轻蹭了她的手。 予情瞬时反手握紧! 她抓住那只仅剩半截的苍白手腕,从虚无中强硬地向外抽离。 胳膊、肩膀、锁骨、胸膛,纤细的身体宛如细沙一样缓慢凝聚—— 然而只是顷刻,一切遽然崩塌。 予情被一股博大的力量冲了出去,那只瘦弱的胳臂也从手中如流沙般缓缓消逝。 所谓的“母亲”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它舍弃了所有,庞然的身体组织化作黏稠的波涛,余下被喷溅冲刷的枯树林,眼看着竟仿佛被注入了些微末的生机。 予情坐在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慢慢摊开手掌。 一枚银灰的吊坠微微地闪着朦胧的光,正面刻着小星星,背面几行文字……是地址。 此刻,天色正熹微。 …… 昏天、旷野,飞沙走石。 风是干的,土地是硬的,满眼望去没有一点绿,没有动物、没有鸟鸣、连蚯蚓屎都看不着,更别提水源。 幸亏“母亲”失踪之后,予情的身体也跟着恢复,不然只凭普通人的素质就得把她撂在半道上。 抬头只能看到浩浩荡荡、或高或低的岛屿,那岂止是遮天蔽日,简直堪称压抑幽闭,随机吓死一个巨物恐惧症。 地表上恐怕多得是生来就没见过蓝天白云星光虹霞的人,也瞬间就理解了“天上居民权”的分量。 夜晚冷厉,白天又滂热,没过多久她觉得身上都开始透出馊臭来。 主要气味来源还是几件从流浪汉那儿扒下来的衣服,原来的衣服实在是没法再打结了。 看来作为哨兵,以后占比最大的随身物资应该是衣物。 像贝系亚那位大帅哥,随便换个形态就得爆衣,那平时出任务得带多少件才够换的。 予情蹲在斑驳的树影下纳聊胜于无的凉,唉声叹气地眺望一座遍布绿植的岛屿。那岛屿距离极远,远得简直像笼罩在薄雾里。 但蓊郁夺目的浓绿依旧治愈了她干枯的视野。 看不到活物,也不清楚方向,哎噫,想鼠。 脚边的碎石突然细细地震动起来。 予情立刻来了精神,她的耳朵已经捕捉到了些微属于机械的美妙嗡鸣。 果不其然,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了一道银色的方影。 公交车?不是,房车? 予情眯眼看着那辆飞速驶来的交通工具,尖头身长,很像高速列车的模样。 驾驶室后连着三个车厢,车厢之间以极为别致的金属丝网相连,独特的结构能让狭长的车身如同千足虫那样柔滑地转弯蜷曲。 最有趣的是它没有车轮,距离地面一掌高的底盘下冒着两路冷蓝色的焰光,显然是靠一类极为高效的能源来驱动引擎。 予情两眼放光地蹦来蹦去,使劲挥臂示意。 带带我!带带我! 不带也没事,不带她就挂车尾巴上搭便车。 这辆奇特的“悬浮列车”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却毫无放缓的意思,甚至远远地就开始加速。 予情悲伤地放下手臂,行吧,没关系,她挂车尾巴也可以的。 然而当它扬着尘土奔驰过半后,又猛地一顿,噌噌噌噌地倒了回来。 驾驶室上纯黑的窗户哧地降下一条缝,露出两只发奖的眼睛: “哨兵?” 予情便笑: “我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驾驶员是名个子不高但很有气势的女性,三十来岁的模样,蓄着一头乌黑的短发,五官深刻而略显严厉。 但车厢里却很意外地充满了生活气息,布置整洁色调柔和,零星夹杂着几样属于男人和小孩的日常物件,可见车里或许并不只有驾驶员一人。 “我叫雷敏。”驾驶员爽利地翻出了一套男性衣物递过来,“在聊天之前我想你更需要稍微清洁一下,不过抱歉,我的衣服你穿不了。” 她离开了驾驶室,车辆也仍按着既定路线继续前进,看起来这里的民用科技并没有那么蛮荒。 “车上水资源短缺,只有喷淋,不好意思将就一下。”雷敏打量着蓬头垢面的人,已经开始怀疑喷淋根本救不了那头鸡窝。 这怎么能说是将就呢,简直天降甘霖。 予情感激地连声道谢,顺着雷敏的指引进了位于这一节车厢末端的盥洗室。 盥洗室很窄小,但五脏俱全。 予情满心虔诚地拧开了开关,五个喷淋器呲地喷出了细密的水雾和暖风。 她的右臂突然间一阵波涛翻涌,猛地裂出了十数根红色肉须,嗖嗖地插进了喷淋出水口里。 予情一巴掌使劲抽了上去,疼得她跟肉须齐齐一哆嗦。 “不要太自私,”她龇牙咧嘴地警告,“分享才有快乐。” 重新融合后,予情并没有死死辖制住另一位房客,尽管因为它对“母亲”的逃避态度——怪不得它失去身体后就不争不抢地龟息了起来,怪不得它始终对安平毫无反应,原来这早就防备着了,最终令她在挽回安平的事上失去了先机。 但是予情仍然保留了它一定范围的活动权,拜白毛猴子所赐,她有点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一向宇宙最强,输是不可能输的。 结果嘛显而易见,她还是家里的地主,两个农民老实了不少,当然她很怀疑它俩老实不了多久,特指脑子只有鼻嘎大的寄生虫。 不过不要紧,不服挨揍、越狱挨揍、过界挨揍、造反挨揍、随便碰触人类必定揍死。 她狠起来可是连自己也一起打的。 大部分肉须终究缓缓蠕动着回到了予情体内,唯独凑在其中的一根突然在尖端裂开了细长如鸟喙的嘴,龇着满口密密麻麻的牙齿冲她嘶叫。 予情微笑着再度高高扬起巴掌,面对队友“母亲”的时候咋知道一起“雅雀无声”呢,面对她就敢以下犯上了是吧。 它一溜儿地缩了回去。 稍稍折腾了会儿,予情勉强把自己打理出了人样。 看着镜子中已长出了半指长的头发,有点尴尬但最尴尬的还是这张脸。 她隐约知道这具身体的相貌,但如此清晰安逸地观察还是第一次。 只能说,涩情狂蛄蛹者已经算是很了解人类了,但了解又不够理解。 它的想法某种程度上跟动物一般无二。 繁衍后代需要强大的肉/体和力量,所以它掠夺了同族而生,但作为混入人类社会中的异类,它又追求外表上的平凡,思路是对的,不引人注意当然好,但过于刻意的平凡反显得十分违和,与其让人看一眼觉得奇怪然后再看一眼,倒不如一开始就留些个人特质出来可能更容易泯然于众。 怪不得欲望号上的小妖精问她要不要面具。 现在,这张过分平淡的脸上,镶嵌了一双属于她的眼睛。 予情擦擦头发走出了盥洗室。 雷敏已经泡上了茶水,味道闻起来酸酸甜甜的。 两人围着长条形的小桌而坐,蓝色格纹带蕾丝边的桌布配弯柄小花杯格外和谐。 雷敏没有问她为什么独自在荒野里,反而道: “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中央岛屿下辖的流动区,但中间要绕很远的路,你去哪,着急的话我可以把你放在最近的公共站点。” 提到这个就连予情也不由庆幸,家里满脑子只有黄暴废料的怪物竟然识字。虽然轮到予情看起来反应会慢点,但这身体的确有相关的认知记忆,不然她连安平的挂坠牌上刻了什么都得问别人。 这鬼登西怕是为了更好地涩涩人类,才特意获取了关于语言和生理结构方面的知识。 确实是很野性的思路了。 “我也要去中央下辖,月桂区,”予情眯眼捧着茶杯,“东外线。” 雷敏闻言便抬头打量她,一对颇为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你去月桂区,东外线?” 予情观她表情,全做不知地笑: “我也不过刚刚成为哨兵,亲人还在那里。” “那你……运气倒是挺好。” 雷敏怔了一瞬又飞速掩去,似乎还要继续说什么,车厢隔门忽然被推了开来。 胡子拉碴打赤膊的男人趿拉着拖鞋走进来,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萝卜丁一脸困倦地拽着他的短裤跟在后面。 男人上挑而略显多情的薄眼皮掀了掀,视线在陌生女人飞翘的短发、眼熟的上衣和眼熟的裤子上来回转了一圈。 “你捡流浪汉之前能先问我一下吗?”最后他靠着矮柜对雷敏道。 雷敏伸手把小孩儿抱过来,冷淡回答: “对哨兵礼貌点。” 男人的目光嗖地又转了过来。 予情回以矫揉造作的微笑。 桌对面困恹恹的小孩儿一秒清醒,比成年人要更圆亮的眼睛放出了万丈光芒: “哨兵!哨哨、哨!是哨兵!” 小孩儿叽里哇啦叽里哇啦的童星加密语哗哗地涌进予情耳朵里: “&@%?#哨*%&@#兵%?#哨兵?#@%……” 予情:礼貌微笑,适当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是是是,您说的对。 男人哼哼笑。 雷敏轻轻捏住小朋友停不下的嘴,把他塞回男人怀里。 “不好意思,旭英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哨兵,但平时很少接触……” 她又用奇怪的眼神看来,倒是那男人直白到无礼: “你是地表人吧,看着可不像天上的,先性?” 予情知道他口中的先性是指妮娜那样天生感官出色,精神力也比普通人丰沛的幸运儿。 这类人先天出色,更容易融合强大的异生物成为真正的要素哨兵,因而被赋予了“先性哨兵”的称号,也就是所谓的哨兵预备役。 但如今先性确是越来越少了,少到这些年天上的大人物们都到地表来搜罗先性儿童。 予情便摇头,别说先性了,她连人都不算。 男人咋舌,跟雷敏说了一样的话: “那你可真够好运的。” “闭嘴吧雷甚,去看着驾驶情况。”雷敏心烦地伸手驱赶他,又给予情添茶,“抱歉,他就是嫉妒你而已。” 雷甚发出了响亮的嗤笑,抱起娃趿拉着拖鞋甩上了驾驶室的门。 予情眨了两下眼睛:“这是你弟弟和……?” “弟弟,和外甥。”雷敏点点头,表情柔和下来,“雷甚就跟他儿子一样,从小梦想成为哨兵后带一家人住到天上。可惜……普通人大多没有这个能力和运气,不过身体健康能跑能跳就该满足了。‘ 予情深以为然。 两人没再纠缠哨兵的话题,毕竟交浅不宜言深,彼此结个善缘已很是不错。 约莫两个小时后,雷敏他们抵达了下一个小目的地。 予情望着前方被黑暗笼罩的广阔区域,飘渺不散的雾气漆黑浑浊、浩如烟海。 它突兀地盘踞在大地上,既像燃烧的厉焰,又死寂如黑洞,任凭风沙狂舞也无法撼动分毫。 安达利亚说,他和妮娜也很快就会坠落,成为某一处浊世的核心,让那一片成为绝生之地。 当这些分散的黑色魔窟最终连绵在一起后,这个世界又会成为什么模样? “进过浊世吗?”雷甚靠着车子,深深地吐出一口辛辣的烟圈。 予情收回视线,拒绝了他递来的烟: “没有。” “那你的异生物从哪来的?总不可能是买的吧。”他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个还穿着他衣服的新晋女哨兵,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没钱勿扰”的穷气。 “见笑见笑,运气好而已。”予情笑眯眯地回敬。 男人哼了声,扔掉半截烟头径直碾过,抬脚帮他姐回收车厢去了。 是的,车厢,一节停放在浊世边缘的空车厢。 原本的三节车厢变成了四节,并不影响奔腾的车速。 只是雷敏的眉间打了几个深刻的褶,气压低沉。 摊在沙发椅里的雷甚倒看不出什么异样,似乎早已习惯了。 旭英挨着予情玩模型车,那是予情用一堆枯木杆子给他削的。 这等比还原自家车车的小玩意儿瞬间俘获了小萝卜丁,让予情在他心里从那个哨兵立刻升级为那个会做车的伟大哨兵。 他感受不到大人压抑的情绪,兀自哔哔卟卟地开心。 予情摸了摸那颗圆滚滚的脑瓜。 雷甚叼着没点燃的烟伸了个懒腰: “这是命啊,是命啊!” 雷敏缓缓呼出口气,有外人在大概也影响了她挥发情绪。 但雷甚说的没错,走这一条路的人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是终局,她能做的只有把车厢回收,把还活着的人带回家。 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第五节车厢的所在。 逐渐昏暗的荒野上,浊世的边缘也开始模糊不清。 车厢顶上红色的示位灯有规律地明明灭灭。 雷甚这次没有跟予情硬拉家常,他陪在雷敏身旁,两人都是一身密实的防护衣和面罩,甚至带上了造型沉重的银色枪支。 旭英抱着予情的腿在车前嗦手指,予情看了看远处毫无动静的车厢,道: “在里面,没人。” 这话很奇怪,雷甚瞧了她一眼,防护面罩后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哨兵的五感哈?” 予情冲他耸肩假笑。 雷敏小心翼翼地贴近车厢,厢门上粘着干涸的血迹和散发微光的斑痕。 姐弟俩互相使过眼色,雷敏便将权限卡贴在感应器上,哧地打开了门。 浓烈的花粉香气兜头盖脸地扑了出来。 雷甚举着重枪,平稳地靠了过去。 车厢里的备用光源忽闪忽闪的,无法照亮整个狭长的车厢,只隐约可见角落里一道臃肿的影子缓慢地直起身来。 “雷、雷敏?” 雷敏听到了老熟人的声音,一颗心略略放下: “鲁杰……你还好吗?” 雷甚微微皱眉,侧身挡住姐姐,慢慢后退。 雷敏愣了愣,握紧了枪没再吱声。 “雷敏?” 那道不太灵活的身影似乎转过了方向,朝着厢门蹒跚走来。 “雷敏,雷敏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快点……回家。” 鲁杰模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怜,艰难挪到光源下的他脸色惨白,摇摇晃晃。 雷敏的脸也跟着血色尽失。 她认识的鲁杰是个乐观的胖子,他孤身一人,辛苦挣的钱大多化成食物落进肚子,梦想是攒够钱去日向阳岛躺着老死…… 他不是,绝不是眼前这个背上卷着畸形翅膀,下身长满细长刚毛、双腿萎缩在肥硕虫躯下的怪物! 鲁杰的表情悲伤,不太似人的硕大瞳孔里映着姐弟俩凝滞的身影。 他勉强张嘴发出了绝望的颤音,卷曲的黑色口器在牙齿后若隐若现。 备用光源啪地一声彻底坏了。 雷甚迅速划过感应器关上了厢门,也把那呜咽关在了黑暗里。 姐弟俩沉默着回收了这节车厢,再次上路。 “鲁杰是跟大堡他们几个一起出去的吧。”雷甚狠狠吸了口烟,一行六人就回来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雷敏呆坐了好一会儿,喃喃:“大堡说过在这边碰到过一只非常漂亮的异生物,体量很小很美,一定能卖出高价……” 雷甚笑得表情扭曲,“哈哈!见他妈的鬼,漂亮的异生物!” 女人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这趟仿佛跟平日一样寻常的运输之旅,却让她失去了好几个熟人,好几个朋友。她亲自送他们进入浊世,回收来的只剩下空厢。 予情安静地看着,这时才插嘴问道: “你们把他带回去,他会如何?” 雷甚转动着那双很是风流的眼睛,嗤笑: “跟你不一样,他没那个运气……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学着做一个‘地窟人’,好死赖活地熬着等着,直到彻底变成怪物,被中央派人处理掉。” 地窟人。 予情琢磨着这个词,车外狂风咆哮,但她依然能听到模糊的哭声。 …… 雷敏在离中央岛屿辖区不远的地带放下了予情,这位作风干脆利落的大姐姐看了眼后面的车厢跟予情道别: “我们要去处理……鲁杰的事,只能在这跟你分开了。” 予情了然点头,“谢谢你们搭我一程,有事来月桂区找我,再会。” 雷敏闻言有点惊讶,想说什么终究咽了回去。 “再会。” 予情目送这辆在滚滚烟尘中奔驰的列车远去,才扭头眺望传说中的中央岛屿。 她微微震惊地吸了口气。 那与其说是岛屿……不如说是小行星一般的庞然大物。 它悬浮在高空之中缓缓转动,下半是银灰色的六角巢纹球状,上半是高度发达的人类巨都,恢弘磅礴。 以予情的目力,她甚至能看到纵横交错的桥梁和黑点大小的交通器具。 中央岛屿四周紧密拱卫着大大小小的岛屿,将底下一大片区域彻底掩盖成了昏沉的颜色。 一路往那人类的中心聚居地靠近,行人和各式车辆也多了起来。 理论上从打扮谈吐和车辆款式就能轻松分辨出所谓的地表人和“天上居民”,在予情看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同衣冠整齐干净潇洒这些元素同时凑在一起时,就诞生了一种很过分的诙谐感。 还有摇摇晃晃的破铁罐子车,对比科技感超标的流线型私人飞行器,时空错乱的感觉都来了。 她看着别人笑得莫名,别人看她也目露异色。 却也因为她大大方方地只身一人而不敢行动。 大多数情况下,在外线独自行动的人,不是疯子就是钓鱼。 哪边都不是的予情找了处高坡远望整个中央下辖的“地表居民区”。 第一感受是拥挤,但还挺繁荣,特指中间那一大圈。 规划者怕是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将整个地表区域划分成了极为均衡的八圈八瓣六十四线。 予情打一眼看过去就有了数,这叫什么来着,天上的看不起地上的,地上里圈的看不起外圈的,内线的看不起外线的,真是鄙视链上谁也别想跑。 她摇摇头从坡上滑下去,走了走了,从今天起宇宙最吊本情总就要做鄙视链最底层的外线人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通往聚居区的路四通八达,车水马龙,乍一看倒仿佛置身于还算不错的沙漠国家。可越接近聚居区,越嘈杂浑浊,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如海浪一般汇聚而来,对哨兵们过于敏锐的五感来说应是非常严峻的考验。 予情没有急着找上门去,她找了个人来车往的路口坐下,支着下颚开始发呆。 路边常见三五成群敞开车门摆摊的人,交易的多是生活用品、玩具、书籍这类死物件。 但予情知道就在车厢深处,他们兜售的远不止如此。 只不过每当一架圆盘型的机器远远飞来时,他们便会疯狂地扫荡东西,一脚能源顶上作鸟兽散。 那机器涂装着蓝白条纹,底盘下装置有类似半圆的精密部件,右上角印着“巡逻-14”。 它在每一个有人类活动的地方投下巨大的扇形绿色光幕,扫描仪一般不放过任何角落。 予情任由14反复扫描过她的身体,安达利亚都没能发现她被开除人籍,那她就可以相信蛄蛹者的人形伪装应该相当完美。 期间瞄着她从身边经过的人很多,搭讪的完全没有。这世道,人都能突然变成怪物,这种不知道为什么被巡逻者扫描了好几次又独自一人举止奇怪的还是少理会为妙。 当巡逻-14再一次经过这片区域的时候,它突然从空中压低,缓缓迫近了予情。 底盘下装置在黑色护罩中的仪器如同眼睛一般与她对视。 轻微的滋声后,没有语气变化的电子音忽然响起: 【月桂区东外线居民,安平女士,请尽快前往最近的归舍分部登记注册,尽快掌握哨兵基本技能常识,勿要干扰巡逻任务】 予情:“……”这么胡说拔道真的没问题?我干扰什么了就干扰?还有安平和女士这两个词到底是怎么组合到一起的! 附近路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巡逻-14还在盯着她。 予情只好一口应下:“好好,现在就去,不好意思。” 这台不清楚是人工操控还是人工智能的小东西满意了,无声地返回巡逻路线。 予情眯眼看它离去才掏出兜里的吊坠牌,在手里颠了颠。 ……如果这就是身份证明的话,官方竟然连安平本人到底是男是女也不关心吗?这人口管理得未免太潦草了。 不,或许是因为没必要在意吧。 予情想了想,收好吊坠。 托福,现在不用思考怎么搞个合适的身份了,哨兵,可能就是最好的保护牌。 她拍拍屁股起身往聚居区的方向走。 穿旧衣面色蜡黄的地表人绕着大弯从她旁边掠过,戴着耳机打扮利落又英挺的天上居民在墨镜后冷淡地斜来视线。 予情毫不在意地伸个懒腰,笑着哼哼: “宝藏快点跑进我的耳朵里,把烦恼挤出来——” 她可不是搁那儿白白吃一嘴沙的,没什么比摊贩和路人嘴里的闲言碎语更有意思的了。 首先第一条就是,月桂区的东外线有个专属别名叫做,养殖场。 什么的养殖场,不好说,反正肯定不是适合睡觉养老的地方。 多亏了巡逻-14,养殖场出了哨兵的新闻大概马上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至于它所说的“干扰巡逻”,予情并不在意,对方或许能感受到她身上有异生物存在,却完全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不是人类,那就不足为惧。 …… 聚居区一共八个大区,月桂位于正东。大区里又被七道很不相称的纯白色大街切割得壁垒分明。 最中心地带反而不分你我,统称里圈,受中央岛屿直管,那里也是一眼看过去最像个“城市”的地方,有高楼大厦,全天候的灯光霓虹和巨幅的投影。 从里圈向外的感受大概就像从超一线逐渐流落到城乡结合部,最后到了灾民区,连幢像样的建筑都没有,满眼望去全是各种各样低矮的棚户和房车,车门一关连人带房子一起走。 因此最外圈又被称为流动区,雷氏姐弟也是要到流动区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落脚在哪个大区。 而月桂区的东外线则是整个流动区最苦命的,就连月桂区都想将它剔出自己的地盘,明明已经在最外圈的最外线了,却还要特意赋予一个“东外线”的称呼—— 不过是因为月桂区更希望别人直接称之为“东外线”,而不是“月桂区的外线”。 槽点太多,予情懒得发表看法。 但不管怎么说,聚居区依然比流居荒野强得多,除了衣食住行和安全有一定保障外,最大的优势就是那个明亮炽白的人造光源。 那颗镶嵌在中央岛屿半球体下的巨大光源承担了恒星的工作,按时定点地将人类生存所需要的光明播撒下去。 倒是解答了予情的一个疑问,先前还想着这全世界大概都处在岛屿的阴影下不见天日,晒不到阳光真的不会长不高吗。 大概只有住在足够高的岛屿上,才能“平常”地活着吧。 予情一脚进入了月桂区隔壁西莉亚区的外线,直观感受是拥挤,但热闹,热闹得脑壳嗡嗡的。 所有人都住在或新或旧的、或大或小的房车里,按照某种似乎约定俗成的秩序,组成了一条一条狭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复杂街区。 简陋的车棚之间拉着线,以予情高挑的身材,一抬头就能怼下人家晾晒的内衣裤衩子。 其次最特别的是,孩子很多,真的非常多。 生存环境如此严峻情况下,竟然还有这么高的生育意愿…… 予情不禁对在两辆大型车之间做游戏的小孩们微笑,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鬼们也直勾勾地盯着这张陌生面孔。 其中浅棕色眼睛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压低声音道: “她个子真高,好像比我哥还高。” 她旁边略小一些的男孩儿直点头: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天上的。”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天上的。”头顶上驾驶室的车窗突然降下半截,露出一张颇为俊秀但略嫌少年气的面孔。 小姑娘立刻把刚刚的感慨又对本人说了遍: “哥!她比你还高!你再也不是第一高了!” “我特么听到了,你能不能别说第二遍?”青年从车窗后灵活地翻了出来,轻巧落地,伸手就驱赶这帮烦人的小鬼。 小猴子们顿时一哄而散,又团聚到车尾露着头继续看热闹。 “你哥会打她吗?” “为什么?” “因为比他高?” “我觉得我哥好像也打不过她,万一他挨打了,我们可以去帮他,抱她的大腿。” 此事在小伙伴内一致通过。 予情看的有趣,差点笑出声来。 那位跟妹妹有着同样浅色眼眸的青年一脸蛋疼地朝着予情颔首示意: “你要去月桂区吧,打算靠两条腿走吗?” “对。”予情也没料到这么快已经有人知道了,“怎么说?” 个子的确很高但也的确比她矮一点的青年挠了挠染红的头发,“你是有多久没去过东外线了,那边现在,算是半封锁状态,你最好……先去归舍注册哨兵信息。” “哨兵!” “哨兵!” “是哨兵!” “你哥要被打死了!” “我哥完蛋了!救命啊奶奶!你孙子马上要被打死了!” 车尾的猴子们发出了吱吱嘎嘎的乱叫,以致于两边一溜儿的车窗里都猛地弹出了一颗颗头颅来: “什么?” “佑清死了?” 予情:“哧。” 青年一张脸忽红忽绿,他咬着后槽牙道: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去最近的归舍,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能不能交个朋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名叫佑清的青年推出了台形似摩托的交通工具,底盘下没有车轮,而是喷射着焰光和气流,升力很大,离地十来米不成问题,推进力也很强劲,启停都非常迅速。 予情戴着防风护目镜坐在后面,已经盘算上了日后一定要搞一台快活快活。 佑清和他这台火红色的风行车很惹眼,一路碰到不少在下面喊话打招呼的,青年都没有理会,只顾埋头猛进。 直到靠近了一条铺着雪白砖石的宽阔道路他才谨慎地按下车头,贴着地面缓缓停在路牙外面。 这条一尘不染的白色大道横贯西莉亚区的外圈,仿佛无穷无尽般延伸出去,连接着所有大区。 这样的环形大道,还有六条,层层深入内圈。 它就像一道无形的天堑,斩断了道路两侧。 两边行人全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道天堑,唯独懵懂的小孩才能踏上宽阔平坦的路面,在父母亲长殷切期待的目光中前往圣所——“归舍”。 予情打量着矗立在白色大道正中央的三层圆顶建筑,这建筑着实细致美丽,也极其格格不入。 她把护目镜还给佑清,“谢谢,你如果——” “我在这等你!” 予情扬眉。 佑清不太自在地挠挠下巴,“我……我有个朋友在东外线,我没法进去,但要是……” 但要是有个哨兵一起那就不一样了。 予情明了他的未尽之语,爽快答应:“行,不过我可能会稍微花点时间,你得多等一会儿了。” 青年也笑,表示没问题。 予情扭头越过雪白路牙,一股熟悉的穿膜感顿时拂面而过。 果然,这里已笼罩在第二世界之中,普通人不是不想从上面走,恐怕是没办法。 这个不知是哪位向导的第二世界,里外看去并没有区别,甚至于她回头还能瞧见佑清坐在车上目送她,见她突然回头便露出了点疑问来。 也是,这大概才是第二世界的常态吧,安达利亚那种能够自成一个小世界的向导才是极少数,不,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了。 予情面无异色地混在一群只有五六岁的小豆丁中往归舍大楼走。 高阔气派的自动门和办事大厅引来了一片稚嫩的呼声。 拱顶上是对地表人而言十分稀罕的星空投影,往下挂着十几面巨幅的超薄玻璃屏,正在循环播放极为引人遐想的岛屿宣传片,每一段宣传片的结尾都是同一句话: “吞噬黑暗,光荣进化”。 像感叹,像魔咒,像引诱。 予情在这个世界呆了几天了,浅显的记忆里充斥着各种混乱、怪物和风沙,现在突然站在这飘散着淡香的先进地方还有点不适应。 她四下里看看,正见一位穿纯白制服笑容可亲的小姐姐轻声细语地招呼幼童跟她走,予情便也格外自然地抬腿往她那边过去。 “……你往哪儿?” 一道略显冷淡的嗓音猛不丁窜进耳里,冷津津的。 予情不禁掏了下耳朵扭头看向来人。 对方同样穿着纯白的制服,背挺腿长,腰身掐得很让人眼馋。 只是跟那位小姐姐不同,他的衣襟上绲着深蓝的边。 “我也是新人,”予情瞅着这张有点清冷又有点傲气的漂亮脸蛋,立刻露出了没脾气的笑容,“是刚出生三四天的大宝宝。” “他们去做先性检测,你也是吗?”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作出某种表情,但极力维持住了自己的接待礼仪,“跟我走。” 予情快活地甩着膀子亦步亦趋:“怎么称呼呀小哥?” “8873号。” “噫,那多冷淡,你可是即将引领我认识新世界的重要人物,万一我将来飞黄腾达了,至少不用念着一串工号感叹人生际遇吧。” ——哦,来了来了,那种下一秒就要出现暴漫表情又死死克制住的模样,好有意思。 “文森。”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木着脸回答,一路疾步领着她穿过大厅,进入了走廊里的会客单间。 予情打量了下色调温柔的房间摆设,这里边环绕着流水声一般的白噪音,从踏进聚居区之后一直疯狂工作的感官瞬间安静下来,特别是耳朵,即便是她也不由松弛了些。 “坐。” 予情选了张大双人椅,没骨头似的瘫了下来。 “人很少呢。” 进门以后见到的只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和那群小豆丁,她还以为归舍应该就像异能管理局或者佣兵机构那样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你以为这是哪里。”进单间后文森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紧绷了,他平淡地说着大实话,“这里是最接近流动区的归舍,从我被分配那天至今,你是第一个出身外线来注册的哨兵。” “外线这么难出哨兵吗?” “倒也不是。”文森瞥她一眼,双手按在长方形的茶几上,漆黑的桌面顿时亮起。 竟是个操作面板。 文森刷刷一顿输入,示意予情录入指纹。 予情配合地低头,一眼扫到右侧的个人信息上竟已有了她的面容和眼球信息,年龄是二十三岁——乖乖,她自己都不知道,估计是巡逻-14的功劳。 见她没有胡乱提问题拖延时间,文森也松口气,继续道: “当然少的确是少,但所有新生哨兵都会想办法去里圈的归舍注册登记,避免让人猜到自己的出身地。” 予情觉得这话实在是有意思,本还要说什么,却见她个人信息最下面,归属地那一栏的“月桂区-东外线-113980”突然被抹去,继而被“西莉亚区白文道分部”取代。 予情:“???” “从现在起,”文森抬眼看着她,郑重道,“我们就是异姓的父母亲子、兄弟姐妹,你的姓名、你的身体、你的荣誉都与归舍紧密相连,直至精神消亡。” 予情:怎么像进了邪/教组织,突然起鸡皮疙瘩。 “理论上,所有哨兵和向导都受归舍综合管理,但你第二肉身的能力和形态我们不会询问,也不会记录,除非你成为归舍专属哨兵。”文森伸手拂去她的个人信息,又调出一份意愿清单来,“这些是目前条件开得相当不错的大型机构,你有想法的话可以现在提交申请,对方同意面试的话,你——” 他打量着她一身行头,顿了顿续道: “你最近就要着手办理手续,去往中央岛屿的航班每十日一趟,从里圈彩石机场出发。” 予情快速地扫了眼,刨除一些从名字无法判断实际营业范围的,大多是开发、医药、生物和旅游管理行业,她张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现在住在‘天上’的有多少人?” 文森有些意外,但还是回道:“很多,去年统计中央及周边岛屿总人口已经超过一亿五千万。” “哦……成为哨兵就可以住在中央岛屿上了吧。” “对,但基于你目前可能并没有置办私人房产的能力,我才推荐你先入职大型机构。”文森又恢复了一脸平淡,“一般都提供食宿。” “哨兵的家人怎么安置?” “可以为满足条件的家人购置有期限的居住权。” 予情点点头,“那向导呢?” 文森叠着长腿,微敛的眉眼中透着淡淡的疏慢: “地表已经很多年没有向导出生,但如果有,当然同样享有天上居民权,甚至更优渥。” “哪些情况属于不满足条件?” 文森换了个姿势,这人的问题怎么总这么跳跃? “比如身患无法治愈的传染性疾病,或者……融合失败的‘异人’。” 予情像文森那样拂去意愿清单,笑眯眯地长伸懒腰。 “我会考虑的,感谢您尽责的讲解。” 文森没感到意外,这些新晋哨兵都一样,觉得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天选之子,怎么可能会简单地把自己交托给不了解的机构。 但这些对他来说也只是必须完成的流程性工作罢了。 可惜他还有两条很烦人的流程得继续走。 “手给我。” 予情看他那架势,有点眼熟,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你要给我……疏导?” “对,我要确认你精神图景的状况——哨兵必须稳定、安全、有完整的自控性,定期疏导,定期确认图景和第三精神体的状况,这是对你自己、也是对你的身边人负责。” “即使我两天前刚疏导过?” 予情交握双手,从进入归舍起,右臂就此起彼伏得快要流出来似的,她毫不怀疑只要放松一丁点控制,那家伙就要瞬间吞噬整个归舍,把所有向导舔个遍。 ……场面太可怕,不敢想。 文森浑然不觉,甚至又用某种不可言说的眼神意外地打量她: “你已经有了合作的向导?” “……不,不是合作关系,”予情看着面板上在她头像下方显示的名字,那原本属于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他说过我很稳定,短期内不需要疏导。” “抱歉,那我也需要按规定办事。”文森执着地伸着自己的右手。 予情吞了口口水: “那左手行不行?” “左撇子?”文森努力控制着表情换了左手,免费疏导啊怎么这么烦人?左手右手有什么关系?推三阻四的。 予情盯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有点悲伤地抖了抖腿,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啊,就算是左手也不能保证…… 她按捺着摸一摸的心痒,缓缓伸出了左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