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是满级绿茶怎么打?》
1. 初识
“别、别杀我!啊——”
一道凌厉剑光闪过,惨叫声戛然而止,只余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倒在纯白雪地上,砸出“噗”的轻响。
“最后一个。”秋露白慢条斯理抹去脸上血滴,广袖道袍一振,缓步走向最后一个瑟瑟发抖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映照出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女子,鸦羽青丝垂坠如瀑,手中玉白剑身仍有残血不断滴落,明明极尽清雅,却宛若厉鬼修罗。
“我、我知道首领漠尘的下落,我……我可以给你带路!”黑衣人咽了口唾沫,双手高举过头顶,小腿不争气地打着摆。
秋露白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凤目睨视眼前人,像是看着一具会说话的尸体。片刻,她启唇:“带路。”
朔风呼啸,茫茫雪原之上横七竖八倒着十数具尸体,温热血液从黑衣中渗出,在纯白画布上开出一朵朵盛放的红梅。
跟着仅剩的黑衣人,秋露白绕过手下败将们的尸体,面露嫌恶。
她此次出山正是收到同门线索,称在此地见过魔道余孽漠尘出没。
魔道向来视平民为猪羊,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眼中只是好用的修炼资源,如此轻易杀了他们,还不足以平她心中之愤。
“到、到了仙君,漠尘就在这下面。”黑衣人破除屏蔽阵法,露出掩藏在草丛中的高阶传送阵。
“你,很好用。”秋露白说完,静静看着他。
黑衣人脸上表情变幻,从惶恐不安转为劫后余生的欣喜,最后,凝固在脸上。
“噗呲——”一柄利剑穿透他的左胸,冰凉剑尖从背后穿出。
“所以可以给你留个全尸。”秋露白抽回剑,淡淡补充。
随即,她启动传送阵,瞬息间便被传至一处地下洞府。
洞府脱胎于天然溶洞,四壁燃着长明灯,幽蓝火焰在灯中跳动,映出空气中飘散的紫黑魔气。
厅内一角堆着药罐和炼丹材料,正中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毛笔刚饮了墨,其旁一本古籍摊开摆放,似乎那人刚刚匆忙离开。
秋露白走到书前,一手抚上暗黄发脆的纸页,辨出其上一行墨迹未干的手书批注:
【宗门新立,计划照常,潜龙勿用。】
这行字若是漠尘写下,其中含义不可不深思。
这宗门指的是被她灭门的血煞教么?那“计划”又是什么?向她寻仇还是筹谋灭世?
敌暗我明,是个棘手的麻烦。
秋露白正欲再翻动书页查看其他线索,心中忽得警铃大作。
“砰——”
她手中长剑霎时向右方刺出,清冽剑光覆着丝丝水气,撞上凌厉掌风,在半空中炸灭。
见偷袭不中,那黑衣人正欲退走,秋露白岂肯放过,拧身追上,抬手又是一剑挽出,剑光如匹练般射向那人,贯虹流光,飞出剑花点点。
那人躲避不及,面罩被剑气划落,露出其下一张橘皮老脸。
此人正是魔道脱逃余孽之一,漠尘,人称沙蚀血魔。
“竖子尔敢!”
身份败露,漠尘双手结印,扬沙顿起,半空中重塑成一条沙龙,直扑她面门。
这招阴损至极,即使被破,那飞沙入眼的滋味也不好受。
所幸她早有防备,于身前挥起一片剑风,构筑起无形屏障,撞得那沙龙四分五裂。
“唰唰——”沙砾四散打回漠尘身上,一身黑衣平添多道伤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绝招被破,漠尘意识到对手实力超群,不再恋战,转身欲逃。
“不自量力。”秋露白的剑更快,剑光如星河倒挂,将他的退路完全封锁。
漠尘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双手合十,全身功力汇聚于掌,试图以最强一击破开剑网。
然而,秋露白元婴境界,内力浑厚,他的掌力在接触剑光的瞬间便被化解。
在她连续攻势下,漠尘身中数剑,鲜血洒了满地,沙尘渐渐平息。
漠尘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甘,干瘪的口中吐出嘲弄之语:
“小妮子别得意,你们正道不是最喜欢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他嘴角上勾,扯出一个邪笑:“你倒是猜猜,此地镇民都去了哪儿?可别等人死了,倒怪老叟没提醒你。”
秋露白一愣神的工夫,漠尘调动最后一丝功力扬起沙尘,待扬尘散去,洞中已不见他的踪影。
秋露白被那话一激,顿时想通关窍——血祭之术!
魔道中人握有血祭秘法,以人命祭阵可得功力大涨,只是这功力来路不正,更易使人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想来此地镇民是被这老魔掳去祭阵了!
当务之急是救人,漠尘身受重伤,大可秋后算账。
既是为其所用,那阵法必不会离得太远,更有可能就藏在这洞府中。秋露白边思忖,边向洞府外缘走去。
方才的打斗震落了部分洞壁,洞壁后另有玄机,露出一道幽晦深黑的长廊。
一股难言的腐臭气息钻入鼻翼,她不由得皱紧了眉。
“哒,哒,哒。”长廊内仅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足音撞在廊壁上,激起的回声缭绕耳畔,仿佛这条长廊永远行不到尽头。
少顷,逼仄压抑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到极致的空茫。
长廊尽头,是一处封死的洞穴。
洞内幽暗无光,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所有生物尽数吞下。
秋露白掐了个照明术,朦胧辉光笼罩着她身前的一片空间,她足尖毫厘之处,泛着不详的血光。
抬头望去,只见开阔溶洞内一个大型阵法轰鸣运转,地上密布朱红符文,血气蒸腾而上,混着尸臭飘在空中。
阵上东倒西歪的人形有几十具,不少已苍白如死尸。
更触目惊心的是,阵中遍布人手抓痕,已扣入地中三分,清晰可见血痕和崩裂的指甲盖。
秋露白暴力破除阵法,疾步上前查看情况。
阵中男女老少皆有,人数众多,大多身着粗布麻衣,少数瞧着富贵些,外加了件棉袄子。这般衣制形态,应是郢镇镇民无疑。
镇民们大多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少数还能睁眼的,也是双目无神,瞳仁中泛着青灰,口中嗫嚅着,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天生万物以养人,魔道损他人命数以为己用,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
她不忍再看,给还有一口气的人挨个喂了疗伤丹药,经此一役,往后就算能恢复,也难免寿数有损。
忙碌间,秋露白注意到一名缩在角落的少年。
这少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缩在人群间隙内,紧紧挨着效力更弱的阵缘,呼吸轻缓,最大程度保留体力,受的影响最轻。
他不过十五六岁,身量未足,蜷坐在地上,头低低垂下,双腿挡住了面容。
滴水成冰的冬日,他却衣衫褴褛,薄衫打着补丁仍遮不住缺口,露出的手掌没有少年人的娇嫩,反而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粝。
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抬头望向她,一双桃花眼潋滟流光,眼尾一颗泪痣,清丽中平添妖冶。
四目相对间,秋露白的心跳快了一拍,饶是见过再多光风霁月的俊秀少年,也不及在这半大孩子身上感受到的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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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以时日,仅凭他一双含情目,就足以惑乱众生。
“神仙姐姐,是你救了我们吗?”少年声音清脆,如环佩叮咚,敲在人心上。
“嗯。你还好吧?”秋露白面色如常道,存了几分防备的心思。
“姐姐放心,我从小身体比别人好,得了姐姐的仙药,已经没事啦。”那少年绽出个笑容,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
他太久没与人说话,没等秋露白接着问,便竹筒倒豆子说:
“我昨日正在自家处理打到的猎物,突然一阵怪风吹过,我就昏过去了。醒来就在这洞里了,周围都是邻居。”
“然后那阵就自己启动了,好痛好痛,大家都……”他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头重新低落下去,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秋露白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天人交战。
师尊曾告诫她,修行之人,切记过多沾染红尘事,轻则扰乱天时,重则道心蒙尘。
她向来遵从,对外总是冷冰冰的。
但这孩子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魔道惨剧,亲眼目睹身边人惨死。
终是同情胜过了师尊的告诫,秋露白照着往常安慰师弟师妹们的经验,抬手触上了少年头顶的黑发,轻轻揉了揉。
手心传来柔软顺滑的触感,像是抚着一匹柔软的锦缎。
“姐姐?”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少年这回愣了许久,歪着脑袋,一双桃花眼中盛满无措。
“我在,已经没事了。”秋露白没有再动,也不再言语。
少年很快调整过来,恢复面上甜笑,接着说:“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姐姐,那魔头来过洞中一趟,我看到他跟腰间玉佩说话,貌似说的是‘计划继续’?”
他指着靠近长廊入口的一处平整土地,道:“他之前就站在那里。”
“姐姐,他……呜!”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捂住胸口,眼见就要倒在脏污的地上。
秋露白眼疾手快,将他揽在怀中,头部靠在自己肩上。
“你怎么了?可是有其他受伤之处?”她关切道。
隔着单薄的衣料,秋露白掌心覆上另一个陌生的躯体,传来的热度并不灼人,像是在冬日里靠近一簇篝火。
她好像,从未和谁有过如此亲近接触。
她有些不适应,正欲拉开距离,肩膀却晕开一片濡湿。
空气中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隔着衣料听着有些含糊,隐隐带着哭腔:
“姐姐,我好怕,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秋露白眉峰轻抬,眼前少年已主动拉开距离,漂亮的眸子浸润水雾,眼眶染了胭脂,如雨打桃花,残红落了满地。
她突然有些无措,没人告诉过她美人落泪怎么处理啊。
要不,再抱一个?
秋露白抬起未沾血的那半袖子,拭去少年面上泪水,而后轻轻搂他入怀,略显生疏地拍着他的背。
“咚、咚、咚。”
洞穴内空寂无声,胸腔内心跳的声音经肋骨传导而上,重重撞上耳膜,充斥着整个世界。
他们共享同一段心跳的频率。
少年下颌枕着秋露白的肩膀,法术辉光照不见的地方,他眸光一沉。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
自由做任何事、不屑于伪装的——纯粹。
但好在,他能活到现在,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她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可以是什么样的。
只需要,一个拥抱。
她的吐息流转在耳边,声音却飘在空中,宛如一个转瞬即逝的幻梦:
“好,我们回家。”
2. 收徒
二人带着幸存的镇民回到郢镇。
此时已近晌午,空中艳阳煌煌照着,却依然照不化这寒冬积雪。
安置好镇民后,秋露白行至镇口,极目远眺,雪原仍是那片雪原,寂然无声,寻不见那魔头的身影。
远处山麓连绵叠嶂,云海翻涌,落了重雪的峰顶若隐若现。
漠尘老魔身受重伤,仅剩的余力不足以支撑其远遁千里,山中倒是个躲藏疗伤的好去处。
秋露白想着,正欲御剑而起,衣角却被一只手拽住了。
回首望去,正是那纤弱少年,他拽着衣角的手指微微蜷缩,只轻轻拉着,脸上挂着可怜巴巴的表情,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姐姐,你要去哪儿?”少年嘴角下压,藏着主人微妙的委屈,惹人心软。
秋露白疑惑,自己明明守诺带他回家了,这少年是缠上她了?
“我有未完成的事要做,带上你怕是难以分神保障你的安全。”她委婉道,希望少年能知难而退。
“我不怕的姐姐,我可以躲得远远的,绝不影响姐姐!”
像是怕又被拒绝,他忙又补上,“我很有用的,镇里都夸我力气大、人机灵,我可以指路带路、端茶倒水,暖……暖被窝也可以!”
一点薄红飘上少年脸颊,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日光明明灭灭落在那汪墨色潭水中,掩盖了那抹狡黠。
“小孩子从哪学的这些话?”真是孩子气的直白,让人心硬不起来。
“嗯,邻居家张婶婶说的,想让我入赘她家。不过我拒绝啦,我不喜欢她女儿,我喜欢姐姐!”他忙不迭表忠心,若是有尾巴,怕是要摇出花了。
秋露白权衡利弊,这孩子是个执拗的,不带吧,万一他执意跟上,路上被什么野兽叼去,反倒罪过一件。
罢了,放在身边好歹能看顾一二,待她除了那魔头再说。
“会认路么?”她低头看向少年。
“会会会!这一片我可熟啦。”少年嘴角勾起,展颜一笑,霎时初雪化冻,桃花满枝。
秋露白牵起少年的手,跨上她的潮音剑,剑身轻鸣,带着二人升上云霄。
“呼呼——”
耳边风声呼啸,身下雪原在日光浣洗下泛起一层金光,连绵枯树林褪去了阴森之气,竟显出挺拔不屈之感,晶莹雪片落在脸上,留下丝丝的凉。
少年从未从这个角度观赏过自小生活的雪原,一切过去畏惧的、厌恶的事物都消失了,存在的仅有天地浩渺、生如蜉蝣的旷然。
忽地,少年感觉肩上重了些,原是一件兔绒斗篷罩在了身上。斗篷很长,能盖住他的膝盖,暖绒绒的绒毛间传来清冽的白梅香。
“是我疏忽了。”前方,她的声音在萧萧风声中传入耳畔,如珠玑落玉盘。
剑身不长,堪堪容下二人站立,少年望着前方那人的身影。
她没有回头,长身玉立,专心御剑疾驰,衣袍飒飒作响,墨发随风飘扬,不著人间一点尘。
——那些山川奇景、林海雪原,远不及身前一人。
少年嘴角上扬,伸手扯紧了斗篷,稍顿,又扯了一下。
驰隙流年,一盏茶的工夫,潮音剑便停在了山脚下。
“我能感觉到一丝魔气,漠尘老魔应当就在此山中。”秋露白解释道。
少年凝神观察四周,道:“这座山叫玉龙山,我常来这砍柴,山上有几处洞穴可以藏人,我带姐姐去。”
二人穿行于林间,足下踏雪沙沙作响,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时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周传来。
“姐姐,这山中没那么冷的时候,能看到野鸡出没,抓来做成叫花鸡吃,油滋滋可香啦。”
“可惜这个季节是遇不到了,不然我定要给姐姐看看我的手艺。”少年似是怕她无聊,自顾自说起生活琐事。
秋露白生性少言,时而附和两句,他便能乘兴说下去。
“我从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郢镇,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农忙时给人家帮忙,能混口饭吃,天气好时,也会去山里砍点柴打点野味。”
“邻居说是在雪地里捡到我的,所以大家都叫我阿雪,姐姐也可以这么叫我!”少年抬眸看向她,眼中只见她一人的身影。
“好,阿雪。”秋露白应着。
他的步伐轻快了些许,弯弯绕绕间,已到了第一处洞穴。
洞口被盘虬古藤并大片苔藓巧妙遮掩,若不是阿雪带路,寻常人怕是会略过去。
“姐姐,我就不进去啦,我在外面等你。”他止住脚步。
“好,你且待在此阵中,可保安全。”秋露白随手画了个防御阵法,转身欲深入洞穴。
“对了,我之前没来得及说,那魔头好像有暗器,我在洞中见过,姐姐一定要小心啊!”洞外传来他的补充声。
秋露白顺着湿滑的洞壁向深处走去,魔气愈发重了,漠尘是在此处无疑。
嗯?有幻术?面前出现一方岩壁,仿佛已行至死路。
“破!”秋露白掐了个破阵诀,岩壁化为白雾散去,露出其后一汪寒潭,以及,潭中碍眼的黑色身影。
“谁?”那身影动了,抬手飞来数个泛着寒芒的梅花镖。
秋露白得了阿雪的提示,侧身躲过,借势右手向前递出一剑,锋芒尽出,带着一击毙命的狠戾。
漠尘本就有伤未愈,移动不便,勉力抵抗化去大半剑气,却仍有小半身体为其所伤。
漠尘知道,在被秋露白找到的那刻,自己便再无活路,索性一咬牙,从袖中掏出秘药吞下,旋即周身气焰大涨,境界飙升至半步元婴!
那秘药副作用极大,短时提高修为的代价是之后境界大幅跌落,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全力一搏。
他就是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
秋露白无惧,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她扬了个剑花,导引寒潭中源源不断的水汽覆在剑花上,平素柔软无害的水珠也能成为杀人利器,颗颗分明冲向漠尘经脉要穴。
漠尘正蓄力构筑杀招,只注意防着面上的剑招,未料到其下暗藏的水珠威力,倏忽经脉被封,术式反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噗——”
秋露白一躲,身上没有沾上丝毫血滴。随后脚尖点地,飞身前移。
一晃间,漠尘眼前出现一道月白身影,下一秒丹田剧痛,竟被一柄利剑捅了对穿。
“喀喇。”
金丹碎裂,漠尘再无反抗之力,眼前天旋地转,身体软绵绵倒下,溅起大片水花。
他死前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秋露白敛目,没有分他一眼,起了个浮空术把尸体挪开,径直走到寒潭前。
这方千年寒潭,外界可不多见,有疗伤愈病、洗经伐髓之效,可助修士治愈内伤、涤除杂质。
她跨步入水,静坐调息。寒气顺着经络游遍四肢百骸,秋露白运功,引导寒气循环大小周天。
吸气,吐纳,运功,再吸气……
潭水极寒,密密麻麻的凉意渗入骨髓,如同在数九寒天里不着寸缕行走,连她这样的元婴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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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难以忍受。
秋露白一动不动,咬牙坚持。
好在,寒潭效果极佳,她体内灰黑的污浊晦气慢慢渗出,逐渐排出体外,丹田内灵力去伪存真,愈发凝实起来。
一刻钟后,秋露白睁开双眼,一双凤眸中污浊褪尽,淡淡水蓝流光缭绕周身。
衣袖摇曳间,她已起身上岸,施了个清洁术。
这番除魔之行收获不小,千年寒潭伐髓,她的境界稳固已稳固在元婴初期,只差一个契机便可突破中期。
上岸时,她偶然瞥见一旁黑衣尸体腰侧挂着一方玉玦,顺手拾起,心道,这便是阿雪提过的通讯玉佩吗?
玉玦并非常见的碧绿,而是纯黑墨玉,开口一端阴刻梅花纹样,另一端则是鎏金火焰纹。
她放开神识探查,只见玉玦上同时覆着魔气与灵气,二者交织缠绕。
秋露白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传讯玉玦,不过既与魔道相关,回去还是上报宗门为好。
想起洞外等候的阿雪,她快速检查了一遍漠尘的尸体,确认没有遗漏线索后,倒上化尸水,而后缓缓走出洞穴。
洞外,少年低垂着头,脚尖无意识踢起小石子,在地上来回滚着。
百无聊赖间,他抬头,忽见等的那人款款而出,一袭月白长袍及地,配上任何金玉都显累赘,周身光华流转,仿若九天仙女入凡尘。
恍然间,他看见一只手递至身前,忙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
“阿雪,你随我来。”
他怔怔然,只知握紧了那只手,迈步跟上,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
回神,只见眼前出现一方寒潭,他来这洞穴数次,从未见过。
“阿雪,你且入潭稍歇,这方潭水对凡人也有强身健体之效。”秋露白站到寒潭近旁,若是阿雪撑不住了,她可随时把人捞回来。
阿雪依言入潭,透骨极寒袭来,他牙齿打颤,无法停止地发抖。
他背部肌肉绷紧,一手努力伸直够向岸边,在触到粗糙池壁的刹那,又猛地缩了回来,咬紧牙关继续撑着。
少时,他像是习惯了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抖动幅度变小。又过了不久,他突然深呼一口气,半个身子浮出水面,周围丝丝灵气亲昵地贴着他,汇聚于丹田处。
秋露白把一切尽收眼底,见他竟能在寒潭中坚持这么久,还无师自通完成了引气入体的步骤,不免惊讶。饶是她见过再多天才,这少年的资质也是其中一流的。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周身流转着淡淡冰蓝光华。
——极品冰系单灵根。
秋露白起了惜才之心,她自己是极品水系单灵根,冰灵根乃水灵根变异而来,这孩子倒是与她有缘。
若是他愿意,自己也可收徒,一来他不必再独自一人讨生活,二来自己也能传下衣钵。
她看着少年懵懂的双眸,启唇道:“阿雪,你可愿拜我为师,与我共求大道?”
闻言,他眼眸顿时瞪大,手脚不受控般迅速起身上岸,双膝跪地,抬手行了个拜师礼,“阿雪愿随师尊左右,请师尊赐名!”
秋露白沉吟片刻,思绪飘远,想起她初次随师尊回玉清门之时。
那是一个雪夜,她们泛舟江上,远处是天穹浩渺、繁星点点,近处是烟火人间、张灯结彩。
水波轻漾,那凡尘热闹渐渐远去了。天空落起小雪,小小的女孩伸出双手去接,晶莹却从指缝间流下,惟余冰凉。
天地同色,水天相合,惟有她与师尊二人,乘雪而归。
“那便唤你,江乘雪。”
3. 街市
师徒二人自玉龙山而出,半日工夫,御剑已达含光郡。秋露白想着回宗前给徒儿添些衣物用具,择了此处落脚。
含光郡,玉清门治下最繁华的都城,平民和修士混居,其中百宝街市最为热闹,日常用物、丹药法器,应有尽有。
“上——灯——喽——”
日暮西沉,浓艳的晚霞还未完全落下,街市灯火已陆续亮起,摊贩叫卖,游人如织,一夜鱼龙舞。
“娘,我要这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指着晶莹欲滴的糖葫芦,晃着胳膊,朝身旁妇人撒娇。
“诶,好,娘给你买。囡囡可要抓紧娘的手,今天人可多了。”妇人笑得慈祥,从草靶子上摘下一串。
红艳艳的山楂五个成串,淋上热气腾腾的糖浆,在冬日寒气里很快凝固成一片晶莹。
“娘对我最好啦!”小女孩嘴里嚼着山楂,话音含糊不清,稚气未脱的脸上绽放着天真的笑容。
“囡囡要乖哦。”妇人摸摸女儿的头,牵着她的手顺着人潮向前,与秋露白擦身而过。
秋露白若有所思,她从未收过徒儿,想对他和善些,却不知如何相处,都说师尊如父母,眼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参考么。
“阿雪,拉住我的手,别跟丢了。”她侧首看向江乘雪,自然地向他伸出手。
江乘雪裹在暖融融的兔毛斗篷中,只露着一张白玉小脸,闻言,伸手回握,附赠一个甜甜的微笑,“好的,师尊。”
“阿雪,你吃不吃糖葫芦?”这么询问应该没问题吧?秋露白想。
江乘雪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师尊对我真好!我在郢镇从没吃过糖葫芦,小时候想着要是哪天有钱了,我也要给自己买一串。”
“不过现在有师尊给我买啦。”
他接过糖葫芦,张嘴咬了一颗,山楂的酸混着糖浆的甜爆开在口腔内。
其实他不喜欢甜食,吃着腻味。
他把剩下的糖葫芦举到师尊面前,张嘴就能吃到的距离,很完美。
“师尊也尝尝吧,可甜了。”
秋露白一向不擅拒绝人,就着他的姿势咬了颗去,温热的气息从唇中洒出,顺着竹签向下,蹭过他的手腕。
他飞速把剩下三颗挨个叼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眼中闪着满意的精光。
秋露白嚼着口中的山楂,心道民间物资有限,用的山楂和糖浆不是最好的,吃在嘴里有股腻甜,味道非常一般。
她又看向身旁的徒儿,见他吃完糖葫芦后,眸中还带着些意犹未尽。
可能小孩子都喜欢甜的?
“哎呦,这位仙长真是有心,我在这儿卖了这么久糖葫芦,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傅给徒弟买糖葫芦的。”
卖糖葫芦的大娘裹着黛蓝头巾,满脸堆笑:“这徒弟也是个有孝心的,还知道分给师傅。”
“诶,仙长,咱家还卖些新奇玩具,仙长不如也带些?这孩子也没个伴儿,平时练功啥的也能解个闷儿。”大娘忙不迭推销起自家物什。
好像是这个理,她小时随师尊上山,也没有什么能娱乐的物件。
秋露白被说得心动,又添钱买了几个小孩子玩的竹蜻蜓、九连环之流。
看来师徒相处应该是这样的啊,那接下来给新徒儿买身新衣服吧。
她放心了,带着徒儿往下一处目的地走去,完美错过江乘雪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
没多久,秋露白就把沿街店铺都扫荡了一遍,江乘雪多了数套成衣、配饰、法器、丹药、符箓……新买的乾坤袋都快装不下了。
江乘雪着实感受了一番玉清门的财大气粗,心中默默发誓下次定要拦着师尊,当个勤俭持家的好徒儿。
秋露白又逛到一处街边小摊,摊上摆着各类杂物,大到刀枪剑戟,小到钗环首饰,活像把所有身家都拿出来卖了。
摊主是个年轻男子,一身修士服有些旧了,边缘处起了毛边,看着像个散修。
客人来了,那人也不吆喝,自顾自靠在藤椅上,脸上盖着本书睡觉。
“店家,这香囊怎么卖?”秋露白不知为何,被摊上一个精巧香囊吸引了。
香囊为银制,球型,外侧镂空雕刻花鸟纹,内部被分为四块,可放置各类香料。
月光照耀下,香囊泛着淡淡的辉光,煞是好看。
她不懂首饰珠宝,但最喜各式武器,徒儿正缺个防身暗器,这香囊用来藏些迷香暗镖倒是十分合适。
“摊上东西通通五百块上品灵石,谢绝讲价。”那男子头也不抬,懒洋洋道。
“师尊,这也太不值了,五百上灵都够买一柄上品宝剑了,要不……”
江乘雪正欲实施勤俭节约大计,转头却见师尊仿佛对物价没有概念般,已然爽快付钱结账。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默默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秋露白得了喜欢的物件,正在兴头上,没详细问,只拿了香囊递给他:
“这个香囊送你。”
江乘雪被这么一打断,惊讶道:“给……我?”
“对,等回了宗门添上暗器迷香,你境界低,用来防身正好。”秋露白神色自然,解释道。
师尊竟是不知人间男女赠香囊的寓意么?
他到底没把这话问出来,面上波澜不惊,只道:“徒儿谢过师尊,我会好好保管的。”
秋露白掌心向上,香囊静静躺在正中,等待着对方拿取。
他的手指从她掌心勾过香囊系带,慢条斯理系在腰间。
手心触及处泛起一阵细微战栗,像被羽毛扫过,她下意识缩回了手,引得对方抬头望来。
不知为何,她不想看那双摄人的眼睛,只好放低视线。
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少年身着浅青色直裾深衣,衣摆刺绣流云纹,外罩纯白兔毛斗篷,如缎乌发用玉簪束起,配上腰侧的花鸟纹银香囊,显得芝兰玉树、气度不凡。
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偷溜出来的小公子。
她被这美人美景一晃神,很快把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
“道友留步,今日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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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有缘,且将这面铜镜赠你。”
师徒交谈间,那摊主从藤椅上起身,不知从摊上何处摸出面铜镜来,递给秋露白。
秋露白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放在人堆里很不打眼。
秋露白没再多看,目光移向铜镜。
那铜镜不过巴掌大小,像是方便随身携带的款式,整体素面无纹,略带锈迹,镜面照出的人影模糊不清,十分鸡肋。
她又暗中运转灵力探查了一番,镜子上也没有显出任何灵力波动,仿佛就是面普通的铜镜。
这摊主莫不是想托人处理废品吧?
“道友勿怪,此物是我祖上传下的,叮嘱要送给有缘人。刚才我掐指一算,发现道友正应上要求,这才冒昧打扰。希望道友能看在了却家祖心愿的面上收下它。”摊主补充道。
“师尊,我感觉此人不可信,方才还不理人,现在又这么殷勤,那镜子怕是有古怪。”江乘雪踮脚凑近她耳边,悄声说。
“无妨,这镜子我已查过,没有异常。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留下来解了隐患反而更好。”
她收下铜镜,顺手放回乾坤袋,只当是个小插曲,继续与徒儿向街市深处走去。
飞雪簌簌而落,将人为踏实的土地重新覆上松软的白,再不见小摊的痕迹。
街市一旁不知何时新开了家茶楼中,崭新牌匾上铁画银钩,用金漆誊写着“裕财茶楼”四个大字。
一楼大堂正举办酬宾活动,此时人满为患,不少茶桌上摆着果干瓜子,配上一壶清茶,来客可在此坐上半晌。
古朴看台上,方脸美髯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眉飞色舞地说起江湖逸事:
“却说那位玉清门的霜寒仙君,实乃修仙世家竹溪秋家家主独女,出生时便有五色彩凤鸣啸于天,八岁拜入琼华仙尊门下,百岁结婴,一手落月剑法冠绝天下,初入元婴便一人一剑,屠了那血煞魔教上下满门,那地上的血啊,三天三夜都未曾干透……”
正说着,一名年轻男子迈进店门,修士服袍脚卷着毛边,肩上带着尚未拂落的薄雪。
“客官,是喝茶还是听曲呀?”中年掌柜见来了新客,忙上前招呼。
“天字二号间,雨后龙井。”
那男子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掌柜瞬间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地在前领路,带人上了二楼。
二楼,天字二号间内。
一名白发女子斜倚在软垫上,红衣黑裳,左手托腮,一截皓腕露在宽大袖袍外,右手中把玩着青瓷茶盏,新沏的雨后龙井正冒着热气,热气蒸腾而上,衬得她一双美目光华流转。
“宗主,属下幸不辱命。”扮作散修的男子双膝跪地,头颅乖顺低下,不敢向上扫去哪怕一眼。
女子并未睬他,只凝眸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人流。
忽地,她像是发现了目标,眸光追着远去的师徒二人,红瞳中浮起化不开的玩味,嘴角弯起一抹浅笑。
“新的棋盘已经布好。你,会怎么选呢?”
4. 回宗
师徒二人在含光郡客栈修整一夜,第二日便回了玉清门。
秋露白顺着松涧山石阶而上,周围青松傲立,清泉鸣涧,不时传来婉转鸟啼。
不多时,眼前一道宏伟山门拔地而起,白玉为基,碧瓦作顶,天然去雕饰,却彰显着无法忽略的存在感。
这便是玉清门山门了。
“见过霜寒仙君,问仙君安。”山门旁,两名着蓝白道袍的门徒拱手问安,眼角余光偷瞄着秋露白身后的少年。
“嗯,你们守山辛苦。”秋露白颔首回礼。
“门主收到传讯,已在待月厅等您。”
“好,我随后就去。”
秋露白带着江乘雪,御剑疾行,移步换景间已达待月厅。
说是厅,实则是宗门主殿,日常作待客之用。
此时殿内主座上,一名中年女子正襟危坐,乌发一丝不乱盘在脑后,白袍齐整,边缘暗绣曲水纹。
她面容端庄,眉眼凌厉,嘴角微微抿起,正是玉清门现任门主,云逸仙尊,庄岫。
她身旁还站着位青衣男子,身材颀长,负手而立,眼上蒙着白布。
庄岫见秋露白进殿,神色凝重道:“霜寒回来了,听你说这次除魔发现了魔道信物,你且详细道来。”
秋露白行礼,徐徐道:“回门主,我此番接到同门线索去往郢镇,发现魔道余孽漠尘启用血祭大阵,可惜晚到一步,只保下十几个镇民。”
“待我将此魔除去后,检查发现,他身上带着一枚玉玦,制式并不常见,据我新收的小徒江乘雪说,见过他用玉玦通讯。”
“我疑心魔道可能死灰复燃,便就此上报门主。”
秋露白边说,边示意江乘雪上前补充,眼神暗含安抚。
江乘雪稳步上前,行了一礼,回道:“小徒江乘雪见过门主。我曾听见那魔头用玉玦传讯,对面回复了‘计划继续’。我猜测,他们或许有什么别的谋划。”
“哦?倒是有趣,霜寒,把那玉玦借我一算。”庄岫身旁的男子温声插话,他生的年轻俊朗,举止清逸脱俗,可惜天生目盲。
“这位是摇光仙尊,精通占卜之术。”秋露白侧身向江乘雪介绍。
“精通不敢当,兴趣使然罢了。没想到我刚出关找云逸论道,就碰上此事,这我可得掺和一手。”摇光仙尊尹见星笑道。
尹见星接过玉玦,掐诀卜算,一方小型八卦阵跃然浮于空中,黑白阴阳游动,金光乍现。
少时,他眉峰紧皱,敛了笑意,正声道:“不妙,我算到此世百年内将有大灾。届时祸及天下,民不聊生。”
“怎会如此,你的卜卦从未错过!”庄岫拍桌而起,“那血煞教不是被霜寒灭门了吗,难道还有其他魔道势力?”
尹见星薄唇紧抿,手上术式变幻,面色愈发苍白,片刻,竟咳出一口血来。
“摇光仙尊!”秋露白面露焦急,忙上前扶了人,输送灵气帮他平复下来。
天下大灾?她手上动作不停,心中波澜起伏,此事会与百年前的魔道大乱有关吗?
尹见星坐回殿中太师椅上,歇了稍许,缓声道:“五年后,西部沙漠或有转机。我才疏学浅,只能算到这里了。”
“此事既是由我发现,我当善始善终。五年后,霜寒自请前往西部沙漠探查。”秋露白转向庄岫,郑重作揖。
“好孩子,此事门中也会派人调查,一并传达各大门派,不会只劳累你一人。”庄岫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偌大殿内一时无人言语,熹微晨光透过窗棂洒入,细碎微尘在那一束见方的光照内漂浮舞动,又缓缓落进黑暗角落中。
许是觉着气氛凝重,庄岫转换话题,问起了秋露白新收的徒儿:“几日不见,我们小霜寒也是有传人了。”
“前些日子我们几个老家伙还聊起过,说你眼光这么高,怕是飞升前都收不了徒,琼华一脉只能指望你师兄传承了。”庄岫打趣说。
“诶云逸,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是很看好霜寒小友的,十五年后大办收徒会,霜寒指不定再给我们一个惊喜。”尹见星接话。
江乘雪站在三人身后,闻言,目光一黯。
“前辈们可别打趣我了,一个徒儿可就够我费心了,哪能想收就收。”秋露白从紧张的氛围中脱离出来,放下心回话。
“阿雪,过来,让前辈们看看。”她领着江乘雪上前。
庄岫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对他的相貌十分满意,又施术测了他的灵根,更是喜出望外。
“好啊,小霜寒这运气,出门一趟就给我们捡了个极品冰灵根回来,琼华一脉真是人才辈出啊。”
两位长辈盛情难却,江乘雪收下许多丹药宝器见面礼,这趟待月厅之行收获匪浅。
出了殿门,秋露白没再御剑,带着徒儿在门中慢慢闲逛,不时介绍着各类设施。
“我们刚刚待的那处是主峰,待月厅、武韵台、博览楼皆在此上。”
“这里是外门徒众所居的抱朴峰,内设供上大课所用的讲经台,为尚未辟谷的门徒使用的灵食坊。”
“辛苦师尊讲解,徒儿谨记。”江乘雪回道,语调无甚起伏。
秋露白察觉到徒儿似乎兴致不高,问道:“怎么了?”
他扯出个笑容:“师尊若是想再收徒,不必顾及我。徒儿能跟着师尊,就已经是此生之幸了。”
“想什么呢?那殿里,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秋露白只当他小孩子心性,安慰道。
江乘雪脸色这才稍显好转,又快步跟上她。
清晨薄雾扑面而来,师徒穿过云水桥,行于栖霞峰林海间,些微阳光透过罅隙洒落,亲昵蹭上二人相接的袍角。
“到了,这便是我的居所——寄春院。”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开阔,一座古朴雅致的院落静静坐落,四周环绕着一片梅林,梅树繁茂,枝干遒劲,星星点点的白梅点缀在枝头,仿若一幅泼墨山水画。
梅林旁,飞檐翘角的水榭内,一名修长挺拔的男子背身而立,玉笛横陈,奏出一曲高山流水,余韵悠长。
风吹起他的藏青道袍,那人似是心有所感,玉笛落下,回首望来。
一双绀紫色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左耳缀着一颗润泽翡翠,翡翠尾端,黛紫流苏长长垂至锁骨。
“师妹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怎么出去玩也不叫上师兄我?”
见是她,那人懒散地倚在水榭立柱上,一手扯松了领口,露出半扇弧线优美的锁骨。
这哪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君子?
秋露白扶额:“师兄,首先,我不是出去玩,是去山下除魔;其次,我叫过你了,你说‘有功夫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如窝在栖霞峰喝上三两薄酒’。”
她话音拉长,忠实模仿他当时的语调。
怎么每次碰上,都忍不住心中想揍他的冲动。
“啊哈哈,是这样吗,是我错怪了,多谢师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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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记小人过。”
不是,我好像还没原谅他吧?
秋露白正欲再说他两句,他却是才注意到她身后还站了个人,转移话题道:“哟,师妹你拐了谁家孩子回来,这不得赶紧给人送回去?”
“这是我新收的徒儿,不是谁家孩子。”秋露白无奈。
他狐狸眼霎时瞪大,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啊,不是,谁的?你的徒儿?”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眼高于顶的霜寒仙君竟开山收徒了?”
秋露白没理他,转头对江乘雪说道:“这是你师叔沈画岚,他就这么个不着调的性子,别理他。”
“阿雪见过师叔。初来乍到,阿雪有一问想请教师叔——师叔来我师尊住处是有什么事要做吗?”江乘雪乖巧见礼,顺势抛了个问题。
秋露白也向他投来狐疑的眼神,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通知过师兄今日回山呢?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师妹的寄春院风景甚好,非常适合练习吹笛,对,就是这样。”沈画岚抬手晃了晃玉笛,试图糊弄过去。
“但你不是说‘等你好久了’?”秋露白默默补刀。
“呃……边赏景边吹笛边等人,我这不是学习摇光仙尊的风雅精神么。”
沈画岚不再倚着立柱,直起身子,像是突然对秋露白院内梅花起了兴趣,聚精会神看着。
“那师叔也等到师尊了,请问师叔找我师尊有什么事吗?”江乘雪歪了歪脑袋,桃花眼中露着天真无辜。
“师妹啊,你这徒儿从哪捡来的,跟师兄说说,改天我也去捡一个。”沈画岚目光转向江乘雪,又滑到她身上,再次转移话题。
“师兄,不是我说你,你也改改这个到处闲晃的毛病吧,师尊交代的剑法你练完了吗?”秋露白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结束这没营养的话题。
“诶好,师兄马上就回去练剑。”怕再被江乘雪问个不停,沈画岚转身欲溜。
这孩子也太灵了吧,怎么每个问题都问在死穴处,他临时编都编不出来?
他转身匆忙走出寄春院,却险些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师尊?”被琼华仙尊淡漠的目光一扫,他瞬间僵在原地。
“恭迎师尊出关!”秋露白反应更快,看见师尊之时便行礼问安。
“恭迎师祖出关!”江乘雪也随着师尊行礼。
全场只剩一个沈画岚游离在状况外。
琼华仙尊玉无意最是知晓他的性子,扫了眼沈画岚,略过他径直走向秋露白。
“霜寒,我此次出关,是有感于天将大变。”清冷淡漠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语调毫无波澜。
“回师尊,徒儿刚跟门主汇报过,摇光仙尊也卜算过,此事与魔道有关,徒儿将负责后续跟进。”
“嗯,你多加小心,自保为先,此物中印有我的最强一击,或许有用。”一张淡黄符箓缓缓落到秋露白手中。
“这是你新收的徒儿?好好教导。”她注意到场上的陌生面孔,微微颔首,递给江乘雪一个装满的储物手环,权当见面礼。
“徒儿谢过师尊/师祖。”
玉无意不再停留,翩然而去,乌发白衣,胜却千山雪。
“师尊她以无情道立道,常年闭关,境界已臻化神。”秋露白望着师尊远去的方向,眸中充满敬仰。
沈画岚也已离去,耳边再无聒噪的声音,片刻,她又看向江乘雪,道:“明日,我们讲经台见。”
5. 授课
十二月底,天本该是极冷的,松涧山上却温暖如春。
三两只黄鹂落在苍劲的松枝上,散养的仙鹤在平坦石台周围信步闲游,石台中央,五六十名门徒席地而坐,蓝白道袍的银边反射出熠熠流光。
“李三哥,你瞧那边那小子,我怎么毫无印象?”一名娃娃脸男徒拽了拽同伴的袖子,指着最前排坐得笔直的少年问道。
“王五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我七姑姑的大儿子的道侣的妹妹说,她在山门当差时,亲眼看见霜寒仙君带了个小少年回来!”
“霜寒仙君从不收徒!那他……莫不是霜寒仙君的失散在外的私生子!就算不是,他这种市井之徒,也不知道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扒上……”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回头告诉霜寒仙君,没你好果子吃。”
外门徒众大多彼此熟识,今日大课突然多了个生面孔,瞬间便成了焦点,门徒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你刚才的话,敢再说一遍么?”
热火朝天的气氛戛然而止,江乘雪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娃娃脸身前,拽着衣领把人提了起来,眸子黑沉如墨,像是要把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怎么,背后吠的欢,当着本人的面就哑巴了?”
江乘雪又凑近他耳旁,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说:“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方法可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表面却完好无损?”
“这可是我这种下三滥的货色……珍藏的手段呢~”
他面上扬起天真的笑,如同孩童随手捏死一只过路的蚂蚁。
“没……我什么都没说。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娃娃脸寒毛直竖,没等江乘雪再放话便开始讨饶。
没等到对方的最终宣判,娃娃脸倒是听见另一道清朗的声音。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便开始上课罢。”秋露白从空中翩然落下,徐徐走到讲台前。
娃娃脸满脸悚然,上一秒还在他面前的江乘雪,此刻竟已瞬移般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在秋露白到来的刹那。
他甚至在她经过的瞬间,朝她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衣袍整洁,坐姿笔挺。
就像刚刚还拽着自己领子威胁的人不是他一样!
秋露白满意地扫过底下鸦雀无声的门徒,嗯,今日又是和平安宁的一日。
“今日由我来为你们讲解熙宁大陆的常识。”她边走边说,音色润朗,声音经过灵力加持后能清晰地传到每个门徒的耳中。
“熙宁大陆可分为四块地界,分别为北部雪原、西部沙漠、南部海域、东部森林,我们玉清门便位于大陆北部……”
“接下来我们聊聊灵气与魔气。大家都知道,灵气是修仙者能够运用功法的关键,它来自于自然万物,以及生灵的积极情绪。”
“而魔气便是魔修的功力来源,它源自于人类的血肉,以及各种消极情绪,本质上是对灵气的二次转化……”
秋露白话音止住,停在一名女徒身前,其他人都认真听着讲解,只有她若无旁人地呼呼大睡。
秋露白也不动怒,指尖聚起一小团水,扑在女徒脸颊上。
“谁,谁浇我?不知道我正跟我师尊霜寒仙君一同在灵泉沐浴吗?回头,我定要让她老人家扒了你的皮!”
女徒仍沉浸在美梦中,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转头看到身旁同伴肃然的脸色,惊觉不对。
“哦?你要让我扒了谁的皮?声明一下,我并不会同他人沐浴,更不好扒人的皮。”
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抬头,只见秋露白嘴角挂着笑,玩味地看着她。
“霜、霜寒仙君?!”那女徒面色涨红,惊声呼道。
“小姑娘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听课,勤加修炼,将来才能想扒谁的皮就扒谁的皮,嗯?”秋露白笑道,拍了拍她的肩予以鼓励。
女徒呐呐坐好,支起耳朵认真听讲,场上不时传出三两声憋不住的笑声。
“好了各位,看大家光听课也听累了,不如我们来个实践环节吧。”秋露白走回讲台上,朗声道。
她随手指向一旁的云天松,道:“谁能不靠武器,只运用灵力将这棵松树弄倒,我便赠他一瓶上品回春丹。”
那松树根部有两人合抱之粗,就是允许使用武器,凭这群练气期的门徒都难以砍倒。
而回春丹则是众人日常必备良药,出门在外,难免受些小伤,有了上品回春丹,一颗便可痊愈如初。
场上众人无不心动,但瞧见这棵巍然屹立的巨木,又是踌躇不前。
“可有人愿意毛遂自荐?”秋露白又问了一遍。
江乘雪正盯着刚才的外门女徒出神,腰侧银制香囊整个陷入左手掌心,冰冷的金属硌在指节上,硬得发疼。
听到师尊的问询,他从怔然中回神,手中骤然卸力,数道红痕留在掌心,徒余那香囊在空中轻晃。
“师尊,我愿意!”周遭无人出头,江乘雪从人群中大步迈出,站到了松树旁。
他双臂伸在身前,双掌虚虚搭在松树外侧,就如天生与天地相通般,自如调动起空气中的寒气。
立时,冰晶从土壤中生出,顺着松树根部迅速攀升,很快便爬到了顶,将整棵松树冻住。
“断!”随着他低吼一声,松树从根基部断裂,粗壮主干轰然倒下,砸在地上震起簌簌飞尘。
正当众人震惊之时,他又是一声:“碎!”
话音刚落,整棵松树连着细枝末节一同碎成万千湮粉,木屑随着冰晶一起灰飞烟灭,刚刚还矗立的松树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眼前,不留半点踪迹。
众人已经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初入练气的少年竟轻易将巨木粉碎。
如此精纯的灵气控制力,连筑基境界都难以熟练做到!
“阿雪,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徒儿。”秋露白站在他身后,轻轻鼓掌,“大家也要多向他学习,回去后日常勤加练习。”
“大家日后若是想找我论道切磋,随时欢迎来‘我和师尊’住的寄春院。”江乘雪背对师尊,面向众人露出个堪称恐怖的微笑,特意加重了“我和师尊”的咬字。
众人想着松树凄惨的死相,哪还敢讨这个煞星得不快,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了,今日课便上到这里,大家回去休息罢。”秋露白见日头已高,挥别众人,带着江乘雪向灵食坊走去。
“今日大课可还有疑问?和其他人相处的好吗?”秋露白路上与徒儿随意闲聊着。
“多谢师尊关心,徒儿与同门相处很愉快。”今日过后,也没人敢跟他不愉快了吧。
“不过徒儿确有一问想问师尊,既然师尊说灵气可以转为魔气,那魔气是否可以转回灵气呢?”他课上确实思索过这个问题。
“理论上是可以的,人死后肉身回归天地自然,便是魔气转化回灵气的过程。”
“不过除此外是否有其他方法,没有修士研究过。若是阿雪感兴趣,下回随我一同除魔,可以亲自试试。”
“真的吗师尊,我会好好提高实力的,争取不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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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拖后腿!”想到未来的二人除魔之约,江乘雪几乎藏不住脸上的笑意。
但很快看到眼前三五围坐、大快朵颐的人群,他的嘴角又落了下去。
讲经台到灵食坊的路程怎么如此之短,他还没来得及多和师尊聊聊!
“阿雪,你尚未辟谷,今日时间匆忙,先在灵食坊用些罢。”
秋露白率先进了坊门,左右无事,她也好久没尝过坊中大厨的手艺了。
她端起台面上的白瓷盘,快步穿梭于各色佳肴中。
龙息菱牛排、麻辣鬼火鸡、魔鬼椒煸天香豆,甚至还有她最爱的油焖淞瀛虾。
秋露白盛着满盘色泽红亮、香气四溢的灵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还不忘招呼江乘雪一起。
江乘雪随意装了些,看见师尊盘中菜色,又添上了两杯清凉爽口的桃花露。
秋露白正吃的有些口干,正好徒儿端来了喝的,心中熨帖,决定展现一番师尊的关怀。
她夹了只淞瀛虾放进江乘雪盘里,大虾身披红亮的酱汁,点缀翠绿的葱花,欲盖弥彰地掩饰着那让人窜天三尺的火辣。
秋露白嗜辣,但往常极少有来抱朴峰的机会,今日可谓是得偿所愿,也勾起了些分享欲。
“阿雪,尝尝这油焖淞瀛虾,辣而不麻,可是主厨大娘的拿手好菜。”她笑盈盈看着徒儿,丝毫没想到,江乘雪他——根本就吃不了一点辣!
江乘雪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难题,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但对着师尊亮晶晶的眸子,他又开不了拒绝的口,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将那人间杀器缓缓送入口中。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秋露白话音刚落,就瞧见江乘雪的脸色开始涨红,眸中立时蓄起一汪水色,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她是不是忘了……问问徒儿能不能吃辣?
“抱歉,我没想到……”
对面,他已开始轻咳,以手掩口,手背蹭过嫣红唇瓣,微微肿胀的唇面晕开一抹晶莹。
不知是咳得还是辣得,他那纤长睫羽上下颤动,眼角愈发红艳,生理性泪水划过泪痣,顺着脸颊扑簌滚落。
秋露白忙止住话头,顺手将自己的桃花露递了过去。
“你多喝点这个,解辣。”
江乘雪实在辣得不行,也没看是什么,就接下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才定睛认出,手中好像是……师尊喝过的那杯。
为避免娇贵的花露蒸发,桃花露容器特意做了收口设计,窄小的杯口能完全与嘴唇接触。
那他岂不是间接和师尊……
“师尊,我刚刚没注意,把您这杯喝完了,要不,我再给您拿一杯?”江乘雪脸色更红了,连耳廓也染上淡淡粉红,正欲起身。
“啊,不麻烦了,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秋露白压根没意识到其中关键,又关心道,“你多吃点清淡的压一压。”
“嗯。”他又僵硬地坐了回去,埋头几口扒完了盘里的饭菜。
直到秋露白慢慢享用完盘中所有珍馐,沉浸在辣味盛宴中的她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个人。
“呃……阿雪,你吃好了吗?”她有些尴尬,往常都是一人用餐,今天难得送温暖,反倒弄巧成拙。
想着为刚才的行为找补一二,她补充道:“待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好。”对方没表现出往常的热情,默默避开了与她的眼神接触,眼尾还带着未褪去的绯红。
那虾,有这么辣吗?
6. 习剑
“到了。怎么样,这里风景不错吧。”秋露白停在一处山间谷地。
平整的土地上,纯白满天星兀自生长,连绵成茫茫细雪,步入其中,有清香扑鼻。
谷地正中矗立着一棵千年合欢树,旁生枝干上,一挂古旧秋千轻轻摇晃。
“师尊,那架秋千是?”江乘雪一眼注意到树上秋千,问道。
“这个啊……”秋露白行过花海,抬手抚上秋千座椅。
木质座椅经过风吹雨打,色泽暗淡了不少,但因人为的灵力加固,不至于腐朽。
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师妹,别整天冷着脸,笑一个嘛~”
幼时的沈画岚左手晃着新做的秋千板,右手背在身后,手上细小的伤口已悄悄结痂。
“你看,我给你做了个秋千,之后我们的秘密基地就有东西可玩啦。”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今日剑法还没练完呢。”幼时的秋露白木着脸道。
“小姑奶奶,求您别念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沈画岚故作浮夸地掏掏耳朵,“俗话说得好,只学习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
“您就看在我这么辛苦做秋千的份上,赏脸陪我玩会呗。”
沈画岚终于把秋千挂好,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秋千简陋,仅由一块木板并两根麻绳组成,木板边缘削的歪歪扭扭,麻绳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弄来的,上面还有没洗干净的灰。
两者组合,像是把香蕉强行接在苹果上,看着滑稽,实际上也一点不牢固。
这手工能力,也是难为他了。
“那好吧。”她向来争不过他,认命般坐上座椅。
背后覆上另一个人的手,推力袭来,秋千向前划出半圆弧线。
弧线越划越圆,她的双脚逐渐脱离地面,直冲碧霄。
视线被天蓝占满。她在最高处放开一只手,挡在眼前,蓝色透过指缝漏下,小巧手掌盖住了大半天空。
天穹尽在掌控中。
“师妹,你终于笑了。”
秋千缓缓停下,秋露白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嘴角已挂上淡淡浅笑。
转头,沈画岚目光如水,绀紫狐眸弯出好看的弧度。
“师尊?”
眼前,已换了另一张青涩脸庞,墨色桃花眸清澈明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没什么,小时候玩过的秋千罢了。”秋露白不欲多说,“明明上次已经叫他拆掉了,都旧了……”
后面这句声音低得听不见。
江乘雪耳力极佳,道:“他?是沈师叔吗?”
“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他默默低下头,手指攥着衣角,“我小时候都是一个人过,若是能早点认识师尊该有多好。”
她目光放空,并未听清他说的话,随口回道:“啊,还好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沈画岚的关系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江乘雪往她身边靠近一步,与她并肩站着,“师尊,我们今天来这里是赏景吗?”
对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秋露白想起了来时目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柄剑。
剑身冷白,触感极凉,日光下泛着冰蓝光华,一看就是极品。
“此剑名为霜华,冰属性,正合你用。”她把霜华剑交给徒儿。
秋露白又道:“你的本命剑一事不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这柄剑可先作过渡。”
待江乘雪将剑滴血认主后,她将人领到平旷处,道:
“今日我便授你清平剑诀,这是我玉清门门徒的入门剑法。”
“唯有将基础剑法演练万遍,心中有剑,才能在此基础上形成自己的剑法。”
她拿出自己的潮音剑,双腿下蹲,身体后躬,汇聚全身力量,向前刺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用任何灵力,仅仅只是前刺一个动作,在她手中却现出万钧之力,千军万马势不可当。
“清平剑诀第一式,至简。”
秋露白目光鼓励地注视徒儿,“你来试试吧。”
她这徒儿极品冰灵根,引气入体、灵力控制皆不在话下,习剑应当也能进益迅速、举一反三吧。
江乘雪学着她的动作,下蹲、躬身、前刺,一气呵成。
每个动作都堪称完美复刻,就是最严苛的长老在此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最终刺出的剑势也如劈山填海——劈到手了般戛然而止。
秋露白微微蹙眉,怎么会这样?
她习剑时也没遇到过动作对了,效果半点没有的情形。
“你沉下心去感受力量的流转,眼睛平视前方,把全身力量汇聚于剑尖,再试一次。”
她又示范了一次,动作更缓,用力均匀,力图将每个细节展示到位。
“好的,师尊。”
江乘雪又刺出一剑,这次倒是有了力度,却用力过猛,他整个人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小心!”秋露白立刻伸手去扶,将他虚虚圈在身前。
“抱歉师尊,是我太笨了,这么简单的剑法都学不好。”
他有些自责,手臂泄去了力气垂在身侧,语气明显低落下来。
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领域么?
“没事,刚开始这样很正常,虽说是第一式,想要真正学会也不容易。”她不想打击徒儿学习的信心,安慰道。
江乘雪好转了些,道:“我自己一直找不到发力的感觉,能请师尊带着我做一遍,看看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他抬起握剑的手,平举至身前,把自己持剑的姿势全然展示给她。
“好。”秋露白欣然同意。
因为他伸直了手臂,她自然拉近距离,头部紧挨着他的肩膀。
他肩部线条流畅优美,她下巴抵着柔软的衣物,耳朵蹭过他鬓边碎发,泛起些微麻痒。
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冰雪的清冽气息。
近距离下,秋露白一眼看出对方握着剑柄的手势有问题。
于是,她伸手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半裹住他的手,向上旋转半圈,调整到正确的位置。
双手相接处传来灼人的热度,绯色蔓延上他的耳尖,对方胸腔内鼓噪的心跳声似乎比方才快了不少。
是靠得太近,热着他了么?
但怎么连她,也觉得热呢?
秋露白晃了晃自己不甚清明的脑袋,重新聚焦于剑法教授上。
而后,她肩部发力,就着这个姿势带着他向前递出一剑,剑锋凌厉,划出破空声。
剑气带起阵风袭来,地上的满天星被卷起,飘起一场花雨。
二人的黑发交织相缠,再分不清你我。
万籁俱寂,流光踌躇。
“师尊,是这样么?”江乘雪率先打破了宁静。
他反客为主,背部肌肉发力,牵拉手臂,带动她的手又向前刺出一剑。
这一剑力度正好,随着剑势,他们周围竟落下簌簌飞雪,雪片落在他的微翘的睫毛上,又在颤动间抖落。
“没什么攻击力,让师尊见笑了。”他语调微微上扬。
“不错。”秋露白真心为徒儿的进步高兴。
在完成剑招的基础上有所创新,现在没有攻击力都无妨。
等以后灵力渐长,小雪就能变成暴风雪,不愁难把敌人冻成冰疙瘩,动也动不了,哈。
她大受鼓舞,又把清平剑诀剩下几式一一传授,在她手把手的示范下,他学得很快。
红日西垂,清秀少年练完了剑,倚在合欢树干上小憩,霞光从四周笼罩而下,为他周身蒙上一层柔光。
四目相对,他黑润的眸子如一汪深潭,诱人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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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们……”
“师妹,我终于找到你了。”远处传来不速之客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间。
江乘雪话音一滞,眉头紧皱。
秋露白回头,见沈画岚穿了身靛蓝长袍,提着个红漆食盒,踏碎满地霞光而来。
“到处都没看到你,我只能来这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
沈画岚自动忽略了在场第三人,自来熟地走到合欢树前,从袖中掏出餐垫铺在地上。
“喏,我带了你爱吃的梅花冻赔罪,百宝街陈家酒楼的,老味道。”
他打开食盒,被小心呵护的梅花冻形态完整,凝胶状的半透明果冻中悬着红梅六七瓣,口感清爽微甜。
大红底盘上,梅花冻摆盘错落有致,红白成衬,令人胃口大开。
“师兄,我都辟谷了。”秋露白目光从甜点上移开,滑向他忙里忙外的身影。
他总是这样,每次惹到她就拿吃的赔罪。
偏偏她就吃这套。
“诶,吃的是无辜的,可不兴浪费食物啊。”沈画岚盘腿坐下,率先叉起一个梅花冻送入口中,白玉耳坠随风轻晃。
他换了个新耳坠?白玉比翡翠更配他些。
秋露白晃了晃脑袋,把目光重新聚焦于美食上。
美食诱惑在前,没有犹豫的道理,先吃再说。
她也没顾上其他,面对沈画岚席地而坐,用木制小叉叉起晶莹梅花冻,送进口中细细咀嚼。
先是果冻的爽滑,而后梅瓣的清甜划过舌尖,丰富了味道的层次感,混在一起尽数碎在口腔内。
清凉爽口,果然是小时候的味道。
江乘雪独自站在一旁,指尖扣入树干中,头撇向斜下方,睫羽垂下一片阴影。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快步走来。
“师尊,我可以尝一个吗?”江乘雪挨着师尊坐下,小心翼翼问道。
“啊,抱歉,我刚吃完最后一个。”秋露白面露歉意。
江乘雪看着比脸还干净的食盒,柔声道:“师尊,我看寄春院也有梅花,下次,我做给你吃吧。”
“诶,你也会做这个吗?”她瞳孔微微放大。
这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少年?
“嗯,小时候到处帮人做工,各种手艺都会些。”他笑得温暖,仿佛那个从小摸爬滚打的人不是自己。
“你徒儿这么厉害?这可是陈家酒楼的独门手艺,用料配比那叫一个不传之秘。”沈画岚插话,一边熟练地收好食盒。
明明是夸赞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沈画岚抬起眸子,定睛望来,“从小到大,师妹只爱这家的梅花冻。”
忽地,他上身凑近,绀紫狐眸在眼前逐渐放大,温热的气息扫过面庞,指尖眼见就要触到她的嘴角。
“师妹,你嘴角沾上梅花瓣了。”
秋露白下意识向后缩了下,躲开了他的指尖。
他顿了下,又自然坐回去,递来一方柔软白棉帕,帕子右下角用红线细细绣着“岚”字。
她尴尬接过,擦去嘴角梅瓣,正欲把帕子交回。
“没事,不必还了。”沈画岚嘴角荡开一个笑容。
“师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叙旧了。”江乘雪眼眸低垂,身形单薄,莫名显得楚楚可怜。
“怎么了,不会呀。”秋露白闻言侧首,眸光落在他身上。
他缓缓起身,目光黏在她身上,轻声开口,“师尊,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做,我先回寄春院等您。”
“好,那你先回,我很快就回来。”她温柔一笑,目送徒儿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谷尽头,秋露白才回过头来。
对面,沈画岚脸上保持着刚才的微笑,声音微哑,一字一句道:“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事想和你说。”
7. 师兄
“嗯?”秋露白抬眸望向沈画岚,声音带了点鼻音,如同柳絮轻轻飘落在人心上。
沈画岚有一瞬恍然,准备好的话在口中辗转数圈,没能出口。
她还是那样,一如从前。
她的黑眸很亮,干净透彻。当她认真凝望他时,凤目敛了锋芒,总会给他一种错觉。
这一切是否,不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师兄,你什么时候走?”
他清楚记得,那年寄春院内白梅开得热烈,日光暖洋洋洒在人身上。
但这热度独独漏过了他,他骨缝里的冷意透过皮肤渗出,如坠数九寒天。
“明天。”他启唇,每个音节都像从喉咙口挤出来的。
明明是人人羡艳的机会,家族秘境开放,他作为沈家直系自然得了资格,可在此修行三十年。
那秘境遍地灵植灵兽,亦有前人留下的顶级聚灵阵,修行一年抵外界三年,外人抢破头也进不来。
然而,师妹的金丹大典,就在三天后。
“好,路上小心。”她笑道,转身向屋内走去。
“师妹……”他下意识张开口,却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其实我不想去?
不,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嗯?”她回过头来,凝眸望着他。
她的眸光很亮,似潭水波光,又似寒铁冷光。
他终是苦涩一笑,道:“我不在,你照顾好自己。”
他们只是师兄妹。
若是以前,以他的性子必定要大闹一场,什么家族秘境,他从来心不在修行,就凭这也想关住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来说,不再只是师妹。
他扯了扯嘴角,把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藏进心里。
他承认他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沈画岚、不喜束缚爱自由的沈画岚,怕了。
金丹大典上的她一定很耀眼,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授礼台上云幡纷飞,桂酒椒浆,燃香徐徐,她应着精心缝制的金红衮服,头戴美玉珠冠,在众人簇拥中,剑指苍天。
她离大道又近了一步,真好。
可惜他不能第一个给她贺喜了。
他怕自己看了,就再也逃不开她的网了。
他怕自己说了,就连师兄妹也做不成了。
“师兄,你有何事要跟我说?”秋露白见他出神,出言提醒。
沈画岚微微失焦的瞳孔重新聚集,沉吟片刻,道:“当年,我食言了,错过了你的金丹大典,抱歉。”
她微微一怔,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就是这件事么?无妨,我没怪过你。”秋露白正色回道。
当初,他确实跟她说过,待她金丹之时,他定要第一个送上祝贺。
但她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随口之言罢了。
何况,家族秘境开放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比之一个走过场的庆贺典礼,换作是她也会选择前者。
“我还以为……”他似是放下了什么担子,松了一口气。
“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因此疏远我。
“没什么。那我们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沈画岚又问道,语气带了丝小心翼翼,不似他平日。
“从前?你是指小时候吗,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她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
都多大人了,再像小时候一样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她话音刚落,就见沈画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师兄?”秋露白关切道。
“没、没事,啊哈哈,是师兄考虑欠妥了。”他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作风,双腿随意交叠。
真是坐没坐相。
她放下心来,“没别的事了?那我走了。”秋露白一边说,一边准备起身告辞。
“诶诶诶,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说。”沈画岚向她这边挪了几下,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旁。
她下意识想躲,但想起先前梅花冻的尴尬,又硬是忍住了。
“你那便宜徒儿,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你注意防着点。”
他到底元婴境界的目力,来送梅花冻时看得分明。
合欢树下那少年看她的眼神热烈如火,却把所有阴暗心思藏进眼底。
他太懂这种眼神了,就如曾经的他。
绝不是徒儿对师尊应有的眼神。
“瞎说什么呢?别拿你那招猫逗狗的歪心思揣测人家乖小孩。”秋露白只当他放浪惯了,看谁都不对劲。
“随你,到时候栽了,可别怪师兄没提醒你。”沈画岚撇撇嘴。
“是是是,我就是惜才收了他,哪比得上师兄你重要。”
她从善如流哄道,语气带着三分敷衍。
她这师兄其他都好,就是性子太不着调了些,喜欢防贼般防着她身边其他人。
若是不理,他又要再胡搅蛮缠下去,聒噪得很。
他很快被哄好,还要装作没消气道:“嗯,你知道就好。”
无妨,今日至少知晓她并非刻意疏远自己。
至于其他,可以慢慢来,他等得起。
“我先回寄春院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秋露白辞别沈画岚。
今天的师兄,总有些不和谐感。
*
秋露白穿过梅林,踏入寄春院内。
夜深露重,青石墙角竹影疏落,漫步行于琉璃碧瓦下,她透过红木轩窗,朦胧看见一豆暖黄色火光。
那正是寄春院正厅的方向。
屋外夜风微凉,屋内烛照通明,将一切黑暗隔离。
心中没来由涌起一阵暖流,有一盏灯,为她而留。
推门而入,见一白衣少年端坐于木桌前,十指翻飞。暖黄火光下,纷然红线在他指尖翩跹舞动。
“师尊,是您回来了吗?”
入耳是他干净清润的声音,他回首,额前发丝被微汗浸湿,一缕缕贴在皮肤上。
“是,你这是在……”
她并未理解他在做什么,出声问道。
“啊,您稍等一下,马上就好。”江乘雪面庞浮上淡淡红晕,又很快转头,继续编织红线。
秋露白凑近一步,静静站在他身旁看着。
他做事极专注,目不转睛盯着桌上缭乱红线,手指捻起一根,交错穿插于主体上,而后打出漂亮的结。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完成了手上的工作。
一个手工编织的剑穗。
剑穗朱红妍丽,从上部分出两尾,分别缀了琉璃珠,流苏根根分明,顺滑垂坠。
“师尊,您收我为徒,赠我好剑,授我功法,阿雪无以为报。
“今日想起从前学过的手艺,做了个剑穗聊作回赠。”
“民间不值钱的玩意,希望师尊不要嫌弃。”他莞尔一笑,双手捧上剑穗。
“不会,它很好。”嘴角不自觉勾起,眼前剑穗红得热烈,像是将春日枝头灼灼桃花采撷而下。
她见过绝世功法,见过华光宝器,唯独未曾见过,这般质朴的剑穗。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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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收了个不错的徒儿呢。
秋露白接过剑穗系上潮音剑,流苏飘摇,模糊了对面视线。
她望向窗外,今夜月色凉如水,庭院内青石板泛着月光,有如清潭之底。
她手握潮音,突然有点心痒。
“阿雪,你随我来。”
二人步入庭院内。
“落月剑法,我只演示一遍。”
秋露白起势,缓缓舒展双臂,而后挑起剑,忽地斜刺而出。风声呼啸,潮音剑在她手中挽出剑花,一朵,两朵,千万朵。
细密的剑花若九天星河倾泻,围绕她周身形成剑网,密不透风。
她身形一晃,与空气中水汽融为一体,身影在庭院内若隐若现,每次出现都伴随一道凌厉剑光,层层叠叠,如水波荡漾。
最后,她从半空坠下,对着婵娟所向划出半圆弧线,白光乍现,夜空皓月正中被剑气所覆,犹如对半劈开。
一套毕,秋露白伫立于庭院正中,保持剑身前刺的姿势,剑柄红穗缠绕在手腕上,似红线牵丝。
“如何?你往后也当如此。”
江乘雪呆立原地,手掌藏于袖中,攥紧了另一个配对的剑穗。
只要她想,他便会达成她的期待。
直到有一天,他能与她并肩,将手中剑穗系于剑上。
秋露白收势走来,面前,江乘雪没有回话,正望着她出神。
她是不是,给徒儿太大压力了?
这可不行。
“阿雪,你搂着我的腰,我带你上房檐。”
“诶?好的师尊。”他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仍顺从照做。
秋露白轻功运起,一气呵成踩着房檐登上屋顶。
直至在屋顶坐下,江乘雪还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脸上飞红,条件反射般放下手,规规矩矩地放回腿侧。
秋露白疑惑瞥去一眼。
徐徐夜风微凉,皎月照在房檐上,为肃穆的碧瓦蒙上一层柔光。
是个不错的夜晚,很适合她接下来的授课。
秋露白启唇,声音融进月色中:
“屋顶上赏景的感觉,不错吧?”
“我刚随师尊回山时,不太适应山上的生活,总觉得太冷,没有人气。”
“所以,每当我觉得心中郁结,就会爬上房顶看星星,那时我还很小,甚至不会轻功。”
“看见夜空浩渺,繁星点点,就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还有广阔天地常伴左右。”
她话音一滞,轻轻揉捏额角。
她果然,不习惯和人说这些过往,就算是为了传授经验也一样。
很快,秋露白结束话题:“所以,你若是练剑难以突破,亦或是心生孤独,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她侧首看向江乘雪。
“谢谢师尊,徒儿谨记。”江乘雪双手托着脸,专注听着,周身星河满天,他眸中映着她。
他勾唇一笑,隐约露出颗虎牙:“师尊这么多年辛苦啦,若是师尊愿意,我随时可以陪您。”
秋露白闻言心中一暖。
为什么反而是她被安慰到了?
没等她细想,又听他接着说道:
“沈师叔好像很照顾您,师尊可以和我说说他的事吗?我也想学习一下。”他有些羞惭,低下了头。
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面的!?
秋露白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修仙者当以修行为重,你不必过多顾及我。”
“人间大劫将近,阿雪还是趁早筑基为好。”
8. 出山
山中无日月,五年时光转瞬而过。
寄春院内,灵力从四面八方形成通路,不断向主屋中汇聚,而后从某个瞬间起,渐渐变淡。
秋露白从长关中睁开眼,瞥了眼一旁灵力传讯符。
一周后,便是摇光仙尊所说西部沙漠探查之机,不知外界变化如何。
秋露白边想边踏出屋外,抬头却见院内站着个人,身影略有些熟悉。
宗门统一的蓝白道袍硬是被那人穿出清贵脱俗之感,墨发用玉冠束起高马尾,腰侧挂着花鸟纹银香囊,广袖垂落,他指尖拈着朵白梅,正凝神看着。
凑近看去,他面如冠玉,鼻梁高挺,眉目疏朗,纤长睫羽掩着一双点漆桃花眸,一颗小痣缀在眼尾,随着眼尾弯起愈发灵动起来。
“师尊,恭喜您出关。”
他却是发现了她,手中白梅飘落,面上漾开一抹浅笑。
这不是她徒儿江乘雪是谁?
秋露白恍然回神,她上次见到徒儿已是五年前。
她自认教完所有基础功法,便学她师尊做了甩手掌柜,自己闭关去了。
闭关前只记得叮嘱徒儿努力修炼,有事找师叔,争取早日筑基。
转眼,他也到了及冠之年,身形抽条,五官长开,褪去了少年青涩。就凭他现在这张脸,不愁评不上修真界美人榜榜首。
不过话说回来,真有人会闲得没事排这种榜吗?
秋露白敛了心思,开口关心徒儿学业:“嗯。多年不见,阿雪现在是何境界?”
其实她能看出徒儿已达筑基境,就是想听他亲口再说一遍,人贵有自知之明。
“师尊,徒儿今年侥幸筑基,经前段时间修炼巩固,当下已是筑基中期。”江乘雪乖巧答道。
五年筑基,这修炼速度连她也自愧不如,想当初,她用了七年就被外界称作天才。
她心中颇感叹了一番,接着说:“不错,往后当继续保持。”
“阿雪,你随我一同去待月厅找门主,共商西部沙漠探查一事。”
秋露白语毕,却见他在原地踌躇,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
“师尊……徒儿还有一事。”
他踟蹰开口:“民间有习俗,孩童及冠之时会由长辈亲属赐字,我无父无母,唯有师尊是最亲近之人。”
“徒儿如今已及冠,能否请师尊,为徒儿赐字?”
好像,是有这个传统来着。且修真界往往以字作为道号,并作日常称呼之用,对个人而言意义重大。
秋露白忙着修炼,自己取字都是几十年前,早把给徒儿取字之事忘在脑后。
嗯,江乘雪,云开雪霁,日光初晴。
不如,字霁晴罢,寓意也好。
“是为师疏忽了,今日为你取字‘霁晴’,望你前路光明,直上青云。”秋露白正色道。
江乘雪作揖:“多谢师尊赐字,徒儿定当铭记在心,不负您期望。”
他说完便咧开一个笑容,像是得了什么极品宝物。
至于这么开心吗?
秋露白疑惑地带着徒儿去了待月厅。
待月厅一如从前,陈设雅致,殿内案牍上堆着几簿文书,一旁香炉中燃着清心香,烟雾幽幽,不由令人静下心来。
秋露白率先道:“门主,晚辈即将动身前往西部沙漠,听闻门主唤我,是有要事需要我注意么?”
玉清门门主庄岫仍是那般肃穆模样,修真者筑基后,便就此容颜不改。
庄岫见是她,面上表情和缓了些,和蔼道:“霜寒来啦,放心,不是什么危急的事。”
她递来一簿文书,娓娓道来:“上次你提及的魔道死灰复燃一事,我在宗门发布了任务,派遣门徒探查过,也与其他宗门交换了消息。”
“你看看这簿文书,上面总结了一些信息,或许有用。”
秋露白接过文书,细细翻看。
文书前半部分收集了近年来与魔道余孽相关的事件,多是些小打小闹,伤亡不大,很快也被清剿。联系起来,看不出统一组织策划的痕迹。
也是,根据她之前意外撞见的漠尘手书,魔道主打一个“潜龙勿用”,多半是在积蓄力量,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
秋露白一目十行,很快看到了文书后半部分。
这部分记载了西部沙漠的大致情况,想来是花了许多心思搜寻整理而来。
修真界危机四伏,有时一个关键信息就能保下命来,因此有关秘境、特殊地点的信息价值千金。
信息丰富繁杂,从沙漠外部环境、沙漠秘境地点,再到常见灵植灵兽、沙漠必备物品,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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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混进来的?她又不是要去那旅游。
不过说实话,有几种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秋露白翻到下一页,一则剪报消息撞进她眼中。
【衍夏城五十年一度拍卖会即将开办,‘九曲珠’压轴拍卖!】
“九曲珠”这种天材地宝,她只在典籍上看过,也不知是拍卖噱头,还是却有其物。
不过拍卖物品都是次要的,这拍卖会本就值得一去。
衍夏城作为西部沙漠几个特大城池之一,面上最为繁华,城中也鱼龙混杂。拍卖会在此举办,她可借此了解不少时兴消息。
片刻,她看完所有文书,心满意足回道:“门主辛苦,当前情形我已心中有数。”
“好孩子,此事交给你我放心。”庄岫笑道。
秋露白顺势补充:“门主,晚辈此次下山想带上小徒江乘雪一起。他初入筑基,也到了该下山历练的时机。”
“若他随我一同调查,我可从旁看顾一二。”
此次西部沙漠仅为了解魔道线索,危险度不高,并且有她一起,正适合徒儿历练。
庄岫表示同意:“也好,你决定就行。”
时间紧迫,师徒二人辞别门主,备了些常用丹药符箓便下了山门。
二人搭乘远程传送阵,加上御剑疾驰,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到达衍夏城城门处。
城墙宏伟,城内随处可见飞檐翘角的楼阁亭台,其间商铺林立,街道纵横,人来人往,一派安居乐业之相。
秋露白正欲进门,却被守卫拦下。
“入城费用,您二人给二十块下品灵石即可。”那守卫见她修为高深,眼神谄媚,没敢多捞油水,规规矩矩报了入城费。
秋露白依言缴了两人份的入城费,脚步刚迈进城中,背后就传来争执声。
“守卫大哥,我娘病得快死了,我只有十块下品灵石,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似是饱历风霜。
“去去,入城费可是城主下的命令,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缺的这钱谁来补?”守卫鄙夷地看着她。
秋露白转身看向那女孩,本是十二三岁天真无忧的年纪,她却头发披散,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衣衫,上面满是补丁,颜色已褪得发白。
她背后背着一名骨瘦如柴的妇人,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她面容憔悴,但眼睛很亮,事态至此也没有哭泣,眼神透着一股子坚韧。
“求您了,我把我娘送到医馆就出城,我保证。”女孩膝盖微屈,眼见要给他跪下。
守卫无动于衷:“哪来的哪凉快去,没钱就别想进!”说着便要上手推她。
“不必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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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入城费我替她出。”
秋露白伸手扶住女孩,淡淡瞟了守卫一眼,他赶忙后缩,生怕她要报复。
这种以强凌弱之事,她最是厌恶。
女孩一进了城就要向她磕头,被她眼疾手快拦下了。
“我名姚安,恩人今日助我进城便是救我一命,待姚安治好母亲,当给您结草衔环相报。”她虽被拦下,却不改报恩的心思。
秋露白温声说道:“姚安叫我姐姐就好,姐姐帮你不是为了报答,而是希望你之后能和母亲好好生活,那种人不配你下跪。”
“那……那姐姐想知道什么,只要姚安知道,都可以告诉姐姐。”姚安嘴角紧绷,神色有些拘谨。
“好呀,姐姐人生地不熟,正愁没人打听消息。”秋露白微笑道。
她本是无心,没成想真从姚安口中问出了重要消息。
姚安原本和母亲一起住在衍夏城周边的永嘉镇,虽不富足,倒也勉强温饱。
但前些日子沙漠中心不知出了什么异常,镇上许多人都染上怪病,浑身无力,姚安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姚安幸运,未被怪病影响。她不忍看着母亲病逝,便来衍夏城投奔亲戚,想着城中繁华,或许能找到医士,治好母亲的病。
秋露白起手施术,先行为姚安母亲诊疗了一番。
可惜她并非医修,不精于此道,看不出除了气虚血亏以外的毛病。
她只能给姚安留了足够灵石,嘱咐她带母亲去医馆看看。
告别女孩,秋露白和徒儿随意寻了个客栈修整。
“店家,要两间上房。”秋露白掏出灵石摆在柜台上。
掌柜搓了搓手,面上堆笑:“不好意思啊客官,这不是拍卖会到了嘛,房都被提早订了,咱家现在只剩一间上房。”
秋露白听罢便要另寻他处。
掌柜怕客人跑了,追上补充道:“客官,我跟您打包票,这衍夏城您再找不出第二间房了。咱家房间还挺大的,您不如就将就一下。”
江乘雪瞄见她皱眉,掩了上弯的嘴角,善解人意道:“师尊不必顾及我,徒儿可以在地上打坐修行,不会打扰师尊。”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二人终是在此住下。
“阿雪,此事你有什么想法?”秋露白坐在房间唯一一张床上,询问道。
“啊?师尊睡床,我替师尊守夜。”江乘雪愣了一下,脱口道。
“我是问姚安一事。”秋露白扶额。
他轻咳了下,圆回来:“师尊,我觉得永嘉镇是关键,待参加完拍卖会,我们应前去细查。”
“嗯,还有么?”她没追究他前言,继续循循善诱道。
“还有就是,徒儿感觉此事和郢镇有些相像,可能与魔道相关。”
“不过这只是我的直觉,还需要更多线索支撑。”
他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弄来两张拍卖会邀请函。
秋露白与徒儿商讨完,在床上盘腿而坐。
掌柜说是房间很大,结果还不如她寄春院的杂物间大。
她目光竣巡,江乘雪就坐在她面前三尺处的地上,背着身开始打坐。
元婴神识下,她虽看不清他的神情,耳边却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呼吸声极轻微,似是那人为了不扰她有意放缓,但仍令她耳垂一阵酥麻。
这种环境,房间里另有他人,她难以安心睡下休息。
索性修士筑基后睡眠并非必需,她准备打坐修行整晚,明日再处理邀请函一事。
“咚咚——”,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有闻霜寒仙君贵驾,城主未能远迎,特邀您明日赴城主府一叙。”
9. 城主
秋露白推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年轻小厮,穿戴齐整,面带微笑,令人生不起厌恶。
“小的深夜前来,多有打扰,还望仙君见谅。只是城主大人确有要事相求,恳请仙君明日屈尊赴城主府一叙。”
他先向秋露白展示了自己的身份腰牌,而后双手递上一枚授权令牌。
“若仙君应允,明日持此令牌入府,城主必设宴款待。”
“你们城主是如何得知我来此?”她没有接过令牌,先行询问。
她此行走得低调,入城也并未要求登记身份,城主是从何处得知她要来?
小厮像是早知她要这么问,沉稳回道:“仙君闻名遐迩,容貌出众,今日见您在城门仗义行侠,我们城主深感惭愧,现已惩治了谄上欺下的守卫,并为那小姑娘送上薄礼赔罪。”
原是在此暴露了身份么?无妨,重来一回,她照旧会救下女孩。
伸手不打笑脸人,秋露白不想为难奉命办事的小厮,伸手接过令牌。
城主府么?传闻中并无衍夏城城主的任何信息,此人如何,她待明日亲自会会。
*
第二日辰时,曦光初照,衍夏城中许多商铺已开始忙碌,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早点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秋露白携徒儿穿过繁忙的街巷,停在城中心一处华美府邸前。
府邸红墙碧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门前两根漆红廊柱顶着金漆誊写的牌匾,其上“城主府”三字,银钩虿尾,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江乘雪递上授权令牌,很快就有小厮前来为他们引路。
如果说城主府门口给人以华贵之感,那府内布设则更显庄重典雅。亭台楼阁错落,假山奇石罗列,清泉曲水潺潺,庭院内花团锦簇,淡淡花香袭人,令人神怡心醉。
花圃前,一名侍女采下还沾着露水的鲜花,轻柔放入竹制花篮中,随即款款起身,轻盈迈进游廊,举止训练有素。
随着小厮穿梭于游廊内,眼前是古雅美景,秋露白一时不察,与提篮侍女对向相撞。
“奴婢鲁莽,冒犯了您,望您恕罪。”那名侍女面露惶恐,忙向她鞠躬赔罪。
“会不会走路?要是冲撞了贵客,城主拿你是问。”带路的小厮生怕惹她不满,先行责骂了侍女。
其实仅是轻轻碰到了她,连篮中花朵都未撞撒,无伤大雅。
她扶起侍女,温声道:“无妨,你且忙去罢。”
而后她看向小厮,出言劝诫:“此事到此为止,我并未怪罪,你们不应罚她。”
“诶好,还是仙君大人有大量。”小厮赔笑道。
游廊便捷,秋露白二人很快踏入主殿待客厅,在挨着的两个客席后坐下。
城主悉心为他们备好了精致早膳,红木桌案上摆着一碗红枣杏仁粥,一盅银耳莲子汤,点心有杏花酪、酥油茶糕、竹节卷小馒头,并清爽时令水果若干。餐食温热,蒸腾热气携食物香气钻入鼻翼。
盛馔当前,秋露白却不为所动。出于谨慎,她从不食用敌我不明之人准备的食物,一旁江乘雪也是如此。
满桌美味无人动箸。
“仙君到来,崔某有失远迎。”殿内主席上,衍夏城城主崔景对他们不合礼数的行为视若无睹,先行举杯致意,自饮一杯酒作礼。
此人三十上下,眉宇清扬,面若傅粉,保养得宜,着一身儒生长袍,羽扇纶巾,清隽儒雅。
他面上带笑,令人心生好感而不显过分热情,明明是一城之主,行止间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书生气。
“仙君,您身旁这位……如何称呼?”他礼数周全,未落下场上另一人,目光移向江乘雪,礼貌询问。
“他是我徒儿江乘雪,字霁晴。”秋露白言简意赅道。
崔景闻言点了点头,面上露出钦佩之色,笑道:“原是霁晴小友,今日得见,小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不敢当,霁晴无名之辈,不足挂齿。”江乘雪礼貌回言,带着些微距离感。
“崔城主今日邀我,有何要事相商?”秋露白不再多言客套之词,直入正题。
崔景听她如此开门见山,也不恼,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哈哈,果然百闻不如一见,霜寒仙君至情至性,实乃我辈修士楷模。”
“今日得邀仙君驾临,崔某确有一事相求。”
崔景摇着手中羽扇,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只有仙君能办到,为表诚意,崔某愿先奉上两张拍卖会邀请函作为薄礼。事成之后,崔某还有重谢。”
他眼神示意,一旁小厮走上前来,递过邀请函给客席二人过目。
邀请函纸质上佳,黑底烫金,右上角盖了城主印玺,秋露白翻至背面,背后载明了时间地点、拍卖物品清单,以及她的包厢位置。
邀请函发放数量有限,眼前这份不似作伪,恰巧解了她燃眉之急。
只是这时机,来的过于恰好了些。
崔景怎知她要去拍卖会,手中还没有邀请函?
似是猜到她心中疑问,崔景道:“我们衍夏城每逢拍卖会开办,就开城迎接八方贵客,不知仙君是否也是为此而来?”
“崔某斗胆作此猜测,为仙君准备了两份邀请函。仙君若无事,也可前去赏玩一番。”
此言有理,秋露白神色微舒。
不妨先听听他所谓何事,若无伤天害理之事,她又力所能及,这桩交易也未尝不可。
“不知崔城主所谓何事?霜寒丑话说在前,若是超出我能力范围,恕我拒绝。”她先摆出态度问道。
崔景脸上笑容更灿,答道:“仙君不必忧心,此事对于仙君这般高强修为,可谓是探囊取物。”
“崔某前些时日翻阅家父遗物,发现他曾留下一份手书。手书中记载了一处先祖洞府地点,家父在手书中嘱咐我,一定要将洞府中的要物取出,事关我崔家振兴之道。”
“崔某派下属探查过,那洞府设有禁制,非元婴修为不可入内。说来惭愧,崔某如今仍是筑基,身边高手也只至金丹,另寻他人我也信不过。”
“崔某本想放弃,没曾想天赐良机,遇上霜寒仙君莅临小城,您为人光风霁月,一诺千金,是在下心中最佳人选。”
他挥了挥手,令小厮为她递上一份地图,其上圈出了洞府地点。
“洞府就在城郊,以仙君脚程,一日内即可往返,不愁赶不上两日后的拍卖会。”
秋露白听罢,问了个最重要的问题:“我并非你们崔氏族人,怎么知晓洞府中要取的物品为何呢?”
“此事家父已有准备,您拿着崔氏玉佩进入,玉佩会对洞府内要物有所感应,您将其带出便可。”
他小心翼翼取下腰间玉佩,亲自递给她。
秋露白又问了些其他细节,崔景皆一一解惑,对答如流。他答完便不再开口,静待她决定。
她手指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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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桌面,这交易面上十分划算,衍夏城城主也全程礼数周全,给足了诚意。
应是她最近心挂魔道之事,有些疑神疑鬼了。
不过接下委托前,她还有一事要确认。
“崔城主,我可以接下你的委托,只是霜寒还有一事想请教城主。”
“您说?”
秋露白话锋一转:“不知城主是否听过,近来衍夏城下辖的永嘉镇怪病一事,目前已有十几人染病。”
她并非要兴师问罪,也没有立场问罪,只是想借此看看他的态度。
“竟有此事?崔某近来忙于拍卖会组织一事,实是忽视了周围城镇状况,惭愧。”
“我立刻派人去查,也会派出医士前去诊治,感谢仙君提醒。”他面露羞惭之色,立刻唤来下属交代此事。
大抵凡间掌权者皆是如此,端坐高台,不察民情,不过崔景听后知错能改,已胜过太多尸位素餐者。
秋露白勉强认可崔景为人,接下委托后起身,表面奉承道:“崔城主高义,霜寒今日言语多有冒犯,见谅。”
“诶,仙君远离凡俗,性情中人,不必囿于虚礼。”崔景亲自将他们送至殿门,又派小厮将人送出府邸。
秋露白和徒儿出府,外头已是日正中天,二人既已接下委托,便欲马上动身,当下向着城门走去。
“阿雪,你比我在凡间待得更久,你觉得那崔城主是否可信?”
“师尊,徒儿认为他应是可信之人。”江乘雪理了理思路,道:“就洞府一事,一来他有求于我们,二来拍卖会开办前元婴仙君出事,反而会为衍夏城惹上麻烦。”
秋露白凝视城门处,昨日那目无下尘的守卫已换了他人,眼下城门处秩序井然,商贾大户、市井小民皆鱼贯而入,神色自若。
她收了视线,回道:“你分析得在理,我们走吧。”
临近城门,街边一个机灵小童发现她要出城,黏上了她:“仙君,我这有最新沙漠地图,用过都说好,仅售五十上灵,不来一份吗?”
“仙君,您别嫌这地图贵,我家这个是……”小童亦步亦趋跟着她,嘴上念个不停。
“不了,地图我有。”秋露白自有宗门带来的完备地图,又不愿对小孩动粗,脚下步伐加快。
街上人来人往,她顾着摆脱小童,不经意间撞上身旁路人。
“抱歉。”她不假思索道歉。
那人并未怪罪,微微颔首,继续与她相背而行。
今日怎得梅开二度,又撞上一人。
她心中感叹,却发现自己腰间一轻——装零散灵石的荷包不见了。
秋露白转头,方才的那人已走出一段距离,此人包裹严实,步伐飘忽,甚是可疑。
这小偷业务水平不行吧,偷东西偷到元婴仙君头上了?
她正欲隔空禁锢住那人,衣袖却被徒儿拽了一下。
“师尊,我觉得那人步伐并不急切,不像小偷,反而像是要引我们去哪。”江乘雪快速道。
也是,去洞府不急于一时,那就跟上吧。
师徒二人远远跟着那人,行至一处僻静墙根处。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庞。
秋露白一眼认出,这就是今早城主府内撞到她的侍女!
侍女递回她的荷包,轻声道:“事态紧急,冒犯仙君了。”
“我家小姐让我带话,那洞府,千万不能去!”
10. 洞府
“你家小姐是?抱歉,若不知消息来源,我无法信任你的话。”秋露白寻着关键问道。
侍女戒备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伺后,快速道:“我家小姐是城主的妹妹崔昭,她被城主软禁无法出府,我今日寻了个空隙才勉强逃出。”
她清清嗓子,复述崔昭的话:“小姐是这么说的‘崔景此人表里不一,不可轻信,那洞府中定有古怪。’”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确实如她所言,洞府有问题。
但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秋露白试探道:“你家小姐为何助我?可是要我做些什么?”
侍女闻言,眼中泪光闪烁:“小姐她……”
她的话音被周围窸窣脚步声打断,而后是铠甲与兵刃相撞的“叮当”轻响。
“她好像往那边去了,去看看!”
侍女如同惊弓之鸟,匆忙向声音对侧跑去,临走前向她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秋露白转头,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一排全副武装的守卫已走到她面前数步处。
“仙君,叨扰了。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女子,年龄在十八上下,身着城主府侍女服。”守卫头领上前向她行礼,语气急切道。
她有意为侍女拖延时间,细问道:“你们找她做甚?”,借着话音转移注意,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悄悄把侍女给的东西藏进袖中乾坤袋。
“她是城主府侍女,手脚不干净,偷了城主的东西逃跑,我们正要拿人回去惩处。”
“仙君若是见过,恳请告知我们,我们奉命办事,也能好做些。”守卫头领言辞恳切,面上藏不住焦虑之色。
不对,这和侍女说的话完全是两样。那侍女连她的荷包都还了,神情也是真心为小姐忧虑,不像会做出偷窃之事。
这守卫的话反倒加重了城主嫌疑。
秋露白决心为侍女打掩护:“我没见过你说的人,这儿一直只有我和徒儿两人。”
守卫头领环视四周,此处为城墙墙根死角,周围堆满城墙建筑材料,仅有一条进路,平日除了他们巡逻队,不会有外人来。
他不知是疑窦未消还是过于敬业,不死心追问道:“这……恕在下冒昧,此地偏僻,您二人在此是……”
秋露白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面露不耐:“我与徒儿单独议事,不可被外人听见,便择了这僻静之处。怎么,你们也想听听玉清门的宗门机密吗?”
她身旁的江乘雪也依言看来,面上笑吟吟的,莫名令人心底发寒。
这听了,还能有命吗?
守卫头领连连赔罪:“不敢不敢,是在下冒犯了,我们这就走。”
“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他指挥下属走远,离开了墙根处。
秋露白展开神识确认,那排守卫虽离开此处,但头领多留了个心眼,仍留了两三人在附近巡逻,眼角余光不时瞟向此处。
她心中思忖,修真界有规矩不可对凡人动手,这守卫对她仍有怀疑,她眼下在城中做出任何可疑动作都难以掩人耳目,更可能暴露那侍女。
客栈也不可去,城主的人昨日在客栈找到她,必然也在那留了人。
那么,此时只剩下一个选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处洞府。
已知的危险比暗处的更好对付,她决定依照原计划,先去洞府一探。
“走吧,依照原计划行事,我们去洞府。”秋露白为免被人听去,凑近江乘雪耳边,轻声道。
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她以为是徒儿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温热气息洒在他耳廓上。
“啊,好、好的,就按师尊说的。”这下终于有了回应,面前江乘雪耳尖微红,支支吾吾道。
“你这两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她疑惑问道,他昨天在客栈也是这样,答非所问。
江乘雪打着哈哈道:“没事,只是徒儿初次下山有些不适应,不劳师尊挂心。”
秋露白心中稍安,先行走出墙角,江乘雪默默跟在身后,指尖悄悄聚起寒气,抬手摸了摸耳朵。
出了城,秋露白跟着城主的地图指引,到了洞府附近。
此处位于衍夏城城郊,绿洲边缘。四周绿树成荫,成环绕之态围着一汪碧潭,飞瀑自后山喧豗而下,溅起素白水花。
根据地图,洞府就在瀑布之后。
她没有急着进去,先从袖中取出了侍女给的物什。
那是一个米白锦囊,丝绸质地,其上一朵出水红莲栩栩如生,足见其人绣工高超。
秋露白抽开银线抽绳,拿出一笺洒金绢纸,上书:
【明日亥时一刻,城主府偏门古榕下,昭诚邀您一叙。崔昭谨上。】
她一眼扫过,展示给一旁江乘雪。
“阿雪,你怎么看?”
“师尊,我们可与她先接触看看,了解她所求、再决定不迟。”江乘雪前次猜错城主为人,此番吸取教训,谨慎回道。
“可行。我们进洞府吧。”秋露白收起信笺和锦囊,给自己和徒儿分别施上避水诀。
而后,她云履点地,凌波微步,率先掠水而过,轻巧登上瀑布后一方隐藏天地,身上未沾半点水珠。
江乘雪紧随其后,二人在洞府大门前站定。
江乘雪先行运力尝试推门,然而石制府门纹丝不动。秋露白放出神识扫过石门,果真在石门右下角发现一处微小凹陷。
此处临近地面,杂草掩映。她蹲下拨开草丛,拿出城主给她的崔氏玉佩嵌入其上,玉佩与凹陷严丝合缝对上。
“轰——”石门如同缺乏桐油润滑的机巧,滞涩地向外展开。
“退后,屏息!”
秋露白拽过徒儿,向侧方退了数步,后背紧贴着洞壁,屏住呼吸。
随着石门中央露出一条漆黑缝隙,数道“唰唰”声破空而出,一支支银光锃亮的箭矢就在她眼前数寸飞过,在侧方瀑布上截停数道水流。
紧随其后,是洞中喷涌而出的紫黑毒雾,毒雾渐渐充盈整个空间,生怕箭矢不够取来者性命。
二人屏息,静待毒雾散去。少时,洞内毒雾飘散,一切重归平静。
果然是元婴境才可应付的洞府。
秋露白挥散最后一丝毒气,取出石门上嵌着的玉佩,转头看见一旁徒儿僵在原地,脸上惊惧尚存。
他初次面对如此惊险的洞府,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她柔声安抚道:“此为洞府常见保护机制,只是这箭矢加毒雾的手段属实刻毒。如果躲过箭矢者放松警惕,很容易就会吸入毒雾,继而死亡。”
“你不必感到压力,我只是经验略胜于你。接下来你跟在我身后学,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随即,她把江乘雪拉至身后。
“好。”身后江乘雪亦步亦趋跟着,嘴角微微翘起。
进洞后,秋露白循例施展照明术。
面前是一处宽阔洞厅,石桌石凳一应俱全,应是主人会客之用。桌上灵食灵果早已腐朽,洞府主人显然许久未至。
她谨慎地带着徒儿贴壁而行,避免触碰洞内任何陈设。这样一步一行,很快到了厅后。
厅后分出两条岔路,她站在岔路口,两条路同样幽深黑暗,看不出危机所在,神识也被屏蔽。
她索性闭上眼,凝神细听风声。若是视觉靠不住,听觉往往能捕捉额外信息。
左侧极其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右侧有轻微“沙沙”声,并伴着回声,极易令人想到金属摩擦,但她恰巧为水系灵根,能捕捉到空气中极细微的水汽。联系来看,右侧声音应为地下暗流翻涌的水声。
“走右边。左边静极,反而有诡,极可能是尽头封死、陷阱频出。右边有细微水声,可能有地下暗流联通外界水潭,应是活路所在。”秋露白言简意赅,轻声对徒儿解释道。
小心走出右侧通道,二人安全到达一处藏宝间,她猜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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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宝间占地宽广,四周整齐摆着数十列陈列架,横竖相交,一眼望不到头,置身其间犹如误入一处大型迷宫中。
她随意扫视四周陈列架,此处宝物品目繁多,从兵戈武器到丹药典籍一应俱全,成色从普通到精品皆有,但她目之所及处未见称得上至宝的。
不知崔城主所言要物为何?
迟则生变,秋露白拿出崔氏玉佩,先随意走动了一番,玉佩一如刚进洞那时,微微发着荧光,光亮程度毫无变化。
“师尊小心!”她正欲往前迈步,却听身后江乘雪惊呼一声,抬着的腿向后收回一步。
“咣当——”
架上物品如天女散花落下,瓷器金属碎落一地。
她视线从手中玉佩上移,眼前木架从中裂成两半,其后一具两人高的重甲傀儡森然而立,傀儡手中泛着寒光的长柄斧枪劈落,斧痕狭长,深深刻入地面。
斧痕就与她前脚相差毫厘。
秋露白急速后退,右手握住腰侧剑柄,抽剑而出。
傀儡由魔气催动,身披重甲,保护着胸腔处的能源核心。它手中斧枪破坏力惊人,但傀儡本体装甲沉重,总体上行动笨拙。她粗略判断,傀儡实力与修士元婴初期相当。
唯有破坏能源核心才可彻底停下傀儡!
“阿雪,你拿着玉佩找要物,我来和傀儡周旋。”秋露白快速抛出左手玉佩,右手持剑疾步迎上傀儡。
趁其病要其命,她要赶在傀儡拔出斧枪前先给它致命一击。
“当——”潮音剑与傀儡斧枪相撞,她终是慢了一步,攻势被傀儡挡下。
秋露白借势后退,随即蹬地起跳,剑尖前递,挑开傀儡右边肩甲。
“唰——”傀儡斧枪带起风声,斜劈而下。
她正好落地,撑地下滑躲过斧光,傀儡笨拙无法收势,正好劈上自己左侧肩膀。
没错,就是这样,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她不断周旋,利用傀儡惊人破坏力卸去它自身盔甲。
这朝秋露白与傀儡激战过招,那边江乘雪接过玉佩,努力在刀光剑影间寻找要物。
玉佩是关键。
他把希望寄托于崔氏玉佩上,在错综复杂的陈列架间穿行,眼睛紧盯着玉佩,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玉佩光亮更盛几许。
就是这里!
这里照例放着一个陈列架,架子紧靠洞壁,架上堆满各类典籍,看上去与别处并无区别。
江乘雪仔细观察每本书籍,根据他凡间生活的经验,一般这类机关都会设置在某本特殊的书上。
“就是这个。”架上每本书都落满灰尘,只有一本较其他落灰更少。
他刚取下那本书,眼前书架便缓缓侧转半周,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连着一间密室。
成了!
“师尊,我找到出口了,这里!”江乘雪大声喊道。
秋露白正好把傀儡重甲拆得七零八落,抬手照着它胸腔核心刺出最后一剑。
暗紫色核心碎裂,光芒渐渐淡去,魔气傀儡失去供能,委顿在地,彻底成为一堆废铁。
“来了!”秋露白收剑,飞身前来,停在密室前。
“走吧。”她在前开路,江乘雪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挤过狭窄的通道。
进了密室,江乘雪手中玉佩光芒大盛,若不是他抓得紧,玉佩很快就会脱离他手中,自行飞中央石台。
他环顾四周,这密室,有种令他很不舒服的感觉。
秋露白凑近一步,想确认石台上所放何物。
“师尊!!!”
她只听见徒儿惊呼一声,眼前便是一黑,被身后那人扑倒在地。
恍惚间,她只觉天旋地转,而后耳边传来另一道细微声音。
“噗呲——”
那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11. 取镖
“嘭!”
什么东西关上了?
秋露白被一声巨响惊醒,回神,眼前重影摇晃,猛烈冲击后的眩晕感仍萦绕在脑中。
鼻尖飘来潮湿的土腥气,她此时正仰躺在地上,脑后枕着另一个人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指腹抵着她鬓角,净白皮肤擦破几处伤口,殷红血丝沾染泥点,脆弱而……妖冶。
她尝试直起腰背,却忘了身上压着另一具躯体的重量,那人正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滑落。
这是,她徒儿江乘雪!
秋露白彻底清醒,环臂绕过他腋下,成功搂住他上半身,阻止了渐渐下滑的趋势。
她手掌覆在他背上,指尖划过背后凸起的蝴蝶骨,向下,触到一处濡湿的布料。
触感湿滑粘腻,腻子般附在薄绸布料上,晕开一大片。
……血!
“唔。”眼前人吃痛,低.吟了一声。
“阿雪,阿雪!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她怕伤口撕裂,不敢晃他,在他耳边连唤数声。
“……师尊?”江乘雪迷茫回话,声音虚弱。
“你先别动,靠着我,我看看伤口。”秋露白一手撑地,一手捞起他枕在自己脑后的手臂,轻轻搭在肩上,让他上半身重量全部靠过来。
这个姿势,略显别扭。
她没时间管那么多,低头看向他背后伤口。
如她先前摸到的,伤口位于背部左上,血没有止住,仍从伤口中不断渗出,浸湿了一大片衣物,渐渐有扩散的趋势。
而罪魁祸首是——一枚暗镖。
镖体深深没入肉中,只余三指宽的镖尾长度暴露在外。
可见暗镖射入速度之快。
秋露白眉头紧蹙,这个洞府的暗镖,感觉带毒的概率极大。
她深吸一口气:“阿雪,你背后插着枚暗镖,我不能确认有没有毒,最好还是尽快取出。”
江乘雪眼睫轻轻颤动,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没事,能替师尊挡刀,这点痛算什么。”
“还贫,我一个元婴,需要你这个筑基帮忙挡刀吗?”秋露白半是嗔怪道,一边掏出一颗极品回春丹塞进他口中。
“给你补充体力。”
江乘雪乖顺含入,口中嚼着苦得发涩的丹药,嘴角笑意更盛。
可是徒儿愿意。
秋露白小心换了个跪坐姿势,把人放平在大腿上,背部朝上,道:“暗镖入肉极深,可能会很疼,你尽量忍一下。”
为防有倒刺,最好的做法是切开伤口,将暗镖整个取出,但这会造成第二次伤害。
“若是疼得紧了,你可以攥着我的袍角,或者出声叫喊。”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精巧匕首,拿在手中,先划开了伤口处的布料。
随即,她施术净手、清洗匕首,而后指尖重新凝聚水团,仔细冲洗伤口周围泥尘,露出覆盖下一片泛红微肿的肌肤。
还好她是水灵根,能汇聚空气中水汽,要不这儿上哪找干净的水去。
秋露白持匕,手腕靠上伤口周围皮肤,触及一片热意,手腕之下肌肉微微颤动。
她持匕之手轻微颤抖,又很快控制住,冰凉刀尖迅速划开皮肤,快准狠地取出卡在肉中的暗镖,丢在一旁布巾上。
伤口深处有些发黑,那镖果然带毒,就是不知是何毒。
她快速敷上回春丹药粉,再一圈圈缠上纱布,至此结束。
秋露白额间出了一层细汗,她不是没有替人处理过伤口,只是没有哪次像这样紧张过。
紧张到,那刀仿佛切实割在她身上,她几乎有数秒握不住手中匕首。
是因为他为自己挡下伤么?
她左手握拳抵在心口,目光下意识看向膝上那人。
他全程未出一言,也没有抓住她的衣袍,只是生理性地呼吸加重,肌肉微微上下起伏。
好乖。
秋露白眼神柔和下来,像初见时那样,揉了揉他头顶乌发。
出乎意料地,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得寸进尺地拉到脸颊处,顺势蹭了蹭。
手感温热细腻,他的发丝扫过手心,痒痒的。
她嘴唇微张,半天没收回手,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不多时,他见好就收,放开了她,道:“师尊,抱歉,徒儿意识有些混沌,冒犯了您。”
他低下了头,很是不好意思。
“没、没事。”秋露白回道。他刚经历暗镖,又是刀割之痛,换谁也难以保持清醒。
“你已经很好了。想当年我帮你师叔处理伤口时,他那叫一个鬼哭狼嚎,嚎得整座栖霞峰都听得见。”她想转换下气氛,随意提起当年趣事。
她想起当时场面,自己嘴角先牵起一个笑,低头却见徒儿脸色好像更白了些。
“师尊……我有些头晕。”他微微喘.息道,指节攥得更紧了些。
“啊,头晕是正常的,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要不,你多在我腿上歇会。”
“好,谢谢师尊。”他心安理得地继续枕在她膝上。
他手臂垂落身侧,手心处是五个先前为了忍痛掐出的指甲痕,已经有血珠开始缓缓渗出。
还好她没发现。他心道。
徒儿安静待在腿上,秋露白终于有机会看看取出的暗镖。
这是个三.棱镖,带着倒刺,触手冰凉透骨,镖中部带着已瘪的毒囊,顺着贯穿镖身的凹槽,毒液可以最大程度渗入血肉中。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真当她秋露白谁都可以欺负了?
是她识人不清,崔景,崔城主,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怕是早就计划好一切,只待她上钩。
秋露白保存好暗镖,右手握上潮音剑剑柄,指关节挤压作响。
但那又如何?负她者,她自会以血还血。
秋露白目光锁定置物石台,这次她站在远处,以剑尖挑下台中之物。
是个储物戒指,她无法直接打开,应是下了什么禁制,唯崔氏中人方可开启。
她心中冷笑,难怪那崔景那厮那么放心她,许下这桩无本万利的生意。
秋露白扶起膝上徒儿,他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微微晃了下,很快站直了身子。
“可有哪里不适,能自己走吗?”她关心道。
“无妨,徒儿……很好。”江乘雪调整好神情,向她绽开一抹浅笑。
除了脸色因失血过多白了些,别的未见异常。
秋露白暂且放下此事,把储物戒指拿给他看。
“崔城主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洞府主人机关术大成,实力化神往上,所设机关连我也难以察觉。”
“他隐瞒洞府危险程度,引我入彀。若我死在洞府中,他可推脱是我自愿交易、技不如人,占尽道德上风;若我侥幸逃脱,这戒指设了禁制外人打不开,我拿了也如废物,他毫无损失。”
她冷笑一声。
江乘雪附和道:“崔景此人要除,只是我有一惑未解。”
“以他趋利避害的性子,若是要以人命探路取宝,放着那么多没背景的散修他不找,师尊身为玉清门首徒,名声背景俱佳,他为何偏偏选中您?”
秋露白闻言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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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道理,她并未与崔景结过仇。
此人虽占道德上风,但冒着得罪修真界第一宗门的风险针对她,难道就不怕被暗中报复,自己也讨不着好吗?
还有徒儿所中的毒也得想办法解。
眼下能做的太少,当务之急是先出去,之后再做打算。
秋露白抬头望向来时木架暗门,此门早已在机关触发时自行关上,也是那关门声将她唤醒。
原路返回这个法子,行不通了。
不过此处既是洞府主人的藏宝密室,以其重视程度,不可能大材小用,仅作瓮中捉鳖的陷阱。
她灵光一闪,联系自动关闭的暗门,这里极可能作为避难之处,那么必然留有其他退路。
“水声!此处有地下暗流联通外界水潭,这便是主人准备的退路。”秋露白嘴角弯起,她在岔路口便听见过此处细微水声。
江乘雪立刻明白,分毫不差道出她心中计划:“此处土壤松软湿润,我们可以向下开辟通道,通过地下暗流逃脱。”
“没错。”秋露白运功挥剑,灵力炸开一片白光。
“轰——”他们身前地面破出一个圆形开口,其下两丈深处,一条地下暗河汩汩奔流。
“会游泳吧?”秋露白跨步到洞口,跃跃欲试。
“抱歉师尊,徒儿未曾学过。”江乘雪脸颊泛红,声音细若蚊蝇。
她施好避水诀,正要身先士卒下水:“很好,那我们走……嗯?!”
“什么?你说你不会游泳?”秋露白回头看向他,目光掠过一丝惊讶。
是她想当然了,默认这是一项人人都会的居家旅行必备技能,回去定要教他学会。
“嗯。”他又小声确认了一遍。
“是我想当然了,而且你身上有伤不好动作,还是我背着你游吧。”
说罢,她蹲下.身子,向他招了招手。
江乘雪大步走来,双手环住她脖颈,两条长腿无师自通勾在她腰间,下颌靠在她肩膀处。
他什么时候,比我还高了?
秋露白反手搂着他劲瘦的腰,自洞口一跃而下,便如游鱼入海,轻松自如蹬起双腿,打出一片水花。
多亏她平时修行刻苦,这种负重轻轻松松。
避水诀隔绝水流,也同时隔绝了外界一切杂音,她耳边只剩二人鼓噪的心跳声,还有——他平缓的呼吸声。
浪花跃动间,她抽空侧首看了他一眼。
他面容恬静,嘴角微弯,纤长睫羽密实实盖住了那双潋滟桃花眸,敛下所有攻击性,露出柔软的内里。
这是……睡着了?
秋露白莫名佩服,在这种紧张刺激的逃脱时刻能安然入睡,也称得上是一种本事。
她动作放缓,在阴暗的地下暗流中继续前进。
少时,她眼前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暗流缓缓向四周扩散,汇入一汪深潭中。
出口!
秋露白背着徒儿,顺着暗流流向游入潭中,而后向斜下方踢水,逐渐浮上水面。
“哗——”她脑袋探出水面,调整了游动的速度,慢慢向岸边靠近。
此时已是深夜,一轮月盘高悬,洒下满潭清辉。
她一手扶着岸边,徐徐起身上岸,没有吵醒背上那人。
夜色下,潭边森林幽深,透着丝丝阴冷,高处枝叶繁茂蔽月,投下一片阴影。
秋露白定睛一看,阴影处,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缓缓向她走来,直到站在月明处。
“姚安,怎么是你!?”
12. 中毒
“姚安,怎么是你!?”秋露白看清来人,有些惊讶道。
姚安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和母亲投奔城里亲戚去了吗?
眼前的女孩换了身干练的褐色短衫,半长头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上,略带羞涩地笑着。
姚安双手交握在身前,拘谨道:“恩人姐姐,是……崔昭小姐让我来找您的。”
崔昭,怎么又是她?
秋露白狐疑道:“崔昭?她怎么找上你的?为何派你来?”
姚安听出她话语中的怀疑,慌忙道:“不、不是的,崔昭小姐是很好的人,她派人给我送了新衣服,还送我母亲去了最好的医馆。”
“等等,你是说,是崔昭给你送的东西?不是崔景吗?”秋露白发现不对,当初那小厮可是说,崔景会派人给姚安送礼赔罪呢。
“啊,姐姐,我没有见过叫崔景的人,来我家的暗卫姐姐说,她是奉崔昭小姐之命来的。”
也就是说,崔景只换了她能看见的城门守卫,而她看不到的姚安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那么,永嘉镇怪病一事,他有没有派人,就更不必说了。
秋露白面色更沉。
姚安见她神色不对,怯怯道:“那个,姐姐,崔昭小姐猜到您可能会去洞府,她不方便出城,就让我提前来这里接您。”
秋露白语气缓和了些:“接我?去哪?”
先是侍女提醒别去洞府,又是找上姚安来洞府等她,看来崔昭是做了两手准备。
姚安道:“对,她想和您共同对付城主,城中遍布城主眼线,她猜您眼下可能不方便回城,让我带您去城外安全的落脚处。”
既有共同的敌人,崔昭此人可以合作。
“哦,姐姐,还有这个,她说您一定用的上。”姚安从衣兜里掏出小心保存的两张邀请函和一个瓷瓶。
秋露白接过,瓷瓶中是两颗少见的易容丹,邀请函也是最普通的客座,而非崔城主精心挑选的包厢。
她会心一笑,这崔昭小姐,真是算无遗策。
“我应该……没搞砸吧。”姚安小声说,眼睛不安地望着她。
秋露白安抚道:“没有哦,姚安一个人走了这么远路来帮姐姐,非常勇敢哦。”
姚安这回绽开一个灿烂笑容,转身给她带路:“姐姐,那我们走吧!”
秋露白跟在姚安身后,走到城郊一间僻静竹屋处。此处翠竹掩映、清溪潺潺,各类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别说是作为藏身之所,作为隐居之所都绰绰有余。
“吱呀——”她开门进屋,突然想起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们说了这么久话,又走了这么久路,她背后阿雪怎么一点没被吵醒?
耳边的呼吸声非常微弱,轻如游丝震颤,一触即断。
她揽着背后那人,将他扶上屋内竹床。竹床很宽,他侧身躺着也只占着小半,大半空落寒凉月光。秋露白俯身下蹲,这才看清他当前模样。
床上的人面白如纸,眉头紧蹙,碎发被汗水打湿,湿答答地粘在鬓角上,面颊浮起酡然红晕,嘴唇微微开合,抿开唇下一寸红。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一摸,烫得她下意识缩回了手,这个温度!
难道是,毒发了?
秋露白轻拍他的脸,唤道:“阿雪,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凑近他唇边,努力辨别他口中嗫嚅着的话音。
“姐姐……师……尊……我……”气音如丝,犹如风沙掠喉,发着哑。
她轻声道:“我?你想要什么?”
他没再说出其他话,只反复吞吐着这些无意义的音节。
看来已经有点意识不清了,这样不行,得先想办法降温,再把毒性压制下来。
秋露白一手托腮,她灵力凝聚的水不够冰,方才在竹屋外看见一条小溪,应当可以用来降温。
她打定主意,转头见一旁姚安面露担忧,温声道:“姚安,能帮姐姐照看这位哥哥一下吗?姐姐要去外面小溪打点水来,很快就回。”
“我可以的,姐姐!”
得了姚安的保证,她直起身子,衣摆摇晃,转身欲走。
“师……尊……不要走,别……留我一个人。”
她的手被他抓住了,发着高烧的人没有太多力气,手指轻轻勾着她的指尖,不需一挣便能脱开。
她没有挣开,反身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相接,手指扣着他手背。
她的手散着温热的暖意,而他的手冰寒彻骨,从掌心凉到指尖。
他平日受冰灵根影响,手总是比常人凉上几分,但也不似今日般冷冽刺骨,与额头温度仿佛是两个极端。
应是毒物的效力,是她未曾护好他。秋露白神色黯然,眼角沉沉垂落。
视线下移,恰撞上他一双雾蒙蒙的双眸。那双桃花眸此时失了焦,蒙着一层灰雾,徒然望着她的方向,瞳孔中空无一物。
双眼无法视物,意识仍未清醒,她还得去取水回来给他降温。
她在心里做出判断,凑近他耳边哄道:“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随即她决然抽手离开,没再看屋内情形,拿上屋旁木盆去了小溪处。
不到一盏茶工夫,秋露白装满水回来,行至竹屋附近,忽然听见姚安的叫喊。
“姐姐,你快进来,我拦不住他了!”
“怎么了?”她快步跨入屋中,刚放下木盆,就见屋内一片狼藉,花瓶挂画倾落满地,江乘雪弓着脊背,控制着左右摇晃的身体,脚步趔趄地向着门的方向挪动。
而姚安舞着不长的手臂,凭着刚到他腰间的身高,正努力把他推回床上。
但看这周遭乱象,可见姚安成效了了。
她扶正一旁摇摇欲坠的屏风,加入姚安的行列,用了点劲推着不老实的那人,把他按回床上。
他在混沌中感受到她的气息,瞬间泄去所有力气,安安静静地侧躺回床上,双目紧闭,浑身透着脆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她在时这人不还浑身无力吗,刚才怎么换了个人,犟起来连姚安都拦不住。
秋露白一手扶额,心中默念三遍不跟病人计较,捞起浸在木盆凉水中的布巾,拧干,对折,叠成长条状,最后,扔在他前额上。
布巾与皮肤接触的地方立刻泛起一层薄红,布巾中未干的水液溅在他眼皮上,他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
不行,还是没控制住心中无名火,下手略重了些。
她感叹着自己果然不适合照顾人,一边调整好布巾的位置,然后静坐在一旁,等待温度降下来。
姚安偷瞄着她的脸,小声道:“那、那个,姐姐……”
秋露白想起出了大力的姚安,目光歉意地看向她:“姚安,刚才真是辛苦你了,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
姚安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其实我是想说……”
“嗯?”
“我是想说,其实想快速降温的话,最好还是擦、擦下身子。”姚安脸颊泛红,道。
啊?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吗?
秋露白既非医修,又没生过大病,不多的照顾经验都来源于平日里他人随口说起。
姚安看出她面上茫然,自告奋勇道:“要不,还是我来吧。我照顾过我娘,有经验。”
“就是,得麻烦姐姐把他上衣脱了,我人小,不好脱。”
“啊,也好,我来脱吧。”秋露白把人扶着坐起,走到他背后,一圈圈解下先前缠上的纱布,露出被血浸染的白衣。
衣上血迹暗淡发褐,伤口受益于回春丹药力,已经止住了血,并有开始愈合的迹象。
她指尖寻到他腰处,灵巧解开系带,而后转至腋下,解开道袍襟口系结。
他外袍衣料瞬时松垮下来,欲掉不掉地挂在肩上。
她指尖又滑至他脖颈间,向外拉开外袍。薄绸外袍顺着流畅肩线滑下,露出里面——一件浅白中衣。
天气刚刚由寒转暖,他在外袍里穿了件中衣,秋露白便如法炮制,除了他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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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摩挲间,两层衣料垂坠而下,堆叠在他腰间,背后春光失了层层阻隔,此刻展露无余。
镖伤未损那方好颜色,他背部光洁白皙、沟壑分明,优美的肌肉线条分布其上,两扇蝴蝶骨外扩,中央一弯凹陷,因高热发起的汗水顺着脊沟滑落,穿过两汪腰窝,隐入腰下衣料间。
平日包裹在衣料中的肌肤接触空中的寒气,正微微颤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炽热皮肤与寒冷空气相撞,他呼吸变得急促,不应地左右摇晃,但随着她握上他的手,他立刻乖巧起来,安静坐着不动。
秋露白眼神示意姚安可以开始了。姚安会意拿下江乘雪额前布巾,刚挨上他的手臂,就被他躲开了。
姚安又试了一次,同样失败。
秋露白皱眉,攥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也不管他现在能不能听懂,故作凶狠道:“江乘雪,人家小姑娘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你到底要怎样?”
江乘雪没动,也没说话,颇有一副宁死不屈之态。
她叹了口气,只好对姚安抱歉一笑:“算了,我来吧。”
随后接过姚安手中布巾,见他这回没躲,便粗暴敷衍地把他上身擦了一遍,也不管有没有擦完,直接把布巾丢回木盆。
这回总算降温到位了吧。
秋露白压下火气,对姚安解释道:“姚安,他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会用灵力压制他体内毒性,未免误伤,可能得先请你离开一下。”
“好的,姐姐。”姚安依言离开,带上了门。
秋露白在竹床上坐下,把手贴上他背心,口中念咒,导引丹田处精纯的灵力不断流向他。
水蓝光芒呈束游向他后背,顺着经脉流遍四肢百骸,强行将毒素分缕压制。
这一过程必然不会好受,他闷哼一声,随即紧咬下唇,硬是忍了下来。
一夜过去,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秋露白几乎把丹田内灵力用尽,才完成了漫长的压制术法。
她额间也满是汗,不禁想离开屋内,去外头透透气。
她总不能惯着他那离不得人的毛病,一直陪他待在屋内吧,之后还得出去找解药呢。
秋露白灵机一动,解下潮音剑剑穗,塞入他手中。
如果他是凭气息认人,那这剑穗贴身跟着她多年,饱浸她身上气息,应当能安抚住他。
她走到门口,见他没再闹腾,已经安稳睡下了,很是满意地点头出门。
秋露白在竹屋前的石椅上坐下,吹着凉爽的清风,看着朝阳冉冉升起,心中却快活不起来。
见姚安在她身旁坐下,她不由倾诉道:“我已用灵力压制了他体内毒素发作。但这只是最下之策,只能压制两日,两日内,若寻不到解药,他怕是……凶多吉少。”
“但若是现在回宗,便要错过后日的拍卖会了。”
秋露白对姚安无奈笑道:“你别怪我心硬,只是我总有一种直觉,拍卖会跟魔宗有关。”
她也不是真想要一个半大女孩帮她想什么办法,只是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于是,她接着道:“我待会便去城里请个医修来看看,若是今日内解决不了这毒,明日我便带他回宗。”
“线索,毕竟……没有人命重要。”
姚安见她目光落寞,尝试安慰道:“我听暗卫姐姐说,她家小姐医术精湛,只是无法出府为我娘医治。若是哥哥中的毒很严重,姐姐或许可以问问崔小姐?”
姚安一番话点醒了她,崔昭也是崔氏之人,而且会医术,或许能知道洞府中毒物为何。
她们约好今日亥时一刻,在城主府偏门古榕下见面,这约她是非赴不可了。
秋露白展颜一笑,道:“姚安,谢谢你,帮上大忙了。”
“能帮上姐姐就好。”姚安也真心为她开心。
秋露白服下易容丹,把容貌调整成过目就忘的散修模样,给姚安留好传讯符,足下生风,向着衍夏城而去。
她今日内,定要找到救徒儿的办法。
13. 小姐
亥时一刻,城主府偏门古榕下。
易容后的秋露白已在此等候多时。她抬头望向那方深宅大院,夜色中的城主府褪去了白日繁华,高阁华台孤伫于凄清月光下,大红墙面宛如一捧经年暗沉的血。
“哒,哒,哒。”墙内脚步纷杂,兵甲相撞,混着嘈杂人声。
又来了,这般侍卫换岗的动静,她先前听了数回。
只是,这次好像持续时间更长些?
秋露白贴着墙,侧耳倾听,先是单个人的脚步声,而后是啪哒石子落地声,再然后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在头顶上?
“唰——”她头顶古榕繁茂的绿叶纷然飘落,就如落了一场大雨。
在这场别开生面的雨中,一道人影翩然而落,烟灰衣袖飘飞,清苦的药草味随之送入鼻翼。
来人足尖轻点,卸势落地,满天飞叶随之复归于泥尘,秋露白方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卓然而立,气质出尘,秋水明眸顾盼生辉,烟灰罗袍摇曳及地,直教人觉得她应在案前泼墨挥毫,而非在夜黑风高时出府密谈。
虽有些破坏气氛,秋露白还是将心中所想道出:“你是……崔昭小姐吗?”
可是崔昭不是被城主软禁了吗?
她莞尔一笑,伸出食指贴于唇上,“嘘。”
随即她轻盈掠过了她,抬手摘下一片误落她肩上的叶片,回首轻声道:“随我来。”
秋露白跟着她,七拐八绕,转入一条藏于坊市间的暗巷。
幽暗狭窄的巷道内,她与她相对而立,清透音色回荡在二人之间:“您便是,玉清门霜寒仙君吧,昭,久仰大名。您可以唤我小字,奕明。”
崔昭歉然作揖:“方才冒犯了,城主府旁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秋露白回道:“无妨,我们年龄相近,你唤我霜寒便好。奕明助我良多,与我有共同的敌人,我愿与你合作。只是不知,我能帮上你什么?”
“昭想请您,助我夺位。”
面前女子翩然一笑,话音轻柔,含义却是十足惊人。
什么?不是助她出逃,也不是各类酬谢,而是……夺位?
秋露白面上不显,只道:“凭我一人之力,怕是……”
崔昭心思玲珑,猜出她未竟之语:“我想,霜寒对我应有不少疑虑?我与掬月情同姐妹,所以很多事没有通过她手。那日事出突然,她仓促出门不慎被守卫发现,未将来龙去脉说清。”
掬月,便是那天撞到她,给她报信的侍女。
“那她……”秋露白关心道。
“你放心,她已去了安全的地方。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看得出。”崔昭眉目柔和下来,一双剪水秋瞳凝望着她,又仿佛透过她,看着遥远的过往。
那时,崔昭的母亲方璃还在世。她自小作为城主千金长大,继承了母亲出色的医道天赋,父母相敬如宾,哥哥关心照顾,生活安康和乐。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活在家人的庇护下,修习喜欢的医道。可惜,自母亲仙逝那天,一切都变了。
父亲不再对她有求必应,哥哥不再将她视若珍宝,他们将她软禁于后宅,美名其曰要她做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她开始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他们言听计从,只想换得他们回心转意,直到有一日,她意外发现一封前任城主与父亲的信。
那信上之言锥心刺骨,父亲娶回母亲,不过是图她母家关系,好壮大衍夏城势力,至于对她的那些好,不过是在母亲面前装装样子,给点蝇头小利罢了。眼下母亲已死,她唯一的价值便只剩嫁人联姻。
她不记得那日她哭了多久,只记得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她不愿过这般受制于人的生活,更不愿成为他们日后联姻的棋子。那天起,她开始一边苦练医术,一边为将来筹谋。
她只想名正言顺夺回她应得的——城主之位。
而后她父亲死去,哥哥即位。可笑的是,她那被寄予厚望的哥哥空有一幅好皮囊,学了他爹人前装相的本事,却是败絮其内,城中大事反倒要来过问她这个“深闺女子”。
她一边曲意逢迎,一边通过母亲留给她的那位暗卫姐姐暗中散布眼线、招兵买马,直到如今羽翼已丰,只待一个时机。
“故事讲完了。”她语气淡淡,为这个故事画上结尾。
那些往事再无法在她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不过是她功成回望时,最微不足道的一瞥。
“那日,我见城主府来了新客,是名备受‘哥哥’重视的女子,就让掬月前去试探,我果然没看错人。”
崔昭向她伸出手,眉眼弯弯:“你便是我等的那个机会,我们合作双赢,如何?”
秋露白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瞳仁中有不甘,有野心,唯独没有一丝悲戚。
她握上那双手,用力晃了晃,“成交。”
崔昭神色不惊,仿佛早知道她的选择:“我只需霜寒帮我一件事——查清永嘉镇怪病缘由。”
“嗯?为何?”秋露白想过要为她对付城主守卫,或是用玉清门的声誉为她做保,唯独没想到,她竟是为此找上她。
崔昭猜到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府中眼线发现哥哥暗中和一方神秘势力联系,永嘉镇一事有他的手笔。若能查清,他视人命为无物,这是我扳倒他的良机。”
“当然,若是霜寒想帮我些别的,我也来者不拒哦。”说罢,崔昭朝她眨了眨眼。
神秘势力?莫非是与魔宗有关?
秋露白正色道:“正道修士当为民排忧解难,此事我本就要去查,自是不在话下。”
崔昭笑道:“那我便等着霜寒的好消息。”
“不过,此事不可拖太久,最好能在五日内完成。那日掬月惊动守卫,哥哥怕是对我起了疑心,若他铁了心要查,我的势力也瞒不了太久。”崔昭又提醒道。
秋露白:“好,我会尽快。”
话毕,她想起来时目的:“我听说奕明你医术高超,故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她掏出乾坤袋中精心保存的暗镖,递给崔昭:“我徒儿在崔氏洞府中为之所伤,身中剧毒,能否请你看看这毒为何?又该如何医治?”
崔昭接过暗镖,先是仔细辨别了一番,后置于鼻前嗅闻。少时,她缓缓道:“两个消息,一喜一忧,霜寒想先听哪个?”
“忧。”秋露白毫不犹豫。
崔昭道:“果真是你的性子,但是此事我还得从喜说起。”
那还让我选什么?秋露白腹诽。
崔昭兀自接道:“喜的是这毒我在崔家古籍中见过,是一位大能自创的毒,她也是那洞府的主人,所以我知道如何解。”
“那忧呢?”她忙问道。
“忧的是眼下解药缺一味材料,星宿草。其他都是常见药材,我那有,只这一味天材地宝最为难得。”
星宿草,星宿草,这名字听着十分熟悉。
对了,拍卖会!她在拍卖会清单上见过。
秋露白接话:“星宿草为此次拍卖会拍品,且并非压轴,我带了足够灵石,想要拍下应当不难。”
崔昭:“那好,明日你拍下星宿草后,来城主府侧门,将它放在古榕上,我配好解药也会放在那儿。”
“要多久?我徒儿的毒只能压制两日。”
看出她心急,崔昭补充道:“不必着急,配药很快,左右不过半个时辰,明日你便能拿到解药,不会延误治疗之机。”
秋露白舒了口气,作揖谢过。
崔昭贴心道:“今日已晚,再出城容易引起怀疑,我城中有据点,你可以去那将就一晚。”
秋露白定睛看着她:“奕明,从今往后,我便当你是亲姐妹,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提。”
她是母亲独女,自小便是一人,崔昭是她见过最特别的女子。
崔昭打趣道:“能当上霜寒仙君的亲姐妹,我可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二人话毕,各自散去,崔昭回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牢笼,秋露白得了她的指引,向着城中据点走去。
穿过那些金碧辉煌的高门宅院,踏入另一条杳无人迹的暗巷,衍夏城现出另一番模样。
周围那些朽木烂草胡乱堆砌的“房屋”中,一双双眼睛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眼睛的主人面黄肌瘦,蜷缩在黑暗中。一只红眼苍蝇爬过脚下腐烂的土地,而后振翅飞远。
她耳边响起崔昭先前的话:“崔景最喜权势金钱,风雅享乐,至于贫民死活,左右威胁不到他的地位,为何要管?”
她默然前行,直至到了据点处,见到了那名暗卫,还有她身后装备精良的人马。
这衍夏城,确该变一变了。
*
第二日一早,秋露白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顺利通过拍卖场门口检查,在一楼客座她的位置上落座。
来这的不乏真正有实力,对拍品势在必得的。二层包厢已被订满,隔着单向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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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楼下众人只能看见其后模糊的人影,而包厢主人可将全场尽收眼底。
除了,崔城主给她留的那间,此刻琉璃幕墙后空无一人。
秋露白收回投向二楼的视线,放眼看向一楼沸反盈天的客堂。
选择客座者,更多是想一睹九曲珠现世风采,或是借人多口杂探听消息。
“借过,借过。”一名绿衣男子来得有些迟,挤过左侧人群,在秋露白右侧座位坐下。
他甫一坐下,便从袖袍中掏出瓜子嗑了起来,边嗑边自来熟地跟她搭话。
“诶,道友,你知不知道,今儿楼上坐了谁?”他神秘地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他们头顶正对的包厢。
秋露白来此除了拍下星宿草,另一目的就是探听消息,因此顺势接话:“谁?道友消息灵通,不妨说来听听。”
那人见她如此配合,也来了劲:“嗐,一般人我不告诉,这可是今儿我在门口撞见的,天宝宗宗主最宠的徒儿你知道吧,五六个侍卫围着,那架势!”
“哦,就是她么,据说刚入门就一掷千金包下了天宝宗治下所有酒楼,半月吃遍了全部珍馐。”秋露白附和道,此人的事迹她先前就听过。
“对咯,天宝宗是最讲究入世的门派,商行开遍熙宁大陆,她更是出了名的花钱如流水。反正我看呐,今天这个九曲珠,是要花落天宝宗咯。”男子啧啧道。
秋露白扫过那间包厢,厢中人影憧憧,看不真切。
“诸位客官,就等了。衍夏城五十年一度拍卖会马上开场!”台上拍卖官端着笑,手上木槌重重落下。
“咚——”拍卖会开场了。
客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拍卖官介绍拍品时慷慨激扬的声音,以及台下此起彼伏竞价声。
秋露白对前几样拍品毫无兴趣,但它们多半被天字一号间轻松收入囊中。
——也就是,那位天宝宗宗主最宠的徒儿所在。
“下一样拍品,星宿草。”拍卖官见前述拍品均已高价拍出,现下笑得牙不见眼,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新一件拍品。
展示台上,一株蓝莹莹的草状植株包裹于红绒底座间,以投影石投于几人高的幕墙上,叶片脉络分毫可见,星状斑点排成一列,形如北斗七星分布。
“这株星宿草可是货真价实的极品,委托人偶遇上古大能秘境开放,深入其中亲自摘下,置于寒玉冰匣中保存,至今鲜嫩如初,药力不减。”
“这草可用于炼制多种高阶丹药,就如市面上一颗难求的,服下便可结婴的……元婴丹。”拍卖官振振有词,特意卖了个关子,果不其然收获场下一片倒吸凉气声。
他满意看着热火朝天的气氛,笑道:“要不是委托人急用钱,这星宿草他还舍不得出手,起拍价,一千上灵!”
“我出两千!”
“三千!”
“五千,都别跟我抢!”
秋露白忽略周围不绝于耳的竞价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墙上展示的星宿草。
是不是长在上古大能秘境中不好说,不过这草确是真品,品质没有吹嘘的极品那么夸张,倒也足够制作解药。
她确认后放下心来,启唇道:“两万。”
声音清越,但加上浑厚内力作用,足以传遍整个会场。
霎时,客堂中鸦雀无声,全场目光聚焦于她这个易容后平平无奇的散修面貌上,其中不乏窥探之意。
这星宿草固然珍贵,但怎么也值不得两万上灵,那所谓元婴丹能不能炼成还是个未知数。
拍卖官面上笑容更盛,手中木槌就要落下:“两万一次,两万两次,两万三……”
“我出五万。”轻灵的音色自天字一号间传来。
秋露白面不改色:“六万。”
“七万。”那道声音不依不饶。
“七万五。”
“八万。”
秋露白蹙眉,不想再跟她玩下去,直接喊了她心中顶价:“十万。”
“你疯啦,这就是株没啥大用的草,怎么值得了十万。更别说那是修真界最有钱的天宝宗,你怎么跟她争?”右侧绿衣男子拽了拽她的袍角,窃窃道。
秋露白拂开他的手,目光紧盯着二楼那间包厢。
这是她此行全部灵石,只想换得这株星宿草,救徒儿性命。
“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三次,成……”
拍卖官刻意拉长尾音,手中木槌离底座只差三寸。
“等等!”
14. 拍卖
声音照旧从天字一号间传来,众人目光纷纷转向二楼。
“这株星宿草,我可以让给道友。只是我对道友本人很是好奇,道友拍卖会后能不能和我见一面?”琉璃幕墙后朦胧勾勒出一人身影。
“诶,道友你赚了,那可是天宝宗!能跟她搭上线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多管闲事的绿衣男子死性不改,又拽上秋露白的袖子,怂恿道。
拍卖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眼下拿不出更多灵石,索性先应下,见她一面又何妨。
“好,我答应你。”秋露白面对包厢,朗声道。
“十万上品灵石三次,成交。”见不再有人加价,拍卖官略带遗憾地落了槌。
拍卖场信誉颇佳,付了灵石后,很快就有人为秋露白送来了冰匣盛装的星宿草。她确认无误后,将其收入乾坤袋中,避免有人打她的主意。
众人继续投入接下来的拍卖中,但自星宿草之后,天字一号间便前所未有的安静,没再竞价一次。
没了冤大头,拍卖官急得满头是汗,目光频频瞥向二楼包厢。但任凭他说出花来,接下来的拍品都没引起丝毫水花,仅以高出底价些许的价格拍出。
“最后一件,压轴拍品,九曲珠!”拍卖官将全部期望寄托于这件拍品上,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拍卖场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这颗土黄色珠子上,它孤零零一颗躺在展示台上,看起来十分寻常。
“九曲珠,外表看来平平无奇,但识货的人一看便知,客官们瞧好了!”
拍卖官戴上蝉翼冰丝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九曲珠,将其转了个面对着众人。
留影石将眼前之景放大,透过底部小孔,众人能看见九曲珠沟壑分明的内部。类似木质的土黄物质仿佛天生有灵,自动空出一条通道,通道绕了九道弯,充满了珠子的内部空间。
“九曲珠内部呈现九曲中空之态,这种天然结构能最大程度过滤灵气中的杂质,也是其珍贵的关键。”拍卖官卖了个关子,看着底下双目放光的人群,得意地讲下去。
“这珠子最关键的用途……就在于它令仙途事半功倍!它并非易耗品,修士长期贴身佩戴,修行速度可提升数倍,相当于五个能随时携带的极品聚灵阵!”
他知晓在场大部分人都冲着九曲珠而来,最次也要一饱眼福,贴心地把珠子举至身前,从里到外细细展示了一遍。
“这颗九曲珠,成色完美,世所罕见,由一位匿名委托人委托售出,起拍价,二十万上品灵石!”
他感染力极强的声音一出,全场沸腾起来,叫价声络绎不绝。
“六十万,这颗珠子我要了。”天字一号间终于出声,开口就把底价翻了三倍。
“六十五万。”是隔壁天字二号间的神秘客人。
“哦?有人要跟我争,七十万,奉陪到底。”女声戏谑道。
随着二人你来我往的竞价声,九曲珠的要价水涨船高,秋露白简直怀疑天字二号间是拍卖场请的托。
“一百万。”天字二号间那道低沉沙哑的男声率先叫到一百万。
就在众人以为天宝宗要叫出更高价时,女声却是笑了。
“藏头露尾之辈,我不玩了。”她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不再叫价。
没人怀疑是天宝宗财力不够,也同样无人得知她为何想一出是一出。
“……一百万三次,成交。”拍卖官持槌之手颤颤巍巍,终是落了下去。
在众人窃窃私语声中,天字二号间的神秘客人拿到九曲珠,通过拍卖场特殊传送阵离开,没走露出一点风声。
拍卖会结束了,秋露白却还有答应过的事要做。
她在侍者带领下上了二楼。推开天字一号间的隔门,眼前之景多少有点超出她想象。
只见一名女子散漫靠坐在梨花木圈椅上,她正值桃李年华,明艳动人,着一袭绣金丹朱华裳,乌发上的珠花簪叮当作响,随着她的动作悠悠摇荡。
包厢正中放着张梨花木桌,不大的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各式佳肴,周围还有五六个侍卫不断斟酒布菜,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哪家酒楼。
包厢主人一手持箸,一手拿着本书津津有味读着,不时发出愉悦笑声。
秋露白定睛一看,那书题为《史上最全西部沙漠必吃美食一百种……》。
原来这种东西真的有人爱看?
“啊,原来是位清秀的姐姐呢。”那人听见动静,终于舍得从闲书上移开眼睛,一双绮丽红眸朝她这儿上下打量。
为起到更好的隐藏效果,秋露白把修为压制在金丹中期,易容后的脸也特意比她本来面貌大上不少,说清秀属实有些过誉。
“道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吃饭时最好还是不要看书,容易噎着。”秋露白小时被母亲教育惯了,见人这样做就忍不住劝。
座上之人扑哧一笑,自顾自说道:“哈哈,你真有趣,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呃,多谢道友美意,只是在下还有要事要做,如果道友没有其他事,我可以走了吗?”秋露白时间紧迫,只想快些结束此事。
“嗯?什么事,本小姐正无聊着呢,有什么好玩的也带我一个呗。”她像是没听出秋露白的委婉拒绝之意,好奇地看着她。
“那个,可能不是很有趣,还是不耽搁小姐宝贵的娱乐时间了。”
“诶?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平日想做什么别人都会奉承着,从未见过秋露白这般直白的。
她不等秋露白想出拒绝的说辞,直说道:“我名云归鹤,闲云鹤归处的云归鹤,天宝宗白水仙尊座下亲传。”
云归鹤从圈椅上起身,凑到她身前:“最近我正好无聊,看这衍夏城在开什么拍卖会,结果也没想象中有趣嘛。”
秋露白不擅长应付这种性格的人,索性不再绕圈子,直接告辞:“感谢云小姐割爱让宝,在下已完成与你见面的约定,就先告辞了,见谅。”
说罢,她转身快步下了楼,没给对方任何挽留的机会。
云归鹤刚伸出的手缓缓放下,停在包厢口,喃喃道:“走那么快干什么嘛,都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秋露白离开拍卖场便立刻前往城主府侧门,按着崔昭要求将星宿草放在古榕上。做完这一切后,她隐入一旁暗巷中蹲守。
很快,一名采买归来的侍女经过古榕,取下星宿草进了府。半个时辰工夫,一名巡逻侍卫巡逻至古榕处,随手丢下了什么东西,而后走远。
秋露白等他走远后现身,迅速拿走了古榕下一个布包。解药确认无误,只差赶回城郊了。
她行步如风,一出衍夏城便运起轻功,在城郊荒原上疾行。
忽的,袖中传讯符发出光亮,她赶忙掏出,上面传来姚安的声音:“姐姐,你找到解药了吗,哥哥好像出问题了!”
秋露白心中一紧,也不管会不会被人注意到,当下便御上剑,加速前进。
紧赶慢赶,可算在一个时辰内赶回了城郊竹屋,她大步迈上竹屋台阶,“砰”地推开门:“出什么事了?”
“他好像咯血了。”姚安道。
床上那人面色白得吓人,眼睫沾着晶莹泪花,嘴角噙着一抹鲜红,手中攥着剑穗,青筋浮现。
秋露白忙把人扶起,用布巾拭去他嘴角血色,而后将他手腕翻转,三指搭上脉搏。
触手比昨日更凉,她使了些力重按,手下才传来如同被冰封一般的细弱搏动。
脉象紊乱,血气失调,她的压制照理不该这么快失效。
她扫了眼床上那人,是因为毒,还是因为……他?
那解药还能起效吗?
“姐姐,他……还好吗?”一旁姚安眉头紧锁道。
秋露白不愿让她担心,只道:“还好,只是毒素的压制有些松动。”
她拿开手,从崔昭给她的布包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瓶中那颗褐色丹丸,两指捏着,按在他唇边。
“能听见我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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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见就张一下嘴。”她凑近他耳边问道。
压制后的毒素反扑,江乘雪被高热烧得意识不清,闻言潜意识向着熟悉的气息倒去,脑袋正巧挨上她肩膀。
秋露白捏着丹丸,无奈地看着肩上多出的脑袋。
唉,看样子是只能靠她自己来了。可惜不是药液,不然可以用灌的。
她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推开,一手掐着他下颌,使了点巧劲令他张开嘴,另一手迅速将药投入他口中。
而后秋露白端起一旁水碗,给他喂了点水。
如果忽略过于简单粗暴的手法,此举堪称如何给不配合的人喂药的完美示范。
江乘雪吞了药,看起来稍微好了些,她又将人放平,坐在竹床边的地上,打算守着看看解毒情况。
姚安担忧地看过来:“姐姐,你两天都没睡了,要不要先去睡会?我可以帮你守着哥哥。”
虽说修士不需睡眠,但这几日大小事情接踵而来,忙得她无暇休憩,她确实有些累了。
“这怎么好意思,姚安已经帮了姐姐很多了。”秋露白总不能让小辈帮她做事,拍了拍姚安的肩膀,“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先去隔壁睡会吧,这里我在就行。”
“那姐姐也别太累着了。”女孩听话地离开了。
房间内重新陷入沉寂,秋露白看着眼前人服药后安稳的睡颜,深舒了一口气。
解毒一事算是解决了,连日的辛劳不约而同涌上心间,她索性放纵一回,趴在竹床边沿,任自己沉入深眠。
时间的流逝似乎在睡梦中变得格外不明显。
“师尊……师尊?”
好像有谁在叫她?
脸上拂过温热的气流,秋露白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向接着睡。
“呵。”肩上多了件兔绒斗篷,朦胧间她听见谁轻笑一声,而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脚步声又近了,鼻尖飘来米粥的清甜,她禁不住美食诱惑,就着趴伏的姿势,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是半面绝色容颜,丹唇润泽,鼻梁秀挺,眼尾一颗小痣,随着呼吸而轻微晃动。
“师尊,早餐做好了,就等您来吃了。”
江乘雪手肘撑在竹床另一侧,温情莞尔地看着她,他身侧竹床上,木制托盘盛着一碗白粥,白气氤氲升腾,显然刚刚出炉。
“你……怎么就起了?”秋露白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微哑。
怎么会有人毒刚解就做好早餐叫她起床?究竟谁才是病人啊?
话是这么说,她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过白粥,拿上汤匙享用起来。
江乘雪没吃,稍微拉开了点距离,桃花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莫名面上发烫,问道:“你怎么不吃?”
“徒儿吃过了,也给姚安妹妹做了早餐。”他依言回道,视线仍流连于她身上。
秋露白把头埋得低了些,含糊道:“嗯,那等我吃完就走吧,去永嘉镇。”
“好。”
*
衍夏城百里外,荒野。
一处隐蔽传送阵光芒大盛,一名男子从中现出身影,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而后长舒一口气,迈步跨出。
“嗤嗤——”密匝匝的、如蚂蚁噬咬般的细微声响从他身上传出,他疑惑地抬起手臂,仔细确认了一番。
未见异常。男人摇了摇头,伴着细微摩擦声继续前进。
下一秒,从他肢体末端开始,一条条血红细线逐渐蜿蜒至身体中部,而后慢慢爬上脸颊。
“嘭!”他整个人如同被细线从里到外精细分割,身体自躯干部分崩裂炸开,血红肉块混着莹白骨茬洒落满地。
“呵,不费吹灰之力。”一双素白的手拾起掉在地上红黄交织的乾坤袋,轻柔拍落袋上沾染的泥点,取出其中一颗土黄珠子。
手的主人瞥了一眼那具辨不出人形的东西,款款离去,白发如霜,胜却地上白骨三分冷。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15. 永嘉
永嘉镇上空。
“姐姐,我们到了,就是这儿。”潮音剑上,姚安揽着秋露白的腰,声音被疾风吹得有些失真。
秋露白向下望去,砖房成片,阡陌相连,农田上新种的麦苗兀自冒着青茬,却未见农人忙碌的身影。
“好。”她降下御剑高度,潮音剑气在泥泞土地上拖出一道长痕。
“师尊。”秋露白双脚刚触及地面,就听见身后那道清亮的声音。
江乘雪从自己的霜寒剑上跃下,向她们走来,目光在秋露白腰间姚安的手上流连。
他默默停在她另一侧,与她并肩而立,神色自若道:“这镇子,好像没有多少活人气。”
他抬眉看向最近一间砖房的烟囱,那家囱口已被经年灶火燎得灰黑,却无一丝烟气冒出。
“此时将近正午,镇上却未见任何一户人家有造饭的炊烟。”江乘雪解释道。
姚安看着眼前破败萧条的永嘉镇,小声道:“前些天我离开镇子时,还有一些叔叔阿姨跟我打了招呼。怎么会……”
“多说无益,我们先进去看看。”秋露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乾坤袋中掏出护身法衣给姚安穿上,而后先一步踩着土路进了镇子。
镇子门口就是一间红砖瓦房,窗门紧闭,门口挂着桃木牌和八卦镜,外表看起来洁净如新,应是近期还有人住。
秋露白敲了敲贴着“福”字的木门:“有人吗?”
无人应答。
“冒犯了。”门没锁,她一手轻轻推开门,另一手拿着潮音剑,横持在身前。
“吱呀——”木门缓缓打开,露出黑沉一片的房间内部,以及随之汹涌而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魔气。
凭着熹微落入屋内的一丝日光,秋露白勉强看见屋内一具背靠神龛案台,滑坐在地的人形。
她凑近那人,伸手探了探鼻息。
已经没气了。
“啪哒”秋露白打了个响指,指尖跃起一簇火苗,照亮了地上那人的脸。
此人三十上下,衣着看着像是农民。诡异的是,他全身血管如同山脉般在皮肤表层上蠕动拱起,紫黑色的液体在半透明的血管内不断涌动。
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痕迹,尸体未腐,考虑到眼下正值初春,气候偏冷,此人死亡时间应在三日内。
终是晚到一步,秋露白用留影石记录下四周景象,伸手将他眼睑合上,离开了屋子。
乡间土路上,姚安面色忧虑地望着她,“姐姐,他们是不是都……”
“嗯。”秋露白看着从另一间屋子中走出的江乘雪,目光交汇间便明了对方言下之意。
她向他点了点头,对姚安说:“这镇子中已没有活人了。”
姚安懂事地没有说什么,只是眼下藏不住落寞。秋露白摸了摸她的头:“不是你的错,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还他们一个真相。”
江乘雪环顾四周,从脚下泥泞的土路到周围稀疏的树木,以他幼时在郢镇生活的经历来看,这就是个极为普通的镇子,没有丝毫异常。
若是有修士前来,很难不在一些细微之处留下特殊的痕迹,除非那人有意隐藏。
他不解道:“师尊,此地魔气浓度极高。但徒儿没有发现魔修的踪影。那为何……”
“你是想说为何镇民身上及屋中会有大量魔气?”
不管是灵气还是魔气都应有其来源,就像修士也不过是从自然中调用灵力,通过灵根吸收,储存于丹田以备使用。
魔气更不可能凭空产生,其来源于人类血肉,也必定不会超出一定量。
秋露白抬眼道:“阿雪,你可还记得宗门大课时我跟你说的话?”
“师尊是指,此地魔气是由灵气转化而来?”他当然记得,那时师尊还说要带他一同除魔。
秋露白:“只是我的猜测。此地镇民都是凡人,血肉虽为魔气载体,但通常不会表现在外。那为何死者经脉内会出现魔气,且有大量魔气从体内泄出,远超人体承载极限?”
江乘雪一点便通:“那么有一种可能,有什么东西让镇民拥有了吸收灵力的能力,并引发了魔气爆发,就像修士走火入魔一般?”
“没错。”秋露白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江乘雪疑道:“但若是魔道中人做了此事,他却没有将这些魔气收集利用起来,而是放任魔气逸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秋露白回道:“吃力不讨好么?确实,这也是我想不通的点。”
她又往镇子中心走了些,以手扶额,任神识扩散覆盖整个永嘉镇,直到整个镇子地形都映入她脑海中。
永嘉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她沉吟一番:“也可能是我遗漏了哪里,走一步算一步吧。”
“姐姐,问题会不会出在沙漠那边?”姚安追上她。
她虽然没完全听懂他们的话,却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坚定地望着她,一如那日城门初见。
“就是半个月前,那天镇上所有人都看到沙漠中心亮起一束白光,直冲到天上。大家没太放在心上,但是很快就有人病了。”姚安想起往日那些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双手紧绞。
沙漠中心么?可以一探。
秋露白握着姚安的手,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身后一间砖房处突然传来石子滚动声。
“谁在那里?”
秋露白双指并拢,向砖房后虚空一点,把不速之客定身在原地。
难道是魔道中人自己送上门吗?
那为何又会如此轻易被捉住?
“道友,是自己人,别动手!”那人挣脱不开她的禁锢,只得开口,出口却是与内容气质完全不符的轻灵女声,听着好像……有些熟悉?
她绕到砖房后,一把抓住那人朱红的衣袖,拽出一张明艳姣好的面容,红眸略带惊讶的看着她。
秋露白愣了下,这才想起她易容丹效力已到,现下无论是修为还是面容,她都没做伪装。
不过这不是重点。
“云归鹤?你跟踪我?”秋露白眉头一皱,凤目不怒自威,直视着面前那人。
云归鹤双手背后,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找点乐子?”
“对,你怎么知……”看着秋露白似笑非笑的嘴角,她扬起一半的笑容僵在面上。
秋露白拂袖而去,不再睬她。
云归鹤赶忙跟上:“诶诶诶,你怎么又走了。我道歉我道歉,是我擅自用灵宝追踪你跟来,但是我可以帮忙!”
“帮忙?你想怎么帮?”秋露白没好气道。
云归鹤见她愿意理自己,又恢复了些天宝宗大小姐的做派,卖关子道:“我刚刚听了些你们的对话,你们要去沙漠中心对吧?我今天可是甩掉了所有侍卫,只要你们愿意带上我一起……”
“恕不奉陪。”秋露白听她说了半天没说重点,也不惯着,把姚安扶上潮音剑便要走。
“我说我说,我知道这片沙漠的一个秘密,都告诉你们。”云归鹤没想到她真要走,急忙补救。
她没再故弄玄虚,将所知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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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沙漠广袤无垠、沙尘蔽日,传说这里原本是一片古战场。
上古时期,熙宁大陆混沌初开,二气未分,世间仅存在混元玄气调整人间的春夏秋冬、生老病死。
人们像当今凡人般过着庸常碌碌的生活,无人能使用混元玄气,走上修行的逆天之道。
直到世间出现两名大能,她们各自从混元玄气中分离出灵气与魔气,化为己用,分别走上了仙道与魔道的修行之路,世人尊称为仙尊与魔尊。
那时,魔道并非人人喊打之流,也如仙道般从取道于天,自力更生修行。
仙尊与魔尊各自开山立派,广收门徒。二人境界相似,几番切磋后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常一同煮酒论道,世间传为美谈。
但好景不长,没人知道所为何事,局势忽然变得剑拔弩张,二人各自带领门下心腹前往西部沙漠,立下生死状,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大战爆发,人间天昏地暗,山海倒悬。尘埃落定后,世间再无二人身影,那些跟随她们的心腹门徒也不见踪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混元玄气受这场大战影响,逐渐分化为灵气与魔气,世人天赋出众者皆可修道,也就是今日所见模样。
“但这都是传说,最重要的是,这里可是古战场,不知道会留下多少好东西。要是能找到入口,里面那些上古的宝贝,随便拿出一件都不得了。”
云归鹤说完,双手叉腰,略带得意地看着她:“好歹我也是个金丹真人,带我去沙漠,不管是修为还是见识,都比你身边一个筑基有用吧?”
“师尊,是徒儿修为尚浅,拖累您了。”江乘雪默默低下头。
秋露白无视对面那人,走到徒儿面前:“我从未这么看你,我秋露白的徒儿,怎么会不好呢?
“你若是自轻自弃,就是在看轻为师的眼光。”她拍了拍江乘雪的肩,对方的眸光一瞬间亮起。
——就像一只被摸头的小狗。
“我还在这呢,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呢?”云归鹤不满插话。
秋露白将徒儿拉到身后,冷冷道:“云小姐修为高绝,想必小小沙漠一人也可轻松拿下吧,跟着我做甚?”
“还有,修行本非坦途,今日修为低于你者,来日机缘未可限量。”
云归鹤一时无法反驳,只好胡搅蛮缠道:“反正我就是跟定你了,你甩不掉我的。”
秋露白叹了口气,这位大小姐像是平日里被惯坏了,性子直了些,但毕竟本心不坏。
左右甩不掉,比起任她闹出什么乱子,放在身边看着还好些。
她转身乘上潮音剑,没再说什么,默认云归鹤跟着自己。
云归鹤见她不再拒绝,乐颠颠地御剑——应当说是御刀,跟上她一同飞向沙漠中心。
飞至沙漠上空,秋露白一眼便注意到远处那个凹陷下去的漩涡。
“师尊,那是什么?”江乘雪指着漩涡口问道。
那里发着荧光,光芒炫彩夺目,诱人沉溺。
“哈哈,我说对了吧,这肯定是古战场入口!”云归鹤双眼放光,说着便急冲而下。
“等等!”秋露白没来得及拦住她,只好跟着下去。
等三人落在漩涡旁,云归鹤已经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了。她好歹没完全丧失理智,只是在漩涡边瞪大眼睛看着,没一冲动就直接进去。
云归鹤:“我怎么觉得,这种摆在眼前的入口,那么像陷阱呢?”
秋露白用你才知道啊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道:“不可鲁莽,待我探查一番再做打算。”
16. 幻境(1)
她放开神识,扫了眼漩涡,至少以她的修为看不出入口处有杀机。
而后,秋露白在附近选了处高大的岩壁,设下防御法阵,招呼姚安过来:“姚安妹妹,姐姐需要你在外面为我们保驾护航,如果有什么异动,或是我们几日都不见我们出来,姚安可用这个传讯符联系玉清门。”
“好的,姐姐。”姚安经过这几日的磨练,坚韧了不少,无惧独自一人担此重任。
她给女孩留下了数件高阶防御法宝,又塞了不少传讯符和攻击符箓,挥别姚安,和另外二人一同进入秘境。
姚安挥手告别姐姐,目送三人走远,直到云归鹤的朱红袍角消失在入口处,她才走回岩壁阴影下。
但若是她再多看两眼,就会发现方才荧光炫彩的漩涡口,已在不觉间泛起丝丝紫黑不详之气。
五光十色的传送通道内,秋露白茫然无绪地走了许久,眼前被各色光斑晃的头晕。忽的,前方闪过一片白光,回过神时,她已站在古朴四方的青铜大厅内。
“师尊。”江乘雪在她之后走出通道,照例站在她身侧。
“嗯,我们等下云小姐吧。”秋露白望着光芒大盛的漩涡口,等了一刻钟,却没见云归鹤的身影。
怎么回事?她记得进秘境时云归鹤分明跟在江乘雪身后,最后进的秘境。
“师尊,会不会是这个传送阵不稳定,我们被分开传送到不同地点了?我刚才在通道内时看见您身影闪烁,赶忙追上,这才没跟师尊分开。”江乘雪牵着她袍袖道。
他的猜想有道理,为免不再被突然分开,秋露白任他牵着广袖,向前方唯一一条进路走去。
“云归鹤好歹是金丹真人,一时半会应该出不了事,我们先去探探。”秋露白边说着,边看向四周。
这个大厅四面完全由青铜铸造,她带上瑞麂皮制成的防御手套,轻轻碰了下周围墙壁,沾了一手水液。青铜表面粗糙潮湿,雕刻了繁复华丽的花纹,不知是哪位大能这么大手笔造了这处秘境。
前方通道口呈圆形,进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顶部只比她高出两三寸。到江乘雪跟着进来时,他的头顶几乎要与挂着露滴的上壁来个亲密接触。
秋露白艰难穿过通道,前方视线豁然开朗,只不过仍是与方才如出一辙的青铜大厅,花纹也是同样繁复难辨。
若不是这个大厅拥有弧形的穹顶,整体呈椭球形而非方形,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秋露白顺着弧形斜坡走到大厅中央,一处稍显平坦的落脚处,只有这里没有雕刻花纹。她环顾左右,这样的设计在另外三侧也有,而正前方则格外不同。
正前方的墙面延伸出另外三个通道,入口呈正三角形排布,最高的一个离她足有十人高。三者皆是漆黑一片,看不清内部。
“师尊,要不要徒儿寻一处去探探?”江乘雪显得有些跃跃欲试,松开抓着她袍角的手,大步走向右边的入口。
“等等,现下情况未明,怎可轻举妄动!”秋露白快步走到他身前,挡住了入口。
再怎么说也是她这个当人师尊的身先士卒,她也不想……
“师尊可是在关心我?是舍不得徒儿再为您受伤么?”眼前人一双墨色眸子亮晶晶的,满怀热忱地看着她,说着顺势凑近一步。
太近了,他再走一步就要贴上她胸口,平日清冽的冰雪气息随着那人的颀长的身躯,密实实地向她压来,浓得有些窒息。
“呃,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尊……”她不擅应付他人过于直白的话语和接触,闻言向后退了半步。
但是这么微小的动作却被他看在眼里,他垂下眼帘,默默回道:“是徒儿逾矩了,既然师尊不喜欢我,那为何在我高烧时脱下我外袍,又亲自将药喂入我口中?”
秋露白眼尾抽动,眉头直跳。
这要她怎么解释?这不是师尊该做的吗,而且脱衣是为了降温,喂药也是为了解毒,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么……旖旎?
“这是两回事,我不是讨厌你,但这也不代表……”这也不代表清醒的时候能这样啊,他都快黏到她身上了!
他只听自己想听的,伸手抓住她胳膊:“那就是说,师尊不讨厌我,只是……害羞了?”
害羞?这叫什么话,听起来像是从哪个风月话本里学的。要不是眼前这人是她徒儿,换成其他不长眼的男的,敢不经允许凑这么近,她早就一掌过去了。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闪过,又如闪电般窜离。
秋露白没捉到那尾灵光,只慨然抽手,拉开距离道:“江乘雪,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乘雪像是没听懂她言下之意,又巴巴凑过来:“若是徒儿说,徒儿想要您一个吻,您可愿意赏我?”
他的话如同一点火星,在她清修多年的脑内炸开一朵烟花。
他是不是毒被烧坏脑子了?不对啊,前面在永嘉镇里还挺正常的。
没等她说什么,他又退了一步,自顾自道:“抱歉师尊,我方才不敢跟您说,我进秘境时不慎中毒,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对我说,唯有得到心悦之人的吻才可保命。”
这是……什么意思?
江乘雪那双桃花眸定定望来,她看见自己那刹的怔然。
“师尊,我唯一心悦之人,便是您。”
嗓音清脆悦耳,一字一顿。
他很懂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表,绝色风华的脸上摆出一幅任人采撷的神色,眉头轻蹙,眸中盛着恰到好处的希冀,惹人怜惜。
秋露白凝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眼前飞起各色光斑,莫名有些眩晕。
须臾间,她感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无论她心底怎么抗拒,自己的一只手却不受控地捧起眼前人的脸,话音也跟着落下:“好,如你所愿。”
他闭上了眼睛,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安静等着她亲下去。
手心紧贴着他的脸颊,自相接处发起烫来,热度很快也烧上她的脸。
江乘雪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她的意识游离出体,如同置身事外般看着自己的唇离他越来越近,连他上唇红润的唇珠都清晰可见。
他的气息飘溢而来,她仿若置身于飘茫大雪中,而落在她脸上的雪……是暖的。
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双唇即将贴上的那刹,她的垂于腰侧的另一只手忽然传来柔滑的触感。
——是他那日她送的剑穗。
过电一般,秋露白理智回炉,猛地停下动作,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有哪里不对。
何止有哪里不对,是哪里都不对。江乘雪从来不会对她提这种要求,更不会轻信这种无稽之谈。
她确实没对徒儿设防,没发现这般拙劣的伪装,不知何时中了幕后之人的幻术。
秋露白不再继续。面前人迟迟没得到想要的东西,缓缓睁开了眼睛,懵懂地看着她:“师尊,怎么了?”
“呵,还要装么?你根本不是他。”她冷笑道。
“师尊在说什么啊,我不是江乘雪能是谁?师尊若是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何必编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拒绝。”对方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
越描越黑了,江乘雪从不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秋露白看清真相后不再上当,不欲与冒牌货多费口舌,抽出腰侧潮音剑横在他颈间。
他愣了一下,随后眉尾垂下,嘴角微扬,凄凄一笑。
“师尊竟厌我至此么?就连我毒发之时都等不得,这便要了结徒儿性命?”
她心跳停了一拍,眼中只剩那人一开一合的唇。
太像了。
“那我又怎能劳累您亲自动手,像我这种卑贱之人,怎么配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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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手呢?”
他脖颈主动凑近了潮音剑,白皙的皮肤包裹剑身锋刃,瞬间被划开一道血痕。
啪嗒、啪嗒。
鲜红绮丽之物,一半砸落在地,敲出星星点点的响,另一半顺着剑身淌下,贪婪舔舐着她的手,又寂然留落朱红剑穗上。
那两股流苏饱饮了血,垂坠摆动着,红线勾缠在她皮肤上,仿佛被谁赋予了生命。
“我的命是您救下的,生死也自然由您决断。徒儿的表现,师尊可还满意?”他脖颈受伤,声音沙哑,透着噬人诱惑。
那双点漆瞳眸看过来,其中有种她看不懂的……狂热。
秋露白挪开了剑,静静看着他。
若眼前是幻影,那又怎会流血,怎会有这样真实的触感?
像是看出她的犹疑,“江乘雪”任凭伤口血滴不断落下,勾唇一笑:“师尊可是……舍不得徒儿死?”
至少有一点他说对了,她对着这张与徒儿别无二致的脸,怎么也下不了手。
二人相对而立,无人出言,局势僵持。
忽的,他们所立之处轰然震颤,青铜墙壁泛起橙红,一波波热浪自那三个通道处袭来。
她脚下地面开始发烫,周身温度以堪称恐怖的速度上升。照这样下去,不消一刻钟工夫她便会被生生烤化、命丧于此。
若是这一切都是幻境,那么最为异常的“江乘雪”便是阵眼。
只要杀了眼前人,幻境就会自然失效。
“师尊是在想,只要杀了我,这一切就能结束么?”那个“江乘雪”与她心有灵犀,乖巧地站好,“好呀,反正就算师尊猜错了,您也没有任何损失嘛。”
“来吧,师尊想从哪里下手,脖颈,心脏,还是……都可以哦~”对方语气轻快道。
他闭上了眼睛,就像等着那个无疾而终的吻一样,等着由她赐予的死亡。
不论是不是真的,江乘雪总是那么懂她,越是这样,她越是下不了手。
一股热气腾挪如蛇,缓缓攀上她手腕,催命一般。
秋露白动了,她执起霜寒剑,抵上他左胸。
剑尖刺破柔软的道袍,冰凉冷硬的物什贴上他温热的皮肤,带起细密的颤栗。
“师尊这位置选的可真好呢,从这里刺下去,正好跟背后的镖伤挨着。”仿佛被剑指着的人不是自己,“江乘雪”尽心尽力地为她加上旁白。
“闭嘴。”时间所剩无几,秋露白热得心烦意乱,脱口而出的话失了风度,不像她自己。
“江乘雪”绽开笑容:“师尊果然舍不得杀我,不如就这样同穴而死,来世也可做一对怨侣。”
剑尖刺入两寸,他胸腔内那颗血红之物不断搏动,与生人分毫不差。
他忍着极大的痛苦,脸部肌肉紧缩,仍对她扯出一个笑,断续道:“师尊……可知,徒儿其实……很怕痛。被人用剑……划开胸膛,好痛啊。”
秋露白持剑之手被师尊夸过极稳,但这双手此刻颤抖的幅度之大,在外行人看来都是不合格的。
周围热气达到人体能承受的顶峰,她闭上眼睛,滞涩地向前推动手中剑。
剑尖刺破心脏,一口气穿出背心,制作精良的潮音剑没带出太多血,只有零星血液顺着白袍蜿蜒而下,在青铜地面上炸开一朵血花。
那人再也站不住,身体前倾倒下,秋露白下意识接住了他。
“江乘雪”倒在她臂弯里,口中血沫随着唇瓣开合缓缓渗出。她恍惚凑近他唇边,听见他说:“您……猜对了,我确实不是他,但我……也是他。”
“您想不想知道,另一个幻境中的江乘雪……会怎么做呢?”
话音随着怀中人散为万千尘埃,周围一切在瞬间消失成白影,在她眼前飞速后退。
阿雪,他……也在同样的幻境中吗?
17. 幻境(2)
江乘雪一出通道,便看见师尊站在他面前,神色清冷,身着一袭月白道袍,腰侧挂着潮音剑,一如往常。
他自然弯起一个笑:“师尊可是久等了?那通道内光怪陆离,徒儿慢了一步。”
“无妨,我们走吧。”秋露白淡淡道。
师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他多想了吗?
刚起了些念头,他心中理智就怪道,怎么能这么想师尊呢?太失礼了。
也对,师尊不就是师尊吗,还能是谁。
江乘雪晃了晃脑袋,甩开心中那些奇怪的念头,这才想起好像少了个人——跟在他身后的云归鹤呢?
他瞄了眼漩涡口,不像是会有人出来的样子,旋即转头对师尊说:“师尊,我们不等等云小姐吗?”
“不等了,是她自己跟丢了,怪不了我们。”秋露白不在意道,声音在空旷的青铜大厅内回荡。
应该是……这样么?不过师尊既然决定了,他还是不要反驳吧。
江乘雪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得空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他们二人正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内。青铜大厅四四方方,四壁皆雕刻了繁复精美的花纹,直教人眼花缭乱,只有正前方有一个一人宽的入口。
秋露白先向前走了一步,挥挥手让他跟上,“阿雪,这个秘境给我感觉很奇怪。”
“为何?师尊是发现了什么吗?”他道。
“一种直觉,算了,我们边走边看吧,你跟紧我。”秋露白率先进了入口。
确像是师尊做事的风格,江乘雪不疑有他,也跟了上去。
通道顶部只比他高出一寸,他再怎么小心也不免蹭上些水液,江乘雪用指尖沾了点,放在眼前查看。
透明无味,只是普通水滴,看着它们聚集在上方的形态,倒像是水汽蒸发后所致。
甩掉手上液滴,就这么一耽搁,他抬眼看见师尊已经出了通道,正回身看着他,凌厉的凤眸此刻盛着关切。
江乘雪心中一暖,没再多想,忙快步跟上。
“阿雪,你瞧瞧这个大厅。”她环顾四周道,行至大厅中央一处没有花纹的地面。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现下这个空间呈椭球型,唯有师尊站的那处,以及她左侧、右侧、上方三侧各有一块平坦无纹之处。
而他正前方则是呈三角分布的三个更深黑的通道。
江乘雪走到师尊身侧,秋露白见他靠近,指着左边通道说,“阿雪,我先去探探路,你待在此地等我,若是前方有什么异常,你也能安然无恙。”
她语重心长,音色润朗,声音撞上四壁又折回,仿佛就贴着他耳边说话。
“师尊,我……”他心脏扑通直跳。
每当她关心自己之时,就是他最为欣喜之刻。
那是一种他小时从未感受到的、被人珍重对待的感觉。
是他生命中不可多得、最为特别的甜。
他一向不喜甜,不仅是因为腻,更是因为,嘴里的甜从舌尖直达大脑,会让他想起自心脏蔓延而上的、绵绵无绝的苦。
他身侧空无一人。
孤独地生,孤独地活,孤独地……死。
无人在乎,就像无人在乎茫茫大雪中——一片雪花的融化。
但是她接住了他,轻柔地对待掌心中那朵雪花,即使这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即使知道那终有一天会融化。
“阿雪,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么?”师尊对他柔柔一笑,“我是你师尊呢,我会永远站在你身旁,想对我说什么都可以哦。”
她嘴角牵起,美目流转,一笑惊鸿。
“师尊,其实我……”江乘雪心潮涌动,不禁想把自己隐秘的心思和过去种种不堪全盘托出。
“其实我一直、一直都……”
下一个音节在他齿尖转动,即将脱口。忽的,他的指尖碰到了腰侧一样物什,触手生凉。
花鸟纹银香囊——她送他的第一个礼物。从她给他那时起,他便一直带着,从未离过身。
不,不能说。
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你怎知她爱的不是你那层伪装的、高洁乖巧的壳?
若是见到真实的你,那个卑劣的、阴暗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你,她还会这样对你吗?
若是她得知,自己的徒儿其实……
不要、不要再说了。
江乘雪痛苦地皱起眉,晃了晃脑袋,恢复了平日一贯的微笑:“师尊,我没什么想说的,徒儿祝您探路一切顺利。”
“好,不过我走前,还有一事想拜托你。”秋露白温声道。
“什么事,师尊尽管说。”他乖巧回话。
“我想,亲你一下。”
其声轻渺,又透着彻骨缠绵。
她巧笑倩然,凤眸中盛满水光,缱绻地向他看来,清风过处,涟漪顿生。
什么?
惊雷贯耳,那话音在他脑内轰然炸开。
江乘雪浑身一宕,只知机械道:“抱歉师尊,我没听清您说什么,能请您再说一遍吗?”
她掩唇悄笑:“我只说一遍,错过就是错过了。”
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您,为什么突然……”他被突如而来的话砸的有些发懵。
他其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看见他的表现,敛下眸子,神色带了些落寞:“阿雪,你……不愿意么?”
“不、不是,怎么会。”他面上飞红,支支吾吾道。
“那就是愿意了。”秋露白重新挂上笑容,一锤定音道。
虽说现在不适合追根究底,江乘雪还是小心翼翼问了:
“师尊,您……是因为,喜欢我吗?”
她面色微讶,很快笑容更盛,像是被他懵然的表现逗笑了。
“当然。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怕冷、怕孤独、怕……高处不胜寒,世上无人能知我。”
“如果有人能一直陪在我身侧,就好了。”
原来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江乘雪不再破坏气氛,最后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阖上眼皮。
白梅香越来越近,柔柔地包裹住他全身。
她呼吸温热,洒在他脸上,所过之处烧起一丛丛火,密密麻麻的颤栗从脸庞一路向下,传到手心处。
等等,手心?他从刚才起就不自觉地攥着那个香囊。
冰冷的触感唤起了一丝清明。
不对,这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未和她说过心中的想法,她怎么会说“和他一样”?
江乘雪猛然睁开眼,身体后仰,避开了她的唇。
他看见面前的秋露白面露疑惑:“阿雪,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
一旦察觉到什么,心头疑窦便愈生愈多。师尊平日除了安慰他,极少以这种语气说话,更别提笑容缱绻。
她是恩重如山的恩人,是不染烟尘的仙君,是伦常纲纪的师尊,连肖想都是在玷污她。
江乘雪心中恶寒,师尊对他从未有过风月之意,他怎就如此轻易接受了?
眼前之人,是谁?
“师尊,抱歉,我还没准备好。”幕后主使未现,他不想打草惊蛇,故而虚与委蛇道。
“那好吧,阿雪等我回来。”她没再强求,转身向左侧通道走去。
她是唯一的线索,江乘雪岂能轻易放人离开,便道:“师尊,我身体有些不适,您能不能……稍微陪我一会?”
“秋露白”闻言回身:“自然可以。”
虽是虚幻的温暖,他也不由扬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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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
即使是沾着砒.霜的蜜糖,他也如飞蛾扑火般趋之若鹫。
江乘雪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张,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师尊,我……”
没等口中话说完,他就听到轰的一声,脚下震动,四周袭来热浪,温度俶尔上升,很快便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那人正向他走来,被这么一晃,脚步不稳,险些摔倒。
“师尊小心!”他伸出的手正好扶住了她,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秋露白”就着这个姿势,凑到他耳畔,气音流转,一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江乘雪双目骤然瞪大,她不是最该装下去的人吗?
她轻笑一声:“我并非蠢人,连这么简单的态度变化都看不出。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也不想装了,多累啊。”
为何连性格也,如此像她?
“秋露白”接着道:“你很好奇周身发生的一切吧?我是你师尊,为徒儿答疑解惑可是我的天职。”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幻境,我是幻境根据秋露白的记忆,拟造而生的幻影。”
“只要杀了我,你就能出去,是不是,很容易呢?”
她指尖拂过他的唇,带着活人应有的热度,话语却如恶鬼低语,诱人堕落。
“为什么……”江乘雪喃喃道,忘记了避开她的触碰,唇瓣的颤动顺着指尖传向那人,将一切暴露无遗。
杀了眼前人,杀了……师尊?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当然是因为你的表现告诉我——你做不到。”
“秋露白”指尖顺着他颈间滑下,划过锁骨、肩膀、手臂,最后落在他腰间霜华剑上。
“这具身体,对她也有反应呢。真是热情的小狗~”
他呼吸急促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过电一般,自她指尖所及之处一直传到尾椎。
“真是她教出的好徒儿。你不敢质问她,连冷脸都不敢对她摆,又岂会对她……刀剑相向?”
明明周围的热度烫得像岩浆倒灌,江乘雪却浑身发冷,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阳谋。
她握着他的手,扶上剑柄,调整握姿,拔剑出鞘,剑身平举。
一如那时,她也是这般教他习剑,手把手的。
只不过今日,剑尖所指,却是她的胸口。
“来吧。我很期待哦,被好生教养的徒儿亲手杀掉的感觉。”“秋露白”吃吃笑着。
“不,我……”他喉口堵着一团棉絮,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他做不到,即使那不是她,只是一个披着她外表的幻影。
温度迅速爬升,江乘雪恍惚间闻到皮肤被烧焦的焦糊味。
“很快的,只要一进,一出。”她敦敦教导着,像极了一个合格的师尊。
剑尖靠近了,却在触到她的那刹瞬间卸力。
“嗵。”
霜华剑坠地,宝剑有灵,于青铜地面上徒然散着冰蓝光华,无声哀鸣着。
江乘雪双手抱头,方寸大乱,显然心智已失。
眼前是大团大团的橙红色,自天边远远烧来。
最后的时刻,他双目放空,却见“秋露白”的背后,有另一个身影急速冲来。
极快,极坚定。
熊熊烈火间,有一人穿过火焰,向他走来。
“阿雪!!”
是师尊,真的师尊。
他闭上了眼。
秋露白一剑刺穿挡路的幻影,抱住力气尽失的江乘雪。
幻境缓缓散去,露出这方天地本来的模样。
海。
沙漠之下的海。
无边无际的、看不到尽头的荧光海。
18. 海底
秋露白盘坐在细白沙滩上,等着怀中江乘雪自然醒来。
她身侧还倒着另一个人——此前消失的云归鹤。
云归鹤应是也被拉入幻境中,此时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不过整体体征还算正常,不久就能自己打破幻境。
秋露白回头,在心中梳理起此行的经历。
他们三人从踏入漩涡起便各自分开,分别进入了幻境。
结合幻境中的环境,整个幻境应是由一物所化。
一进门的方形大厅为上部,中间一人宽的甬道为通风口,后续椭球形大厅为炉腔,最后三个呈三角形分布的深邃通道为足,整体皆雕饰花纹,内部壁上挂着水汽蒸发而成的水珠,炉腔内无纹的四处为闭合的气口。
就像——一个横置的丹炉。
有很大可能,幻境是幕后主使之人以邪宝所化。
而幻境杀机之处在于迷人心智,若是来人神志不坚着了道,便会越陷越深,直至完全被牵着走,和那幻影一起被烤死在“炼人炉”中,成为邪宝上好的补品。
目之所及皆是死路。
若想出去,除了杀死作为阵眼的幻影,别无他法。
但此幻境妙就妙在,它能将你身边人模仿得纤毫毕现,从外貌到性格,再到谈吐动作。就算被发现,来人也下不了手。
修真界表面风平浪静,修士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藏污纳垢,多的是阴私小人,杀人夺宝之事不必多言。先前端方君子之人,为了蝇头小利立马能翻脸不认人。
因此,修士在外历险,为防被人背后捅刀,会选择同行之人往往羁绊极深,说是生死与共也不为过。
越是重情义之人越是这般。
面对眼前一模一样的人,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你会对自己的至亲好友、契阔恋人刀剑相向吗?
毫不遮掩的阳谋。
……
既然能够在他们不觉间布设幻境,那么布局之人必然也在这方秘境内。
那么接下来的破局之法,在于找到类似丹炉之物毁去,并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秋露白转头看向前方,眼前诡异之景自她醒来便毫无变化。
那时她刚从幻境出来,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沙滩上,沙砾颜色极白,白的刺目,与眼前那片澄蓝之上泛着荧荧光斑的海形成鲜明对比。
天空如倒扣之碗,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目之所及处看不见出口。
耳旁涛声阵阵,她左右各躺着一个人,她挨个查看,却发现二人中的江乘雪状态有些不对。
他浑身盗汗,水淋淋的犹如刚从沸水里捞上来,整个人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沙滩上的手痉挛着,手指不断扣着沙砾。
“阿雪?”她唤了数声,徒儿毫无反应。
不妙,再这样等下去,不消半个时辰,江乘雪的生机便要散尽。
秋露白大脑飞速运转,袖中乾坤袋袋口大开,双手在琳琅满目的灵宝符箓中搜寻可用之物。
找到了。
她拨开一张师尊给的淡黄符箓,捏出其下压着的两张黑色符箓,此符成对,每张正面都用金墨勾勒出花哨繁复、首尾相连的符文。
她除剑道之外皆为外行,但这对符箓她格外有印象。
这是他师兄沈画岚以前送她的,他怪爱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这对符箓的作用好像是……通感?
他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师妹,你别看这符箓小小一张,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淘来的。你哪天偷偷贴一张到师尊身上,另一张贴在自己脑门上,就能体会师尊她老人家仙风道骨、唯我独尊的感觉。”
“怎么样,还是我懂你吧。”沈画岚巴巴地看着她,一脸求夸奖求表扬的神色。
她哪敢实施这般惊天地动鬼神的恶作剧,只好把符箓往乾坤袋里一丢,嘴上敷衍过去。
手指不住摩挲着黑金符面,秋露白回过神来。
虽然不知能否对幻境起作用,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她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将一张贴在江乘雪头上,另一张在自己额前贴好,闭上眼睛,平心静气,沉入忘我境界。
符箓散发出夺目光辉,将她全身包裹在其中。
转眼,秋露白已进入另一个空间,拨开眼前茫茫白雾,她立刻看见不远处的颓然站立的颀长身影,以及地上被火光笼罩的,霜华剑。
她瞬间明了一切。
同样的青铜大厅,同样的亲近之人,不同的……选择。
她在他心中竟有如此重要么?即使知道那是幻影,即使他会因此丧命,他也……不忍下手?
四面都是燃烧的火,她仅仅站在圆形大厅外围就被烟气呛得猛咳,眼眶不住泛出泪水。
那烈火中心的他呢?
秋露白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驱动着双腿迈开步伐,快速而坚定地向前。
快点,再快点。
“阿雪!!”
耳中灌满风声,眼前盛满火光,只有那一袭白影,始终在她正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里的,不知道眼前挡路的是什么,只知道接住了如同断线风筝般坠地的,那个人。
接住了,搂紧了,还好,她赶上了。
脑海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
“唔。”
怀中江乘雪缓缓掀开眼帘,黑沉的天空倒映在他墨色眼眸中,同样的深邃。
秋露白从回忆中抽离。
“师尊,我……活下来了呢。”这是他醒后第一句话,声音空茫,仍带着些恍惚。
只要能成功脱离,幻境中身体受到的伤害不会带到现实中,因此江乘雪此时除了精神受创有些虚弱外,其余毫发无损。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是确认过什么一般,脸上挂上一个浅浅的笑。
看着他茫然的眸子,秋露白心中准备好的那些话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无论是责怪也好,……也罢。
见她不言,江乘雪慢慢活动着僵硬的手臂,又挑起话题:“师尊,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秋露白瞥了眼一旁断成两节的符箓,挑着重点跟他说了,简单略过了自己幻境那部分。
就当让他长个教训,以后……别再因为这种事搭上命了。
“……就是这样。不受迷惑,杀死幻影,是脱离幻境的唯一方式。”
江乘雪沉默数息,试探道:“那他……我是说那个幻影,有没有对您说什么奇怪的话?”
秋露白深深看了他一眼。
奇怪的话?那可太奇怪了,还是这个真的徒儿正常。
不过他的重点为什么是这个?
她直白道:“说了什么‘我喜欢你’的酸话,不过都是幻境扰人心智的把戏,你不必放在心上。”
江乘雪轻咳一声,默默从她怀中站起来,脚步带了些虚浮:“嗯,师尊说的对,这幻境怪会玩弄人心,断然不可信。”
他脸上仍挂着笑容,只是那笑看起来莫名有些勉强。
秋露白见他精神恍惚,没再细问他幻境中的经历,从沙滩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修为浅,一时不差心神被迷很正常,回去后我找些功法帮你加强一下神识,放心。”
“现下为师还可以护着你,往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他垂下眼帘,闷声道:“多谢师尊关心,徒儿谨记。”
“有没有人关心一下我,我差点就挺不过来了。”另一侧,仰面躺在沙滩上的云归鹤举起一只胳膊,突然出声。
秋露白回头,对上一双幽怨的红眸,“我都醒了好一会了,就看着你俩在那卿卿我我了。”
“云小姐,慎言。”江乘雪闻言盯着她,正色道,语气低沉。
“好吧好吧,我说小白你这徒儿也忒无趣了,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云归鹤掌心上摊,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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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道。
小白?秋露白拧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云归鹤被看得浑身一激灵,一股脑爬起来:“我改,我改还不行嘛。我们最最最温柔和善的霜寒仙君,我的好霜寒,你就原谅我嘛。”
秋露白懒得再纠她话里不合礼数的毛病,先行走到海水旁,淡淡道:“既然都休息好了,那我们就接着探查吧。”
她将自己关于幻境的猜想告知二人。
云归鹤听罢,面色有些震惊:“你说的那什么‘炼人炉’,我曾听我师尊提起过类似的东西,其名为‘炙心炼魂炉’,是一件魔宝,等级为半神器级,作用和外表正好和你的猜想吻合。”
“不过这件魔宝很早就销声匿迹了,怎会出现在此处?”
秋露白对此也没有头绪,拉回话题道:“眼下找到它才是关键。你们有没有觉得,眼前的荧光海很是古怪?”
身后二人的目光齐齐锁定在正前方的海面上,澄蓝海浪舔砥着惨白沙滩,点点荧光如同浮游动物触手上密密麻麻的凸起,沙沙声铺天盖地,仿佛危险的警告。
“我们,真的要下去吗?”云归鹤躲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瑟缩道。
秋露白默默拍开某人的手,冷漠道:“要。”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两颗避水珠,对江乘雪说:“此次不知要在海里呆多久,避水诀持续时间不够,佩戴避水珠方可在海中自如呼吸,只是……”
只是徒儿不会游泳,她心中为难。
江乘雪正要说话,却被云归鹤打断。她朱红的身影挤到秋露白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那我呢那我呢?”
秋露白:“此行计划本只有我和徒儿二人,我只带了两颗。”
云归鹤也不恼,抬起手腕道:“那好吧,还好我自己有。”
她从腕上鎏金储物手环中变出一个足有三人长、两人高的船型法器,轰得放在沙滩上。
云归鹤拍了拍法器的外壳,夸张道:“当当——天宝宗特供法器‘百万灵’,水陆空三栖,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载你们一程吧!”
器如其名,售价百万上品灵石。法器呈流线型,整体镀银,外侧装着几个可飞翔可划水的翅翼,浑身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自带一圈闪瞎人眼的光芒,立在沙滩上,闪得周围诡异气息都弱了三分。
秋露白低头看着手中两颗要价十万上灵的避水珠,心中默然,天宝宗不愧是修真界最有钱的宗门,自家宗门跟它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好在,江乘雪不会游泳的问题解决了。
三人上船,江乘雪走在最后,看着秋露白的身影可惜地叹了口气,把舱门带上了。
“百万灵”缓缓下潜,三人坐在宽敞的舱内,船外景象通过留影石忠实展现在舱内幕布上。
海中空间广阔无垠,却不见任何活的海洋生物,本该热闹非凡的海底世界失了活泼的生灵,只显出一派空寂旷然。
水,到处都是水,蓝色的水,四面八方的水,密匝匝压过来,无处可逃。
小小的船艇置身于巨大的恐怖中,不知来自何处,不知身处何处。
但至少知道该往何处去。
前方,海面上所有荧光都呈漏斗状向下延伸,诡谲怪诞,最终汇聚一个巨大的光点,落在海底同一处。
云归鹤操纵船艇,向着光柱驶去,每时每刻都有成百上千作为能源的灵石消耗殆尽。
船侧透明翅翼快速划动,船尾波纹圈圈荡漾,船艇顺着光柱越潜越深,直至触底。
艇身触底震颤,海底白沙扬起,纷纷洋洋遮蔽了视线。
待沙尘散去,眼前之景令众人心神俱震。
那不是什么光点。
“那是……!”云归鹤惊声道。
无需多言,在座无人不知那是什么。
剑沉海底,鳞次栉比,白沙半覆,荧光冥冥,昔日神兵,今日残铁。
——剑冢。
19. 剑冢
三人出了舱门,踏足白沙海底。秋露白施术张开保护罩,将海水隔绝在密闭空间外。
“现在我们怎么办?”云归鹤心生退意,“这个剑冢这么大,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残剑,不会真的要找那什么炙心炼魂炉吧?”
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剑,人力搜寻魔宝无异于大海捞针。
秋露白目视前方,缓声道:“云归鹤,你是不是说过,这片沙漠原是一个古战场?”
沙漠之下的秘境中竟是一片汪洋,且这片海中没有任何生物,只有海底无端多了无数剑刃,很难不令人起疑。
“啊,是、是啊,所以呢?”云归鹤飞速瞥了眼那些森然可怖的残剑,又收回了视线,默默盯着脚尖。
江乘雪上前一步:“我想师尊的意思是,这个秘境就是古战场遗址,而那些剑就是那场上古大战留下的残骸。”
“也就是说,云小姐,你的目的实现了,这里可都是上古的宝贝。”他一本正经道。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云归鹤却听出了一丝讽刺之意,呛声道:“那又如何,那也比某人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只会躲在别人身后,没那本事拿的好。”
江乘雪不言,不动声色地向秋露白靠近一步,却连衣角都不曾碰到,丝毫不会令人不适。
而云归鹤晾在原地,视线被秋露白挡了大半,从她的角度看来,江乘雪几乎整个人都要黏到他师尊身上。
她正欲再刺几句,却见江乘雪嘴角牵起一个笑,柔柔道:“云小姐说的对,阿雪才疏学浅,此行全仰赖师尊照顾了。”
他叹了口气:“不像云小姐,果敢大气,锲而不舍跟着我们来这危险之地,若不是怕师尊担心,阿雪也想这样随性一回呢。”
云归鹤差点被气笑,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死缠烂打硬要跟着了,偏偏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天宝宗大小姐何时肯吃这种闷亏,当下便要怼回去,却听方才一直沉默的那人开了口。
“大家,我方才想了个计划,保护罩持续时间有限,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秋露白方才沉浸在思考中,完全没听他们在说什么,此刻终于理清思路,开口道。
她话音刚落,就对上对面云归鹤那张仿佛吃了苍蝇的脸。
“怎么了,你们方才是讨论出什么思路了吗,不妨说与我听听?”秋露白眨了眨眼,疑惑道。
江乘雪抢白:“没什么师尊,只是方才云小姐……身体不适,我和她随意闲聊了下。”他嘴角抿起,真诚地看着云归鹤。
见状,秋露白朝徒儿笑了笑,还是他更擅长照顾人。
想起在场另一人,她又宽慰了云归鹤几句:“云小姐,出门在外还当多加注意,我这里有些疗伤丹药,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云归鹤神色更加幽怨,盯着江乘雪,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已经好多了,谢、谢、关、心。”
怎么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不过眼下还是以计划为主吧。
秋露白一语带过方才之事,说起她的猜想。
不出所料,这个剑冢便是设局之人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最终目的地。
那么永嘉镇怪病一事也与此有关,那日姚安看到的白光可能就是秘境入口开启的动静。
上古战场,半神器魔宝,整个镇子的灵魔气失调,真是大手笔。
想必源头就在这里。
要在茫茫剑海中找一件不知藏在哪的魔宝吗?
她偏不,她要那人亲手将答案奉上。
秋露白盯着面前连绵成片的剑冢,它们或是埋入半截,或是腐朽生锈,或是只剩残片,点点荧光从每把剑上升起,汇聚、上浮、最终飘上海面。
眼前之景阴惨肃杀,她却忽的眸光一亮,从中看出了别的意味。
宝剑皆有灵,只要剑的用料足够好,锻剑之人的技艺足够高超,宝剑便会在锻造过程中生出剑灵。剑灵附于剑上,用自身独特的方式观察、理解、记录这个世界。
上古残剑更是不能免俗,这些荧光便是最好的证明。这种等级的剑,全盛时期的剑灵心智甚至能与同资历的修士等同。
只要能找到一把灵智尚存的剑,唤醒剑灵,不愁无从得知此处发生之事。
又有谁能比这些剑更清楚来龙去脉呢?
说干就干,秋露白对身边两人说道:“所以接下来,我会放出灵力笼罩这片剑冢,释放沟通信号。若是此处有剑灵智尚存,定会有所回应。”
她盘腿坐下,双指并拢置于心口,准备起术。
江乘雪的目光从剑冢滑到她身上,踟蹰开口道:“但是师尊,剑灵受锻造材料和经历之事影响极大,品性善恶未知。师尊需要全心操控灵力流,很难同时保护自身,要是被趁虚而入怎么办?”
秋露白安抚地看向他:“没有毫无风险的计划,这是最快的办法,三人中属我资历最高,习剑时间最长,此事也当由我来做。阿雪若是担心,替我护法便可。”
“就是就是,还有本小姐呢,当我是吃白饭的吗?”云归鹤从储物手环中嗖嗖掏出好几样高级防御法宝,围着她摆了一圈,彰显着无处不在的金钱气息。
江乘雪见状也不再多说,默默退到师尊身后,和云归鹤一同为她护法。
四周不再有人声,万千残剑静静伫立着,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未来。
秋露白坐在保护罩正中,正对剑冢,口中念念有词,水蓝流光自她心口流出,缓缓穿过护罩,水系灵力嗅到了同源的气息,如同生而一体般汇入汪洋中。
灵力散发着柔和光芒,在主人的驱使下分成一股股,愈分愈细,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笼罩了整片剑冢。
灵力流不断分出细腻的触角碰触每把残剑。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我想和你们沟通,无论是谁都可以。
灵力如实传达主人的心意。
剑冢受到灵力感召,很快躁动不安起来。那些飞出的荧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倒流回剑身,万千剑刃交相碰撞,颤动着从沙砾中探出更多部分,仿佛下一刻便要离地升起。
一切都如她预想中那样发展,秋露白调动更多灵力,加大了接触强度。
刹那间,金戈铮铮,万剑齐鸣,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剑冢中心。而那里,一股更大的威压突然爆发,余威阵阵向外扩散开来,狠狠撞在三人的保护罩上。
透明护罩发出咔咔哀鸣,裂痕自撞击处迅速蔓延,蛛网状的缝隙骤然爬遍罩身。
秋露白反应及时,硬是挤出部分灵力加固了保护罩,稳住了岌岌可危的护罩。
“呃。”心神俱震下,她遭到反噬,猛地咳出一口血。
“师尊!!”江乘雪赶忙上前,却被她伸出一只胳膊挡下。
秋露白睁开眼,茫然看着面前无事发生的剑冢。
威压一出,所有的剑都停下了动作,剑冢恢复一片死寂。
莫非是她哪里想错了么?
就在她自我怀疑时,一柄通体漆黑的剑自剑冢中心升起,几乎在眨眼间越过了漫长的距离,穿过保护罩禁制,直直闯到她身前,霸道地占据了她全部的目光。
此剑保存完整,剑身厚重,剑刃锋利,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剑柄处镶着一颗冰蓝宝石。整体长约三尺,素面无纹,古拙质朴,行动间有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她的识海内陡然多了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弱小人类,就是你扰吾清净?”茫茫识海内,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从人影处传来,带着恐怖威压直击灵魂。
剑灵,来了。
秋露白勉强维持住清明,不卑不亢道:“晚辈名为秋露白,并非有意扰您清净,实为调查天下大灾而来,倘若无法阻止,届时人间将生民涂炭。恳请前辈施以援手,告知晚辈此地发生之事。”
“你们人类的死活,与吾何干?”剑灵冷哼一声。
看来真被徒儿说中了,此剑并非良善之辈。
但这剑灵要是真的别无所求,大可不必跟她废话,直接不理便是。
剑灵的弱点,是什么?
她换了个思路,以利诱之:“确是晚辈强求了。只是晚辈斗胆猜测,前辈是否不愿再待在此方小小秘境中?如果前辈愿意告知我一些信息,作为交换,晚辈可以将您带离秘境。”
弱点大概就是实力有损,难以自己离开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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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们人类实力不行,脑子倒是活络。你这交易倒也划算,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信息罢了,吾这里有多少要多少。”剑灵人影微微点头,双手背后。
“不过,吾需要保证你不会食言,你必须与吾签订契约。”
秋露白见它态度松动,上前一步:“敢问前辈是何种契约?”
“自然是主仆契约,以吾为主。能与强大的吾契约本就是你们人类的尊荣。”剑灵高傲道。
修行修心,她的字典里就没有为人所制这个词。
秋露白:“抱歉了前辈,若是平等契约晚辈自然应允,主仆契约,恕晚辈拒绝。”
“晚辈可以用其他方法探知消息,这便不打扰前辈清静了。”
她作势要封闭识海,将剑灵赶出去。
“等等,人类,你的要求我同意了。”剑灵在这个牢笼内待了不知多久,自然不愿错失这唯一的机会。
秋露白微笑看着它,等着契约开始,形势却突的一转。
“只是,吾不要和你契约,吾要,他。”剑灵人影伸出模糊的手指,虚虚指着她身后的位置。
她透过识海,顺着剑灵所指方向看去,那里立着一人,墨色瞳眸担忧地望着她。
那是……江乘雪站的位置。
“为何?”她不解道。
剑灵不愿解释,只道:“倘若契约之人不是他,吾也不再与你交易。”
江乘雪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让剑灵不惜放弃出去机会也要与他契约?
此剑灵品性未知,契约本就冒着风险,断不可贸然答应。
她只好先回道:“我需要问过他。”
随后,秋露白神识从识海中脱离,起身面对江乘雪。
“阿雪,此剑灵智尚存,我刚刚与它达成交易,我们将它带离,它告知我们所有信息。但它刚刚跟我说……它想和你契约。”
那柄黑剑在三人身旁上下浮动着,无声地催促着。
江乘雪眸中划过一抹惊讶:“我吗?为何?”
他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秋露白摇了摇头:“不知。”
她不想让他为难,又道:“不过我们并非只有这一种方式找到真相,此剑脾性未辨,即使定的是平等契约,你也可以选择不同意。”
“我同意。能帮上师尊的忙就再好不过了。”江乘雪看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道:
秋露白本想再劝几句,见他如此坚定只好作罢,在他识海中留下一道保护后默默走远,为一人一剑腾出空间。
黑剑寒光大盛,黑蓝色的流光笼罩了江乘雪全身,汇聚成一个茧,将他裹在其中。
“契约已成。”剑灵空茫的声音回荡在护罩内。
光茧散去,江乘雪呆立正中,眉心多了道冰蓝印记,竖纹,自下而上由浓转淡,犹如蘸墨挥毫画下。
云归鹤围着他,啧啧称奇:“这么大的好事,咋就没给我撞上呢,连这印记都怪好看的。”
秋露白瞥她一眼,淡淡道:“外物皆是外力,修行不修己身,反倒依赖外物,终究寸步难行。”
不多时,江乘雪回过神来,对她说:“师尊,刚刚那把剑跟我把来龙去脉都说了。此剑名为‘断影’,确是上古时期留下的,只是它因上古一战实力大损,直到近百年内才恢复过来。”
“那它为何选择了你?”她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它也不清楚,只说在我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对它的恢复大有裨益。”江乘雪回道。
云归鹤插话道:“所以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我们又怎么出去?”
江乘雪目光不移,仍看着师尊,话音不急不缓:“断影说,它前段时间确实感觉有人进来,布了个阵、留下了个东西就走了,具体人长什么样它没管。”
“它说在剑灵眼里,人类都长的一样。”
秋露白无语,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江乘雪找补道:“不过断影说,它感应得到那东西的位置,可以带我们去找。”
“那就好。”云归鹤双目放光,“快走快走,本小姐可不想再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下去了。”
20. 赴死
三人带上避水珠,穿过形态各异的残剑,向剑冢深处走去。
海底白沙随着众人的脚步扬起,细碎的沙砾飞了漫天。
秋露白随手拢过一撮海底白沙,放在掌心查看。惨白的颜色,和岸上沙滩的相同,极少有沙砾会是这样。
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前方领路的江乘雪回过头来:“师尊,怎么了?”
“阿雪,你问问断影,这些沙子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直觉脚下沙砾有些不对劲。
闻言,江乘雪神识跟丹田内蕴养的断影沟通一番,道:“断影说,它在大战中失去了部分记忆,现下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它醒来时这沙子就是这样了。”
某剑那时言之凿凿“要多少有多少”的信息去哪里了?
好吧,她算是知道这破剑是什么德性了。
“没事,事已至此,继续走吧。”秋露白甩了甩手,继续前进。
少时,江乘雪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沙地处停下脚步。沙地平整,散着几柄断剑,与周围并无不同。
“到了,断影说那东西就埋在下面。”
若是幕后之人在剑冢布阵,那这个地方便是阵眼所在。
破坏阵法,至少能阻止永嘉镇灵力再继续紊乱下去,也算是给死去的镇民们一个交代。
而顺着炙心炼魂炉查下去,说不定能挖出布局之人的身份。
秋露白正沉思着,一旁云归鹤却先动了。
她抽出腰侧的黑金弯刀,摩拳擦掌间便有一簇火焰自她掌心腾起:“还等什么,我们这就把那什么破炉子挖出来。”
说罢,她自顾自动手,将自己那把锃亮宝刀竖插于地上,引动灵力火焰包裹其上,然后向下按压刀柄……开始刨土。
她以刀为铲,双手如飞,身旁很快便垒起了一堆沙丘,配合这般原始的方式,显得卖力非常,连秋露白都不忍道破。
都修仙了,其实没什么是一个灵力爆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师徒二人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云归鹤表演。
感觉完全没有他们插手的空间。
好在云归鹤实打实的金丹修为摆着,没花太多时间,刀身就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什,发出噔的轻响。
她见状停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看着一旁干站着的二人:“不是,怎么到最后就我一个人在干活啊?”
江乘雪实在忍不住:“那个,云小姐,其实可以直接用灵力炸开的,我们看你干得太投入了,实在不忍心说。”
云归鹤表情一僵,干笑一声:“啊哈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快来看看这个炉子吧。”
沙地凹坑中,炙心炼魂炉露出一角。云归鹤只想快速揭过此事,看也没看就将炉子挖出,放到三人面前。
炉体如秋露白猜测,整体雕纹,上部方形,中间连着一条细窄的通气口,下部是椭圆膨大的炉腔,整个立起来仅半人高。
魔宝被放在沙地后,仍有极细的魔气丝连通沙地下的阵法。因为长时间为阵法提供能源,炉体本身已经脆弱不堪。
秋露白将掌心虚虚覆于炉顶,调动神识寻找线索。
只有另一股淡淡魔气萦绕在炉体上,跟炉体本身的魔气并非同源。
她又清理了周围沙砾,炉体连接的小型阵法在众人面前露出全貌。
阵法占地不大,符文繁杂,边缘亮着微微白光,在秋露白见过的古籍中没有能匹配得上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有人能仅凭这样一个小型阵法,就将远在他方的永嘉镇搅得天翻地覆。
片刻,秋露白摇了摇头,总结道:“此人做事扫尾干净,留下的气息只能证明他是魔修,查不出更多身份上的特征。”
“不过能单独布下如此大阵,且阵法种类并不常见,那人的阵法造诣颇高。”
云归鹤默默补充:“而且能狠心用掉魔宝,不是有钱就是有背景。”
秋露白最后看了眼炙心炼魂炉,断然道:“此物留不得,我会将它毁去。不过为免出现变数,我会先毁去阵法,再将炉子带出。”
她抽出潮音剑,正对阵法斩出一剑。数道剑气带着势不可当的威压,破开水流阻挡,截断魔气连接,将地上阵法符文搅得面目全非。
小阵法忽明忽暗,边缘闪了闪光,但因为没了供能之物,很快也熄灭了。
四周陷入沉寂,灰黑暗淡的阵法纹路静静躺在白沙砾上,再无先前张扬气焰。
“结束了?”一旁江乘雪出声道。
话音刚落,方才生机尽失的阵法重新活泛起来,支离破碎的符文齐齐向海面上射出黑光,犹如在嘲笑面前人类的不自量力。
黑光如同浮游生物被斩断的触手,在刺激下脱离原位,铺天盖地左右蠕动着,条条缕缕散落在地,遮蔽了整个剑冢。
近处,那些黑光紧紧寄生在残剑上,伸出口器样的触角,一耸一耸向无辜的剑体输送魔气。甫一接触,那些残剑就开始自相残杀地挥动,金铁相撞当啷作响,剑身碎屑飞落满地。而那些幸存下来的剑,疯狂挣动着、哀鸣着、被控制着向上飞起。
“这是、剑冢暴动?”云归鹤双目瞪大,失声叫道。
“这是,姐姐送你们的见面礼~”面前的炙心炼魂炉中传出一道刻意遮掩过的声音,依稀能听出女子的轻笑。
后招!
“走!”秋露白一手捞起呆愣在地的云归鹤,一手拽着江乘雪的手腕,飞速向后退去。
“轰——”方才三人站立处炸开一声巨响,本就脆弱不堪的炉体瞬间炸成无数碎片。
秋露白侧身躲过一片飞来的青铜碎块,冲云归鹤喊道:“去你的船那里,尽快离开这!”
黑光将残剑聚在一起,榨出所有力量。剑气余波成片散开,无形的气流卷起海水,直直追在他们身后。
三人脚下不停,几个呼吸间,“百万灵”已近在眼前。
云归鹤最先拉开舱门,十指残影翻飞,快速操作起来。
秋露白二人紧随其后,舱门“砰”的关上。再次进入熟悉的空间内,她舒了一口气,却突然看见前方那人转过头来,脸上满是绝望。
“那、那个,它动不了了。”云归鹤心虚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前面那个奇怪的阵法爆发导致的。”
秋露白快速瞥了眼舱外。
剑冢中心,无数剑体残力向同一个地方汇去。而那里,一个恐怖的东西逐渐成型。
先是海底白沙失控上浮,再是所有海水偏离轨迹,那东西一点一点蚕食着剑刃灵力,携着数量恐怖的剑刃残骸,向他们的方向席卷而来。
所过之处,片物不留。
——海中漩涡。
没时间再等了。
“我们直接游上去。”秋露白当机立断,直接出了舱门,不忘招呼剩下两人。
江乘雪被师尊拽着向上游,最后是慢了一步的云归鹤。
“呜,再见了,我最爱的‘百万灵’。”云归鹤边蹬腿,边最后看了眼被抛在海底的船艇。
那个可怜的载人法器孤零零立在原地,被随后赶来的漩涡无情吞噬,成为无数碎块中的一员,再也分不出彼此。
云归鹤眨了眨眼聊作告别,却见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小白,你快看!”云归鹤情急之下也不管什么社交分寸,直接唤道。
秋露白转头看去。
最先被注意到的是海水的颜色。澄澈的蓝色逐渐转变,酱红自海底深处缓缓爬上,一点点侵染上方的海水,红蓝交界之处,昳丽的黛紫亮得晃眼。
随后,是无害的白沙。圆润的球型上分出无数棱角,颗颗皆是不规则的形状。
这感觉,很熟悉。她脑内一道灵光闪过。
那不是什么白沙,而是
——无数人骨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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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后,便是刹那的失神,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
这里是,古战场。
风声萧瑟,卷起地上残了半片的旗,新鲜的血浇在紫红土地上,无人看见,无人在意。身边的人声不断叫嚣着、呐喊着、拼杀着。到处都是人,活着的人,受伤的人,死去的人。
寒光照铁色,红颜成枯骨。
“师尊,快走!”
江乘雪不知何时已自行游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对着她耳边喊道。
回神,汪洋已成一片血海,海中漩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行动轨迹向上涌来。
很奇怪,她能感受到脚下漩涡中心带起的阵风,那风柔柔的,像是母亲在呼唤走失的孩子。
识海受到古战场记忆冲击,她如在梦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究竟在哪里?
“留下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周围人影摇晃,轻音燕语,呢喃的声音灌满了她整个识海。
她是古战场中的一员,还是……玉清门的秋露白?
秋露白顿在原地,下方漩涡马上要舔上她的脚尖。
忽的,手中传来一股向上的力,是江乘雪。
他眼下已游到她上方,他们之间的位置转变,领路的人,换成了他。
恍惚间,她第一反应竟是
——原来,他会游泳啊?
从下方看去,他双脚并拢,鞋头微微向下,足尖向前绷起,在靴面上绷出一道弧度。踢动时,双足先是快速向后伸展,而后轻轻收回,有节奏地向下打出水波。
白色道袍及踝,在血海中缕缕荡出柔波。在跃动的间隙,他那往日裹在层层衣物下的双腿展露在她面前,修长笔直,在血色海水间显得格外白皙。小腿后侧弯出优美弧度,蹬动间,紧实利落的肌肉线条凸现,青蓝色的经脉贴着皮肤,微微鼓涨起伏。
顺着膝弯向上,白色衣料遮蔽了视线,隐约可见下方挺翘的臀线。其上,柔滑丝锦束着劲瘦的腰,背脊蝴蝶骨翩跹展翅,鸦羽长发在水中铺成一片,顶端用红绳系紧,扎在脑后。
那人全身稳稳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一手向外轻拨海水,一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
他喉结随着呼吸微微隆起,连着颀长曲美脖颈,圆润的下颔向上微抬。不时转头向她这里看来一眼,温柔安抚的目光与他全身气质浑然一体。
铺天盖地的血色中,他是唯一一抹雪色,深深烙在她眼底。
看到了,便忘不掉了。
秋露白跟着熟悉的人影,无意识向上游。
只要不去想就好了,不去想,就不会被影响。
她索性放任大脑一片空白,不听,不看,全身只剩海水滑过皮肤的涩。
眼前传来久违的白光,只剩薄薄一层海水朦胧了视线。
海面近在咫尺。
一手被江乘雪抓着,她头颈探出海面,空气中的水汽亲昵地蹭着她的肌肤,日光柔柔地抚去所有疲惫,一切都有惊无险结束了。
幸存之人露出笑容。
海中漩涡张开巨口。
电光火石间,秋露白只觉有人转到自己身后,背后被人狠力推动,随后她踉跄摔在沙滩上。
“好耶,全员生还!”一旁的云归鹤手脚并用爬上沙滩,双臂高举庆祝着胜利,像极了一只高扬脖颈的鹤——落汤鸡版。
“你说是吧小白?”云归鹤转头看着她,咧开嘴灿烂笑着。
她那张明艳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小白?你怎么不说话?”
“诶,江乘雪呢?”
秋露白不发一言,双目放空,静静看着前方。
日光下,海面一派平静,海风轻柔,涛声如歌。从来没有什么红色的海,白色的沙,不过是秘境的障眼法。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蓝色的海,黄色的沙,本该如此。
唯独,不见了江乘雪。
21. 逃离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云归鹤急吼吼晃着她的肩。
秋露白恍恍惚惚站起身子,脚步踉跄了一下,却依然一步一晃地向海岸挪去。
云履在淡黄沙滩上留下脚印,澄蓝海水缀着白边,抚着来人足尖,徒劳地将人向外推去。
她透过通透海水向下望去,水波悠悠荡漾着,瞧不出半点异样。
海中漩涡早已消失,没留下半点痕迹,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所谓漩涡从未来过。
那江乘雪,在哪里?
一旁,云归鹤想通了一切,快速站到她身前,伸出双臂挡住了她前行的道路:“小白,不能去啊!”
秋露白不语,默默避开她的阻拦,换了个方向继续向海中走去。
云归鹤不屈不挠,又移到另一个方向挡着,语速飞快补充道:“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海里究竟藏着什么,谁知道现在平静是不是陷阱?”
“先出去找援手,再回来救人,这才是正道啊!”
秋露白不理,继续找准空隙躲开她的阻拦,继续向前走。
她拦,她躲。
再拦,再躲。
终是秋露白技高一筹,几番推阻间她已走到海中,冰凉海水自小腿漫上她腰部,咸涩的海风阵阵钻入鼻翼。
云归鹤恼了,甩出杀手锏:
“江乘雪用自己的命换了你,你还要把他好不容易救下的命送掉吗?”
闻言,秋露白顿住了脚步,抬起头,那双黑沉无光的眸子盯着她,又像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他是我的徒儿,从来没有师尊抛下徒儿的道理。”
“他生死未卜,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开口滞涩,音色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理智告诉她云归鹤说的是对的,她一向是理智的人,不是么?
但,她等不起,更不想等。
“你这人怎么这样!”云归鹤双臂环抱,涨起腮帮子,气鼓鼓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本小姐不管了,你爱咋咋地,别指望我会帮你。”
“嗯。”秋露白见她不再拦着,淡淡回了句,径直跃入海中。
只剩云归鹤留在原地。
“不是,你还真走啊!”云归鹤站在及腰深的海中,用力跺了跺脚,飞起一片无辜的水花。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大小姐一怒,呃,无事发生。
云归鹤睫羽垂落,直直盯着身下的海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摊上你这个朋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无人知道大小姐到底怎么说服了自己。总之,她迅速跟上了秋露白,重新跳进海中。
“诶,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
秋露白全身没入海中,双腿蹬动向下潜游。鬓发两侧流过咸涩的海水,一双凤眸逡巡四周,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她现在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秋露白和云归鹤一同重走了来时路,绕遍了整个剑冢。她们见到了散落在地的残剑,见到了重归平静的黄沙,见到了百万灵船艇的残骸。
只是,没有漩涡,没有江乘雪,哪里都没有。
大海深邃辽阔,当它刻意藏起一样东西时,人力想与之对抗,无异于螳臂挡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们二人不断搜寻,几乎游遍了可能的每个角落。
眼前浮起密密麻麻的噪点,手脚不听使唤,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我这是,怎么了?
“小…白?你…么了,撑…!”
听不清,在说什么?
身旁有谁抓住了她的手臂,避免了她向海中更深处沉去。
最后,云归鹤几乎是强拉硬拽地将灵力耗尽的秋露白拽回了岸上。
秋露白倒在沙滩上,胸腔快速起伏,凤眸半睁,痴望着湛蓝的天。
她说过要护着他的,终究是要……食言了么。
远方的海中,有什么东西正酝酿而出。
*
江乘雪是被丹田中蕴养的断影叫醒的。
“喂,小子,给吾醒一醒,听见没!”断影剑灵在他识海内出声道。明明没有嘴,却无端令人觉得它在扯着嗓子大吼。
“这里是,哪里?”他下意识问道。
“哼,这里是你的识海,没你师尊半点大,差点没把吾憋死。”断影冷哼道。
筑基修士的识海不大,小小一方白色空间内,只有他和一道黑色人影面对面站着。江乘雪刚醒,眼前重影摇晃,盯了好一会才把面前的黑影跟断影对上。
它说……师尊?对了,师尊她怎么样了?
他昏迷前,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看见的,师尊脚下的漩涡。那漩涡有微妙的不和谐感,有种气息一直萦绕在他脑中。
他对于各种气息分外敏锐,不管是灵气、魔气,还是更玄的——危险的气息。这是他生来就有的预警天赋,他靠着这个,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身边二人见海岸近在眼前都放松了警惕,唯有他注意到了漩涡的变化。漩涡转速加快,周围水波上下摇动,预示着自漩涡中心,有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吸力正蓄势待发。
这是来自无名漩涡的最后一博。
当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作任何想法,只是下意识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沙滩,转身游到师尊身后,用最大的力气把她推向岸边。
漩涡吸力如约而至,他的指尖与她背后衣料分离,而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袭来,拽着他飞速向下落去。
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可惜,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断影,你能带我去找我师尊吗?我跟她分开了,她现在还好吗?”江乘雪急忙向前跨步,拉进了距离,几乎和剑灵脸贴脸。
要不是还顾及着从它嘴里套出消息,他忍不住就要抓着它领子开始质问了。
不过话说回来,它好像没有领子。
“师尊师尊,你就知道你师尊!要不是吾保下你,你早在那漩涡里搅成碎片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断影那双模糊的手伸长,直直指着他鼻子。
它继续夸张叹道:“可惜吾好不容易恢复几成的力量,全都浪费在你这家伙身上了。”
“所以说,她没事是吗?”江乘雪发动“我只听得到我想听的”技能,一双眸子亮晶晶望着断影。
这人真是没救了。
断影放弃了跟他卖情分,不再说话,用手薅着下巴,自顾自哀叹起自己损失的力量。
江乘雪见它不言,权当它默认了自己的观点,但他还想更进一步。
套话其实不难,只要找准弱点,再硬的嘴也能撬开,这是他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缓缓开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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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救我,不必装作什么清高君子,平白卖我恩情,我早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毛头小子了。
“你只是需要一个好用的恢复工具,最好还能对你感恩戴德、为你驱使,而我,恰好符合。”
利用、诱哄、欺骗,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
这是正常的,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个陌生人?江乘雪呀江乘雪,你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期待?
幼小的江乘雪赤足走在冰天雪地里,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无声对自己说。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曾靠在别人家的墙角,偷听到一个睡前故事。
民居内暖光摇晃,他缩在墙外角落,听到屋内母亲柔声对她的孩子讲:从前有一个恶鬼,被人抓了起来,关在瓶子里。
第一个百年,恶鬼想,若是谁救了我,我就给他一生荣华富贵,可是无人救他。
第二个百年,恶鬼想,若是谁救了我,我就给他无数金银财宝,可是无人救他。
第三个百年,恶鬼想,若是谁救了我,我就满足他三个愿望,可是无人救他。
第四个百年,恶鬼想,若是谁救了我,我就杀了他。*
故事没有结尾,因为屋内那盏灯灭了。母亲轻拍着孩子的背,幸福的孩子沉入黑甜睡梦中。
屋外寒风呼啸,江乘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恶鬼。不同的是,他想不通恶鬼为何会杀了救他之人。若是他,大概在第四个百年时,就会躲在瓶子里,谁救也不出来。
除了没有别人,瓶子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直到那天,她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儿时不切实际的幻想,竟在被自己放弃后破天荒得到了满足。
他想,他错了。第四个百年,若是谁救了他,他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人。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就像一颗种子,在他从未意识到之时起就在心底深深扎根。在这片干涸开裂的土地上,只要接触到一滴露水,就可以疯狂生根发芽。
种子抽出小芽,小芽长成幼苗,幼苗生出藤蔓,藤蔓长呀长呀,缠在了那人手臂上,再也不肯放。
这世上,只有师尊会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江乘雪回神,桃花眸直勾勾盯着断影。
断影停下手中动作,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寂然对向他,无端瘆人。
上钩了。江乘雪嘴角勾起一个笑,接着说:“只要你带我找到师尊,我就继续当你最好用的修复工具。否则,我死了,你也讨不到好。”
“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想必前辈不会不懂。”
断影默了数秒,败下阵来:“算你小子走运,吾这部分记忆刚好被剑冢暴动激活了。”
“听好,吾只说一遍。这片秘境本就是古战场的一部分,等你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身处战场中,周围都是大战时参战门徒的身影。”
“但这些其实都是残影,残影只会复刻当时的状态,只要你不被影响,就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若是你被影响了,那……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断影摆了摆手,无谓道:“所以你要想出去找你师尊,就只能在残影中找到真正薄弱之处,破开它,你就能出去。”
“那哪里是薄弱之处?”江乘雪一语中的。
“吾怎么知道,所以说让你自己找咯。”断影摊开手。
22. 残影
江乘雪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直接睁开眼。
一睁眼,眼前就是断影口中的战场。
此时大战还未爆发,沙海中,仙尊魔尊带领手下门徒各据一方,无声对峙着。门徒数量成百上千,一眼望不见头。他们整装待发,列成方阵,围着正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
江乘雪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仙尊这侧。他身上穿的还是来时那身白色道袍,右手持霜华剑,混在一众修士间毫不打眼,故而无人发现自己周围多了一人。
打量间,他忽听见所在方阵正中高台传来一道声音。
“无山月,我们二人间有必要走到这一步么?”
声音清越,并未刻意施压。但仅仅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问话,传入此时修为仅筑基的江乘雪耳中,也逼的他血脉翻涌,喉间涌上腥甜血气,又被他硬压了回去。
不可暴露自己的异常。
“应知秋,我的好姐妹,别扯这些废话了,你就说打不打吧。”
对方隔了老远,以江乘雪的目力看不清面容,只隐约感觉她似乎举起腰间酒壶一灌,大马金刀跨立高台之上,语带调弄。
二人话音一落,沙海无人敢言。
远处有滚滚黄沙向这方战场袭来,一时狂沙席卷,铺天蔽日。卷起的沙砾砸在衣袍上,擦起窸窣声,砸在兵戈上,溅起金铁声。
众人无不屏息,但,无人挪动一步。
大战,一触即发。
“唉。”应知秋轻叹一声,负手背过身去。
这是,不得不战了。
仙尊手下人收到指令,率先向对面冲杀而去。须臾间,地上无数人影拼杀,天空各色术法交织,火球、水龙、雷暴,齐齐上阵,撞成一片。一朵又一朵白光在半空炸开,犹如放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烟花。
大战逐渐白热化,周围门徒杀红了眼,仅以服饰判断敌友,见到敌人二话不说就是刀剑术法招呼。
耳边尽是嘶吼声、哀嚎声、金铁交击声。虽说残影无法伤人,但仍有实体。江乘雪被围在门徒中,也不得不顺着人群,向前涌去。
他左支右绌,闪过数道雷光剑影,心中默念清心咒。
都是残影,不要受影响,更不要沉溺其中。
右边又袭来一道剑气,江乘雪下意识向左一躲,抬头见到眼前那人面庞,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人是一名女子,身着魔宗制式道袍,与他阵营敌对。战场混乱,想来是把他误认为仙尊麾下,方才才会向他挥剑。
而令他惊讶的是,她眉眼与他有七分相像,同样一双桃花眸,眼尾一颗泪痣,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你是……谁!”江乘雪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自从在雪原被邻居捡到时就是孤身一人。邻居后来告诉他,当时雪原四面茫茫,万籁俱寂,只他一人裹在襁褓中,嘴唇紫红,若是再晚一步就要被活活冻死。
因此,他从不知父母何人,出自何方。今日见到这名七分相似的女子,他无法抑制内心探究的渴望。
女子不语,只一味向他挥剑。她的实力在他之上,剑法裹挟魔气,分外凌厉,招招向他命门袭来,不留分毫情面。
而江乘雪顾及她的身份,只能以躲为主,不时横剑抵挡一二,自是落了下风,狼狈至极。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抓住一个喘.息的间隙,江乘雪又问了一遍。
那人仍不答话,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杀来,像是不杀了他不收手。
“噔——”两柄剑撞在一起,花火四溅,对方的剑气擦过他的脸颊,霎时留下一道血痕。
江乘雪手臂青筋暴起,猛地向外一推,勉强拉开了距离。
他抬起手背,抹去面上血痕,心中无奈。
是了,这终究只是一个残影,只会一味复刻当时状态,可能压根听不到他说话,他哪能指望从残影身上套出什么话呢?
他已经能被残影伤到,再这样下去,他只会越陷越深,如断影所说永远留在这里。
眼下还是性命要紧,江乘雪掏出乾坤袋中师尊送他的留影石,找准空隙记录下女子面容。
随后,他装模作样地抽出一张符箓,捏在指尖,向着女子面门打去。
女子骤然一愣,持剑护在身前,等待接招。符箓袭来,眼前扬起一片沙尘,待沙尘散去,她却见对面空空如也,地上只剩缓缓落下的沙尘,那人早已溜之大吉。
江乘雪使了招金蝉脱壳,运起轻功向着魔尊一方行去。
现在的关键在于,哪里是断影口中的薄弱之处?
逆着人群寻找太过显眼,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江乘雪想了想,还是打算先从魔尊这片找起。
人群战成一团,魔尊周围也有数个战圈,江乘雪默默绕着最外围走。一来是为避免误伤,二来他先前被仙尊威压伤过。按理来讲,残影无法伤害他这样的现世之人,仙尊不知为何违背了这一规律。
仙尊如此,魔尊呢?
江乘雪又默默往外围靠了靠,那魔尊的性格看起来就分外难缠。
这事多想无益,江乘雪理了理心神,把心放在找出口上。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残影幻境的薄弱之处,极可能是最异常、最不和谐之处。
他脑海中首先浮现出那名面容与他相像的女子,但这一猜想很快被他否决了。那女子只是对他来说十分特别,纵观整个残影战场,她举止皆与其他残影无异,谈不上什么异常。
而仙尊魔尊可以对他造成影响,称得上异常。但这更可能是她们本身境界所致,何况,以他的实力对上她们太过困难,索性放在最后再说。
还有哪里被他忽略了?
江乘雪看着面前广袤沙海,重新在脑内过了遍来时情景。
三人进入沙海秘境,而后各自被幻境分开。脱离后,一同下海搜寻魔宝,遇到剑冢暴动,被海中漩涡追击。最后,他推开师尊,自己被漩涡带到古战场,见到仙魔二尊对峙,沙尘暴袭来,大战爆发。
江乘雪霍然睁眼,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有了。
——沙尘暴。
沙尘暴在沙海中太过常见,没人会觉得在沙海中遇到沙暴有什么不对。大战爆发前那场沙暴,就连仙魔二尊及其手下也不为所动。
但对他这种外来之人而言,其特殊之处不言而喻。
只因,他是被海中漩涡带到这里的。
漩涡,沙暴,本质相差不大,都是急速流转的气流影响环境而生,区别只在所处背景不同。
黄沙化海,既然上古战场沙海中能出现沙暴,那么现世海中诡异的漩涡是什么,不言而喻。
漩涡能将他带到这里,沙暴为何不能将他带走?
江乘雪记忆力不差,立刻回忆起战前那场沙暴的来源方位。沙暴源自两方阵营中部地带,一开始发自远处,而后横向袭来,纵向均匀铺开,劈头盖脸打在两方人马身上,尽显公平。
而他现在位于魔尊域内,离沙暴来源还有些距离。于是,他脚步腾挪,小心翼翼避开魔尊所在高台,尽可能顺着人流向那个方向行去。
高台上,魔尊无山月给自己添了个软垫靠背,舒舒服服地箕坐着,目光扫视下方拼杀的人群。
“无聊,怎么还不到出手的时候?”她自言自语道,晃了晃手中酒壶,壶中酒液摇荡,听声音是不剩多少了。
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她就多带点酒了。像应知秋这种无趣的人,肯定不会随身带酒,她就是抢都没处抢。
无山月无声哀叹自己的失算,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顺着抬头的动作,她瞥见不远处一个脱离人群的白衣身影。她那双红眸眯了眯,定睛看了许久。
哟,还是个筑基,应知秋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连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辈也拉来凑数?
不过仔细看来,这人身上倒是有些特别。
“有趣、有趣,许久不见这么有趣的人了。”她正好手痒,微微动了动手指。
江乘雪离沙暴源头只剩十步之距,前方确有一小片微弱的白光,恰能容一人通过。他双眸发亮,加快了脚下步伐,抬腿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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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步。
成了!
江乘雪脚尖落地,激动抬头,脱口而出:“师……你是谁?”
眼前人一袭黑衣,白发散在背后,嘴角噙着一抹笑,红眸玩味地看着他,风华绝代,但……怎么看都不是他师尊秋露白。
除非师尊一日之间弃明投暗了。
他原地愣了好久,才把眼前这人跟他先前远远瞧见的魔尊无山月对上号来。
是他进入出口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会见到魔尊啊!
他下次应该先迈左脚的。
“小子,看傻了?”无山月一手托腮,脸上笑意更盛。
江乘雪僵硬地扭了扭头,环顾四面,发现自己正在魔尊的高台上。
饶是他涵养再好,也差点道心破碎。走了半天,他不仅回到原地,还直接入了魔窟了。
好一个反向努力。
他抬头看着魔尊,想来这人便是罪魁祸首了,可惜他现在打不过。
无山月觉得有趣极了。这人见她没有畏惧、没有讨好、没有憎恶,反而满脸生无可恋的绝望,像极了她那个连夜改了十几个筹划最后被她告知用最初方案的门徒。
她也不恼,笑嘻嘻道:“放心,我不吃人,也不喜欢强抢民男。若是我真想对你做什么,你早没法衣冠整齐地站在我面前了。”
这还不叫强抢民男吗?
江乘雪浑身紧绷着,剑柄上的手捏得死紧,另一手背在身后,随之准备从乾坤袋中掏东西,颇有若是她想做什么就要跟她鱼死网破之态。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被应知秋带坏了,一个两个都无趣得很。”无山月咂了咂嘴,“问几个问题就放你走。”
江乘雪立着耳朵,没错过她话中任何词。有戏,看来她只当他是仙尊那方的人,并未察觉他不属于此世。
“你要问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掏出最后一张极品遁地符,捏在指尖。
他大可真假掺拌跟她周旋一番,哄她放松警惕后再伺机逃走。虽不知能否瞒过魔尊,不过有准备总比没有好。
无山月直当开口:“你父母是谁?”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江乘雪顿了顿,选择如实说:“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孤儿。”
“哦,那下一个吧。”魔尊很是无谓,似乎也没期待他能给出什么回答,接着问道,“你可曾修魔?”
为何会这么问?江乘雪微微皱了皱眉,他在跟师尊修行前就是一介凡人,何来修魔之说。
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可瞒的,江乘雪审慎道:“不曾。”
对面那人眯了眯眼,似是在确认他是否说谎,片刻,她启唇:“最后一个问题,你,师从何人?”
来了。这个问题,才是决定他生死的关键。
江乘雪强忍住咽唾沫的冲动,魔尊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了,他不能表现出分毫异常,更不能让魔尊察觉他非此世之人。
他不可能答他师尊秋露白的名字,正确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
——仙尊,应知秋。
真正的问题是,他如何取信于魔尊。
软垫上那人见他不言,有些不耐,微微挑眉,无声的催促。
江乘雪自诩演技精湛,这也是他此时唯一能信任的东西。他佯装平静,不急不缓开口道:“自然是应知秋仙尊。”
他的眼睛始终保持跟无山月对视,尽力把肌肉颤动控制在合理的程度,手脚也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他在赌,赌自己演技足够好,无山月看不出他在说谎。
无山月不言不动,一双红眸静静看着他,她的瞳孔狭长,就像是某种蛇类。
“小子,你……”
“无山月,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完的话,远方飘来一袭白影,足尖点地,轻盈落在无山月的高台上。
她气质出尘,举止飘然,墨发用玉簪规矩束在脑后,腰间别着一柄冷白的剑。
——仙尊,应知秋。
也是江乘雪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23. 重聚
“啧,麻烦的人来了。”无山月笑了下,倏而起身,拍了拍黑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还敢来我这儿啊。”
“有何不敢?”应知秋答,直率自然,声音中带着天然的疑惑。
“好吧,跟你这种人说了也白说。”无山月指了指身旁江乘雪,“发现了个有趣的人,这人是你手下的吗?”
江乘雪的心沉入谷底,正主在前,他的谎言不攻自破。他默默攥紧了手中遁地符,只待仙尊说完便激发符箓逃走。
应知秋朝他瞥来一眼,那一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随后,她正对无山月,缓缓开口:
“自然是我的门徒,你抓他做什么?”
心跳漏了一拍,江乘雪眸中透出一抹没藏好的惊异。
她为何要替我隐瞒?
他松开被冷汗浸湿的手,悄悄瞄了眼魔尊。
无山月一心在应知秋身上,压根没看见他的表情:“嗐,这不是等得无聊么,抓个人玩玩。
她朝应知秋甜甜一笑:“既然是你的人,我也不插手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话毕,她轻轻一弹指,一旁杵着的男子瞬间消失不见。
出口前,江乘雪站稳身子。魔尊动作太快,他只来得及看应知秋最后一眼。
她朝他微微颔首,目光如水——那是包容一切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水。
江乘雪抚过腰侧霜华剑,最后望了眼沙海中心。
天色黑沉,沙尘暴起。高台上一黑一白二人衣诀翻飞,一面是黑云滚滚,挟着千道雷光,一面是海水啸卷,立起万仞水墙。
天崩地裂,白光吞噬了一切,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重归天地初开时的寂然。海水卷着沙尘,雷光道道劈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涌来。
人间无山月,叶落应知秋。
——真正的大战,刚刚拉开帷幕。
江乘雪转身跨入出口。
*
“阿雪,是你回来了吗?”秋露白身处层层海波间,忽见对面一袭白衣的身影。
闻言,对方朝他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嘴角的弧度透着漫不经心。
她忽得有些心慌,赶忙伸手抓向那人的手,却扑了个空。
白衣在她面前散去,碎成千片万片,散入海底深处,再也找不见。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空空如也,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不要……”秋露白猛地睁开眼。
梦醒。
她仍仰面躺在沙滩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耳边是云归鹤聒噪的声音:“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出去也没多费事,非要在这里等着干什么?”
秋露白嘴唇翕动,声音微不可察:
“我不想他回来时,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像是在回答云归鹤,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任由阴影投在脸上。
那时……他也是这样。
他说:“师尊,不要走,别留我一个人。”
她记得他指尖勾住她时的温度,冷极了,也……可怜极了。
林中竹屋,他身中剧毒,而她只是离开一会,他就强撑着起来要找她,连姚安也拦不住。
就像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小狗。
她嘴角牵起一个极微小的弧度,又很快落了回去。
这样的他,怎么会死呢?
她不信,无论如何也不信。
小狗在外面玩够了,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吧。
她刻意不去想当时的场景,仿佛只要不去想,漩涡那足以致人死地的杀意就不存在。
“你说什么?”
是云归鹤的声音。她没听清她的话,凑近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秋露白直起上身,利落地从沙滩上爬起,“走吧,继续找。”
云归鹤双目瞪大,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哈?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你这就恢复好了?”
秋露白瞥她一眼:“好了,你去不去?不去我就一个人走了。”
这人是铁打的吗?
云归鹤一步一顿跟她在身后,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秋露白自顾自踏入冰冷的海水中,凤眸注视着澄蓝的水波,水波在眼前散成重重叠影,眼前一阵眩晕。
是上次灵力耗尽的后遗症吗?
她稳住了摇晃的身体,一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不管如何,这次必须找到江乘雪。
没有时间了,不管是他,还是她。
秋露白深吸一口气,向海水更深处游去。双脚逐渐离开沙地,被海水托着上浮,身体失去支撑,整个人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簇漂萍。
衣诀翩跹,她划了划僵硬的手臂,本能地向海中沉去。
“小白……!”随着整个头部浸入水中,云归鹤的话音消失在海中飘起的气泡间。秋露白逐渐向海底潜游,转眼间,云归鹤的身影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远方的海中,数道水流齐齐汇聚一处,她眸光一亮,赶忙朝那里游去。近了,她发现那是一处一人高的白光通道。
秋露白伸出手掌覆上柔和白光,霎时,一道冲击波从白光中心扩散开来,将她推出数尺远。
她下意识架起胳膊挡在面前,另一只手却被人轻柔牵住。
那人手心温热,掌纹纵横,脉搏的跳动清晰传到她的手中。
一股清冽的霜雪气息混在咸涩海水间,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是……你吗?”
她轻轻开口,不提姓名,不想吵醒这个难能可贵的好梦。
“师尊,是我,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透过海水阻隔传入耳畔,一字一句敲在心间。
秋露白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那人的面庞呈现在眼前。
桃花眸一如既往的潋滟,眼尾泪痣被水光浣洗得夺目非常,面颊处新添了一道伤口,现下已经愈合,泛着淡淡的粉色。
“师尊,我……”
“嘘。”
她阻止了他的话语,先伸手贴上面颊,细细摩挲,温热细腻的触感。
这次,是真的。不是什么幻影,也不是她的梦。
她没有松开相牵的手,朝他莞尔一笑,语气自然:“嗯,回来了,就好。”
……
二人一同游回了岸边,半途捎上了累得半死不活的云归鹤。
一上岸,江乘雪自然松开手,恢复了二人往常的距离。
秋露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只觉掌心一空,未作他想。
一旁,云归鹤大字形趴在沙滩上,叫道:“我再也不要跟你们一起了,这一趟差点没把我半条命搭上。”
秋露白嘴角仍挂着笑,也没管她说什么:“好。”
“你居然说‘好’?”云归鹤一脸惊恐地看着她,语速飞快:“你还是不是秋露白,不会是被谁掉包了吧,笑得人毛骨悚然的。”
秋露白继续笑着看她:“啊,有吗?”
云归鹤默默退开三尺。
好恐怖,这人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感觉她小命不保。
“师尊,我觉得您笑起来很好看哦。”江乘雪自然插入她们二人中,眸光定定地看向她,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缺的那些都补上。
“平时确实很少见到师尊笑呢。我记得小时候听别人说,‘笑一笑,没烦恼’,师尊也可以多笑笑。”江乘雪真诚道。
如果能多对我笑笑就更好了。他心中悄悄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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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
“这样吗,我知道了。”秋露白眼下心情极好,不论谁说什么都应下。
“停停停,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快想想怎么出去吧。”云归鹤不爽自己被晾在一边,忙跳出来找存在感。
秋露白闻言看向四周,是了,这个秘境自他们进来便没看到出口。她摩挲着下巴,思考可能的脱离方法。
江乘雪见她陷入沉思,建议道:“师尊,或许可以试试找找秘境的薄弱之处?这是断影告诉我的,我就是这么从残影中出来的。”
“我看这个秘境没什么异常啊?海是海,天是天的。”云归鹤插话。
的确,而且这秘境既然与古战场有关,想必薄弱之处没那么好找。
但他们没时间再耗下去了,且不说外面等待的姚安,她还答应过崔昭要替她查清城主与魔道狼狈为奸之事,崔昭那里也拖不得太久。
秋露白又在周围找了找,仍是毫无思路。
云归鹤先耐不住了,她随便挑了一处沙滩角落,凝聚火系灵力打了个灵力爆。
灵力在沙滩上炸开,除了四处飞溅黄沙,无事发生。
“果然还是不行吗?”云归鹤叹了口气,“这个破秘境,到底怎样才能放我们出去啊?”
秋露白目光转向垂头丧气的云归鹤,忽而灵光一闪。既然薄弱之处能以力破开,那么若是力量足够,正常之处为何不能破开呢?
云归鹤金丹境界,对秘境自然造不成伤害,但若是元婴,甚至……化神呢?
“帮大忙了。”她朝云归鹤欣赏地看去一眼,忽略了对方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架起合适的姿势,秋露白学着云归鹤,运起十成十功力,朝沙滩角落挥去一剑。
剑气袭来,整个沙滩轻微震动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仍被她察觉到了。
有效果!
“你们都退后,我有办法了。”秋露白向前迈开一步,让二人远远退到身后。随后,她掏出乾坤袋中师尊给的淡黄符箓,捏在手中。
这符箓中封印了师尊的最强一击,若是她的思路正确,不愁化神仙尊的一击破不开秘境。
她锁定一处范围,口中念动法咒,催动符箓向那处飘去。
“破!”
霎时符箓炸开,黄沙阵阵扬起遮蔽了视线,数道气流席卷沙砾向三人袭来。幸而众人提前做好准备,自如避开了剑气余波。
待黄沙散去,眼前秘境赫然出现一道半人高的破口。
暴力,却有效。
“走,这道强行破出的出口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秋露白让二人先走,自己断后,最后从秘境离开。
秘境出口,姚安察觉到动静,轻手轻脚从岩壁后探出半个身子。
直到看见他们三人的身影,她才飞速奔来。
“姐姐,你们终于出来了!”
“嗯,辛苦姚安妹妹了。”秋露白拍拍她的肩,“对了,姚安,我们进去多久了?”
姚安思考几秒道:“一日。若是姐姐再不出来,我已经准备用掉姐姐给的传讯符了。”
原来才过去一日么?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对时间的感觉都迟钝了。
不过,这倒是对上了摇光仙尊的卜卦,今日距离卜卦之时正好五年。
她最后扫了眼秘境。此处秘境不但与魔道相关,还事关上古战场,之后自当通知师门派人仔细调查。
身旁,江乘雪问道:“师尊?我们接下来是回衍夏城吗?”
秋露白顺着他的话望向远方。
沙漠尽头,衍夏城辽阔的城池只剩小小一个黑点,倒映在她眼中,如同一粒挥之不去的沙。
她微微颔首:“没错,我们立刻动身。”
该算总账了,崔城主。
24. 回城
衍夏城,城门外。
姚安先行进城联系崔昭,剩下三人便聚在城门不远处等消息。
云归鹤脚尖踢着小石子,将它转了一周又踢远,随口问道:“诶,小白,你和那个崔城主有什么仇?说给我听听呗。”
秋露白已经懒得纠正称呼问题了,闻言回道:“崔景,也就是衍夏城城主,先前请我替他去先祖洞府中取物,却隐瞒实情,欲置我于死地,导致阿雪受伤中毒。”
她朝江乘雪微微一笑:“伤我徒儿者,我必百倍还之。”
江乘雪眸子亮晶晶的,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她敛了神色,接着道:“此为其一。其二则是软禁亲妹,醉心权欲,与魔道为伍,置生民于不顾。”
“能做出这种事,崔景此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秋露白右手扶上潮音剑柄,对云归鹤总结道。
云归鹤摸摸下巴:“原来如此么,我来时他对我可热情了,没想到此人藏得这么深。小白要找他报仇,我作为你的好朋友义不容辞啊!”
话音刚落,秋露白就听见远处传来动静。
远处有一人哒哒哒从城门口跑来,直跑到他们面前才舒了口气。
是姚安回来了。
见姚安气还没喘匀,秋露白先道:“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姚安半弯下腰,扶着双腿道:“姐姐,我联系上崔昭姐姐了,只是……她那里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了?”
姚安道:“崔景这几日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暗中有所动作。因此她只能尽快动手,但还有些事来不及处理。”
“所以,她希望姐姐能先帮她拖住崔城主,她抽身将剩下的事安排好,而后便是夺位之时。”
是要她进城主府和崔景当面对峙么?正好,她也想好好会会这个“老朋友”。
秋露白沉吟道:“好。崔景以为我死了,若是我进了城主府,他自会方阵大乱。”
她等女孩平复下呼吸,才接着问:“辛苦姚安报信了。不过崔昭有没有说过,我们该如何避开守卫进城?”
她思虑周全,若是要进城主府,那必然不可在城门口暴露身份。而她手中易容丹仅剩一颗,就算除去姚安,也不够众人分的。
“有的有的!崔昭姐姐特地嘱咐过我。”姚安悄悄向云归鹤瞄去一眼,“她说现下当值的守卫是她的人,哥哥姐姐可以扮作云小姐的小厮侍女,守卫自会放行。”
云归鹤笑眯眯应下:“我这边没问题。”
说干就干,众人简单修饰一番,一行四人由云归鹤领路向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当值的守卫见有人入城,照例询问:“来者是哪位贵客?”
云归鹤打头,傲立守卫面前,后面跟着的三人尽职扮演小厮侍女的角色,低垂着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云归鹤双手叉腰,摆出大小姐架势:“衍夏城守卫怎得如此没眼见,连本小姐也认不出?”
她越是张扬,越是符合她一贯性子,不会令别有用心之人起疑。
守卫快速扫了四人一眼,堆笑道:“云小姐勿怪,是小人眼拙了,实是城主有令,要求我们严格检查。”
“不过云大小姐是我们城主的贵客,自然不用守这种规矩,您里边请。”
他没问剩下三人是谁,向旁挪了一步,给四人让出道路。
云归鹤冷哼一声,率先抬步迈过城门。在她身后,秋露白将脸埋在兜帽下,微微舒了口气。
果不其然,这守卫是崔昭的人,方才那番话就是在隐晦提醒他们小心行事。
这关已过,秋露白紧随云归鹤入城,面前是城中熙熙攘攘的街道,令她安心不少。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浑厚有力,来人至少金丹境界。
秋露白步伐一顿,先等云归鹤回头才跟着转身,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她眼角余光看见来人身着银光重甲,腰佩制式长刀,不急不缓走到他们面前,一派训练有素的模样。
此人身形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她稍作回想,一个答案浮现在脑中。
——是那名抓捕崔昭侍女的守卫头领,也是崔景的心腹侍卫长。
侍卫长朗声道:“城主有令,无论来者何人,都必须接受检查。云小姐,冒犯了。”
说罢,他狠狠剜了那个轻易放人的守卫一眼。守卫缩了下身子,不敢再替他们说话。
秋露白眉头紧蹙,侍卫长见过她的脸,万不可让他检查。她脚尖轻轻踢了踢云归鹤的靴子,暗中示意。
云归鹤会意,表现得更加盛气凌人,指着他鼻子道:“你可知我是谁?我的人你也敢查?”
侍卫长微微弯腰,语气却是不卑不亢:“若是云小姐不满,在下可以给您赔罪,只是这例行检查不可免,望小姐体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向云归鹤身后走去。
守卫检查入城人员合情合理,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归鹤再拦反而显得有鬼。
云归鹤不情不愿地让出道来,抽空向秋露白使了个眼色。
情况有变。秋露白外袍下的手慢慢挪到剑柄上,若这关过不了,她也只能硬闯了。
哒、哒、哒。
秋露白视线下移,她面前的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双黑亮长靴。
“这位姑娘,例行检查,请您摘下兜帽。”侍卫长言辞恳切,却不留任何推拒空间。
秋露白不言,衣袍下,潮音剑出鞘三寸,静待一个时机。
“姑娘?若是您执意不肯配合,在下便为您代劳了。”侍卫长毫无察觉,抬手伸向她的兜帽。
潮音剑出鞘,就是现在!
“统领!”
侍卫长手中动作一滞,抬头向秋露白背后看去。远处街巷中,有一名全副武装的侍卫气喘吁吁跑来,径直停在侍卫长身旁。
秋露白手掌下压,不动声色地收剑回鞘。
她身前那名侍卫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贴着侍卫长耳旁耳语几句,刻意压低了声音。
秋露白为了假扮侍女,提前压制了境界,只隐约听见“城主”“出事”几个字词。
那人说完,侍卫长脸色骤变,也顾不上检查他们几人,匆匆忙忙跟着那个侍卫向另一个方向走远。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秋露白才抬起了头,看着对面一脸茫然的云归鹤。
“他就这么走了?”云归鹤迷茫道。
山雨欲来,大抵是崔昭那边已经有所行动,她也当尽快完成嘱托之事。
“嗯。此地不宜久留,姚安妹妹带路,我们直接去城主府。”秋露白直当回道。
姚安走到最前,机灵地专挑小巷走,将众人顺利带到了城主府门口。
大红砖墙琉璃瓦,金漆牌匾高高挂。城主府还是那个城主府,华美依旧,只是来人心境已不复从前。
秋露白淡淡扫了眼城主府牌匾,迈步跨过门槛。
“你……”门口侍卫见不速之客突现,提刀要拦,只是话刚出口就被她一个手刀劈晕,软倒在地。
进入城主府,又是三五守卫一齐袭来。秋露白走在最前,足下微移避过刀锋,轻描淡写地一人给了一个手刀。
“这就是城主府侍卫的水平?”她看向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侍卫,这并非城主府应有的防卫规格,应有一部分人跟着侍卫长走了。
不过这些就交给崔昭吧,她此行只负责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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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为她争取时间。
一行人穿过花鸟游廊,绕过假山园林,径直走到府中主殿前,如入无人之境。
秋露白顿步,拦下身后三人,道:“你们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城主的人出府,我一人进去足矣。”
主殿内。
待客厅装饰得典雅堂皇,主座摆着两张太师椅,一张金丝楠木条案立于其后,“淡泊名利”四字笔走龙蛇,高悬中堂。
城主崔景端坐太师椅上,手把一盏清茗细啜,身后侍女执扇轻摇,凉风习习,燃香徐徐,好不快活。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向门口瞥去一眼:“是哪位贵客莅临寒舍,崔某……”
啪啦。
茶盏落地,碎成几瓣,瓷器碎片飞溅,落在一双云履旁。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将碎片拾起,抬至眼前细细端详:“上好的白瓷,崔城主当真好雅兴。”
崔景脸上惊慌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微笑:“不知霜寒仙君驾临,崔某有失远迎。”
秋露白指尖仍捏着瓷片:“哦?倒是霜寒不请自来,叨扰城主了?”
她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派森冷,直直盯着主座上那人。
崔景下意识晃了下手,这才想起此时未持羽扇,只好尴尬放回腿上:“不叨扰不叨扰,不论霜寒仙君何时来,寒舍的大门始终为您敞开。”
他干笑一声:“霜寒仙君亲自前来,可是为上次洞府酬谢而来?崔某自是早已备好。”
秋露白不语不动,只笑吟吟看着他。
崔景被看得发毛,赶忙挥手招来小厮,耳语几句,命人抬进数箱灵石法宝,满满当当堆在主殿正中。
“您看这些酬谢如何?若是不够,仙君尽可再提。”他抹去额间冷汗,云淡风轻地从主座走下来,和她隔了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秋露白终于开口:“我很佩服崔城主这样的人……”
她话音一顿,崔景浑身一激灵。
“死到临头,姿态不改。”
尾音被刻意拉长,携着灵力直击崔景耳侧。
一击即中,鲜红的血从他耳中流出,染红了那身浅青儒服。崔景脸色白了几分,咬着牙弯起一个笑:“仙君出身名门大派,对我这种世俗中人动手,不合适吧。”
“何况洞府情况我已对您言明,你情我愿的交易,仙君可是技不如人,来崔某这兴师问罪的?”
既然秋露白先动了手,崔景索性不再装象,温和的皮相消失不见,换上了另一张刻薄的嘴脸。
他不顾双耳汩汩而下的血,嘴角大咧,反客为主道:“我已告知心腹,若是仙君在这里杀了我,玉清门首徒仗势欺人的逸事很快会传遍整个衍夏城,甚至——整个熙宁大陆。”
崔景抬高下巴,那双细窄的鼠目远远望来,似乎笃定了她会吃这套。
秋露白本就是为了拖时间,闻言双手垂落,收了威压陪着他演戏:“你当如何?”
崔景见她态度松动,重新恢复了儒生做派。他唤来侍女为自己止血,随后理了理被自己揉皱的衣袍,重新挂上笑容。
“这就对了嘛,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他眼中精光闪过:“瞧崔某这记性,仙君手中还拿着我崔家的家传秘宝吧?不如仙君把秘宝交予我,厅中这些酬谢仙君自可拿走,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秋露白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还有脸说这种话?
她和徒儿的性命,崔昭的人生,衍夏城百姓的未来,在他口中只值这四个字的重量。
“仙君可有什么不满?”崔景自以为拿捏住她的命脉,高高在上道:“仙君也不想玉清门为您蒙羞吧?”
25. 夺位
“崔城主这是在……威胁我?”她弯起凤眸。
时间差不多了。
“怎么会?崔某可是诚心的,好聚好散嘛。”崔景见脸上笑容更盛。
“呵。”
秋露白扑哧一笑,手中瓷片飞出,擦过崔景脸颊,穿过“淡泊名利”匾额,直直插入金丝楠木条案中。
入木三分。
“崔城主可还要跟我好聚好散?”
话音刚落,崔景身后那条精工雕琢的条案轰然倒塌,木屑四溅。
崔景意识到了什么,呆立原地,脸上长长一道血痕,狰狞骇人,不复先前隽雅。
“你……”他嘴唇微动,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词句。
“我?城主给足了霜寒脸面,要将我的轶事广而告之。”秋露白凤眸凛然,“出于等价交换,崔城主的秘密,霜寒也当替城主宣传宣传。”
“毕竟,城主最讲究你情我愿了,不是么?”秋露白慢条斯理、一字一顿道。
天平指针本就在她这侧。
崔景脸色大变,目呲欲裂:“你都知道些什么?!”
秋露白乐得多拖些时间:“这就要看崔城主的表现了。”
崔景脸色涨红,绕着满地狼藉的主殿一圈圈踱步,温文尔雅的面孔彻底碎裂:“我不过是想爬得更高,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弱者本就该被强者踩在脚下!”
“都是你们逼我的!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慢慢抬起头来,双目放光,对着秋露白扬起一个令人牙酸的笑容。
“你定是在诈我,哈哈,晚了!不论你杀不杀我,你滥杀无辜之名都被我传出去了!”
他看着秋露白,眼中满是志在必得之意。
秋露白直视崔景的眼睛:“是么?你是说——他吗?”
她目光滑向主殿门口,江乘雪早已在那等候多时,见状将城主那名心腹小厮押上殿中。
“城、城主,救我!”小厮不住扭动身子,面色煞白,已然骇破了胆。
不过盏茶工夫,此人怎么成了这样?
秋露白皱眉看向江乘雪,问道:“阿雪,他这是怎么了?”
江乘雪低眉:“此人对您不敬,徒儿嘴上敲打了一下,顺便问出了些别的消息。”
小厮转头回看江乘雪,眼中惊恐几乎溢出,这人、这人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那样!那些折磨人的手段简直不是人能想到的,他宁愿一头撞死都不想再受一次!
江乘雪轻轻瞟他一眼,小厮就哆哆嗦嗦闭了嘴。
崔景见心腹被擒,明白自己唯一的筹码也没了,眼中光芒瞬灭。
随后,他像是换了个人,手臂挥舞,状若癫狂:“你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所有的东西都被我销毁了,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不可能!”
“谁说我没有证据?”
秋露白扬了扬手中留影石,微笑看着他。
崔景双目瞪大,急忙伸手去够:“还给我!”
他目光直勾勾盯着留影石,仿佛只要得到此物,他那些腌瓒之事便可以一笔勾销。
秋露白往左,他就往左伸手,她轻轻向右一躲,他便扑了个空,直直扑倒在地。
秋露白斜睨着地上那人,他此时已气急失智,像是一只被胡萝卜吊着的驴,任谁来都可以将他耍得团团转。
这城主当到这份上,也是十足失败。
“噔、噔、噔。”门外传来整齐的踏步声,随即,一队甲兵踏破门槛,鱼贯而入,将崔景团团围住。
甲兵身着与城主府侍卫截然不同的甲胄,装备精良,行止有度。领头之人是秋露白见过的暗卫,她向她抱拳行了一礼:“见过霜寒仙君,在下仅代表我家大人,向您致以问候。”
崔昭的人来了。
崔景已然明了了事态,此刻颓然而坐,衣袍脏污染血,委顿在地。
秋露白将留影石扔到他身前,那石头骨碌碌转了数圈,最后停在他脚尖,“咔嚓”一声碎开。
空的。
崔景无神的双眼向上望去,那名女子一袭月白道袍,穿戴齐整,居高临下看着他,语带怜悯:
“崔城主,游戏,结束了。”
……
衍夏城城中央。
一日内,一座高台平地而起。高台巍然屹立闹市中,引得过往百姓纷纷侧目,更有好事者早早围在一旁。
人群议论纷纷,无人知晓高台是谁人所建。
有消息灵通者卖弄嚷道:“我可看见了,今早有队兵士来这建的。”
“咋回事啊?”
“对啊,别藏着掖着,大伙都等着听呢!”
见有人理他,那人愈发兴致高涨:“那些人看着不像城主府的,个个板着张脸,吓人极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道清亮声音打断。
“诸位城民,下午好。”
人群骚动渐息,翘首看向声音来处,只见远处遥遥走来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刀兵锃亮,行止间自有凛冽杀气袭人。
为首之人是名女子,长发高束,一身轻甲泛着金鳞耀斑,身后正红披风凌空飘扬。她跨步蹬上高台,缓缓踱步迈至台前,身后黑压压的士兵排成方阵,静默侍立。
她轻咳一声,场上瞬间鸦雀无声。她看着台下摩肩接踵的人群,满意地扬起笑容,朗声道:
“诸君,我乃崔氏之女,崔昭。今日来此,是想在诸位见证下,处决衍夏城罪人——崔景。”
她的话如投石入水,立刻激起万千声浪。
“她在说什么?崔景,是那个城主崔景吗?”
“这位自称……崔昭?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我晓得,她就是城主的妹妹,似乎身体不好常年待在城主府中,很久没见她出来过了。”
崔昭任由下方人群议论。片刻后,她轻拍双掌,令人将崔景带上台前。
崔景身上血迹已被人为清理干净,此刻换了身崭新的白衣,双手缚在身后,被押着跪在高台上。
崔景怨毒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面目各异的人,就连这些鄙贱草民今日也能聚在台下看他的热闹。
他们也配?
他头颅低垂,双拳紧攥,余光不住瞥向台上站着那人。
这一切,都是拜他那好妹妹所赐!
崔昭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嘴角微勾,对着台下众人道:“今日,昭既然敢站在这里,自是准备好了齐全证据,断不会冤枉好人。”
她看向一旁兄长,意有所指:“毕竟我不像某些人,不择手段也要将衍夏城推入深渊!”
此话一出,台下哗声一片,众人皆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二人。
崔昭对着台后,轻声唤道:“霜寒,接下来看你的了。”
台后晃过一道月白身影,那人步履轻盈,翩然落在台中。
正是围观许久的秋露白。
秋露白今日出现在台上,即是受崔昭之邀为她作证。她声名实力俱佳,背后是玉清门势力,崔景的罪状由她出面说明,足以服众。
不多耽搁,秋露白掏出袖中留影石,当众放出影像。高台半空,巨幅影像呈现在城民眼前,画面细节纤毫毕现,台下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胆小者已捂住双眼。
那是永嘉镇被魔气浸染之景。巨幅画面下,镇民血管中蠕动的液体仿佛有了生命,在众人面前放肆呼吸着。紫黑魔气过处,镇中无一人生还。
秋露白长期与魔宗打交道,见惯了类似景象,平静向众人解释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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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中人的手笔,但永嘉镇一事,远不止于此。”
她走到崔景身旁,对他施了个扩音术,让他接下来的话能清晰传到下方,随后问道:“崔景,你对此可有话要说?”
崔景冷哼一声:“魔道之事,与我何干?这就是你们所谓证据确凿?”
“那就是说,你也承认这事是魔道做的咯?”
崔景莫名感觉不对,但话已出口,他只能咬死不认:“自然。我作为城主日理万机,永嘉镇之事是我一时不察,但罪不至死吧?”
秋露白微微一笑,向台后招了招手。很快,江乘雪捧着一张薄纸走到台前,通过留影石放大至众人眼前。
这是一封契书,记载了崔景与魔宗的一桩交易,由衍夏城向魔宗提供各类资源,以换得魔宗允诺的周围城池的治理权。
其中便包括,将永嘉镇全盘送给魔宗,无论魔宗做什么,崔景概不干涉,更不会惊动正道宗门。
契书为崔景亲笔所写,右下角分别盖有城主印玺与魔宗宗主印,无可否认。
“这是我徒儿在城主府中找到的。崔景,你与魔道合作,视永嘉镇人命于无物,又当如何解释?”秋露白平静问道。
此事还要归功于江乘雪,是他从那心腹小厮口中套出话来,依言找到了崔景藏好的契书。
她竟不知此人贪婪至此,不仅信了魔宗的承诺,还能为这些未来的名利送出当下活人的性命。这如出一辙的做派,难怪与魔宗合得来。
台上,崔景脸色灰败,契书一出,他再无可以辩驳之处。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群情激愤,烂菜叶、臭鸡蛋都向着崔景脸上招呼。要不是高台足够高,恐怕此时落在崔景身上的就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众人的拳脚了。
秋露白与崔昭对视一眼,将最后的收尾交给崔昭,自己退至台后。
崔昭向前跨步,双掌下压平复混乱的局面,道:“诸位,我与你们一样深受崔景所害,被其软禁至今。”
“今日便由我来杀了此人,为民除害!”
她一身凛然之气感染了台下众人,人群安静下来,注视着她的动作。
崔昭缓缓走到崔景身旁,例行公事道:“崔景,你还有什么遗言?”
跪着的那人嘴唇翕动,绑缚的姿势使得崔景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有声音传到她耳中:“昭妹,哥哥从小什么没给过你?城主府从未少过你吃穿,让你留在城主府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哥哥究竟哪里不好,你竟要如此对我?”
崔昭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的兄长。这个人,尽管与她血脉相连,却是跟他爹一样,从根上就烂掉了。
她对着崔景,轻声道:“你永远不会懂。”
他从来不懂她的忍让,不懂她的抱负——那她也不需要他懂了。
崔昭持剑之手高抬,而后,毫不犹豫地劈落而下。
头颅滚落在地,滚热血液喷洒而出,在木制高台上溅出一团鲜红血痕,粘腻的血顺着木纹蜿蜒而下,没入街巷石板间隙中。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崔昭目光滑过地上那人,看向头顶的蓝天。
烈日凌空。
“再也不见,我亲爱的,哥哥。”
……
台后,秋露白看着台前那名轻甲女子,会心一笑。
崔景今日身败名裂,纵观整个衍夏城,再无任何势力可与崔昭匹敌,更何况她还与玉清门和天宝宗交好。
——城主之位非她莫属。
真好,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由崔昭治理的衍夏城,想必会是另一番模样。
是不是该送她些贺礼呢?
秋露白翻着自己的乾坤袋,手指却触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什
——崔氏洞府中的储物戒。
26. 告别
秋露白一行人跟着结束宣讲的崔昭回了城主府。
崔景已死,其手下大半归顺崔昭,少数负隅顽抗的也都被处理干净。
秋露白一行人中,姚安已经离开母亲数日,此事一结束便告别几人奔回了母亲身边。因此此刻城主府中仅有主人崔昭、秋露白、江乘雪,以及凑热闹的云归鹤。
极短的时间内,城主府正厅已被崔昭手下人打扫一新,甚至连家具都换了一轮,厅内统一的杉木桌椅光面无纹,更符合崔昭简洁实用的作风。
“你们随意坐。”崔昭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不忘招呼剩下三人。
秋露白挑了个她身边的座位,撩袍而坐,恭喜道:“奕明,今日起便该唤你崔城主了,恭喜你得偿所愿。”
崔昭摆摆手:“我不好这些虚礼,你我姐妹相称,照旧便好。”
秋露白自然应下,掏出乾坤袋中的戒指递给崔昭,直入正题:“奕明,这是我从崔氏洞府中取来的储物戒指,只有崔氏中人方可开启。崔景已死,这戒指就交给你处理吧。”
崔昭接过戒指,拿在面前端详了一番,而后刺破指尖,滴血于上。
禁制自然解除,戒指接触她的血液后开始放光,迅速认了主。
崔昭将戒指中全部物品取出,一一摆在众人面前。戒指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件是洞府主人的机关术秘籍,另一件则是一块灰色光滑的石头。
“霜寒,此物既是由你冒着生命危险取来,自然都该归于你,这是修真界一贯的规矩。”崔昭把东西向秋露白这推了推。
秋露白本想拒绝,乾坤袋中一样东西却突然开始发烫,她取出一看,是那面铜镜。
铜镜是那日街市闲逛时摊主强塞过来的,此时它烫得惊人,似乎是迫切想得到什么东西。
秋露白拿过殿中那块不知名石头,试探地凑近了铜镜。谁知刚一靠近,那石头就开始快速缩小,须臾间在她眼前化为乌有。
这是被铜镜吸收了吗?
她看向铜镜,它倒是不再发烫了,只微微闪着光,像是饱餐后的饕足。她把铜镜拿在掌中观察,先前模糊的镜面此时已经能清晰照出她的脸。
她在镜中就是她本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像在照一面普通的铜镜。
可是普通的铜镜怎么会主动吸收奇怪的石头?
一旁的崔昭好奇地凑了过来,脑袋搭在秋露白肩侧。铜镜中,她的脸也跟现实中毫无差别。
秋露白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铜镜,她收了铜镜,打算回去问问师尊。
想起这块石头原是崔昭储物戒中的东西,她不好意思道:“抱歉奕明,我本不想收你的东西的,既然这块石头已经被我用掉了,说什么另外这件我也不能要。”
她把那本机关术秘籍塞到崔昭手中,强硬道:“奕明,你接下来要管理整个衍夏城,只修医术终究弱了些,这秘籍本就是留给崔氏后人的,你比我更合用。”
崔昭抿了抿唇,还是收下了秘籍。以她这好友的性子,只要是她决定的事,他人怎么劝都改不了。
崔昭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霜寒,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秋露白见她神色严肃,也打起了精神。
崔昭正色道:“不知霜寒还记不记得拍卖会上最后拍下九曲珠之人?”
“那人怎么了?”
“死了,死状极惨。”
秋露白面色凝重,崔昭特意提起此事,定然不会是简单的杀人夺宝。
崔昭顿了顿,接着说:“他代表宗门拍下九曲珠,却没有回宗。前日他的宗门找过来,在城郊发现了那人的尸体,确认是魔宗所为。”
“检查发现,那人身上其他财物完好无损,唯独缺了一样——九曲珠。”
秋露白单手托腮,回道:“多谢奕明告知,我会将此事一同上报宗门。”
魔宗所为吗?看这情况,魔宗就是冲着九曲珠来的。
但九曲珠只能过滤灵气中的杂质,对魔修毫无用处,魔宗为何要拿走此物,甚至不惜暴露踪迹?难道是这颗珠子还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见秋露白陷入沉思,崔昭安抚道:“此事不急,霜寒可慢慢查。若是以后还有什么魔宗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秋露白谢过对方好意,又随意闲聊了几句。
窗外红日已沉下大半,秋露白收回视线,对崔昭拱手行了一礼。衍夏城之事告一段落,她也是时候该回宗门了。
三人告别崔昭,出了城主府。
一出府,云归鹤便缩到秋露白身边,满脸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小白,还好我最后没买那什么九曲珠,要不然死的人就是我了。”
秋露白拍拍她的肩道:“我们云大小姐运气极好,往后也会平安顺遂。但若是修为能提升些就更好了,碰到魔宗的人打不过也能逃掉。”
云归鹤作势不满:“小白就知道催我修行,比我师尊还像我师尊。”
片刻,她又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能交到小白你这么好的朋友,这么快又要分开了。”
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个绝妙的法子:“不如小白你来我们天宝宗吧,我包给你要来一个长老之位,吃喝不愁!”
红衣女子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秋露白最抵抗不了这种眼神,心软下来:“想什么呢?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你要是想来,玉清门也欢迎你。”
“好诶!”云归鹤脸上绽开笑容,往她手里塞了许多自己的传讯符,“那就说好啦,小白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呀,没事也可以,传讯符管够!”
她这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秋露白挥别那位过于活泼的大小姐,盯着手中成沓的传讯符看了许久,嘴角不自觉提起。
这传讯符要知道有朝一日会被这么浪费,恐怕会后悔被云小姐买走。
“师尊,我们现在就回去吗?”身旁江乘雪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乖巧出声。
秋露白抬眼看向他:“嗯,走吧。”
对方双唇微抿,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顺势问道:“阿雪想说什么?”
江乘雪道:“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只是前面我听到魔宗之事,有些猜想。”
“但说无妨。”
“师尊说过永嘉镇怪病缘由在灵气魔气转换,而九曲珠能够净化灵气,那么将它用在转换阵法上,是否也能事半功倍?”
此言在理,但永嘉镇转换阵法启动的时间在九曲珠拍卖之前,也就是说——魔宗的野心不止于一个小小永嘉镇。
一个可怖的猜想在她脑内成型:若是魔宗要的是整个熙宁大陆呢?
她看着江乘雪的眼睛,缓声道:“你的思路没错,若真是这样,我们现在已经落了下风。”
“先回宗门吧。”秋露白乘上潮音剑,离开了这座沙漠之城。
松涧山,玉清门。
二人回宗时已是翌日夜。好在修士不需要睡眠,秋露白把此行经过跟门主一说,披星戴月回了栖霞峰。
路上,她脑内仍回荡着门主的话。
庄岫跟她说,她活了这么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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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听过能把灵魔气互换的阵法,更别提整个熙宁大陆规模的互换了,若真能做到,其后遗症不亚于直接灭世。
秋露白着实心烦,魔宗滑不溜手,始终抓不到背后主谋。摇光仙尊卜算的天下大灾就如一柄终日悬于头顶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教人坐立不安。
不过门主倒是想了个别的法子。听说东部森林有一大妖对阵法颇有研究,只是那位从不出妖族领地,与人族修士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虽说妖族修行路数与人族不同,但若是魔宗祸世这种级别的大灾,妖族也难以幸免,早日与他们牵线也能有备无患。
于是秋露白自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只是在去之前还有一事要办。
——她要闭关晋级。
衍夏城一行不过短短七日,各种大事小事却是接连不断。她从古战场秘境出来后感觉境界松动,只是那时事情还未结束,并非晋级良机,于是她压制至今。
眼下回了宗门,她也当先提升自身实力。
秋露白带着江乘雪风风火火进了寄春院,布好了聚灵阵和防护罩,叮嘱徒儿后转身进了主屋闭关。
“砰——”屋门关上,寄春院内只剩了江乘雪一人。
他在屋前盘腿坐下,一边守着师尊晋级,一边自己打坐修行。
哪知他刚闭上眼,就听见院内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
“是师妹回来了吗?怎么也不和师兄说一声,还好我自己长脚能走。”
远处一名男子踏花而来,身上青衣道袍照例开到锁骨,耳垂缀了颗玛瑙小坠,玉石摆荡,摇碎半树梅影。
他手中握着一支玉笛,一下一下敲着掌心,自顾自踱步进院,行止散漫,毫无礼数。
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干什么的。
真是麻烦的家伙,江乘雪撇了撇嘴。
见人已经走到屋前,他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沈师叔来了啊?可惜我师尊刚刚闭关,师叔怕是跑了个空呢。”
沈画岚上下打量着这个便宜师侄,五年未见,这小子长得倒是快,都跟他一般高了。
虽说师妹上次闭关前让他帮忙指导江乘雪,但他愣是没来过一趟。
笑话,这小子要跟他抢师妹,他不在背后使绊子都算他正人君子,还指导,指导情敌让他抱得师妹归吗?
沈画岚盯着对方处变不惊的笑容,微微点头,好在这小子还算有点骨气,没把这事捅到他师尊那去。
而后他从江乘雪身上移开视线,满不在乎道:“无妨,我等着就是了。”
江乘雪嘴角微弯,接道:“可是师叔,师尊闭关前可跟我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呢,恐怕要麻烦师叔移步了。”
师尊说没说过不重要,只要能把这讨厌的家伙赶走就行,免得师尊出关后一心都在他身上。
沈画岚眸子一眯,语气不善:“你不是人?”
“师尊让我在这看着,我自然不算在‘闲杂人等’之中。”江乘雪自然接话,眼尾微微扬着,墨色泪痣衬得他分外无辜。
对方一幅就事论事的神色,沈画岚辨不出此言真伪,但他可不想在师妹出关后碰一鼻子灰,索性转身离开。
不过离开前,他最后轻飘飘撂下一句:“哦对了,帮我给师妹带句话,就说下届玉清门收徒大会由我主持,师兄请她来捧场哦。”
江乘雪完美无瑕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缝,嘴上平静非常:“师叔走好不送。”
收徒……大会?!
师尊答应过只收他一个的。
27. 新徒
主屋内,秋露白屏蔽了外界一切声音,兀自打坐吐息,将全部心神都聚焦于体内经络中,静心感受灵气流转。
少时,她彻底进入了冥想状态,识海内一片清明,不存任何杂质。她的神魂彻底从身体中出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肉身。
此刻,丹田内那个缩小版的自己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水蓝流光,灵力自如运转着,将婴孩身上的大大小小的脏污洗净。
这一变化也蔓延至她现世中的身体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肌肤愈发温润清透,直至最后浑身都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这是元婴期特有的肉身强化,据说元婴大圆满的修士肉身强度可敌上品防御法器,再锋利的利剑砍上去都只能留下一道淡白的划痕。倘若到了化神境界,修士更是仅凭肉身就能做到刀枪不入。
秋露白继续催动灵力流过四肢百骸,不断吸收外界灵力反哺自身。经脉内,一簇簇灵力汇聚成束,在狭小的通道内横冲直撞。
经脉内容纳了过多的灵力,不受控地鼓胀凸起,像是被狂风撕扯后摇摇欲坠的蛛网。秋露白浑身密密麻麻泛着痒,她闷哼一声,反而加快了吸收灵力的速度。
吸收灵力的过程便是在塑造经脉,每一次境界的提高都伴随着经脉的拓展,丹田与经脉扩充后方能容纳更多的灵力,从而支撑高阶术法的使用。
唯有撑过这一难耐的过程,才能获得脱胎换骨的转变。不求于外物,唯专注己身,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得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她始终这样认为。
寄春院内,灵气流不知疲倦地向主屋涌去,在屋顶上汇聚成云,环绕膨胀,最终达到一个堪称恐怖的规模。
主屋中仿佛有一张的巨口,永不饕足地吞食着巨量的灵力。好在玉清门建于灵脉之上,栖霞峰更是位置极佳,不愁灵力供应不足。
江乘雪看着主屋风起云涌之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转头进了自己屋内修行。他仍有许多疑惑未解,但目前能做的也只有提升实力一条路。
寄春院内外皆寂寥无声,叶落可闻。
屋内,秋露白眉头紧锁,此时已到了突破的关键之机,她控制着一小股灵力不断冲击着经脉关窍,以穿针引线的耐心一点点寻找突破口。
不知过了多久,灵力似乎撞破了一道隐形的隔膜,霎时,大量灵力如泄洪般在经脉内奔涌起来。
阻隔已破,丹田经脉彻底被拓宽,秋露白感觉浑身一轻,如同置身云端般飘飘欲仙。
元婴中期,达成。
不用她主动吸收,便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向她涌来,柔和地抚过每一寸筋脉,或又编织成网,自主修复起那些受损之处。
她的境界以势不可挡之势爬高,灵力充盈着她周身每一个毛孔,仿佛永不停止。
秋露白不禁挑了挑眉,一般人晋级后不久灵力便会充满全身,而后自然停下。但到她这里,灵力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看不出停下的趋势。
她尝试压制灵力吸收的速度,防止灵力流速过快而撑裂经脉、得不偿失。
压制起效,灵力流速度减缓,一点一点地流过每个角落,秋露白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乘着这股高涨的势头修行起来。
就在她彻底沉入修行的忘我境界时,她的神识突然越过万千世界,隔空对上了一双清亮眼眸。眼睛的主人端坐高天之上,水洗般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却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悲悯。
恍惚间,她听到那人的低语:“嗯?熙宁大陆么?倒是个特别的后辈。”
再然后,视线交错而过,时空流转倒退。秋露白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家具陈设,她仍在寄春院屋中。
时光飞逝,十年一转而过。
不管是江乘雪还是沈画岚都没见到晋级后的秋露白,十年内,她的屋门从未开过。
这日,已经升至金丹境界的江乘雪照例经过主屋门口,顺势瞥了眼紧闭的屋门。
今日师尊仍未出关。
江乘雪敛了失落的神色,心中却升起一股窃喜。
今天便是玉清门十五年一度开山收徒的日子,师尊若仍在闭关,自然无法参与收徒,他就还是霜寒仙君座下唯一的亲传徒儿。
只是,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江乘雪一手抚上心口,半喜半忧地出了门。
一出门,他就发现院内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那好师叔沈画岚。
此人贼心不死,十年前被他拒绝一次后仍时不时就来寄春院串门,像个牛皮糖似的赶也赶不走。今日是他主持的收徒大会,他要是不来师尊这碰运气才怪。
江乘雪快步走向沈画岚,准备绵里藏针地刺他两下。
他从善如流地开口:“沈师叔,这届收徒大会只怕要辛苦您一人了。我师尊她仍在闭关……”
话说一半,他却见对面那人安静如鸡,既没有面露不爽,也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双眸瞪大地望着他身后。
江乘雪顺着他的视线回望,只见方才紧闭的屋门骤然大开,从中款款走出一人,春日暖阳柔柔地洒在那人身上,为她镶上一圈金边。
“阿雪,师兄,好久不见。”
他鼻尖飘来一阵白梅香,一眨眼,那人已停在面前,凤眸弯弯,仿若万千星子洒落其中。
秋露白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闭关,此时修为一举突破了中阶的瓶颈,稳稳停在元婴高阶。元婴期一次晋级连升两阶,放眼整个熙宁大陆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此刻,她看着身前呆立的二人,疑惑道:“怎么都不说话,是我吓到你们了吗?”
“对了,我方才听到你们说到收徒大会,是在今日吗?”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江乘雪眨了下眼。
“恭喜师尊出关。回师尊,收徒大会确是在今日开办。”面前的徒儿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向她莞尔一笑。
秋露白视线滑向场上另一人,问道:“师兄,你怎么也来我这了?”
沈画岚这才回神,脸上扬起笑容:“师兄也是来说这事的,师妹你一回山就闭关了,因此有所不知,这届收徒大会由我主持。”
他语气莫名带了点幽怨:“师妹你既然出关了,不妨来给师兄捧个场?”
秋露白略略挑眉:“哦?门主她居然放心交给你办?”
不止如此,以他师兄这懒散的性子,会接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也十分奇怪。
沈画岚干咳一声:“咳,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师兄我想通了,我既然待在宗门里,也不能天天吃白饭,总得帮宗门干点活。”
他目光游移,心中算盘打得震天响。其实这差事还是他主动向门主讨来的,他早就想好要趁此机会再挑个好苗子塞给师妹当徒儿。
若是事成,他不但能在师妹面前刷刷勤劳能干的存在感,还能坐观江乘雪和新人鹬蚌相争,而他好趁机多接近师妹,坐收渔翁之利。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毕竟徒儿可以收很多,师兄只能有一个。
秋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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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倒腾得人模人样的师兄,心中腹诽,这还是那个不问俗务的沈画岚吗?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秋露白秉承着鼓励的态度道:“那真是辛苦师兄了,师兄往后继续保持。”
沈画岚忍住心中窃喜之情,乐颠颠应下师妹的话,丝毫没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
“那我们走吧?师兄带你去收徒大会现场看看。”他趁热打铁道。
秋露白点头应下,正欲跟着师兄走,却听身旁江乘雪出了声:“师尊,我可以一起去吗?我现在也金丹啦,也想见见现场的青年才俊,从中多加学习。”
秋露白面露惊讶,方才光顾着跟师兄说话,都没发现徒儿境界已至金丹。
他这修行速度可谓一骑绝尘,等收徒大会过去她也该给人办个金丹大典,一则可以鼓励徒儿,二则是宣告玉清门实力。
她又品了品江乘雪的话,徒儿这话倒是在理,三人行必有我师,多见见不同的人对修行也大有裨益。
秋露白轻拍身边人的肩:“阿雪想来当然可以啊。而且你十年内便升至金丹,可谓进益飞速,等之后我也给你办个金丹大典,让别的宗门都知道我们阿雪的实力。”
江乘雪闻言腼腆一笑:“徒儿应做的,没有辱没师门就好。”
一行三人一路交(暗)谈(藏)愉(锋)快(芒),转眼间已到达收徒大会现场。
为了方便百姓携适龄孩童前来,大会设在含光郡内。此时吉时未到,现场就已聚集了大量围观人群,排队测试者一眼望不到尾,更有甚者从昨日便守在此处排队。
玉清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资源丰富,作风清正,宗门内一向以和睦友爱著称,堪称踏入仙途的不二之选。
随便从含光郡拦个人问他对玉清门的看法,得到的回答没有不是称赞的。若是此人已为人父母,更是要被迫听上一番孩子的未来规划,其中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拜入玉清门”这条。
但相应的,玉清门的考核标准也是所有宗门中最为严苛的。
不但十五年一开山收徒,对受试者年龄、灵根等要求更是极高。年龄超过二十的不要,三灵根及以上的不要,最重要的,若是此人心性无法通过试心路,那么即使他天资再高,玉清门也是不收的。
贵精不贵多,这也是玉清门至今宗门和睦的原因。
秋露白扫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往常她只要待在山上等来人通过试心路之人便好,今日托师兄主持之幸,她也是首次下山直面所有受试者。
“你们看,台上那是霜寒仙君吗?”
“嚯,霜寒仙君亲至,这届收徒大会玉清门甚是重视啊?”
“让一让让一让,你们挡着我看霜寒仙君真容了。她真是名不虚传,这才叫仙人之姿!”
台下不知有谁认出了她的脸,议论声霍然提高了一度,霜寒仙君亲至的名头引来了更多围观者。
“大家稍候片刻,本届收徒大会很快开始!”沈画岚极富辨识度的声音一出,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方才秋露白现身引起的骚动也平息下来。
秋露白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台下面色各异的受试者。人群中,有一名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人挤在人群前头,想来是从昨日便来这排队了。他年龄约莫十八上下,穿着朴实,黑发黑眼,容色清秀,一双清澈黑眸不住望向她这儿。
秋露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此人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
28. 测试
在秋露白观察他时,黎喻川也看着台上那名月白衣衫的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自己。黎喻川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
那天,璃江边的风很大。天边黑云滚滚压来,平日温柔的璃江此刻化身索命厉鬼,浑黄的江水狠狠拍在江岸石堤上,碎石裹着万千飞沙吞没了郁郁青青的良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黎喻川提着缺口的木桶僵在江边,桶中新打的江水洒落大半。
他呆呆望着江中那个不断扩大的漩涡,丝毫没注意到地上冰凉的江水已然舔上脚踝。
江中那个漩涡越旋越快,越扩越大,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正酝酿而生。
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了岸边,黎喻川四肢动弹不得,只剩一双眼瞳死死地盯着江中漩涡。
“哗——”
冲天水波从漩涡中心骤然跃起,一层一层向外扩散,待水花落下,江中赫然现出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足有几十层楼高,这还不是全部。它更多、更多的身体隐没在水下,从水面上只能看见它脖颈投下的大片阴影。
它浑身青黑,皮肤厚实粗砺,仰着修长的颈子,微微一晃便带起江水巨震。
巨兽打着鼻息,呼出两道白气,口吻旁细长的触须上下颤动,铜铃般的双眼睨视着江岸四散奔逃的人类。
蛟!
黎喻川从小在含光郡外围长大,自然听说过璃水恶蛟的传言。
传说璃水有恶蛟,其高数百丈,每逢出世,必有巨浪滔天,没及良田。其性恶,喜生啖人肉,是为生民大患。
黎喻川面前的蛟缓缓转动着青黑色的头颅,鼻翼翕动,似乎在寻找最为合意的食物,与传说中别无二致。
它弯下脖颈,十层楼高的头颅轰然落在岸边,本就脆弱不堪的石堤霎时如蛛网般碎裂。
恶蛟眼珠一转,向岸边看去。只一眼,它圆润的瞳仁瞬间缩成狭长一道。
找到了。
猎物,美味的猎物。
一人一蛟对上视线,岸边的男孩在它眼中微小如蝼蚁,浑身却散发着难以抗拒的美味气息。
逃、快逃!
黎喻川心中呐喊,不断尝试挪动身体。但,他那双腿却不听使唤,如朽木般滞在岸边。
鼻尖传来腥臭的泥沙气息,眼前巨兽张开血盆巨口,口中长长的牙齿如利剑一般,在合上的刹那便可洞穿猎物。
近了、又近了。
黎喻川脑内一片空白,最后的理智只能支撑他闭上双眼。
世界一片漆黑,耳畔凄厉的风声在此刻停止,他生命最后的通牒已然下达。
“退!”
一道清润的声音打破了恐怖的死寂,他闻到一股清冽飘然的白梅香,而后肩膀传来温热的触感,被人轻轻向后推了一下。
“噗呲。”利器入肉。
“吼——”
他睁开了眼,身前站着一名月白衣衫的女子,背对着她,手中一柄利剑深深刺入恶蛟左眼。
那蛟吃痛,拼命甩动着头颅,只是那剑已然锲入瞳中,无论如何都甩不脱。恶兽怒极,仅剩的一只眼中燃着火,死死盯着伤它之人。
“别怕。”
他听见那女子柔声的安抚,随即周身亮起白色护罩,将一切危险之事隔绝在外。
她不多在江岸停留,很快飞身而去,将巨兽重新引回江中,避免造成更多无谓的伤亡。
黎喻川静静待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江上那道与恶蛟缠斗的月白身影。那人身姿淡然,一招一式间却带着与外表不符的狠戾。
目光锁定在她手中剑上,他往日只觉那些刀光剑影可怖骇人,但它们此刻却是带着温度的。她明明那么温柔地拿着剑,出剑却不留丝毫余地,精准地向着青黑巨兽要害招呼而去。
暴戾与温柔共存。
不多时,恶蛟身上多出了十几道伤口,它厚如盔甲的皮肤在那人的剑下如薄纸般脆弱,只一接触便留下深深血痕。
而它的攻击无一命中那人,她的身影翩跹如蝶,轻盈地躲过了每一道攻击。巨兽徒然发出嘶吼,但无济于事,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
“差不多了。”
话音轻飘飘落下,女子改变了凌厉的攻势,转而双手结印,口中不断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璃江中心缓缓亮起一圈圆形光芒,将恶蛟整个围在其中,空中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任它撞得血花四溅都无法突破。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便笼罩了整片璃江。随着女子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封印大成,白光乍破,江面波涛缓缓回落。
抬眼望去,江上已不见恶蛟身影。
黎喻川仍然站在岸边,沉浸在方才那场摄人心魄的战斗中,浑然不觉战场的主角已然走到身旁。
直到头顶白色护罩撤去,他才发现一切已然落下帷幕。
面前的女子轻声道:“你还好吗?”
他抬头望去,来人生了张遗世出尘的面庞,只是立在那里,他就觉得面前不再是一片狼藉的河岸,而是仙山渺渺、鸟鸣雾绕。
人间红尘千丈,从无一物与她相配。
她似乎以为他被吓住了,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损毁大半的民居,希望寻得一人带他离开。
“小川!”
远处村落传来他母亲的呼唤,一名中年妇人向这儿急奔而来,紧紧抱住了他。
黎母黎寻音找到了失散的儿子,不住向身旁的仙长道谢,还不忘推了儿子一把:“小川,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不跟仙长道谢?”
黎喻川张了张嘴,这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谢……谢。”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内心的感受,嘴上说不出更多话,只觉得心中某处终于被填满。
他看着女子腰侧滴着血的剑,第一次产生了想握上此物的冲动。
身旁的母亲对他的表现很是不满,转头向女子作揖道:“仙长勿怪,我这儿子平时就沉默寡言的,冒犯您了。”
“无妨。”她微微颔首,领了二人的谢意。
母亲还想留她吃饭,却被她婉拒了。她转身告辞,行步如风,无声地来,又匆匆从他的生命中掠过。
黎喻川看着那人愈行愈远的身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冲动,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仙长,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那人脚步一滞,没有回头,只轻轻挥了挥手。
“玉清门,秋露白。”
记忆深处的身影与台上那人重合,此时已及弱冠的黎喻川掐了自己一把。
今日是玉清门开山收徒之日,也是他等了十几年的唯一机会。
是他朝思暮想的、追上她脚步的机会。
这一次,他不想再待在原地了。
“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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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黎喻川踏上测试台,依照玉清门门徒的指示将手搭在一个晶透浑圆的球状物体上。
他提前了解过,此物名唤鉴灵珠,专门用于测试灵根品质。球体颜色代表灵根属性,亮度代表灵根纯净度,来人天赋如何,一看便知。
“什么都别想,把你的心神聚焦在鉴灵珠上。”那名门徒提示道。
触手温凉,他的手心沁出薄汗,双眸定定盯着这颗珠子。
会失败吗?
鉴灵珠毫无反应,甚至连最坏的五色光芒都没有发出。
“咦?坏了吗?”门徒扫了眼鉴灵珠前的黑发少年,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他拿起台上的鉴灵珠,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没有啊。”
随后,他放回珠子,示意黎喻川再试一次。
黎喻川再次把手搭上珠子,将全部心神落在掌心上,又试了一次。
无事发生。
黎喻川咬着下唇,犬齿刺入唇肉,很快鼻腔中就涌上一股血腥味。
对面的门徒向他露出同情的眼神,他眼中只剩那人上下开合的嘴:“抱歉,你的灵根不合要求,我们不能……”
“这是怎么回事?”
门徒的话被另一道清越声音打断,黎喻川对面走来一名月白道袍的女子。
秋露白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缓缓走到了鉴灵珠旁。她先是检查了鉴灵珠,确认没有问题后,把视线转向黎喻川身上。
她看出了对方的紧张,柔声道:“把手给我。”
黎喻川愣了一下,很快照做,向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搭在测试台上。
这双手一看便是长期处于劳作中,指腹和虎口处生着薄茧,并不漂亮。
秋露白伸手覆在他掌心上,温热的触感。对方微微瑟缩了一下,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
霎时,周遭传来两道目光,齐齐落在黎喻川身上,像是要把人烫出个洞来。
黎喻川顺着目光看去,成功找到了视线的主人,是两名男子,一青一白,立在秋露白身后不远处。
他们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准确来说,盯着他的手。
黎喻川不明所以,所幸秋露白这边很快结束了检查。随着她抽回手,那两道视线不再那么强烈,却仍若有若无地扫在他身上。
秋露白一心在测试结果上,不觉有异,对着黎喻川一锤定音道:
“无垢之体。”
台下众人一头雾水,台上懂的人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灵根对修士而言相当于吸收灵气的入口,灵根越多能吸收的灵气种类越多,但吸收的灵气杂质也越多。纯度低的灵气无益于修行,反而会危害己身,因此修真界以单灵根为贵。
但无垢之体不同,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无灵根之说,对所有种类的灵气都有亲和力,天然可以吸收所有灵气,且吸收的灵气纯度极高。因此,无垢之体往往修行之路顺遂,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代价。一旦踏入修行之途,无垢之体便会不受控地吸收外界灵力,若丹田和经脉无法负担过量的灵气,他们就会爆体而亡。
此外,这种特殊体质对别有用心之人而言可谓是天降佳肴。若能直接获得无垢之体体内的无垢灵力,他们就能克服灵根限制,修行日行千里。
因此,它在坊间还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炉鼎。
29. 试心
黎喻川立在测试台上,周围满是探寻的目光。
他仿佛又回到了璃江边,还是那个面对巨兽时僵在原地的孩子,一切都没有变。
“恭喜你通过测试,站到这边来吧。”面前那人熟悉的声音驱散了他心中所有不安。
她说……我通过了?
黎喻川抬头看向面前的秋露白,她对他微微一笑,眼神示意他站过来。
他成功了!
尽管不知道无垢之体为何,但黎喻川知道,他终于通过了灵根测试。
他走向她,每一步都迈得极稳。在经过她身边时,他听见朝思暮想的那人轻声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心跳猛地一顿。
“黎喻川,仙长,我叫黎喻川。”
黎喻川嘴角微勾,一字一顿道。
璃江边男孩的心意,跨越十五年的时间,得到了回应。
秋露白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少年,思绪万千。无垢之体百年难遇,但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提前发现掳走,等待他的将是地狱。
好在今日是在玉清门收徒会现场,玉清门不会放任最差的情况发生。若是他心性足以通过试心路,玉清门还会成为他修行前期的荫蔽。
至于往后是福是祸,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大家稍安勿躁,收徒会将继续进行!”
沈画岚总算发挥了自己主持的作用,安抚了方才因黎喻川之事骚动不安的人群,有条不紊地招呼下一个人上台测试。
天边斜阳渐落,一日的收徒会已经接近尾声,围观人群各自散去。
最终通过者仅有不到二十人,少年们在台上站成一排,欣喜、不安、焦虑,种种混合的情绪浮现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
沈画岚作为本届主持,自然负责起这些新人的后续事宜。
他清清嗓子道:“首先恭喜你们通过了灵根测试。”
这句恭贺带着沈画岚特有的懒散语气,听着分外敷衍,但台上新人仍不住露出喜色。
沈画岚目光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少年,最终停留在黎喻川身上,话锋一转:“但……也别高兴得太早,若是无法通过待会的试心路,你们就各回各家吧。”
无论是恭贺还是警告,眼前这名黑发少年神色均是淡淡的,只是一味望着秋露白的方向,眼中是一看便知的热忱。
啧,一时不察,又多了个跟他抢师妹的。
他只想找个人恶心一下江乘雪,可不想真给自己再找一个情敌啊。
沈画岚不动声色地向黎喻川这挪了几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对方眸色一暗,没说话。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试心路入口。”沈画岚没好气道,转头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松涧山山脚。
试心路是玉清门入门第二道关,是玉清门开山祖师的手笔,与护山大阵同时设立,足见其重要性。
试心路基于松涧山五千级石阶而立,可挖掘来人心底最深的恶念,将心怀不轨之徒拒之门外。而对于心思澄澈之人,这条路与普通山路别无二致,只对耐力有所要求。
江乘雪当初随秋露白上山,也同样走过这一遭。
“也就是说,通不过试心路的人,连玉清门山门都别想摸到。”
沈画岚向面前众人简单介绍了一番,随即让开道路,摆出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第一个上前,做这个出头鸟。
此时,从众人中走出了一名黑发少年,正是黎喻川。他丝毫没看身边其他人,抬脚便踏上了第一级石阶,随后一步一步向上走,如履平地。
秋露白同样也在山脚下,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众人,最终落在不断攀登的黎喻川身上。
他走得极快,没有任何停留,就像丝毫不受试心路影响。秋露白又看了会,见没有异常,便把视线转向后方艰难前行的其他人身上。
按照往常规矩,最先登顶代表来人心性最佳,可直接进入内门。
不出意外的话,这届最先登顶者非黎喻川莫属。
秋露白见没什么悬念,索性闭上眼睛,打算趁此时间修行一会。
她刚闭上眼,却听身旁江乘雪突然问道:“师尊,那边情况好像不太对?”
秋露白睁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半山台阶处好像出了意外。
台阶已过半,有三人终于追上了黎喻川的脚步,与他不近不远隔着十几级台阶。其中一名衣着光鲜的少年像是一步踏空扭伤了脚,此时跌坐在那级台阶上,向上方的黎喻川哀哀求助。
秋露白一步未动,只是以防万一,她放开神识笼罩了那片区域。
收徒会崇尚来人各凭本事,除非有受试者遇到生命威胁,否则她不能插手,这是一贯的规矩。
山腰处,黎喻川听到了那人的呼唤,停下了向上的脚步,回头看向此人。
这人跟他同出一个镇子,有过几面之缘,长相普通,家境不错,名字好像叫什么……林柏?
林柏见他回头,再接再厉道:“喻川,看在咱俩同镇的份上,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止步于此。”
夜色渐深,微凉的夜风携着其他人粗重的呼吸声传入黎喻川耳边。他视线下移,看着下方喘着气不断向他接近的另外两名测试者,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
他想第一个登上山顶,拜入秋露白门下,但若是再带上一个受伤的林柏,他的速度不可避免会被拖慢。
何况林柏崴脚是他自己造成,与他无关,他没有帮忙的义务。
林柏怕他拒绝自己,快速补充道:“玉清门一向以友爱同门闻名,喻川你带上我也能给宗门长老留个好印象!”
黎喻川犹豫几息,最终还是下台阶走到了林柏身边,让人一手扶着自己肩膀继续上爬。
“太感谢了,喻川你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好兄弟!”林柏面露感激,借着黎喻川的力向上走。
之前落在黎喻川身后的另外两人已经趁机超过了他,此时在他上方二十级台阶处。
既已做出选择,黎喻川没有怨言,继续以目前最快的速度向上追赶。
他日常帮母亲干农活,久经锤炼的身体素质远高于同龄人,就算带着林柏这个拖油瓶速度也不落下乘。
行至离山顶百步处,黎喻川与前方二人的距离已缩短至十步,而爬了这么久,所有人的体力都消耗将尽。他若是最后努努力冲刺,未尝不能超过前人。
黎喻川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加快了步频,几乎是拖着林柏向上走。
随着越发接近山顶,石阶变得越来越窄,仅容三人并肩而行。而两侧是渺渺云海,一步踏错便会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黎喻川一步一步向上,先求稳后求快。
五十步,他与前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只剩五步之差。
二十步,他成功超过一人,与另一人并肩而行。
十步,他取得领先,山门已近在眼前,门顶片片碧瓦清晰映在他眼中。
一步,又一步,黎喻川体力见底,几乎是凭着一口气向上爬。
突然,他感觉脚下被谁绊了一下,随即身体一轻,不受控地向一旁栽倒。
天旋地转,他下意识伸手扒住了粗砺的岩壁,勉强吊在了山崖边。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深谷,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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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厉风擦过他的脸颊,而他全身重量都系在一双手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抬头,视线越过岩石地面,看见林柏踏在石阶上的那只缎面靴。
“不好意思喻川,我要先走一步了。”林柏向他怜悯地瞥来一眼。
“其实……”黎喻川张了张嘴,却见林柏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他一瘸一拐地登上台阶,离山门只剩最后五步。
但林柏刚向上爬了一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全身只剩眼珠能动,此时惊异地看着他的方向,好像是他做了什么手脚一样。
黎喻川默默对上他的眼睛,其实他刚刚想说,在试心路上搞这些小动作是否弄错了什么?
这可是能检测人心中恶念的试心路啊。害了自己,林柏就能讨到什么好吗?
但他怕是没法第一个登顶了。
黎喻川叹了口气,手臂用力,认命般把自己向上提。
小臂发力,但仅仅向上提高了一寸距离又落了回去。爬了五千级台阶,他体力告罄,仅靠着手掌与崖壁微不足道的接触面难以撑起自己的重量。
岩壁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响,黎喻川心头一紧。
不好,岩壁撑不住了!
黎喻川蜷缩手指,拼命想向前扣住更多山体,但岩壁碎裂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快,蛛网状裂痕越爬越近,直到——他掌心岩层也裂开一道深痕。
只听“咔”一声,岩壁毫无悬念地断裂。他手指前伸,指尖蹭过粗砺的岩壁
——抓了个空。
黎喻川双手无力地向上伸,眼前是飞速倒退的山壁,整个人迅速向山下坠去。
心跳声灌满了整个世界。
一片寂静中,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那人轻轻一提,重新将他拉回了喧嚣的人间。
踩在坚实的山地上,他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张熟悉的清冷面容。
是秋露白来了。
秋露白把人拉回山门处,顺手拍了拍他身上沾上的灰尘,同情地看着对方。
帮人不成反被害,还好只受了些皮外伤。
那人眸中空茫之色褪去,循规蹈矩道:“多谢霜寒仙君救命之恩。”
“本就是我份内之事。”秋露白微微颔首,又道,“你放心,林柏之事我都看在眼里,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她领着人走到山门处,冷冷盯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柏。
待通过试心路者齐聚山门后,秋露白率先开口:“我长话短说。林柏此人心术不正,恩将仇报,残害同门,即刻逐出松涧山,永不得令其靠近玉清门。”
她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门徒走上前将林柏拖远。
秋露白视线转向黎喻川,点头道:“黎喻川,你已证明了自己的赤诚之心,试心路这关,你通过了,恭喜。”
“另外,我跟门主说过了,你有最先登顶的能力,只是被人所害,因此同样有拜入内门的机会。”
对方垂下眼帘应是,一双墨眸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
第二天,讲经台上,门主及宗门各长老围坐一圈,满意地看着这届新收的门徒。
此次共有十五人通过了测试,其中首位登顶者与例外的黎喻川获得了拜入内门的机会。
玉清门氛围宽和,内门门徒可自行择师,只要所拜的师尊同意,便算拜师成功。
待另一人结束拜师,黎喻川第二个走到台中。
他未作任何停顿,双眸直直锁定秋露白的方向,说出了早已在心中辗转千回的那句话:
“霜寒仙君,我可以,拜您为师吗?”
30. 拜师
“霜寒仙君,我可以,拜您为师吗?”
晨曦的日光在少年的发梢上跃动,浮光碎在那双清透见底的眼眸中,灿成一片溢彩的金。
秋露白端坐观览台之上,绝佳的位置使她不会错过台中之人的任何神情。
但那人问完这句话后,只是挺直脊背站在原地,一双墨眸无声无息地与她对视,好像若是她不回答,他就会在原地等到天荒地老。
她莫名觉得那眼神很烫,像在烈日下捧起一团火,但他的姿态又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熟稔。
秋露白有些不解,开口道:“为何选择我?”
对方微微怔松,规矩回道:“川仰慕霜寒仙君多年,毕生心愿便是拜入您门下,为民除害。”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秋露白不置可否,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即使面容有所改变,他周身那股韧劲却一直在她内心挥之不去,总觉得在哪见过。
少年抿了抿唇,眼下晕开淡淡红云:“见过的。十五年前,仙君在恶蛟口中救下了我。”
此言一出,各峰长老皆露出一幅了然于心的样子,带着笑意看向秋露白。
“真是天定之缘啊,小霜寒不如收下他?”摇光仙尊对她收徒喜闻乐见,转头朝向她。
他似是嫌自己的话分量不够,又为自己拉了个盟友:“沈家小子,你看你师妹这新徒儿是不是很合适?”
沈画岚此刻心中像是吃了苍蝇,偏偏瑶光仙尊和他是忘年交,不好驳人面子,只好扯出笑容道:“自然,此子品性上佳,非常符合内门标准。”
他话不说死,只说适合入门,却没指名道姓要师妹收人。
但装要装到底,沈画岚遂又摆出关爱师妹的师兄架势,温声道:“只要师妹喜欢,师兄自然支持。”
摇光仙尊满意颔首,现下只差秋露白一个点头了。
秋露白果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黎喻川身上流连半晌。
沈画岚见状暗道不妙,赶忙把话头抛给许久不出声的江乘雪:“师侄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嘴上这么说,眉毛却抽搐一般拼命向江乘雪使眼色
——特殊时期,放下仇恨,一致对外。
江乘雪瞥了他这便宜师叔一眼,这人自己装得大度,不就是想让他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出头鸟吗?
按理说这个场合怎么都轮不到他发言,但话头都递到嘴边了,他也不好再装哑巴。
但他能说什么?他一个当人徒儿的,难道还能拒绝师尊收新人吗?
若是拒绝之意一出,不但在师尊面前掉好感,连其他长老都会对他颇有微词。
而沈画岚却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一个借刀杀人。
江乘雪敛下嘲讽之色,眨了下眼,换上了一幅乖巧听话的样子:“若师尊想收,徒儿可代为教导师弟,为师尊分忧。”
这番话既彰显了自己的温柔体贴,又能最大程度隔绝新人和师尊接触,可谓一举两得。
他唇角含笑,脸上不见分毫怨忿,眸中满满都是对师尊的关切,浑然一朵知心解语花。
周围长老皆满意微笑,向秋露白投来欣慰的目光。
摇光仙尊嘴快,乐道:“好啊,栖霞峰不愧是师门和睦的典范。”
全场视线聚焦于秋露白身上,而事件的主人看着面前徒儿一如既往的温柔神色,思绪却早已魂游天外。
单从气质而言,江乘雪和黎喻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前者是白雪覆盖下的灼灼桃花,后者则是永远静默而立的冰川。
许是触景生情,她突然想起,好像自收下江乘雪以来,她从未见过他露出任何负面情绪,她所看见的江乘雪永远是明艳的、妥帖的、言笑晏晏的。
——就像永远蒙着一层半透的纱。
而纱下的东西,却是她无论如何触碰不到的。
任何时候,他都是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边,贴心地满足她所有需要,以至于她经常会忘了——他也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人。
真的有人能永远笑面待人吗?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众人的期待中,秋露白终于开了口:
“阿雪,你当真愿意我收下他?”
那话头却是对着江乘雪的。
她凝视着面前的徒儿,眸光淡漠如水,教人看不出其中任何情绪。
对方眸中划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试探道:“愿意的。师尊的意思是?”
他嘴角微微下压,那抹没藏好的局促转瞬即逝。
秋露白暗自叹了口气。既然不在乎,那又何必露出这样小心翼翼的神色,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一样。
片刻,她转过头,对着黎喻川再度开口:
“抱歉,喻川,我不能收下你。”
此言一出,不只是江乘雪,连一众长老都分外诧异。
黎喻川天资甚佳,二人还有旧,如此水到渠成之事,秋露白为何会拒绝?
台中那人默默低下了头,没多说什么,只道:“霜寒仙君所言极是,是我强求了。”
秋露白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长老们,滑过一旁呆立原地的江乘雪,最后垂下眼帘,不知是在向谁解释:
“我不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不够格,而是我认为,跟着我无益于你的修行。”
见那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又道:“你体质特殊,并不适合修行我这脉功法,我不想害了你。”
秋露白看向观览台主位上的门主,眼中一派清明:“门主通涉百家,不知您是否有意收徒?”
主座上,前述未发一言的庄岫此刻笑得慈爱,像是早已料到她的选择。
“既然是小霜寒的请求,我这把老骨头也没有推辞的道理。”门主微微欠身,对着台下黎喻川道,“不过我也不强求,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
对上门主了然的神色,黎喻川感觉自己的心思全然透明。他顿了下,浓密的睫毛掩了眸中失落,回道:“门主在上,请受徒儿黎喻川一拜。”
掌门亲传可谓莫大的殊荣,在其他门徒羡艳的目光中,黎喻川行完拜师礼,走到门主身后站定。
他神色淡淡,在场上众人看来便是宠辱不惊的最好写照。
唯有江乘雪微微侧首,从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上瞥见了一丝黯然。
江乘雪指节微屈,今日结果本该是他喜闻乐见的,不是么?
但为何他会觉得兔死狐悲呢?
他和黎喻川,是不一样的吧。
本次收徒会告一段落,除了拜入内门的二人,其他门徒归入外门,一齐被领入抱朴峰居所处。
秋露白也打算回栖霞峰,兀自从座位上起身,却被门主叫住:“霜寒,你留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闻言,她调转方向,走到庄岫身边:“门主,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霜寒,你这两天下山一趟,去安云郡找一个名叫辰枫的妖族,他常年与我们玉清门交易,交情甚好,你可以向他问问进入妖族领地的方法。”
安云郡毗邻含光郡,居民以贸易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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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更为流动,就连妖族也不时会去那儿交换些物资。
玉清门在安云郡也设有铺子,日常卖些丹药法器,妖族辰枫多次前来光顾,但妖族向来谨慎,从来都是单向联系。因此负责门徒只知他在安云郡有住所,却不知他具体住哪。
因而秋露白还得去当地打听一番。
“霜寒领命。”秋露白回道。
门主又说了些细节,忽而瞥见一旁偏头偷听的沈画岚,顺势道:“流霭,既然你都听见了,不如和你师妹一起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骤然听见自己道号被叫,沈画岚先是僵了一下,随即眼尾微弯,暗喜道:“定不负门主所托。”
自从那次与师妹疏远后,他们好久没一起出任务了。
秋露白看了强忍笑意的沈画岚一眼,顿感莫名奇妙,不就是出个任务,有什么可乐的?
但既是门主的要求,她默认了与师兄同行,当即打算回去准备物资,即刻下山。
离开前,秋露白叫住了门主身边的黎喻川,嘱咐道:“若是在山上有什么不适应的,随时可以来栖霞峰找我。”
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嘴角提起一抹弧度:“好。”
了却此事后,秋露白翩然回了栖霞峰,全然没注意江乘雪也在一旁听了全程。
当秋露白在寄春院收拾物资时,江乘雪转头去了云诏阁——那是玉清门门徒认领任务之处。
*
一日后,安云郡。
不论何时,这里总是人潮熙攘。热闹的中央大街上挤满了贸易互市的百姓,街道两旁的店铺则更为井然有序,斟酒添茶间,一桩大额交易就此尘埃落定。
秋露白跟师兄一同走在街道上,某人活像第一回下山,见到啥都要凑上前摸摸问问。
“诶,师妹你看,这个簪子整个由翡翠打制,感觉特别配你。”
“这不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糖画吗?安云郡的做法和含光郡差别很大啊,师妹你说是吧。”
“哇,这还有家卖小兔子的,我们买一只回去养怎么样?”
她实在不胜其扰,打断了一旁叽叽喳喳的沈某人:“师兄,我们这次是来找妖族接头人的,就别在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上耽搁了。”
“这怎么能说是无关紧要之事呢?”沈画岚没被打击到,语气反倒带了点得意洋洋,“师妹你瞧好,我这就带你去找那个叫辰枫的妖族。”
他方才可不是白费工夫,凭他引以为傲的口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了妖族所在,还把人老板哄得眉开眼笑的。
“走吧走吧。”
秋露白一头雾水地跟着师兄窜过小巷,跨过杂物堆,钻过不知谁家的侧门,停在了——一家平平无奇的灵器店前。
“清点无误,辛苦店家了。”
店中柜台前站着一名白衣少年,此刻结完了账,转身跨过门槛,抬头跟秋露白对了个正着。
他面上没有风尘仆仆的疲惫,星眸潋滟,巧笑晏然,高束的马尾显出一股明艳少年气。
“师尊,好巧啊,在这碰见您!”
这人不是江乘雪又是谁?
秋露白瞥了沈画岚一眼:“你不会要告诉我,阿雪就是那个叫辰枫的妖族吧?”
“呃,那个,是我记错了,刚才应该走另一条道的。”
沈画岚笑容一滞,心中早把那个提供假消息的老板骂了三遍,没找到妖族就算了,偏偏还撞上江乘雪这个麻烦人物。
秋露白本来也没指望她这师兄发挥多大作用,索性对江乘雪道:
“阿雪怎么来这儿了?”
31. 同行
江乘雪像是早知她会这么问,晃了晃手中的收据,笑道:“我在宗门接了个添置灵器的任务,没想到师尊也来安云郡了。”
他看向她身旁另一人,眸中带着些好奇,又问道:“师尊来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吗?我看到沈师叔也跟您一起。”
秋露白刚要解释,一旁沈画岚嘴更快:“师侄你完成了任务就早些回去复命吧,这儿有你师尊和我足够了。”
秋露白有些奇怪地瞟了师兄一眼,阿雪不过是好奇缘由罢了,他怎么一幅急吼吼要赶人的样子,太失礼了。
沈画岚对上她暗含谴责的眼神,不禁缩了缩脖子。
“这样吗,那是我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江乘雪闻言垂下眸子,抬脚跨过灵器店门槛,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少年单薄的身影汇入喧嚷主街中,很快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淹没。衣影摇晃,那抹苍然的白很快藏入红裳翠袂下。
秋露白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极少见到这个角度的他。人都说白衣显俏,但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却平添寂寥之感,与闹市中嬉笑怒骂的人群平白隔着堵透明的墙。
她这才想到,这应当是阿雪第一次独自出任务吧。
话语快过思考,她心中想的话骤然出口:“阿雪,等等!”
那人于茫茫人海中回首,向她展颜一笑:“师尊?”
秋露白下意识把人叫住,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只得讪讪道:“呃,阿雪若是无事,不如留下来帮忙找人?”
“当然可以啊。”忽略一旁沈画岚黑沉如墨的脸色,江乘雪施施然走回她面前,自然道,“师尊要找什么人?”
“一个妖族,名叫辰枫。”秋露白简略说明。
对方托腮,沉吟片刻道:“抱歉师尊,我也是刚来安云郡,没有听说过此人。”
秋露白也没多失落,只觉妖族的踪迹果然不好找。
江乘雪看出她的神色,又提了个别的法子:“不过我先前经过一处专售情报的地方,名字好像叫聆风楼,或许我们可以去那打听消息?”
“好,那就去聆风楼看看。”秋露白一心在找人上,浑然不觉一旁两人暗地里的摩擦——严谨地说,是单方面的摩擦。
沈画岚已不知向江乘雪递了多少个眼刀,却连对方一个眼神都没换来,气得他牙根一阵泛酸。
连探听情报的地方都打听好了,准备得这么充分,要是没偷听他们的任务才有鬼。
好好的二人约会,就这么被这个半路杀出的小子搅黄了。
“师兄?师兄,走吗?”秋露白看着一旁嘴角抽搐的师兄,问了两遍才把人魂叫回来。
人的适应力真强啊,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都能对师兄时不时脱线的表现熟视无睹了。
“啊,你说去找人吗?走,当然走。”沈画岚终于停下了与空气斗智斗勇的行为,却没想一个不注意,直接被江乘雪挤了原本的位置,只能悻悻走到秋露白另一边。
三人貌合神离地走在热闹的中央大街上,沈画岚眼角余光不住往一旁打量。
另一边,江乘雪与他的师妹并肩走着,不时说笑两句,那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他们才是一对情深意笃的眷侣,而他沈画岚则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插足者。
简直是颠倒黑白、白日做梦!
他耐不住性子,边走边四处观望,到底没放下大显身手的心思。
正走着,沈画岚眼尖,忽然瞥见一旁小巷中掠过一个长着猫耳的人影,速度极快,似乎在躲着什么。
妖族!
他挽回形象的机会来了。
沈画岚那双绀紫狐眸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目光锁定猫妖离开的方向,摩拳擦掌间不忘向师妹邀功:
“师妹,你看那……”
“师尊,你看那边是不是走过去个妖族?不如我先过去把人拦下?”
一道讨厌的声音横插一脚。
江乘雪也发现了,而且比他更快点出。
沈画岚恨恨地看着师侄那张清俊可人的脸,第一次觉得人的五官排布可以如此碍眼。
见江乘雪已然出列,迈开腿就要朝小巷走去,沈画岚横出一臂:“怎么好麻烦师侄呢,再怎么说也师叔也虚长你几岁,还是由我代劳吧。”
沈画岚总算与江乘雪对上了眼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个便宜师侄。
他以资历压人,身上“姜还是老的辣”气焰烧得正旺,此时瞪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目光不住逡巡,想从对方那清白无辜的面庞上揪出一丝窘迫,好为他胜利的果实浇上一勺蜜酱。
但对方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翘的弧度像极了嘲讽。
沈画岚顿感不妙,但话已出口,只好继续将这场戏演下去。
“好啊,那就麻烦师叔了。”
江乘雪朝他淡然一笑,收回了迈出的左腿,自觉退回师尊身旁,为沈画岚让出路来。
这下换成沈画岚僵硬地迈开腿,一步一顿地朝猫耳妖族的方向追去。
江乘雪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尾笑意更盛。总算支走了碍眼的人,他甚至有些期待起他回来时的表情。
一定很好笑吧,希望他喜欢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阿雪,你过来一下。”
秋露白避开主街上熙攘的人群,寻了处僻静的小巷,朝江乘雪招了招手。
既然沈画岚主动领了找人任务,她也乐得清闲,正好趁此机会问问徒儿她关心的问题。
“来了,师尊。”江乘雪依言走来,在她身前站定,脸上是还未褪去的笑容。
单从他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强装的痕迹,连他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是那么自然。
但直觉告诉她,徒儿一直以来的表现有哪里不太对。自上次衍夏城之行以来,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上。
是哪里不对呢?
她大脑飞速运转,丝毫没注意自己的目光一直逗留在对方脸上。
“师尊,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对方歪了歪头,眸中浮上一抹疑惑,笑意却分毫不改,甚至更热切了些。
秋露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徒儿的脸看了太久,骤然被点破,她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她清了清嗓子,掩下心中尴尬:“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对黎喻川的看法。”
收徒会人多眼杂,她不好多问,但她总觉得徒儿当时的表现好像过于轻描淡写了。
当初刚领他回山时,他似乎对她再收徒一事不甚欣喜?
江乘雪听后眉头都没皱一下,坦然地看着她的眼睛,语调无比自然:“师尊是说那名新来的门徒吗?我觉得他禀赋上佳,在门主的教导下定会仙路顺遂,再为宗门添一员青年才俊。”
这番话不能说不对,就是太官腔了些,就算放在客套场上说也毫无违和感。
秋露白寻根究底,接着试探道:“那若是我收下他,你当真会替我教导他吗?”
江乘雪指尖微颤,控制住攥紧手心的冲动,含笑回道:“当然呀,替师尊分忧是徒儿的本分。”
她的目光在徒儿身上流转,小巷狭窄,不觉间,二人的身影已站得分外贴近,对方平稳轻浅的呼吸声回荡在她的耳畔。
突然,巷尾一阵石子踢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秋露白猛地转头:“谁?”
巷尾不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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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来了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身着打满补丁的长袍,手举一面破破烂烂的白布,依稀能辨出其上鬼画符般的“半仙”二字。
他眼皮耷拉,右手薅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状若疯癫,对着二人痴笑道:“天作之合!真是天作之合啊!”
秋露白皱了皱眉,看穿着打扮,此人像极了民间说的江湖骗子,而且精神状态不佳。
没等她说什么,江乘雪先一步挡在她身前,维护道:“这位老人家,话不能乱说,平白损了他人名声可不好。”借着警告之机,他暗自舒了口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下来。
有损名声么?秋露白眉尾微动,一种无名的别扭感爬上心尖。
“走吧,不必多言。”她把心中不适归于此人冒犯之言上,不欲跟痴人多计较,当即拉着徒儿衣袖从另一头走出小巷。
“嗯。”江乘雪任由她轻牵着衣袖,嘴角噙笑回望,随师尊一同汇入喧嚷的主街中。
出巷口前,他最后看了那个“半仙”一眼,却见他咧着嘴,两瓣干裂的嘴唇上下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江乘雪略通唇语,当即读懂了那人的话。
【你会得偿所愿的,我主。】
心下一凛,他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
那半仙掀开半阖的眼皮,其下赫然现出一双鲜艳欲滴的红眸。他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冲他桀然一笑,而后一步一拐,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后。
江乘雪立刻想追,但衣袖的牵拉感唤回了他的理智——师尊还在身边。
那人口称“我主”,若是追上去,他会不会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
他甚至不敢去想最坏的那种可能性,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流的究竟是谁的血。
师尊最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不能解释,也不想戳破这个泡沫。
“阿雪,怎么了?”注意到徒儿脚步一滞,秋露白问道。
“没什么,我们回原地等师叔吧。”江乘雪敛下眸中惊涛骇浪,回过头来。
师徒二人没等多久,沈画岚就灰头土脸地从另一条小巷窜了出来。他满头是灰,那身精制衣袍沾染泥尘,不复清贵谪仙模样。
他看着秋露白,一脸怀疑人生,喃喃道:“怎么会有人族喜欢带着猫耳朵招摇过市啊,他甚至还朝我喵了一声???”
“而且二话不说上来就要跟我对打,说是打扰他修行的代价。”
“正常人有这么修行的吗!!”
沈画岚缓过神来,眼神扫过江乘雪若无其事的脸,认定了罪魁祸首——绝对是他搞的鬼!
“好了,既然那人不是妖族,我们还是去聆风楼吧。”秋露白三言两语安抚了气头上的师兄,把话题引回正轨。
*
聆风楼。
从外表看,聆风楼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制小楼,但只有踏足其内者才知道此地别有洞天。待客大堂装饰得富丽堂皇,其中往来攀谈者无不光鲜亮丽,商人有之,修士有之。
聆风楼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说明来意并支付灵石后,很快有侍者将秋露白一行领入一间包厢内,并奉上了醇香的茶水小食。
“这位客人,您的要求并不难办,稍候片刻,我们很快就将人带到。”
侍者向她露出礼节性笑容,鞠躬致礼后无声退下,合上了包厢的门。
一柱香的工夫,包厢门再次打开,一名包裹严实的男性走进包厢,在四方茶桌前落座。
他缓缓脱下兜帽,露出一张与人族无异的面容,唯有鬓角和耳后的鸟羽暗示了他妖族的身份。
他面带微笑,声音悦耳动听:“您就是玉清门霜寒仙君吧,在下辰枫,幸会。”
32. 偷家
“幸会。”秋露白微笑颔首,又指指桌上的茶点,“请随意。”
辰枫见状也不多客套,抿了口茶水润喉,道:“我与玉清门素来熟识,霜寒仙君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尽管提。”
“那再好不过了。阁下可知晓人族进入妖族域内的方法?方便的话,可否告知我一二?”秋露白开门见山道。
妖族数量少于人族,且因为种族不同,大部分妖族对人族谈不上多和善。在妖王的带领下,妖族主脉避世居于东部森林深处,除了交换物资需要,轻易不出领地。
不过妖王并不禁止子民与人族接触,少数胆大开明的妖族也会在人族区域长期活动,因此熙宁大陆各处也偶尔能见到出没的妖族,辰枫就是其中之一。
但无论如何,妖族领域都不欢迎人族进入。若无妖族领路,强闯妖族森林的人族一律会被视为入侵者,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也是门主让她来找辰枫的原因。
“我能否问问您为何想来我族域内?”辰枫面上笑意减淡,东部森林对于妖族重要性不亚于圣地,他们在此事上一向谨慎。
秋露白简要解释了魔宗与百年大灾之事,特别强调人族的合作之意。
“……此事不仅事关人族,若是魔宗当真引动大灾,届时妖族也难以幸免。”秋露白为自己斟了盏茶,接着道,“玉清门已查到些线索,此行是希望会见妖王,共商结盟之事。”
辰枫沉吟片刻,又问了些细节,最终看在玉清门的交情上接下了此事。
他抬眼看向她,鬓边鸟羽昳丽非常:“我可以为您做保,将您带入圣地森林,不过在下只是一介平民,求见妖王一事还得靠您自己。”
“足够了,多谢阁下。”秋露白满意道。
能够正常进入妖族森林已是不易,妖王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届时再想法子就好。
对方又拿过桌上的蜜饯,浅尝了一颗,补充道:“不过近期我族内部有要事要忙,您若是想来,还是等一段时日更好。”
辰枫瞥了眼她身边二人,递给她一张传讯符:“两月后,我们还是在聆风楼见。霜寒仙君最好只带一人随行,人多了我也难办。”
“好。”秋露白收下传讯符,告别了妖族辰枫。
事情告一段落,三人离开安云郡,直接回了宗门。
*
玉清门,栖霞峰。
左右无事,秋露白这些日子都待在自己的寄春院内,难得享受了一段平淡无波的日常时光。
清晨,当第一缕日光洒入窗棂,秋露白穿戴整齐迈出主屋,执剑踏入梅林,总会遇见在此练剑的江乘雪。
他清平剑诀已练至大乘,剑风穿林而过,梅瓣纷纷飘扬,落成一场花雨。白衣白梅,美人如画。
彼时要她手把手调整握姿的少年,眼下只需稍一点拨便能心领神会。
午间,日高人倦。莲池水榭边,经书一卷,清茗半盏,蜻蜓点水间,半日时光抛逝。
此时,秋露白通常见不到江乘雪,他不是在博览楼整理古籍,就是在灵食坊择菜造饭,据说他一人包揽了云诏阁大半任务,就连门主来了也得赞一句当代楷模。
但他记得她嗜辣贪凉,归时会为她带来各色佳肴,日日不重样。有时带回的菜色连她这个在玉清门待了百年的人都没见过,一次问起,对方只答是主厨近日初创的新菜。
深夜,寄春院偏房总会亮着一豆烛光。秋露白曾透着轩窗看过屋内之景,江乘雪此时还未歇下,兀自盘坐冰玉床上,导引灵力循环大小周天。
她自认自己修行已属勤勉,但得见此景也不禁感叹天道酬勤,难怪他短短十五年境界就能臻至金丹。
江乘雪的金丹大典择日开办。在众人贺喜声中,她坐在授礼台下,忽地对上那双桃花眸,点漆墨眸中盈着一汪秋水,潋滟波光映出她月白的身影。
……
是日,秋露白从冥思中醒来,屋外日光西沉,已是下午。
她照例迈出屋门,院内寂寥无声,偏房空落无人。她踏过满地落梅,足下沙沙轻音不绝于耳。
秋露白挑了处顺眼的平地,摆手起势,落月剑法第一式携势而出。
剑风遁入梅林,林间深处却传来细微呼吸声。
江乘雪不在,此时寄春院内应当只有她一人,这呼吸声是?
为免打草惊蛇,她敛了气息,横持潮音剑,足尖轻点向梅林深处探去。
接近声音源头,她隐隐窥见某棵梅树下靠着一个人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狂乱的灵力流。
灵力总量不大,但流速极快,只有凑近时才能发觉。
秋露白微微皱眉,轻功运起,轻盈落在人影身前。
这么近的距离,那人却分毫未察,头颅低垂,没做出任何防御之举。
若非还听得见呼吸声,她简直要怀疑此人是死是活。秋露白指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赫然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黎喻川,你怎么在这?!”
面前之人脸色发白,面颊上晕开大面积的红晕,格外不自然。他听不见她的话,一双墨瞳失了焦距,呼吸声愈发粗重起来。
秋露白收剑入鞘,一手摸上他的手腕,双指并拢探压脉搏,心中暗道不妙。
黎喻川体内灵力紊乱,过量的灵气涌入经脉内,练气期狭窄的通道难以容纳横冲直撞的灵力,反噬的结果便是神志丧失、濒临爆体边缘。
就算到了这种程度,拜无垢之体所赐,他的身体仍在不断吸收外界灵力,仅凭自身根本无法阻止。
秋露白当机立断封住他周身要穴,先行阻止灵力进一步侵入他体内,而后她扶着黎喻川绵软的身体,方觉无从下手。
她看向栖霞峰入口处,地上的落梅被人为踏实,深浅不一的脚印连成一道,直直通向他最后倚靠的这棵梅树,离她住的小院不过二三十步距离。
——常人动动脚就能跨过的距离。
——没人知道神志尽失的他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若是在山上有什么不适应的,随时可以来栖霞峰找我。”
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他是来她求助的吗?他有……喊过她吗?
她先前在屋内冥想,外界一切声音听不见分毫,若是他的呼唤没能得到回应,他会想什么呢?
秋露白视线落在对方脸上,他眉头紧锁,失焦的墨眸望着她,眸中一派空茫。
她不敢想,若是她再晚来一步,这人是不是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照理说,此时只需要对方将多余的灵力排除体外即可,但黎喻川意识已失,根本没法主动做到这点。
而他体内灵力容纳已达上限,她无法通过输入自己灵力的方式将他体内多余灵力引出。
怎么办?
秋露白目光向下游移,扫过对方被汗水浸湿的衣袍。黎喻川一身蓝白制式道袍湿答答粘在皮肤上,勾勒出流畅优美的身体线条,轻薄衣料包裹下白皙泛粉的肤色隐隐可见。
她曾在某本古籍上看到过,无垢之体是上佳的炉鼎,与之双修后,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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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将炉鼎体内的无垢灵力纳为己有,绕过灵根限制提升实力,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对于炉鼎本人而言,不断吸收灵力,又在双修中失去灵力,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何异于一种折磨。
熙宁大陆上无垢之体本就稀少,她曾听过一个令人不齿的传言。据说有一无垢之体在尚无自保之力时便为人所囚,成为那人专用的炉鼎,终日被养在不见天日的囚室中,不断被榨取体内精纯的无垢灵力。最终,他精神崩溃,寻了个机会自尽而亡。
秋露白双唇微抿,对上了黎喻川失神的眼睛,但他……
就算是为了帮他,她也不能……
脑内一团乱麻,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若是面前之人换成江乘雪,她会怎么做?
秋露白立刻晃了晃头,心中难以置信——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怎么会……这么想自己的徒儿?
她索性从黎喻川身上移开眼睛,看向了四周的梅林。梅林一如既往,枝头白梅安静盛放着,远处的云水桥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晃,不似有人要来的样子。
她的视线落回身前人脸上,动手将人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脊背靠着梅树,双腿平伸坐在地上。
不能再拖下去了,要穴被封,体内灵气滞涩,时间久了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秋露白凝心静气,在他身旁侧坐下来,伸手拂过黎喻川眼前,合上了他的眼皮。而后,她将手覆上他的掌心,双手相贴。
她上半身前躬,嘴唇凑近他耳侧:“抱歉,冒犯了。”
手心贴得更紧,对方滚烫的热度透过皮肤接触传到她身上,她努力让自己全身放松下来,很快,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从相贴之处传来。
起效果了!
秋露白总算松了口气,默默握上了黎喻川的另一只手。
她想得没错,既然双修能够促进灵力在二人之间流通,那么究其原理,应是肢体接触在其中起了效果。
按照这个思路,普通的肢体接触应当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只不过是效率高低的区别罢了。
所以她尝试通过牵手的方式帮他引出体内多余灵气,果真起了效果。
就算灵力传递的速度慢了些也影响不大,等他体内灵气不再那么满溢,她就能向他输入自己灵力,帮他疏通经脉,排出过量灵力。
只是此法要求双方必须完全信任,向对方敞开身心,看来即使在昏沉中,他也不排斥她的靠近么?
秋露白继续靠在他身边,维持着双手相握的姿势,静待灵力慢慢传递。
半个时辰过去,对方逐渐恢复了些意识,主动睁开了眼睛。那双墨眸蒙着层水雾,望向她时仿佛带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热……好热。”破碎的絮语从他被烧得红润的唇中钻出。他脸上红晕还未褪去,脸色极白,衬得整个人分外脆弱。
看样子他还没完全恢复神志。她想。
秋露白目光扫过黎喻川的道袍襟口,那里的系带被严谨地系好,分毫不乱。随着胸口的起伏,汗水自他脸颊滑落,滚入严密交叠的素色护领下。
她松开一只手,指尖前够,解开了他的衣袍系带。随即,她将他领口部分的衣物轻轻下拉,暴露出锁骨及下方一片肌肤,帮他散热。
黎喻川很快不再喊热,秋露白看着对方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满意地挪开手。
就在她指尖从黎喻川衣衫上移开的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师尊,您在这里做什么?”
33. 撞破
秋露白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江乘雪站得笔直的身影。
他刚从主峰回来,靴面沾着梅林中新鲜的泥痕,素白的衣袍尚随风飘着,手中提着一个黄花梨食盒,握柄的手攥得极紧,净白的手背上暴出几道鼓胀的青筋。
他那双桃花眸不似往日妍丽,漆黑的瞳孔深邃不见底,直勾勾盯着她与黎喻川交握的双手,仿佛要用视线在其上烧出个洞来。
“师尊?你们在梅林里做什么呀?”
他又问了一遍,嘴角弯起一个甜笑,眉眼却没动,那双墨眸中半分笑意也无。
秋露白心脏猛地一跳,视线从江乘雪的脸上移开,一股奇怪的心虚感浮上心头。
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她方才一心系在黎喻川的身体状况上,加上又在自己的栖霞峰,心神难免放松,竟没注意到徒儿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他……看到了多少?
不对,她在心虚什么?
秋露白维持着握着黎喻川手的姿势,自下而上与他对视,未露半分怯意。她用惯常的语调开口:“阿雪,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对方似是没注意到她避之不谈的表现,顺着她的话回道:“今天灵食坊那儿没太多活要干,我一做完事就回来了。”
他脸上笑意未变,视线越过她,打量起她身后双颊泛红、呼吸急促的黎喻川,像是一只锁定了猎物的猎犬,死死盯着猎物的咽喉,静待一击毙命之机。
秋露白眉头微皱,莫名感到一阵恶寒袭来,透骨冰凉从天灵盖一直蔓延到尾椎。
尽管江乘雪神色如常,但她第一次拨开了那层半透的纱,从他伪装完美的表象下窥见了真实的情绪。
他身上有种复杂而强烈的情感,长期被禁锢在温柔和善的外壳下,直至今日突然爆发,如排山倒海般向她压来。
“师尊,可以请您告诉我,他怎么了吗?”
他问了第三遍,咄咄逼人的气焰被包裹在精巧修饰的言辞下,像是裹上了糖壳的山楂,显得天然而无害。
对比从前,江乘雪今日的表现称得上异常。她和黎喻川之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为何他会如此失态?
她突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好胜心,偏偏不想遂他的愿,好像若是向他解释了什么,自己就输掉了暗处的某场战争,永远低了一头。
他不过是自己的徒儿,有什么立场来问她?
她跟其他人的关系,与他何干?她乐意做就做了,为何要向他解释?
“没什么,他来找我帮忙,你若是无事便先回屋修行吧。”秋露白淡淡道。
“这样么?”称得上冒犯的反问,轻得几乎听不见,若非她全幅心神都在他身上,怕是会直接略过去。
这句轻喃后,江乘雪一扫先前的不愉气氛,恢复了往日乖巧神态:“好的师尊,那我先回屋等您。”
走前,他余光扫过手中的食盒,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道:“徒儿今日给您带了灵食坊的新菜,师尊忙完记得回来吃。”
“嗯。”
秋露白自然应道,看着他行步如常地掠过她身旁,头也不回地向着小院走去。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又隐隐透着古怪的不和谐感。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被炉鼎一事乱了心神么?
她视线落回黎喻川身上,经过这么久的灵力传输,他眼神更清明了几分,视线始终停在她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先前的江乘雪。
秋露白叹了口气,认命般松开与他相牵的手,解开他各个穴位的封印,将手搭在他背上。肢体接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换种方法帮他脱困了。
水蓝色的灵力成股流入黎喻川体内,顺应她的心意带走他经脉内多余的灵力,纯净无色的无垢灵力自他体内缓缓逸散,回归四周天地间。
倦鸟归林,暮色四合,夜色压过天光,为世界蒙上一层灰黑的薄纱,黑暗中不为人知的故事缓缓落幕。
秋露白结束了灵力输送,收回了搭在黎喻川背后的手。
“霜寒仙君……”声音微弱,带了点哑。面前人已经醒了,身上的热度退了下来,唯有脸颊上还余着些红晕。
“喻川,你现在还好吗?”她站起身,公事公办问道。
“嗯,我好多了,多谢您。”黎喻川抬头望着她,纤长的睫毛密匝匝盖下来,掩住了眸中神色。
“你……”秋露白还想说点什么,但那些话语堵在她齿列,没能出口。
他的无垢之体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终要看他自己。
至于别的,到底什么都发生,说了反倒显得她小题大做。
对方像是察觉到她未竟之言,补充道:“仙君放心,同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今日是我擅自前来,给您添麻烦了。”
黎喻川拍去衣袍上的灰尘,缓缓起身,庄重地向她作了一揖。
秋露白看着面前黑发黑眸的年轻人,视线不知怎的,越过他,看向了远处那方院落。
院内正厅亮着一豆暖黄烛光,纸糊轩窗上映出一道模糊人影。那人一直站在窗边,脚步未曾挪动分毫。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感觉,他其实一直在注视着她的方向。
无形的视线透过轩窗,落在她的身上。她在这待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好,你往后修行多加注意。”秋露白收回视线,手臂前伸,虚扶了一把身前低头作揖之人。
“嗯,霜寒仙君也是。”黎喻川直起身子,避开了与她的眼神对视,平静告别后独自走出栖霞峰。
她目送他穿过云水桥,消失在浓重夜色中。
——神志不清时发生的事,他究竟有没有记忆?
深思无益,秋露白索性迈开双腿,回了寄春院正厅。
“吱呀——”那扇雕花木门被她推开,正厅中央圆桌上,饭菜被人用灵力温着,香气四溢、色泽不减。
“师尊,欢迎回来。”江乘雪站在桌前,眉眼弯弯,眸光温柔似水,“饭菜还热着,都是师尊爱吃的,您尝尝?”
不知他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什么,在她回来后丝毫不问她做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仿佛梅林中的事从未发生过。
秋露白凝视他的眼睛,江乘雪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黎喻川当时的状态。
是不想问,还是不在意?
“好,阿雪辛苦了。”他不问,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秋露白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摆放整齐的玉箸,随意夹了块红烧鱼肉入口。
入口软糯爽滑,茴香草的清香很好地中和了鱼肉的腥膻,唯剩麻辣鲜香的滋味留在舌尖,确是她喜爱的口味。
“咯吱——”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动,椅腿擦过地面的声音略显刺耳。
江乘雪在她正对面落座,一手平放在桌面上,另一手托腮,那双桃花眸一瞬不瞬看着她的动作。
视线并不灼人,但她仍被盯得有些发毛,吃饭时被人看着怎么也谈不上愉快的体验。
秋露白避开他的注视,视线下移,突然注意到他那半桌上并未摆着碗筷。
她放下筷子,拿过桌上布巾揩去唇边碎屑,问道:“阿雪,你不吃吗?”
“多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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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关心,我吃过了,师尊若是喜欢就多用些。”江乘雪眸中含笑,柔声道。
她这才想起,江乘雪完全吃不了辣。
也就是说,这桌菜完全是为她准备的,从一开始他就没算上自己的份。
秋露白突然没了接着吃的欲望,凤眸出神地看着桌上各色佳肴。
她之前其实问过阿雪,她早已辟谷,饮食并非修士日常所必需,他为何要为她带回菜肴,这对他而言不是一种负担吗。
他当时答道:“徒儿觉得修行者不需忌讳口腹之欲,若是吃到了喜欢的食物,心情也会变好吧。”
像是怕她不喜,他又补充道:“抱歉师尊,是我以己度人了,若是给师尊添麻烦了,我下次就不带了。”
他眸如点星,其间盛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对着这样的徒儿,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索性任他继续为自己送餐,渐渐也就习惯了。
“师尊是吃好了吗,那剩下的菜我来处理就好。”对面那人见她久无动作,出声道。
江乘雪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伸手就要将桌上的瓷盘拿起。
“等等。”秋露白刚刚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阻止。
指尖触到了他的手背,如同触电一般,又立刻收了回来。
她怔愣地看着自己收回的手,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这是怎么了?
“啊,果然是这样么。”对方仍保持着屈身的姿势,半张脸隐在阴影下,嘴角弯起的弧度似笑,又像是在哭。
“阿雪,你今天是怎么了?”秋露白把手藏入桌下,指尖不住摩挲着自己腿上的衣料。
“没什么,师尊若是没有别的事需要我做,徒儿就先回屋了。”江乘雪见她不再阻拦,端起瓷盘向厅后走去,全程没让她瞧见正脸。
“阿雪,这些菜……是不是你做的?”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道。
对方脚步一滞,平静答道:“徒儿的手艺怎么比得上灵食坊主厨呢?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撒谎。
那道红烧鱼肉中添了茴香草,而她恰好听灵食坊主厨大娘提起过,她碰不得茴香草,一碰身上便会起红疹。
秋露白垂下头,她想不通他为何要骗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此刻心中滞涩的情绪。
“往后,你不必再给我送餐了,吃不完浪费了不好。”片刻,她开口。
“……好。”他的身影微微打着颤,声音听着发闷,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语毕,江乘雪脚步加快,几乎逃也似得进了厅后。
为了方便修士日常做些吃食解馋,寄春院建造时特意在正厅后面留了个小厨房。但秋露白在厨艺上的天赋几近于无,此举可谓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那小厨房最后只有落灰的命。
但自打江乘雪来后,那里的灰尘就被一扫而空。她一次偶然进去过,看见焕然一新的厨房差点怀疑寄春院进了贼人,不过转念一想,再落魄的贼也不会来光顾空无一物的厨房,更别提主动打扫了。
后来问了江乘雪才知道,他时常会在厨房里做些吃的,她想着他民间出身,多少放不下以前的生活习惯,对此深表理解。
“哗啦——”
厅后传来极轻的食物倾倒声,那盘没动几口的鱼肉悉数进了灰坑,回归这片天地中。
而后,世界安静下来,桌上烛光洇开重影,秋露白坐在正厅木椅上,耳边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亲手倒掉了那些菜。
她先前那些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秋露白眨了眨眼,先一步走出了正厅,至少现在,她不想再跟徒儿碰上。
34. 灵泉
主屋床上,秋露白盘腿坐着,盯着摆在身侧的潮音剑出神。
剑柄处仍挂着江乘雪当时送的剑穗。因为编造时用的是最普通的红线,经过十五年的风吹日晒后,剑穗色泽已有些暗淡,显出一种鲜血凝固后的暗红。
她拿起剑穗,置于掌中细细端详,那时江乘雪略带稚气的眉眼浮上心头。少年对她笑着,眸中是烧得正旺的赤忱。
她指尖挑起剑穗,捏起了最上方的结。两指扯动红线,结点处的线头微微翘起,毛边蹭过她的指腹,带起一阵痒。
解不开。
秋露白凝视面前的剑穗,结头处的红线在时间的刷洗下已朽成一团,结得极紧,除了暴力破坏外别无他法。
当初她打的并非死结。
她叹了口气,指尖凝聚灵力缭绕在剑穗周围,加固了脆弱的红线。
这样,就不会再坏了吧。
秋露白闭上眼睛,尽可能不去想先前的种种,强行进入了冥想状态。
*
往后一切如常,那天梅林中的事没有人再提。
江乘雪很听话,自她说过后就不再给她送餐,除了日常问安、请教问题外与她再无更多交流。而那些日常交流亦是进退有度,不越雷池一步。
二人相处一如玉清门寻常师徒,两月时光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离先前辰枫口中赴约之日仅剩三日。
这日下午,寄春院内,秋露白结束了日常修行,准备去院后仓房里清点一番物资,顺便也为不久后的妖族森林之行做些准备。
“吱呀——”仓房门被推开,入目是一尘不染的砖石地面,排列整齐的置物木架,以及被人分门别类整理好的各类物资。
秋露白素来喜静,因而寄春院未像其他长老洞府那般安排理事门徒,原先院内日常事务均由她亲自操办。
但江乘雪来后便揽下了院内一应杂事,许是民间贫苦出身的缘故,他总能将这些日常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为她省下不少工夫。
仓房也是这般,一看便是他费心维护之果。
回春丹、遁地符、天蚕金丝甲、混天捆仙索……秋露白走进仓房内,目光在两旁木架间逡巡,看见用得上的物资便放入乾坤袋内,转眼间便装满了半袋。
聪明人不打无准备之仗。
正走着,她指尖触到了一个玉匣。拿下一看,匣中静静躺着一朵冰晶雪莲,其花通体透明,淡淡寒气缠绕其上,这么多年下来效力不减。
秋露白指尖一顿,这朵雪莲是她初次下山历练时得来的,年份已有千年,放眼整个熙宁大陆,这般年份的雪莲也算得上屈指可数。
那时她初入筑基,凭着一腔少年意气便敢一人踏入浮烟雪山,正面迎战金丹境冰焰雪虎,最终以计取之,拼到经脉几近崩裂夺得了这株伴生雪莲。
那时的自己,还是过于年轻鲁莽了。
或许,这也是她会被清透干净的少年吸引的缘由吧,他又何尝不是曾经的她。
秋露白眸光微动,指尖拂过冰晶雪莲,冰属性独有的清透光华刹那绽放,莲瓣层层拨开,露出玉质精琢的莲心。
因为灵力属性相异,这朵雪莲被她束之高阁已久,而今,倒是等到了一位更契合它的主人。
屋外薄暮冥冥,日色渐晚,秋露白清点完毕后,带着玉匣离开了仓房。
“阿雪,你在吗?”
她指节微屈,轻轻扣了扣江乘雪那间偏房的门。
无人应答。
秋露白微微皱眉,徒儿一向守时,往常这个时候,他应当早已忙完各项事务回了屋。
今天为何不见人?
她回首看向寄春院内,不大的院落内本就只有他们二人居住,此时少了另一人的存在,青石庭院显得空空荡荡,唯见墙边三两竹影随风轻晃。
隐隐约约得,她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今日晨时,她出门正巧撞见站在门外的江乘雪。他脑袋略略低着,双臂垂在身侧,像是在门口等了许久,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但她问起后,对方只抿了抿唇,照常告别后出了栖霞峰。
她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日常问安,没放在心上。现下想来,他那时状态不对,眉头微蹙,眼神偏移,不像是来问安的,倒像是有什么心事未了。
——不会是上次她话说得重了,让人伤心了吧?
细细想来,这些时日他那么快就恢复了寻常师徒间的相处,界限分明,常人能这么快转换态度吗?
她并非厌恶徒儿,只是……对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感到陌生。
但他会怎么看待她的抗拒?会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了吗?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再被欢迎呢?
秋露白越想越不对,当即将手覆上门板,向内推开。
木门缓缓敞开,江乘雪房间全貌呈现在她眼前。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柜,一张冰玉床,并无过多繁复装饰,和他本人一样质朴无华。
那张黄梨木桌紧靠着麻纸轩窗,桌上白瓷瓶里开着一枝白梅,枝头花蕊尚盈着露水,淡雅的清香逸散而出,氤氲满室。
秋露白踏入其内,走到木桌旁。近了,她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笺纸,字迹工整,笔锋凌厉,一看便出自江乘雪之手:
【今日晚归,师尊勿念。雪谨上。】
她拿起笺纸,翻面查看,只见背面一片素白,再无更多信息。
江乘雪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但这张笺纸语焉不详,晚归缘由也不曾解释,实在难以打消她的疑虑。
秋露白目光落回桌上,那笺纸旁摆着另一样东西——一本蓝皮纸本。
这蓝皮本不似寻常典籍,也不似经书抄本,菱牛皮制成的封面上没有书名,唯有右下角有一小字落款“江乘雪”。
是他自己记事用的本子吗?
秋露白停下了翻页的手。她向来不会过多插手徒儿的生活,因此先前连他的房间也没进过,今日她已是越界在先,更不能再动他的东西。
她最后看了蓝皮本一眼,把笺纸放回桌上,将桌椅归位后出了房门。
心中疑窦未消,还是去江乘雪平日常去的几个地点找人好了。
*
灵食坊。
正值饭点,灵食坊一如既往的热闹,随处可见三五成群、围坐用餐的年轻门徒。
秋露白此刻却无心美食,进门便穿过人群直奔后厨,想着找个管事的问问江乘雪的去向。按照惯例,他下午通常会在此帮忙。
“霜寒仙君!”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喧嚷人群传入耳畔。
她脚步一顿,回头寻找声音源头。落日流金,夕晒晃过她的眼,恍然间只见前方站着一人,黑发黑眼,正挤过人群向她走来。
“阿雪,你……”
话一脱口她惊觉不对,硬是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阿雪向来是唤她师尊的。
而此时向她走来的那人,是黎喻川。
“喻川问霜寒仙君安。”黎喻川快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秋露白颔首回礼,从远处看来,他和江乘雪身形相似,唯有近了,才会发现二人面容上的微妙不同。
对方面上挂着浅笑,应是没听见她先前的乌龙,又问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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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仙君来这是有什么事要忙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秋露白回过神来,问道:“喻川,你今天有见过江乘雪吗?他下午一般会在灵食坊帮忙。”
黎喻川微微一愣,很快摇头道:“不曾见过。今日宗门大课结束得晚,我也是才到灵食坊。”
“无妨,那喻川你先去用饭吧,我再去后厨问问。”
“嗯,或许江师兄是去办什么私事了吧,仙君不必忧心。”黎喻川眉目舒展,宽慰道。
秋露白听后却愣住了。
她是不是反应过度了?说不定,江乘雪只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为何非要探个究竟?
“诶小川,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都不等等我。”
“就是就是,说好今天一起吃饭的。”
秋露白思绪骤然被打断,视线前移,只见黎喻川身后走来两个男徒,径直围到他身边,嬉笑打趣着。
“那我先走了,仙君再见!”黎喻川见朋友追来,向她告别道。
“霜寒仙君好!”那新来的两名门徒这才注意到她,忙补上问候。
“嗯,不用在意我,你们快些去打饭吧,免得待会好菜都被人吃完了。”秋露白回以微笑,目送三人走远。
当初,好像没见阿雪在宗门里有什么朋友。
她低垂眉目,却听黎喻川那边传来门徒小声八卦的声音。
“小川,你说今晚我们要不要也去天池峰峰顶看看啊?”
“我听说赵四前天偷偷爬到峰顶,结果被那个黑影吓得屁滚尿流,直接从山上滚了下来,哈哈。”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专注修行比较重要。”
“小川你这人总是这样,太无趣了吧。”
天池峰峰顶的黑影?她怎么没听过。不会是有外人闯进玉清门了吧?
秋露白眉头紧锁,大步走近三人身旁:“你们说,天池峰峰顶有黑影出没?此事可曾禀明宗门长老?”
她突然靠近,正说话的那个门徒被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道:“啊,回仙君,那个,我们也是刚知道这事,还没来得及上报。”
秋露白没心思纠结门徒隐瞒的表现,天池峰是护山大阵阵眼所在,不得有失,当下查清事情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江乘雪那边,是她反应过度了,左右在玉清门内,他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秋露白问清门徒天池峰黑影出没的地点,轻功运起,直接离开了灵食坊。
片刻间,她已落在天池峰半山腰处。夜间的天池峰四下无人,两侧树影婆娑摇曳,偶有鸟雀絮语回荡山间,提醒她此处尚有生灵存在。
也是,天池峰向来不对普通门徒开放,称得上是门内禁地,闯入者一经发现将按门规处罚。想来那赵四说不定根本没上到峰顶,只是吹牛罢了。
秋露白边想着,边向峰顶走去。根据她先前来此检查阵法的经验,护山大阵正有一阵眼在峰顶处,若是有人接近那里,此人大概率别有用心。
夜风微凉,山路窄狭,近旁深谷中有一灵泉自山顶飞流而下,将整个陡崖峭壁一截为二,沁凉水珠簌簌飞溅,同源的水系灵力亲昵地贴上她的脸颊。
沿着山路,秋露白很快上到了峰顶。
天池峰为松涧山群峰的最高点,景如其名,群山环抱中,一汪灵泉天池应运而生,正位于峰顶之上,是为玉清门灵脉所在。
此刻,晚间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峰顶,偌大的灵泉天池中隐隐约约现出一道人影,看不清面容。
秋露白攥紧了腰侧的潮音剑,悄声靠近了人影近旁。
“谁?”
35. 沐浴
“谁?”
灵泉天池中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朝她的方向问道。
“出来。”
那人又出声道,声音是水雾浸润般的清透,隐隐带着股惑人的哑。
反客为主?这人怎么还带质问她的?
秋露白倒是不急着现身,当即敛了所有气息,轻挪脚步,几个闪身间躲到了近旁一棵巨木后。
情况未明,她不想贸然打草惊蛇,索性先观察一番,看看此人目的再作打算。
片刻后,那人应是放下了戒心,不再朝此处窥视,转而继续先前的动作,池中除了泠泠水声外再无声响传来。
秋露白背靠巨木,大半身子隐入树荫中,确认那人放松警惕后,她略微侧首,视线掠过深棕色树干,将天池之景收入眼中。
这棵巨木长在池畔不远处,离池中人相距不过十几尺,视野也比先前刚登顶时好上不少。
即使隔着缭绕层叠的薄雾,她也能在脑内勾勒出池中之人的轮廓。撇去其闯入此地的目的,单从外表上看,池中之人生了幅极好的皮相。
面前之景令她想起一个传言,据说海内有梦妖一族,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常于月圆之夜落于清池中,邀人共赴幻梦一场。
秋露白抬头,瞥见今晚夜色正浓月正圆,清泠月光恰好落在池中“梦妖”身上。
那人身形颀长,体态匀称,既蕴藏着充盈的力量,又不失青春的柔美,像是在少年转为青年的半途凝固了时间。
他背朝岸边,全身不着寸缕,白皙光洁的后背半掩在朦胧水雾中,身下池水堪堪没过腰线。月华洒落,在那扇剔透的羊脂白玉上描摹出起伏的微波,层层叠叠,隐入池水之下。
水光潋滟,薄雾时聚时散,透过那一瞬雾散的罅隙,她窥见那人腰下生着一颗红痣,艳极,欲极,犹如白玉盘中摆着的那颗玲珑红豆。
晶莹水液嘀嗒落在池面上,溅起圈圈涟漪,山巅薄雾被手臂的挥动搅散成絮,她这才发觉
——那人应是在池中沐浴。
这下可以排除什么不知有无的梦妖传言了。
怎会有人胆大至此,竟敢来玉清门禁地沐浴!?
秋露白又耐下性子观察了许久,得出结论,他真的只是在沐浴而已。
且不论此地还有护山大阵阵眼,单论这汪灵气满盈的天池都不是能随便什么人就能泡的。
她忍不住了,骤然从树后现身:“池中何人?竟敢擅闯玉清门禁地?”
极富韵律感的水声瞬间静默下来,而后缭乱四溅的水花也停了,水平如镜的天池中,那人半个身子浸在水下,没有任何回应。
“说话,你是谁?”
秋露白等了几息,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当即打算抛下男女之别,亲自动手拿人。
“再不回话我要动手了。”
正当她大步迈至池边,双指并拢就要施下定身术时,那人开口了:
“是……师尊吗?”
什么?
秋露白顿时愣在原地,施术之手停在半空,半成的术法霎时碎成点点荧芒。
此刻,现在,在灵泉天池中沐浴之人,是江乘雪!?
“师尊?是我听错了吗?”
对方没听到她的回答,疑惑地转过头来,却发现池边空无一人。
——秋露白身体快于思考,转眼已经重新躲回巨木后了。
回到树荫遮蔽下,秋露白后背紧贴着粗粝的树干,眼神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有些无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现在想来,隔着水雾看不清人就算了,但刚进峰顶时听到的声音,分明就是江乘雪的嗓音。
如果说池中之人是江乘雪,那岂不是说
——她看了他沐浴全程。
一种奇异的燥热感浮上心头,心跳加速,像是被小狗湿漉漉的鼻子蹭了下手心。
秋露白清了清嗓子,依旧站在树后:“阿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师尊,此事说来话长,要不等我先上岸再跟您说?”
对方语调如常,似乎她的出现并未给他带来分毫困扰。
“好,那你先把衣服穿上。”她也顺水推舟揭过此事,不再纠结自己方才奇怪的表现。
秋露白等了一会,却听见江乘雪又说:
“师尊,能麻烦您帮我递一下衣物吗?我先前放在池边,但是现在似乎被风吹远了,我不太方便拿。”
方才有风吗?
或许是她没注意吧。如江乘雪所言,她还在这,他也不好直接上岸。
“好,你稍等。”
秋露白背对着他,在池边寻找片刻,果真在一块平滑的圆石前找到了江乘雪的衣物。
拿在手上后,她发觉轻薄的白衣上有一片洇开的血迹,经过清洁术处理后仍留下了淡淡的褐色痕迹。
清洁术只能处理简单的污渍,这种情况,说明出血量极大。
是江乘雪的血吗?
秋露白微微蹙眉,余光朝池中薄雾后的那人瞥去一眼,还是等他上岸再问吧。
她默默走到池边,弯下腰,放好衣物时视线恰巧落在池面上。
雾笼清池,光可鉴人的池面上隐约倒映出一弯人鱼线,勾连起两侧紧实有力的薄肌,视线微移,其旁流畅优美的腰线映入眼帘。
只这么一眼,她发现他此时已经转过身来,不经意离池边更近了些。
非礼勿视,秋露白走回树后,依稀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勾勾缠缠追在她身上,直到彻底被树干阻挡。
“阿雪,衣服给你放在岸边了。”
“好,谢谢师尊。”
淅淅沥沥的水声滴在岸边的土地上,而后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二人仅仅隔着几步的距离,那些细碎的声响仿佛贴着她耳畔发出,她从未如此清晰的体会到每个声音代表的不同动作,从内衬,到外袍,再到全身尽数被衣料覆盖。
几息的时间是如此漫长,秋露白不住回想起先前水雾中半遮半掩的肌肤,还有那颗腰间的红痣。
像是在心间种下了一颗红豆。
“师尊,久等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自然,语调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嗯。”秋露白只回了一字,随即从树后走出,骤然对上江乘雪刚出水的模样。
面前那人睁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半干不干的发尾垂在身前,乌黑发丝一缕缕贴在轻透的白衣表层,裸露在外的肌肤覆了一层水光,愈发显得吹弹可破。
他见她出来,面上笑意更盛,柔声道:“师尊,我并非有意闯入天池峰,而是为了峰顶黑影的传言而来。”
“你也听到那些门徒口中的黑影传言了?”秋露白视线从他仍滴着水的领口处移开,心思跟着他的话转移到黑影之事上。
“是,我在灵食坊帮忙时听到几个门徒提起,其中有一人应是远远见过其外貌,我根据描述猜测,那黑影极可能是灵兽水灵狐。”
“水灵狐?”
水灵狐极为罕见,体型中等,擅潜水,金丹修为便能开启灵智,懂得利用水中优势与敌人斡旋。此灵兽的内丹价值千金,对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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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根修士而言是大补之物。
秋露白略略歪头,玉清门诸峰占地极广,其中灵兽不可胜数,许是天池峰中哪只水灵狐修得灵智,在山顶闲逛时被门徒发现。
“正是。”江乘雪从乾坤袋中拿出水灵狐的尸身,三两下就用霜华剑剖出了内丹,递给她道,“徒儿登顶后恰巧撞上这只金丹期水灵狐,它在逃窜时潜入天池灵泉中,我费了番工夫才抓到。”
秋露白接过那颗蓝汪汪的内丹:“这是要送我?”
对方莞尔,墨眸中盈着一池波光,仿若仍然置身天池中:“自然,我本就是为了给师尊猎狐而来。”
她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难得见到阿雪这般孩子气的笑容,像是小孩将心爱的糖果送给了最喜欢的人。
秋露白嘴角也扬起微小的弧度:“所以你在笺纸中说的晚归就是指此事?”
他眸光一闪,透出几分赧然:“嗯。我怕万一失手了,没好意思提前说。”
秋露白了然一笑:“那反而是我要谢谢阿雪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天池峰峰顶空旷,忽而有一阵微风袭来,带起对面那人的衣袖,秋露白收好灵兽丹,抬头时,视线对上江乘雪肩上那团洇开血迹。
她想起先前心中未解的问题,问道:“阿雪,你为何会在天池中沐浴?衣服上的血迹又是什么?”
话锋转得有些快,江乘雪顿了一下,眸光略微有些闪烁:“师尊放心,这血是水灵狐的。我那时身上溅了太多血,不好直接回栖霞峰,就先在天池中清理了一下。”
秋露白上下打量他片刻,见对方一派真诚的模样,放下心来:“此事下不为例,天池峰是护山大阵阵眼所在,不得有失,你若是要来记得提前跟我说。”
对方依言应下。江乘雪到底是她亲手养大的徒儿,品性良善,她也就没再追究此事,回头告知门主便是。
二人回到栖霞峰时已是深夜。
夜深露浓,寄春院内月光铺了满地,梅林与莲池寂然作伴,唯有等主人归后点上灯来,这方小院才显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秋露白一回院便径直朝自己的主屋走去,直到路过江乘雪那屋半掩的房门时,她才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送。
“阿雪,你等一下。”她叫住了回屋的那人。
对方回身看着她,道:“师尊有何事要跟我说?”
秋露白从乾坤袋中掏出先前的玉匣,递给他:“阿雪,这是我先前得来的冰晶雪莲,与你同是冰属性,给你用比较合适。”
江乘雪先是一愣,而后小心接过,却没有立刻收入袋中。他眸中凝着复杂的情绪,从她的角度看不分明:“多谢师尊。”
片刻,朗月升至高空,斜照进偏房窗楹,他又问道:“师尊先前进我房间时,有没有看见桌上放着的东西?”
秋露白稍一回想,抛去一些常见的笔架书砚,当时江乘雪的桌上,仅有那本蓝皮本称得上特别。
“你是说那本蓝皮本吗?”
“嗯。”对方视线看了过来,眸中闪着光,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
“我看封皮上写着你的名字,应当是你的私人物品,就没有动。是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吗?”秋露白坦诚道。
江乘雪垂下眼帘,那双素来含笑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失落。
“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随口一问罢了,师尊不必放在心上。”
那本手记,很重要吗?
秋露白心中犹疑,但看见江乘雪已转身进了屋内,她也就没再多问,兀自回了主屋。
还是先准备明日出行事宜吧。
36. 妖族
翌日,天刚蒙蒙亮,素来懒散的沈画岚难得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拾掇得像模像样,一溜烟就跑来秋露白屋外守着了。
安云郡那辰枫可说了,妖族森林之行师妹只能带一人随行,他可不想失此良机。
上次衍夏城一行他完全没听见风声,事后才知道秋露白带着江乘雪下山去了,回来一看到那小子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亏大了。
这次绝对不能让江乘雪得逞!
沈画岚在寄春院内一圈圈踱着步,不时抬头望望天色,待到天色刚亮他便忍不住冲屋内喊道:
“师妹,今日我们不是要启程去安云郡找辰枫吗?你还不打算起床么?”
小时候他也经常这样喊师妹起床,若是运气好些,还能撞见秋露白刚起床时难得松散的样子——但后果是一天都见不到她的好脸色。
秋露白此时尚在睡梦中,朦胧听见屋外飘来一道张扬的声音。
扰人清梦,那声音再好听也只会起反作用。她皱了皱眉,睁眼瞥见屋外熹微的天光,复又闭上眼,翻了个身接着睡。
好吵。
难得休息一晚,为何要起这么早?
若是屋外那人能闭上嘴就好了。
“师妹……”
冥冥中有谁听见了她的召唤,屋外沈画岚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离开了小院。
她满意地沉入梦境中。
*
寄春院内。
“师妹……”
沈画岚眼巴巴地望着秋露白的房门,时刻准备以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师妹出门。
但,主屋门没喊开,隔壁偏房门倒是开了。
偏房木门展开一道缝隙,一名白衣少年从中探出身子,迤然走到沈画岚面前:
“沈师叔,您还是歇着点吧,师尊她昨晚累着了,现在时辰尚早,她是不会起来见你的。”
江乘雪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脸颊应景得浮上两抹红晕,视线快速往秋露白那屋瞥了一眼又收回。
嗯,爬天池峰怎么不算累着了呢?
“哦,对了,师叔还是别大喊大叫了,吵到师尊多不好。”他朝沈画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向着远离小院的方向走去。
江乘雪话中的信息量太大,沈画岚霎时被炸得宕在原地。
片刻,他僵硬地转过头来,一看对方面若桃花的模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昨晚干什么了!”
沈画岚三步两步追上了江乘雪,一手揪住了对方的领口,怒气冲冲质问道。
他今天难道是来听这个的吗?
江乘雪任他拽着,双手摊开,似笑非笑道:“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被他挑衅的态度一激,沈画岚头脑反而清明了几分。
不对,以他对师妹性子的了解,他这么多年来都没能融化她的心,就凭江乘雪这点道行怎么可能。
他幡然醒悟,立刻松手与江乘雪拉开距离,目光在对方脸上游移,想找出一丝说谎的蛛丝马迹。
只见对方微微叹了口气,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自己。
像是在嘲笑他怎么如此轻易就被耍了。
果然是这样,沈画岚狠狠剜他一眼,一遇上师妹的事,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就不不翼而飞了。
他不愿落于下风,刺道:“说得倒像那么一回事,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谁不会?”
“我先前说的可都是事实。反倒是师叔,为何无端追着我不放呢?”江乘雪装出一幅听不懂言下之意的样子,乖巧道。
此话一出,沈画岚回过味来,才发觉他这好师侄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对——往日他好歹会装模作样两下,今儿怎得攻击力这么强。
不会是自己也没把握跟着秋露白,想用这种伎俩把他气跑吧。
沈画岚顿时悟到关键,双手抱胸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嘴上一时胜利又算得什么?那日门主可说了要我陪着师妹下山的,恕不奉陪了。”
他不再给对方眼神,转身向寄春院内走去,正巧碰上刚起床出门的秋露白。
沈画岚瞬间换了张温柔似水的脸,笑吟吟道:“师妹,这是准备出发去安云郡了吗?”
“嗯。”秋露白理了理衣袍,侧首看向他,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她根本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沈画岚上前的脚步骤然一顿,垂死挣扎道:“师妹这是……不打算跟我一起去吗?”
秋露白看见师兄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歪了歪头。
——他不是一向不喜欢掺和这些麻烦事吗?
她习惯了有江乘雪帮忙处理杂事,加之他和她一同经历过魔宗事件,自然成为了她同行的第一人选。
秋露白看着师兄,解释道:“师兄上次不是跟我说还有宗门的事要忙吗,我这有阿雪跟着就行。”
“好,那……你路上小心。”沈画岚勉强牵起一个笑,告别道。
“嗯,回见,师兄。”
别后,秋露白朝站在远处的江乘雪微微抬手,对方回以一个等候已久的微笑。
“阿雪可还有什么东西没带上?”她走到徒儿身旁。
“都准备好了。师尊,我们现在就走吗?”
“嗯,出发吧。”
临走前,江乘雪回头向沈画岚挥了挥手,面带微笑道:“再会,沈师叔。”
*
安云郡,聆风楼。
秋露白二人见到了等候在此的辰枫。
“霜寒仙君。”辰枫微笑致意,又道,“我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如果您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辛苦,那便走吧。”
在辰枫的带领下,三人走到安云郡一个远程传送阵处,缴纳了足够灵石后,随其他修士一起搭乘传送阵前往东部森林。
熙宁大陆东部被一望无际的森林覆盖,占地甚广,除了内部的妖族领域,森林外围也有部分人族居住。
一日后,传送阵运转结束,三人出现在森林外围一个人族城镇中。
城镇本不大,但因远程传送阵建在此地,这里仍有大量商贾游人汇聚,沿街售卖妖族特产的商贩随处可见。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燕翎果,小人亲自从妖族森林里带出来的,不甜不要钱。”
“灵兽肉,灵兽皮,要啥有啥,卖完这批货就没咯!”
“客官留步,看看我家的鹤嘴玉,仅售十块上品灵石,这条街上再也找不出更低价了!”
秋露白一行人均是散修打扮,顺着人流前行,倒不显得惹眼。其中辰枫由于常年在人族域内活动,出门在外总习惯带着兜帽,避免头上鸟羽被人注意到。
他熟门熟路地带着二人穿过人族城镇街巷,不忘解说道:“别看他们说的好听,这里但凡是卖妖族特产的路边摊,十有八九都是骗人的。妖族森林哪是那么好进的。”
江乘雪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城镇中有任何妖族的身影,故而问道:“此地临近妖族森林,妖族会来此交换物资吗?”
“原先是有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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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会有妖民来买些人族的东西,不过今日确实没见着。”辰枫扫视周围,挠挠头,也生了些疑惑。
“许是先前族内的事还没办完,出来的妖少了吧。”他猜测道。
听到此言,秋露白想起先前他说的两月之期,顺势问道:“阁下先前说的族内事务是什么?是否方便告知我一二?”
既然已经打算带人回族,辰枫也没再隐瞒:“我也是看到族内亲友传信,说是妖王大人亲自下令要找什么人,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好,多谢告知。”秋露白留了个心眼,或许此事能成为见到妖王的契机。
三人闲聊间已出了城镇,径直走入森林中。而后,辰枫邀二人随他御剑而行,一个时辰后便到达了森林内部。
此地罕无人迹,草木繁盛,郁郁青青,高大林木直插云天,清澈溪流穿林而过,时而有野生灵兽驻足于溪边,啜饮溪水。
较外围森林而言,这里更为天然,除此之外,秋露白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霜寒仙君,随我来。”辰枫在前引路,顺着溪水而行,片刻后停在一簇草丛边。他拨开那簇草丛,露出其间立着的一块椭圆灰石。
“烦请二位牵住我的衣袍,与我一同进入族地入口。”
待身后二人照做后,辰枫弯腰俯身,将手掌覆上那块灰石,释放灵力灌注于内。
半人高的灰石光芒大盛,没等秋露白看清其上现出的复杂符文,她周身就被白光笼罩,瞬间进了另一方天地。
“到了,这里便是族地入口之一。”
白光散去,秋露白耳边顿时被喧嚷的人声淹没,她环顾四周,方才的森林已然换了另一番模样。
他们此时正身处妖族领域内,后方是一片与外界相异的森林,辽阔宽广,一眼望不到头。其间林木泛着淡淡的蓝紫色,奇花异草应接不暇。
前方是妖族聚居之处,有着不同兽类特征的妖民在其内自如活动,或是围聚相谈,或是独自修行,一派安宁和乐之相。
他们的居所则保留了部分灵兽时的习性,草屋及地,泥屋临溪,树屋半挂,皆依势而建,与周围森林融为一体。
但放眼望去,最为特别的是森林最中心处那棵参天巨木,它屹然而立,枝繁叶茂,冠盖如云,遮蔽了大半天空。
辰枫站在前方,向他们微笑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族地外围,族人较少,而最中心那棵巨树是我族的圣树,也是王城所在。”
辰枫领着二人走进一间木屋中。屋内,一名狼妖大喇喇靠坐在木椅上,一手托着头,头顶那对狼耳耳尖耷拉着,似是睡得正熟。
见屋内传来声响,那狼妖从睡梦中醒来,抬起眼皮扫了来人一眼,懒散道:“人族?把你们的手伸进那边的圣池内,检查通过才能走。”
秋露白顺着狼妖的话音找去,只见屋内立着一个灯台状石柱,石柱最上方有一圆盘,盘中凝着蜂蜜般的金黄液体。
她向辰枫投去疑问一眼,对方解释道:“凡是外人进入族地,皆需要在此处接受检验。圣池内是圣树脂,可判断来人是否对我族存有恶意。”
“霜寒仙君,请吧。”
入乡随俗,秋露白也没说什么,先行上前,将手伸进圣树脂中。金黄的树脂包裹手掌,并非想象中的粘腻触感,而是一种柔滑的舒适感,像是扑进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片刻,她将手收回,只见手背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金色印痕,三瓣状,扇形分布,形如莲瓣。
与此同时,她识海内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
“终于等到你了。”
37. 兽化
秋露白环视四周,屋内仍是先前那些人,从他们的神色上看也没有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这个声音仅有她能听见。
她面色不变,在识海中试探道:“你是?”
……
没有回应。
“是听不见我说话么?”
……
依然没有回复传来,就像方才的那道空灵之声仅仅是她的幻听。
但秋露白敢确定,那道声音的确是存在的,且并非她认识的任何人的声音。
“师尊,若您检验好了,接下来换我来吧。”
身后,江乘雪注意到她当下的出神,走到她身边,出言提示道。
秋露白回过神来:“嗯,你来吧。”
在妖族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异常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加之她并未从那道声音中感受到恶意,大可容后再议。
秋露白走到那名狼妖身前,伸出手背,问道:“这样算是通过了吗?”
狼妖仍是那副半梦不醒的样子,勉强抬头瞟了眼她手上印痕,敷衍道:“嗯,你可以走了。一个月后,这个印痕消失了,你就得离开。”
秋露白看向辰枫,对方点了点头:“是的,人族最多只能在圣地森林内待一个月,这是妖王大人定下的规矩。”
“我了解了。”秋露白走到一旁,等徒儿那边结束后就能继续上路。
江乘雪与她同样走了一遍流程,待那狼妖点头后,三人离开了木屋。
“霜寒仙君,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先住我的屋子,我近日应当会去森林中找些特产,你们若是有事找我,用传讯符联系便可。”
辰枫将二人带到溪岸边,指了指那间硬木搭建的小屋。小屋装修质朴,但架构齐全,内设三间卧房并一间待客厅,其内各项生活物资一应俱全。
“我不常回族地,不过这间屋子一直有请亲友帮忙打理,基本日常物资还是有的,你们直接用就行。”
“好,多谢阁下。”秋露白谢过辰枫,和江乘雪进了屋。
辰枫走后,这间小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正适合谈点正事。
秋露白关上房门,走到江乘雪身边,伸出手道:“阿雪,你手上的印痕与我一样吗?”
“但从纹案上看,并无不同,师尊。”江乘雪手背朝上,紧挨着她的,素白的手背上闪着金黄色的微光,一样的三瓣花纹。
秋露白扫了眼二人摆在一起的手,莫名觉得这个动作好像过于亲昵了些。
依稀记得,她在街上撞见的总角稚童也是这般,一人伸出一只手,指尖相对,口中念着天真的誓言:“一辈子,不分离。”
她轻咳一声,收回手:“那,你当时接触圣树脂后,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江乘雪歪了歪头,视线轻飘飘扫过她收回的手,若无其事道,“没有,当时并无异常。”
他答完后,看见她微微皱着的眉,意识到什么:“师尊先前出神那会,是因为听见了不明声音吗?”
“嗯,那个声音说‘终于等到你了’,且并非我熟悉的任何人的声音,我再追问也没有任何回应。”
江乘雪沉吟片刻,道:“应当是师尊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吸引了那道声音,但既然它是在妖族森林中才出现,或许跟妖族有关?”
秋露白一手托腮:“确是这样,左右我们也要在妖族族地待上一月,若是这道声音针对我而来,接下来必会有所动作。”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她抬头环视整间待客厅,视线掠过木制桌椅、蚕丝纱帘,最终,停在墙上一幅绢底挂画上。
画上绘有一名女子,头顶一对鹿角,肩披五色霞帔,斜倚在一棵巨木旁,周围金黄的草地上环绕着各类灵兽,皆是一幅陶醉的模样。
她唇边搭着支木笛,嘴角含笑,一双眼睛一金一银,如同日光与月华同时驻留了在一人身上,但此刻,那双眼睛似乎看着她的方向。
秋露白向前走了几步,女子的目光也随着她的步伐向近旁移动。
奇怪。秋露白不信邪地走到挂画旁,仔细打量起这副画的细节之处。绘画者所用之墨分外独特,在微微发黄的绢底上兀自闪着细碎亮光,为整幅画镀上一层迷蒙的色彩。
她轻轻将手覆上绢画,遮住了画中女子的双眼,霎时,手背上三瓣花纹金光大作,刺得她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挡眼。
“师尊!”身后江乘雪发现秋露白的身影正快速变淡,赶忙跨步上前,伸手抓上她的手臂。
就在他指尖牵住对方衣袖的刹那,一道白光闪过,木屋内再无二人的踪影。
天旋地转,秋露白身体一阵悬空,眼前晃过五彩斑斓的朦胧景象,似乎是各种灵兽急驰而过的身影,从四足着地,变作上身直立,再到双足行走,最后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直到双脚重新踏在坚实的地面上,秋露白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金黄的原野上。
面前空寂无人,只有微凉的清风扫在脸上,地上不知名的野草随着风过的韵律荡起一阵柔波,浑然一片金黄的海洋。
原野的尽头矗立着一棵巨树,苍翠的绿色在落日余晖中分外显眼,与画中女子倚靠的巨木几乎一模一样。
自己莫非是……进入了那副画中?
“嗯?怎么来了两个人?罢了。”
她识海中那道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比之先前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然,这次似乎多了点微不可察的疑惑。
两个人吗?也就是说,被拉入画中的还有别人?
“师尊,您还好吗?”江乘雪的话音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寻声转身,看见江乘雪同样进了此地,此刻正站在她斜后方。
“嗯,你怎么也……”后半截话卡在喉口,她突然发现,江乘雪的头顶——多了一对黑色的犬耳。
那对犬耳呈三角形,前端耷拉着,半立在脑袋上,柔顺的短毛覆于其上,毛绒绒的耳尖随微风吹拂左右轻晃着。
“师尊……?”她话说一半,对方似乎好奇接下来的内容,头顶两只犬耳向着她的方向微微转动,耷拉的耳尖忽得竖起,一幅聚精会神的模样。
好可爱,想摸。
秋露白对毛绒绒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小时候就想养只灵兽,但碍于自己实在不擅长照顾活物,只能遗憾放弃。
她伸出手,在靠近对方头顶时顿了一下,复又收回。
咳,好像直接上手不太好。
她转而向江乘雪身后望去,尽管视线被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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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袍挡了大半,但仍能隐隐窥见,白袍下,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正左右摆动着。
“那个,师尊,您的头顶?”江乘雪突然出声,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的头顶,好像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的头顶?
秋露白伸手摸上自己的脑袋,指尖霎时触到了一样半圆的、毛绒绒的东西——兽耳?
她忙侧身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地面,一根雪白的、粗长的尾巴闯入眼帘,此时正无意识地绕着金黄草地打圈。
自己竟然也被兽化了吗?
“咳,我们现在应当是进入了辰枫家里那副画中,先前我听到的那个声音应当也跟这副画有关。”
秋露白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拉回正道上。
“嗯。”对面的江乘雪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视线明显停在她身后——那簇尾巴尖上。
像是犬类盯上了肉骨头的眼神。
秋露白挪了挪脚步,挡住了他落在她尾巴上的目光:“阿雪,你应该也发现了,我们似乎被这副画同化了,也呈现出部分兽类特征。”
“只是不知,这种异常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秋露白说到这里,把心神放回自己的身体上,略微适应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能掌控耳朵和尾巴的动作,像是生来就是妖族一般。
好在不会影响日常活动,若是战斗的话,或许尾巴还能派上用场。
熙宁大陆广袤无垠,有太多修士没遇见过的奇事,因而她对于突然被兽化倒也接受良好,至少对身体没什么不好的影响。
秋露白正想着,骤然听见江乘雪出声道:“那个,师尊,我觉得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对方声音清润,解释道:“我们现在正好在妖族领域内,以人族的身份活动难免会被妖民防备,但若是有了妖族的外表,行事便会方便许多。”
“嗯,你说的对。”秋露白想了想,若是他们出秘境后仍是这般模样,行走在外也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据我所知,妖族的各个种类都有独特的生活习惯,若是能了解自己现在是哪种妖类,到时候也能避免露馅。”江乘雪补充道。
“也是。”秋露白依言观察起江乘雪那对犬耳,嗯,黑色三角状半立耳,应是玄冥犬。
这种妖类擅隐匿,以速度著称,战斗时常潜伏于敌后,等待时机一击致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类型。
至于她……秋露白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雪白粗长,较长的被毛下隐隐现出黑色圆斑形暗纹,若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雪霓豹一族。
这类妖族喜独行,灵根多为水系、冰系,性格冷淡,对敌风格较为直接,擅强攻。
秋露白向徒儿简单解释了一番,而后看向原野尽头的那棵巨木,道:“接下来,我们去那棵树那里。”
她总觉得,这棵画中的巨树,与妖族那棵圣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江乘雪身后的犬尾摆了摆,声音中浸润笑意:“好,都听师尊的。”
二人御剑而行,不消一个时辰接近了那棵巨树。
一路上,秋露白没见到任何生灵,直到离巨树越来越近时,她耳边才骤然传来一阵热闹的交谈声。
“停下,前面有声音。”
38. 试炼
秋露白先行停下御剑,双脚着地,将潮音剑收入剑鞘。
前方情况未明,直接御剑而行过于显眼。
“前面,似乎聚集了一群……妖族?”江乘雪轻巧落在她身旁,补充道。
前方巨树下,一群衣着各异的妖民聚作一团,从背影上看,他们有着不同的兽耳兽尾,皆是不同的种族。
“我们先步行过去探探情况,暂且按兵不动。”秋露白说罢,先行跨步上前,不一会儿便接近了妖民外围。
“咦?是新来的妖?”妖民中,一名兔妖眼尖,高高竖着的兔耳一动,发现了靠近的秋露白。
她当即抛下了闲聊的对象,三步两步凑到秋露白身前,透亮的蓝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片刻后,她率先伸出手,道:“你好呀,我叫月灵。很少见到你这么漂亮的豹族呢,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周围其他妖族的视线转了过来,目光中充满警惕,似乎在心底估摸着她的身份。
秋露白余光瞥了眼围观的妖族,伸手握上月灵的手,编了个假名:“当然可以,我名白露,有事耽搁来得晚了些,希望没有打扰大家。”
她本就晚到,月灵之举没有恶意,若是拒绝反倒会惹人怀疑。
再者,这些妖族在她来前神色轻松,明显对此地有所了解,既然有妖愿意主动接触,她不妨顺水推舟打探些消息。
秋露白话音落下,那些打量的目光撤去了些,大部分妖不再注意此处,或坐或立,恢复了先前状态。
“好诶,我就说没有妖会拒绝月灵的!”面前少女抖了抖兔耳,脸上笑容一灿,握着她的手上下晃了晃。
对方好像真是来跟她交朋友的?秋露白抿了抿唇,被月灵那天蓝的眼眸注视着,她心底莫名生出些隐瞒的愧意。
“诶?白露你后面那位是?”月灵似乎注意到什么,视线越过她,落在她身后走来的那人身上。
秋露白回首看去,原是江乘雪也到了。
有她晚到在先,江乘雪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啊,他是我……”秋露白刚想说“徒儿”,却在出口的关头闭了嘴。
在她的印象中,妖族似乎没有不同种族间拜师的先例。
没等她编好措辞,月灵见她卡壳,眼睛一亮,福至心灵道:“我懂我懂,你们是恋人对吧!他们人族管这个叫……道侣!”
她亲热地挽着秋露白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正对着江乘雪道:“你就是白露姐姐的恋人吧。我是她的新朋友,月灵!”
秋露白嘴里的“朋友”噎在喉口,缓缓转头看向月灵,而兔妖少女朝她眨了眨眼,一幅“我懂得”的表情。
妖族都这么天真自来熟的吗?
对面,江乘雪头顶犬耳倏然立起,一双墨眸微微放大,径直对上她的眼睛,无声的询问。
秋露白又看了眼嘴角高高扬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的月灵,无奈地朝徒儿点了点头。
她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在月灵那里的印象了,左右是伪装,罢了。
江乘雪演技精湛,当即脸颊泛红,嘴角含笑道:“嗯,我是江雪,是她的……恋人。”
他尽职扮演着“恋人”的角色,眸光如水般落在她身上,眼中温柔几乎满溢出来。
月灵头顶兔耳快速晃动,双眼放光看着她:“哇!快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犬妖都这么好看的吗,我也要去找一个!”
秋露白面上僵着笑,她着实不擅长应付这类问题,尤其是,当对方明显一幅刨根问底的样子时。
该说八卦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吗?就连妖族也逃不掉?
就在秋露白苦思冥想该如何编出一套令妖信服的恋爱故事时,江乘雪已自然接过话茬:
“那是在一个雪天,她从恶人手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当我看见她的第一眼,我便认定了她,此生非她不可。”他凝眸望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是那么自然,令人分不清真假。
“自那以后,我一直跟在她身边,她……待我极好。”
“后来呢后来呢?”
江乘雪眸光一偏,视线看向远方的原野:“后来啊……后来我向她表白了,她接受了。”
“诶,就这样吗?”月灵咂咂嘴,“就没什么惊心动魄、月下花前的浪漫经历吗?”
“就这样。”“没有。”
两道声音撞在半空,二人骤然对上视线,又各自移开。
他话中之意,皆是做戏么?
秋露白双唇微抿,目光掠过他时,忽而听见一句:“这样就很好。”
声音极微,她抬头看去,见对方垂着眼,盯着脚下的草地,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知说与何人听。
月灵没听见江乘雪的话,正欲再些说什么,却被远方一道声音打断:
“姐姐,试炼要开始了,你又跑去哪了!”
巨树那边跑来一名兔妖少男,气喘吁吁地停在月灵身前,头也没抬就道:“姐姐你也太没戒心了,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骗子秋露白此刻正站在他姐姐身边,闻言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一口气说完,一抬头见到站在月灵身边的秋露白,瞬间闭了嘴,飞速缩到了月灵身后,只露出一双和姐姐如出一辙的蓝眼睛,怯怯地打量着她。
“啊哈哈,白露你别介意。”月灵自然地薅了一把弟弟垂着的兔耳朵,补充道,“这是我弟弟月辰,他见到陌生妖就害羞,习惯就好。”
“臭小子,怎么还管起你姐姐来了?”月灵调笑道,摸了摸他的脑袋,收获对方怒其不争的眼神一个。
“无妨,你弟弟不是说试炼开始了吗,我们先过去吧。”秋露白推度的目光从月辰身上移开,微微一笑,把话题转回正事上。
也就是说,妖族聚在此地是为了参加某个试炼么?
“是噢!”月灵回头看去,周围妖族已经停下了先前的动作,三三两两地向前靠拢而去,在巨树根部排成一队。
“走吧走吧!”兔妖少女自然拉起秋露白的手,快步追上妖群,全然把报信的弟弟忘在脑后。
“喂,姐姐你怎么总是这样!”月辰孤零零留在原地,一怒之下喊了一嗓子,理所应当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只得巴巴地跟了上去,江乘雪紧随其后。
这边,直到汇入妖群队伍中,秋露白才终于找到机会从月灵口中套话:“月灵妹妹,你消息灵通,这试炼中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么?”
“这个问题问我可就问对了。”月灵俏皮地眯起一只眼,没等她再问就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妖王大人的试炼共有两重,第一重需要找到目标物品,先找到者晋级;第二重两两组队完成任务,最终选出……”
“门开了!”
“总算开始了。”
周围妖族忽得沸腾起来,打断了月灵未尽之语,只见前方巨树根部裂开一个的几人宽的“门”,其内白光莹莹,不知通往何处。
队伍动了起来,排在前面的妖族一个接一个跨入门内,消失在原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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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见她眉头微蹙,一幅忧虑的样子,拍着胸脯道:“白露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大不了就是试炼失败呗,反正不会受伤,淘汰回家该吃吃该睡睡!”
秋露白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若月灵所言无误,这个试炼极可能就是妖王选人之法了。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不知,她和阿雪这种外来闯入者,试炼内容是否和月灵他们相同。
“前面的,还走不走了,不走别挡路!”
转眼间前面的妖族已全部进门,只剩她和月灵二人立在原地,后面排队的妖见二人占着道不走,等不及地出声催促。
“急什么,说句话的工夫都等不起。”月灵白了后者一眼,施施然进了门。
轮到秋露白时,她朝身后望去,见江乘雪已经跟了上来,正向她微微颔首,而月灵那兔妖弟弟也跟在身后,不时向她瞄来几眼。
确认人没跟丢后,她这才放心进了门,若识海内那道声音大费周章就为了让她参与试炼,那她又怎能不去会会。
“欢迎各位来到第一境:万灵源。”
“三日内找到特定之物者,方可进入第二境。”
随着一道温柔的女声传入耳畔,先前的金黄原野被一片漫无边际的森林替代,秋露白环顾四周,此处再无月灵等人的身影,只剩下她一人。
在她进门后,先前那道门霎时散作光点,再也不见踪影。
她抬头望天,此刻艳阳高照,显然不再是先前日暮蔼蔼之景。只是进门的一瞬,不但空间大幅发生变换,竟是连时间也不同了么?
这个试炼,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秋露白低头,回想着那道女声所言,三日内找到特定之物么?倒是能与月灵给的信息对上。
可惜还是与其他人分散了,不知阿雪那边状况如何。
正想着,她头顶豹耳一动,秋露白猛地抬起头来,右手下意识按在了潮音剑上。
自从兽化之后,她的五感都灵敏不少,正如此时,她能嗅到风中极轻微的血腥气,以及混杂在风声中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秋露白寻着血腥气而行,不一会便到了一处山洞前。她将潮音剑抽出,横持于身前,当即决定进洞一探。
洞内幽深无光,秋露白扶着湿滑的洞壁一步步向前挪,身后的豹尾微微卷曲,防范着暗中不知名的危险。
“吱——!”
黑暗中骤然现出两点红光,而后是第三点、第四点,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急速向她袭来。
“铮——”潮音剑轻鸣,剑风过处,红光尽数落于地面,窸窣声也不再响起。
秋露白兽化后的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她低头向地面看去,只见粗糙的石地上铺满了蝠类的尸体,它们口中细碎的尖牙此刻再无威胁,和那闪着红光的双眼一起归于尘土。
隐翅蝠,一种低级灵兽,白日栖息于山洞中,若遇外敌侵扰,便会一拥而上,用满口利齿将来者啃成白骨。
而此地的隐翅蝠,每一只都有外界两倍大。
这试炼刚开始就如此凶险么?那月灵所说的不会受伤究竟是真是假?
多思无益,秋露白甩了甩剑上的血,继续向洞内探去。
没走几步,这处洞穴便到了尽头。前方横有一块巨石,石面平坦,能容一人躺卧。其旁,一只菱牛倒在地上,腹腔部分的肉像是被猛兽撕咬而去,只留下森森骨架。
血腥气钻入鼻腔,秋露白皱了皱眉,她这是……误入了什么灵兽的老窝吗?
39. 失控
秋露白在菱牛尸体前蹲下,细细观察,果真被她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菱牛内脏被吞食一空,腹腔皮肉撕口呈不规则态,应是直接被大型肉食灵兽成块咬下。撕口周围粘上了几撮黑白相间的毛,被血液浸湿后凝结成团,秋露白指尖捏起一撮查看,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秋露白半眯双眼思考着,手臂却传来一阵微痒,像是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拂过,她偏头一瞧,骤然对上自己那条白中带着黑的豹尾。
这是……
她又看了眼指尖上的那撮毛,总算确定,那菱牛尸体上粘着的,确是雪霓豹的毛。
秋露白起身在洞内转了一圈,在洞壁和巨石上都发现了同样的兽毛。
也就是说,这处洞穴的主人是一只雪霓豹。
灵兽化妖后便会开启灵智,不再继续原先茹毛饮血的生活方式,转而像人族修士一般专注于修行提升功力,这只雪霓豹还未化妖么?
她在巨石上坐下,又瞥了眼死相凄惨的菱牛。把吃了一半的猎物大喇喇丢在洞中,自己却不见踪影,不像是雪霓豹的习性。
它为何离开,又去了何处?
秋露白盯着菱牛尸体出神想着,忽地听见自己腹中传来咕咕轻响。与此同时,她口中开始泌出津液,目光死死黏在地上猩红的肉块上。
饿。好饿啊。
脑海内的声音这么说着。
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僵硬地从巨石上站起,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地上的菱牛残躯挪去。
右手在菱牛腹腔处摩挲着,抓起了一块掉落的肉块,缓缓置于唇边,一股生肉特有的腥膻气争先恐后钻入鼻腔,激得喉口不住震颤。
“呕。”秋露白干呕着,立刻甩开手中生肉。红里透白的肉块啪叽落在地上,反弹的余震带得那粘腻的肉皮上下颤动。
意识获得片刻清醒,秋露白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举动。
她这是怎么了?
简直像是某种兽类。
身后豹尾焦躁地扫着,在地上扫出一片扇形白地。抗拒着腹内饥饿之感,秋露白向着远离菱牛的方向后退数步,脑内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她就是那只雪霓豹?
而这里,即是秘境为她精心准备的巢穴。
秋露白闭上眼,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在这里待得越久,她就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理智,心中只剩下冲上去啃食的冲动。
她一手掩鼻,快步退出了洞穴。
直到鼻腔内那股血腥气被新鲜的空气冲淡时,她内心那莫名的狂热才褪去了些,只剩腹中饥饿感不屈不挠地叫嚣着。
这处秘境,似乎能唤起妖族的野性。
再这样下去,别说找不找得到要求的东西了,就连能不能清醒地度过三日都成问题。
秋露白在林间穿行着,头顶豹耳忽地捕捉到一阵兽类的低吼声。
她顿下脚步,调转方向,决定循声去看看,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一盏茶的工夫,她落在一处湖畔旁,前方便是声音的来源。湖岸边立着三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两人背朝着她,呈包围态围着第三人,而被围者紧挨着湖岸,再退一步便会落入湖中。
先前那低沉的兽吼便是从包围者口中发出的。
秋露白又靠近了些许,这才看清背对她的二人头顶生着狼耳,实是两名狼妖。而被围的那个,清瘦的身躯在狼妖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娇小,两只雪白的兔耳垂在肩前,一双天蓝眼眸中盛满惊恐。
月辰?
没等秋露白再确认,其中一名狼妖已经抬起了粗壮的手臂,尖利指爪下一刻便要落在月辰脆弱的脖颈上。
“铮——”
她下意识腾挪脚步,潮音剑抬起,为月辰挡开了那妖袭来的利爪。
“吼!”那狼妖见一击不中,喉间滚出低吼,双目通红盯着她这个坏事者。
秋露白蹙眉,这妖明明仍保持着人身形态,理智却已经完全丧失,连句正常的话都说不出。
她挡在月辰身前,在半空中随意挥了几剑,寒光乍现,两名狼妖本能地后退躲开。
“离开这里。”
两名狼妖失去了理智,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心,秋露白不愿直接对他们动手,只在声音中带了灵力威压,想将二妖吓退。
话音落下,两名狼妖伸手捂耳,一步一回头地缓缓退后,贪婪的目光仍黏在月辰身上,嘴角不住溢出津液。
秋露白又守了一会,直到狼妖彻底走远才转过身来,打量起月辰的状态。
兔妖少男见她看过来,瞬间缩起了身子,一对白兔耳不住颤抖着,身上衣裳被抓破几道裂口,血液顺着破口渗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看着有些可怖,但应该只是皮外伤。
“月辰,你现在有哪里不适么?你姐姐呢?”秋露白伸出手,打算替月辰拢一拢凌乱的衣衫,哪知刚碰到他的肩膀,他就反应剧烈地向后退步,眼见着就要落入湖中。
“小心!”秋露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回岸上。
月辰被拉回岸上后,第一反应竟是用另一只手拼命推着她的手,身体向着反方向偏去,眸中神色比方才看见狼妖时还要惊惶。
像是猎物见到天敌时的眼神。
连月辰也失去理智了么?
秋露白想着,浑然不觉自己抓着月辰的那只手已悄然掐紧,嘴角高扬,仿佛下一刻就要咬向猎物的脖颈。
“月辰,这个秘境很危险,你要不就先跟着……”她边说着,转头对上月辰的眼睛,倏然怔住了。
先前怎么没发现,他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
那样的水润、透亮,直引得人想将它们挖下来,藏起来,然后……吃下去。
她的目光在兔妖身上肆意游走着,滑过柔嫩的脸颊,扫过渗血的肩膀,咽了口唾沫。
那种熟悉的饥饿感又来了。
不行。
秋露白狠狠咬了口自己的下唇,刺痛感唤回了些微理智。她晃了晃脑袋,将脑海内那些涌上的冲动摇散,松开了抓着月辰的手。
他苍白手臂上已然被掐出五道红痕。
一被放开,月辰立刻迈开腿跑远,像是躲着某个厉鬼般逃离了湖畔,很快消失在远处的森林中。
秋露白静静看着他跑远,叹了口气,没再去追。
不知是否因为她本是人族的原因,她的清醒程度比妖族好上不少,至少还保持着思考的能力。
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摆动的豹尾,在这个秘境中,就连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始终处于清醒状态,若是失控伤到无辜妖族,她无法原谅自己。
秋露白抬头望天,此刻天边泛起金红,红日斜坠,半落不落的挂在天上——黄昏已至。
当务之急是快速找到秘境所要之物,离开这重诡异的万灵源。
但秘境所要的特定之物,究竟是什么呢?
“阿雪,你觉得……”她下意识侧首询问徒儿,看见身旁空无一人的草地时,她才想起江乘雪进门后便与她分开了。
或许她可以先去与江乘雪汇合,这个秘境中,唯他们二人最为特别。
秋露白托腮思考片刻,确定了目的地。
一切妖族在这个秘境中都会回归到灵兽时的原始状态,连习性也一一复刻,就如雪霓豹的巢穴设在森林洞穴中,玄冥犬的巢穴也应是仿照灵兽时的习惯,设在崖壁之下。
她向着秘境中唯一的高崖御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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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壁下,江乘雪已面对一幅古旧的壁画站了许久。
他一进门便与师尊分开了,睁眼便站在了这处崖壁下。头顶是百丈高的山崖,崖壁接地处向内凹陷,天然隔出一片空间,地上还散着几捧茅草,看形状像是什么灵兽铺就的窝。
来时有道女声告知了此境任务,他便开始在附近搜寻,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倒是看见了一幅奇怪的壁画。
绯红花海簇拥的崖壁上绘有一幅狭长壁画,壁画全由炭笔绘就,笔法稚拙,像是初学绘画的稚童的作品。
江乘雪踩在不知名红花上,抬手触上壁画,尽力辨识着一个个简笔图案。
第一个图景画的似乎是一片原始森林,其中有许多不同种类的生物或飞或跑,画图者用寥寥几笔就描摹出了不同生灵的情状。
第二个……
“阿雪!”
远处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江乘雪回过头,正对上那个熟悉的月白身影。
秋露白踏着花海而来,看见安然无恙的江乘雪后,嘴角荡开一抹浅笑,身后豹尾左右摆动着。
“师尊。”江乘雪回以一笑,指了指面前的壁画,“我发现了这处壁画,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来看看。”秋露白凑近了崖壁,站在他身旁,仔细观察起这幅壁画。第一眼,她便觉得好像在哪见到过类似场景,每个图景表达的含义自然浮现在她脑海中。
第一个图景画的是妖族之起源,即作为最普通的灵兽的生活。
第二个图景重点刻画了一只灵鹿,它跨过溪流,行过谷地,而后抬起前蹄,光芒盛放,它也化作人身,双足直立,头顶一对鹿角观察着世界。
这是……灵兽化妖的图景?
秋露白向右迈了几步,目光移向下一幅图景。
鼻尖飘来一股甜腻的花香,她抬手扇了扇,视线仍停在壁画上。
第三个图景分为两部分,其一画的是灵兽厮杀争斗之景,波浪形的笔触似乎代表着血迹;其二画着方才那位鹿妖,她站画面另一角,双手捧心,似乎在看着前述之景。
秋露白指尖抚过崖壁,发觉壁画第二部分中间有一处缺损,看着像是崖壁脱落所致。
这处空白的右边直接跳至第四个图景,其上绘有一位持笛女子,头生双角,似乎在吹奏什么乐曲,而周围围着各类灵兽,一派和乐之景。
——与辰枫家中那幅画所绘之景一模一样。
秋露白正欲细看,脑内却忽然一阵眩晕,甜腻的花香充满了整个鼻腔。她稳住了左右摇晃的身体,一手撑着崖壁,另一手按了按太阳穴。
“师尊?”江乘雪凑近了她,面露忧色,“师尊这是怎么了?”
“无事……”她答道,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世界蒙上一层血色。
“师尊您还好吗?”面前有谁在凑近,鼻尖嗅到一股香甜的气息。
——血肉的气息。
秋露白晃了晃脑袋,再定睛时,眼前只剩一道朦胧的、散发着甜香气的人影。
她今天还未进食。
身后豹尾微微一动,尾尖攀上了面前人的脚腕,一圈,又一圈,缠紧了温暖的肌肤。
——美味的猎物,喜欢的猎物。
毛绒绒的触感拂过江乘雪的脚踝,激起一阵战栗,他做了个深呼吸,不愿放弃道:“师尊,是我,江乘雪。您现在是不是不太清醒?”
好吵,是猎物在说话吗?猎物为什么要说话?
秋露白皱起眉,抬手掐了个噤声诀,封住了对方未尽之言。
随后,她揽过那人,唤出潮音剑,登上剑身,骤然升空。
尾尖亲昵地勾着那人的脚腕,久久不放。
——猎物,就该带回巢穴享用。
40. 血宴
潮音剑似乎感受到主人急迫的心情,飞行速度比往日快了不止一个度,转眼间就到了秋露白来时的山洞外。
下剑,带人,进洞,一气呵成。
直到脊背磕在坚硬的石床上时,江乘雪才挣开了师尊下的噤声诀。
师尊的状态明显不对。
为免再被封上嘴,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先小幅度偏头,用余光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他现在被带到了一处山洞内,除了他躺着的这张石床和地上那个新鲜的菱牛尸体外,洞内再无他物。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雪霓豹的洞穴,而灵智未开的雪霓豹在捕猎后习惯将猎物叼回巢穴内享用,他……是被当成猎物了?
没等他接着想下去,眼前骤然笼上一片阴影,他回过头来,发觉自己身上压上了另一个人。
秋露白将人甩在石床上后,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她站在石床前,看了眼床上的猎物,又瞥了眼地上开膛破肚的菱牛,豹尾焦躁地甩了甩。
她莫名觉得地上那种吃法太过粗野,但是,还能怎么吃呢?
没有人告诉过她。
好烦,头好晕。
每当她深想什么东西时,脑内就会传来一阵钝痛,秋露白摇了摇头,索性不再思考。
她遵从本心,翻身上了床,压上了床上那人,这样他至少逃不掉了吧?
这张石床本就不大,仅有一人之宽,容纳两个成年人多少有些吃力,秋露白只能贴紧着下方那人,以免自己掉下去。
肌肤接触带来了难耐的燥热感,秋露白在胡乱动弹几下后,总算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姿势。
“呼——”她深吸一口气,撑起上身,膝盖顶在猎物腰侧,双手撑在他脖颈旁,居高临下地打量起床上的江乘雪。
他面上神色淡淡,唯独嘴角微微抿起,暴露了主人的紧张。但当她看向对方的眼睛时,那眸底印着的,分明是隐秘的期待。
她能感觉到,对方腰侧的肌肉向内缩紧,肌肤蒸腾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打在她的腿上,在阴冷的洞穴内充当了唯一的热源,舒服极了。
害怕?紧张?还是……兴奋?无论如何,猎物的情绪明显鼓舞了她,秋露白嘴角弯起,低头凑上了江乘雪的脖颈。
她像一只真正的雪霓豹那样,双手扣住对方的肩膀,在猎物的脖颈间嗅着。温热的吐息洒在对方的皮肤上,所过之处传来细密的战栗,鼻尖接触的地方泛起薄粉,勾引着来人一口咬下。
血肉的甜香钻入鼻翼,带着冬日冰雪的凌冽气息。轻薄衣料包裹下,甘甜的血液在那层白皙的皮肤下不断奔流,令人幻想着入口后丰富的滋味。
她是这样想的,也这么做了。
“呲啦”一声,江乘雪肩上的衣料被撕开,秋露白叼起锁骨上方最柔嫩的那处皮肉,用尖牙摩挲着,而后,一口咬下。
尖锐的虎牙刺入皮肤,血管中的血液骤然迎来出口,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中,粘稠偏咸的口感停在舌尖,夹杂着微微的甜味,满足了她挑剔的味蕾。
“唔。”对方吃痛,喉间颤动,一声压抑的闷哼传入她灵敏的豹耳中,极大地取悦了食欲上头的豹。
不够,还想要更多。
秋露白双唇在猎物脖颈间轻蹭,唇瓣紧抿,吸吮着更多鲜血,毛绒绒的豹耳扫在江乘雪的下巴上,激得他偏头躲了躲。
耳畔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分不清是谁的,秋露白沉浸在美味盛宴中,余光忽然被对方喉间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了。
好漂亮。
秋露白放开了那处糜红微肿的颈肉,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目光直直锁定下一处目标。
“师…尊?”江乘雪见她停住,那双泛着水光的墨眸自下而上望了过来,似乎在判断她是否还有理智。
现在的秋露白当然没有那种东西,她只是想换个花样。
她放开一直扣着江乘雪肩膀的手,转而掐上了他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使得对方的颈部一览无余得暴露在她面前,免得妨碍接下来的动作。
而后,她俯下头,灵巧地褪下他颈间残存的衣物,如同剥开一枚荔枝壳,触碰到其下柔软多汁的果肉。
她轻轻合上牙齿,感受着颈动脉在齿间上下跳动,掌握着猎物致命处的愉悦直冲她的大脑。
咬下去,咬下去,他就永远是你的了。
有什么声音在她脑内低语着。
“嗯…师尊,停…下。”
他的喉结因发声而颤动,连带着她的口腔上壁也泛起一阵麻痒,她听着那人微哑的声音,思维突然清明了片刻。
是不是……不能这么做?
她不想阿雪死。
但……阿雪是谁?
秋露白一恍神,口中自然松开了他。她从他身上抬起头,对方仍保持着方才扬起脖颈的姿势,流畅的颈部线条上,一个由她制造的红痕格外刺目。
还是好饿,不能杀掉的话,多吃几口总没问题吧。
她扫过对方锁骨上的伤口,那里留下了两个细小的血洞,凝滞的血液堵在洞口,很快就能结痂。
她的本能告诉她,她喜欢面前的人,不管是他的血,还是……他本身。
趁着她走神的工夫,江乘雪在心中盘算起接下来的行动。
他在先前那段时间里也没完全放纵自己,而是一边配合着对方的动作,一边理清了思路。
师尊应是被这个秘境影响后,又接触了壁画边不知名的红花,这才彻底丧失了理智,变得与灵智未开的雪霓豹无异,一味追求着口腹之欲。
至于他为何不受影响,或许是因为那道神秘声音本就针对师尊,而他只是顺带。
不论如何,眼下都不能坐以待毙,且不说他的血总有被吸干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二人都无法离开这个秘境。
总之,先稳住对方,给自己腾出点空间,再想办法唤醒她。
江乘雪试着移动被秋露白扣住的肩膀,发现动弹不得,在实力高出他一境的师尊面前,强来是行不通的,只能换个法子。
他用最轻柔的声音哄道:“师尊,您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很想……吃点什么?”
“嗯。”秋露白不知听没听懂他的问话,气音似的应了一声。
“那……师尊先放开我,我的血给您喝,好不好?现在这样,不太方便呢。”他用那双湿漉漉的墨眸凝望着对方,装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这招向来灵验。
对方歪了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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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似乎在判断思考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片刻后,不知是不是残余的理智起了效果,秋露白放开了压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转而用豹尾缠在了他的腰上,尾尖不时搔动几下。
有效果。江乘雪不顾腰间的痒意,不动声色地后移双手,缓缓支起了上身。二人的腿部更紧密地贴在一起,秋露白此时以一个跪坐的姿势,压在了他的大腿上,过长的衣摆两相层叠,垂在了地上。
随后,江乘雪前倾上身,一手撑在身后保持平衡,另一手虚环着对方的腰,将头凑到了师尊的耳畔:“师尊,可以了。”
为免他的衣服彻底变成破布,他自己拉下了肩上半掉不掉的衣料,邀请道:“这里。”
话音刚落,对方的脑袋就凑了上来,精准地咬在之前的伤口处。
“……呃。”马上就要结痂的伤口再次被破开,更何况是皮肤极薄的锁骨旁,双重的痛感冲击着江乘雪的神经,他低吟一声,强压住口中溢出的变调的声音。
不能再刺激她。
江乘雪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忽略血液携着灵气流逝的空虚感,在识海内呼唤起断影。
“断影,你给我醒醒,再不醒来要出事了。”
他一连唤了数声,总算把他丹田内修养的剑灵给叫了出来。
“小子,唤吾何事?”断影剑灵懒洋洋的出现在他识海内,非常人性化的伸了个懒腰,那张黑漆漆的脸上五官都已模糊可见,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江乘雪没废话,言简意赅的把当前情景跟断影一说,问道:“现在要怎样做才能唤醒我师尊?”
“哟,你当吾是万事通呢?平时没见你送点什么好处,遇到事才来找我。”断影没好气道,顺便从他识海向外看了眼,“啧,动作挺快嘛,这样就拿下你师尊了?”
江乘雪不耐烦地打断它:“少废话。你再不想点办法,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去。”
“行行行,吾今日心情好,就指点你一二。”断影薅了薅自己模糊的下巴,“她现在应是中了红掌花之毒,你用灵力把她体内的毒素渡到自己身上就好。”
“然后呢?我该如何摆脱这毒?”江乘雪追问道。
断影瞟他一眼:“你体质特殊,不会受影响,对你的修行反而有好处。”
“好。”江乘雪一心唤醒师尊,也没多问,心神当即从识海内脱离,重新回到现实中。
“走这么急做什么,难道就一点不好奇自己体质的原因吗?那我也懒得说了。”断影看着空无一人的识海,摇了摇头,黑影一散回了丹田。
江乘雪睁开眼,眼前因失血过多晃着重影。他往自己口中丢了颗回春丹,放在秋露白腰间的那只手贴上了对方的衣袍,将灵力汇于指尖,开始为师尊清理毒素。
他的冰系灵力游入对方经脉内,自带的凉意引得秋露白动作一顿,江乘雪柔声道:“师尊不必在意。”
秋露白果然没多想,只在听见后放慢了进食的动作。
江乘雪动作极快,一刻的工夫就将对方体内的红掌花之毒全部引入自己体内,连带着秋露白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随着最后一丝毒素清理干净,他听见肩上那人出声道:“阿雪,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41. 唤醒
秋露白抬起头,伸手捏了捏眉心,眼前蒙着的红雾适才散去,头脑仍是昏昏沉沉的。
她下意识问完话后,才发觉自己和徒儿的距离……实在有些太近了。
几乎是整个人都坐在了他腿上。
迟来的尴尬占据了整个大脑,秋露白当即撑起手臂,挪动右腿,想先从他身上下来。
但她显然高估了石床的宽度。
衣摆扫过江乘雪的腿,停在石床边缘,绸质的衣料碰上光滑的石面没起到任何阻碍作用,她那久跪僵硬的双腿刚挨到一起便骤然一空。
“师尊,小心。”
一只手臂迅速伸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向下坠去的态势。将她拉回床上后,那人立刻放了手,顺势向床里靠了靠,两条长腿略显拘谨的挤在一起,为她腾出了更多空间。
“咳,多谢。”秋露白稳住平衡后,在石床边缘侧坐下来,这才偏过身子看向床上那人。
江乘雪肩上本就残破不堪的衣物因刚才的动作滑落更多,苍白失血的皮肤配上锁骨上的牙印、颈间的红痕,显出一幅饱受蹂.躏后的可怜模样,很难不令人多想。
秋露白大脑宕机了一瞬,随后开始飞速回忆先前的情景,只可惜,除了一些模糊的片段外,她什么也没想起来。
“阿雪,先前……”她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尝试组织语言,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这种情况她究竟要怎么说?
她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四肢因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显得有些僵硬,以及嘴里残留着的淡淡血腥味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师尊,此事说来话长。”江乘雪若无其事地拉起滑落的衣物,破布条一般的衣料可怜的挂在肩上,根本没遮住多少,反倒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他挺直腰背,先前被压在身下的犬尾霎时得到释放,在身后左右摆动起来,瞬间将秋露白的目光引了去。
“我猜测,师尊先是被秘境激起兽类本能,而后在壁画下中了红掌花之毒,两相其下,使得您彻底失去了理智。”江乘雪娓娓道。
“然后呢?”秋露白半幅心神都挂在他那毛绒绒的尾尖上,闻言下意识问道。
江乘雪朝她浅浅一笑,犬尾摆动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接道:“然后师尊将我带回了这个洞穴中,再之后就是……”
他话音一顿,秋露白总算将目光移回他脸上,从那双墨眸中捉到一丝狡黠:“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师尊不过是在兽类本能的控制下渴求新鲜血肉,我喂了点自己的血给您,而后唤出断影问出解毒之法,最终解开了红掌花之毒。”江乘雪语调平静,慢条斯理道。
秋露白目光在他脸上游移,但对方始终一幅公事公办的笑容,没露出半点异常。
她扫过对方身上暧昧的痕迹,而后凝视着他的眼睛,又问道:“只是这样么?”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师尊的意思是?”江乘雪歪了歪头,那双浸润水雾的眼眸无辜地看着她。
“没什么,此事多亏了阿雪。”秋露白移开眼,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感情,淡淡道。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这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吗?
但她心中莫名觉得有些落寞。
秋露白从石床上站起身,又扫了徒儿一眼,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件崭新的衣裳,递给他:“阿雪,我瞧你身上的衣裳破了,换身新的吧。”
“好,多谢师尊关心。”
他接过,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有些冷。
秋露白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出了洞。
不消一刻,江乘雪换好衣服后也从山洞走了出来,站在她身旁。
秋露白瞥了他现下衣袍齐整的模样,这套衣衫本是为寒冷环境下使用准备的,衣领缀有领扣,立起时盖过了脖颈,彻底掩住了他身上所有的痕迹。
她没再多看,转而谈起正事:“阿雪,这处秘境的解法,你有什么思路?”
江乘雪略一思索,答道:“来时那道声音说过,我们需在三日内找到特定之物,眼下已过去一日,此物却没有任何线索。但天下没有解不开的局,或许我们可以从布局者的角度想想?”
秋露白梳理了一番来时经历:“这一境名为万灵源,来此秘境者皆会被唤起兽类本能、丧失理智,妖族尤甚,那么破局之法或许和妖族历史有关。”
她低头看着自己摆动的豹尾,忽然福至心灵:“那幅壁画!那幅壁画所画的就是灵兽化妖的过程,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东西便是我们要找的。”
“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崖壁那里吗?”江乘雪问道。
“对,但不能再像先前那般莽撞了。”秋露白踏上潮音剑,再度向山崖行去。
*
崖壁下,江乘雪打头,先行将大片大片盛放的红掌花除去。
他执剑立于绯红花海中,口中默念剑诀,凝神静气,引动山野中的灵气向己身汇聚而来。
“破!”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围冰系灵气在他脚下盘绕成漩,而后他举剑横劈,霎时,狂暴气流席卷整片花海,携着灵力的剑气犹如狂风过境,所过之处,艳红花朵齐根而断。
其后,万千绮丽花瓣散入风中,随着平地而起的寒风飘向远方,那甜腻的香气也很快消散无踪。
“多日未见,阿雪的剑法又长进了不少。”待一切落幕,秋露白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走来,轻轻拾去徒儿肩上一片残存的花瓣,笑道。
“师尊谬赞。”江乘雪利落收剑,眸底是掩不住的欣喜。
二人并行于光秃秃的花田,突然,秋露白脚尖碰到了一个凸起。
“等等。”她示意徒儿停下,而后自己弯下腰,挖开了覆盖的土层,拿起了那样东西。
——是一块粗糙的碎块,薄薄一层,像是从崖壁上脱落下来的,其上绘有什么东西,因为经年埋在土壤下,直到现在也没被破坏。
秋露白拂去碎块表面的浮尘,施术加固了脆弱的表层,看着碎块边缘不规则的形状,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看向碎块上稚拙的简笔画,其上绘有一名鹿角女子,双手置于胸前,掌心向上,一支木笛漂浮在她的掌中。
看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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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上也有一处空白。
“阿雪,我想我们找到答案了。”秋露白快步上前,将手中碎块贴上了岩壁空缺处。
——几乎严丝合缝。
她一边压着碎块边缘,一边回看起整幅壁画,妖族完整的历史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向她默默诉说着这个古老的故事。
从奔行于荒野的原始灵兽,到灵鹿化人,再到兽类争斗,血流成河。灵鹿不忍同族常年被本能所控,纷纷死在无意义的厮杀下,于是她以自己的心血化作木笛,奏响清扬乐章,助同族获得理智。
“便是这般。”许是受那道神秘声音影响,秋露白兽化程度更深,得见此景也为之动容,深深望了画上的鹿角女子一眼。
“也就是说,秘境想让我们找的东西,是灵鹿的木笛?”江乘雪问道。
秋露白从妖族壁画上抽神,回道:“是也不是,这木笛本就是灵鹿心血所化,想来应是被她随身携带,但一来此为妖族历史,距今不知过去多久,二来我们也不知她最后去了何处,从何找起?”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江乘雪面露不解。
秋露白看向远方,缓声道:“或许,秘境要我们找的东西,本就不是什么木笛,而是……”
她低头,像灵鹿那样将手置于胸口,似是自言自语道:“是理智,对么?”
话音刚落,来时那道温柔的女声再度在她耳畔响起:“恭喜试炼者秋露白,通过试炼第一重,万灵境。”
“阿雪,你也听到了吗,那道声音。”秋露白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徒儿。
“嗯,我也是,那道女声也唤了我的名字。”在她的点拨下,江乘雪也报出了“理智”的答案,同样得到了秘境的认可。
“但……如何进入第二境,秘境并未告知。”秋露白一手扶额,又补充道,“而且我总觉得,这处秘境说不出的违和。”
“师尊觉得哪里奇怪?”
她目光停在江乘雪被衣物覆盖的肩膀处,那里,有一个她留下的咬痕。
“你还记得试炼前月灵说的话吗?她说,这个试炼失败后,来者只会被淘汰回家。”秋露白看向自己的手,“我姑且认为她的意思是,在这里死不了人,若是有性命之危便会被淘汰出局,相当于一种保护。”
“但……真的是这样么?”她现在的思路无比清晰,“从一进来时我遇到的异常隐翅蝠群,到月辰所面对的狼妖围困,再到……”
她顿了顿,定定地看着江乘雪,只一眼,他便感觉自己那些心思在她面前全然透明。
“再到你身上那些,由我造成的伤。”她敛下眸子,没再多谈洞穴内那些事,“每一项都奔着索命而来,却从未触发过秘境的保护机制,为何?”
秋露白语气愈发肯定,总结道:“推测也好,直觉也罢,我觉得秘境主人不像是嗜杀之人,那么只剩一种可能——这个秘境被什么东西暗中做了手脚。”
话音落下,那道女声再度在她耳边响起,只是这一次,温柔不再,转而换成了指甲剐蹭岩壁一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第第第第二境,真实之境境境,欢迎、您的到来。”
42. 溪谷
“真实之境?”秋露白与江乘雪对视一眼,“秘境不对劲。”
颇有一番引君入瓮之样。
随着那道声音落下,二人眼前的空间骤然裂开一道缝隙,而后便是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强行将二人裹挟进了空间裂隙中。
周围景物急速后退,一眨眼的工夫,秋露白便出现在一片新的空间内。
“这里是……!?”她看着面前的景象,恍如隔世。
秋露白的落地点位于一片绿树掩映中,四周群山环抱,前方是一片长满奇花异草的溪谷,蜂蝶嬉舞,莺雀鸣啼,身着浅青衣衫的修士们在田间地头莳花弄草,怡然自得。
“师尊,此番景象我似乎在哪本古籍上见过。”这次江乘雪倒是没和她分开,他看着眼前之景,轻声道。
“清溪谷。”
最初的震撼后,秋露白平复下心境,说出了心中那个答案。
“清溪谷以医术闻名,谷内门人终年避世而居,专研医道,是为医修圣地。传言历代谷主皆为世间医术至高者,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
秋露白看着面前生机勃勃、平和安宁的景象,心中涌现的却是无尽的悲凉。
“只是此地,早就在百年前的魔道大乱中……毁于一旦了。”她低声喃喃。
“……”
一时无人出言,唯有穿谷而过的阵风轻鸣,带起田间花草随波荡漾。
“走吧,无论面前是什么,我们总要去看看。”秋露白将面前之景印在心底,整理好心情,率先向前走去。
甫一迈出树林,她耳边再度响起那道女声:“试炼者秋露白,成功到达第二境,真实之境,目标:太华木之种。”
“谨记,诚实不欺,方为立身之道。祝您好运。”
这次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仿佛先前那道恐怖的音色只是她的幻听。
抛开变化诡异的声线,秋露白从声音给出的信息中捕捉到关键:“诚实不欺?这是秘境给的提示么?”
“秘境的意思是,在这重试炼中,我们只能说真话?”江乘雪走到她身边,猜测道。
秋露白沉吟片刻:“我想是的,此境名为真实之境,至少在任务目标上,秘境从未骗过我们。”
“暂且按秘境说的行动吧。”她对江乘雪说罢,走向前方的农田,寻了个离她最近的修士上前询问。
“道友好,请问此地可是清溪谷?”秋露白不知他们来此目的,只得挑了个不会出错的问题,试探道。
那名浅青衣衫的男子从田垄间抬起头,鬓角挂着劳作后的汗珠,领口处佩着的那簇蕙兰草飘来淡淡清香。
他的外貌举止皆与真人无异,秋露白不禁怀疑清溪谷其实从未覆灭,而是一直在妖族领域内避世生活着。
但这终究只是试炼秘境复刻之景,她去过真正的清溪谷,那里,早已成为一片焦土。
青衣男子见来人面孔陌生,倒也没有排斥,朝她礼貌一笑道:“正是。二位道友可是从西部森林而来?”
“确是。”秋露白全身上下未作伪装,头顶豹耳表露了她妖族的身份,她身旁江乘雪也是如此。不过清溪谷对来客向来一视同仁,他们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青衣男子放下手中农具,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尘,直起身道:“我名苍术,是清溪谷门下医修。二位道友是为寻医问药而来,还是为探亲访友而来?”
第二重试炼要他们寻找太华木之种,秋露白记得秘境“诚实不欺”的提示,索性如实道:“皆非。苍术道友可曾听说过太华木?”
对方微微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未曾。”
既然秘境将他们送至此地,那么太华木之种应与清溪谷有关。秋露白没有放弃,换了个思路问道:“听闻清溪谷谷主熟知各类天材地宝,不知我们是否有幸拜见?”
见她语气诚恳,神情不似作伪,苍术没有直接拒绝:“那请二位随我进谷稍候,待我禀报谷主后答复二位。”
“麻烦了。”
师徒二人跟着苍术踏着田垄,穿行在花草溪谷间。苍术一边走,一边热络叮嘱道:“二位道友之后若是要出谷,请务必记得寻谷内门人带路,否则踩坏了药材事小,伤及性命可就难办了。”
秋露白向身侧瞥了眼,只见谷地各处皆种满了药草,琳琅满目,有些连她也叫不上名字。其间仅有狭窄的阡陌小道连通各片药田,稍不注意就可能失足踏空,栽入田中。
在她能辨认出的十几种药草中,不少带有毒性,若是来人不做任何防护直接接触,便会像苍术所说的那般,危及性命。
“多谢苍术道友提醒。”秋露白收回目光,跟着苍术继续前行。
不多时,三人行至一方山壁前。平整的山体上,一道裂隙贯穿上下,将山体一分为二,隙口极窄,仅容一人通过。
她循着苍术的脚步穿过隙口,眼前豁然开朗。谷内空间比她想象中更大,清溪流水穿谷而过,夹岸种满了杏树,花香袭人,落英缤纷,亦有茅屋竹舍错落分布在溪谷各处,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她看着外界再也看不到的景象,心头浮上一抹疑惑,清溪谷地势易守难攻,最后怎会落得满门尽灭的下场?
没等她想清,苍术已领着他们步入溪谷深处,在一间独栋竹屋前停下脚步:“二位在此稍候,我先问过谷主后再来答复二位。”
“好。”秋露白微笑颔首,在竹屋下静立以待。目送苍术进门后,她顺势观察起眼前的建筑。
这栋竹屋临溪而建,外表与谷内其他屋舍差别无二,竹屋外侧有十数阶竹梯环屋而上,连通屋门。除了门前悬挂的驱虫艾草外,整间竹屋并无其他装饰,想来谷主应是一位安贫乐道之人。
很快,屋门再次打开,苍术从屋内走出,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谷主请二位进屋详谈。”
秋露白依言进门,撩开遮眼的竹帘,进入里屋,她总算见到了清溪谷谷主的模样。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身着青绿直领长袍,端坐于一扇竹窗前。他面前木桌上摆着各色药草,淡淡日光透过窗楹洒在他的脸上,为那张清秀的面庞镀上一层温柔的色彩。
听见来人脚步声,他收回了望着远山出神的目光,起身迎接,疏朗的眉目间透着股天然的悲悯。
“我便是清溪谷第三代谷主,凌素问,二位的来意,我已知晓。”他淡淡一笑,周身温润的气质如同清风拂面,恰到好处。
秋露白听后却怔住了。第三代谷主,距今已有上千年,这处秘境复刻的竟是千年前清溪谷之景么?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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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论及凌素问此人,许是年代久远之故,世间并无任何资料流传。
凌素问没在意她片刻的出神,接着道:“你们是为太华木之种而来,对么?”
秋露白这才回神,本着晚辈的态度恭敬回道:“确是。”
对方语气自然:“想要此物自然可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么依谷主的意思,我们如何才能得到此物?”秋露白顺水推舟道。
凌素问没有直接作答,目光扫过二人,肯定道:“你们是人族。”
心下一惊,秋露白对上凌素问的眼睛,其中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他怎么会知道?
对方见状,朝她安抚一笑:“放心,我没有恶意。若是我想对你们做什么,也不必邀你们进屋详谈。”
“谷主是怎么……”
她话没说完,就见凌素问抬手指了指头顶,复又贴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个中缘由,我不便多说。你们只需知晓,我是为帮助你们而来。”
凌素问一言一行实在太过真实,不似秘境复刻之人,反而莫名令她觉着亲近,秋露白抿了抿唇,决定信任这位谷主:“皆听谷主的安排。”
见她这么快就接受了现状,凌素问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娓娓道:“太华木为清溪谷历代谷主不传之秘,外人想要获得树种并非不可,只需通过灵木的考验,灵木自会择主。”
他的目光在秋露白和江乘雪之间逡巡片刻,满意道:“你们二人,倒也合适。”
随后,凌素问没再看一头雾水的秋露白,闭上眼睛,抬起双手举在二人面前,口中吟诵起晦涩难懂的咒语。
随着咒语愈念愈快,他的手中开始泛起青绿色光芒,转瞬间绕遍二人全身,秋露白只觉周身一轻,再睁眼,面前已不见了凌素问的身影。
“遵从本心,给出你的答案。”这是她听到的,凌素问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师尊,前面那棵……是太华木吗?”江乘雪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指着前方那棵巨树,问道。
秋露白眯了眯眼,只见在距离他们十几步的距离外,有一棵巨树兀自静立着,冠盖如云,树顶直冲天际,周身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我想应该是。”秋露白答道,心中仍想着凌素问当时的话。
遵从本心么?太华木所要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走吧,先去看看。”秋露白不再多想,径直走到巨树前,抬手覆上树干。
当她接触树干的一刹那,脑内骤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新来的后生?倒是有趣。”
秋露白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太华木,问道:“前辈是太华木树灵吗?可否恳请前辈赐予晚辈一颗树种?”
那道声音语带笑意,像一位慈祥的老者面对年幼的小辈:“你为何想要我的树种?”
秋露白顿了顿,回想起来时目的,诚实道:“为了通过妖族试炼。”
树灵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身边之人是谁?”
身边之人?是个奇怪的问题。
秋露白看了眼身旁的江乘雪,他也像她那样单手覆于树身上,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墨黑的眸子,应当也是在回答太华木的问题。
“他是我的徒儿。”
43. 滋长
“徒儿么?”树灵轻轻笑了笑,“你是这样认为的?”
秋露白有些莫名,但仍恭敬道:“是这样的。树灵前辈可有什么疑问?”
树灵没有追问,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若说命由天定,你是愿顺应天命,还是愿遵从本心?”
这个问题,她早已有了答案。
秋露白抬头,看着直通天际的太华木,眼中映出远方灿烂的天光:
“我心所向,即是天命。”
一字一顿,像是在回答树灵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虚空中的某个存在听。
“好,好,好。”树灵连道三个好,不再发问,秋露白只觉眼前一亮,身前就多了一个漂浮着的淡粉色花苞。
“那我便拭目以待。年轻人,这朵花苞中便是我的树种,开花结果乃是生命之道,证明给我看,你便能带走这颗种子。”
树灵说完,便再也没有出声。
“师尊。”江乘雪此时也已睁开眼,唤了她一声,声线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像是在确认什么。
秋露白转头看向身侧,瞧见徒儿面色微微发白,嘴唇紧抿着,整个人有种心神俱震后的恍惚。
她有些奇怪,关心道:“阿雪,你怎么了?是树灵跟你说了什么么?”
江乘雪如梦初醒,恍惚地看过来,扯出一笑:“没什么,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他走到花苞前,伸手碰了碰:“关于太华木之种,师尊有什么想法吗?”
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秋露白没再多问,顺他之意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或许可以浇点水?”
她想得很简单,花朵需要阳光和雨露才能盛开,眼下此地阳光有了,只差雨露。
“师尊不如试试?”
“好。”秋露白将手虚虚覆在花苞之上,引动丹田内灵力,不一会,细细水流自她掌中涌出,浇在半空中的花苞上,又顺着花瓣脉络流下。
水洗后的花瓣挂着三两滴露滴,愈发显得生机盎然,只是苞心处仍紧紧闭合着,并无盛放之相。
秋露白见状停了手,猜测道:“或许我想错了,太华木这种天灵地宝,不可以常理妄断。”
“师尊。”对面的江乘雪抬起头,视线越过漂浮的花苞对上了她,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道:“方才在我与树灵的对话中,它告诉我,此地即为真实之境,其意为——交换真心。”
“交换真心,这是何意?”
江乘雪目光不移,解释道:“太华木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严苛,它们生长所需的养料不是凡物,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并且,必须是不带任何欺骗的、纯净无瑕的情感。”随着他话音落下,面前的花苞骤然散发出莹莹华光,似是在肯定他的话。
“这……”秋露白瞥了眼欢欣鼓舞的太华木花,犹疑道:“那我们该如何做?”
江乘雪抚了抚那朵花苞,朝她安抚一笑:“师尊不必太过忧心,只当是日常聊天便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应当很快就能出去。”
他的眸中敛去了先前所有低落的情绪,换上一如既往的笑意:“不如先从我开始?师尊有什么想问的吗?”
秋露白目光停在江乘雪的脸上,对方嘴角轻扬,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颤动,看向她的目光隐隐带着期待,但又混杂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好像……有些紧张?
也对,像是她在面对师尊的剑术考核时也会不自然的紧张。
秋露白双唇轻启:“阿雪日常可有什么爱好?”
这个问题应当不算太冒犯,她自己喜欢喝茶看书,她的师兄沈画岚没事就爱倒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但她平日里似乎极少见到阿雪忙自己喜欢的事。
人活一世,总会有些自己的喜好。
江乘雪怔愣一瞬,而后轻笑道:“这个问题,我倒是第一次被问到呢。”
他偏头想了想,出口的话音轻微滞涩:“如果说真话的话,我的答案是,没有。”
太华木花苞的花瓣翘起一角,认可了这个回答。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秋露白凝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些好奇。
“师尊想知道的话,当然可以。”最初的滞涩后,他的话音愈发流畅,像是把心中压了许久的东西一股脑释放:“从小到大,我学过很多技能,或许其中有些能称为爱好吧。”
“但那些事情在成为习惯之后,也就都变得平平无奇了。”
“只是为了一碗稀粥。”他弯了弯嘴角。
“……”秋露白看向对面那人,他衣着整齐,笑意温柔,十数年的时光过去,幼时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一一淡去,教人看不清他本来的模样。
初见时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真的变了吗?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江乘雪其实离她很远,远到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填平其间的鸿沟。
“啊,师尊听我说这些挺无聊的吧。”江乘雪打破了沉默,笑着看向她:“不如我们聊点别的?师尊能和我说说,您印象最深的事吗?”
秋露白张了张嘴,深深看了他一眼,复又垂眸:“我吗?”
她的视线落在太华木花苞上,它的光芒闪了闪,似乎在催促。
“我印象最深的事,应该是百年前那场魔道大乱吧。”秋露白移开落在花苞上的视线,望向远方,“那时我只有五岁。”
“魔宗第一个发难的地点,就是这里,清溪谷。清溪谷求援后,当时的正道各宗联合派了许多修士前去相助,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那场战斗持续了数月,魔宗准备已久,最后更是鱼死网破,各种前所未闻的阴毒法子齐齐用在战场上。每天都有新的人死去,每天都有新的修士去到那里,每天都有新的的战报传回各宗。”
“直到战事结束的前三天,我的父亲也死在了那里。”
江乘雪听到这里,低下了头:“抱歉,我不知道……”
“无妨,这些事本就与你无关。”秋露白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那天是我印象最深的日子。我还记得母亲那时穿得是黛紫色衣袍,正在秋家正厅会见来客,而我逃了早课,躲在屏风后偷听他们谈话。”
“他们从前线战事聊到物资补给,再到对治下百姓生活的影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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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昏昏欲睡,忽然被家门外有人求见的声音惊醒。”
“母亲请那人进了家中,那人一身信使打扮,一进门便递给了母亲一封信。我看见母亲拆开信,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在座位上愣了许久。”
“师尊……”江乘雪抬手牵上了她的衣袖,不愿再听下去。
秋露白浑然不觉,自顾自接着说:“有多久呢?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屋内没有人说话,当母亲手边那盏新泡的茶不再冒出热气时,母亲将信纸叠好,站起身,客气地请来人留下吃顿便饭,她去厅下换身衣服就回来。”
“我悄悄回了房间,直到那天深夜,母亲忙完了所有事情才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父亲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她笑着看着我,让我今后要努力修炼,好好保护自己,但我能看出来,她的笑是浮在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江乘雪静静看着她,不语。
“我好像说得太啰嗦了。”秋露白这才想起场上另一人,歉意地朝江乘雪一笑,“这些事,我未曾和人说起过。”
“我并非嫌师尊说得太多。”江乘雪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那时我不在师尊身边。”
“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秋露白心下一暖,接道:“阿雪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乘雪略微停顿,又问道:“那,师尊的父亲,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秋露白瞥了眼面前绽开更多的太华木花苞,回忆片刻,答道:“父亲去世时我还很小,到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他的样子我有些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他笑起来很温柔,母亲身为秋家家主忙于公务,小时父亲陪我更多些。我喜欢天空,他一有空便会把我抱到御剑上,带我在空中到处飞,从天空中俯瞰我们生活的土地。”
“从天空向下望的感觉很好,你会忘掉所有的一切,短暂的脱离这个喧嚣尘世,获得内心的片刻宁静。”
秋露白下意识笑起来:“还是小时候好,可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想。”
“确是这样。”江乘雪应和道,复又看向她,睫羽轻颤,眸中凝着一汪深潭,“那师尊怎么看待……魔道?”
秋露白面上笑容一滞,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正色道:“不论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出于道德伦理,我都无法容忍这样逆天而行的修行之法存在,更难忍受,魔宗视他人性命如蝼蚁的态度。”
“被我所除的血煞教是这样,天下大灾背后东躲西藏的魔宗也是这样,我绝不会让预言应验。”
“师尊说得没错。”江乘雪脸上笑容不改,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这般害人的宗门,我辈修士当除之而后快。”
“嗯。”秋露白满意颔首。至少,她不想让徒儿误入歧途。
……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从生活小事聊到江湖逸事,不觉间,太华木之花的光芒愈加灿烂,花瓣自花心处徐徐展开,隐隐露出其中的树种。
秋露白看向面前即将绽放的花苞,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袍,问出了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阿雪怎么看待……我?”
44. 试探
“嗯?”江乘雪听后下意识回了一句,疑问的气音中带着不在状态的迷蒙。
他瞥了眼太华木花苞,不出意外的话,这应当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吧。这个问题之后,太华木之花便会盛放,而他们二人,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树灵所言不假,果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先前对师尊说的并不是全部,太华木之花盛放的条件其实有两个,其一,为二人之间的真实无瑕的情感;其二,二人的羁绊必须足够深,深到即使在遥远未来的命运中,对方的痕迹也不曾淡去。
从树灵口中得知这点时,他心中的惊喜几乎满溢出来,有什么能比在所爱之人未来中拥有一席之地更令人欣喜的呢?
但树灵接下来的话就如一盆冷水,浇熄了那簇刚刚萌生的火苗。它说:“所谓羁绊,并不单指爱情。爱恨相生相克,凡令人刻骨铭心之情,皆可称为羁绊。”
“什么意思?”江乘雪反问,寒意渗入话音中。
“若是你的存在给她带来的并非好事,你还会顺应命运,待在她身边吗?”
“……”长久的沉默。
江乘雪最终没有回答,他向往空中的那轮明月,但他并非想做那摘月之人,不过是想偷来一缕月光,暖一暖自己那颗冰冷彻骨的心。
若是连这样微小的愿望都不被允许,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树灵并未在意他的沉默,而是善意说道:“在她询问前,你还有时间,可以思考该如何回答她。”
“阿雪,若是这个问题太过冒犯,你不想说也无妨。我换个问题便是。”
师尊的话打断了回忆,他沉默了太久,秋露白以为他不愿回答,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江乘雪抬眼,目光径直对上师尊那双清透的眸子,他的师尊总是这样,她会注意到他的窘迫不安,却从不逼迫他去做什么,仅仅是站在她身边,他便能获得片刻心安。
她对谁都很好,对他更是。
从她的眼中,他能看到自己——那个衣冠楚楚的自己。
那身影在他眼前倏忽扭曲,张牙舞爪地扑上他的面门,凄厉嘶嚎着:说呀,为什么不说?人都是自私的,为了树灵那个可笑的预言放弃已经抓在手中的东西,可不像是江乘雪会做的事。
或又变小,化作孩童模样哀哀望着他:真的要说吗?你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不离她远点呢?
江乘雪面无表情地抛去脑内乱七八糟的想象,本就打算好的事,断没有临阵变卦的道理。
他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但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在他先前的对话中,他验证了一个结论——在这个空间里,禁止说谎话,但并不禁止隐瞒,也不禁止模棱两可的回答。
但越是想隐瞒,越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般才能不显得心虚,他早已亲身践行过这个道理。
毫不回避地,江乘雪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双唇轻启,道出心中演练千遍的答案:
“师尊剑术高绝,待我也毫无保留。我一直都很仰慕您,一直追随着师尊的脚步不断成长,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像师尊这样强大的人,成为师尊的助力。”
同样是发自内心的答案,就像他一直以来披着的那层伪装精美的皮,毫无威胁、温和无害,维持师徒的身份便好,至少当下,他们的牵扯还不算深。
这会是她想要的答案么?毫不越界的、恪守礼数的答案,他可以给。
秋露白始终没有移开视线,从江乘雪的眼中,她只能看见满满的崇敬之情,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句师徒情深。
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么?
“阿雪……”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话音却被面前花朵盛放的簌簌声打断。
花开即为真,再多的话,好像没有必要说了。
秋露白转而看向那朵花,淡粉色花瓣一层层绽开,自上而下覆在先前展开的花瓣上,众星拱月般捧着花心处那颗茶色种子。
新盛的鲜花兀自旋转着,周身散发的光芒愈加柔和,而花心处,太华木之种自褐色花托上浮升至空中,紧接着像是生出灵智般直直落在她的掌中。
这便是情感浇灌而生的树种么?秋露白碰了碰手中的树种,褪去光华后的太华木之种呈现出浅浅的茶色,触感坚硬,与普通的种子并无不同。
没等她多看两眼种子,面前的太华木之花突然开始枯萎,深黑的纹路爬上粉红的花瓣,自瓣尖蔓延至花心,而后彻底转为黑色的花瓣一片片脱落委地,整朵花在几息间化为尘泥。
再然后,是脚下的地面。数道裂痕自她脚尖处逐渐蔓延开来,除她站立的一尺见方土地外,周围的空间沿着裂痕化作碎块,一片片崩裂解离,向下坠往无尽的虚空中。
整个空间正在飞速崩溃。
眼见着裂痕就要蔓延到江乘雪脚下,秋露白把手中树种丢进乾坤袋,快速向他伸手:“阿雪,手给我!”
回应她的是对方温热的体温,双手交握,秋露白使劲一拉便将对方带入怀中,二人相拥的那刹,这片空间彻底破碎,连着那棵高耸入云的太华木一起化作虚无。
“我和小瑶果然没看错人。”
一恍神,秋露白听见了凌素问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她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清溪谷的竹屋中,江乘雪也一如先前那般站在她身边,隔着一段距离。
“你们应当已经拿到太华木之种了吧,感觉如何?”清溪谷谷主凌素问笑容清浅,向她微微颔首。
秋露白依言摸了摸乾坤袋,果然摸到一颗硬质树种。她暗自舒了口气,至少树种还在,他们能顺利完成这重试炼的任务。
“幸得谷主相助,我们才能拿到太华木之种。”秋露白抬手向对方行了一礼,聊表谢意。
凌素问又寒暄了几句,忽地,他抬头看向窗外黯淡的天光,语气中多了一丝沉重:“时间到了,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路得靠你们去走。”
他转头看向秋露白,面色凝重:“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太华木之种不是结束,出谷时多加小心。更多的,我不过局中一子,恕我无法多言。”
“代我向小瑶问好。”
惟有最后一句带着怀念般的温柔,秋露白还没来得及问问小瑶是谁,双脚便不受控地向门外走去。
“砰”的一声,竹屋大门重重关上,直到站在竹屋外的地上,二人才恢复了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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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露白回味着凌素问的话,“太华木之种不是结束”,再结合初见时他讳莫如深的表现,也就是说,他认可了这个秘境不对劲。
她看向一旁的江乘雪,忍不住唤道:“阿雪,你站过来些,这个秘境给我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好。”江乘雪走到她身边,直到二人的衣袖挨在一块才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师尊,你有见到苍术吗?或者其他清溪谷门人?”
秋露白心下一凛,猛地抬头看向面前静静伫立的竹屋,竹屋屋门紧闭着,门前悬挂的驱虫艾草搭在门框上,随着轻风微微摆动。
他们进门时苍术应是守在门外才对,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他是有事离开了吗?
苍术带他们进来时特意嘱咐过,若要出谷,务必寻谷内门人带路。但现在,苍术不见踪影,她视线所及竟也看不见任何一个活动的修士。
她又转身看向来时的杏花溪谷,远处,半轮血色夕阳贴在清溪尽头,落日的金红余晖笼罩了整个溪谷。夕日渐沉,杏花簌簌而落,谷中越来越多的屋舍隐入黑暗中。
四周静极,秋露白半眯着眼扫过清溪谷医修聚居之地,心中不禁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里真的有人吗?
耳畔仅有萧萧风声回应,仿若此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秋露白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于是她转头对江乘雪道:“阿雪,我们不找人了,我总觉得再拖下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嗯,我也觉得这里很危险。”江乘雪面色同样凝重,“我来时记了路,我们先去隙口那里。”
二人脚步加快,向着来时山壁上那道裂隙走去,等到出了这道隙口,外面就是种满各种药草的药田,药田外的森林便是他们的传送落地点。
夕阳彻底落下时,他们走到了一人宽的隙口处,从裂隙向外望去,入目的是一片浓墨般的黑,即使是妖族的夜视能力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
前路未明,秋露白脚步顿了顿,突然,她耳边又响起那道试炼提示音:
“恭喜试炼者秋露白,获得太华木之种,通过试炼第二重,真实之境。”
“请试炼者站在原地,不要移动,试炼脱离中,3……2……1……”
她与徒儿对视一眼,确认对方也听到后,暂时停在原地。
“1……111111……脱离……失败……滋!”
像是遭到损坏般,那道试炼提示的温柔女声愈发失真,秋露白耳边灌满了咯嚓咯嚓的杂音,“滋”的一声后,彻底不再有声音传来。
黑暗中,山壁上的裂隙仿若巨兽之口,静静等待着来人送入口中。
“师尊,我们现在……还要出去吗?”江乘雪先是看了眼裂隙,而后担忧地看向她。
“只能出去试试了,清溪谷谷内四面环山,成包围之势,若是有什么危险,逃离的难度更大。”秋露白思量片刻便作出了决定。
她向隙口迈出一步,手背处被她忽略已久的三瓣印痕忽地金光大盛,那道将她带入试炼中的空灵之声再次出现:
“走……离开这里……去森林。”
45. 尸傀
“走……离开这里……去森林。”
声音急切,比之先前多了几分感情色彩,只是话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阻隔一般。
“你究竟是谁?”秋露白不禁又问道。
“……瑶……我是……”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她识海内,这次竟然有了回应!
尽管只听见几个音节,秋露白仍从话音中拼凑出一个“瑶”字,这道声音便是凌素问口中的那个“小瑶”么?
但当她继续问下去时,那道声音却不再有回应传来,如同突然人间蒸发一般。
“师尊是发现什么了吗?”那声音只她一人能听到,江乘雪见她愣在原地,关切道。
秋露白这才回神,快速扫了眼周遭情况,见暂时没有异样,解释道:“拉我们进入试炼的那道声音又出现了,祂让我们快走,去谷外的森林。”
“那……”江乘雪欲言又止。
秋露白猜到徒儿的担忧,补充道:“祂提到‘瑶’字,凌素问先前也提到一个叫小瑶的人,若这个声音就是小瑶,那祂的话应当可信。”
她看向山壁上的隙口:“更何况,我们本就打算去那里。”
“好。”不需她多作解释,江乘雪自然接受了当前情境,当即便要上前探路。
“不可!”秋露白拦下徒儿的脚步,“前方状况未知,还是我打头为好。”
隙口仅一人宽,她无比熟练地把江乘雪拉到身后,而后微微侧身,扶着山壁小心进入通道。
此处穿山罅隙狭长,白天他们在苍术的带领下花了一刻钟才穿过山体到达谷中。而此刻夜幕降临,通道内透不进任何光源,秋露白尝试了照明术也没有任何效果,只能凭着感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穿行。
“阿雪,你还在吗?”
走了十几步,秋露白发觉自己的五感愈发迟钝,几乎感受不到身后那人的存在,忍不住出声确认。
“师尊放心,我一直跟在您身后。”
江乘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两侧山壁间,略微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秋露白放下心来,一边抽出潮音剑以防万一,一边继续向前。
大概走了半程的距离后,秋露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刚进通道时江乘雪几乎紧紧跟在她身后,衣袖不时能扫在她的手臂上,但现在,她好久都没感受到后者行走的动静,更别提脚步声了。
是她走得太快,阿雪没跟上吗?
要不还是牵着手走,至少能确定对方没跟丢。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越界了?
但想到空空荡荡的身后,秋露白还是慢下脚步,抛去心中那点忸怩,直接开口道:“阿雪,要不你还是牵住我的手吧,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护住你。”
“诶?好……都听师尊的。”对方稍一犹疑,语调中似乎带着点局促,但仍应了下来。
也是,阿雪也不是小孩子了,突然听到这种要求,多少有点……
罢了,总归是特殊情况。
秋露白抛去脑内那些不合时宜的浮想,向后伸出了左手。很快,她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对方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的温度比她凉上几分。
她忽然想起一句民间俗语,说手脚冰凉是因为没人疼……
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
秋露白稍微握紧了些,她的体温自皮肤相贴处传过去,触手却分外僵硬,像是捂着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
她微微蹙眉,手指在对方的虎口和食指根部摩挲,这才发现,这些地方光滑细腻,没有任何茧子!
以江乘雪练剑的频率,他手掌与剑柄相接处必然布满细茧。
也就是说……
“那个,师尊,您伸手了吗?”前方传来江乘雪略带疑惑的声音。
等等,江乘雪什么时候跑到她前面去了?
那她现在手里这个,是什么?
秋露白猛地甩开手,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她推倒在地。
月亮不知何时已升至头顶,凄清月光透过狭窄的缝隙洒进通道,短暂地驱散了洞内的黑暗。秋露白缓缓转身,视线扫过面前的地面,瞳孔骤然扩大。
——地上赫然是苍术的尸体。
“什么……”秋露白口中喃喃,目光不住在苍术的尸体上游移,他仰面朝上,双目瞪大,脸色紫红,领口处佩着的那簇蕙兰草青绿犹在,显然刚死不久。
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至少能排除外伤致死的可能。
“哒哒哒”秋露白观察之时,身后倏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抬剑挥去,却在看清来人的那刹堪堪停下。
“师尊,是我。”
月光下,江乘雪的脸笼上一层迷蒙色彩,而她的剑此时横在对方脖颈上,离他的皮肤只有一寸之距。
但他没躲,只是停住脚步,那双墨眸静静看着她,眼尾泪痣映衬月光,仿佛笃定了她不会动手。
“抱歉,是我草木皆兵了。”秋露白敛目,轻轻放下剑,歉意道。
“没事,此地太过诡异,我也不知何时竟到了师尊前面。”江乘雪浅浅一笑,却在看清她身后之物的瞬间怔住了。
“苍术死了?”他的脸上是同样的惊疑。
秋露白瞥了眼头顶的月亮,见它很快就要向旁移动,届时这个通道又会变成一片漆黑,于是快速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秘境不对劲,我们趁现在看得清路赶紧走。”
她没等人回复就拉起他的手,确认这次没抓错人后,轻功运起,借着月色便向通道出口掠步而去。
没了视线上的阻碍,她的动作再无顾虑,几个呼吸间便出了穿山裂隙。
但直到二人彻底站在药田上时,秋露白才发觉,情况比她想得更糟糕。
前方辽阔的药田上早已没了活人,先前进谷时那些青绿衣衫的医修们此刻形如骷髅,枯瘦的骨架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皮,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药田中,黑洞洞的口中不时爆出一声呕哑嘶鸣。
“咔嗒”一声轻响,秋露白足尖处的石子被风吹入药田中,霎时,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齐齐锁定山壁前的二人。
“尸傀。”
秋露白面色一沉,话音冷然。
百年前那场魔道大乱中,正道修士损失惨重的原因之一便是尸傀。
魔道中有人专修尸傀之法,将新死的尸体以特殊之法灌入魔气,可将其转为听命的傀儡,不知疼痛,不知畏惧,只知听命行事,无疑是群战中最好用的工具。
反观正道修士这边,人皆有七情六欲,在面对曾经的亲友时很难不畏手畏脚,此法之阴毒下作可见一斑。
“呵——呵——”
药田上的尸傀群发现了猎物,成群结队向他们涌来,此起彼伏的嘶嚎声刮擦着场上二人的耳膜,毛骨悚然之感从足底密密麻麻爬上心头。
“初步观察,场上尸傀至少有近百个。”秋露白眨眼间便下了判断,“每个尸傀的战力为控制者功力的三成,而这里的每个尸傀——境界都在元婴之上。”
也就是说,秘境复刻了百年前那场大战之景,只是,这次的对战方只有他们二人。
硬拼几乎没有胜算。
秋露白视线掠过尸傀群,望向远处。药田数百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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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他们传送落地的森林,其中一棵树下朦胧散着柔和的白光。看来那道声音说得没错,那里便是试炼秘境出口,进了出口,便能脱离秘境。
秋露白看了眼身后的徒儿,先向尸傀群中扔去一个雷爆符吸引仇恨,而后快步迎上尸傀群,只余清朗话音落在身后:“阿雪你先走,去森林那边,这里我来殿后!”
“可是……”江乘雪向她追了几步,却被她投来的决然一瞥定在原地。
“没时间可是了,你留在这里,也不过……”秋露白话音一顿,复又对上他的眸子,冷硬道,“不过是徒增负担。”
江乘雪紧攥着霜华剑的手一松,垂下眸子:“……好。”
他最后向那道月白身影望去一眼,而后调转方向,快步走向森林。
见徒儿还算听话,秋露白松了口气,目光落回面前浩浩荡荡的尸傀群上。
这么多的数量,实在棘手。
“吼——”最近的一个尸傀向她扑来,嘴角大咧,尸体的腥臭味直冲鼻翼。
秋露白向右躲过,反手一剑贯穿尸傀头颅,拔出时带出几星紫黑色的血滴。
好在她特意了解过百年前那场大战,尸傀的弱点在于头部魔气核心,但必须灌注灵力一击毙命,否则它们仍会不知疼痛地继续攻击。
“呵——”
秋露白这才送走一个,前方立刻又涌上三个尸傀,呈现包围之态向她袭来,左边那个嘴角的涎水几乎蹭上她的衣袖。
秋露白猛然向空中一跃,快准狠地给了前方那个尸傀头上一剑,而左右两个尸傀在惯性下撞在一起,骨头架子般的身体倒在地上,砸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可惜,尸傀并不会散架。秋露白苦中作乐地摇了摇头,左右各补上一剑。
而后,她抬头看向不远处三五成群蜂蛹而来的尸傀,面色一凛,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的灵力会先撑不住。
秋露白边打边退,很快退到了田垄边缘,再往后一步便要落入药田。
她百忙中向后瞥了眼,心下一沉。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方药田种的恰好是青冥果,有剧毒,触之即死。
尸傀本就是尸体转化而来,自然不惧毒,但她可没达到百毒不侵的境界,眼下无路可退。
她快速扫过面前密密麻麻追来的尸傀群,轻功是行不通了,她再怎么也无法平安越过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尸傀,怎么办?
秋露白挥起一片剑气屏障暂时抵挡,一边大脑快速运转,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下来。
死局。
在元婴级尸傀群的围堵下,除了硬杀出一条血路外,别无他法。
秋露白最后抬头看了眼远方的江乘雪,大部分尸傀都被她拖住了,她的徒儿已顺利走完了一半的路程,要不了多久便能到达出口。
至少他是安全的。
秋露白嘴角牵起一抹笑,抬手抹去脸上尸傀的血,剑身前立,准备拼着受伤也要杀出去。
堂堂霜寒仙君,怎么能死在这里。
只要从这里出去,再重的伤都能养回来。
就在秋露白放弃防御,一心只顾向前开路时,诡异的事发生了。
她身侧的尸傀正血口大张,只要合上嘴就能从她手臂咬下一块肉来,她阻拦不及,这尸傀却自己顿住了。
随后,它脖颈僵硬转过一圈,以活人不可能做到的动作生生将头扭到了背后。不仅是它,所有的尸傀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这是……”秋露白低声轻喃,顺着尸傀群的视线看去,脸色陡然一变。
尸傀群盯着的人——是江乘雪!
47. 冤枉
秋露白直视着狮妖浑黄的双眸,毫不退让:“空口白牙,仅凭种族相异就能冤枉他人,这便是妖族的处世之道?”
“哦?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人族。”狮族妖王一哂,扭头对下属道,“去,把证据给两位‘贵客’呈上来。”
“遵命。”王座一旁侍立的狮族亲卫转身下台,片刻后,抬着面一人高的镜子回到台上。
“放。”妖王慵懒倚坐在王座上,翘起一脚,指节敲了敲王座。
又有两名狼妖上前,围在镜前调整一番,片刻后,镜身扩大数倍浮于空中,镜中之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半空中,连台下众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秋露白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画面,其中正放着她与江乘雪初进试炼之地的景象。
金黄野原,巨树下,他们二人缓缓走进画面,而后是与兔妖月灵的攀谈。再然后,试炼之门开放,他们跟着其他妖族一同进入试炼秘境,彻底消失在画面内。
“这能说明什么?”秋露白沉静道,目光冷冷扫过全场。
她与徒儿出秘境后兽化特征便彻底消失,看出他们是人族并不奇怪。进入秘境之事虽是意外,但他们也未做出任何伤害妖族之事。
“这当然不能说明什么,秋小姐。”台上忽然传来另一道阴沉沙哑的声音,秋露白顺着声音看过去,在王座左侧看见了一名全身裹在黑袍中的妖族。
他全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教人看不清真身为何种灵兽。见她看向自己,黑袍妖那双眼仁极小的眸中染上阴森笑意:“或许我更应当称您为……霜寒仙君?”
他知道她的身份?此妖定然对人族有过了解。
秋露白眉头紧锁:“你又是谁?”
“哦,按照你们人族的规矩,我忘了自我介绍,惭愧惭愧。”黑袍妖说着抱歉的话,眼中却无任何歉意,“不才乌瑞,现任妖族左护法。”
秋露白又看向王座上的妖王,见他并未否认,而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台上他们三人,一幅看好戏的表情。
“让我们说回正题吧,霜寒仙君。”乌瑞向镜前走了几步,负手道,“仅仅是在镜中看见二位贵客的身影自然不能说明什么,最多定二位一个擅闯试炼圣地之罪,但……”
他刻意延长了话尾,说话时的阴沉语调令人倍感不适:“但若是我说,这整个试炼,最终脱离秘境者只有您二位,又当如何?”
秋露白面色一沉,秘境不对劲,这点她作为亲历者自然知晓,但若是最后离开的只有他们二人,还是与妖族关系甚远的人族,他们的目的立刻变得可疑起来。
多说多错。秋露白不语,只等乌瑞说完再随机应变。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乌瑞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摇了摇头,一幅真心为她遗憾的样子,“完全安全的试炼首次出现了妖族伤亡,唯二全须全尾离开秘境的——竟然是两名人族!”
“霜寒仙君是不是应当向我们解释解释?”以这句话做结,乌瑞结束了他夸张的演讲,望向她的眼神透着不怀好意。
全场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齐齐落在她身上,若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事必然不能善了。
秋露白瞥了眼咄咄逼人的乌瑞,此妖从出场便开始针对他,虽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证据,但话中煽动性极强,就差没直接说她就是凶手了。
乌瑞有问题。
她不可能因此就认下从未做过之事。
秋露白扫视台下众妖,条分缕析道:“其一,我与妖族无怨无仇,完全没有动机冒着风险谋害妖族;其二,妖族试炼圣地传承已久,我不过一介元婴,初入妖族域内,哪来的能力从中做下手脚。”
“其三。”秋露白抬起手,手背向外对着众妖,其上的三瓣印痕闪着金光,“妖族领域并非完全禁止人族入内,我们是在妖族辰枫的引荐下走正当途径进入,目的是与妖族谈一桩合作,他和另一名检验处的狼妖可以作证。”
此番言论有理有据,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或是被她毫不露怯的神情感染,又或是被她的一番发言说服,台下有一小部分妖族看她的眼神不再含怒,而是多了几分探究。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给你申辩之机反倒成了我们妖族的不是了?”王座上的狮妖见状,眯了眯眼睛,挥挥手招来下属,“去把她说的妖找来,当面对峙。”
“是。”那狮族亲卫领命离去,场上复又恢复沉寂。
“霜寒仙君好胆色。”等待的时间里,乌瑞率先打破了寂静,面色不愉,阴阳怪气道。
“承让,反倒是乌瑞阁下,与我无冤无仇,为何三番两次欲置我于死地?”秋露白同样盯着这位名义上的妖族右护法,试探道。
她从未见过此妖,更谈不上得罪他,那么他如此急切想将试炼出事归罪于他们,莫非与鹿瑶口中满腹私欲篡改秘境者有关?
“这话就不对了,我不过是想为秘境中枉死的同族讨个公道,若是最后当真冤枉了你们,我可以道歉。”乌瑞痛心疾首道。
惺惺作态,秋露白心道,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乌瑞口风极紧,她得不出有价值的线索,索性静静等待妖王下属将证人带来。
妖王的人动作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工夫,那名狮族亲卫的身影就重新出现在台上,但他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惊惧。
“报、报我王,辰枫……辰枫他死了!就死在自己家中!”亲卫躬身回报,话音磕磕绊绊,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什么!”妖王骤然起身,看向秋露白二人的目光瞬间变了,眸中冷意如刀割在她身上,“另外那个狼妖呢?”
“也、也死了!”亲卫见妖王发怒,递上他用留影石记录的影像,哆哆嗦嗦道。
怎么会这样?秋露白心下一凛,当即确定了今日一切都是针对他们二人精心设下的局。
幕后之人谋算极深,破坏试炼,杀死证人,最后再将一切污水都泼到他们身上,环环相扣,将自己摘个干净。
秋露白环视全场,从盛怒之中的妖王,到幸灾乐祸的乌瑞,再到台下面目各异的妖民,设局之人,究竟是谁?
“好啊好啊。”乌瑞兴奋地拍了拍手,“死无对证,霜寒仙君这一招真是妙极!”
“来人呐,把这两名人族带下去好生关押,择日审问,非我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妖王看完留影石中记录,一甩袍袖,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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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令。
立刻又走上两名狮妖亲卫,不由分说便要带着她向台后走去,秋露白与一旁江乘雪对视一眼,决定先将计就计。
妖王此时已认定了他们两人就是罪魁祸首,她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在妖族域内,她也不能直接对妖王动手,索性先顺着幕后之人的棋局走,再寻其中突破口。
他们二人被狮族亲卫带往妖族监牢。妖族监牢设在王宫地下,分成数个独立隔音的小空间,以一条狭长通道链接,唯一的出入口处设有守卫看守。
许是因她在人族声望尚佳,玉清门到底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妖王还算留了点理智,给他们安排的牢房不至于沦落到茅草铺地的程度。
“砰。”牢门关上,牢房内只剩下她与江乘雪二人。
“和师尊一起蹲大牢的经历,倒还是第一次。”像是为了活跃气氛,江乘雪对她笑道。
秋露白回以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所在的牢房。这间牢房是一间石室,空间不大,仅有一张木床,其旁放着一桌二椅,墙上那盏长明灯是唯一的光源。
其实在台上她便可以求助宗门摆平此事,但一来她认为此事还不到麻烦宗门长老的地步,二来她也想借此将计就计捉出幕后黑手、查明真相。
以她玉清门首徒的身份,妖族不可能轻易杀她,若设局者想让她死,只是设计将她关入监牢无法达到目的,必有后手。
若设局者的目的不是置她于死地,而是想拖住她的脚步避免妨碍自己的计划,那这监牢中除了行动不便外,反倒称得上安全。
秋露白在石床上坐下,对江乘雪道:“暂时委屈片刻,我打算趁此机会理一理思路,寻找破局之机。”
江乘雪拉开木椅,面对她坐下,脸上不见丝毫忧色:“师尊说得没错。表面上看,试炼出事、辰枫之死似乎都与我们有关,但细细想来,其中全是疑点。”
秋露白颔首,接过他的话:“第一,能在秘境中做手脚,设局之人必定对秘境颇为了解且能够接近秘境,我猜测应当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妖族。”
“第二,能精准杀死为我们做保之人并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必定对我们的行踪有所了解,更是对人族有所了解。”
江乘雪心领神会道:“所以师尊的怀疑对象,是台上那个左护法乌瑞?”
“是也不是。”秋露白沉吟道,“他应当有参与其中,但真正的布局之人不是他。”
“师尊为何这样想?”
“从台上的表现看,他在我反驳之时流露的不满是真的,至少辰枫之死,他并不知情。”秋露白顿了顿,“而且,若布局之人只有他,这么轻易就暴露在我面前,直接展露对我的敌意,不是聪明人所为。”
“阿雪,你还记得我们来此的目的吗?”秋露白复又问道。
江乘雪立刻想通关键:“是为魔宗百年大灾之事,寻求妖族合作而来。”
“所以,了解人族、有动机阻止我们之人还有一个——魔宗。”
江乘雪:“所以师尊打算从哪里下手?”
秋露白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三瓣印痕,走到牢门门口,对守卫道:
“我要见妖王。”
49. 妖王
江乘雪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抿唇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嗯,我信你。”秋露白朝他安抚一笑,又道,“虽不知下这道封印的人具体是谁,但总有其他办法解决,阿雪放心。”
江乘雪笑了笑,只是眉间仍有忧色未褪。
见状,秋露白转移话题:“对了阿雪,先前在幻境中,你的血可退尸傀,此事我倒有些猜测,你可愿听听?”
“自然愿意。”江乘雪目光瞬间看向她,眸底闪过一抹紧张。
秋露白没在意,接道:“古籍有载,上古时期有一种特殊体质,其名为净天灵体,凡有净天灵体者,其血至精至纯,有驱魔除祟之效。”
“此外,净天灵体对修行亦有助益,修行速度远超一般人。想来,这些特征皆能与你对应上呢。”她笑道。
没料到她会这么认为,江乘雪微微一愣,旋即眉宇舒展,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若真是这般,倒也能帮上师尊了。”
秋露白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牢门外传来声响:
“人族,妖王大人同意召见你了。”
牢门被猛地推开,那名满脸横肉的熊妖看守恭敬站在门边,自他身后,两名身着轻甲的狮妖亲卫迈进牢门,头盔阴影遮住了脸上所有表情。
“总算来了,阿雪,我们走吧。”秋露白扫了眼几妖,泰然自若地下了床,走到狮妖亲卫身前,淡淡道,“领路吧。”
来的狮妖亲卫正是先前押他们进牢的那两个,见有人在两个时辰的工夫内就能做到进牢又出牢,他们神色复杂地看了秋露白一眼,随即转身领着二人出了监牢。
秋露白闲庭信步地跟着亲卫穿梭在妖族王宫内,不忘把宫中错综复杂的结构记在心中。
看见一处池边高塔时,她被塔上全然封死的窗户吸引了目光,刻意慢下脚步,细细观察。
这是座石塔,巨石为基,再以小块石砖层层向上叠加,形成五层之高的塔身。高塔表面无檐,仅在塔基部设有一方石门,以及最上层一个被木条封死、透不进任何一丝光照的小窗。
与这个从里到外无不透着贵气的王宫格格不入。
她心生疑窦,作势对江乘雪道:“阿雪,你瞧那座塔,看着倒是与门内庆云塔有些相像,就是朴素了些。”
江乘雪瞥了眼远处的高塔,明了她意思,配合道:“我先前也去过一次庆云塔,确是这般。”
前方亲卫并未在意二人的闲聊,约莫一刻钟时间,就将二人带到了妖王议事厅内。
王宫议事厅布设得富丽堂皇,白玉方砖地面上平铺着一张兽纹织金毯,青石梁柱撑起整片半圆穹顶,其上妖王出巡盛景图栩栩如生。
“报我王,人带到了。”狮族亲卫躬身行礼。
“嗯,退下吧。”厅内正中,那张嵌着金红玉石的王座上,妖王一手撑着头,神色恹恹,挥退了引路的亲卫。
宏阔大厅内仅剩下二人一妖,秋露白静立原地,盯着王座上的妖王,默然不语。
寂然对峙片刻,终是妖王先开了口:“人族,我族圣树一事,你从何得知?”
秋露白微微勾唇,果然如鹿瑶所说么?
圣树此时状态必然不似表面看来那般正常,趾高气昂的妖王连她这个“阶下之囚”的无礼都能忍得了。
她顺势道:“妖王阁下是否听过,一位叫鹿瑶的妖?”
鹿瑶的名字一出,妖王猛然起身:“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难道鹿神大人终于……”
原来她是鹿神么?
秋露白玩味地看着妖王,他霎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坐了回去:“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甚至连妖族都不是!”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秋露白看着王座上喃喃自语的妖王,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异样感。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狮妖,他仍旧穿着石台上那套织金白袍,身上配有各类宝石饰品,威严的脸上此刻眉头紧蹙,陷入某种莫名的怀疑中。
等等,他的额头?
秋露白目光移到妖王额间,果不其然,在他的眉心处发现一抹细微的青黑之色,藏于皮肤之下,稍不注意便会略过去。
不对劲。
她暗暗心惊,却见妖王忽然抬起头来,像是想通了什么,沉声道:“人族,你说你有办法解决圣树问题,你打算如何做?”
来了。秋露白勾唇一笑,没顺着他的意回答,而是翻起旧账:“妖王阁下,我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对于您无缘无故抓人下狱一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东西已经摆在面前,剩下的便是看对方能给出的价码了。
妖王浑黄的眼珠盯了她许久,缓缓开口:“召,左护法乌瑞。”
一声令下,厅后立刻传出应和声,很快,黑衣打扮的乌瑞进到殿内。
“王。”乌瑞从正门迈入议事厅,向妖王行礼后,才注意到厅上另外二人。
“这不是霜寒仙君嘛。”乌瑞幸灾乐祸地睨视着她,而后转头对妖王道,“王唤我来,可是要审问这两个人族?”
见妖王不语,乌瑞只当是默认,快步走到秋露白身前,语带得意:“霜寒仙君不如就认了吧,也能省些狡辩的力气。”
“按照你们人族的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将该交代的爽快交代了,我也能在王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给你们个痛快。”
黑袍妖族神情真挚,像是真心为她着想。
秋露白一哂,配合他演道:“你要我交代什么?”
“不多不多。”乌瑞摆了摆枯瘦的手,清清嗓子道,“你们是如何混入妖族域内,怎么破坏的试炼秘境,又是怎么残忍杀害了可怜的辰枫,居心为何?就这些。”
“这些,该我问你才对。”秋露白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淡淡甩出一句。
“什……”
“乌瑞,你暗中破坏试炼秘境,残害同族,又谎话连篇,试图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你还有什么可说?”
乌瑞脸上志得意满的神色消失了,他转头看了眼妖王,见他仍旧不语,心中忽然不安起来。
秋露白继续道:“若你没有要辩解之处,我建议妖王大人立刻将这为祸妖族的罪魁祸首拿下,择日处斩。”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乌瑞大声嚷道。
“哦?你当初指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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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时,也全是臆测,没有任何证据呢。”秋露白盯着乌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王,您看这……”乌瑞眉头一皱,看向妖王,期待他能说些什么,狠狠惩治这无礼的人族。
可惜,他终是要失望了。
王座上的狮妖似乎嫌他太过浪费时间,不耐烦道:“就按她说的办,来人,把乌瑞带下去。”
“王!”乌瑞脸色大变,没等他说完便来了两个亲卫将其架出议事厅。
秋露白看着消失在厅外的乌瑞,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王座上的那个狮妖从始至终只在乎自己的统治,不关心真相,对属下的命也毫不重视,先前能听着那些空口无凭的话把他们拿下,转头也能为了圣树把“忠心耿耿”的乌瑞卖了。
“人族,只要你能让圣树重新恢复生机,乌瑞我可以任你处置。”妖王开出了他的价码,施舍般的态度,丝毫不提自己也是迫害者中的一员。
秋露白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狮妖,想用区区乌瑞的命换她出手,真当她如此好糊弄么?
对于这种性格的妖王,她敢断定当她救完圣树、再无利用价值后,他定会眼都不眨地翻脸不认人,彻底抹杀他们二人。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不过,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妖王。
秋露白沉吟片刻,回道:“我当然可以救活圣树,只是,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妖王眯起眼睛,面色不豫。
“辰枫是我的朋友,我需要查出他的死是何人所为,以及,试炼秘境一事究竟是怎么做的手脚。”秋露白神色自然,“这也是在为妖王阁下解决麻烦。”
顾及她手中捏着妖族命脉,妖王虽心有不爽,但仍旧应了下来:“可。我给你一天时间,我的亲卫你可以随意调用,想查什么可用我的名义查。”
“但,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能信守承诺。”妖王丢去一个令牌,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自然。”秋露白拿起令牌,和江乘雪一起离开了议事厅。
一天时间,找出设局之人,足够了。
至于妖王,不急于一时。
*
“师尊,我们现在从哪里查起?”出厅后,江乘雪问道。
秋露白瞥了眼他们身后跟着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妖王亲卫,回道:“先去试炼秘境开启之地。”
问题的关键出在那里,而且,她冥冥中觉得,秘境中遇到的那名活泼热情的兔妖少女还活着。
在亲卫带领下,二人又回到了出秘境时那个巨型石台处,只不过这次,二人进到了石台内部。
“……试炼圣地由妖王大人决定何时开放,与圣树密切相关,可选出圣树认可之人,作为圣树看护者。”一名亲卫生硬介绍道。
秋露白若有所思的盯着脚下的大型阵法,按照亲卫所说,这个便是试炼秘境的传送阵法,启动后可以连通圣树,将试炼者送入试炼秘境中。
除她与江乘雪外,其他参加试炼的妖族皆是通过此处传送阵法进入秘境。试炼者本不会受伤,但最终出秘境者仅有他们二人,那问题的关键便出在这个传送阵法了。
50. 禁术
秋露白绕着传送阵法走了一圈,忽地在一处停下了脚步。她蹲下.身,伸手抚上阵法边缘,指尖霎时粘上几星细碎的粉末。
——阵法被人动过!
“师尊,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最近新画上的。”江乘雪脚尖碾过几处可疑的地方,那里顿时出现一块空白,地上阵法纹路化作紫黑魔气升入空中。
“果然。”秋露白以手托腮,“能随意将已成型的阵法修改为自己想要的样子,魔宗里有这般天赋的人我只见过一个……”
“海底剑冢里的阵法。”江乘雪答道。
“嗯,是同一人的手笔。”秋露白肯定道。
此人做事干净,深藏不露,上一次只听见炙心炼魂炉炸裂时那道女子的声音,没能抓到她的尾巴。
“不过现在,我们有了另一个突破口。”秋露白嘴角微弯,心中浮现出一个黑袍的身影。
乌瑞,这枚废棋现在在她手里。
*
再度回到监牢。
“哐当。”带路的亲卫打开了牢门,秋露白一甩袍袖,缓步而入。
这是乌瑞的牢房。
比之她先前待得那个,乌瑞这个前左护法的待遇可就差得多了。妖王亲自下令,负责的守卫自然不会给他多少好脸色,随意找了个空着牢房关进去便是。
因此,这间牢房四面无窗,昏暗潮湿,连空气中都能沁出水汽来。秋露白甫一进去,经年累积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总算在牢房角落看到了蜷靠在稀碎茅草上的乌瑞。
那身黑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我倒是不知,玉清门的霜寒仙君还有落井下石的癖好。”
“你好像很了解我。”秋露白走到他身前,平静道。
黑暗中那人一耸肩,随意道:“呵,玉清门首徒,元婴境内从无敌手,一己之力灭门血煞教,多厉害啊,英勇事迹连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妖民都能说上一二。”
“不,你了解的远远不止这些。”秋露白居高临下看着乌瑞,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确定。
“需要我提醒你吗?妖族左护法专司情报、协理一应王族内务。这才过去不到一日,左护法阁下就忘了自己的本职了?”
“……”乌瑞沉默良久,而后缓缓抬头,那双瞳仁极小的眼睛盯在她身上,“了解又如何,我有义务告诉你吗?”
秋露白轻轻摇头:“你自然没必要告诉我,毕竟你我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哼,知道就好。”乌瑞把头转了回去,面朝着粗糙的石壁。
“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你我本无怨无仇,但初次见面你就表露出对我的强烈敌意,是什么让你对一个陌生之人如此上心呢?仅仅因为我是人族吗?”
“……”
他装哑巴,秋露白也不恼,自问自答道:“当然不是这样。你的背后,应当还有另一个人,你为她办事,她指使你当众攻讦我,置我于死地,好达到你们的目的,顺便把暗中做的手脚推个一干二净。”
“……”乌瑞仍旧不答,黑袍下的手无意识搓动着。
秋露白微微一笑:“我想,这个人也是人族,更确些来说,是魔宗之人,对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我和徒儿一进妖族森林时,你便收到任务,开始密切关注我们的行踪,直到,我们突然消失在辰枫的屋中。”
“你先是因跟丢了目标而惊慌,但很快,你在那面镜子中发现了我们的身影,决定将计就计,将试炼秘境出事的锅推给我们。”
“你既然都猜到了,还来问我做甚?”听她越说越多,乌瑞终于忍不住开口。
上钩了。秋露白轻轻笑了下,接着他的问题道:“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为何要告诉你?”死到临头,乌瑞仍嘴硬道。
“因为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语调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乌瑞瞬间被戳到痛处,怒道:“呵,你不过仗着妖王施舍的权柄踩在我头上罢了。你真以为师擎苍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你替他办完了事,下一个待在这里等死的就是你。”
“我知道。”秋露白平静道。
“哈,被我说中了吧,你也别想有什么……等等,你说你知道?”乌瑞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双目瞪大看着她。
“嗯,妖王此人自私自利,暴虐不仁,对于失去利用价值、又恰好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唯一的下场只有死。”秋露白接过他的话,娓娓道来。
“你都知道还替他办事?”乌瑞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自有我的考量,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背后的那个主使是谁便可。”秋露白瞥了眼门外站着的妖王亲卫,不再深入这个话题。
“我说了,你就能放了我?”乌瑞态度有所松动,转头望向她,露在黑袍外的眼中光芒闪动。
“不行。”秋露白摇了摇头,看见乌瑞眼里的光彻底灭了下去,又道,“你既然提前对我有所了解,那你也当知道,我这个人,眼里一向揉不得任何沙子,也不爱给什么无意义的希望。”
“就算我说要放了你,你也不会信。”她看着全身裹在黑袍中的妖族,叹息似的补充道,“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妖也一样。我无法替那些因你而死的妖族原谅你。”
“那还有什么可说,左右都是死。”乌瑞冷笑一声,扯了扯身上的黑袍,将自己盖得更紧了些。
秋露白凝视着黑袍妖,语气中带着轻微的怜悯:“若我说,我能帮你达成另一个愿望呢?”
“什么?”乌瑞神色恹恹。
秋露白指尖微动,二人周身当即落下一个透明的隔音结界,将门口另外几双耳朵隔绝在外。
“帮你杀了妖王,以及,你背后那个主子。”
话毕,秋露白立刻撤去了结界,除了乌瑞和她,再无第三人发现此地的异常。
未免引人怀疑,秋露白又当着妖王亲卫的面补上一句:“我想不需要我多解释了。”
乌瑞瞳仁瞬间放大,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忌惮:“你真是……恐怖,论情报能力,我远远不如你。”
“谬赞了,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猜测罢了。”秋露白一笑。
直到这时,乌瑞才彻底撤下心防,吐露道:“与我接头的人,确实是魔宗之人,不过,她很谨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与我往来皆通过信件。”
“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乌瑞顿了顿,双目放空,望着半空某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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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动找上我的,她开的条件,我无法拒绝。”
话音落下,乌瑞想起什么,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某种程度上,你们真的很像,都是那么的……”
“像什么?”秋露白有些在意,问道。
“只是我的一种感觉。”乌瑞没再谈及这个问题,转而道:“从来都是她单方联系我,我们达成条件,我替她做事,她保我顺利离开妖族。”
“第一个任务是篡改试炼秘境,我亲自动手,用她给的阵图和材料改了阵法。第二个任务则是盯紧你们的行踪,想办法拖住你们的脚步,防止妨碍她的计划。”
秋露白听着,看向乌瑞的眸光越来越冷。
若只针对他们也就罢了,到底种族相异,但连自己的同族也下得去手,乌瑞可真是……
“我都完成了,只是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们还能从牢里出来,甚至于说服妖王。”乌瑞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絮絮道。
“所以你被她放弃了。”秋露白肯定道。
“嗯。”乌瑞目光空茫,“在议事厅上,我就知道自己再无希望。”
秋露白复杂地看着这个黑袍的妖族:“为何你如此信任那个人?信任到能在没拿到任何好处的情况下就替她做事。”
乌瑞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目光中多了几分凄惶,扯了扯嘴角:“想知道?”
没等秋露白回答,他霍然掀开了自己的黑袍。
看清他身上的东西时,饶是秋露白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只见乌瑞那具枯瘦的身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自脸部向下蚯蚓般蔓延开来,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红光,仿若在呼吸一般。
“禁术,缚魂奴印。你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主奴契约。主死则奴死,为奴者永不得背叛其主,生死皆在于其主一念之间,甚至于只要生出反意,魂灵便会遭受万蚁噬心之痛。”
“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乌瑞笑得惨然,合上了黑袍,重新将自己裹回层层布料下:“这就是原因。妖族左护法这个位置,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妖王手下一条永不背叛的狗罢了。”
秋露白默然。
乌瑞攥着身上的黑袍,接着道:“那人找上我时,便为我免去了此术魂灵反噬的效果,自此之后,至少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被发现。”
“她说过,彻底解除我身上的奴印,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罢了,只要我替她做事。”
“她竟能破解禁术?”秋露白问道,照理说,此类奴印一旦设下,非死不得解。
“因为,她也中过同样的禁术。”乌瑞弯了弯嘴角。
什么?秋露白目光顿时凝在乌瑞脸上,不愿错过任何表情。
“信不信由你。”乌瑞摊了摊手,“赠送一个消息,我瞥见她后颈上纹有一朵血色梅花,像在掩盖什么,或许是和我一样的奴印吧。”
“好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该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乌瑞把头转了回去,对着石壁,不再说话。
秋露白抿了抿唇,最后看了缩在阴影中的黑袍妖一眼,离开了牢房。
看见牢门处等候的江乘雪,秋露白道:“走吧,乌瑞这问不出别的了,接下来去辰枫那里看看。”
53. 抢婚
“你……”秋露白脑内空白片刻,眼前之人,和她结为道侣之人,怎么会是黎喻川?
“你是……我的徒儿?”秋露白一手扶额,阵阵钝痛冲击着脆弱的神经。
不对,她的徒儿应当是……
应当是……
是谁?
“是啊,师尊在收徒大会上收下了我,玉清门里的长老都知道。”黎喻川瞧见她面色刷白,忙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关切道,“师尊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先别碰……”秋露白下意识挣开他的手,向旁退了一步。
没有追上。
她抬起头,见火红嫁衣的少年呆呆站在一旁,手臂仍悬在半空,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对不起,我不是……”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秋露白喃喃道。
“没事,师尊只是身体不适,我理解的。”黎喻川扯唇一笑。
他凝眸望了她一眼,复又坐回床上,拉开了更多距离:“若是师尊需要我帮忙,我就在这。”
秋露白遽然靠上手边红木圆桌,桌上白玉杯被震得一晃。
她抬眸望去,透过那汪莹亮清透的酒液,看清了当下的自己——苍白的、可怖的、毫不讲理的。
这是她吗?
秋露白撇开眼,转而看向床上那人,他垂着眸子,指尖摩挲着喜被上那方红绸,细碎铃音回荡在逼仄的拔步床内。
“叮铃、叮铃。”
黎喻川?黎喻川。
是了,黎喻川不就是她亲手从恶蛟口中救下,又在收徒大会上当众收下的徒儿么?
唯一的徒儿。
她这是怎么了?竟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拒绝了他,仿佛他是什么完全不熟的陌生人。
这太奇怪了。
秋露白面带歉意,走到那张雕文刻镂的繁丽木床前,柔声道:“那个,小川,方才我有些……走神,抱歉。”
但当她开口时,只觉有什么东西,被生生从心脏中抽离,心口唯余空洞。
“嗯,没事的,我从未怪过师尊。”黎喻川朝她绽开一笑,眸中光芒重现。
秋露白抛去心中那点不和谐感,放下手中长剑,端过桌上两杯醇酒,坐回了床边。
她按部就班递上其中之一,对身边那人道:“给,这是接下来要喝的,合卺酒。”
“好。”黎喻川接过酒杯,手却停在半空,踟蹰开口,“我的酒量……不算太好,若是待会……”
“若是待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请师尊见谅。”黎喻川朝她腼腆一笑。
“无妨,本就是体质原因,我自然不会怪你。”秋露白安抚道。
一些零碎的记忆涌上她脑海,黎喻川身具无垢之体,沾酒即醉,因此平日对酒类皆是敬而远之,今日也算破例。
“嗯。”黎喻川嘴角弯起,端酒的手绕过她的手腕,酒杯贴上自己唇畔。
合卺酒需得二人手腕相挽后饮下,取同心相交之意。
因此秋露白也是同样,就着这个姿势抬起手中酒杯,一饮而下。
晶莹酒液滑过唇边,淡淡回甘萦绕在舌尖,是桃花露酿成的酒。
桃花露啊,她是不是曾经和谁喝过来着?
秋露白举杯之手悬在半空,目光停驻在桌案徐徐燃着的红烛上。
火光轻晃,红烛涕泪,半化的烛泪顺着柱身淌下,滴在烛台上,凝作小小一团,猩红刺目。
像血。
“师尊?”
她转头,眸中倒映出少年那身如火红衣。他刚饮了酒,颊上晕开一片红晕,睫羽扑簌,投下细碎阴影,看样子已是醉了。
“嗯,我在。”秋露白随口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但酒醉之人显然没听出她的敷衍,黎喻川向她身侧靠了靠,灼热的身体贴上她的,伸手便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衣料摩挲的窸窣声打断了她的思考,秋露白骤然回神,下意识按住了对方的手。
“嗯?这样……不对么?”被捉住手的那人歪了歪头,一双黑眸无辜地望了过来。
“那……师尊能教教我,该怎么做吗?”
黎喻川乖巧地停下手,出口的声音带着惑人的哑,本人却浑然不觉。
“你……”秋露白拦下对方后,开口却失了下言。
思路一团乱麻,只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怔愣的片刻,对方已翻转手腕,与她掌心相对,指尖轻轻勾上她的手背。
“师尊,我头有些晕,您能……借我靠靠么?”酒意烧上眼尾,勾出一尾飞红,黎喻川半阖着眼,声音愈发轻软。
秋露白稍一点头,他顿时斜身向她倾来,脑袋枕在她肩上,呼吸轻浅,带着淡淡酒香。
他这是……困了?
她从黎喻川身上移开目光,又琢磨起方才的问题。四周分外安静,连带着她的思路也清明了几分,识海内又涌上零星记忆。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不妨想想你那可爱的小徒儿。”好像有谁对她说过这句话。
她的徒儿?秋露白确定自己捉到了问题关键。
脑内逐渐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白衣卓然,墨发轻扬,眼尾……有一颗小痣。
秋露白目光落回肩上那人脸上,他双目轻阖,嘴角微微上扬,正沉浸在某场美梦中。
尽管身量相仿,容貌相似,但……不是他。
她的徒儿,不是黎喻川。
像是冲破什么迷障般,秋露白顿时觉得周围之景诡异至极。
桌上烛火明明灭灭晃着,面前的白墙上,他们二人的投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如同张牙舞爪的兽。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秋露白瞬间转头,只见靠近连廊的窗上骤然闪过一道一晃而过的人影。
声音愈来愈近,近到即使隔着墙,她也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匆忙赶来。
很快,声音消失了,而那人
——正停在她的门前。
心跳慢了半拍,秋露白直直盯着那道狭长的木门,仿佛下一秒,屋门就会被猛地拍开,而那名不速之客便会破门而入。
但是没有。
她等了几个呼吸,却不见屋外之人再有任何动作。
门上镂空糊纸的间隙透出微光,她隐隐窥见那人将手贴上木门中部,而后,不动了。
若她没记错,那里正贴着一张大红喜字。
屋内屋外,无人出声。
正当秋露白等得不耐烦,准备主动出击时,门外那人突然出声:“师尊,是您在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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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空寂的夜里,他声音极轻,唯恐惊扰了门内人。
秋露白还没说话,她肩上那人却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含糊道:“师尊,方才是不是有什么人说话?”
黎喻川话音一出,门外那人立刻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不少。
“是我听错了吗?”黎喻川不作他想,笑道,“让师尊久等了,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
他微微发哑的声音毫无障碍地穿过薄薄的门板,清晰钻入另一人的耳中。秋露白敏锐发觉那人呼吸重了几分,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若师尊累了,不必顾及我,只需说一声便是。”见她没回答,黎喻川以为她仍旧不愿,善解人意道。
“小川,那个……”秋露白并非有意不答,只是在纠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猜测。
若直接告诉他,他并非自己徒儿,会不会显得太过无情?
“啊,师尊终于理我了。”黎喻川完全没看出她纠结的心情,眸中盛着天然的欣喜,“我就知道,露儿对我最好了。”
“不是,我是想说……”
“砰!”屋门大开,屋内二人齐齐看向突然闯入的第三人。
他一身白衣被汗水浸湿,双手撑着门框,低垂着头,大口喘着气。
“你是谁?”黎喻川不善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又道,“何故擅闯我们的寝房?”
“你、们、的、寝、房?”那人抬起头,一字一顿重复道。
月光打在他右半张脸上,恰照出他眼尾那颗泪痣。他嘴角弯起,目光落在黎喻川周身如火嫁衣上,那双同样墨黑的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看清他的脸时,秋露白心神一震。
“露儿?好亲昵的称呼啊。”
“这个问题,是不是该由我问你?”他半眯起眼睛盯着床上红衣少年,撑在门框上的手死死扣着凸起的门沿,“真是有本事啊,上次还在屋外,这次竟直接登堂入室了么……”
“我是她道侣,在这里有任何问题吗?”黎喻川怎能忍得当面挑衅,霍然起身,抄起墙边冷白长剑,直指来人脖颈,“反倒是你,再不交代清楚,可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
“道侣?哈哈,好一个道侣。”他突然笑了,笑声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分外滞涩。
他迎着剑尖,向前走了几步,主动将脖颈置于剑下。
黎喻川从未见过主动找死之人,举剑之手僵在半空,任由他与剑尖的距离越拉越近。
“江乘雪,师尊您亲自起的名字。”他轻启双唇,回答了先前的问题,却是说给屋内另一人听的。
他脖颈紧贴着冰冷的剑尖,看向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师尊,是这样么?您也愿意……选择他么?”
秋露白呆坐在床上,只觉眼前之人有些熟悉,但仍旧想不起有关江乘雪的任何信息,她脑内那些二人回忆,桩桩件件,皆是黎喻川的身影。
她的徒儿……是江乘雪么?
那为何,她识海内不见关于他的任何记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乘雪眸光渐渐黯淡下去,终是开口道:“师尊放心,若您不愿见我,我走就是了,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死在这里的话,师尊收拾起来会很麻烦吧。”江乘雪看向贴在脖颈上的剑,叹了口气。
54. 挽留
他指尖压上黎喻川的剑,微微一动,无数细密冰晶瞬间覆上剑尖,飞速向后蔓延,转瞬即爬上黎喻川执剑之手。
“当啷——”
长剑坠地,覆盖全剑的冰壳卒然碎裂,连带那柄长剑一起化为白烟,再无一丝踪影。
“可惜。”江乘雪看着眼疾手快弃剑防御的黎喻川,颇可惜地摇了摇头,掌中成形的白光仍在徐徐涌动。
“果然有几分本事么?”他轻佻道。
黎喻川眉头紧皱,一手结印置于胸口,另一手挡在秋露白身前。他能确信,对面之人,方才是真的动了杀意。
他不甘示弱地掐起印诀,凝出数道剑影盘旋于身前,厉声道:“若是寻仇,尽管冲我来,别扯上她!”
“你?”江乘雪扬了扬眉,周身寒气顿时暴涨,“若非看在她的面上,在你唤她师尊的那刻,世上就会少一个叫黎喻川的人。”
蚀骨阴寒顺着他的话音散入空中,红烛瞬灭,整间寝房霎时陷入一片黑暗,无形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黏上黎喻川每一寸皮肉。
黎喻川目光移向木桌上,喜烛熄灭,是为不祥之兆。
“呵,既然她选的是你,你最好祈祷自己别轻易让她败了兴,否则……”
话音落下,江乘雪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屋中。
“吧嗒。”房门被风轻轻带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小川。”久未出声的秋露白打破了满室寂静,她方才一直在思考当前情景,直到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现实世界,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未必真实,唯一可信的,只有直觉。
“师尊。”黎喻川重新点亮桌上红烛,在她身边坐下,嘴角弯起安抚的笑,“方才那人,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难,不过……”
“小川。”秋露白打断了他,眸中一派平静。
“嗯?”黎喻川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心头一紧,莫名的,他觉得她接下来说的话,他不会愿意听到。
只是秋露白终是开了口,声音轻柔,仿若一个温柔的告别:“我该走了,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为何!”黎喻川瞳孔一缩,“为何你也要走……”
他生怕她也像那个不速之客般突然消失,赶忙攥住她的衣袖,挽留道:“师尊,露儿,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只留下我一人。”
“师尊觉得哪里不好,是这间屋子,这些装饰,还是我?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改,只要、只要你别走。”
黎喻川那双墨眸中倒映火光,腕上金铃毫无章法地摇着,“今日……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我们本就该是道侣不是么?师尊为我做了那么多,川唯有……唯有这身炉鼎之体配得上报答。”
“我体质发作的那日,师尊本可以……”他垂下头,指尖摩挲着自己那身华丽嫁衣,“但没有。师尊对我却无任何龌龊心思,甚至还用自己的灵力为我疏通经脉。”
“锄强扶弱,排忧解难,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秋露白答道。
“不一样的。”黎喻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泡沫,“不一样的。”
“……”秋露白隐隐察觉到什么,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黎喻川凝望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起什么般,轻喃道:“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个问题,她也……
秋露白叹了口气,轻轻覆上对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决定将自己内心猜测如数告知:“因为,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你的□□。”
最后二字被这方世界主动抹去,未能传入对方耳中。
这样也好。
她本不应说透的,就像……不应吵醒一个梦中人。
只是,秋露白看着眼前红衣胜火、面露哀戚的少年,终是没敌过心中那刹心软。
但也仅此而已了。
秋露白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缓缓起身:“抱歉,我该走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仍有未尽之事要做,这里再如何温暖醉人,终究不是她应该停驻的地方。
“……”黎喻川不语,只静静坐在原处。
直到秋露白从桌上拿过自己的潮音剑,走到门口时,他仍没有追来。
秋露白推开门,最后向床上那人望了一眼:“保重。我们……还会再见的。”
屋门再一次被关上,黎喻川拾起她落在床上的一根发丝,轻轻捻在指尖,目光停驻在虚空某处。
他咀嚼着她那句被消音的话,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
秋露白迈出屋门,微凉的夜风拂过脸庞,她忽然想起先前闯入的那名白衣少年。
他说他叫……江乘雪?
若单看相貌,倒是与她先前脑内浮现的人影有几分相像。
而且,听他说的那些话,他似乎对她很是了解,她真正的徒儿……会不会是他?
秋露白止住了离开玉清门的念头,调转脚步,向着小院后方那片梅林走去。
大抵是直觉吧,她隐约觉得,那人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寄春院。
——他一直在某个地方,暗中凝视着那间灯火透亮的寝房。
秋露白踩着铺落满地的白梅花瓣,向梅林深处走去。
沙沙、沙沙。
鞋履踏在梅瓣上,极轻的细响回荡在幽寂的夜空中。越往里走,梅树生长得越高越密,外头清淡的梅香到了这里,浓得几乎窒息。
“江乘雪?”
秋露白忍不住唤了声,这里四处寻不见人影,独她一身金红喜袍在浓稠夜色中格外亮眼,若那人真在这里,照理说不应看不见她。
是她直觉有误,还是……他主动藏了起来,不愿见她呢。
既然来了,秋露白决定换个法子,若这都找不见他,那她就此放弃也不迟。
“你若不愿出来,那我便走了。”
秋露白诈完,作势要往梅林外走,但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刹,一道白影迅速闪过,堪堪停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上钩了。秋露白顿住脚步,抬眸看向突然出现的那人。
他仍是那身白衣打扮,背对着月光,将自己全身藏于黑暗中。
“师尊怎么……来这了?”江乘雪开了口,嗓音微哑,如同蒙上了一层雾。
“我不能来这么?”秋露白反问道,她需要知道更多信息,在这方世界中,她自己的记忆不足为信。
先前那句浮现在她脑内的话将线索指向她的徒儿,所以,若想离开,这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徒儿,必然是突破口。
“师尊当然可以来这,您可以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江乘雪轻笑道,“只是不知,若屋内那位‘道侣’阁下得知您来我这,会作何感想?”
“什么意思?”
他弯了弯眼尾,那颗泪痣在月色下若隐若现,分外勾人:“也就是说,师尊您是来找我寻刺激呢?还是……您这么快就腻了他?”
“若是前者,我当然愿意为您效劳。”江乘雪指尖抚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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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领口,缓缓挑开那枚缠花扣结,将衣领向下勾了勾,露出半弯弧线优美的锁骨。
见她不语,他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手边霜华剑:“若是后者,我也同样可以为您效劳。”
“这些……很重要吗?”秋露白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怎么感觉这两位自称是她徒儿的,说话都这么奇怪?
“原来是这样么,呵,看来我也有忙中出错的时候。”见她一脸迷茫地说出第三种答案,江乘雪立刻想通先前种种奇怪之处,自嘲般笑了笑,“果然一遇到师尊的事我就……”
“就怎么?”
“没什么。”江乘雪向她走近几步,彻底站到了月光下,微笑道,“师尊来此,是想找我了解此地的信息吧。”
“嗯。”见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秋露白赞赏地点了点头,“关于此地,你知道……”
她刚一开口,就瞧见他刻意背在身后的左手,觉着有些奇怪,转移话题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这个啊。”江乘雪见瞒不住,索性伸出手,“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划伤了手,已经快好了。”
秋露白借着月光一瞧,只见他的手腕上赫然横着几道新鲜的伤口,上下排布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似乎是前不久才被人用利剑划开,边缘仍挂着殷红的血,将落未落。
他管这叫不小心划伤?她看起来有这么好骗吗?
“为什么……要这样?”她轻轻托住他的手,问道。
江乘雪任由她托着,默了片刻,装作听不懂道:“小伤而已,师尊放心,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他不想……不想看见她和别人温存的模样,仅仅是想到就……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精心伪装的皮。
于是他躲到了这里,这片梅林里,到处都是她的味道,至少他还能骗骗自己。
至少在他划开自己的皮肉时,那一刻的痛感是真实的。看着鲜红绮丽的血从自己手腕处滑下,又溅落在满地白梅上时,他竟会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像他仍旧活在这世上,就像她从未离开过自己。
他刻意控制过力度,只浅浅划过表皮,刚好停在会疼痛渗血,却不会留疤的程度。
毕竟留疤了,就不好看了,她……会讨厌吧。
秋露白莫名觉得心口发闷,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甚至生出股无名火:“谁告诉你我问的是这个?”
“师尊?”江乘雪双眸一亮,“您是想起什么了吗?”
想起什么?秋露白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连出口的话也失了分寸。
她目光落在江乘雪那张有些熟悉,脑内却寻不到任何记忆的脸上,她明明还没确信他的身份,为何会……
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秋露白抿唇道:“我不知道。”
她想了想,决定把心中之感和盘托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你是特别的。”
“在这里,只有你,让我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语毕,秋露白看着对方逐渐扬起的嘴角,突然不想再提这些,于是低下头,将手虚覆在他手腕上,边施术边道:“下次,不准再这样了。”
柔和的法术白光将那些伤口一一抚平,直至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她满意地放开他的手,抬头却骤然撞进那双深黑如墨的眸中。不知何时,他已微微屈身,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眼尾那颗漂亮的小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那还要麻烦师尊,多多监督了。”
嗓音微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撩起一丛灼烫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