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揣了镇国神兽的崽》
1. 一章
凤延大地有一强盛王朝名曰“大周”。
当今天子平定四方一统归宗,结束长达十数年的乱世。
启星十年,大周举行了最盛大的祭天仪式。
酷旱三年的太阳炙烤大地,宛如一场永无止境的天罚。
谢麟初身为太子,代替抱恙的帝君行大雩礼。
可与往年相比,此次雩礼格外不同。
谢麟初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顿,艰难走在凤凰长街上。
前面是长长的巫舞队伍,身后是一众随行官员,一直延伸到螽羽门前。
汗水早打湿了他沉重的太子衣冠,一双手臂好似不是自己的,一个男人却被他稳稳当当托在怀中。
明明这么热的天,可男人的身体冰凉刺骨,像是从寒潭里捞出来一般。
“澜溯,再坚持一下。”
亦如一具早已逝去生命的尸体,美艳、安静。
男人不是人,是人人口中险恶的妖。
谢麟初不顾旁人眼光,以太子之尊力排众议,只赌对方口中的一句“戏言”。
他信他。
整个盛京城门紧闭,全域戒严,门户处更有龙甲卫把守,到处充斥着肃杀气氛。
城外擂鼓阵阵,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
大街上看不到行人,一个个关门闭户。
随行官员虽然紧跟可人心惶惶,需要相互搀扶才能勉强前行。
他们不能不怕。
城外不是别人,乃是战功赫赫的荣王,当今天子的亲弟弟!
陛下近年一直身体不好,荣王摄政监国,本是这次祭天仪式的主礼官。
当年诸王作乱,他是第一个拥立长兄继位的人。蛰伏十年,他最终还是谋反了。
队伍后面突然一阵喧哗,有官员中暑倒地。是真是假,谢麟初无心过问。
他将男人的脸往颈窝靠了靠,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
“你看,那些人心眼真多。你快醒来帮我出气,好不好?”
可惜,无人回应。
龙甲卫很快将人拖离,雩礼还在继续。
雩坛位于盛京东南面,每年只有雩礼和禜祭才会使用。
一月前便着人开始布置这里,四周挂着祈雨幡与皇旗,青石板路面也被奴仆洗得光可照人,一眼望去全是金玉之物,到处彰显皇室的尊贵。
越是华美奢靡,越是掩盖不了一座皇城弥漫的死气。
一种悲凉仿佛从地缝里冒出来,刺入骨髓,抽走生机,时刻预示着一个皇朝的更迭。
大厦将倾。
雩坛中间的空地上有一座高高的石台,三层的阶梯皆以汉白玉所铸,雕龙刻凤十分华美。
华美的丹陛石上用各种珠宝刻绘了大周最为神秘的镇国神兽:金阴赤渊。
以前的谢麟初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如今反而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哪怕没有金阴赤渊,来条龙、来只凤,满天神佛无论谁都行,只要能让他的澜溯醒过来。
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小腹处再次传来绞痛。肚子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下坠,似乎将要脱离身体不再属于他。
大滴大滴的冷汗滑落,谢麟初将澜溯放在祭台上,不着痕迹摸了摸肚子。
“别闹,听话……”
石台四四方方,原本应该摆着祈福用的各种法器。
男人躺在离神最近的地方,安静的好似睡着一般。实际上谢麟初也只当他是睡着了,只是赖床不愿醒罢了。
台下是中空的,隐约能听见地下暗河奔腾流淌的声音。
水汽窜上来又被太阳炙烤,石台周围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
看着太子身形晃了晃,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他。谢麟初颤巍巍跪地,背后的议论声似乎更大了。
大巫作为大周最高的巫神,亲自主持了最后的祭典。
“雩礼开始!”
【朱鸟开辰,苍龙启映。大帝昭飨,群生展敬……】
【祀遵经设,享缘诚举。献毕于樽,彻临于俎……】
……
巫师们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法器,一声声祝文在石台周围唱响。
口中喷出的火焰点燃一面面经幡,无数鲜花被抛向空中。
朝臣们在向满天神灵跪拜,不单是为了求雨,也是为了救己。
兵临皇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个个带着哭腔,在为将死之局做着最后的祈求。
随着一次又一次叩拜,烈日烧灼,整个雩坛仿佛一口巨大的蒸笼。
日头感觉比刚才更毒,接二连三有人倒下。
早前赶了一夜路,谢麟初根本跪不住,全凭意志力在硬扛。
身子偏了偏,他差点一头滚下石台。身侧的侍卫连忙扶住,一旁的内官倒出几颗清心丸让他含着。
闻过薄荷脑油,谢麟初才觉发昏的瞳仁稍能聚光。
谁知,不远处的宫门外竟传来了兵刃声。
“殿下!荣王攻进城了!”
额上青筋鼓涌,他还以为城防能撑更久。
可惜了,雩礼并未结束。
谢麟初撑着侍卫的手起身,松开后落在内官捧来的宝剑上。
祭典从不允出现兵刃,见血会被视为不祥,何况还是最高等级的大雩礼。
最差最后一步了,他可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这次雩礼。即使血溅三尺,也要将逆贼拦在雩台之下。
“龙甲卫!”
“卑职在!”
“随孤平乱!”
“诺!”
跨下高台前太子留恋般再次回头,石台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泛上来的难过叫心尖好似被剜了一刀,空荡荡的疼得厉害,那人的一颦一笑似乎还历历在目
谢麟初不敢看了,“你们继续!”
大巫恭敬欠了欠身,目光格外坚定。
荣王到了,招摇过市。
一袭黄金重甲毫无掩饰他的勃勃野心,连登位用的王旗都准备好了。
他目光落在对方装点华丽的护腕上,只惋惜没能多留这家伙一刻。
兵临城下还能说什么?谢麟初也不是被吓大的。
他长剑出鞘直指一众反贼。
“父皇尚在,皇叔安敢造反!?”
谢擎骑在高高的战马上,漂亮鬃毛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在原地慢悠悠踱了一圈。
对方鄙夷的上下打量了谢麟初一番,眼神很是不屑。
不知与身后了人说了什么,对面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半晌才回头朝对面马上的谢麟初,开口吐出四个字。
“黄口小儿。”
身后的叛军又是一阵怪叫,嘲讽声毫无遮掩。
这些人都是兵痞粗人,哪里看得上拿笔的靠嘴的文人?可他们何曾想过,谢麟初也是战功赫赫!
谢麟初六岁随军出征,八岁上阵杀敌,经历过的战场半点不比荣王少。
只是年少又有储君身份压着,没法用军功封侯拜相。
他几时受过这等侮辱!
若换作其他时候,谢麟初可以不管不顾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如今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他需要尽可能为雩礼拖延时间。
见太子不为所动,生生受了这气,谢擎挑衅一般又朝一旁仰了下下巴。
随着荣王一道前来,还有一个漂亮的女人。
杨向薇从辇车上下来,凤冠霞帔,一身太子妃的正统服饰。
即使没见过真颜的人,也能轻易认出她的身份。
谢麟初瞠目欲裂,他早该看出对方的二心。
杨向薇是他的王妃,如今却站在了叛军身边。这么也能够解释城防这么快失利,里面不乏杨家的倒戈。
“本宫乃储妃杨氏,特地前来揭发太子罪行!殿下已被妖孽所惑,残暴不仁、谋害陛下。妾求殿下及时醒悟,别再一错再错!”
太子妃掷地有声,竟在宫门前径直跪了下去。
谢麟初一口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真要被对方恶心吐了。
“荒谬!澜溯不是妖怪,要孤说多少次!”
看着地上顶着虚伪嘴脸的太子妃,他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可女人听不见一般,一个又一个磕着响头,好似死谏的言官,要把命都给豁出去,只为血溅五步、一身正气。
“杨向薇,再敢胡言乱语,孤定杀了你!”谢麟初手中的长剑挥出,朝一旁的龙甲卫厉声吼道,“将这个疯女人给孤拖下去!”
太子妃本该与太子一条心,如今却在身后捅了他最利的一刀。
在场百官皆是哗然,对太子竟又多了两分怀疑。
而此时,谢擎更为其添了把火。
随着荣王进城的官员里面,有一部分是早前随太子一道去天玺山神庙祈福的人。
此时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跪在太子妃身后,朝着太子又是磕头又是哭喊。
“臣等恳请殿下迷途知返,快快束手就擒!”
“殿下莫要再一意孤行了”
“妖孽祸国,殿下难道要看到我大周覆灭吗!!!”
……
一声比一声凄厉,数落着谢麟初的累累罪行。
很显然,他们受制于荣王的胁迫。但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所驱,这些人的演技能这么卖力?
谢麟初突然发现自己平日里在意的东西,似乎没也那么重要了。
身为太子,他为大周奉献了一切。可他的王朝,他的臣民,他所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全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化为利刃刺向了自己!
好吧,他也不在意这些了。
隐隐失望又如释重负。
如今想要保护的东西,便只剩下唯一的一样。
澜溯……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一开始就认定的事,即使有一万句解释也是无用的。
高台上还正躺着个妖冶貌美的男人,被一国储君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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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一般珍护,所有人不得不信。
谢麟初百口莫辩。三人成虎,不外如是。
见时机成熟,谢擎左手挥剑,高喊“勤王”杀了过来。
围在太子身旁的朝臣四散,完全是一面倒的局势。
太子的龙甲卫和荣王的飞虎营是大周最恐怖的两支军队。
按理龙甲卫还要更厉害一些,可以一敌百,但荣王的兵卒更多,死一个便有十人扑上去,死十人便有百人扑上去,根本死不完!
谢麟初手中的宝剑已经遍布裂口,身上更有无数的伤痕。
他一步一退,最终被乱军围困到了雩台下。
眼见乱军就要攻上来,大巫举着手杖直指台阶下的荣王。
“天道当先,神佑大周!扰乱雩礼会使神兽震怒,王爷断不可逆天而行!”
大巫作为大周王朝地位最高的巫神,他的话甚至比帝王之言还要权威。
金阴赤渊是凤延大地每个人的信仰,神圣不可侵犯。不少兵士面露惧色,不敢再冒犯半分。
可杀红眼的谢擎哪里肯听,脚下不过一顿,一把夺过副将手中的弓箭,鹰钩似的黄金右手奋力撑开弦线。
“大巫行巫蛊之术,咒杀帝君,乃是太子最忠心的爪牙。本王今日必肃清君侧,为皇兄报仇!”
长弓亦如满月,离弦的箭破开重甲,贯穿了大巫的心口!
“大巫!”
谢麟初急急奔上,勉强接住老者倒下的身体。
鲜血从大巫嘴角不断喷出,可后者似乎早料到今日的结局,眼中并无半点惧怕。
“太子殿下……若要这个男人活下来,仪式……不能停!”
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太子玄色的衮冕上一片腥湿。
箭上有毒!
“殿下……快啊……”
大巫干瘦的手指紧紧拽着谢麟初的衣袍,死不瞑目。
将心一横,谢麟初用力掰开,朝着周围瑟瑟发抖的巫师们吼道。
“把祭品带上来,快!”
今日是祈雨仪式的最后一天,将活祭一对童子。
两个孩子被从后方拉上来,睁着漂亮的黑眼珠,满脸泪痕,眼中全是恐惧。
只要向神兽献上最纯洁的生命,大雩便能宣告礼成,这是每一个大周人都知道的事。
可看到手握屠刀竟残忍朝孩童下手的男人,众人变得不理解了。
冷血无情、暴戾杀戮。
各种传闻此刻在他身上重重交叠,他们只觉得太子真疯了!
他的脚下踩过无数的白骨,是人命堆积的王权。
从城门到石台,那是一条绵延数里血路。混世魔王如今还在负隅顽抗!
“杀太子,除妖邪!”
“杀太子,除妖邪!”
……
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淹没了四周的厮杀。
他们不断冲向雩台,一个又一个龙甲卫倒下。谢麟初挥剑拼杀,甚至已经分不清身上的血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祭品最终还是被那些人抢走了,他想追又被生生拦了回来。
突然腹部一阵剧疼,有什么东西正快速朝全身蔓延开。
那是一柄明晃晃的刀!
杨向薇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的身后,一张脸染了血,扭曲且疯狂。
抽出匕首不待丝毫停留,她朝着祭台上躺着的男人又挥了过去。
“不要!”
谢麟初用力一跃,拼死扑在澜溯身上。
匕首从后背而入,很快抽出再用力捅下。
“谢麟初,为了一个男人你竟敢负我!”
“你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你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
太子妃哪里还有刚才矜持与端庄,此时如同一名疯妇!
鲜血喷出,染红了谢麟初身下雪白的衣袍。
澜溯紧闭着眼睛,温热的血液淌过那张好看的脸,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呼吸。
他失败了。
龙甲卫努力救下太子,可谢麟初已失血过多身负重伤。
一脚将疯癫的太子妃踹下雩台,他捂着不断淌血的肚子不由惨笑。
他原本是不想的这个孩子的,但……
到头来,还是没护住……
眼见荣王不断逼近,谢麟初一双眼睛满是赤红。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
可即使要死,他也不会让乱军有任何伤害澜溯的机会。
咬牙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谢麟初果断将对方推下石台。
眼睁睁看着那抹霜白被黑暗吞噬,连同他的一颗破碎的心一道坠入暗河的深处。
谢麟初眉稍微扬,缓缓笑开。
“澜溯,你一定要平安……”
随着太子倒下,雩坛上响起一片“万岁”的欢呼声。
可谁也不知道,在幽闭的深渊里,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悄然睁开……
2. 二章
事情还要回到七天前。
酷暑七月,天玺山下来了一支车队。两面天王旗,十二星辰旗,七旒旗更是足足四方。
气派非凡,闲人回避。
打头的是禁军龙甲卫,一身鳞状铁盔,腰上束着黑带,佩着特制凤鸣刀,威风凛凛。
九旒旗上绣着青龙纹,显然是皇族的规制。
层层绿茵间,唯有那抹尊贵的明黄格外醒目。
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里面正是太子谢麟初。
前有重甲开路,后有群臣车驾,队伍连延近十里。
可除了马蹄车轮与兵器铠甲的碰撞声,竟再无半点嘈杂,无人敢打扰太子的清净。
山道不好走,车轮突然陷到了一块浅坑,整个车身猛地震了一下。
白玉软垫上的公子拽着衣角的手指收紧,一双狭长的凤眼缓缓睁开。
听到里面传来不悦的轻哼,高衡赶紧让车夫勒马。
撩开一排珠帘,他十分紧张的朝里面望去。“殿下,您没事吧?”
谢麟初一身白色暗纹华服,并未戴过多珠饰,只别了一支简单的云龙玉簪。
眉眼间不乏困倦,实在被山路折腾的够呛。
除去残留的白梅广寒香,更多的却是提神醒脑的薄荷油,味道几乎刺鼻。
高衡面不改色朝内拱手。
谢麟初眼睑动了下,看不出喜怒。
只一个眼神扫过去,高衡遂明白意思,将前头的车夫带下去叫人处理了。
高衡是东宫的掌事内官,年纪有些大了,跟在谢麟初身边有些年头了。
此番来天玺山虽然路途不算太远,可这么热的天气着实吃不消。
见自己的贴身内官脸颊赤红,一副汗如雨下的狼狈模样。
就着珠帘间露出了半扇缝隙,他不耐的朝外头瞥了眼,“还有多久?”
“回殿下,刚问过韩统领,说是再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谢麟初以手支颐,再次阖眼。“叫他们脚步快点。”
高衡领命,随即轻轻放下了珠帘。
消息传回,一旁的副官犯难。
“殿下还催?眼下已经快马加鞭了。咱这些粗人无所谓,后面那些大人怕是吃不消…”
韩绍皱眉不悦,立马开口训斥道。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那么多话!官员们坐车只到山门,今儿也不用他们再走,左不过半个时辰,殿下还要自行上到神庙,何来辛苦?”
速度果然又快了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已疾行三日,目的地是盛京西北三百里处。
天玺山上有座庙宇。香火旺盛,香客络绎。
里面没有住持与道长,什么教派都不属于,无数奴仆只侍奉着一尊神像。
金阴赤渊乃镇国神兽,天玺山一直被认为是它陨落的道场。
谢麟初从来不信鬼神一说,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弱肉强食。
努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一个为国分忧的储君,雷霆手段叫无数朝臣胆寒畏惧,民间甚至拿谢麟初的龙甲卫来止小儿夜啼。
只是如今,谢麟初不得不来神庙一趟。
大周迎来了最干旱的三年,名不聊生,百姓怨言。
司天监进言,希望在天玺山举行祈雨仪式。
问过大巫后,帝君同意了。
太子主动请缨,代父前往神庙举行雩礼。
每年的常雩都是在盛京的雩坛,此次大雩礼前所未有的盛大。
山里要比皇城凉爽不少,可道路难行,他晕车的厉害。
为了不耽误时辰,谢麟初只能强忍难受,叫人加快行程。
神庙位于天玺山的山腰处,即使历代重新翻修也占地不大。
神庙只有四间厢房可以住人,早先已特地打扫出来。随行官员住在山门旁的驿馆里,环境反倒比山腰处好不少。
高衡扶着谢麟初在山门前下辇。
明日才正式举行雩礼,太子只着了一身轻薄透气的常服。
鸦羽般的睫毛微掀,露出一双清澈静谧的眸子。血红的玛瑙耳坠贴在鬓边轻动,好似为一层如雪的肌肤添了一分颜色。往那一立,妥妥卓绝的仙,没有半点传闻里的可怕。
这回太子妃也跟来了。
她与太子大婚不过三月,能参与如此盛大的祭天仪式,可见很得皇室礼重。
谢麟初松开高衡,转而向杨向薇伸出手。后者微微报赧,温顺的将手递了过去。
国事繁重,对方并不常回东宫,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四周的官员相互看一眼,眉眼间全是心思。
都说太子暴戾,不想对太子妃倒是挺好。当然,杨家随陛下征战多年,势力不容小觑,太子想要拉拢也属正常。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一道声音不紧不慢飘到跟前,一身藏青龙纹华服的男子姗姗来迟。
谢麟初微微仰起下巴,嘴角牵起一抹略轻的幅度。
“见过皇叔。”
荣王谢擎只比谢麟初大一轮,正值春秋壮年。
身上多了份手握大权的气韵,连带看向谢麟初的目光都多了份上位者的慈爱。
荣王的容貌更肖像先帝,太子眉宇间与他的生母白氏无异。清冷、英气,眉眼如画,公子如玉。
只要见过真颜的人,完全无法将他与传闻里那个残暴的储君联系到一起。
如果手里多一串念珠更像是修行避世的佛子,可谢麟初身上背负的人命并不在少数。
众臣行礼,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比对上太子还恭敬几分。
荣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不在意对方的疏离,谢擎笑的温和。
摊手朝一旁的天梯引了引。
“祈雨典礼准备完毕,各处皆已打点好了。只是厢房简陋,还请殿下将就些。膳房准备好了酒菜,为您洗尘。”
谢麟初轻应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太子妃似乎还想说几句恭敬的话,被他拉着往神庙方向走去。
谢擎垂下眼眸,笑容不达眼底。
神庙不大,地处险要,乃是近千年前的旧址,历经数代帝王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殿前的空地摆满了鲜花、瓜果与各式法器,巫师正在台上进行着开始前的祝祷。
神庙只有一座宫殿,靠在山体一侧,静默在岁月长河之中。
殿里一直燃着鲛油长明灯,温度有些高。青石板被擦得透亮,众人风尘仆仆并未入内。
一应规制都是最好的,太子满意点点头。
与荣王寒暄几句,几人便回房休息。
东侧两间由太子与太子妃居住。神圣之地不可行云雨之事,二人须得分房睡。
荣王住在西侧,仅剩一间留给了统领韩绍作机要处。
一夜无梦,寅时过半,高衡带着礼部与侍候的宫人前来为太子梳妆。
喝了太医开的安神药又休息一夜,谢麟初恢复过来,气色比昨天好了许多。
雩礼将从辰时一直要进行到未时,轻易是扛不下来的。
太子打小在战场上长大,不过四个时辰不吃不喝,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身着玄色太子衮冕,额前垂着九条由白珠串成的旒,下裳为黄赤色,连头上玉簪也换作翠绿的祥云龙纹,鞋面更是掺了金线绣的。比起昨日的皎月清冷,今日尽显太子的威严。
一旁的太子妃戴着百雀飞凤冠,面贴珍珠,唇色朱红,十分庄重。
衣着颜色与太子略同,只是衣摆很长,行动不是特别方便,需要侍女提着才能行走。
司天监监正冯碌为副礼官,引着太子与太子妃站在最前面。
他们身后按照官位高低一一排布,百官之前自然是荣王谢擎。随着太子经过,对方低眉顺眼格外恭敬。
八方台上铺着锦缎,四周飘散着浓郁的柏木果香。
焚香炉从昨夜子时就用上供奉神兽特制的延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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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这种香味能凝神静气,沾染上一些可月余不褪。
赶在吉时前,太子点燃了祭火。钟鸣三十六响后,他带领众人跪拜并吟诵告天书。
按照古典记载,仪式将持续七天。每天会按顺序活祭六畜,最后一天还会献上一对童子。
不要觉得血腥,能成为祭品的孩子都不简单。
须由大巫占星断命,从整个大周王朝层层挑选而出,是最纯洁最干净的生命,是无上的荣耀。
没有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愚弄神灵。
百姓被酷旱折磨的已然精疲力尽,这场仪式是百姓最后的希望。
如果神兽都没办法将雨水降下,暴君流言将变本加厉,皇室的威严会受到影响,整个大周王朝将会陷入动荡,长久以来的安定也将不复存在。
典礼进行到后面,天居然真的阴了下来!
山林间刮起狂风,一声声的闷雷夹杂在流云里,似乎顷刻间就会下场暴雨。
在场的官员们狂喜,顾不得被吹乱的帽子,纷纷望向天空。
荣王更是一脸难以置信,他原对祈雨也不抱期望。但现在看来,不然……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风又渐渐小了。
周围的温度骤降,雨确实没落下来。
未时已过,首日祭典宣告结束。
众人恭送太子,荣王眼眸低垂,一道厉光快速闪过眼底又隐了下去。
或许是一直想着雩礼的事,谢麟初晚上躺在床榻一个时辰没睡着,起来饮了些酒。又一个时辰过去,竟越来越清醒。
披了件外衣,太子推门而出。外头值夜的内官高衡瞬间惊醒,赶紧跟在他身后。
白天那一阵电闪雷鸣的,没想到夜里倒是漫天繁星。都说山中天气莫测,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古怪。
谢麟初绕了半圈最终来到神庙前,望着里面巍峨的石像烦闷不已。
要说没有神灵,那为什么下午时天象会变?如果真有神灵,那为什么又不能让他呼风唤雨?
父皇是天子,他是一国储君。皇权天授,本该如此。
乱世中每一位皇帝都说他们得到了金阴赤渊的点化,是真是假,似乎不言而喻。
相传凤延大地最开始妖魔横行,有人不堪同胞惨死恶口于是奋起反抗。
突然从天而降一只全身发光的异兽,与凡人一同消灭了所有的妖怪。
人们建立了大周王朝,异兽也陨落在天玺山脉。
那人便是谢氏一族的开国皇帝,异兽则被大周子民奉为镇国神兽。
稳固政权有时不得不需要神灵的手段。
常年战火早无史书可以考究,但民众的思想里却根深蒂固,到后来甚至达成了统一。
描述中金阴赤渊有着长长的獠牙,黑色毛发,血红色的眼睛会发光,模样变化莫测,更类似于神话里的负屃与狴犴的结合形态。其掌天下水域,佑谢氏皇族,承海晏河清,昌太平盛世。
谢麟初从小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
可看着神庙里巍峨的石像,只觉是个笑话。
一块破石头能做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殿下在担心祭祀的事?”高衡轻声问道。
见对方不说话只得屏退左右,让太子独处时候自在些。
谁知谢麟初脚尖点地,竟运气内力飞上石像!
一旁的高衡吓得不轻,想说话又怕被外头的人听见,只得赶紧将殿门关上。
神像足有十五丈,大半身体是沉入山体中,仿佛与整座天玺山融为一体。
谢麟初落在他身上仿佛一只不合时宜出现的苍蝇,渺小的不成样子。
或许是酒意上头,谢麟初一会儿踢踢神像的肩膀,一会儿又跳到了它的头上,压根没觉得这个四不像的“怪物”有什么本事。
高衡心跳快停了,谢麟初也终于累了。
他歪斜的朝石像耳旁一靠,竟伸手轻挑的拍了拍金阴赤渊的脸。
“孤就冒犯你了,你奈我何?”
3. 三章
高衡悬着的心终究是彻底死了。
“殿下,不可!”
周围本来挺安静的,谢麟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个踉跄,手心一颤没扶住,竟整个人直接滑了下去!
“殿下当心!”高衡急奔,试图在底下接住。
谢麟初头皮发麻下意识抓向一旁,可依旧无济于事。
整个石像是用一种产在天玺山特有的石材制作,非玉非铜,质地坚硬,表面打磨得极为光滑。
谢麟初根本逮不住,赶紧又换了另一只手调整身形,最终落在石像的掌心才堪堪站稳。
扶着石像他喘着粗气,后背上全是冷汗,手臂上的擦伤也浸出不少血迹。
高衡急得立马要宣太医过来,却被太子直接噤声。
“吵什么!一点小伤。别搞得人尽皆知。”他可不想叫朝臣非议,更丢不起这个脸。
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谢麟初还来了几分兴致。
望着矗立的神像,他不由笑着调侃道,“小脾气挺倔!”
不就摸了两把吗?气性真大。
底下的内官真服了他家殿下,恨不能给人磕一个。
谢麟初飞身下到供桌,拿脚将堆满的瓜果拨开了些位置,竟直接盘腿坐了下。
“殿下,冒犯神兽大人会遭天罚的!”
高衡想让他下来可又不敢上去硬拽,只能一个劲在桌前作揖,也不知求的是哪位。
谢麟初嫌他吵得厉害,回眸狠狠瞪了一眼,吓得高衡赶紧收音。
动了一场,酒意更加上头,谢麟初手臂撑在腿上,歪着脑袋打量起眼前高耸的石像。
虎目长舌,龙角麒麟背。数条尾巴张牙舞爪的散开,上面还覆盖了一层类似鱼鳍的鳞片。
就这还是神兽?根本比怪物还不如!
凭什么受苍生朝拜?
他突然觉得好笑,“大巫跟我说…你这尊石像是活的?我这么欺负你,你都不反抗吗?”
只一句,高衡就知道谢麟初醉得不轻。这话要叫外头的朝臣听见,太子之位都会飞了。
“你说,这么些贡品你吃得了吗?”他抓起一只橙子掂了掂丢开,又抓过一只香梨啃了一口。
身后的内官捂着心口,整个人都快晕过去。
“最好的肉,最美的酒,最香的果子,最多人供奉……可你不就是一尊石像吗?你到底为苍生做过什么?!”
谢麟初不服。
他就是不服!
谢麟初出生时大周内忧外患,疆土被外族侵蚀,诸王各自为政,瘟疫、灾荒到处名不聊生。
年幼的他提刀上马,见证了父皇成为凤延之主的艰辛。
父皇身上有多处旧伤,母妃甚至都没等到父皇坐稳龙椅便早早离世。
谢麟初被封太子,可因为年岁太小,一直没少受欺辱。
哭是最无用的东西,喜怒不形于色才能叫那些人害怕,渐渐外间对他的传言就不那么好听了。
是他们打了胜仗,可人们却在高呼金阴赤渊的名字。他就想问一句:凭什么?
谢麟初也问过大巫,世间真有神兽存在吗?
大巫说“有”,谢麟初不信。
如果有,为什么世间会有生灵涂炭,会有卖儿鬻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不幸?
如果有,为什么他那么诚恳的祈求过神兽,母妃还是离他而去?
骗子!
谢麟初抓起桌上的酒壶,灌了自己满满一口。
舌尖的辛辣直冲脑仁,喉间好似火焰滚过,全身都燥热起来。
【过天峰】是上贡之酒,十坛琼酿才萃一壶。
今年都送来了天玺山,就为雩礼的七日间,可悉数倒入溪流中。
谢麟初一饮而尽,发泄般将酒壶狠狠摔了出去,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你就是个妖怪!”
“轰——”
几乎伴随着话音出口,一道炸雷劈过神庙顶上!
霎时,殿中的长明灯全部熄灭。
狂风大作,黑云压顶,好似一场山雨即将倾盆而下。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神庙上方的天井。
那里原是巫师们夜观星象的地方,此时夜幕中挂着一轮红月。
红的近乎发紫,连云层都被染作一片血色。明明是深夜,那月亮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亮,好似万丈苍穹里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怪物,此时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门扉再也扛不住狂风肆虐,被刮得哗哗作响,山林间还回荡起一种类似野兽的咆哮声,像是地府里渗出来似的。
周围瞬间暗了下去,身后的石像已经看不清脸,仿佛整个庞大的身体都隐在黑暗里。
一切变得异常诡异!
谢麟初顿时酒醒三分,一把抽出腰间从不离身的佩剑吼道。
“装神弄鬼的东西,出来!”
他抓起莲花座下的火把,拿桌上的的折子重新点燃。
高衡突然惊叫一声,指着谢麟初身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道巨大的影子出现在神庙的墙上!
周围陆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虫子在爬。摩挲过坚硬的墙壁,如潮水一般涌来。
黑影从一个变作俩,好比鼓包的小山丘,在仅存的光源下快速的移动着。
那东西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高衡吓得连滚带爬扑向谢麟初,后者翻身下桌,干脆的一脚将人踹到供桌底下。
“别碍事!”
他可不反手一剑,削的却是这家伙的脑袋。
抖了些火星子朝阴影处掷去,谢麟初终于看清那些东西的真面目。
不知从哪里窜一群山魈,虎背熊腰,眼神凶恶,一个个比巨石还大,却攀岩走壁身形灵活。
一种奇怪的嘶吼声从它们喉咙里发出,像是啃食猎物时候的豹子发出来的。
随着它们不断跳跃,被撞上的同类间也在相互撕咬。
带着腥臭的鲜血与唾液从屋顶坠下溅了满地,谢麟初都能闻见腐肉的腥臭味。
刚缓过来的脑仁又开始疼了,本能的恐怖不住的爬过背脊。
可,躲不了了!
“殿…殿下,快跑啊!护驾!护驾!”高衡从桌子底下露出了脑袋,试图将太子一并拽进去。
谢麟初一脚又将人踹回去,随即险之又险挥剑挡开一只扑下来的山魈。
“唔……!”
这根本不是人力能抵御的力量,谢麟初虎口被立时震裂。
“来人!护驾!”他边打边退,可救援迟迟不到。
内官刚将人遣远了,外头又在打雷,动静全被风声盖了过去。
谢麟初撑不了几回合,感恩刚喝了一壶烈酒暖身,此刻也全化为握刀的力气。
高衡见他不敌,顾不得害怕忙从桌下跑出来救驾。
可人的脚步哪赶得上见血的山魈快?
眼看一只硕大的利爪就要落下,谢麟初踢翻供桌,一把将人拉在身后才堪堪保了条命。
谢麟初快气死了,都叫这家伙别添乱了,现在自己还得多顾着一个。
毫无形象骂了一句粗话,他一剑狠厉的砍在山魈腰间。
怪物吃疼,狞叫一声随即缩回黑暗中。
谢麟初正回身,不想又冒出一只来到面前,毫不犹豫咬中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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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剧痛传遍全身,他照着山魈的眼睛刺了下去。
可另一只立马又叼住了谢麟初的脚,瞬间将他拖入大殿深处。
“殿下!!!”
高衡脸色比纸还白,到处是野兽的咆哮,他根本不知人被拖去了哪里。
天井微弱的月光是眼下唯一的光源,结果正好照在那道延伸往暗处的长长拖痕上……
一抹血红刺疼了他的眼,那也是整个神殿里唯一的颜色。
阴冷,可怕!
“轰——”
又是一道惊雷炸开,整个神庙被照得通亮。
四周一片惨白,根本看不清东西。
高衡试图找寻太子的踪影,但到处一片深邃的黑暗,好像他自己就在怪兽的肚子里。
“砰!”一具尸体毫无征兆摔在高衡面前。
“啊啊啊!”我的妈呀!
怪物的脑袋还连了些皮肉在脖子上,肚子破开很大一道口子,内脏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唔呕——”高衡捂嘴赶紧往后躲,刺鼻的腥气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险些快将晚饭吐出来了。
他跌坐在门口半天没能站起来,身后的呜咽声似乎也被风声给吹散了。
“殿…殿下?”
闪电过后,整个神庙更黑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最深处正不断吞噬着仅剩的光源。
四周渐渐陷入一片死寂,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高衡喉咙干涩的滚了滚,总觉得黑暗里好像什么东西一直盯着他。
“殿……殿…殿下?”
可惜无人回应,谢麟初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攻击停了,一只山魈将他死死踩在脚下。
它们全都看向黑暗的最深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令这群野兽十分恐惧。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剧痛一阵阵袭来,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谢麟初肩膀伤了,所幸没有波及内脏。
他几次想要爬起来,都被左顾右盼的山魈们撞翻在地,险些踩碎脑袋。
可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神庙深处似乎真有东西在那里。
但那处原本只有一座神像,安静的沉在山体中,上千年不曾改变。
“嘶——”
一声很轻的响动从墙壁缝里传来。
很轻,很轻,像是人的呼吸声。
鼻息翕张的声音,是活物的生气。
黑暗中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陡然睁开!
宛如此时天上的月亮,赤红一片,狰狞、可怖,充满了威慑。
山魈们疯了,一个个暴走似的逃窜。
谢麟初被它们踹了好几脚,只能拼命抱住脑袋蜷缩成一团。
胳膊被踩了下,腰侧也被利爪划伤,疼的好似全身骨头不是自己的。
近了,近了。
那“东西”从黑暗中探出了脑袋。
谢麟初感觉自己要死了。昏迷前,他终于看见了对方的真面目!
一个巨大的脑袋从黑暗里伸出,比神庙的铜钟还大!
那模样像狮子又像狐狸,有着长长的犄角与獠牙,身上的绒毛根根分明,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那张脸咧着嘴好像在笑,身子什么样他根本看不清。像是从地底深渊里探出来的妖魔,那里是一片比黑暗更加黢黑的影子。
只唯有那双血红的眸子在发光。
阴冷、无尽……
一口下去,山魈被瞬间撕成两半儿!
巨大的咬合力像是绞盘在磨人最坚硬的头盖骨,谢麟初的耳朵里还不断回荡着骨头在齿间嚼碎的声音。
“咔哒咔哒——”
4. 四章
刚被龙甲卫送回榻上谢麟初就醒了,太医正火速医治伤势。
太医姓林,早些年便在军中,是太子的亲信。
“殿下恕罪,由于创口过大,微臣不得不损伤龙体,只能拿针线先缝上。”
利落的几针止了血,又赶紧铺上上好的金疮药。这个时节要是处理不当,伤口很容易会感染恶化。
这些都是战场上常用的手段,太子幼年没少经历。
所幸灌了些祛沸散,痛劲儿还能忍。只一张脸毫无血色,额上的汗珠大滴滚落,看起来十分凄惨。
高衡偷偷在一旁抹眼泪,还在劫后余生的后怕。
谢麟初被他哭得脑仁疼,“闭嘴,孤还没死呢!”
谢麟初抓起一旁的枕头想砸,高衡连忙跪下认错。
一旁的林太医及时按住他,“殿下勿动,不然伤口会开线的!”
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很轻,很急。
“殿下。”
高衡赶紧跑去开门,韩绍见他脸上挂泪,还以为太子重伤不治,整个人都惊了。
“高公公,太子他……?!”
高衡也知失态,忙抹了把眼泪将人拽进来。
“殿下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韩绍身上还带着股血腥气,显然是在神殿里沾上的。
他疾步入内,来到床前径直跪下。“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谢麟初捂着肩膀起身,虽然面容惨白,但身上的杀气不减反增。
“如何?”
韩绍:“回殿下,臣带人将殿内仔细搜查过,只发现地上留下了很多血迹以及一些残肢碎肉,没有发现高公公所说的野兽。”
听闻此话,高衡先不干了。
“不可能!刚那山魈好几十只呢!怎能凭空消失不成?是不是让他们跑了?”
对方摇头,他原也是有所怀疑的
“殿外也仔细检查过了,庙后头很干净。没有脚印,没有拖痕,不像有出逃的痕迹。”
谢麟初不语。
以龙甲卫的办事能力,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实在太奇怪了。
那群山魈是打哪来的?殿内的延百香据说加了虎骨、龙涎等物,寻常野兽压根不敢靠近。
就算是被人引来,又会跑到哪去了?难道真是鬼魅作祟?
再说自己最后看到的那只巨大的脑袋又是怎么回事?
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可怎么解释自己活下来的原因?
正想着,一道黄澄澄的东西在谢麟初面前晃了一下尾巴。
谢麟初眼珠子跟着飘了飘,落在了一旁的圈椅上。
蟠龙团云垫上躺着一只橘猫。
约莫两个巴掌大,还没到成年体。通体金黄,模样可爱。映着房内的烛光,那身毛皮亮得出奇!
俨然是只漂亮的“金丝虎”。
“这猫哪来的?高衡,你怎么当差的!快给孤赶出去!”
谢麟初声音不由拔高,整个脸色都变了。
宫中多寂寞,贵人们养猫图个乐子,本算不得什么。
可有人心思歹毒,叫奴才套了太子麻袋,丢了几只猫进去,还将袋口扎死。
一阵乱棍下来,野猫在麻袋里四窜。
谢麟初紧紧护着脑袋,身上抓痕无计其数。还是他一只只将猫拧断了脖子,这才自救成功。
始作俑者最后是被找出来赐死了,可害怕猫的毛病却持续了很多年。
到现在宫中都不准养猫,司库里捕鼠全以雪貂代替。
高衡赶紧磕头,他实乃冤枉。
“回殿下,这猫是您自个儿带回来的,还不准旁人动一下……”
听到呼救声,龙甲卫第一时间冲入殿中。
他们没有看见怪物,却在血泊中找到了重伤昏迷的太子殿下。
太子衣衫残破,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小猫。
高衡还以为是趁乱外头窜进来的,顿时想将猫弄开。
谁知众人一碰那猫,它一双爪子便立马伸出。
又细又尖的指甲死死抓过太子胸口的皮肉,叫对方吃疼间护得更紧,旁人动手他还皱眉不悦直嗔唤。
害怕损伤玉体,众人无奈只能他俩一并抬了回来。
不过还好,一回房那猫便自己跳到软垫上窝着。众人忙着施救,兵荒马乱一时没人去管那畜生。
谢麟初捏了捏眉心,竟无半点印象。
挥手让人再次将猫丢出去,又被内官下一句话给怔在当场。
“殿下,还有一件事。”高衡声音不由压低许多,“神像不见了。”
谢麟初看向对方,又望向一旁的韩绍,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韩绍笑不出来,目光微沉,只请太子赶紧拿主意。
“禁军虽然封锁消息,这会儿外头风大,惊扰的人不多。可明日怕是……”
谢麟初顾不上了,赶紧让高衡扶他起身。
要不亲自看一眼,他说什么都不相信。
果真,神像不见了!
莲座连同石像整个不翼而飞,原本石像的位置是个巨大深坑。
有侍卫拿来绳子爬下去探查,只发现洞穴底部连通干涸的河床,大小河洞无数,四通八达,根本找不到源头。
侍卫们在其中一处发现些许野兽的脚印,想来山魈是从这里被引入殿内伤人的。
可他们寻了一路,并没有离去的脚印。
但那数万斤的石像怎么说?
就算开山炸石也得有马匹、轱辘移动的痕迹,但河床上什么都没有。
神庙上方山风呼啸,而深坑中也是阵阵异响,鬼哭狼嚎听起来格外吓人。
如此匪夷所思事,谢麟初简直闻所未闻。
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龙甲卫来报,朝臣们正漏液上山,显然是听闻了消息。
果然,宫人里不乏有荣王的耳目。
谢麟初眉心紧皱,望着空荡荡的巨大深坑,陷入了沉思。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转身问起一旁的内官。
“猫呢?那只猫丢哪去了?立刻给孤找来!现在就去!”
等太子扶着高衡走出大殿,太子妃已经先到了。
脸上未施粉黛,女人只着一身简单的常服,看着年岁比平日盛装时候小了许多,身上的气场也没之前那么凌厉,但依旧端庄典雅。
见太子衣衫浸血,对方脸色大变,不知太子在神庙里出了何事。
谢麟初摆摆手,让她等一下再说话,
不过片刻,山下的朝臣们上来了,为首自然是荣王谢擎。
明明就住在神庙附近却与众人一道上来,不知是刻意避嫌,还是另有隐情装作不知而已。
神庙殿门被毁,仅存的几扇门掩不住里面的情况,何况还有龙甲卫在侦查地形。
太子妃分明也看见了,但她注意力全在太子身上,倒未来得及问明情况。
看到空荡荡的大殿,众人一阵惊呼。
荣王更是不顾统领阻拦将人推开,来回巡视着地面的大坑,不知情的模样不似演的。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谢麟初眼睑微眯,反手甩锅回去。
“孤还要问问主理祭天事宜的皇叔,好好的神殿竟然暗藏刺客又是怎么回事?耽误了明日雩礼,你可知该当何罪!”
“啊!血——”荣王还未回话,司天监监副一声惊呼瘫坐在地。
顺着他手指方向,青石板上赫然一层厚厚的血迹。好似拿盆泼上去的,黏稠的比墨水还浓。
不,映着昏黄的烛火,墙上、地上,几乎整个神殿都被鲜血侵满!
虽然山风肆虐,但众人依旧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腥气。
伴随着某种沉恶的腐臭味道从地底漫上来,神殿俨然成了一座炼狱。
“这是血污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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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大不吉!恐生殃祸,天下大变……”
后四个字一出口,谢麟初二话不说,抽剑斩下对方脑袋!
头颅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骨碌碌滚出老远。
尸身似乎反应慢了一拍,鲜血顿了顿才从断口喷出。
“啊啊啊——”众人被溅了一脸,尖叫声此起彼伏。
太子妃捂嘴赶紧将脑袋偏开不敢再看,连久经沙场的荣王也被太子暴戾的手段震在当场。
谢麟初暗眸微垂,睫毛在眼下晕出一片阴影。即使负伤,身板也挺得笔直,整个人简直杀气凛凛。
映着周围的烛火,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晶亮,森森寒意不减反增。手中带血的锋芒在地上积出一滩暗红,细碎的滴血声仿佛随着山风被无限放大。
“妖言惑众!”
只四个字,惨叫的官员们纷纷噤声。一个个捂着嘴匍匐在地,都不敢去触对方的霉头。
将手中的剑随意抛给侍卫,谢麟初的动作十分优雅。
似乎杀个人,对他而言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接过内官递上的锦帕,他仔细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污。也不看满地跪着的人,清丽的嗓音一字一句响起。
“方才,孤正在殿内祈福,数十名刺客忽然而至。危机关头,是神兽大人救了孤……”
“?”太子妃抬头,一时忘了掩饰脸上的表情。
众人满脸诧异,只觉自己幻听。就看到龙甲卫统领韩绍从部下手中抱来一只猫。
谢麟初嘴角微扬,他还以为这畜生跑丢了。
即使身体十分抗拒,可他依旧面不改色接过对方手中的小东西,将其高高抱起展示于众人。
“此乃镇国神兽化身,助孤化险为夷!神兽显灵,天佑大周!”
刚才殿前还一片闹腾,此时一片鸦雀无声。
太子手中正抱着一只长条条的橘猫,除了毛皮漂亮,瞧着半点杀伤力没有。
一双眼睛很漂亮,映着殿内的烛火,一阵金一阵绿,看起来十分灵气。
谢麟初站在神殿前,即使肩膀受伤依旧高高托举着猫。
那猫倒是十分无辜,夹着尾巴不住的蹬腿。
似乎不喜欢谢麟初那般抱它,嗓音又尖又细,还夹杂着奶音,似恶虎一般咆哮了一声。
“喵!!!”
“呵…”谢擎嘴角抽了抽,直接被整笑了。
“太子殿下,您可是伤了脑子,人糊涂了?”
朝臣有人也跟着低声在笑,谢麟初一个眼神扫去,立马戛然而止。
他小心将橘猫托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那身柔软的毛皮,朝着面前的荣王径直走去。
“孤以为…皇叔您才是糊涂了。孤是太子,皇叔这是在质疑孤的话?”
随着太子话音落下,从神殿里涌出无数龙甲卫。
他们将殿前的众人团团围住,好似一个回答不好便要人血溅当场!
龙甲卫身披重铠,手持长剑。作为皇城最利的一把刀,没有人敢小觑他们的战斗力。
太子既为储君,金口玉言。
即使从他口中出来的话再荒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岂容他人质疑?
在场都是朝臣,无人敢造次。
荣王贵为摄政王,在太子面前也只能称“臣”。
“神像变猫”与“狸猫换太子”从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只在于掌权者想让人们看到什么事实。
荣王微微勾起唇角不再有异议,似乎接受了他这番说辞。
白皙的素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饶有兴趣的摸了摸小猫光滑的毛皮。
后者晃着尾巴打了回去,表情极度嫌弃对方。
荣王也不恼,抽手用绢帕细细擦了擦。
“太子所言甚是。神兽显灵,此乃幸事。本王倒要看看,咱们有神兽在手的太子殿下,能不为大周百姓求来一场甘霖!”
5. 五章
荣王拂袖而去,朝臣们也如潮水退却紧跟着下了山。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位都是皇室子弟,他们只能权当没听见也没看见,明哲保身。
等人都走了,强撑了半晌的太子身子一软。身侧的高衡眼疾手快接住他,忙传太医救人。
一旁的太子妃急得眼红,也赶去扶他。“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为何伤成这样!”
谢麟初摆摆手,表示回去再说。
躺回床榻,外衫一除,雪白的寝衣上已经浸出血,红彤彤一片很是吓人。
刚砸个枕头太医都不准,何况还动怒杀人?
林太医白劝了一场急得快呕血,可只能往伤口上倒了厚厚一层金疮药,又重新换上干净的裹帘。
太医下去熬药,房内只剩两人,谢麟初这才将遭遇讲了一通。
杨向薇从茫然到疑惑,最后转而凝重。
就像之前几人遇到的情况那般,她也只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都指鹿为马,谎称一只奶猫是神兽了,眼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由于太子受伤,自然该太子妃侍疾,谢麟初却催促她快些回去休息。
此时已经子时过半。
前一日舟车劳顿,今日又雩礼了一天,明日还不知道怎么折腾。
“这里有这么多人侍候,你快回去吧。”
谢麟初拾起对方的素手握了握,眼里不由多了份温柔。
杨向薇垂眸,耳尖跟着红了红,逃似的跑了。
谁知半夜,谢麟初突然发起高热。
头晕乏力,身子滚烫,肩上好似爬满了火蚂蚁,啃咬皮肉一阵阵钻心的疼。
殿内未燃烛火,四周黑漆漆的,月光透过木窗照进来。
呜咽的山风变得徐徐,几缕凉意叫谢麟初快要晕厥的脑仁稍微清醒一些。
“来人…来人啊……”
谢麟初嗓子眼干的冒烟,只想赶紧灌下一碗凉茶。
他又喊了第二声,嗓音喑哑,多余的已经说不出来。
谢麟初强撑着努力坐起身,原该在床边伺候的内官不知所踪。
“高衡……”
谢麟初脑袋疼身上也疼,想伸手去端一旁矮桌上的茶盏,结果身子一歪又狼狈的跌了回去。
无论谢麟初怎么召唤,殿内依旧无人回应。
他这时也察觉到四周的异样。
太安静了。听不见穿堂而过风声,连窗外的虫鸣声都没有。
神庙内一直在彻夜吟颂祝文,三巫铃声音悦耳,虽厢房离了些距离,可不该半点也传不进来。
有一种死寂在房间里无声蔓延,像是有人拿了层膜将谢麟初罩了进去。
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叫人毛骨悚然,他被关在房里与外界隔绝。
谢麟初顿觉陌生又熟悉,似乎之前在神殿中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他不由想起神殿中那只巨大的头颅,一双腥红的眼睛历历在目。
突然,床边传来细碎的声响。
有人正朝他靠近!
隔着帘子,一道黑影晃了一下。
盖子与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落在谢麟初耳中是那般瘆人。
他未听见门响,甚至连靠近的脚步声也没有,不可能是那些宫人。
刺客?!
谢麟初顿时警觉,伸手去想摸身旁的佩剑。
那道黑漆漆的人影最终在帘后站定,窗外的月光逆着,但投来的视线直勾勾的,叫人心惊胆战。
谢麟初看不清对方的脸,模糊间只感觉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一阵宛如萤火虫般的流光莹动,素白的手掀开帘子,男人悄无声息的贴了上来。
似有一阵风扑过谢麟初面门,很凉,很香。
依兰花里混着沉檀凝香,很清,很烈。
只要闻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是神庙中供奉用的延百香!
太子房中一直焚着他素日喜爱的白梅广寒香。
这股味道好似冬日雪景中突然进了一抹春日的暖意,撩人又瘆人。
谢麟初被勾得舌根痒痒,整个身体更加燥热了。
“是…谁!”
还来不及问话,男人俯身朝他靠得更近了。
那丝凉风吹得帘帐翻动,将谢麟初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仿佛潭水里荡过的白玉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下颌,竟强行掰开他的嘴贴了上来!
已经放凉的菊花茶滚过对方的口腔,再被渡入谢麟初口中。
贡菊的甘苦柔和全化为了一道清新,像是被冰镇过的佳酿,穿喉而过。
“唔……”
谢麟初被迫吞咽,回口似乎还有些许清甜,像是晨起竹叶尖上的新露,鼻息间弥漫着芬芳。
那人喂完了水还不知足,竟抵开他的贝齿捕捉他四逃的红舌。
涎液顺着嘴角溢下,谢麟初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拽对方衣服还是在推。
等那人饶过他被欺凌后的薄唇,银丝靡靡格外旖旎。
那人似乎在笑,长长的青丝扫过谢麟初的脸,也是凉凉的透着股寒气。
男人的发丝比缎子还顺滑,从脖颈间溜走的时候像水草,湿湿滑滑的,似乎还带着股山间氤氲的水汽。
“大……胆!”谢麟初挣扎着推了对方一把,反倒自己跌回了榻上。
男人体格强壮,单打独斗他定不是对手。
热度逐渐退下去一些,但脑仁依旧晕眩,身上更是疼得厉害。
谢麟初顾不得这些,手掌已经握到了剑柄上。冰凉的触感叫他稍稍安心,手下奋力抽出。
出鞘的剑瞬间又被推回去,手腕处按上来一股柔软的力道。
明明没感觉男人使出多大力气,可他就是挣不开对方的压制。
谢麟初反手又是一记黑虎掏心,男人短促的哼笑了一声竟生生受了。
指尖猛然一疼,谢麟初像是抓在了石头上,震得右手一麻。
利爪在胸口落下五道瑰丽的痕迹却未伤对方丝毫,反倒添了几分色气,像是小猫耍赖留下的报复。
那人疼惜般捉住谢麟初的手,这回没再压在掌下,而是凑到鼻尖细细的嗅了嗅。
男人的手心也是凉的。
若不是呼在指尖的鼻息带着一丝热气,谢麟初都怀疑这家伙不是人。
他想把手抽回来,可男人握得很紧。
不仅如此,他还用舌尖触了触。扫过掌心又去舔指弯,末了还将谢麟初的手指衔进嘴里!
指腹被迫搅起一方灵舌,这人竟连舌心都是凉的。
软糯的,湿热的,还会捉住他的指缝饶有兴致的品尝。
“混…蛋!”
当骂出这话时候,谢麟初发现身上的寝衣被剥离,连亵裤也被褪到了腿弯。
只剩下里面紧缠肩伤的裹帘,仿佛最后一层遮羞布,此时也到了男人齿间。
这人跟属狗似的,什么都拿嘴在咬。
皮肤浸凉刺骨,偏在夏日里如山泉一般叫人舒畅。
裹帘除下,狰狞的伤口爬满了雪白的皮肤,再次渗血的斑驳似乎诉说着当时战况的惨烈。
男人冰凉的吻痕一一吮过,唇瓣寸寸抚平,似乎在安慰他慌乱的心。
原本难忍的搔挠感顿时好了不少,连带骨上的痛楚也跟着锐减。
谢麟初仿佛在一片新绿中泡进了溪流中,在酷热的暑气下无比放松。
他眼下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已经烧糊涂出现幻觉,蜷缩的身体不由伸直,倦怠的嗔出一声慵懒的鼻音。
对方也感觉到他的愉悦,整个人更加亢奋。
修长的指腹留恋过如玉的肌肤,竟然试图去捕捉娇俏的花枝。
“不,不……可碰!”
谢麟初慌了,两条腿不住的蹬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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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半儿身体都被对方按在怀中控制得死死的,压根无力反抗。
素手轻拓又是红唇吮碾。谢麟初无助推搡,真是羞愧难当。
等在云端沉沦了三次,他整个人已经虚脱得不行。
与太子妃不过三次房事,还得算上大婚当夜的圆房。
他从来没这般无用,今夜真是丢脸。
政务繁忙,谢麟初从不贪恋儿女情事。但这人的一张嘴真的好会,喉咙也好舒服。
大口呼吸下空气灌注肺腑,才终于感觉自己重新活了回来。
谢麟初动弹不得,薄唇又被对方捉住了,被迫吮又吮还不许他抗议出口。
薄红的眼角好似瑰艳的花朵,睫毛上挂着氤氲的清泪,他都不知在对方结实的后背挠出多少条印痕。
他一身凝肤如新生儿般白皙,此时竟透着抹娇羞的轻粉,似乎指甲稍一轻嵌就会留下新的指印。
炽燥的温度烘烤着全身,一道道靡丽的灼色像是开在一池雪水中的红莲花,当真艳情至极。
男人薄且纤细的指尖爱怜过漂亮的青涩花穗,压在齿间细细碾磨。
谢麟初脆弱的紧靠在对方身上,盈盈一握的窄腰更被格外垂帘。
那对好看眼眸生生被逼出两滴漂亮的珍珠,滚落在男人留恋不已的颈窝。
檀热的呼吸洒在锁骨上,很快将他的泪卷入自己嘴里。
男人品尝之余还戏谑的抟夹,“好吃。好似涂了蜂蜜……”
谢麟初推不开,只能抓着男人的头发不住辩解。“没…涂过,你走开……”
“吾可不信,你自己摸摸?”男人捉着谢麟初的手,硬要他自己说。
堂堂太子殿下被臊得来撇过通红的双颊,又被对方强掰回来生生看着。
那人不管不顾再次覆上,又冰又烫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过程谢麟初不太记得,只感觉整个人仿佛坐在滂沱大雨中沉浮在江上的一叶舟,急浪拍岸起起伏伏,甚至还有些晕船的既视感。
当烈焰过喉他几乎包不住,整个人快要溺毙在泉水里,拖去暗流潭底。
他又听见那男人轻笑的声音回荡在耳旁,“嘴小,怎么连喉咙都这么浅?……”
说罢,满天烟火燃进胃里,呛的他鼻腔似有鼻血溢出,眼泪鼻浆糊了一脸。
谢麟初只知道哭,喉咙里全是上涌的腥咸。
那人居高临下抚摸着他的脖颈,明明这般近的距离,他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
只那双眼睛,伴着萤火在黑暗中发出腥红的光……
是神殿里的怪物!
谢麟初最终将身上的人推开,惊慌的从床上坐起。
烛火摇曳,窗户翕动,厢房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周围哪来的男人,哪来的狎旎?
外头天边泛白,他竟然做了一场不知羞春梦!
摸了摸额头,烧似乎退了。
可他低头看向半掩的薄单,绢布下莫名湿乎乎一片。
寝衣只松松垮垮套了一只袖子,肩头的皮肤完好如初,手指也是,仿佛从未受伤过。
余下的地方却遍布了诡异痕迹,青涩穗珠好似初夏的微绽的石榴花,手指碰都碰不得,一触更是丝丝隐刺。
“嘶……”嘴角怎么火辣辣的,似乎燕口了……
疯了!
谢麟初吓得脸色煞白,仓皇朝后挪了挪,不想居然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橘猫正枕在他的寝衣上,优雅的梳理着毛发。看了谢麟初一眼,又翘腿埋头毫不避讳自己正干的脏事儿。
谢麟初额上的青筋鼓涌,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服。
猫翻了个身,还不太高兴嗔了他一眼。
不知不是光线问题,谢麟初竟然看到猫的眼睛泛着红色的光!
它似乎在笑,眼里多了分玩味与凉薄。
谢麟初一怔。
眨眼的功夫,金瞳又恢复了正常。
6. 六章
有丝凉风灌进来,吹散了一屋白梅广寒香。
外头快天亮了,可晚上怎么睡着的,谢麟初半点不记得了。
依稀间,黑暗中有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东西一直压着他,还逼他干那档子污秽的事儿。
“来人啊!”
谢麟初恼羞成怒喊了一声,吓得门旁的高衡赶紧冲进来。
“殿下,怎么了?”
谢麟初陡然想起自己衣衫不整,赶紧将腰上的束带拉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
高衡恭敬道,“差不多该起了。今日的仪式有散花礼,需得先到玉溪采水。”
没有神像依旧要祭祀,何况他现在床上还躺着一只活着的“神兽”。
谢麟初长出一口气,恨不得倒回去重新睡过。
多了几个步骤,后面又照着昨日的流程继续走着。
但今日也有所不同,被当神兽的小猫一点都不听话。
将它放在供桌后,它不是捣乱打翻烛台,就是跑去偷吃贡品。要不是太子提溜后颈皮的动作快,都能赠送一泡神台猫屎。
看着差点把台子掀了的畜生,跪在底下的众位大臣敢怒不敢言。
这他妈不就是只猫吗?太子掩耳盗铃,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橘猫经过一夜,体型似乎大了一圈。个头和寻常的猫差不多了,毛皮油光水滑更加漂亮。
要不是同样的花色,还有高傲的眼神,太子都以为换了一只。
梳理着自己柔软的毛皮,橘猫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睨了底下一眼,表情像是在嘲讽众人的自不量力。
太子妃一口银牙快咬碎了。
那猫刚还挑衅一般,朝她晃了晃屁股后的一对肥硕的“铃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恨不能立马将猫丢出去。
高衡绷着一张脸,笑的比哭还难看。训练有素的龙甲卫只能努力当做没看见,一个个绷的挺难受。
眼见仪式就要被只猫毁了,太子叹了口气,果断起身。
众目睽睽下,谢麟初将猫抱进了怀里。
太子的冕服是顶级的工匠耗时一年半所制成。玄衣上绣制日、月、龙纹,背部还有星辰、山川,就连袖子上的华虫、宗彝纹都活灵活现。
宫人要是弄坏一点都是掉脑袋的死罪,可小猫尖利的爪子抓着太子胸口的衣襟喵喵直叫。
好几处抽丝了,他仿佛没看见。还宠溺的托住小猫的屁股,怕它从自己身上摔下去。
“乖,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谢麟初温柔的摸了摸小猫的背,后者只歪着脑袋看了他几个呼吸,又挣扎着想要下来。
见哄骗无用,太子硬着头皮吻上了猫的额头。为了效果更好,他随后又高举小猫展示给匍匐的众人。
“神兽大人已知晓到我等诚意,将赐福于大周!”
说着,谢麟初朝一旁递了个眼色。
巫师们随即跟着高喊“金阴赤渊”,各种祝祷齐刷刷的响彻周遭。
而作为事主的小猫一脸懵逼,它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亲。
伸长了胳膊伸长了腿,好似一根猫条般被架着胳膊托着,眼珠骨碌碌瞪得老圆。
金色的瞳仁骤然紧缩,好似什么东西在空气里炸开了。
“喵呜!!!”
一声杀猫似的惨嚎响彻了整个祭台,比虎啸龙吟还响亮。
周围的人没想到一只猫会发出如此瘆人的叫声,纷纷睁大眼睛全看了过来。
“轰隆隆——”
晴天霹雳划破天空,毫无防备的众人被吓了个哆嗦。
再抬头看向上方,明明白云卷舒日头正盛的天空居然瞬间暗了下来。
滚滚雷云还带着电光,好似有仙人在西面渡劫。
山风呼啸,几乎掀翻整个祭台,无数经幡向上翻飞,点起的篝火更是烧得噼里啪啦,火星乱溅。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天才缓缓亮开。
自古以来,人们对着未解之谜总喜欢套用鬼神之说。
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莫名和太子所言巧妙吻合。
朝臣惊了,皆是膜拜,一个个高呼太子“千岁”,真当他是受到天启,得到了神兽的感召。
底下的荣王脸色奇差无比,此时都忘记朝拜,鹤立鸡群般站在下首,一双眼睛好似吃人。
享受着众人的臣服,谢麟初暗暗松了口气。
这道雷声真是来得太好了,要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演下去。
可他却错过了身旁太子妃若有所思的眼神。
那表情阴毒、狠厉,不乏满布杀意……
实在太巧了!
第二日的仪式终于顺利完成。
等回了房,谢麟初嫌弃的将猫丢回高衡怀里。他感觉自己身上都起疹子了,忙命人给他打水更衣。
等检查完毕,林太医有些难言。
“猫发情了。”
房内众人沉默。好像知道今日小东西在祭台上乱窜的原因了。
身着常服的谢麟初,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他好像也知道自己昨夜春梦的原因了。
要真被一只发情的猫嘬了胸口,谢麟初能将这只畜生乱棍打死!
但身上的红痕怎么解释?猫可弄不出这些东西。难道真是被鬼压床?山里来了妖怪?
林太医上前,朝太子伸出手。
走神的谢麟初立马警觉,一把拽紧领口。“做什么!”
看着对方手中的药瓶,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挥挥衣袖让内官将人请下去。
“不用了,一会儿让高衡来弄。”
他可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伤已然痊愈。
说出去没人信,怕还会被当了怪物。
等房间里只剩二人,杨向薇这才开口问道。
“殿下真准备用一只猫继续糊弄朝臣?要是六日后,仍然无法降雨可堵不住悠悠众口!”
谢麟初不以为意。
“祈雨是父皇的旨意。孤照做了,下不下来雨与孤何干?”
杨向薇气不打一处来,真觉得这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
来天玺山也是,神兽变猫也是,眼下祈雨失败还是……太子一直不愿将自己的盘算道于她。
他不信任她!
太子妃直起身,背脊挺得笔直。
作为杨家嫡女,她比旁的闺阁小姐多学了骑射、弓剑,从来不是寻常柔弱女子的眼界可比。
“太子殿下,杨氏一族随陛下征战沙场,并不想看到将士们保家卫国得来的江山,因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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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雨而动摇国本!”
现在不是谢麟初与杨向薇的对话,是太子妃与太子,是杨家向皇室讨要说法。
谢麟初淡笑的唇角渐渐垂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凌厉。“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场谣言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孤早前已调派人手令展阔将军回京驻防,少将军展睢为先锋。恐怕雩礼还未结束,人就已经抵达京城了。到时你们杨家只需要听孤调遣即可,无须太过担心。”
闻言,太子妃点点头,紧张的情绪也有所松动。
想到自己刚才太过强势,杨向薇向谢麟初福了福身。“妾身一切听从太子安排。”
待太子妃走后,高衡进来为谢麟初添了些茶水。
“太子操劳一日,着实辛苦了。”
谢麟初端起茶碗也不急着饮下,望着飘花的贡菊若有所思。
“雩礼全由皇叔安排,孤不过拜拜有何辛苦?倒是和太子妃说话……着实累得慌。”
刚才的谈话高衡没听见,只是见太子妃离开脸色不佳。
高衡顺着话劝了一句,“夫妻同心,太子妃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
谢麟初不以为意。
皇家亲缘薄,皇叔乃是父皇手足。亲兄弟尚且如此,杨向薇还真不好说。
“为了孤?我看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杨氏一族多一些吧。”
似乎又想到今日荣王的虚伪嘴脸,谢麟初脸上多了分厌恶。
“哼,一个个狼子野心,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呢!”
高衡却以为他是在怀疑杨家的忠心。
“殿下,杨氏他们不敢反!”
“反了又如何?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杨家以为靠那些谣言就能动摇我谢氏王朝的地位?以为皇室离了他们就不行了?”谢麟初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看向高衡的眼神充满傲慢。
“孤身为太子又手握重兵,会怕他们?且引渠法已经奏效。最多再有十日,南方的江河便能源源不断流入我北域枯竭的河床。就算不下雨,百姓也有水源可用。孤为什么要怕他们?”
原来,来天玺山神庙祭祀只是太子的拖延之法。
他已经找到解决水源的办法,并且调兵遣将做了多手准备可防止内乱。
且还能借这几日大周的劣势验证人心,将不利于朝野的钉子给拔出。
举行雩礼,真可谓一箭三雕的一招妙棋。
高衡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忙拱手伏拜。
“殿下英明!”
昨夜受伤没有休息好,谢麟初屏退众人,趁着晚膳前补会觉。
房中再次焚起了白梅香,山风灌入,比昨日又凉爽了不少。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溜出了角门。
谢擎正在修剪采摘回来的新鲜嫩竹,用作瓶景别有一番滋味。
身后一身黑衣的死士正跪地汇报刚收到的消息。
他左右看了看,又再剪掉了几根枝条,满意的点了点头。
突然发现地上的竹叶上还趴在一只贪食露珠的蜗牛,他小心翼翼的拾起来放在掌心看了看。
“本王似乎有些小瞧我们这位太子殿下了。也是。要是太死得太快,岂不是很无趣?”
缩进壳里的蜗牛被他生生捏碎了。
7. 七章
橘猫被关进笼子里,搁在了厢房一角。
太子唯恐有人谋害,只有将猫放在自己房里才最安全。
当然,怕猫发情吵了他睡觉,他还特地令林太医配了药。
石菖蒲、合欢皮等混合成的禁情药汁,不知对小畜生有没有用,但至少现在正趴在笼底安安静静的睡觉。
当夜,太子早早睡去。内官们刚换完班,都在屋外值夜。
没有昨夜的大风,一轮圆月当空而照。
“咕咕——咕咕——”
夜枭立在枝头,一阵阵的叫声好似婴孩啼哭。
明明昨晚还是一处避暑胜地,如今却感觉到一种阴森的氛围。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唯一光源的月亮周围生了一圈白乎乎的毛,看起来还格外凄白。
夜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竹林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略过,惹得地上的落叶一阵沙沙声。
门前的内官听到动静,提着灯笼照了两眼却并未发现异常。
不远处有侍卫在巡逻,一个个身披重甲腰挂兵刃,似乎一切正常。
内官走回原位,只当是风声。昨夜山风吹了半宿,听说附近还有山魈徘徊。
天玺山终年云雾,有什么野兽都是正常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衣袖上,颜色比较深,看起来像是雨水。
内官不由抬头。不知从哪飘来一团黑云,月亮躲回了后头。
“下雨了?”
不太像。
内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居然是红色的!
那水滴是从屋檐底下落来的,细看竟还有张惨白的人脸……
他正要惨叫,一只手从身后探出,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突然脖子一疼,一对尖牙刺破了他的喉咙。内官身子软了下去,顷刻便没了生气。
尸体被黑衣刺客小心扶正,原样摆成了站立的姿势。垂着脑袋的模样,仿佛还在小憩听召。
这样的刺客不止一个,死掉的人也不止一个内官,他们悄无声息摸到太子房前。
明纸糊的窗户破了一个洞,一阵烟被吹进来。
接着刺客们纷纷退去,好似从未出现过。
谢麟初在床榻上翻了翻,傍晚浅眠时候好像觉补多了,这会儿竟有些辗转反侧。
突然门前“砰”的一声,很轻,像是风吹动窗户相互间撞了一下。
“……”好吵,今晚上怎么这么热?
谢麟初一脚将薄被踹到腰间,又换为了侧卧。
“嘶——”
“嘶——”
窸窸窣窣传来风声,谢麟初正庆幸风来了,房中该凉快些。
可合眼不到片刻,他又陡然睁开。
房间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风声越来越大,四周遍布着回响,窗户却没有晃一下。
这不是风!
谢麟初掀开被子,想要去抓身旁的佩剑。
可他突然动不了!
好似千斤巨石压在身上,每一处骨头都绵软无力。
与昨日高烧晕厥不同,谢麟初今日是清醒的,他清清楚楚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是迷香!
“砰!”
声音很轻,是东西落地的声音。一道黑影砸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它是活的……
那东西在扭曲,接着盘为一团。似乎找到了目标,它立了起来。
蛇!
“砰!砰砰!”不断有蛇砸到地板上,还有更多绕在房梁、横在屋顶……
谢麟初听见琉璃瓦被翻动的声音,它们缠在粱间,正顺着立柱游下来。
好多,跟捅了蛇窝似的。
不,反倒像是他掉到了蛇窝里。
“来人!来人!”
谢麟初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呼救。
他已经看到一条黑蛇顺着脚踏爬上了床尾。
那东西很粗,足有三指宽,尖尖的三角脑袋,还吐着腥红的信子,分明有剧毒。
“来人!高衡!”
谢麟初拼命呼喊可依旧无人回应,好像周围的人都死绝了似的。
剑就在身侧,但谢麟初怎么也抽不出来。
蛇朝着他爬来,他能感觉到被子底下的动静。可身体仿佛鬼压床,眼皮也越来越重。
冰凉的鳞片游走过脚踝,明明和前一日梦中的怪物一样的冰冷,谢麟初却打心底感到恶心。
脚踝上陡然一疼,毒蛇终于伸出獠牙朝他下手了。
“唔!”
谢麟初浑身一颤之后再无反应,连传到脑仁的痛感似乎都慢了半拍。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最终下场?
只可惜朝堂没能稳定下来,百姓们渴求的水源也得再迟几日……
谢麟初缓缓闭上了眼,满心的不甘化为一滴清泪滚落眼眶。
可在房间中,除去毒蛇还有另一只凶物。
黑暗的角落中,一双腥红的眼珠子从睡梦中睁开。
这一回真是风声,好像还有清泉的水流声。泻雾倾烟,带着一股湿润的味道快速飘到床畔。
橘猫好似猛虎出笼,不过一挥爪子,那条还想再下毒吻的黑蛇立时断成几节。
蛇段被覆于床下后还在挣扎,溅起的鲜血冒着白眼,好似被什么东西烘烤了一般。
剩下的毒蛇们察觉到危险,纷纷夹着尾巴四散而逃。跑得慢则瞬间被那东西开膛破肚,跑得快的也没好哪去,全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像是带着某种报复情绪,整个场面极度血腥。
可散落的血迹却像是被洗干净了一样,四下看不见一丝腥污。
危机解除,橘猫跳上床铺满意的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一旁的谢麟初却不好过。蛇毒开始游走,脚踝处被咬伤的位置已经肿了起来,颜色也变得青乌。
全身的血液逐渐开始冻结,谢麟初好冷,像躺进了冰窟里,整个人快冻僵了。
盛夏之际他不由打起寒颤,身子缩成一团,人也呓语说起胡话了。
橘猫歪着脑袋看着他,表情像在思考。
殿内未燃烛火,刚闭月的黑云重新散开。些许柔和的月光照在床前,可橘猫所在的位置却是一团黑雾。
似乎月光都没法穿透这片阴影,里面是无尽的混沌。
大约过了几个呼吸,房间中微不可闻传来一声长叹。黑暗散去,又化为昨日来访的男子。
今晚他的身影清晰不少,能看出身着一袭红衣。
黑发随意披散,别了支简单的竹簪,只是一张脸依旧看不清。
一只好看的手握上了太子莲藕般的足踝,指骨微弯触了触已经不再出血的牙印。
不似昨日的冰凉,男人的手心已有了热度。
谢麟初只觉握上来的那只手滚烫异常,寒意顷刻间散了不少。
只是热气落在脚心很痒,像羽毛扫过,叫人心尖麻麻的。
他挣了挣,没挣开。那手力道不大,却握得极紧。
眼尾的胭脂红更加浓郁,他的亵裤已经被撩到腿弯了。
薄薄的指腹上移,男人在试图按压伤口。轻缓、揉捏,似乎想将毒血挤出来,又像是在将掌心的热气融进去。
谢麟初从未让除军医以外的人碰过那里,腿肚浓烈的湿意像是浸入了温水里,这种感觉很奇妙。
嗯,今日不再是刺骨凉意的山泉水。
温暖、轻柔,像是夏日里被晒过的荷花池,脚趾缝里都能感觉到那股袭来的润泽。
谢麟初蹙了蹙眉,咬红的唇瓣间低低吐出两个字。
“别…别捏。”
没想到对方这般敏感,男人愉悦的翘起唇角,玩心更甚了。
滚烫的吻落在了青肿的足踝上,像是捧着一件珍品般格外重视。把玩揉捏,指腹摩挲过小腿时的粗粝感,每一丝都是那么心惊胆战的亢奋。
谢麟初受不住了,迷迷糊糊只想逃开。
平日里矜贵清雅的太子殿下,此刻被欺负的只能红了眼。
半眯的眸子撑开一条缝,他黢黑的瞳仁望着贴近自己的男人,真是欲哭无泪。
“你…你怎么又来了!”
控诉的嗔怪把男人逗笑了,将刚吸出的毒血咽下去才道。
“想吾了?”
这对话真像采花贼爬了姑娘的闺房窃玉偷香。
可此时满屋子挂着死蛇,到处残肢碎首,连床尾还定着两只活的,实在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谢麟初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感觉昨日那双叫他害臊到无地自容的手,又在混蛋的扯他腰上的束带了。
“不要……”
“不能不要~”男人勾了勾谢麟初耳尖溢出的一点薄红,真是喜欢死对方这般难以遮掩的无措。
爱怜的抚摸过掌下一身光滑的皮肤,紧抿的薄唇牵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谢麟初被除了寝衣,这回亵裤倒是留下了。可脱不脱好像没多大区别,那人的手不容分毫拒绝,又在肆意逗弄他的软肋。
“你…嗬呃,你到底是谁……”
谢麟初说话间带有很重的鼻音,比起昨夜头脑不清,他此刻是有意识的。
腿上的蛇毒已经解了,他能感觉到四肢开始恢复知觉。但身体依旧很沉,瘫软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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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用的迷香药力十足。
但一切对这个男人无用。
能轻轻松松解了他的毒,还能将那些毒物都赶走,怎么也不是一个寻常人能做到的。
谢麟初还以为对方又会像昨夜那样不愿说话,不想对方却开口回应了。
“吾名澜溯。”
“澜溯……?”他在唇间呢喃了一遍。
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谢麟初都没有听过这等人物的名号。
“你是第一个知道吾名讳的人。”似乎看出对方的疑惑,男人浅笑着舔了舔谢麟初干涸的唇瓣,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你唤吾名讳时真好听,再多唤几声可好?”
谢麟初抿唇不愿,那家伙手下的力道大了许多,非逼得他开口。
最后软作一滩春水,一遍遍叫着对方名字讨饶,靠在男人怀里直打抖才算完。
真是该死的恶趣味,谢麟初想。
京城里不乏喜欢小倌儿的纨绔,也有朝臣养了男妾,可在他面前那些人都是规矩的。
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没脸没皮,尽做这些腌臜事。
蛇毒才清又被这家伙逮着泄了两回,谢麟初疲累的连眼都不想睁开。
忽然一阵陌生的触觉袭来,惊得他头皮发麻,眼珠子瞪得老大。
“澜溯不要!”
他是男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碰他那里!
手指温柔试探,按压润滑……
女官从未教过的东西,如今竟被一个陌生男人用在了他身上。
好痛,但比起痛更多是一种毛骨悚然的酸麻。
每一分的触及都引得谢麟初层层战栗,想躲却又被困在原地,只能生生受着。
“澜溯!澜溯!不要……”祈求声几乎带着哭腔,他从未这般无助过。
“别怕,吾的太子殿下。”男人吻了吻他汗津津的额头,又吻了吻他噙泪的眼眸,动作却没有一丝停留。
谢麟初整个人几乎陷入男人怀里,披散的头发与男人的青丝交缠。
对方心口处的滚烫热意正透过他光洁的后背传来,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彼此交织在一起,莫名汇成一种靡靡之音。
男人终于抽手了,谢麟初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空了的一处立马有气流涌入,竟有种隔靴搔痒的无力感。
谢麟初感觉自己浑身都变得不对劲了。
正想着,他被翻了个面。
动作轻柔,对方灵巧的红舌在引诱他,打着圈还轻轻吹起气。
“脏…你别这样……!”
谢麟初几次想翻身,可躲不开也逃不了,爬了两步又被对方箍着腿根拖回来,真要把他急死了。
看着唇下的小嘴变得红艳可口,好似呼吸一般一张一翕,男人饶有兴趣的又逗了逗。
“不脏,它很可爱。会开合,会说话,可比你上面的嘴诚实太多。”
这话真臊耳朵,谢麟初直接哭了出来。“不行,不要用嘴……唔呃!”
男人从善如流,很愿意将就对方的喜好。“那换别的?”
“好,好…!”只要别再用舌头就行。
谢麟初哪里知道男人的手段还能更层出不穷。
突然小腿上又是一道冰凉的鳞片滑过。
脊背发寒的触感叫谢麟初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收腿。
是蛇!
那家伙居然拽了条活蛇过来!!!
刚才凶狠不比的毒蛇落在男人手中,此刻比宠物还听话。
毒蛇不敢龇牙,不敢下嘴,绕在对方手里只能无助的缠着手腕,和谢麟初一样可怜巴巴的挣扎。
这人拿蛇来欺负他!
缺氧的毒蛇只知道逃窜,一个劲的往洞穴深处藏匿。
这可苦了谢麟初。花枝被按住不许,深凹间更是一塌糊涂。
惹得他只能哭,只能嚎,连会不会被外头的人听见也管不了。
“喜欢吗?”
丝丝凉意的手掌来回拨弄着颤巍巍的花枝,还煞有其事的想听听谢麟初的评价。
可露了两条蛇尾在外面的谢麟初,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指尖紧紧拽着男人的头发,指甲上漂亮的月牙儿也因用力太猛变得发白。
他终究不该信了这家伙的鬼话。
谢麟初气得破口大骂,“你个…妖怪!你是蛇妖!混蛋——”
几条大尾巴亢奋的晃了晃,男人一脸无辜。他怎么会是那种低等物种?
不过这点都受不住,小家伙怎么敢叫人灌他那些药?真是作死。
“蛇妖?可吾见你很喜欢啊。只可惜,天快亮了……”
说罢,窗外的野鸡叫了。
8. 八章
“殿下!殿下!天爷喂,您可终于醒了!”
高衡扑在床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激动地话都快说不清。
谢麟初撑着床铺坐起身,掌下莫名摸到一片湿润。被褥上乱七八糟好些斑驳,闻起来还有股腥臊味儿。
察觉到那是什么,谢麟初一张脸煞白,惊得连连后退。
昨晚上那些…是真的?
真是真的?
“殿下?”
高衡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谢麟初这才如梦初醒。
外面的天还很暗,殿内烛火通明。高衡贴在床前惊魂未定,一旁再无他人。
“殿下?您…您别不句话啊?奴才害怕…”
高衡以为太子被蛇给咬傻了,试图去拽他衣摆。
可手刚探过去,谢麟初立马挡开,眼睛也逐渐清明。
抬腿下床,身后阵阵难以启齿的痛楚,无不提醒着他一切非梦。
下腹湿泞,双腿发软。身上更惨,那一处处青紫痕迹像是被人虐了,青楼的姑娘怕也没伺候过这么不怜人的主。
高衡膝行让到一旁,压根不敢抬眼看。昨夜不知哪个宫人被殿下召幸了,真是好生凶猛!
但…神庙之中行这等艳情之事实在不当,何况太子妃还在隔壁……
谢麟初全当没看出他的心思,咬牙披上外衫,遮住一身的红痕。
可腿脚实在发软,后腰快断了似的,他只能扶着高衡的胳膊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原来外围巡防人员发现了失踪的侍卫,尸体是被推到玉溪中,水流又将其冲到了下游。
玉溪离神庙足有一里地,尸体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他们不得而知,但排查后发现院中竟然死了不少人。
无一例外,通通都是被毒蛇咬死的。
毒液见血封喉,咽脖处肿得球一样大,堵塞了气道。唇齿紫黑七窍流血,那些人连求救都来不及便没了生气。
龙甲卫吓坏了,连忙去检查几位贵人的房间。
太子妃与荣王那里都无事,只有太子这边无人回应。
房门紧闭,侍卫不敢擅入。雩礼任务繁重,若是惊扰了太子安眠,他们这些人万死难当。
统领找到了高衡,让掌事内官大人先行查看。可他这一看不打紧,偏偏瞧见了太子一身腥污,衣不蔽体的躺在床上,腿上还保留着血渍。
高衡吓坏了,连忙探了探太子鼻息。
有气!
借着烛火,他竟发现周遭的地板上全是毒蛇。
虽说大部分已经死了,可太子的脚上也有牙印,分明已经被咬过了!
可伤口处的皮肤颜色正常,血也止住了,不像是中毒昏厥的样子,和外面那些中毒死掉的人完全不一样。
怕事情闹起来出大乱子,他不住摇着对方。
还好人很快醒了,要是拖下去再晚片刻,怕是龙甲卫就要冲进来了。
虽是这等节骨眼上,可忍了忍高衡还是问出了口。
“殿下,您这身……”
果然,一记狠厉的目光立马横了过来。
谢麟初额上青筋鼓涌,后槽牙几乎咬碎。可他满腔怒火,居然一个字都无法说。
绯红逐渐爬上谢麟初白皙的脸颊,座下阵阵触感又痒又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度过了荒唐的一夜。
但他能如何?难道告诉自己的近身内官:他被个妖怪入了梦魇,活生生跟对方受了一夜?
还不如拿把刀将谢麟初砍了,死了来的更干净利落。
高衡埋下头,只当爬床之人是昨夜死掉的那个内官带来的。
可身为掌事内官,这些原应通过他的可他却半点不知,内心简直如临大敌。
太子这些事还避着不允他知晓,就是妥妥的失宠前兆!
还好那人死了,也还好没外人知晓。高衡五味杂糅,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无事。山中蛇虫鼠蚁本就多,祭品又多用活物,招来这些在所难免。”谢麟初囫囵随意找了个借口,顿了顿接着又道。“叫人打些水来,孤要沐浴。收拾完这些,叫韩绍前来见孤。”
高衡领命下去,等沐浴完毕穿戴好一身,韩绍已经候着多时。
谢麟初让洒扫的宫人都下去,房间里只剩二人。
焚香已经熄灭,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高衡命人在四下里撒了雄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他做事一向心细。
“报。”端起茶碗押了一口,谢麟初眉眼未抬。
自知失职,韩绍一直跪着不敢起身。
低垂的眼眸好巧不巧,正好瞄见太子脚踝处的伤口。他的表情很是微妙。
“回殿下。这种黑蛇叫矛杯古蝮,是产在南疆沼泽的一种毒蛇。只要一口能瞬间毒死一只成年象。天玺山没有这种东西,应该是被人带上来的。”
谢麟初略一沉吟,他想起了。
前些年,南疆域主进贡过一些它的蛇粉。说是可解百毒,但药力强劲,多用又可中毒,是一种以毒攻毒的好药材。
他挺感兴趣,还私下多问过一些。
使者说这种蛇产在南疆的潜龙渊中,属于一种水蛇,常常群居生活,多以中小型毒物为食。
矛杯古蝮很聪明,能学舌会陷阱,可引诱路人迷失方向掉进圈套,被它们盯上的猎物根本跑不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见多识广的韩绍,看到他被蛇咬后表情会那么奇怪。太子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
谢麟初也不放心,差人将太医请过来。
检查过后太医表示,太子所受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猜想应该是条无毒的小蛇混着毒蛇里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医为他脚踝上敷了些药,保险起见又给他灌了碗解毒汤。
至于身上那些痕迹,谢麟初裹得紧,没让人看出来。
迷香加上毒蛇,怎么说都不单纯。
韩绍领命秘密调查,在雩礼结束之前,务必找到主使者。
早起,太子妃听闻太子被蛇咬伤之事。
宫人道殿下不愿惊动他人,说是一切以雩礼为重。
太子妃生气也无法,还得装出一副与同心同德的态度,与对方一同欺瞒外界。
探望一番后太子妃又回了房间继续梳妆。只是很快一个女官来到对方身边,与她附耳几句。
杨向薇脸色大变,望着女官的表情满是震惊。“当真?”
女官哪敢说谎,“伺候的宫人亲手为殿下整理冕冠,断不会看错。”
前一日殿上身上就那些痕迹,杨向薇作为太子妃,内宅的门道皆是清清楚楚。
她将伺候的宫人们都查了一遍,可没找到是哪个女子爬了龙床。
只能着人严厉敲打一番,等着雩礼结束再来挨个收拾。
她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肆无忌惮,一而再的在自己眼皮下勾搭殿下,完全不将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可女官也细细盘问过,昨夜压根就没有宫人靠近,连值夜的内官也被蛇给咬死了。
杨向薇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她就不信了。“定给本宫将贱人找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焦躁内闱之事,刚穿戴完毕,杨向薇忽觉小腹一阵绞痛。
待检查才发现,葵水来了。
为了此次雩礼,太子妃提前找药署的女官配过推迟月信的药物。
女子月信可是断不能碰这些圣物的。
如果是寻常事宜,她还能当作没发生,稍稍遮掩便过去了。
但雩礼是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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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神兽,没有人敢在这件事上欺骗神灵。
消息很快递到谢麟初面前。
女官还很忐忑,怕太子怪罪太子妃,在一旁不住的解释。
两人大婚不过三月,太子政务繁忙,能顾上对方的时间并不多,很多时候连同房事也是克己复礼的。所幸太子妃很是体贴懂事,他平日里总觉亏欠颇多。
命人熬了红糖姜茶,太子亲自去探望。
这般热的天气,侍女还拿汤婆子给杨向薇捂肚子,谢麟初心疼极了,安慰的话都不知怎么出口。
可雩礼须有太子妃出席,不然会叫众位朝臣非议两人不合,所以情况才有些麻烦。
急招司天监问过,监正只道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
女人来葵水不适合敬神,并非因为污秽之身,而是神灵体恤女子不易,不需要对方行跪拜礼而已。
如此,太子让太子妃不必陪完全程,由侍女扶着在一旁观礼便好。站不住了便让太监跪着给她当座。问就是太子特许,料想也无人敢说二话。
太子妃自然不肯。太子宠爱是一回事,但她顺从任性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室的重大仪式,断不能马虎了事。
“没关系,万事有孤顶着。”谢麟初捏了捏对方的手,他本就不在乎祈雨能否成功。“神兽不会计较这些,这不是还有猫在嘛。”
橘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出笼子,又跳到太子床榻上霸占了枕头。此时睡得正香,人来人往一通,竟没舍得睁眼。
瞧那挂在嘴角的哈喇子,怕是昨晚上跑出去偷腥,正餍足犯困补觉呢。
谢麟初也懒得赶它,让内官与侍卫一直盯着,别让猫跑丢就是了。
至少在雩礼结束之前,这猫得是活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杨向薇眼角微红,闪过莹莹泪光。
瞧着一旁的侍女们都在门旁守着无人注意这边,她羞涩的抱住太子亲昵贴了贴。
两人难得亲近,谢麟初反手搂住杨向薇的后背安抚,顺了顺她已经妆饰好的华发,对方今日的口脂颜色格外漂亮。
大婚那日太子妃也是这般容貌倾城,只是他更喜欢对方一头如瀑长发,一身简单常服,与他窝在明窗前读书论字时候的安静。
大约气氛正好,杨向薇鼓起勇气将唇凑上去,快速亲了谢麟初一下。
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薄唇上,立时染上了一抹明艳的红,好似自己也涂了口脂。
鼻息间弥漫着股独属女子的蔷薇香气,谢麟初心神跟着颤了颤。
亲完她便催促太子快些去准备祭祀,耳骨红艳艳的,脸颊也变得莫名可口。
好一副美人娇羞的盛景,只可惜不是能多多欣赏的时候。
谢麟初轻笑,转身出了厢房。
吉时已到,仪式照常举行。太子作为祭礼者,全程携猫出席。
太子妃在一旁随行,需要跪礼与供奉时候都侧身避开。虽有朝臣疑虑,但见前头几位都未发话,自然只当什么也没瞧见。
昨夜闹蛇的事,驿站的众人依稀也听说了。只庆幸没有伤到几位贵人,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早上出门时,小厮们在周围驿站泼洒雄黄粉。这山里山外的,若伤了人可不好找蛇药。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没见到日头多大但也实在难熬。
空气闷糟糟的不说,地热还不住往上涌,衣衫像是黏在身上似的,好些人都快中暑了。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谢麟初摇摇欲坠,眼前黑了好几回。
一双腿攥筋了两次,全凭他强大的意志硬扛了过来。身后那处肿痛更是连通背脊,每迈一步都亦如上刑。
一直坚持到钟鸣敲响,第三日的雩礼总算结束。
谢麟初心神一松,终于倒下了。
9. 九章
神庙前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知晓事情的几个更是如临大敌。
高衡与韩绍对视一眼,他们的紧张可旁人的不同,他们害怕太子是蛇毒发作了!
等回到房间,谢麟初居然醒了。唇齿发白,脸色不佳,整个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可林太医诊断后却没摸出什么大毛病。只说是气血两亏,肾虚疲软操劳过多,开了一剂安神补气的药便让他赶紧服下。
这一闭眼,谢麟初睡了个昏天黑地。别说晚膳了,等他醒来外头已是午夜。
圆月当空,星辰遍布。山风拂槛,万籁俱寂。
怕扰了太子休息,侍卫都避的远远的。门外新添了两名侍候的内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谢麟初的状态比昨夜严重许多,他是被生生疼醒的。
入夜不久后,他五脏六腑就开始发热,几个时辰下来像是有团火在往外冒,灼伤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嗓子喊不出来,连叫救命都无法,他随手抓了抓头发,都在大把大把的掉。
怎么回事……?
自己这是怎么了?
谢麟初挣扎着起身,却连下床都艰难。他强撑着扶过一旁的椅背,终于跌跌撞撞来到镜前。
有了前两日的教训,他房中不许宫人熄灯,各处都留了一盏放在略低处。
此时的铜镜里,竟倒映出了一张鬼脸!
谢麟初两只眼窝深深凹进去,眼下的淤青黑得吓人,脸色发青,眼白全是血丝。
不但嘴唇乌紫,连指甲盖都是黑色的。两只手臂上的青筋像是枯树的根茎,一直爬到他的脖颈上。
病入膏肓的人都没他这般恐怖,简直比恶鬼还瘆人。谢麟初惨叫一声,可实际上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铜镜被打翻,他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簪子用力划了上去。
“这不是孤!这不是孤!”
经历过前几夜的噩梦,谢麟初已经分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逃出这个房间。
只要逃出去,各路妖魔鬼怪才不敢缠上他。
只要逃出去,他一定可以得救!
谢麟初跌跌撞撞想往门边跑,可脚下一个踉跄竟摔在地上。
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勾到门板。他仓皇抬手,那门却离他越来越远,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
谢麟初彻底昏死过去。一张脸泛青,连呼吸也渐渐消散。
好似一具刚失去生命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唉——”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房间里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一阵烟雾缭绕中,红衣男子再次出现。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眼睑微垂,一言不发站在了谢麟初的跟前。
初到天玺山那日这家伙被山魈伤了,昨夜遇上了黑蛇,此刻又身中剧毒。
他真难想象白日里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为什么夜晚时候总是这般无助可怜。
小心翼翼将人抱回床上,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莫辨的光。
“你个小东西,怎么总是这般多灾多难啊……”
男人摸了摸谢麟初的鼻息,探过脖颈的血管,又去搭了手腕上的脉。
这人被蛇咬后尚且能与他斗嘴,但今晚上的毒似乎非比寻常,心跳都快听不见了。
为了舒适,谢麟初的寝衣略大。这些日子的操劳下来,整个人也瘦了许多,挂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男人都能摸到他身后一对凸起的蝴蝶骨,腰身更是一只手都能搂过来。
天潢贵胄,却几番遇到暗杀。明明身旁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真心实意。
表面恭敬有加,背地里全是想让人死的主,真叫人唏嘘。
男人抹干谢麟初汗津津的额头,心疼他微卷的睫毛变得湿润,更可怜他白皙冷逸的脸庞变得如凋谢的花。
深邃的眼眸黑到极致,将人揽入怀中的动作无比轻柔。
盈盈流光围绕在两人身侧,仿若无尽星河。好比一场神圣的祭奠仪式,山神在迎接它的祭品。
一股凌风立时灌入屋内,犹如来到神庙的第一夜那般肆虐呼啸,吹得窗棂不断作响。
四周的烛火颜色陡然变得浓郁,伴随着一阵阵灯芯爆开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又往里面倒了香油。
素日里总是莞尔调笑的男人表情变得阴郁,眉骨下的肃穆更是凝得真实。
宽大的赤红衣袖几乎盖住了谢麟初半个身体,三千青丝被风撩得张牙舞爪,一团氤氲的雾气笼在周遭,宛如天上的薄云缥缈。
男人轻轻俯下身,衔住了谢麟初两片干裂的唇瓣,用自己的湿润抚平着上面的纹路。
一股热气渡到对方口中,男人吻间嗫嚅着,声音清冽又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这次,不能再说不要了……”
天快亮时,谢麟初骤然从床上惊醒。
他又做了梦。
这回他真与男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好似之前的温柔都是假象,天亮过后就是陌路黄泉,两人在床榻间格外疯魔。
那人一遍遍亲吻他,还从口中吐出一颗发着光的小球。足有碗口般大小,闪着琉璃似的七彩光样。
四周的莹火被它吸引,围着它不住的变化。仿若飞蛾扑火,被吞噬后依旧有更多流光前仆后继。
谢麟初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家伙果真是妖!
看着珠子飘在半空,他居然能猜到这是传说中妖怪都有的内丹。
那内丹也不怯他,竟主动绕在他身侧旋转。
像是喜欢他的小狗,在调皮的想邀请对方与自己一道玩。
男人伸出手,内丹又重新飘落回他骨节分明的手心。
内丹被迅雷不及掩耳的放到自己嘴里,接着两片薄唇覆了上来,怜惜、圣洁。
这么大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吞下的。只感觉有一抹冰顺着胃管,径直往下滚。
来到小腹中时候,又仿佛是寒天夜露里喝了杯热乎乎的茶,全身渐渐泛起暖意。
谢麟初都看到忘川畔的彼岸花了,听到黄泉那头的鬼哭狼嚎又生生的被人拉了回来。
濒死间,对方渡了内丹于他。亦如硬抢了阎王爷的生死簿,把他的名字从上面划掉了。
内丹到了身体里依旧很凉,身体却也不似之前那般泡在冰水里充满寒意。
泉水没过膝盖,有肥美的鱼儿跃出溅起层层水花。谢麟初被掀了一脸,欢喜的跌坐在水中,身后的人收紧双臂,将他温柔的圈入怀里。
模糊间缓缓睁眼,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正凝眉望着他。那双眼睛腥红,却叫谢麟初不再那么害怕对方。劫后余生的欣喜似乎叫他忘了这些,反倒觉得眼前的妖怪格外亲切。
“澜……溯?”
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和昨日一样不真实的触感,可手底下是有温度的。
亦如每夜床笫间的情话,男人嘴角依旧上扬。
话音镇定且温柔,只是内容叫人不寒而栗。
“你快死了。吾将内丹给了你,这回可要疼上一些了……”
这回是什么?谢麟初不用问也知道。
对方的手此时已经不规矩了,正贴在自己软软的腹上跃跃欲试。
方才听话的内丹此时落在肚中,正不住的游荡躁动。
感受到非主的气息,它在谢麟初体内很是不安。
为了安抚并让内丹安静下来,男人在轻轻揉压着谢麟初的小腹。微凉的指尖仿佛带有一种占有与侵略味道,正隔着一层皮肤掌握着谢麟初的生命。热意渗透进刚刚复跳的心跳,像是雩台上点燃的祭火,神秘且诡异。
不知为何,谢麟初却没有临死前那般慌张。就像是知道眼前的人不会让他出事,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无条件的相信对方和给予的一切。
他只是凭着本能靠在对方身上,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咬着自己的唇瓣一副认命模样的闭上眼。
“你…轻些……”
内丹烘得五脏六腑都暖暖的,升腾起的热气搅动着下腹很是渴求。
像是灵魂缺了一块儿,必须要些许东西补上一般,躁动的血液狂奔着,无不诉说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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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的欲念。
“好。”
男人答应了。
似乎又想了什么,谢麟初陡然睁眼又补了一句。
“你,你别让人听见……”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如果真要向一个妖怪奉献自己,他仅剩的那点尊严只希望别让第三人知晓。
男人点点头,其实他每晚都这么做了。
他是他唯一触碰的人,是与他血脉融合的魂,任何人都不可染指。
“依你。”男人浅色的睫毛下,红眸没有丝毫波澜。
一瞬间仿若划过窗外层层叠叠的风景,倒映着山间安静平淡的清月,唯独留下了谢麟初祈求的眼。
“都依你。”
不再是手,也不再是舌,更不是之前那些欺负的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明温柔浅腻的动作,但却进得极深。
这家伙真不是人!
谢麟初终于切身感受到了。
只有妖怪才有如此的庞然大物,形如成年男子的手臂,狰狞恐怖的双生子,还布满了亦如海参一般的软刺!
什么动物的家伙事儿是一对还有倒刺?
熟读正史政要、帝范礼记和一堆治国之策的太子答不上来,就连猫狗间的繁衍过程他都没见过。
宫人们与太傅是不会将这些龌龊东西搁在储君面前,可这就造成了谢麟初此刻的无限惊惧。
他被如雌兽一般压弯了背脊,以无尽卑微姿态迎接着对方的侵袭。
男人多用和野兽一样的后入式,他想爬起来都不被允许,一切皆被雄兽掌控。
一只海参吐完奶白的酱汁,立马又换了另一只海参。交替间完成着独属于它们的使命,甚至等谢麟初适应后还双管齐下越演越烈。
男人极为愉悦,期间还露出了自己的尾巴。之前明明一直老实的待在身后,没想到那尾巴也与男人一样性格恶劣。
同章鱼须一样,男人的尾巴有好多条。上面遍布了细小的鳞片,却异常光滑。
随着男人喉咙里近乎凶兽的低吼,鳞片会像鱼鳍似的立起来。
每每伴随海参一起退出时,总能刮过最嫩的皮肉,带起阵阵细小的电流。
可怕的锋利是一把把无刃的刀,带起光泽成了一圈圈的沫,与糜红的可怜唇色形成无比鲜明对比。
这无疑延长了责罚的时间,谢麟初扒在床铺上一直哭,不知道是爽的还是疼的。
好些姿势十分羞涩,压根轮不到自己依不依,反反复复被煎烙饼一样颠来倒去,一遍遍的被迫承受。
整个皮肤滚烫如火,肚子里更像是锅子烧开水沸了,人都要被蒸发到原地升天。
厢房中有种山河寂灭万事皆休,今夜谁也不能独活的既视感。
谢麟初捂额,一度不愿回忆。
好几次他还忍不住咬了男人肩头,不知羞耻的让对方再快些。
两人十指紧扣,一遍遍的亲吻、吮咬,交换着彼此肺叶里的空气,无尽温存的缠绵。
鼻息间遍布着白梅香与延百香,靡靡之气都带着一股献祭的圣洁味道……
可与昨日的腰酸背疼、身后不适相比,今日醒来竟然没有半分疲累。
像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精气神足得没边。
谢麟初容光焕发,甚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餍足的满足感。
他不经意舔了舔红润的唇瓣,舌根似乎还有些流连忘返的酥畅劲儿。
身旁压根没有男人的身影,橘猫照例躺在身侧的枕头上。
一切又像是一场迷离的春梦。
谢麟初顿了顿,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他指缝间被紧握的触感还未消散,似乎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热度。
这个梦太过真实可怕。了
他回头却发现猫的状态不好。
有些蔫了,不愿动弹不说连睁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病了?
雩礼才刚到了一半,猫不能出事!
顾不得外头黑漆漆一片,谢麟初赶紧披上外衣朝着房门喊道。
“高衡,传太医!”
10. 十章
林太医乃医药世家,祖上一直是给人看病的,对猫狗一类实在没多少研究。
于是赶紧从山下驿馆又招了其他人上来,其中一个刚入太医署不久的小太医弱弱走上前。
小徒弟姓燕,是林太医娘家远亲,以前拿村里的猫儿狗儿的练过手,家里也养了不少猫,这方面还有几分心得。
说是几分自然是谦辞,京中不少大人家里都请他去为爱宠看过病,但太子还是不放心。
“好好看,看仔细了。若是它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小太医官职低,人微言轻在太医署不受重视,也很少有机会在宫里走动。
太子凶名在外,被一顿敲打吓得浑身打颤,忙不迭的往软椅上的橘猫爬去。
别的太医左右无用,又被恭敬全请了回去,房中只留了小太医和内官。
太子未用晚膳,离早膳也还有些时候,高衡给他端了碗莲子羹垫垫肚子。
可才吃了两口他就食不下咽,紧紧盯着姓燕的小太医,手指焦躁的叩着桌面。
听着那越来越快的“哒哒”声,小太医只觉脑后有把刀,被来回戳了无数遍。
什么叫如芒在背,他算是体会到了。
可能当太医基本的功底还是有的,诊断之后他得出结论:猫中毒了。
前夜神庙闹蛇的事底下驿馆也有所耳闻。
不过山中有蛇简直太正常不过,他们乡下还遇到过野猪、豹子出没,宫人们常在皇城没见过几回罢了。
但宫内生存守则还是知晓一二,他斟酌过后用词较为委婉,说猫大约是不小心吃了什么发物,产生了毒理反应,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一旁的内官多精明,瞬间将事情对上。
这不是映射神庙附近毒蛇未清,还有人肆意暗害吗?小太医还是太年轻,都不懂祸从口出。
高衡连忙呵斥。
“哎哟喂燕太医,您可要慎言!神庙都是祈福的吉物,哪里来的有毒食物!”
谢麟初已经令龙甲卫统领去彻查黑蛇之事。
可先前在梦境中自己身中剧毒,模样阴森可怖,又分明和中了蛇毒时候不一样。
现在猫也出现了问题,很有可能说明下毒之人是将毒物神不知鬼不觉放在了房间里,而自己未曾察觉。
或许,他可以从猫身上找出毒药来源。
但能进入太子房中的人屈指可数,也就是说他身边最信任的人里,很有可能出了问题。
他抬手让内官闭嘴,让小太医进前说话,将分析缘由细细讲清楚。
对方也不是信口开河,真将自己的一套辩证有理有据的阐述出来。
“首先,此猫目无神,舌偏红。体温略低,躯体无力,脉象快而弱。四肢有麻痹前兆,且抓心泛白,此为毒症。
其次,每隔几息间伴随有细微抽搐,呼吸也略缓,鼻孔处流出的黏液伴有少许粉色,伴有一股酸涩气味,此也为毒症表现。
还有一点,在猫的皮肤上有不少青青紫紫的斑痕。由于毛皮较厚不大能看出来,殿下翻看便能发现有不少抓伤与齿痕。
或许是蛇虫、蜘蛛,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微臣才疏学浅辨别不出。微臣怀疑猫很有可能是误食了这种毒物,才导致出现一系列的问题。”
山里的虫子本就很多,什么蜈蚣、壁虎的,只要会动的小东西猫都会扑,误食是很有可能的。以前乡下的野猫逮着什么吃什么,还有以蛇为食的,但这话小太医不敢说出口。
谢麟初沉吟,昨日的毒蛇宫人们也是这个说法。搞得好像天玺山就是个毒窝,到处危机四伏。可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见太子沉默不语,一滴冷汗从小太医额上滚下。
从进门开始,房中便泛着股奇怪的味道。旁人可能会以为是燃了焚香的缘故,但太医精通药理,能辨别出其中细微。
夹杂的一股皂角与咸麝混合的味道。
那是什么东西?男子应该都知晓。
这几天驿馆里不知从哪冒出一些风言风语,说是神殿里有大妖!
那些流言在内官中间传的最凶。太子肯定是不知道的,不然早要了那些人脑袋。
小太医乖乖伏地身子,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晓。
谢麟初似乎信了这个说法,沉默片刻便令人下去配药送来。
小太医赶紧叩头退出门。
“殿下,太医一定会竭力救治,您自己可要保重身子。”
说着,高衡又将莲子羹朝推了推。
谢麟初端着碗一饮而尽,内官退下让太子可以再歇一会儿。
但他转头又招了韩绍进来,这次依旧没让内官在旁。韩绍作为龙甲卫统领,负责彻查毒蛇一事。
侍卫搜山后,竟然真在下游处发现了四只麻布口袋。里面依稀落了蛇鳞还残留着一股腥臭味,料想应该是歹人装蛇用的布袋子。
口袋就是百姓家里装谷子玉米最寻常的东西,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为什么对方没有将袋子带走,反而这么随意和那些尸体一样弃在溪水里,这就很耐心寻味了。
韩绍更多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有恃无恐,压根不怕他们查,甚至还挑衅似的故意让他们查似的。
韩绍第一个就想到了荣王。
可他没有证据。
被深夜招来,韩绍以为对方是对他调查进度的不满。
不想,太子却道让他给猫采血。
“昨晚又有东西进了房。不知是什么,可能是毒烟也可能是旁的。孤逃过一劫,猫却没这么幸运了。你瞧瞧,查查具体是什么毒。”
怪不得殿下会急召太医给猫治病,原来又有人谋害?
可悄无声息做到这样事的,太子身边的任何人都有机会,包括他自己!
韩绍吓得不轻,连忙叩头请罪。
谢麟初让他别声张,还是那句话:秘密调查。
韩绍再次领命下去。
眼下终于可以静一静了,这些日子每夜的梦魇让谢麟初倦乏无比。
主要是精神上的透支,他一度以为自己魔障犯了疯病。
熄灭了香炉,他闻着淡淡的薄荷油提神。
山风拂槛,逐渐吹散一屋靡靡,也带来了一丝潮湿的凉意。
一个人独坐窗前,谢麟初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雩礼的第一天是十五,今晚的月亮已经不是特别圆了。
谢麟初有时候也会感觉到孤独。
就像此时此刻,明明有一肚子话却不知该向谁说。
高衡心细如尘,只会挑些他爱听的。
韩绍刚直不阿,但大多时候也只听令行事。
其实他就想那个男人出现在面前,和他聊一聊、说说话。
也不拘做什么,他只需要对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真有妖怪!
这些妖怪会变化成各种形状,有时候是人是动物,也许还会变成那些咬伤自己的毒物。
它们会吸食人的精气,它们也能乔装成鬼神,它们可以夜夜入梦承欢,它们还能随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麟初只需要那人的一句话——
殿下,您没病!
突然山风大作,刮得整个房内一阵噼里啪啦,连不远处的神殿外厚重的经幡都不住晃动。
有什么东西滚落到脚边,在众多噪音里显得格外清脆。
谢麟初拾起来一看,竟然是他别发用的簪子。
他募地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跑到妆台前。铜镜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被倒扣在桌面。
谢麟初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手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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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翻开铜镜,愕然有一道醒目的划痕!
他又试着拿指腹搓了搓,痕迹真实存在。
这足有证明昨晚上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澜…溯?”谢麟初突然呢喃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逐渐停歇的风,四周又重新归于平静。
他立时扑向软床,灌了药的橘猫已经睡着了。
谢麟初观察了好一阵,他发现这猫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橘猫没有反应,但谢麟初不由变得紧张。
他想摸摸小猫柔软的毛皮,可又不太敢。
近则生畏,临门怯步。
“澜…溯?”
猫没有睁眼,耳朵微微颤了颤。
似乎谢麟初的气息呼在猫耳上,搅扰了它的美梦。
可这两个字一出口,仿佛蕴含着一种言灵。
谢麟初的心脏像人被拿丝线牵扯着,重重的跳动于胸膛里。每一下都在耳蜗里回荡,热血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谢麟初的手最终落在了小猫的头顶,很轻很轻的摸了摸。
“睡吧。”
晨起,天边泛起鳞云。映着朝阳,好似金色游龙浮在远处。
今日是雩祭的第四礼。
与前两日不同,谢麟初没再将猫抱在怀里。
为了让猫睡得更舒服些,他命人准备了食物与水。拿软垫小心翼翼将猫托着放在祭台上,四周还特地摆了好几缸的冰块去暑。
冰是神殿深坑里那条干涸暗河深处的。都不知道存了几百年,挖掘上来实属不易。
龙甲卫原打算匀给几位贵人得用,太子自行做主,优先紧着“神兽”了。
如此珍贵的冰却给一只猫,底下一众朝臣当真眼热。
可谁叫这畜生是太子金口玉言的“镇国神兽”?
抱在怀里宠着,上好的肉食喂着,太子的床榻都得分一半。
暑热不爱动弹,太子深夜传召太医医治。这待遇,谁抵得上?
今日这般沉闷的天气进行雩礼,不知为何谢麟初竟没有前两天那么累。
身体像打了鸡血似的精力充沛,就总感觉肚子里有东西热热的,时不时牵着肠胃抽一抽。隐隐有些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
昨晚上颠鸾倒凤的情节他还记得,可有些过程又是模糊的。
依稀间,那男子搂着他的时候总喜欢摸他的肚子,似乎还说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
【吾救了你三回,你也该谢我了……】
【……赐予你的礼物,且好好收着…】
具体不太记得了,但大多数都是臊耳朵的话。
那个妖怪来去匆匆,确实对他没什么恶意。相反,还帮了自己不少……
这些日子进食较少,休息也不规律,可能是水土不服。
左右也能忍,谢麟初并没过多在意。
第四日的雩礼随着天气彻底阴下来而告终。
虽然山中没有降雨,但风很大。
和昨夜骤起的山风不同,能明显感觉到风里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味道,好些老大人还犯起了腿疼。
有些人已经察觉出来,这是雨腥气。
应该外面哪处地方已经在下雨了,只是山高路远他们身处闭塞之地,鸽子一时还飞不进来。
想来用不了几日,消息就会传来,雨水降临皇城定是迟早的事。
也就是说,太子真将雨求下来了!
于公,无疑稳定了民心,巩固了皇权威严。
于私,太子残暴的骂名也会随之消散不少,会得到更多人拥护。
不管出于何种缘由,都不是荣王愿意看到的。
谢擎驻足远眺,眸底泛起难以遮掩的狠厉。
他的计划必须加快了。
11. 十一章
傍晚时候,猫醒了。检查后没发现身体什么大问题,只是没前两天活泼好动了。
此刻坐在软垫上自顾自梳理毛皮,都不待抬眼看他的。
小太医说,是因为先前灌了禁情药的缘故。不发情的猫夏天里本就犯懒,何况也没有别的猫同它一起玩耍。猫一天要睡八九个时辰,白日里雩礼又折腾了一番,这会儿不愿搭理人也属正常。
谢麟初暗自松了口气,赏赐了些东西,叫内官将人好生送下去。
心中的石块落地,谢麟初胃口好了许多。忙完政务后,本想去陪太子妃用膳。
内官忽然来报:太子妃身体欠佳,血亏严重,医女在为其施针。
叫人熬了些红枣粥,谢麟初亲自过去探望。
太子妃躺在软榻上,房间里有些闷,一股药草熏蒸的味道。
谢麟初揉了揉鼻子,刚踏进来胃部就开始泛酸,这气味实在不大好闻。
仔细的问过医女,又让人将带来的丝锦软枕拿与他靠着,说是贴身也不热,会软和舒适些。
太子妃想谢恩,谢麟初不让她起身。瞧着对方脸色实在不佳,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小心,只能起身离开。
正要出门,突然感觉有道视线盯着他。好似又如暗夜里的蛇,阴毒、偏执。
谢麟初顿时警觉,可回头什么也没看见。
一群宫人连同太子妃垂着脑袋,态度恭敬的送他离开。
谢麟初抿唇不语,想是最近神经太紧绷了,出门便叫内冠去找薄荷油来给他按按。
用过晚膳后,天气更加凉爽。暑热似乎退了一半儿,连心情都莫名好了许多。
谢麟初将猫挪回床铺上,日常用的枕头也撤了,专门给它拿了个鹅绒羽垫。
橘猫歪着脑袋盯着他,不太懂眼前的人类为什么突然变了脸。
之前各种嫌弃,还把它关笼子里。现在让它可以到处溜达,又给它备了好多好吃的,简直太奇怪了。
谢麟初换了身青玉色常服,笑眯眯趴在床头逗猫。
“小东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孤,嗯?”
橘猫看了他一阵,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转头继续顺着腿上的毛。
谢麟初也不介意了,伸手戳了戳刚被舔得湿乎乎的毛。
“你是不是能变人?在跟我装傻是吧…你真是妖怪?澜溯?你是不是叫澜溯?”
橘猫根本不搭理他,又换了姿势开始舔起了自己的屁屁。
体型大了许多的橘猫,身上的肌肉也厚实不少,翘起的后脚好像一个巨大的鸡腿。
看着猫毫无羞耻心的抚慰自己的物件,他瞬间带入了男人的身影。
那家伙也是这般无法无天,每次都拉着他做羞羞的事,还硬逼着他自己说出来……
嘶——
疯了!
谢麟初晃了晃脑袋,赶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他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一天天失心疯的到处找那只妖怪。
话虽如此,谢麟初转头又不死心般开启碎碎念。
橘猫不爱吃食,他就一口口喂。
羊奶做了冰块放在精美的瓷碟里,鸡肉也是用最嫩的地方切成丝,连熬好的鱼汤都小心翼翼给它吹凉。鱼肉去了刺,肉泥糊糊被谢麟初一勺勺递到橘猫嘴边。
“乖,就吃一口好不好?”
“鸡肉是山里爱飞的金鸡,不知你素日是不是抓过,尝尝看?”
“这可是玉溪里的活鱼现熬的,足有尺长,味道最鲜了,再吃些吧?”
“小东西,再不乖要打板子了……”
“孤错了孤错了!别怄气,瞧你这该死的小眼神,脾气还挺大。好了好了,孤不该凶你,大不了…让你咬一口?唔呃…真咬啊!咬了就不气了好不好?”
……
连哄带诓的,橘猫又顺他意多吃了点。
太子心疼的摸着它软软的毛皮,嘴里又是一通抱怨。“快点好起来!小东西,别想装死糊弄过去!”
一晚上太子都在与猫说话,神神叨叨好似犯了疯病。
外面的内官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个个表情甚为古怪。
自从有了这猫后,太子越发不正常了。
平日里不苟言笑,还动不动大发雷霆掉人脑袋。可现在又是御厨做菜又是折腾太医的,仿佛换了芯子似的,跑去对一只猫格外好。
还说猫是神兽,拿那些精贵食物喂养,一天天的让众人跪拜。
太子妃生病也不顾,一颗心扑在一只畜生身上。
似乎从神像消失那晚后开始,神庙上下掀起一股流言,说是神庙里有妖,有剧毒会吃人,还能附人身上!
大伙儿原是不信的,可见过的人越来越多还似模似样。不然怎么解释那些被溪水冲走的尸体?这里离玉溪可有段距离,悄无声息弄过去,肯定是妖怪干的!
算起来,就是猫出现后?
如今看到太子的诡异行径,真叫人不得不信。
殿下他不会……是叫妖怪缠上了吧?
夜风拂槛,明明最神圣的地方却莫名叫人背脊生寒,两名内官不由打了个寒颤。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格外可怖,似乎无形之中有一团看不见的巨大黑雾,正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晨起,太子妃状态好了许多,谢麟初陪着一起用了早膳。
席间,杨向薇提及了几个杨氏晚辈入太学府的事,言语上很是感激。
杨家根基在北临,与谢氏皇族平定天下后,领地范围也跟着扩大许多。
但作为武将一族,想在朝堂争夺话语权不易,文官里也必须有自己的势力。
将小辈送入太学府,不但能更好的培养下一代。同时也能借着同窗的关系,与更多文臣交好。
之前太子妃推来的人太多,谢麟初去了一些,斟酌后又为其中出众的两个,选了太傅首徒为师。
太子与首徒可是论师兄弟的。这样算下来,那不妥妥的与未来天子论同门?
一来一去,倒还是杨氏赚了。
杨家来了消息,人已经在太学府进驻。太子妃感恩,自然说了不少好话。
谢麟初念着她身体还未恢复,只道让她别思虑太多,亲手为对方盛了碗枸杞红枣银耳汤,怜惜的摸了摸她眼下的乌青。
难得两人有如此亲密举动,太子妃立时红了耳朵。
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赶紧将汤羹一饮而尽,催着殿下快些回去准备祭典事宜。
已是第五日的雩礼了。
祈雨仪式已经接近尾声,效果很是明显。
今日太阳没有出来,被厚厚的云层遮挡。
天气阴沉沉的,还发黄的厉害。空气里夹杂的雨腥气闻起来更重了,好些大人身上都泛着股红花药油味儿。
橘猫今日状态还好,早起时候把鸡汤喝完,还乖乖吃了一整条青衣子鱼。
瞧着众人围着它又唱又跳也没有乱动,乖巧的趴在祭台的软垫上,饶有兴趣的紧缩眼珠子不知在看什么。
仪式快完时候,韩绍表情凝重的从山下赶来。
龙甲卫飞鸽传书:天子病重昏迷,太医束手无策。
什么?
父皇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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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谢擎。
父皇身体欠佳,谢麟初作为储君,只能主动请缨前来天玺山祭祀。
虽然父皇旧伤复发一直病中将养,可太医瞧过并没到药石无医的地步。甚至大巫还为帝君测过,天命远不止于此。
这才离开几日?病情急转直下也太快了。
除了有人暗害,谢麟初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皇城禁院,铜墙铁壁。离开前,谢麟初还专门留了一大半儿的龙甲卫护佑皇城。
想将手伸到帝君跟前,只有摄政王谢擎一人可以做到。
狠厉的目光立时刺于台下,荣王表情镇定,周身带着一股云淡风轻的气韵。
他微微仰起下巴,狭长的眼尾皆是一股隽秀高华的倨傲。
他似乎永远在笑,嘴角上扬,只在下方安静的看着太子。
交锋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厮杀过一场,谢麟初居于颓势。
两人明明一句话没有。只一个眼神,仿若洞穿一切。
荣王说了,可又什么都没认。
只是望着谢麟初,对方在等他如何破局。
谢麟初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紧握拳头恨不能立马冲下去,将对方削皮剔骨除之后快。
众位看着太子突然转头望着下首不动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麟初径直起身,一旁的太子妃一脸茫然,但见他脸色阴沉表情不善,试图伸手去拉他衣袖。
“殿下…还在雩礼呢……”
太子顺势将对方拽到身后,手中的法器抛还给身旁的巫师。
“雩礼暂缓,摆驾回京!”
全场哗然。
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否则储君不可能终止雩礼。
众位朝臣自然要个合理的解释。
谢麟初自然也给了。
【前线急报:幽夜国屯兵五十万于边境,北临杨家以全境戒严。】
谢麟初并没说谎,这些天的公文已收到前线的战报。只是杨家军率先派出死士,夜入营帐取了敌将首级。敌军被成功震慑,现在人心惶惶根本不成气候。
但朝臣们不知道。
幽夜国的狼兵可是出了名的凶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什么!
幽夜大军来犯?
比起穷人渴水,敌军压境才是权贵的噩梦。
他们瞬间接受了。似乎这些人也知道镇国神兽是假的,只有弱肉强食才是现实。
那些人像无头苍蝇一般,看向太子与荣王,希望眼前的两人赶紧拿个主意。
荣王未动,挑眉望向台上的太子,眼中不乏惊艳与亢奋。
将一人的恐惧放大到全部人的恐惧,这样才能达到利益同担的目的。
作为他谢擎的对手,谢麟初真是有意思。
荣王并未揭穿,反而恭敬拱手道了声。
“是。”
既然决定即刻启程,谢麟初派出龙甲卫先行,统领韩绍自是领命。
可等他们出了山门不久,前方探子回报:善玉桥断了!
善玉桥是通往外面的必经之路,他们走不了了。
可韩绍多狠的一个人。竟借着周围竹林的韧劲,叫人挂了百链千索爪,一队人轻装先行,飞渡过河!
收到传回来的消息,太子自然大怒。
可抢修架桥也需要时间,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谢麟初转头望向人群中,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谢擎。
他走不了,荣王自然也走不了。
眼下,两人就看谁耗得起了。
12. 十二章
从傍晚开始,太子一直在与幕僚们研究如何部署盛京。军务加上各大世家的安排,到处千头万绪。
杨向薇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内幕。
她眼中一阵慌乱,气血不好使得脸色更加煞白,好似要立马晕厥过去。
可眼下她也被关在这里出不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想了想杨向薇将此番跟来的人里头,杨家亲信的名册交给谢麟初。
“殿下有用得上的,尽管吩咐。夫妻本是一体,臣妾希望能帮到殿下。”
谢麟初点点头,对于太子妃的识大体很是满意。
其实最开始被指婚时候,他原是不愿的。在他印象里,夫妻应该如父皇与母妃那样恩爱才是。
说到先皇后白环秋,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
花一般年纪的白环秋不同于深闺里的姑娘。披甲上阵,缨枪杀敌,一把响环刀能在马背上舞的虎虎生风。
将门虎女,飒爽英姿,当年爱慕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谢玦除了是皇室子弟,在一众追求者里并没有太过耀眼的履历,但胜在有一颗锲而不舍的心。
靠着厚脸皮和不怕挨打的韧劲,谢玦生生让白将军同意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
婚后两人感情很好,是战场上最耀眼的一对鸳鸯。
谢麟初幼时也是见证过最美最纯粹的爱情,所以对于赐婚一事很是反对。
但架不住父皇年事已高又身体抱恙,朝堂需要他的婚姻来维系平衡。
作为储君,他有属于他不可抗拒的责任。
最终,谢麟初同意了。
看着太子妃离开的背影,谢麟初的内心愧疚之情居多。
也许有些爱情轰轰烈烈,有些则又是相敬如宾。无论是哪一种,缘分早已注定。
转头回来,谢麟初继续投入繁忙的国事中。
展将军的先骑营再三日便能抵达京城,善玉桥也在紧锣密鼓的抓紧修复。机要处里一茬茬的人派出去,今夜注定无眠。
而隔壁荣王那边却早早熄了灯,似乎半点不担心太子找到应对之法。
到底是真不担心还是装腔作势,都只有等桥修好之后再做决断。
忙活到深夜,总算有些好消息回来,房间里的一个个不由长出一口气。
谢麟初熬了这么多天,神经松乏下来一时头疼欲裂,眼珠子更是酸胀的厉害,感觉像要整个爆掉一般。
眉骨处擦了好些薄荷油依旧未能缓解,内官拿布沾上凉水敷在眼上,他这才觉得稍好一些。
谢麟初靠在躺椅上,手腕搭在额头,整个人很是疲累。
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估计人还没到盛京就得先倒下去。
高衡遣了众人出去,让太子赶紧休息一会儿。
谢麟初不放心,让对方一个时辰后务必叫醒他。
他还得着人再去问问善玉桥的进度。
怕房间太亮晃眼睛,内官熄了几盏灯也退出了房。
靠在软椅上闻着房中的白梅广寒香,谢麟初渐渐有了些困意。
厚厚的云层遮蔽月光,竹林里阵阵婆娑声很是助眠。
床铺上的猫翻了个身睁眼开,歪着脑袋盯了谢麟初好一会儿。
见那边没了动静,它跳下鹅绒羽垫,蹑手蹑脚踩上了躺椅。
四只肉垫很软,踩过对方轻薄的衣角留下一排浅浅的褶皱。从脚那头一直走到胸口,它轻轻扒开谢麟初抓着薄单的手腕,奋力钻了进去。
谢麟初只觉得掌下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指缝间被舒服的触感填满,柔软、温暖。他下意识抓了抓,没舍得睁眼。
意识到那是小坏猫,他双手抱的更紧,还往内靠了靠给小猫挪些位置。
四周泛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延百香,像是从神庙那边飘来的。
虽然太子终止了祭祀,但在神庙一日,巫师们的参拜便不能停。
他们齐齐坐在殿前彻夜祝文,希望神兽能够原谅雩礼的疏漏。
一阵阵吟诵声回荡在山间,风吹落叶与溪流湍湍,一切如前几日一样平静。
但又略有不同,谢麟初明显感觉周围的声音更加清晰。即使他睡着了,可对四周感知的敏锐度提升了不止一层。
宫人们在收拾行囊,依稀间有侍从在说话。
飞蛾扑过烛火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声,有翻身时被褥掉落床榻指尖的摩挲声。
夹杂在无数细碎的声音里,一阵轻之又轻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相比别人的随性,他们刻意放缓了动作。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朝着太子的厢房而来。
房梁上再次传来响动,不似之前游蛇的鳞甲声,是足尖触及瓦片的张力声,是飞爪嵌入梁木的破裂声,是越来越靠近的呼吸声。是窗户纸被沾湿的指头轻轻润破,是吹进室内的烟雾扰乱一池香气的躁动。
太子不知为什么自己今晚睡着了,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声音,但脑子已经活跃起来。
这一回真是刺客!
他瞬间睁眼,眼中格外清明。杀意如同暗潮般涌上,胸腔内一股戾气直逼而出。
指尖微颤,立时落在剑柄上。刺客还未落地,剑上的寒芒已先一步如洪流破堤袭去。
剑气破空,拦腰斩断一名落下来的死士。
鲜血及内脏哗啦啦散了满地,溅起好大一滩血腥。
谢麟初借着躺椅腾空,手中招式变换,回手又是一剑刺入一人咽喉。
好多人,足有十来个。
那些人见谢麟初醒来也不慌乱,瞳仁不过一凝,立马全扑了上来。
这些人配合默契,不但灭了房中的灯,还断了谢麟初的后路。
门前的侍卫听到动静正要冲进来,刺客先一步抹了他们的脖子。
谢麟初一手执剑,另一手托着怀里的猫,在一众刺客中间大杀四方。
平日里,谢麟初很少在人前动武。朝臣只知道他宫里招了各门各派高手护卫,却不知他师承众家之长。
谢麟初下手狠厉十足,身法更是卓绝,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对抗全部。
可随着他不断运气,腹中的绞痛也不断加剧,到后来更犹如一把把小刀,在腹中割肉剜骨!
谢麟初额上冷汗直冒,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泡湿透了。
剧痛让他内息凌乱,行动受阻,一时不防身上挨了好几下。有一刀落在肩头,要不是躲得快,他脖子都要被砍断了。
谢麟初束在脑后的黑发散乱,身上浅云色的衣袍上好几片血迹,衣袖也变得破烂。
鲜红溅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两片薄唇格外惨白。双眸已然杀得通红,眼尾更因愤怒染上了一层寒霜。
又是一道钻心的疼袭来,谢麟初再也承受不住,眼前愣是黑了一瞬。
他单膝跪地,几把刀照着面门直逼而来。眼见护不住怀里的猫,他狠心咬牙一把将小东西朝着窗外丢了出去!
朝旁狼狈一滚堪堪躲过攻击,可其中一刀还是划在了他的背上,简直火辣辣的疼。
外头已经传来兵刃声,谢麟初心神一松,总算将龙甲卫等到了。
余光入了一道青芒,谢麟初心中大惊,立马翻身再躲。
可刺客压根不给他机会,刀锋变换方向,追在身后朝着他心窝处狠厉袭来,他已经避无可避……
要死了吗?谢麟初想。
这回荣王终于得手了。
只恨没能再见父皇一面。
所幸韩绍赶回去了,说不定父皇还有救……
刀尖离谢麟初不过一尺的距离,整个世界莫名慢了下来。
他能看见青丝上起飞的水雾,指尖发抖的震颤,朝前荡起的衣襟……
脑子里走马灯般不断闪过出各种画面,乱七八糟的碎片什么都有,而最后一副竟停在了红鸾帐下,迎着月光翩跹,男人霸道的搂过他的腰,让他叫自己名字的画面……
“澜……溯……”
“轰隆隆——”
一道炸雷响彻夜空,整个天幕被照得惨白一片!
是风……
呼啸的狂风像是老天爷在发脾气,劈头盖脸掀开窗户砸向房中。
山雨欲来,鸟尽虫隐,巨大的阴影不知何时笼罩在整个神庙的上方。
滚滚雷哮,仿佛一只恐怖巨兽盘踞在深渊中即将冲破封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它的愤怒,撕裂长空,向人间探出了利爪!
是风……
夹杂着寒潭冰底的湿意,抱起谢麟初的时候,却是无尽的温暖与柔软。
谢麟初甚至不知这道红色的魅影是如何飘至眼前的。
当察觉时候,对方已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熟悉的延百香扑了满鼻,唇瓣上拂过对方冰凉的发丝,连带喉底也敏感的泛起一股撩人的麻意。
男人乘着山风而来,从无形化为实体,遇水而成遇风落地。仿佛万般竹叶铸成的妖,带着流光莹彩霜寒冰风悄然而至。
风卷起四周无数的腥气,将恶心的鲜血与杀意全部挡在了外面。
男人无视所有危险,毅然决然护在了谢麟初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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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刀锋入体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渺小,可落在谢麟初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刺客的利刃穿透了男人的心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甚至狠抵在了谢麟初的身上。
怕伤了他,男人下意识又想将谢麟初推出去。
后者惊慌的死死攥紧男人衣摆,仿佛害怕对方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说什么也不愿再放手。
有了男人垫底,刀尖偏了不少只扎入谢麟初的肩头。男人认命一般,坚硬的臂弯陡然松了下来,任由对方仓皇的紧紧环住后背。
宽大的手掌缓缓托住谢麟初的后脑,安抚似的轻轻揉了揉。掌心的暖意透过皮肤袭来,浓烈而又细腻。
耳畔的红坠子晃了晃,似乎此时世界又重新开始运转。
血液立时喷溅,染红了谢麟初酸涩的眼!
他喉咙滚了滚,咽下口中的血沫,嗓子近乎撕裂的痛唤起一丝清明。
“澜……”
是他…真的是他吗……?
刺客也没料到会被人拦截,二话不说动作迅速,想要拔刀再刺。
这一回,男人没有再给对方机会。
山风化刃,弱水成锋。
男人翻手握柄,一条长长的软剑立时扫过全场。
一气乘雪,素炼啸鸾。
风中似乎还带着一道破晓吞日般的龙吟声,叫百兽为之匍匐!
如此盛夏时节,竟有一缕清雪拂过谢麟初的面庞。
飞舞的发丝感受到森森寒意,他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
在男人怀里的谢麟初尚且如此,更别说是那些直面攻击的家伙。
顷刻间,房中的刺客被整齐的冻成冰雕。
似乎反击的剑芒都被强大的力道吞噬,震慑在对方举手投足间带起的冷冽杀气下。
屋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站在一地的霜雪中,无视胸口贯穿的血洞。
他只轻轻揽着谢麟初的窄腰,血红的眸子格外灼热。
依旧是一袭耀眼的红衣,三千如瀑青丝随风飞舞。
落入谢麟初眼中是熟悉的呼吸,熟悉的目光,熟悉的香气,熟悉的笑意……
美艳无比的脸庞上,一双狭长的凤眼同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他旭暖如明灯,温润如碧水。他怜悯众生,如佛前静开的清莲。他又似地狱死者,杀戮万人而不染一丝凡尘。
之前每每是在梦中相见,突然立在眼前宛如琉璃变得透明。那道身影从万花镜中走出,谢麟初一时竟有些不敢确定了。
“澜…溯?”翕张的唇瓣终于能将对方的名字完整吐出。
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谢麟初的心脏莫名泛起一种久别重逢的钝痛。
“吾的太子殿下……”
澜溯并不否认,歪着脑袋含笑的望着他。
谢麟初顿时眼热,他已经认出这家伙就是那只橘猫。
同小东西装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澜溯是他,猫是他,在神庙里救人的也是他。
无论是蛇还是刺客,在危险时刻护着自己的,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又并非第一次。
滚滚眼泪涌出眼眶,顷刻间湿了谢麟初的脸颊。
或许是身体未愈又强行化形的缘故,男人胸口的血越流越多,竟有些控制不住。
傻笑着扑在谢麟初怀里,还如小猫似的想跟他撒娇。
可整个身子已经软了下去,全靠谢麟初搂得及时,才没有摔在地上。
“澜溯!澜溯!你别吓我……”
谢麟初身上带伤,几乎抱不动他。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心寒,谢麟初浑身抖成了筛子。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看着五官都皱成一团的人,男人依旧只是笑着。
“别哭。不是说吾是神兽吗?吾死不了的……”
可随着话音落下,男人眼一闭居然直接瘫倒在谢麟初身上。
龙甲卫终于解决掉外面的刺客冲了进来,房中满地尸体把副官吓得不轻。
再看太子伤痕累累,还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他们提着刀便冲上来救驾。
“住手!”
谢麟初赶紧爬到男人身前,奋力挡住那些即将落下的刀。
“他不是刺客!是他救了孤!”
怕被这些人看见男人心口的伤,谢麟初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对方身上,将人一裹圈进怀里。
“他…他是孤的人,你们不许动他!”
13. 十三章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停了,太子妃被宫人扶着出来。
地上到处是血肉模糊的死人,残肢断臂散落一地十分可怕,女官们惊呼着连忙去捂她的眼。
可太子妃一把将女官推开,急急朝着太子厢房赶来。
“殿下!殿下!”
杨向薇并未梳妆打理,顶着一副素面朝天来到人群中间。
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太子房间团团围住,气氛十分不妙。
她整个人头皮发麻。
想闯进去,可没有太子的指令她只能被挡在外围。
她终于看到了立在房中满身是血的谢麟初,目光随即落在了太子怀里紧紧抱住的人身上。
杨向薇震惊的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理智重回高地,似乎一瞬间她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
自己一直在找那个爬床的宫女,可将带来人以及下面驿馆里的厨娘都翻了遍依旧没能找到。
杨向薇从未想过对方会是个男人!
盛京不少达官贵人曾以豢养男宠为荣,连杨向薇的亲弟也宠过【碧柳苑】的几个小倌儿。
后来此风被太子狠狠杀了杀,流连秦楼楚馆的大臣都被罚了才有所收敛。
平日里太子专心朝政,身边别说莺莺燕燕,宫女都懒得瞧上一眼。
就算与自己在一起时候也是克己复礼,杨向薇很多时候甚至觉得太子根本不懂什么是情爱、私欲,尚未开蒙的像一张干净的白纸。
但这一刻,杨向薇知道自己错了。
太子对自己以礼相待,从来都是理性克制的。
可太子对这个男人不一样。她在太子眼中看到的是无语言表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袒护!
太子紧紧的将那个男人护在身后,望向她的眼神充满警戒。
不,是看向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他不信任何人,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对方。
太子原本也是不信任何人的,但这种场景真无法描述。
杨向薇觉得,谢麟初可以为了对方…与整个大周为敌!
呼声将慌乱的谢麟初神志从混沌中唤回。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终于落在了人群中那抹清丽的人身上。
女人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与疑惑,眼中不乏还来不及遮掩的愤怒。
对方直勾勾的望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杨向薇在大婚后一个月便开始张罗着给他挑选通房,还想将自己的侍女送到他身边,但都被谢麟初严词拒绝了。
他原以为杨向薇十分大度,顾及自己没有子嗣才如此急切。
此时谢麟初才知对方并非表面上那么无私无求,也会心生嫉妒。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突然变得好陌生。
谢麟初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了这道狠厉的视线,不愿被对方发现自己内心的秘密,却也错过了身后孱弱的家伙望向对方的眼神。
感受到太子妃充满恨意的注视,男人扶着谢麟初的肩头,缓缓露出半个脑袋。
狭长的眸子无辜的回望了回去,映着雪白的脸颊上沾染着殷红的血迹,一张脸漂亮的可怕!
明明看不见他的唇角,可光透过那双眼睛你就知道他在笑……
像是最无辜的小兔子在胆怯的讨好人类,又像是最恐怖的毒蛇盘踞猎物之上的挑衅与凉意。
那笑容妖冶绝美,紧紧环住谢麟初的臂膀,仿佛在宣誓独属他的领地!
满地血色,可衬托的男人的脸上格外白皙。
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女人,里头时不时泛起一抹瘆人赤红。
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一眨一眨的,直勾勾的盯着杨向薇;又柔弱的像是受惊的猎物,直往谢麟初那宽厚的双肩底下躲避,寻求对方的庇护。
太子妃怔在当场,滔天的怒意席卷而来,指甲经不住已经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她脑子空荡荡的时候,对面荣王的房间亮起了烛火。
似乎此时才被动静吵醒,谢擎姗姗来迟。
雪色的常服外头还披了件绣云纹的藏青色氅衣,摇着纸扇发丝轻扬,仿若闲庭信步。
可一身气势依旧令人不敢直视,侍卫们恭敬低头,分开条路为其让行。
见太子只受了轻伤,身后还趴着个娇滴滴的美人,谢擎的表情十分莫辨,最后通通隐了下去化为一抹讥讽的笑。
“咱们的太子殿下不是急着要回宫吗?怎么还有心情半夜与男宠私会?”
这一句无疑又往一旁的杨向薇心口上插了一刀。
但此时她不过眼眸颤了颤,便没了反应。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太子妃的威严重新回到了身上。
可谢擎多精明的人,见对方不语瞬间了然。
轻轻抚过衣襟上不存在的褶皱,打扇又往前走了两步。
“哟,好俊的花魁郎君。上回是神兽变猫,这回又大变活人,要不是来天玺山一趟,本王还不知太子殿下竟有这等过人的本事!”
荣王目光如炬,半点不提满地死尸。
揪住谢麟初身后的男子不放,只在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全力一击。
如果说谢麟初是头未露锋芒的雏龙,谢擎就是一条在深渊中修炼多年的巨蛟。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对方本就不是善类。
谢麟初起身,依旧试图将男人护在身后。
可外衫给了对方,单薄的身量根本挡不住荣王探究的视线。
果然,荣王压根不等他开口回击,直接朝一旁的侍卫扬了扬手。
“许是睡迷糊了,本王怎么能和殿下说笑呢。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行刺殿下的家伙抓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荣王直接给男人定了罪。
荣王身边也有近身侍卫,听到主子命令立马就想上前动手。
副官明显没有韩绍的定力,被荣王的气势一震,一时竟慢了一步。
“谁敢!”
谢麟初暴呵一声,全身气势大开,俨然与对方杠上了。
回神的龙甲卫赶紧护在太子身侧,带血的盔甲未净,手中寒芒森森,不许任何人靠近储君一步。
荣王一开始便抢占了先机,硬是将谢麟初推到风口浪尖。
“如此袒护,难道这人真是殿下的男宠?神庙之地,怎会有如此荒淫污秽之事?您可是太子,别犯了忌讳行错了路!”
若是太子执意护着男人,那就是承认与对方勾栏有染,行为不检,是对神兽的大不敬,御史台能参得他抬不起头。
若是任由荣王将男人带走处死,则势必会大大削弱太子的威严,疑心他护不住下面的人,会动摇拥护者的信念。
这不是杀一个人这么简单,朝政也不是当上储君就高枕无忧。
无论太子如何选择,对于荣王而言,能在让对方难受他就高兴。
只可惜,今日的暗杀又失败了。
可正是荣王这般不依不饶,才叫谢麟初应激一般心神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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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镇定下来。
他眼睛微眯,整个人杀气腾腾。
“王爷才叫孤大开眼界!不过是在天玺山安排一场祭祀,又是山魈就是毒蛇,眼下还一茬茬来了刺客,想要孤的命。若不是孤的人拼死护卫,此时怕早已身首异处!
看到满地尸骸,王爷第一时间不是问一问孤伤势如何,宣一宣太医赶紧为孤救治,反而在这儿计较谁爬了龙床,惦记着孤宠幸了谁,当真好笑!
怎么?难道王爷和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刺客相熟,打算随意抓个人就想推脱顶罪?还是王爷特失望,没看到孤死在您面前,好回宫同父皇报丧?”
荣王瞳孔一缩,手中的折扇也不摇了。
太子不但四两拨千斤推了麻烦,还把话头丢回来给他扣了如此大一顶帽子,这一手不可谓不狠。
没错。荣王可以说太子秽乱神庙,太子也可以说荣王雩礼失职。
只有搅混了水才有机可乘的道理,两人都十分清楚。
周围的龙甲卫虎视眈眈,无数宫人内官们看着,但凡荣王一个回答不好,他都会被泼出去的脏水弄得自己一脚泥。
四周飘散着浓浓的腥气,夹杂在沉檀凝冽的延百香里,莫名有种叫人寒毛矗立的盛气。
山风飒然,硝烟弥漫,在场无一人能全身而退。
对上谢麟初没有一丝玩笑的质问,荣王安静的望着对方。
隔了片刻,他唇角的笑容咧开,凉凉的开口道。
“太子是在说本王安排了刺客暗杀,意欲谋逆弑储?呵,提醒殿下一句。本王乃陛下亲封的摄政王,享监国之权,代掌三军,不受礼制。可容不得殿下随意诋毁!”
谁知平日对荣王恭敬有加的谢麟初,此时居然半分不让。
“那孤也请王爷记清。孤是陛下亲封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皇健在,王爷只有代行之权。您还是注意自己的位置,想想该以什么身份同孤说话!”
没有了太子华服的装饰,今夜的谢麟初一身破烂不堪,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可立在人群中,没有人敢小觑他。
伤痕是男人最好的勋章,带血的衣衫是他不屈的盔甲,连脸颊上被溅到的殷红都成了最好的妆点。
所有人都是黑沉沉的,唯有月光下的他,一身染血的白令人触目惊心。
他是夜幕下最耀眼无比的星辰,月色都不及他风华的万一。
气氛剑拔弩张,眼见双方就要撕破脸,一旁的宫人突然惊呼起来。
太子妃终于受不住眼前的腥污,晕血昏倒了!
是真是假已是次要,但无异于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又是急急去传太医,又是忙着将太子妃送回房中,哭喊声,惊呼声,现场鸡飞狗跳。
再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今晚只能作罢。
荣王回了房,留下了侍卫们打扫现场。太子的房间已经没法住,所幸韩绍走了,机要处可供太子暂居。
谢麟初暂时关心不了太子妃,他自己都是一身伤,怀里还有个胸口破洞的家伙等着医治。
待医女走后,床榻上昏厥的太子妃瞬间睁眼。目光如炬,半点没有晕厥的模样。
扶着女官的手起身,她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个男人的眼睛好熟悉。
她见过的。
那只猫。
那只猫就是一次次用那般挑衅的眼神,无时无刻的瞪着她!
原来,太子身边真闹妖怪了!
14. 十四章
一晚上龙甲卫都在排查刺客,山下的驿馆也被袭击了。
两位重要朝臣被杀,皆是太子一党的忠实拥护者。还好龙甲卫出现及时,这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昨晚上的暗杀行动明显就是针对太子势力的一场清洗,主使人不言而喻。
核查杀手身份却发现都是江湖人士装扮的,可惜没法将冒头指向荣王。
他们身上没有显眼的标志,但副官认识其中几人所用的兵器,身份不难猜出。
【绿柳堂】的平问刀萧桑,【风鬼门】的逆徒鸠罗客,【青雁塔】失踪多年的悲风大慈爪……都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是不知怎的,突然有天人就销声匿迹了。
现在看来,这些顶尖高手全被荣王收为麾下,秘密养在了某处。
眼见计划失败他们纷纷服毒自尽,没让龙甲卫有机会留个活口。
就算朝臣参奏又如何?荣王大可说是太子自己在外面招惹上的,随便撇的干干净净。
比较麻烦的是,这些人的武器上都淬了毒。见血封喉,手段狠辣。
太医解毒时候简直心惊肉跳,都怕下一刻太子就毒发身亡死在当场了。
高衡还在尸堆里瞅见了一个在太子房外当值的小太监。
昨夜他并不在现场,被人发现死在房中,尸体都硬了。包袱里有不少金银细软,应是被刺客顺手灭了口。
这家伙侍候太子时间比较长,应该传了不少消息出去。
不过小太监近不了跟前伺候,重要情报是打探不到的。
况且太子心思缜密,许多事也不会告诉旁人。
就是高衡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旁人就更觉谢麟初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
荣王这般无法无天,谢麟初一度怀疑父皇已经凶多吉少,可转念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果父皇突然驾崩,谢擎若登顶名不正言不顺,各地藩王定会不服。
但若是太子遇袭薨逝,荣王回京报丧。父皇伤心过度也跟着驾鹤西去,就有了另一番说法。
荣王能说是他替太子报了仇,得到帝君临终托付,继位则顺理成章。
皇位得来需要手段,更需要一个安抚天下人的理由。
正所谓出师有名,所以荣王必须除掉谢麟初才有资格坐稳龙椅。
应该说此番雩礼就是荣王设的一个局,等着谢麟初自投罗网。
只可惜前三次暗杀都失败了,才会如此不折手段。
如此,谢麟初可以断定父皇还有没死,反而现在是他比较危险。
可宫里的情况肯定不好,说不定父皇正等着他回去救命。
谢麟初一个心静不下来,脾气格外暴躁。
太医终于缝合好他后背和肩头的伤口,又煎来一碗浓稠的汤药。
嘴里的苦味差点让他当场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漱口后又含了块梅糖,谢麟初坐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些。
至于被他带回来的男人,太医原想治伤的,可那人说什么也不让他碰。
无法,谢麟初只能让太医先出去,连高衡也没留,他亲自为其处理。
男人无骨一般躺在床上,一身染血红衣好似刚吃完人心的可怕九尾狐妖。
这一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谢麟初忽然有种梦境变成现实的不适感。
他一度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将人留下来。
利剑对穿过胸膛,前后老大一个窟窿。放在战场上,人肯定早死了。
可这家伙有力气发脾气、唱反调,还能躺在床上直勾勾望着他……
当真非比寻常!
比起刚才的折腾劲儿,男人此刻孱弱许多。
靠在软垫病恹恹的不愿动弹,倒是没有正常人那般疼的死去活来,满地打滚的惨状。
谢麟初似乎又瞧见了那只懒洋洋的橘猫。之前生病时候就是这样窝着,不吵不闹,忍耐力极强。要不是看到那么多的血,你都不知道他受伤严重。
“来,让孤看看伤。”
虽然刚才解毒时候也帮这家伙冲洗了伤口,可那当胸一剑绝非儿戏。
谢麟初刚伸手,下一瞬便被对方挥开。
男人双手护着胸口,一副十分警备的模样。好像受伤的小猫背毛炸开,连带看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敌意。
“别碰…脏!”
谢麟初无语,真有种想拎起小猫后颈皮,好好打顿屁股的冲动。
可这家伙能化作猫却不是真的猫,谢麟初也没心情在这种时候教育小孩儿。
深吸两口气缓缓情绪,后背的伤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怒气一股股上涌,头疼越发加剧,可谢麟初最后也不过无奈长长一叹。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再次朝对方伸出手。
“听话好吗?让我看看伤,你这样我很担心的……”
男人瘪嘴朝后躲了躲,到底没再动手。
谢麟初的手掌落在男人苍白的脸颊,安抚一般摸了摸。
没有发烧,不过额前有些凉,体温挺低的,应是一时失血过多。
唇色也没那么好看,鬓角还浸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似乎感受到谢麟初的善意,男人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还将脸颊放在他手心,撒娇一般蹭了蹭求贴贴。
谢麟初松了口气。这家伙听话就好,他还以为驯服妖怪需要花很长时间。
毕竟除了在床上那些事,他从未和对方打过交道。
这妖一言一行,真的和猫好像。
敏感多疑,傲娇孤僻,现在又得加一个依赖黏人。种种矛盾汇聚一身,性格着实古怪。
男人的额头很凉,脸上血色都没有。皮肤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珠光,依旧漂亮的不像话。
如果这就是妖怪的模样,很多人应该都会自愿当救狼的东郭先生。
谢麟初正要去看这家伙的伤,刚把手拿开又被捉住。
骨节分明的手掌被按在了凉凉的薄唇上……
掌心有条小舌在舔吮,有些小猫在表达友好的方式。
男人试探的望向谢麟初的眼睛,似乎在祈求他不要生气。
呵,还看得出来自己生气了?
可见,这家伙是只非常聪明的妖怪。
掌心酥麻难当,心口更如被蚂蚁咬过,疼了一瞬又缓缓化开,经久不散。
谢麟初有些招架不住了,耳蜗也跟着犯痒。
如果说在梦境中他没能看清对方的脸,此时的谢麟初可以肯定,男人就是那个爬床的坏蛋。
只有那坏蛋撩拨他的心绪才这般厉害,也只有那坏蛋才知道怎么让自己立时情动,不能自已。
之前现场太乱,他打量对方不太仔细。
此时烛火通明,正好照在男人姣好的面庞,却好似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被救时,谢麟初惊艳于对方的耀眼与神秘。
而独处时,谢麟初又沉溺于对方深邃而坚定的目光,悸动于这份独属于自己的执拗心意上。
谢麟初呼吸略沉,透过男人血红色的眼珠子,轻易就能看穿对方心底的欲念。
他心悦他!
不动声色抽出手,谢麟初只拂了拂对方凌乱的发丝。
心跳好沉也好快,唇瓣被他抿了又抿。
这一回,再帮男人褪衣就顺畅了许多。
赤红的外衣下可谓冰肌玉骨身姿曼妙,比女人还细腻的皮肤,却有着男子健硕的体格。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敦煌飞天,仙尊降世。难怪荣王要称他为花魁郎君,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佳人。
只是胸口上落了道狰狞可怖的伤。
森森冒血,很是吓人。
明明很难看,可谢麟初眼皮子突突跳了好几下,一股诡异的念头立时浮动
如雪的皮肤好似添了几道糜艳的凄美,同时又忍不住让人多了几分破坏欲。
可谢麟初没功夫细想,满眼只剩下心疼。
不知为何眼眶酸涩,眼尾渐渐蕴出一层热气。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溢出,大滴大滴的滚落从脸颊,仓皇的跌碎在两人之间。
幼年的谢麟初真没少受伤,战场上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
头天还在与自己玩乐的伙伴,隔天就能成了一具冷冰的尸块。他早已麻木的被迫习惯。
可这伤出现在对方身上,他无法接受。
这身白如玉瓷的肌肤不该留下这样丑陋的伤疤!
他拿起白布试图将伤口流淌出的鲜血仔细擦干。
明明这样的血量很不正常,他甚至还能看到肌肉的纹理处散着萤光,正在试图愈合,可谢麟初还是无法接受。
“你…你别哭……”
男人努力抬手想替他擦拭,可牵动了胸前的伤口,血猛然涌了一大股出来。
“别动!你别动!求你了,别动……”
谢麟初整个手都在抖,慌乱的又扯过几片白布按在胸口上。
汹涌的眼泪根本止不住,要不是顾着对方身份,他恨不得能把外头的太医全宣进来。
可男人不听,奋力扑进谢麟初身上,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人收进怀里。
他不听不看不去想,他只知道眼前的人落泪了。
“你…你别哭,别…别哭,吾不疼!”
才换上的干净衣衫又被血弄湿,浸透的衣衫贴近谢麟初的心口。
滚烫、浓烈。
原来妖怪的血和他一样,是热的。
谢麟初推搡着不让男人抱,可那双手臂死死箍着,耳旁呢喃的只有一句话。
“你……别哭!”
谢麟初点点头,心头五味杂糅。
努力抹干的泪又从眼角浸出来,他才第一次知道,忍住不哭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孤…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名字。”
这回,男人终于松开他了。
望着湿漉漉的脸庞,抬手小心翼翼一一拭干。
“谢麟初。”他不想对方老用“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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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呼自己。
“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澜溯。”
男人点点头,跟着念了一遍。
“麟…初…”
名字是拥有言灵的,简单的两个字叫谢麟初心跳越发剧烈。
可他根本没在认真听,只看得见对方凝望过来的目光。
男人的眼眸炙热异常,身后的窗外星辰漫天,全被收入了红眸的眼底。
可里面却只倒映出谢麟初一人的影子。
心痛原来真的可以从瞳孔里渗出来。
谢麟初不确定自己此时是不是还在梦里,他甚至什么都不确定。
可唯这一颗心,他知道只属于自己。
他不敢再想了。
他怕再想下去,他会主动吻上去!
颤巍巍的处理好男人身上的伤,又重新更换上干净的衣服。
一通折腾下来,他早已大汗淋漓。
伤势过重,男人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安静的躺在那里,连呼吸都弱了很多。
谢麟初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探探鼻息,生怕这人悄无声息的没了。
患得患失的模样,好似真犯了魔障。
堂堂太子,何时这般伺候过人?
可如今更是伏在对方榻前守了彻夜,恨不能替人受过!
一直忙到天快亮时候,谢麟初才蜷缩在对方身旁一小块儿地方稍稍合眼。
他手心紧紧扣着对方的手,只要人一动,他定会立马醒来。只可惜一直等到内官进来唤他,那人都没再睁眼。
早晨,谢麟初突然让高衡传召:今日雩礼继续。
下面的朝臣虽然不知缘由,只能将打包好的行李又重新拆开,一个个紧赶慢赶在吉时前爬上天梯。
地上的血已被宫人洗净,好似一切从未没有发生过。
可神庙前的经幡上还溅着累累殷红,石板上刀痕遍布,无一不诉说着昨夜战况的惨烈。
太子受伤,却依旧一身华丽的衮冕。衣袍很重,他穿在身上难免有些挂不住。
但在众位朝臣面前,他背脊挺得笔直,只为让旁人以为自己身体无恙。
侍卫早前来报,善玉桥已经大致修缮完毕,但有些地方还需要时间加固。
为了拖住荣王,谢麟初只能以雩礼为借口。
太子妃昨晚受惊晕厥,此时还在房中未能起身。
他干脆邀荣王一同祈福,免得这家伙在底下搞出幺蛾子。放在身旁才是最安全的。
谢擎一愣,短促哼笑了一声。
站在首位与储君一同主礼实乃僭越,对方此言无异于挑衅。
迎着众人的目光,荣王径直上前还道貌岸然的道了声“是”,仿佛自己只是遵命而已。
可他真要懂得尊卑有别,就该严词拒绝,而不是顺水推舟。
谢麟初接过巫师们递上的法器,按照程序一一行礼,随后又将法器交由一旁的谢擎,由他洒祝。
谢擎站在他身侧,自然扮演了原本太子妃的角色。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怪,莫名像是两龙相争的既视感,底下的人简直瑟瑟发抖。
谢麟初带伤硬撑四个时辰,雩礼下来,人快无了。
一旁的谢擎也不好受。这几日他只站在下首,得闲还能歇一歇,站在上方全程应接不暇。
完成今日雩礼,散了队伍后谢擎终于扛不住了。
回到厢房好一会儿起不来身,连晚饭都直接睡了过去。等醒来察觉不对,连忙传召太医。
很神奇,他中毒了!
掌心黢黑,从腕处往上有一条明显的青紫脉痕。
太医说此毒名为【观音雪】。
普通人中毒后,可能一辈子都无从察觉,但对于内力深厚者,凶险异常。
所幸发现及时,开药医治便能无恙。但荣王不可运气疗伤,否则会加速毒血运行,入侵脏腑。
若想保命的话,最好连续敷药且卧床不动,三天后自然痊愈。
三天?
呵!黄花菜都凉了!
谢擎真对谢麟初刮目相看。
是啊,他能三番四次下毒对付太子,对方为何不能依样还回来?
这毒明显是下在法器上了,众目睽睽之下荣王还不能不接。
那家伙知道这招杀不死他,但能拖一时也是好的。
这和自己炸了善玉桥的做法简直如出一辙。是反击,也是宣战。
“咱们太子的手段可比龙椅上那位有趣多了!”
谢擎怒极反笑,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他也是个狠的。
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照着自己的手臂直接砍了下去!
钝痛瞬间袭遍全身,鲜血喷涌如柱。
一群人全吓傻了,太医慌忙冲上去给他止血也被一脚踹开。
谢擎拿起裹布在断口处缠了几圈,用牙勒得死死的,一双眸子赤红一片。
“给本王杀了他!”
15. 十五章
谢麟初不讲武德的,不光这一件事。
趁着荣王中毒晕厥,他连晚饭都没吃,带着人直接跑路了。
善玉桥被紧急修复,龙甲卫用寒铁飞爪的链条作为轴锁,原本的木板换作了圆竹,一排排连通对岸,形成了一座简易的便桥。
这样的竹板桥自然不能承受太重的东西,通行时候也必须轻装上阵。重骑只能下马变步,分批次小心翼翼通过。唯一一辆马车紧跟在后,至于粮草药材什么,他们全都没带,最大限度节约人力和物力消耗。
本就是暗夜疾行,随行只跟着几位大臣。至于其他人,太子安排了人手留在神庙,作下一步接应。
若是带上那些人不但拖累他们的脚程,还会惊动荣王的人。
再说太子才是对方的最终目标,悄无声息的离开反而能保证更多人的安全。
这是他们皇室的内斗,只要不涉入进来,殃及的可能性会小上许多。
荣王不可能将朝臣全部杀完,不然他就算夺了皇位,也没有人敢听他号令,得不偿失。
月光婆娑,山间能见度不高。所幸再过不久便能出山,外面连通一条较为开阔的官道。
大路跑起来会顺畅许多,没有碎石泥坑,速度也能提升不少。预计午夜过后,一行人就能抵达皇城。
后面的马车里坐着身体不适的太子妃,昏迷的男人也被谢麟初安排在了车厢里。
很怪异,最该避嫌的两人挤在了狭小的空间里。只能说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眼下也别无他法。
男人身上穿着太子的常服,内官为对方准备了几身宫人的服制,都被谢麟初拒绝了。
他更喜欢这家伙红衣翩跹,美艳张扬的模样。
可惜身边没有合适的,谢麟初便将自己的衣服给他。
他可以退而求其次,但对方必须用最好的。太子的服饰布料上乘,配他的澜溯还算尚可。
一身青衣反比上红艳更为醒目,好似西子湖畔上泛舟的娇郎。
夜幕降临,仙尊躺在荷叶上伴着露珠睡着了。
一行人一骑绝尘。
可后头跟了辆马车,他们速度依旧提不了多少。
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少将军展睢已率先行军抵达京郊,在南面三十里处扎营。
而荣王的部下也到了,辉夜与璞结二军屯兵西郊三十里,杀气凛凛蓄势待发。
三军压境,各路人马全齐了。
但没有任何兵符调令,他们不敢轻易靠近盛京。
皇城局势岌岌可危,谢麟初只能加快脚步。
他身上有伤,肩膀与后背早浸出了血,被盖在盔甲下看不出来,夜露深重也没人注意到他。
太子尚能勉强撑住,可车里的人却不好过。
回程一路都是山路,车内虽然放了厚厚的软垫,可架不住实在颠簸。
杨向薇会骑射,还能稍好一些。
受伤的男人上车时只能平躺,此时已经斜在靠垫上一动不动了。
听到太子妃急呼,谢麟初赶紧勒马。
当看到车内的情况,他整个人都惊了。
角落的软垫溅起不少的殷红,男人的胸前也是一片斑驳。
嘴角的血淌在碧绿的衣衫上,湿漉漉的黑色水渍几乎将前襟泡透……
疯了!
“太医!”
谢麟初急急嚷道,整个人已面无血色。
他本不愿带太医一道回京,那些老家伙哪里吃得了这般苦。
奈何高衡和副官一再请求,说是他身上伤势过重,怕路上有个什么好歹,不成想还真用上了。
林太医年事已高,跟来的是他那远房外侄燕太医。
小太医骨架小身量轻,被龙甲卫拎着同乘一匹。
所幸侍卫的骑术都很好,除去屁股被颠得疼了些,两条腿被裤子磨红许多,人大抵还能挺过来。
被副官带到跟前,小太医还以为太子妃出了什么事。
打眼一瞧,竟然看到一个男子与太子妃处在一个车上。
那一瞬间小太医都以为太子妃红杏出墙,姘头刚被殿下砍了!
知道此等幸秘绝逼没有好下场,分分钟就会被皇室灭口。
谁知,他竟看见太子膝行进到马车里,众目睽睽之下将男人抱了出来。
我的妈呀……原来对方是殿下的男妃!
但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小太医各种八卦看戏,再观望下去自己就要人头落地了。
男人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衫,莹月浮光,质地上好。龙形暗纹里还掺着银线,分明是上用御物。
如此不尊礼法的事,偏太子就允了,可见荣宠之盛。
小太医伸手摸脉的时候简直胆战心惊,就怕自己救不过来。
可左手摸完又摸右手,他悬着的心是彻底凉透了。
“没有脉搏!他死,死……了!”
男人四肢冰凉气息全无,心口处别说跳动了,连一丝热度都没有,分明离世已久。
还有这个出血量,怕是把身体里的血全呕出来,单单只剩一层皮囊,怎么可能还能活!
“胡说什么!他要是没命,孤要你陪葬!”
太子瞠目欲裂,马车上的太子妃满脸惊恐,周围的侍卫、大臣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他……
小太医一脸若丧考妣,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龙甲卫抹脖子弃尸荒野。往远了想,说不定尸骨还会被山里的野兽吃了……
不行,怎么也得搏一搏!
赶紧摸出一包金针,小太医还有最后一招绝学:鬼门十三针。
这套针法在医门里占据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可打通心经、治百邪癫狂,强行开启闭塞的穴道,将人从而黄泉路上拉回来。
小太医握着金针,右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一把稳住手腕,决不允许自己这个时候表现出一丝胆怯。
孤注一掷,金针立时入穴。可刚斜刺入鬼宫三分,一只手猛然握住了他的胳膊。
剧痛袭来,小太医根本握不住针,当即整个人就软在了地上。
“疼!疼!啊——手断了!”
男人竟然睁眼了!
对方一身绿衣,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那副模样像极了张口露牙的竹叶青。
骨节分明的手掌箍着小太医的手腕,几乎快给他掰折了。
待看清周围的状况,他一把将太医推开,不许对方再碰自己。
“滚开!”
可随着他的动作,大口的黑血从嘴里喷出,连面前的太医身上也溅了好些。
男人奄奄一息,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回光返照。
小太医被掀翻在地,一时半会居然忘了爬起来。
他刚才分明摸到对方气息全无,怎么可能还是活的?
“澜溯!”谢麟初却一脸欣喜。
这家伙终于醒了!
顾不得身上的伤,谢麟初一把将人揽在怀中,更将对方后背整个托住,生怕这家伙躺太久了再次闭眼。
太子扑过去和旁人接近时,男人完全是两种态度。
血红的眸子眨了眨,立马收起里面的寒光。氤氲的水雾在眼底蕴了蕴,素白的手指缓缓扯住了太子墨色的衣袖。
“麟…初…”
这两个字有多震撼?反正在场的人都懵了。
太子名讳岂容他人宣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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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可殿下非但不生气,眼珠子居然立时红了。
他激动的唇齿发颤,可还来不及多说什么,离得最近的小太医突然指着男人惊慌大叫。
“妖妖……妖怪!”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抬腿上去就是一脚。
“胡说什么!孤割了你个狗东西的舌头!”
太子暴戾血腥,向来说一不二。
小太医害怕太子,可对方好歹是人,眼前这家伙明显不是人啊!
吓得不住发抖的小太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殿下!这家伙就是妖啊!!!”
荒郊野岭树影婆娑,到处是夜风萧索、鬼啼戚戚,
这一声拔高的哀嚎在寂静的山林间传出老远,别提有多吓人了。
众人此时的目光全集中在男人身上,因为他们也看到了。
一对毛茸茸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男人头上。
像狐狸更像狼,挺挺立着,那风毛金灿灿的,随着周围的唏嘘声,在动……
澜溯的耳朵漏出来了!
谢麟初无法形容此时内心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玩意儿。
虽说梦中这家伙也露过尾巴各种“欺负”他,但亲眼看见的震撼程度,真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但身体比脑子反应快。
他顿了一瞬,立马扯下自己肩头的披风将对方整个裹住。
“你看错了。”
谢麟初不由分说一把将男人抱起,朝着自己的座驾而去。
怕扰乱军心,他还冷冷留下一句低呵。
“敢乱说出去半个字,孤立马杀了你!”
反应过来,小太医不住的磕头。“是是……山里太暗了,是微臣眼花看错了!”
眼泪鼻涕全出来了,自己刚真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鬼话。
澜溯的身子也不能一直呆在这荒山野地的,皇都里有最好的太医,他必须赶紧回去找人救命。
“上马,立刻启程!”
众人借着间隙喘了口气,再次上路状态也好了许多。
但谢麟初就不大好了,身上有伤加之几夜都没睡好,此时真是心力交瘁。
他将澜溯放在马背上坐好,一旁的侍卫先帮他扶着。
可刚要踩马镫,突然腹中一阵绞痛。
似乎受到他情绪影响,剧痛来得又急又烈。
谢麟初顿时失去知觉,整个人直直往后倒。还好身旁的高衡及时扶了把,才没让他后脑勺着地。
缓了几个呼吸,谢麟初眼前终于能看见东西了。
身旁还是那个小太医在医治,只是这次对象换作了他。
谢麟初还以为自己太累了,正想叫人将水囊给他。
就见身旁的小太医面色惨白,唇齿寒颤。
这回他学聪明了,出口的声音压得极低。
“太子殿下,您…您这是喜脉……”
谢麟初脑子空了一瞬,差点又要厥过去。
“胡说什么,孤是男子,何来喜脉!”
可刚说完,他忽觉肚子里有一股暖流在动。全身的内力逆行,都朝着腹部丹田所在汇聚。
肚子里似乎真有东西!
谢麟初猛然运气去感受,可越急筋脉越乱,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真有孕了!
手几乎下意识落在青霜宝剑上,脸色都白了。
谢麟初恶狠狠的目光立时扫向了马背上的男人。
一旁的小太医吓得忙掐他人中,刚收好的金针又摸了出来。
“殿下息怒,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啊!”
16. 十六章
再次上路,知晓事情的人都被太子禁了口。
可还是有流言传出,好似有人刻意散播一般。
太子身边有吃人的妖怪,什么他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已经被对方迷了心窍。
妖怪本事大,能化人化物,可吞天蔽日,还能变成美娇娥缠着众将士一度春风,恬不知耻的简直是臊耳朵般腌臜。
最后流到荣王跟前就更可怕了。
沿途的探子回报,依稀还说太子怀孕,肚皮都圆成球了。太医诊脉出是双胎,马上就要生了……
谢擎难得震惊,看向身旁的幕僚。
“咱这位太子可真有意思,不过走了几步路,怎么还揣上崽了?你说他玩的哪一出?”
虽然纸页上的消息鬼狐禅似的像戏本子,幕僚倒嗅出了些许别的猫腻。
他猜测这定太子放出来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们。
“消息就是要半真半假,才能确保自己传出的消息能到正确的人手里。太子作为储君,深得陆太傅真传,心计非常人可比。”
略一沉吟,幕僚又道。
“这几日,太子的所作所为的确古怪。可惜我们派去的人都不能近身,具体事宜打探不到。不过,也正好可以借机他加点料……”
谢麟初过了善玉桥后,立马又令人拆了,想着能拖一阵是一阵。
可谢擎能炸桥自然备了手段,叫人将藏在暗处的船只驶了过来,没用多少时间就解决了。
荣王从天玺山出发比太子晚了几个时辰,队伍后头又带着被留下的朝臣,速度并不快。
虽说太子安排了人安抚大臣,可有荣王这个祸害在,什么浪都能掀起来。
他说太子借着雩礼的由头将众人困在此地,根本没有边关告急,乃是陛下被其毒害危在旦夕。
眼下太子调动大军,已经回京逼宫去了!
听听这话,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又是帝君唯一的儿子,他哪用得着这般火急火燎?
□□王就是这副说辞,还将太子留下接应的内官以及侍卫全杀了。
朝臣岂愿被其糊弄?更有言官冒死阻拦。□□王直接一顶帽子扣下来,说这些人与太子沆瀣一气同流合污,都是反叛之臣。只要站出一个,他便杀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不利落。
切西瓜似的抹了四五人的脖子,之后就再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了。
此刻,各位大人的车架正跟在队伍,一个个瑟瑟发抖。只等能有命拖到盛京,到殿前狠狠告荣王的御状。
谢擎怕了吗?他巴不得这些人闹起来,还等着皇城脚下的一出好戏呢!
对比谢麟初的三百里疾行,他不紧不慢的朝着盛京而去,完全一副猫戏老鼠的悠哉样。
被砍掉的右手处已被太医妥善处理过了,此时止血敷药缠着一层厚厚的裹布,可没有人能习惯骤然失去右手。
端茶依旧下意识伸出,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空落落的手腕处不时传来钝痛,无不提醒着他被太子算计的闷亏。
看着吧,他一定会将那该死的家伙千刀万剐!
谢擎坐在车厢里靠着玉髓软垫,窗外一片星辰遍布,郁结的心情因为即将大仇得报的亢奋稍稍得以纾解抵消。
夜晚的天气格外凉爽,可瞧着连朵薄云都没有,明日肯定是个大晴天。
太子说雩礼结束定能将雨求下来,简直不要太打脸。
笑着笑着,荣王又不笑了。
扭头回来望着一旁的幕僚,“那女人还没消息?”
对方摇摇头,为对方杯中添了些茶水宽慰道。
“王爷莫急,她比我们更想太子死。姑且试试她的本事,左右也是不亏的。”
而另一边,谢麟初遇上暗杀了。
九旒旗上绣着青龙纹,只要不瞎的都知道那是皇族的规制。即使赶夜路的人瞧见了也会远远避开,可对方黑巾覆面,冲的就是他们这一行人。
当太子车架路过一处小镇,飞梭如盘丝岭的锁链急坠直下。
打头的斩马立时被砍了腿,几柄圆月弯刀紧随而来。
龙甲卫一个个非比常人,遇到偷袭并不慌张。脚尖点地弃马后飞,手中的长刀还能横在胸前,将凶器回挡出去。
这些杀手使的是江湖路数,无数把弯刀旋转而来,同伴用长刀将人挑开,险险避过攻击。
眼见目标突然加速逃离,那些人还想再追,被其他龙甲卫封了退路,立马配合着上前将其绞杀。
偷袭不成那就明刀明枪的干,更多人从暗处涌了出来。
可他们对上的是龙甲卫中最精良的一支队伍,是太子身旁的近卫军。每一个战骑都能以一当十,交战到一起很快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
谢麟初被侍卫团团围在最中央,杀手们根本进不了身,但江湖人士也有江湖人的手段。
陷阱、毒烟,连霹雳雷火弹都动用上了,也给龙甲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所幸来的人并不是一波,龙甲卫精通战术谋略,副官指挥着侍卫逐一击破,在损失了七八人的情况下,终于将对方击退。
检查过后,一张人皮被捧到谢麟初面前过目。
十二只各式毒虫组成的一支蝴蝶图案,被用紫色的汁子刺青到了后背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是从其中一个女子身上扒下来的。
“幽萤锁皇图。”
副官正要解释杀手身份,谢麟初已经认出来了。
江湖门派五花八门,刀口舔血的更是良多,几个时辰前围剿谢麟初的就是其一。
而这是最顶尖杀手组织【灰羽楼】的标记。但凡他们出手,没有目标能逃脱。
能将此图纹在后背,至少在楼中是个长老身份。
如果谢麟初没看错的话,刚才也是这个女子以一人之力杀了他们三名龙甲卫。
【灰羽楼】从不参与朝堂之事,谢麟初不知荣王许了多少好处,才令楼主放弃原则收钱卖命,不惜与一国太子为敌。
但等他腾出手来,定会围剿【灰羽楼】,一个也不会放过。
相信【灰羽楼】也清楚,所以定是全力以赴,之后的暗杀肯定只多不少。
谢麟初抱着澜溯的手不由紧了紧,身上的伤已经疼的来麻痹了。
这一路上真是凶险异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刚才险些就让对方受伤了。
可再这么下去龙甲卫就算能胜,也会被这些人拖死,必须想个法子才行。
要不,绕路而行……?但走另一条的话,怕是日出之前也到不了盛京。
“殿下!”马车上的太子妃突然打帘探出头来。
“怎么了?”谢麟初掉转马头行去,“你身体不适,怎么出来了?还有一阵才到盛京,你先休息一会儿。”话虽如此,可一路颠簸又是暗杀的,想要闭眼不容易。
杨向薇摇摇头,似乎还准备下车。
谢麟初急急拦着,“别下来,地上全是血!”
黑灯瞎火着实看不清地上哪处是干净的,这个时候的杨向薇也顾不得了。
她扶着女官的手执意下车,在谢麟初面前福了福身。“殿下,这样下去实在不行。”
有些话太子不好说,但她却不能不明理。
“殿下,您回京乃国之大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臣妾请您先行,不必顾及我等!”
拖家带口,还怎么回京救驾?
武将还好说,后面的宁相与丰侯爷,全程都靠侍卫拖走,根本跑不快。更别说还有一辆马车坠在后头,车轱辘颠散也飞不起来。
看出谢麟初的犹豫,杨向薇已经想好了应对。
“臣妾与您自是一心,甘愿留下来安抚众人,受伤的侍卫们也不会拖累您。且京郊东面十二里地,便是东衙的白虎十六卫。杨家与屯卫苏将军素来有旧,臣妾可请他出兵支援皇城,也是对抗荣王的一道压制。”
太子与太子妃虽为夫妻,但也是未来的帝君与帝后。
他们的联姻是最结实的利益同盟,是两股甚至是多股势力结合下的产物。
杨向薇会无条件帮助谢麟初,即使最后会舍弃自己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但在谢麟初这里没这本书卖。他也不允许自己的安危是拿一个女人的命去换。
堂堂太子,他还没这般无耻。
抱歉,做不到!
“不行!谢擎不会放过你的!”
有什么比拿太子妃阵前祭旗更好的人选?
杨向薇却直接在他面前跪下,重重叩了一个头。
“殿下!陛下的身体才是要紧的,您切不可妇人之仁!若陛下当真不测,只有殿下继位才能使得国泰民安。殿下放心,妾身后有杨氏一族,荣王他不敢杀我!”
太子眼眶不由湿润,飞身下马赶紧去扶。
他与太子妃大婚不过三个月,一直忙于朝政对她疏忽颇多。一个个都赞他娶了个识大体的好正妻,却从来没人道一句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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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
谢麟初给不了他父皇与母妃那般的情深,眼下连保护也做不到,实在是可耻。
他心脏好似被狠狠揪住了,呼吸都感觉困难。
可就像杨向薇说的,再不决断他们都会死!
人总是在不断的选择中成长。
啊,好难……代价太大了。
“殿下,娘娘,不可啊!”
就连高衡也满眼是泪的哭哭哀求。
谢麟初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幕僚喊了他一声,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谢麟初闭眼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决心,他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
三条绞龙并入云纹的玉佩被塞在杨向薇手心,谢麟初郑重道。
“这是孤的虎符,凭此可调动禁军,东衙的将士不敢不从。让他们保护好你,若不行,你就找地方藏起来,等尘埃落定再出来……”
杨向薇看着那巴掌大小的玉佩一脸震惊,还是第一次知道太子的虎符居然是一块玉佩。
她见过军中各式调兵遣将所用的令牌,一个个都被好好的藏在暗匣里不准旁人窥见,可太子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挂在腰间,当真是别出心裁。
刚想将虎符贴身放入怀中,素手被太子一把握住,跟着整个人都被揽了过去。
一股梅香夹杂着淡淡的腥气袭来,太子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却是独属夜幕下阳刚男子的味道。
剧烈心跳声从胸口传了过去,杨向薇只觉耳畔的震动声好大。
后脑上覆上一只宽大的手掌,无比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华发。
“你一定要平安,我在皇城等你。”谢麟初声音喑哑,身上的热气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这是他第一次在对方面前不用自省称呼,只论夫妻身份。
杨向薇不由红了眼。
在分开之际,她一把拽住了谢麟初的衣袖将人拉回来。
“殿下!”
声音在喉咙里滚了滚,最后轻之又轻。
“将他也放下吧,臣妾定护他到营中。山高路远,您得珍重自己……”
谢麟初顺着杨向薇的视线望去,澜溯正伏在马背上毫无生气。
“不。”谢麟初摇了摇头,“他必须跟我在一起。”
似乎感觉到谢麟初的情绪波动,小腹处再次传来一阵隐痛。
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存在,热气在肚子里翻涌,好像游走活鱼。
感受到内息的变化,谢麟初整个人一僵,不由抚向自己的小腹。
该死的狗东西,这种时候还给自己留了个祸害,等醒来非乱棍打死不可!
不行,回京一定要让太医给他一副汤药,孽种必是留不得的。
杨向薇不知还能说什么,眼中的痛苦最终全隐入眼底。
“那臣妾便恭送殿下。愿您…长乐未央。”
她朝着翻身上马的人叩了叩,目送对方走远才起身。
方才还一脸决绝,此时女人的脸上只剩下冷漠。
女官要扶她,她挥手拍开自己站了起来。
“咱这位殿下真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不愧是谢玦的种!”
女官吓得连忙看向身后,所幸被留下的大臣都离得较远,未能听见她直呼帝君名讳。
“小姐当心,隔墙有耳。”
“当心当心!我当心了一辈子,还不能说句痛快话了!”
姣好的面容变得狰狞,杨向薇瞠目欲裂。
“为了杨家,我嫁给太子。每日谨小慎微,生怕做错半分。人人都夸赞我是完美的太子妃,可到头来他把我当什么了!宁愿弃我也要护着个男妓,我是什么低贱的命?!”
女官是自打府里就跟在太子妃身侧的,听到她声声泣血的控诉,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杨向薇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可为了家族不得不分开。
她原以为自家小姐已经放下,殊不知有些坎儿当真是过不了的。
愁边动寒角,夜久意难平。
“他不仁,那么别怪我不义!”杨向薇满身煞气,背脊挺得笔直。“摄政王何在?”
女官一直和留在天玺山的眼线保持联系。
“就在咱后面十里处,不过先骑营更近,就快追上我们了。”
杨向薇握了握手中的玉佩,扬起了高傲的下颌。
“你去召集众位大臣,本宫有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