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且借仙缘一用!》 第1章 死木逢春 大周北境,青元州。 新界开荒。 月色斑驳,沉沦在毒瘴陈腐的腥润中。 仄陋阴湿的木屋里,烛盏昏黄的光线垂落书案。 沈砚青笔下的铁藤符且差最后的收尾。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青少爷,青少爷!” 夜已深。 听着屋外不合时宜的粗粝叫喊,沈砚青似是早已习惯。 他彷若无闻, 面无表情地划破指腹,连串的血珠悄然滑落。 随即, 沈砚青骈指作笔, 平静地将最后一道灵纹勾勒完成,方才款款起身。 嘎吱—— 木门推开。 一个衣衫褴褛的糙汉,尘土满身。 此时正肩扛着一卷草席站在夜幕中。 见到沈砚青, 他谄笑着露出黄牙: “青少爷,矿里新死了个人,川管事差我给您送来。” 沈砚青微微蹙着眉。 汉子口中的川管事,是沈家赐了姓的练气六层修士。 自己虽穿越成这筑基世家的族内子弟,却只是支脉,修行资质也仅评为丙等。 若非前身父母因护卫少族长战死。 这个在家族开荒队伍中清理尸首的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可偏偏不巧在。 这却是占了川管事原本留给自己侄子的位置。 那老匹夫一直心怀怨气,但又不敢违逆族内安排。 便总拿些琐碎“正事”,三天两头地恶心自己。 屋外的气味让沈砚青不由鼻尖一皱。 他目光扫了眼汉子。 随后缓步上前,掀开草席一角: “耿老三?他怎么死的?” 此人是沈家老奴,待在练气三层二十年寸功未进,便被人取了个老三的浑号。 汉子愣了一下。 新矿开荒,每天都在死人。 他没想到沈砚青平日接手这么多尸体,还会关心这事。 但既然沈砚青发问,他一个底层家奴又岂敢怠慢: “矿里透风差,越深的地方瘴气越重。” “这憨货祛瘴符没备好便下了深矿区,等我半夜找他换班,人已经死透了。” 闻言, 沈砚青眸光微微一沉。 他视线在耿老三的尸体上停留片刻,开口道: “先抬进堂屋。” “他吸了太多毒瘴,我要先准备张净身符才能让他下火塘,否则脏了清净。” 开荒求仙缘,出门容易回家难。 用故土堆砌的老火塘子。 死了烧进去,也算落叶归根。 汉子自是知道规矩,二话不说便扛着草席进了堂屋。 沈砚青跟在其后。 正将房门阖拢之时,忽然有两根手指抵在他后脑。 “别动!” 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青少爷,抵在你脑后的,是书案上那张刚画好的铁藤符。” “你也不想尝尝,被藤枪刺穿脑袋的滋味吧?” 沈砚青动作不滞。 端起门闩对准栓眼,稳稳插了进去。 “耿老三,你也算族中老人了。” “以下犯上这条家法里的死罪,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耿老三闻言一惊。 手指抵在沈砚青后脑的力道,不由重了几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砚青缓步转身,神情淡若: “龟息符是用寿龟精血绘的灵纹。” “下回用时,记得要再添一道清气符,否则散出来的腥味容易暴露。” “还有。” 他继续补充道: “贴给死人,需要特制的易容符。” “尸斑的颜色,会随时间越来越深。” “寻常易容符少了这层变化,如我这般成日与尸体打交道的,一眼便能看出来。” 正这时, 易容符恰好到了时限。 一张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的男人面孔显露出来。 耿老三满面羞恼。 他凭借龟息符,连练气六层的川管事都瞒了过去。 借着假死偷袭, 他轻松解决掉搬运尸体的矿奴,再用易容符与其对换身份。 这一切明明做的天衣无缝。 可落在沈砚青口中,竟被贬得错漏百出。 耿老三怒极反笑: “都说青少爷经历双亲亡故,整个人如同七窍失了六窍。成日浑浑噩噩,望之好似丧了灵慧。” “可今日得见,果然下人嘴里的传闻还是谣言多。” “不过……你既然发现蹊跷,还敢放我进屋,这声聪明我到底还是夸不出口。” 说着,耿老三厉声喝道: “把储物袋交出来!” 手中的铁藤符给了耿老三足够的底气。 如此近距离下。 但凡沈砚青出现任何异动,他都能先一步将符箓释放。 沈砚青解下储物袋抛了过去, 跟着问道: “费这么大劲从矿里出来,应该不只为了抢劫我一个储物袋这么简单吧?” 耿老三稳稳接住。 没有急着翻看,而是将其挂在腰间。 “当然。” 他嘴角扬起,笑容得意: “还要请青少爷带我进趟老火塘子。” “老火塘子?” 沈砚青皱下眉稍: “一处焚尸场,有什么值得你冒如此风险?” “扮死、杀人,还要挟持我……?” “这就不劳青少爷费心了!” 沈砚青没理会耿老三,搓揉着下巴继续思索。 忽然。 他心中一道灵光闪过。 “塘灰!” “看来你发现的那处洞府,其内有邪祟出游。” “你是要借塘灰护身、祛邪?!” 沈砚青话语传入耳中,耿老三顿时大惊失色。 在深矿区发现的遗迹洞府,是他这辈子遇到最大的仙缘! 他手上的龟息符、易容符都是从中所得。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他一连半个月都用丹药提神不敢入睡。 唯恐半夜说梦话,被同铺的工友听了去。 “你从哪知道的?!” 耿老三表情骤然狰狞,语气难掩的激动。 “看来,我猜对了!” 沈砚青眯起眼睛,眸光微动,露出淡淡笑意。 “找死!” 耿老三怒骂一声,当即汇聚灵力。 手中的铁藤符随之泛出微微白光。 老火塘子虽有阵法护着,但大不了用符箓强行破阵!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秘密藏匿的仙缘会暴露出去。 但既然被沈砚青发现了,必须立刻将其灭口! 下一刻。 一根状似铁鞭的藤条凭空出现! 如龙蛇狂舞,猎猎生风,尽显恐怖杀机! 然而。 漆黑的铁藤并未杀向沈砚青。 只见符箓表面的灵纹,骤然晕开一层血色涟漪。 紧接着。 藤头猛地急转, 直奔耿老三的胸膛刺去! 嗤——! 耿老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铁藤呼啸而至! 瞬间将他心口洞穿! “为什么……” 耿老三的身体重重摔落地上。 沈砚青顿足原地,看向他死不瞑目的面庞,怅然道: “再教你一个道理。” “永远别拿着一张符箓,对准绘制它的符修!” 耿老三的生机飞速流逝。 沈砚青视野中的一抹金色,也随之渐渐淡去。 【天经镇邪,金丹洞府】 【运主:耿春林】 【品质:甲上,死木逢春】 沈砚青看着眼前这几行小字,心绪浮动。 这,便是他立身这方修行世界的最大倚仗! 刚来到这个世界,沈砚青便发现自己可以窥探到别人的仙缘。 并能根据与自身的契合程度,以及可能带来的收益,将仙缘划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而这次耿老三身上的。 赫然是最高一等的甲上仙缘! 不仅收益巨大, 而且与他自身极其契合! “死木逢春……” 沈砚青喃喃着,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小腹。 那里, 赫然盘踞着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疤。 它长约六寸,呈肉红色,宛若一条拇指粗细的大蜈蚣,攀爬在沈砚青丹田之上。 狰狞, 触目惊心! 沈砚青眯起眼睛,眸底收敛的神光,好似一头舔舐伤口的病虎。 “从前身继承的记忆,唯独少了这一段经历。” “是谁……从我身体挖走了什么……?” 视野中的小字彻底消失。 沈砚青深吸一口气,缓缓收拢情绪。 随后, 他凝神细细思索起来。 “这道仙缘在深矿区。” “可我平日都要在这候着尸体,要找什么理由下矿呢……?” 这时。 沈砚青的目光,落在那具卷在草席中的矿奴尸体上。 …… 第2章 川管事 仄陋木屋中。 沈砚青信步来到裹尸的草席前。 他低头看去。 果然, 矿奴脸上的易容符同样到了时限。 露出的,正是耿老三假扮的汉子模样。 “有点面生。” 沈砚青微微蹙拢眉梢。 甲上仙缘难遇难求。 那条死木逢春的批注,历历在目,更是牢牢揪着他的心神。 这趟矿洞,不得不去! 而沈砚青想到的办法,便是乔装成眼前这个矿奴。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 此人居然是第一次来送尸体,自己之前并未接触过。 进入矿洞之后,如何应对他身边朝夕相处的工友,却是有些头疼。 “这次不把握机会,矿底下的人见他迟迟未归,追查起来,只会更加麻烦!” 沈砚青轻叹了声: “到时随机应变吧……” 随后, 他开始清点今晚的战利品。 沈砚青弯腰取下耿老三腰间的两个储物袋。 接着, 又俯下身子,在尸体上仔细摸索起来。 矿奴下洞,按规矩,储物袋是要统一放在矿洞外的。 眼前这个,应是耿老三杀了搬尸矿奴夺来的。 但他既然早有假死出逃的计划,肯定会把重要物件贴身藏着。 比如……从金丹洞府中带出来的符箓! 果不其然。 沈砚青搜过耿老三小腿内侧时。 发现了一处微微凸起的皮肤。 他眸光一亮, 指尖随即凝聚灵力,小心翼翼地向那划去。 殷红的血液渗流而出。 这层皮下, 赫然藏着一张青色符箓! 沈砚青拿到眼前,喜色顿时浮现在脸上。 “竟是一道瞬身符!” 这可是能救命的宝贝! 只要周围没有结界、封印这等外力阻挡, 凭借此符,便可将人瞬息挪移二里的距离。 沈砚青很庆幸自己杀耿老三杀得果断。 从这张瞬身符上余留的灵韵来看,还能再使用五次。 若让这厮反应过来, 符箓催发, 自己也没有再留住他的手段。 沈砚青微笑着将瞬身符贴身收好,又侧首看向第二个,属于搬尸矿奴的储物袋。 他神识探入,储物袋里的东西不多。 一块三等家奴令牌,两套矿奴制服,三块下品灵石。 除此之外, 还有一枚玉简。 “这是……守矿大阵的拆解图?” 沈砚青目光诧异地移向矿奴。 一个三等家奴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 可人死道消, 他也无法窥见死人身上的仙缘。 烛光摇曳间。 沈砚青眯下双眸, 手指轻轻摩挲起令牌上熠熠生辉的“王虎”二字。 “有意思……” …… …… 阴冷潮湿的深矿区中。 几个衣衫褴褛的矿奴靠坐在壁烛下。 昏黄光线垂落。 他们蒙满泥垢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病态的灰青。 “耿老三也死了,这已经是最近两天内死的第九个了吧?” “矿越挖越深,底下的毒瘴一天比一天浓。 主家还照旧着一天只发两张祛瘴符,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哼! 那些老爷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 这句话似是点燃激愤。 积怨已久的矿奴们顿时骂声一片。 而很快, 有人出声提醒: “慎言啊!非议主家可是重罪!” 可众人正说得火气上头,哪还收得住嘴。 “怕什么?你看那几个领队的家族管事,现在还敢下深矿区吗?” “他们可金贵,一个个都惜命的很!” 甬道中。 乔装成王虎模样的沈砚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没闲心理会这些发牢骚的矿奴, 背着矿篓,步伐快速地朝深处走去。 忽然。 沈砚青感到身后一股凛冽的杀机迅速逼近。 他本能地伸手探向藏在腰间的储物袋。 就当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袋口微型灵阵的刹那。 三道冷冽至极的寒光,如奔雷般从他身畔一闪即逝, 凌厉无匹, 呼啸着冲向前方人群! 刚才骂最凶的三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觉胸口猛地涌起一阵撕裂心肺的剧痛。 夺夺夺! 巨响如惊雷般轰然炸开。 三根飞棱如鬼魅突袭。 瞬间射穿三人的胸膛。 灵力牵引之下,飞棱余势更甚! 竟将那三具尸体死死钉在后侧的岩壁上! 沈砚青眸光一厉,顿生警惕。 这时,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私下妄议主家?” 听到这声音,余下的矿奴惊恐之下,一个个身体如筛糠般不停颤抖,“砰砰”跪伏在地: “不敢!” “哼!”甬道中响起一声冷哼:“好好做事,主家不会亏待你们。” “若再背后议论,这三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 “滚吧。” “多谢川管事!” 矿奴们如蒙大赦,慌忙抄起身边的矿篓,逃命般作鸟兽散。 沈砚青转过身。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背负双手,从甬道的昏暗中徐徐走了出来。 当看到来人面容的那一刻,他视野中赫然跳出一条仙缘提示。 【背姓家奴,延寿宝丹】 【运主:沈川】 【品质:丁上,反受其害】 沈砚青眸底几不察觉地闪过一丝惊愕。 没等他多作思索,沈川已然走到他身前。 “回来了?” 沈砚青立刻回神,躬身行礼。 “川管事。” “说多少回了……” 沈川摆摆手,看着王虎模样的沈砚青,严肃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 “无外人在的时候,叫叔父便好。” 叔父? 沈砚青心中一愣。 这王虎……居然就是川管事那个被自己占去名额的侄子? 这时。 面前的沈川忽然低下声音,问道: “玉简送出去了么?” 沈砚青面色保持着平静,心下却思绪急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乔装进入矿洞之前。 他早在脑海中预设了许多可能遇上的麻烦。 其他矿奴尚且好应对。 但王虎区区三等家奴,平日绝无机会接触到守矿大阵的拆解图。 那枚玉简。 定是某个看守矿洞的管事交由他手。 他为了避开那人,一路上已经足够低调。 可没想,还是和沈川撞见了。 对于沈砚青来说,眼下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最终。 沈砚青摇摇头,镇定开口: “没有。” “怎么回事?”沈川顿时沉下脸色。 “耿老三还活着,他利用龟息符假死装成尸体,刚出矿洞没多久就跑了。” 沈砚青凝声道: “夜里太黑,瘴气重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 我怕洞外还有人接应他,没敢深追。” “而若继续去送玉简,我且担心这厮暗里尾随,到时若将事情暴露出去就麻烦了。” 砰! 沈川气得一拳锤在身边的岩壁上,骂道: “一个出逃的矿奴,坏我大事!” “那混账哪来的龟息符?!” 沈砚青连忙躬身: “是侄儿办事不利。” 沈川气得牙痒。 良久,他长长喷出一口鼻息,这才大手一挥: “连我都没发现他假死扮尸,此事怪不上你。” 随后, 他拍拍沈砚青的肩膀,宽慰道: “你做的不错,考虑很周全。” “我们私下与黄家来往,犯了主家大忌,绝不能让外人发现!” “今日没将玉简送出去,不过是误了一次接头,下回再找机会便是。” 沈砚青心中微动。 黄家也是这次参与新界开荒的筑基家族之一。 而这次他们暗中收买沈川, 看来是对沈家这座新开的矿洞起了心思。 “不过……” 正这时, 沈川话锋一转,问道: “耿老三虽是个老废物。” “但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有练气三层的修为傍身。” “当时只有你一个练气一层的搬送尸体,他就只二话不说逃走了?” 干涩沉闷的声音传入耳中,沈砚青心中咯噔一下。 莫名的。 他感觉沈川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重了几分。 仿佛一只巨钳, 正隐隐扼向他的咽喉。 …… 第3章 短命鬼 尘糜在甬道中翻涌如雾。 壁烛橘色的光影,将二人影子拖得很长。 短暂沉默后, 沈砚青开口道: “那老匹夫暴起时,倒是与我对了一掌。” 沈川垂眸,烛光在他眼窝投下两团阴影。 他似是关切地问道: “没受伤吧?” 沈砚青迎着川管事的目光,嘴角咧开: “无甚大碍。” 说着, 他从腰间取出一张符箓。 “族中配备的信号符,侄儿一直随身带着。” “他耿老三一心想逃,见我没有深追,哪还敢再出手为难?” 话音落下。 沈砚青看着川管事眼眶中扑朔摇晃的烛火倒影,心头暗暗紧张。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已然悄无声息地贴向瞬身符。 片刻后。 川管事轻轻拍去沈砚青肩上的灰尘,语气欣慰: “不错,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到底也长了些本事。” “都是叔父教导有方。”沈砚青跟着笑了起来。 果然。 沈川一介散修,能爬到族中赐姓管事的位置。 除却一身练气六层的修为,心思也当真缜密。 仅是这短短几句对谈, 即便自己已然乔装成王虎的模样,他却依旧不忘试探。 不过,总算是全部应接下来了。 沈砚青心中正想松口气。 可下一刻, 沈川忽然凑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 低声道: “那个短命鬼被人挖走了宝贝,活不了不多久。” “耐住性子,该是你的位置,早晚都还是你的……” 话音落下, 沈砚青稍稍松缓的神经,瞬间抻直绷紧! “一切都听叔父安排。” 他脸上强忍着没有浮现异色,心底却如波涛惊涌。 沈川说的那个人,绝对就是他! 可自己怎么就成了短命鬼? 他立刻便联想到,从耿老三身上窥见的甲上仙缘。 死木逢春…… 原来那“死木”的意思, 是自己行将就木?! 沈砚青思虑急转,快速斟酌沈川这两句话中的信息。 挖走,宝贝…… 一定是那道丹田处的伤疤。 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即便如今伤势痊愈,还会有性命之忧! 正当沈砚青思索着,如何能再从沈川口中打探出一些消息时。 “轰——!!!” 一声闷雷忽然震响。 岩壁簌簌震颤,无数碎石如暴雨般坠落。 沈川按在沈砚青肩头的手陡然一紧: “地脉暴动?!” 沈川脸上神情骤然凝重。 而沈砚青正好借势踉跄着后退半步,与沈川分开。 余光中, 他瞥见沈川腰间悬挂的管事令牌,正疯狂地迸发着红光。 这是守矿大阵遭受冲击的警兆! 沈砚青眉头一蹙。 这动静从底下的深矿区传上来。 该不会…… 是那座金丹洞府闹出来的? 这时,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沈川的管事令牌中传来。 “各位管事,矿洞突变。” “速来甲字七区主持守矿大阵!” 沈川眉梢紧皱,却不敢怠慢, 随即掐起一道法诀拍向令牌,回应道: “是!” 随后, 他储物袋中甩出三道祛瘴符: “地龙翻身必引毒瘴倒灌,你催起祛瘴符立即出去。” 说完,沈川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甬道的另一方向疾驰。 眨眼的功夫, 他的身影便转入一处拐口,消失在沈砚青视野中。 此时。 周围的震动愈加强烈。 沈砚青足跟牢牢抵住地面,方才勉强稳持着身形。 他很想追上去一问究竟。 但思忖再三,还是止住了脚步。 “以沈川多疑的性子,现在追上去,只会让他怀疑我的身份,绝不可能问出结果。” “既然仙缘提示中,底下的金丹洞府是我【死木逢春】之地。 去到那里,定当能查明我体内痼疾!” 一念至此。 沈砚青不再停留,疾驰着向深矿区飞奔而去! 哒哒哒…… 前方的甬道, 在落石堆积下愈发狭小。 奔跑中的少年,脚步更快,动作更加急促。 在这与岩壁坍塌的你追我赶之间,他灵活地穿梭一块块落石。 直至, 他停下脚步。 “到矿区开采的尽头了……” 较之浅矿区, 这里岩层缝隙渗出的毒瘴,愈加黢黑腥臭,粘稠如墨。 沈砚青胸口贴着的祛瘴符,灵纹流熠的光芒已然黯淡了不少。 他凝着眉梢,从储物袋中再掏出两张祛瘴符贴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然而,就在沈砚青抬动步伐的瞬间。 正对他面前的岩壁微微一颤。 周围的毒瘴突然翻滚起来。 在沈砚青的心神震动中,他看见岩壁表面上,蓦地斡成一个龙眼大小的黑洞! “嗡——” 一股强烈的吸力从黑洞中猛然爆发! 沈砚青面色骤变。 未来得及反应, 整个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吸力瞬息笼罩! 眨眼间。 随着吸力消散, 沈砚青的身影一样消失原地…… …… …… 恍惚中。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当沈砚青的意识重新变得清醒时。 他首先感受到的, 是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 劈头盖面地砸入他的鼻息! 紧接着。 似乎有股极为恐怖的力量,猛地握住他脚腕。 就像有一个魁梧健硕的巨汉,正要拽着他向外拖行。 可奇怪的是, 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实物的触感。 沈砚青猛地睁开双眸。 映入眼帘的, 是几具错乱倾倒在他身前的尸体。 而看到他们身上熟悉的工衫,沈砚青旋即反应过来: “是那群被沈川赶下矿的矿奴?” 拖拽感还在。 明明脚边什么都没有。 明明身子依旧在原地一动未动。 可他却感觉体内有某种东西,正一点一点被人拉扯而去。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股仿佛劳累整宿没合眼的困顿感,随之涌了上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砚青目光在矿奴尸体上飞速扫视,试图找到线索。 这些人一个个面色惨白如纸,好似一张张被风干的蜡皮。 皮下的经络暴突,如蛆虫般扭曲盘虬着。 “干尸?” “什么东西把他们吸干了?” 沈砚青眉头直皱。 自己和这些人打过照面。 其中相差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炷香。 可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 这些人竟已被抽干了全身血液! 而此时。 沈砚青感受到的疲乏感越来越重,眼皮忍不住地开始打架。 他连忙咬破舌尖, 腥甜刺痛着神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耿老三都能从这里出去。” “一定有活下来的办法!” 这时, 他忽然听见一丝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惊喜之下, 沈砚青连忙寻着声音看去。 只见前方蒙满灰垢的供桌上, 供奉着一尊圆形祭坛。 而供桌前, 一个矿奴倒在地上。 他手里正握着一台宝盖流苏的五面烛盏,眼中神光,肉眼可见地消退。 这人眼看是活不成了。 可就在他生机断绝之前,沈砚青还是捕捉到了仙缘提示。 【盏灭灵消,未竟功成】 【运主:董培乐】 【品质:……丙中……丁上……】 …… 第4章 虚空符指通天箓 窥见仙缘的瞬间。 沈砚青当机立断,即刻运转灵力。 “嗡——” 瞬身符催动, 白光一闪而过。 沈砚青身形顿时消失原地。 他一把从矿奴尸体的手中抓过烛盏,另只手已然捻出一张火符。 “滋滋……” 黄豆大小的烛焰盈盈点燃,照亮沈砚青身周一方。 在他惊愕中, 赫然看见自己影子的脚腕处,出现了一只指骨嶙峋的鬼手! 是它一直拽着我?! 一股寒意陡然蹿上心头,沈砚青眉毛猛地倒竖。 如果不是烛盏照见自己的影子,自己到死都不会发现这只鬼手。 而更可怕的是, 先前周围光线昏暗,自己的影子甚至都没有出现。 可这只鬼手,却依旧能精准地抓住自己。 怎么办? 沈砚青第一次撞上这种诡异的邪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正这时, 烛盏的火光洋洋洒落, 鬼手好似被烧燎一般,匆匆松开退去。 下一刻, 沈砚青只感到身体一松,顿时大口喘起粗气。 “呼——呼——” 这座金丹洞府果然邪性! 要不是自己能窥见他人仙缘,怕是刚进来就着道了。 看着眼前成片的矿奴尸体。 劫后余生的沈砚青,面露凝重。 获取这份死木逢春的甲上仙缘,远比他预想中要困难的多。 片刻, 待气息喘匀,沈砚青也终于抽出功夫打量起四周。 这里…… 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地宫。 他看到斑驳清辉自极高处的穹顶石缝漏下,被蛛网筛成青灰色。 四面墙壁上,殷红的阵法灵纹黯淡着,仿佛无数只血蝠倒悬着假寐。 “竟是一处自成小世界的秘境……” 不经意间, 沈砚青余光瞥见一层微亮。 他转过身, 看到清辉映见祭坛身上锈着的铜绿。 寒光粼粼。 “是文字?” 沈砚青端起烛盏凑近。 借着昏黄的烛光凝视,他终于看清上面的内容。 【大周,灵帝十五年。】 【魔灾祸乱,仙穹泣血,青元州万里沃土尽成鬼蜮。】 【吾奉宗门之命……】 【……】 “先朝灵帝时期的洞府么,这都将近一千多年了吧。” 随着阅读,沈砚青终于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一个大致认识。 这里坐化的,是一位道号天符的金丹上人。 当年青元州遭遇魔灾,天符上人奉宗门之命入世。 最后虽将魔物荡清,自己却也因此重伤垂死。 而建造这处地宫。 其一,便是为了留下自身传承。 “灵力成纹,虚空指符!” 沈砚青念诵着祭坛上记录的文字。 神色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 《虚天箓》。 这是一门天符上人自创的符箓修行之法。 而此刻, 它正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镌刻在祭坛之上。 与传统符修,须将各类灵材淬炼成墨,再于符纸上绘制灵纹不同。 虚天箓的修行,是在识海中炼成一道本命灵符。 当用灵材喂养它时,它便会自行分析其灵性特质。 进而再转化修士自身灵力,做出模仿。 如此一来, 只要收集的灵材足够多,世间所有符箓,一旦修为足够,无须其它任何准备,随手便可落成。 沈砚青眼睛里露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惊叹道: “天才!” 同为符修,他深刻的知道。 这是世间任何修行灵纹之道的修士,都会为其趋之若鹜的功法! 沈砚青心底在这一刻泛起强烈的期待。 只是, 他也明白,这里并不是一个可以安心修行的地方。 “先将下面具体的修行内容仔细记下,出去之后再尝试修行。” 沈砚青做好打算,便不再迟疑。 开始记忆。 “夫炼神者,入室端坐。神气既息,不出不入,心无二用……” …… “意游长空,见一景物光如金橘,非内非外,守其物矣……” 一遍遍诵读之下, 随着他越发专注,沈砚青竟不知不觉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朦胧间, 他好似看见祭坛外壁之上,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白衣身影。 就当他试图去看清这道人影之时。 寂静的四下, 忽然响起阵阵洪吕大钟般的道音。 “铛——” “铛——” “铛——” 深远、浩大。 不断回荡。 牵动这座地宫的每一寸灵纹。 一缕缕猩红的光芒从四周墙壁骤然倾泻,将整座地宫映照。 那只鬼手在红光中无所遁形。 它匍匐着, 整只手掌止不住的颤抖。 似是恐惧,又更似兴奋。 然而, 沈砚青此时却完全顾不上留意这些。 他的全部心神,已然彻底沦陷在这弥散而开的红光之中。 他万般惊骇地看到。 那道模糊的白衣人影,竟如同活了一般,缓缓从祭坛外壁上走了下来。 “您是……天符上人?” 沈砚青试探着问道。 白衣人影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愿理会。 他面无表情地骈起双指,指尖瞬息汇聚一枚彗星。 下一瞬。 彗星飞尾,灵息瞬空。 在沈砚青瞠目而视的目光中。 玄雷符。 阴煞符。 瞬狱影杀符。 金光盾甲符…… 一张张灵符在白衣人影的指下,飞速落成,又顷刻崩碎。 漫天银屑下, 一声道音在沈砚青心间煌煌响彻! “虚空符指通天箓,纹饮真血鬼神惊!” 这是……传承!! 沈砚青双耳嗡鸣,耳膜首先要承受不住,两行鲜血顺着耳道渗流而出。 不仅如此, 他的鼻血也开始流淌,双眸同样刺痛,仿佛千万根银针扎来,逼迫他闭合。 可面对如此威压, 沈砚青强硬地咬着牙,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前方,拼命地记忆、参悟。 这一刻,他仿佛遁入无我。 灵力不由自主地运转。 无数细若发丝的银白符纹,蓦然出现在他的识海中。 凝结、穿梭、编织…… 半晌后。 地宫中的红光渐渐黯淡。 那尊超然物外的白衣人影收起动作,缓缓转身,重新回到祭坛之中。 许久, 一切恢复平静。 周围四壁的灵纹黯淡,与先前无异。 好似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唯有站在原地,七窍还在渗流鲜血的沈砚青,看着识海中编织而成的半透明符箓,眼里止不住地闪烁惊喜之色。 “呼——” 沈砚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神终于从震动中平息下来。 他目光落在祭坛上。 想了想后,向着前方深深一拜。 “蒙前辈传法,弟子必当日夜修行,不坠虚天箓之名!” 他站直身子,再次一拜。 随后,他将神识探入储物袋中。 他每月的份例不多,买的制符材料也大多是即买即用,很少囤积。 不过,此时身上还有几张防身的符箓。 既然虚天箓可以解析灵材,没道理符箓上的灵纹不能解析。 他试着催动识海中的虚天箓。 果然, 当其接触到储物袋中的成品符箓后,便开始一点点剖析其上灵韵的性质。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虚天箓孕于识海,它解构灵性耗费的,正是沈砚青的神魂之力。 片刻后。 仅仅将铁藤符和木盾符,这两张最基础的符箓解析完成。 沈砚青便已大汗淋漓,脑袋微微有些胀痛。 “够了。” 沈砚青停下虚天箓,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虽然他从祭坛中,收获了天符上人留下的传承。 但此地仍不安全。 他不敢贸然让自己陷于疲惫状态。 按祭坛上的文字记录。 当年魔灾祸乱的源头,是一头冥灵族的女妖。 这个种族十分特殊,没有肉身,极难杀死。 天符上人当时重伤在身,又来不及等到宗门支援。 只好以一本机缘得来的天经,将那冥灵族强行镇压。 借岁月之刀,将其慢慢磨死。 所以。 这里也是一处镇魔之地。 “连天符上人这等惊才艳艳的金丹大能,都难以消杀的魔道巨擘,最后居然是被一部经书镇压。” “这天经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砚青嘀咕一声,手摸向小腹。 那里的疤痕依旧狰狞。 “果然。 虚天箓虽珍贵,但也只是一门功法。” “我死木逢春的仙缘,还需找到那部天经才行……” 这时, 他忽然听见身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下一刻。 一只暴满青筋的苍白手爪, 突然从他脚边窜出,猛地抓住他的小腿。 沈砚青眸光骤变, 低头看去。 正是刚才那个拿着烛盏的矿奴! 第5章 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 惊诧间, 沈砚青狠狠一脚踢出,将他整个踹飞。 而这般大力之下, 倒飞出去的矿奴,摔落倒地的瞬间, 又立刻如同被丝线牵引着的木偶一般,趔趔趄趄地撑地而起。 他缓缓抬起头, 一双灰白眼眸,死寂地盯着沈砚青。 “董培乐!” 沈砚青一声厉喝。 没有回应, 也不见他身体出现任何本能的反应。 显然, 眼前的矿奴并没有死而复生,更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沈砚青眼中募地寒芒乍现。 他拍向储物袋。 一张雷矛符随即电射而出! 这是沈砚青手上威力最甚的攻伐符箓。 黑暗中, 只见一道闪电长矛骤然亮起。 一路破空, 爆出朵朵雷花, 向面前的矿奴奔袭而去! 然而。 臆想中雷矛破敌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董培乐仅是凶口一张,便将沈砚青激射而出的雷矛整个吞了进去。 “怎么可能……?” 沈砚青惊骇之间,又立刻拍出几张铁藤符。 “唰——!” 数根漆黑藤鞭挥舞出破空声。 这次, 铁藤并没有正面杀向董培乐。 它们在沈砚青的牵引控制之下,宛若灵蛇出洞。 数根藤鞭在空中不断交错,将董培乐包围起来。 下一刻, 几根藤条同时疾行而出,将董培乐紧紧捆绑住。 然而,未等沈砚青松一口气。 董培乐脖子忽然诡异地拔长。 如同一只人面鸵鸟一般,低头就将身上的藤条咬住。 “咔咔咔……” 铁藤如鱼肉般,在两排凶残尖锐的牙齿间咀嚼,发出磨人的声响。 “肉身伸展如意,还能将术法随意吞咽……” “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 沈砚青不再犹豫。 找准地宫门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瞬身符的次数只余下四次。 身在这座处处透着诡异的陌生地宫,沈砚青不敢轻易浪费。 可他还是低估了,董培乐诡异变化下的速度。 没等跑出几步,他便已然追至身后。 一口湿润的腐气扑在后脑。 沈砚青当即运起体内灵力, 却又寸止于握着瞬身符的手腕前。 下一刹。 他猛地转身。 另一手的烛盏照向董培乐。 …… “嗷——!” 董培乐豁然张开嘴巴,凶狠地朝沈砚青咬去。 没用! 瞬身符即刻催动。 一道白光牵引着沈砚青消失原地。 二里距离! 这是瞬身符一次跃迁的极限。 可这座地宫实在太大,沈砚青依旧没能逃离出去。 而董培乐速度竟陡然加快。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又追了上来。 该死! 烛盏的火光驱不散。 甚至用上瞬身符都甩不掉! 沈砚青再次摸向储物袋,却摸了个空。 铁藤符用完了…… “淦!” 沈砚青骂了一声,随即双指骈起,灵犀顿时于指尖飞舞。 铁藤符的灵纹他再熟悉不过。 在虚天箓模仿的灵性之下,三张铁藤符在空中飞速落成。 藤鞭呼啸着向董培乐抽打而去。 可依旧没有太大成效。 仅仅只能拖延他片刻脚步。 沈砚青双眸中眼神愈发凝重。 即使虚空指符可以摆脱材料的限制,但依旧要耗费灵力。 感受到体内灵力迅速锐减,沈砚青清楚的知道,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撑不了多久。 怎么办? 他心绪急转。 猛然间,他回忆起耿老三假死出逃后,上门找他的目的。 下一刻。 沈砚青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白瓷坛子。 里面装着的, 正是他出发前,从老火塘子里集来的塘灰。 这时。 董培乐已然将围困他的铁藤悉数咬碎。 身形一跃,奔袭而至。 “嗷!” 他张开硕盆大口,面目狰狞地向沈砚青扑来。 没有丝毫迟疑。 沈砚青一把抓起塘灰,照着他的脑袋狠狠甩去。 “嗤——!” 似是石灰浇水。 塘灰泼洒在矿奴脸上,瞬间蒸腾出大片白雾。 然而。 董培乐竟似乎失去了痛觉, 步伐依旧不减。 但沈砚青惊喜地看到,他与塘灰接触的部分,出现大片溃烂。 顷刻便露出森森白骨。 骨头也在消磨! “有用!” 沈砚青瞅准时机,一把塘灰扔在董培乐的脚腕处。 近距离下。 董培乐避让不及,整个身子扑倒在地上。 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在某种东西的驱使下,锲而不舍地向着沈砚青爬动。 沈砚青却已不再惊慌。 他顿足原地,手伸进白瓷坛子抓出一大把。 粗粝阴冷的塘灰淋头浇面。 地上匍匐的董培乐,顿时如沸腾一般,冒出汩汩腥臭的腐气。 沈砚青沉寂如石。 冷冷地看着董培乐的尸体,在塘灰中一点点融化。 心底升起一丝庆幸。 尽管此时获得了天符上人的虚天箓传承,可偏偏术法奈何不了这头邪祟。 如若自己看不见仙缘提示。 又或者没有备着塘灰。 恐怕倒在这里的,便是自己了…… 不多时, 董培乐的尸体彻底消为飞灰。 他的工衫失去支撑掉落下来,一张巴掌大小,黄色的皮革也随之飘落。 沈砚青短暂惆怅后,回过神来。 他扫了一眼过去,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顿时心中一喜。 矿奴不准带储物袋下洞,身上一般只会带着矿篓、矿镐一类的工具。 这应该是董培乐刚进来时发现的。 想必他之所以会去拿供桌上的烛盏,也是因为上面内容的提示。 沈砚青俯身捡起这张黄皮纸。 一入手, 他便感受到其上丝丝缕缕渗出的凉意,仿佛是刚从冰水里打捞上来一样。 “看着不像什么动物的皮革。” “唔……也不是人皮。” 【我叫董培乐,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不用感到奇怪,我是后世的你。】 【如今我正于飞升雷劫之中,趁着天道出现一丝紊乱,以秘法逆转时空,将信息传递给现在的你。】 【这里是一座金丹上人的传承洞府,是你未来仙途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机缘!】 【你必须第一时间拿到供台上的烛盏……】 当沈砚青端着烛盏凑近阅读的时候,这黄皮纸上的文字却迅速模糊、黯淡了起来。 很快, 原先密密麻麻的内容消失,徒剩大片的空白。 “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我夺走了董培乐的烛盏仙缘,他的未来发生了改变?” “不对!” “即便我不去拿走烛盏,他也来不及点燃就死了……” 沈砚青又反复翻看了几遍,确定所有字迹都消失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把这黄皮纸先收进储物袋。 而就在这黄皮纸进入他的影子, 那片烛盏未照亮的阴影中, 字迹……再次出现了! 【我叫王虎,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 【我已经死了……】 第6章 影子 【不用感到奇怪,我是后世的你。】 【如今我正于飞升雷劫之中,趁着天道出现一丝紊乱,以秘法逆转时空,将信息传递给现在的你。】 【现在,还请以前的自己务必听从我的指引!】 【这座金丹上人的传承洞府,是你未来仙途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机缘!】 沈砚青:…… 他先前乔装成王虎,腰间挂的自然是王虎的身份令牌。 而此时, 黄皮纸上的字迹,仍在一笔一划地不断书写。 【扔掉你手里的烛盏。】 【它很危险!】 【危险!危险!!】 【危险!!!!】 最后的两个字不断在黄皮纸上浮现,字迹极其狂草,毫无章法。 沈砚青脸上面无表情。 仿佛在看一场闹剧,眼底没有浮现任何一丝兴致。 这张黄皮纸虽看着神秘。 但绝不是什么未来之人,用秘法传回现在的信息。 上面的内容一个都不能信。 他没有继续理会黄皮纸,转而开始思考起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座地宫很大,却只有供桌那片区域有物件摆放。 最大的收获,天符上人的虚天箓传承,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而除此之外, 只有一些环境信息, 一张胡言乱语的黄皮纸, 一台可以抵抗某个影子邪祟的烛盏。 那部镇压邪祟的天经,看来并不在此处…… 若想知道自己身体到底发生过什么。 如何才能死木逢春。 那就必须要出去。 但,这也意味着。 他必须直面这处秘境中,其它未知的诡异邪祟。 沈砚青没有犹豫,信步走到地宫出口的石门前。 可正当他端着烛盏,将要离去之时。 他突然急停下脚步。 一股冰冷的寒意,乍然蹿遍全身! 沈砚青后颈的寒毛,在刹那间根根竖立! 他看见。 自己脚下漆黑的影子,长长向外面延伸。 可…… 他手上的烛盏, 明明端在身前啊! 影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身体前方?! 这时。 身下的影子,在烛光的映照下陡然变得深邃。 下一刻。 沈砚青明明还在静止站立着,影子竟自顾地伸出黑色影手, 一手伸向自己影子的脸,一手锁向影子咽喉。 “唔……” 沈砚青可以清晰察觉到,自己呼吸被人牢牢捂住的感觉。 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又是影子! 而这次影子被操控的人,变成了自己! 为什么? 自己现在明明站在烛盏的光亮中。 为什么还是中招了? 沈砚青强行将心中的惊惧压下去,飞快地抓出一把塘灰向影子洒去。 呼! 塘灰毫无反应地落在地上。 没用! 这玩意儿真就是自己的影子…… 沈砚青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不是错觉! 仅仅这一会儿的功夫。 他整张脸胀成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凸! 【扔了它!扔了它!】 阴影中, 黄皮纸上不断浮现字迹,看的沈砚青心烦意乱。 自己早已引气入体。 即使封住口鼻。 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强烈,甚至足以致死的窒息感。 身体的本能告诉自己, 现在这种情况坚持不了多久。 但他同样有预感, 如果真听信这张黄皮纸所写的,直接将烛盏扔了。 接下来碰见的麻烦会更加棘手! 他一把将黄皮纸拿到面前。 “我知道你有灵智。” “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沈砚青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到变形: “你也不想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宫里吧?” “我可以带你出去!” 黄皮纸上出现了新的文字: 【进入这座金丹洞府后,我躲在烛盏的火光里,避过了某个影子邪祟的袭击。】 【我本以为,这样便足以安然无恙地在这处诡异地宫中,寻到天符上人传承。】 【但我不知道的是,那头邪祟其实就藏在烛盏里!】 【……我是王虎,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沈砚青飞快地看完这段话,骂道: “放屁!” “如果烛盏里藏着那头操控影子的邪祟,那为什么烛光可以逼退拖拽我的影手?” “还想骗我?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扔进烛盏里烧了,死也要拿你做个垫背的!” 这句威胁的话似乎很有效果,黄皮纸上的字迹一下变的模糊。 很快,一段新的文字浮现: 【我尝试了很多办法,却怎么都无法摆脱影子带给我的窒息感。】 【绝境之下,我只能求助手中的黄皮纸。】 【它似乎知道一个关于烛盏的秘密。】 【但这需要我带它去一个地方,就像……一场交易。】 此时。 身体已经缺氧得很严重了,强烈的晕眩感不断上涌。 沈砚青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四肢已经用不上力气,马上就要昏厥。 “你要去哪里?” 【望古关,万树坟。】 【一个月内。】 “好!” 沈砚青压根没听过这个地方,但危机在前,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而随着话音落下。 冥冥中,沈砚青感觉一把枷锁将自己套住。 他旋即反应过来,惊呼道: “天道誓言?!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皮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兑现起刚才的交易。 【烛盏喜欢话本故事……】 这行小字即现即隐。 沈砚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必须,试一试!” 他挤出肺里最后一丝气息, “落魄谷中,寒风吹…… 春秋蝉,鸣,少年归!” …… “嘶——!” 沈砚青摔倒在地上。 口鼻的堵塞感如释重负般突然消失。 沈砚青猛地一激,如同溺水之人重获新生,贪婪地大口喘息起来。 得救了? 沈砚青从地上坐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他连忙看向身边的烛盏。 它依旧盈亮着昏黄的光线,看不出任何变化。 而手中的黄皮纸,却像失去灵性一般。 纸面垂落,原本丝丝缕缕散发的凉意也尽数消失。 沈砚青心下一凛。 这座金丹洞府,诡异的东西实在太多。 现在已经不是自己足不足够谨慎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 自己目前获得的信息和手段,根本不足以应对突然发生的诡异变化。 这张黄皮纸虽说透着邪性。 但却是自己仅有的,可以了解到一些重要信息的渠道。 沈砚青拿起黄皮纸,放到阴影中: “喂,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这时,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似是催促。 沈砚青顾不上黄皮纸的沉寂,将它收进储物袋中,继续讲起故事。 静谧地宫。 在沈砚青并不算多么生动的语气中。 一个少年,重生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小山寨。 随着他娓娓将故事展开,烛盏的火焰静默燃烧。 似是听的很入迷…… 忽然。 一道稚嫩清亮的女声从烛焰中响起: “行了,停下吧。” 沈砚青一惊,又是一喜。 烛盏中的邪祟愿意交流,总比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捂死好。 “趴去门口听听。” 沈砚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他侧耳贴向石门。 “哒……哒……哒……” 没听错! 是脚步声! 沈砚青眸子一缩,随即撑起身子,整个人贴近石门前。 透过门上的缝隙,看见地宫外幽深昏暗的长廊。 他紧紧盯着。 脚步声, 越来越近…… 这时还未见到人。 沈砚青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青色的窃音符,贴在自己耳后。 灵力传向符箓上的灵纹,泛起淡淡的荧光。 很快, 他听到一个耳熟的男声: “三少爷,你还好么?” “咳咳咳……” 另一人剧烈地咳嗽,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放心,无甚大碍。” “逃到这里就算安全了,沈墨荷不敢追进来……” …… 第7章 黄家三少 长廊尽头,月色如刀。 两道人影从冷光中踉跄浮现。 他们身上的衣袍早已褴褛成絮,暗红的血痂与泥浆凝结成块。 每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一圈湿冷的脚印。 其中一人左臂软垂,草草拿一条破布裹着,挂在脖间。 月光斜切过廊顶裂隙,照亮他半张糊满干涸血污的脸颊。 是川管事。 而那位三少爷,看上去更是狼狈。 一道剑痕狰狞地横贯在他胸口,皮肉如裂帛般翻卷,深可见骨。 他嘴角咧开一个虚弱的笑容: “这次多亏了川老哥,若非有你接应,我的命就交代在上面矿洞里了。” 川管事恭声道: “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没有奴才出手,也必能化险为夷。” 黄熙善摆摆手,接着愤懑地一拳砸在岩壁上,咬牙切齿: “真是晦气!” “沈家的筑基老祖,明明已经被太爷爷看住出不了门。” “可谁想沈墨荷这个老婆娘,居然瞒着所有人,悄悄筑基了!” 一旁的川管事陪着苦笑,心下暗暗后悔。 沈墨荷正是这次沈家开荒的带队族老。 可哪怕自己这个族内管事, 也从来都只知道,她是练气九层的修为。 今夜地脉暴动,黄家还以为天时相助,当即集结人马攻入矿洞。 结果就成了,一群赶着跳进虎口的羊崽子。 最倒霉的还是自己。 偏偏在沈墨荷展露筑基修为前跳了反…… 这时。 黄熙善话锋一转: “不过终是进了这处神鬼禁地,只要能寻得此地机缘。” “区区一个初入筑基的沈墨荷,不足为虑。” “神鬼禁地”这个陌生词汇,川管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光从名字,便能听出这里必然是个凶险之地。 他不由问道: “三少爷,这里到底是……?” 黄熙善微微抬起眼皮,别有意味地看了川管事一眼: “青元州本就是北境的穷乡僻壤。 你又出身微末,虽被沈家赐了姓,但他们终究只把你当个下人、外人,没听说过也正常。” 随后,他没有隐瞒: “所谓神鬼禁地,是世间各种不可理喻之地的称谓。” “这些地方或是某个上古战场,或是某位大修士坐化之地, 又或者,是由其它原因形成的特殊秘境…… 而每个神鬼禁地形成,往往都有不可名状的诡异出没。 比如青元州建制最久的望古仙城外, 有一片森林,名为【夜哭】。 那里其实是一处古战场旁的军坟。 每棵树下,都葬着当年死在沙场上的人族将士。 在那里留夜的人,必须带够纸钱,整晚恸哭流涕。 否则就会遇见阴兵冲阵,即便是筑基修士,没有特殊的遁法神通,也是十死无生!” 川管事听的眉头紧锁,脸上笑容不知何时开始,便僵硬在那里。 娘的。 在上面为了救下黄熙善,他十根性命交修的灵兵铁棱毁了九根。 就连惯用的右手,都折断在那里。 还以为跑到这个秘境,就算逃出来了。 没想到是从虎口,跳进了一个更加凶险的深渊之地。 而此时, 察觉到川管事脸上表情的异样,黄熙善却微微一笑。 “川老哥放宽心……” “沈墨荷不敢追进来,是因为她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规则。” “而我既然敢逃到这里,自然不是来寻死的!” 闻言,川管事两眼顿时亮起精光: “三少爷是知道……?” 却见黄熙善摇了摇头。 在川管事疑惑的目光中,他笑着开口: “这处神鬼禁地因天符上人坐化而成,而他当年接下宗门任务来到青元州,曾在我黄家恩宠过一位侍妾……” 川管事满脸讶异:“难道您是……?” 黄熙善微微颔首: “修士修为越高,越难留下子嗣。” “我那位祖奶奶体质特殊,再加上从小就受家里秘药调理,才侥幸怀下金丹血脉。” “只可惜,终究差在母体太过羸弱,孕育的孩子无法承受住金丹之贵。 我黄家奋尽六世,直到我这一代,才堪堪消化了一丝血脉。” “不过这一丝也足够了!” 黄熙善含笑着看向川管事, 伸手轻轻拍在他肩膀: “川老哥想必也察觉到了,这一路从地宫走来,全然无甚诡异之物纠缠我俩。” “只要守与我周围,这界外人看来凶险无比的神鬼禁地,就是你我的后花园!” 川管事连忙表上忠心: “定为三少爷鞍前马后。” 不论黄熙善说的是真是假,他这次出手,沈家已然无他的栖身之地。 好在这次舍身救护,也算抱住了黄熙善这位黄家主脉嫡子的大腿。 日后到了黄家,说不定他这管事的职位,还能更进一步。 地宫中。 石门背后, 贴在沈砚青耳侧的窃音符,静默闪烁着微弱荧光。 从两人的对话中,他大致知晓了目前的情况。 他一双眼瞳灼亮如狼。 目光死死盯在二人,曝露于清辉中的影子上。 可等了许久, 却一直未见异样发生。 “那个黄家三少说的是真的?” 随着二人渐渐走近。 沈砚青视野中。 川管事身上,丁上的背姓家奴仙缘,依旧清晰可见。 另外一条。 【六世骨血,金丹遗泽】 【运主:黄熙善】 【品质:丙下,无利可图】 沈砚青的心沉入谷底。 自己这时若与二人照面。 即便将死木逢春的仙缘拱手让出, 他们也绝不会留自己这个活口。 “若再易容成王虎……?” 沈砚青旋即摇头,否下这个主意。 疑点太多。 以川管事多疑的性子,在这种生机未逢的凶险之地,绝不会对一个侄子手下留情,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长廊里。 沈砚青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影,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密密麻麻地细汗在他额头不断沁出,粘稠的湿发贴在脸颊。 怎么办? 沈砚青极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而正这时。 烛盏中的女声再次响起: “别让这两个杂碎进来!” “出去,宰了他们!” 听着烛盏中,女声杀意凛冽的嘶吼。 片刻后。 沈砚青眯起眼睛,眸子中闪过一丝决断。 “做不到……” …… 第8章 烛盏的赠馈 “我初入练气,不过一层境界。” “单单左边断了一臂的男人,便是练气六层的大修士,与我隔着五层天堑!” “更别说另一人,是外界筑基世家的嫡子,身怀天符上人的金丹血脉。” “我绝不是对手!” 沈砚青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说出当下形势。 说话间, 他的视线一直观察着烛盏。 而当提及黄熙善身上,具备天符上人的金丹血脉时。 他明显地看到, 烛盏里的火苗,骤然震颤起来。 “废物!” 烛盏怒声大骂。 声音落下的瞬间。 原本静谧燃烧的烛盏, 突兀响起“滋滋滋”的声响。 橘色火光猛然跳跃,仿佛毒蛇吐出信子,将沈砚青的影子,斜斜钉在身后石门上。 沈砚青身体猛地一顿。 下一刻。 自己的影子竟诡异地多蔓延出了一段。 一只黑色影手突然从地面抬了起来,一把将他手腕扼住。 沈砚青完全没想到烛盏会突然翻脸,讶异道: “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的刹那, 一股冰冷的气流从影子体内翻涌出来。 昏暗之中, 如一匹灰白的银练,滚滚扑入沈砚青身体里。 他的手脚瞬间冰凉如铁。 而更可怕的是, 这股冰流竟一路顺着他的经络肆虐, 宛如一头洪荒凶兽,迅猛地朝向丹田深处冲杀而去! 如坠冰窟,如砌冰骨! 沈砚青惊恐地察觉到。 原先游弋周身的灵力,居然在这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被尽数冰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沈砚青蓦地绷紧全身,惊悸如狂潮般袭上心头。 一个失去灵力的练气修士,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你要做什么?” 沈砚青厉声问道。 烛盏没有回应。 而这仅仅弹指间, 沈砚青只感觉那股刺骨的寒意,急剧向身体的四肢百骸扩散。 宛如一朵冰花,在自己体内绽放开来! 连着他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中迅速凝成一片细小密集的霜白冰晶。 沈砚青惊恐地发现: “这……” “是在给我散功?!!” 为什么? 明明是它自己提出,要自己去杀外面的两人。 也是它说的会帮自己。 沈砚青完全猜不透烛盏这样做的目的。 而正这时。 黄熙善和川管事的步伐,终于在石门前停下。 窃音符捕捉到川管事在外头,压着嗓子低沉的声音: “等等!” “三少爷,我听到另外一道呼吸声……里面有人!” 黄熙善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居然有人比我们先一步进来?” “进去,宰了他!” “是!” 沈砚青咬住舌尖,拼命挣扎着想催动瞬身符遁走。 可此时,他的肉身已然彻底失去知觉。 整个人披满寒霜,宛若雕塑一般冻在原地! “废物,死也要给老娘撑住了!” 这时。 烛盏中已然蓬成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焰,再次猛地膨胀。 紧接着。 一股浓稠的黑气从火柱中赫然飘出,径直向沈砚青涌来。 当这黑气接触沈砚青的瞬间,顿时化作入江之龙,横冲直撞地涌入经络。 泼辣的女声从烛焰中响起,传入沈砚青耳中。 “还要等老娘教你吗?赶紧吐纳!” 沈砚青心里堆满了疑问。 但于此关头,也只得照做。 他大口吞吸着黑气,家传的吐纳法诀运转,将这些黑气统统纳向丹田。 然而。 这黑气似乎裹挟着早料春寒的所有霜雪。 一股更为冻彻心扉的酷寒,从黑气中反馈而来,不断碾过身体。 沈砚青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都在冻结…… 迷迷糊糊中。 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滚烫。 那是他怀中的白瓷坛子! 此时, 它好像一只烧开的水壶,坛盖不断被沸腾的蒸汽顶起跳动。 沸腾的,正是其中的塘灰! 而那些蒸汽一腾跃出坛口,便源源不断地渗进沈砚青丹田处的伤疤。 顷刻间,塘灰蒸腾的气体化作一江生生不息的暖流,与黑气不断交融,冲刷他体内的冰寒。 沈砚青眼眸中渐渐恢复了神采。 很快。 一道黑色气旋在丹田斡成。 这种感觉沈砚青很熟悉。 正是练气第一层的表现。 而与他之前不同的是。 这道黑色气旋的中央位置,竟有一截根须状的枯枝盘踞着。 这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前身的记忆,还是他自己翻阅过的家族典籍。 从未提及过,一个人的丹田气旋中,还能生长出根须。 正当沈砚青检索记忆验证时,烛盏中的火焰再次猛地增长。 轰! 庞大的黑气尽数涌入沈砚青的经络,直冲丹田处斡成的气旋。 气旋扩张。 将体内散功导致的冰寒尽数吸收。 而那段枯枝,也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生长。 一截,两截,三截。 练气一层,二层,三层! 这……! 从散功到现在,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过去。 但修为的增长,竟比自己这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沈砚青豁然睁开双眼,眼眸神光尽敛,眼底如有深渊暗藏。 他看向烛盏。 只见其中火苗羸弱地扑朔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沈砚青蓦然神情一怔,接着又问道: “你给我修了什么魔功?” “呵!乡巴佬就是没见识。” 烛盏女声没有和沈砚青解释,开口便是语言艺术: “他娘的!” “老娘剩的玄冥阴炁全给你,但凡是头猪,都够堆到练气七层了。” “你才到练气三层?” “哪个臭泥旮旯,能冒出你这样的废物?” “不对……” 烛盏女声忽然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怪不得……” 沈砚青听的云里雾里,这女人似乎知道自己身上出过什么问题。 他正想发问, 女声又说道: “不过也够了。” “炼成灵根的修士,若是连两个本就身受重伤,还是吞吐杂气修行的杂鱼都杀不掉。” “那头冥灵族女妖,今天就该破封而出。” “嗯?当年被天符上人封印的冥灵族,现在还没死?” 沈砚青眸光一凛,即刻捕捉到关键信息。 他恍然大悟: “你是那部天经?!” “呵!”女声冷笑一声,没有否认: “有心思问这个,不如趁这点功夫,好好熟悉一下身体的变化。” “给你提个醒。” “要是放外面那个黄少爷进入地宫,即便你最后杀了他,那头冥灵族女妖也能破开封印。” “你他娘的,今天必死无疑!” 女声话音刚落。 沈砚青忽然感到背后一震。 隆隆。 石门发出巨响。 门…… 要开了! …… 第9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隆——! 石门洞开的一刹。 三人的目光尚未交接。 川管事手中铁棱已然“嘭”的一声,瞬间迸射而出。 呼吸间。 清冽辉光在铁棱上擦过,如流星走火,飞驰着奔向沈砚青胸口。 沈砚青心尖剧颤。 烛盏女声说的什么玄冥阴炁,什么灵根,他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他只知道。 迎面在他瞳孔中放大的铁棱,绝对不是他能所力敌的! 这是来自境界上的碾压! 即便他此时在烛盏的帮助下达到练气三层,状态全盛。 即便川管事重伤在身,灵力几近干涸。 但二人之间相差的三层天堑,足以将这些微末的参差全部抹平! 仓皇间, 虚天箓模拟出木盾符的灵性, 沈砚青指尖随即指出一面木盾,整个人狼狈地跳开躲避。 “铛——!” 激射而来的铁棱狠狠撞在木盾上。 沈砚青的灵力同时输送进了瞬身符中。 可令他意外的是。 这道平平无奇的木盾符,并没有被铁棱击穿。 它, 竟真将川管事杀心之下的蓄力一击防下来了! 不对! 不止是守住这么简单。 沈砚青身形遁走原地前的那一瞬。 他飞快扫了一眼, 清楚地看见,木盾上连一个白印子都没有留下。 反倒是川管事性命相修的铁棱灵兵。 在触及木盾表面流转的黑色灵韵的瞬间,被震荡飞开。 这是…… 自己体内新生灵力导致的? 来不及再多疑惑。 白光“嗡”地一闪。 沈砚青的身形在瞬身符牵引下,陡然出现在川管事面前。 是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不敢赌烛盏女声是不是在说谎。 况且, 这两人本就不可能给自己留活路。 既然横竖是死, 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逃! 猝然间, 川管事看清沈砚青的脸,失声道: “是你!” “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沈砚青漠然不语。 他是一个符修,近身肉搏并非他擅长。 而他这般看似鲁莽地选择突进, 正是为了博一个必中的机会! 只见沈砚青眸光锐利,如捕兔鹰隼。 手中已然勾勒出一道铁藤符。 下一刻。 虚空中,灵纹爆闪!! 如此近距离下。 他不用瞄准, 不用控制, 不用任何多余的手法。 只要做到最简单的灵力激发! “唰!” 本就漆黑的铁藤,在沈砚青体内玄冥阴炁灌注下,黑的更加深邃。 如同地府幽冥中生长出来的一般,裹挟着森森死气。 顷刻间。 庞沛的杀机倾泻而出! 但川管事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 他吊挂在胸前的断臂,竟在此时突然暴起,浩荡的灵力在他掌心瞬息聚拢。 沈砚青第一次如此贴近地感受到,一个练气六层修士全力爆发之下的灵力强度。 好像…… 也没有多强的压迫感。 嘭! 川管事一掌结结实实地砸在铁藤之上,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 他这一掌,竟是未能动摇铁藤半分。 藤鞭上的倒刺扎进川管事的手掌,刺的血肉模糊。 强烈反震之下, 他这条先前伪装的断臂,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手腕应声折断。 川管事疼得五官扭曲,眼睛瞪得滚圆。 但也恰恰因为这股震荡,他侥幸地错开了半个身位。 这发射向心口的铁藤符,最终只洞穿了他的肩膀。 沈砚青没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眸光一冷。 握住插在川管事肩头的铁藤根部。 拔出。 狠狠砸在川管事脸上。 “啊——!” 川管事被抽得后飞出去,身体如陀螺般旋转。 而他痛苦地嚎叫声,终于让身边的黄三少反应过来。 他立即调动灵力,一道火球法术在手中攒拢。 发射。 沈砚青瞥见身旁有灵光迸发,不假思索地双手正握住铁藤。 瞬身符催发。 穿梭过火球。 旋即, 他脚掌猛地抻开地面,好似开弓之箭,蓦然冲出! “等等!” “道兄!我们可以谈谈!” “我是坐化在这里的金丹后人,我可以帮你获得这里的传承!” 黄熙善怕了。 川管事的修为在他之上,而且从他刚才突然行动的右手来看,这老东西的伤势肯定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但自己是真的手段尽施,才从沈墨荷那老妖婆手下逃脱的啊! 连川管事都接不下面前这人的一招,自己又怎么可能抵挡? 可不论黄熙善怎么说,沈砚青根本不听。 他依旧不遗余力地前扑。 眼睛里的杀意之浓,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体内神秘的玄冥阴炁,的确给了他可以和二人越阶战斗的底气。 但这股陌生的灵气,同样施加给他的,还有一种完全超出认知理解的不安全感! 仿佛自身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自己掌控。 这种不安全感,并没有因为他轻而易举地重伤川管事而减少。 反而愈来愈强烈!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逼迫着他必须速战速决! 黄家三少只感到眼前一花,沈砚青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身前。 噗嗤! 藤尖捅进黄熙善胸口的心脏,他眼底的生机飞速流逝。 滚烫的心头血溅在沈砚青脸上,却丝毫没有浇灭他眸底的冰冷。 他一连刺了七下。 直到黄家三少的身体彻底不再颤抖,他才停下动作,任由眼前的尸体瘫倒在地上。 川管事看到这一幕,心神俱颤。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沈家的支脉子弟,区区练气一层,前两天还在自己的刁难中敢怒不敢言。 而此时此刻,此地当中。 竟成了一个如此恐怖的杀神! 这时, 沈砚青鹰眼回眸。 川管事声音颤抖着: “青……青少爷!” “为什么说我是短命鬼?” 沈砚青的声音落入川管事耳中,如深渊之冰一般寒冷刺骨。 他甚至没有去思考沈砚青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连忙回道: “是……是少族长说的!” “我们出发开荒前,我偷听到少族长和墨荷族老谈话,他说您被挖走了宝贝,没多长时间可活。” “什么宝贝?”沈砚青冷声问道。 “我不知道啊!” 川管事高呼,又立刻改口: “我去帮您打听!一定把这件事帮您查的水落石出!” 看到沈砚青垂着眉头思索,川管事连忙跪倒: “我……不!” “老奴还有用!老奴知错了!” 沈砚青抬起眼皮,随即迈开步伐,朝着川管事缓缓走去, 话音随着脚步落下。 “不,你不是知道错了。” “你只是知道……要死了!” 铁藤轰然砸下。 川管事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呼—— 沈砚青两手拄着铁藤,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 他身上不见任何一点伤势,整场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 但实际上, 此战中,他的精神完全处于发丝拉直的紧绷状态。 他就像一个蒙着眼睛,和两个劫匪搏斗的醉汉。 于己于彼,全然不知。 片刻后, 沈砚青终于平复心境。 他随手从两人尸体上扯下储物袋, 看了眼,一脸失望。 两人能从筑基修士手上逃脱,确实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 里面除了些日常杂物,加起来也就数十块灵石。 沈砚青将储物袋收好,便径直朝着地宫门内走去。 他心中有太多疑问,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 可就在刚一靠近门槛, 沈砚青耳边突然听到烛盏女声急促的叫喊: “别进来!” 沈砚青身体倏然绷紧,步伐立刻悬停,一动不敢妄动。 然而, 他手中铁藤。 此时已伸进了门内。 一滴殷红的血液…… 摇摇欲坠…… 第10章 玄冥阴炁,尸鬼牵牛 “收回去!” 烛盏女声惊声道。 沈砚青旋即反应过来。 她刚才说过。 黄家三少不能进地宫。 哪怕身死在地宫门内也不行。 而现在,自己的确做到了将其斩于门外。 但唯独忽略了一点。 这根铁藤上……还沾着黄家三少的心头血! 地宫四壁上的灵纹突兀闪烁起灵韵的红光,仿佛无数只血蝠的眼瞳正在充血。 沈砚青手腕急抬,握着铁藤根部匆忙上撩。 惯性之下,那滴血液顺着藤尖轨迹落到后方门外。 “站门外,不许进来!” 沈砚青抬起头,目光看向烛盏。 而这次, 未等他发问,烛盏中的女声便解释道: “天符当年用全身精血画下灵纹,再以我为镇物,才布成这里的结界,将那头冥灵族封印住。” “我不知道天符何时在世间留了骨血。 但他的血脉,确实是为数不多,能化开结界灵纹的手段。” “如今那头冥灵族寿元将近,正是到了最癫狂的时候。 我镇在地宫,他出不去。 可一旦有天符的血脉进到宫中,他绝死拼命之下,谁都拦不住!” 沈砚青凝着眸子沉沉颔首,随后开口问道: “玄冥阴炁,到底是什么东西?” “穷乡僻壤的土瓜子,一点常识没有,真搞不懂你们到底怎么踏进修行的。” 烛盏中传来女声的叹息,接着,她开口解释: “所谓练气,须纳一口天地灵气入丹田,斡成的气旋,便是修士法力之根基。” 沈砚青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清楚。 烛盏女声接着说: “可这天地灵气,却也有好坏种类之分。” “你之前吐纳修行的,和地上躺着的那两人一样。 不过是游窜在天地间,最稀疏平常的杂气。 这类气虽带着一丝半缕灵性,但成分颇为驳杂。 它们或是经过某处灵石矿脉,沾了三分地脉宝气;或是见过清晨紫霞,裹挟了一缕朝霞仙露。 以这类杂气修行,斡成的丹田气旋也是松松散散,鱼龙混杂,施展的法术威力焉软无力不算。 最重要的是。 日后若不遇大机缘,绝无一丝筑基的可能!” “老娘渡给你的玄冥阴炁,是天符当年为其弟子寻来的练气之物。 哪怕放在世间有记载的数千种天地灵气中,都当得上是一等一的极品! 碰上杂气修士,即便练气九层也可轻易镇压!” 沈砚青站在石门外,听得格外认真。 这些知识对于他而言,是极为宝贵的。 不论在家族,亦或坊市中,他从来没听说过灵气还有高低优劣的区分。 如烛盏女声所言。 想要筑基,必须吐纳精纯的天地灵气。 沈家、黄家, 分明都是有筑基老祖坐镇的修仙世家。 然而。 即便是身为黄家主脉嫡子,拥有天符上人金丹血脉的黄熙善,依旧只以杂气修行。 可见,两家之中虽有精纯的天地灵气,但储备绝对极其稀少。 甚至。 可能几代之中,仅能够供养一人修行。 想到这里,沈砚青不由发问道: “你之前说过,剩下的玄冥阴炁都已经给我了。 那我以后要去何处,才能再寻到这样的天地灵气?” 烛盏女声笑了笑,道:“看到你丹田里的灵根了么?” 沈砚青:“你是说那截枯枝?” “尸鬼牵牛。”烛盏女声纠正道: “这是唯有炼化大量精纯的玄冥阴炁,才有可能在体内生成的灵根。” “灵气无源,灵根有基。” “前者如飘絮,后者如磐石。” “灵根可以将杂气过滤,保留与自身吻合的属性,最终转化成相应的天地灵气。” “而能最终凝成灵根的修士,不说凤毛麟角,也绝对称得上万中无一。 每一位,都是超越甲乙丙丁这四等评级之上的天才!” “当然,现在你也是了。” 沈砚青心中惊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尸鬼牵牛喜阴、喜寒,你出去之后,找个阴凉的地儿吐纳就行了。” “这就是这里最后的传承,别的就只剩天符留给我的几部话本故事了。” 烛盏女声说完便开始送客: “你沿着长廊往外走,那里有座传送灵阵,赶紧出去吧。” 沈砚青没有动身,顿足原地,沉默不语。 “干什么?” “你还想打老娘话本故事的主意?” 沈砚青沉吟片刻,突然说道: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烛盏女声骂骂咧咧,语气满是不耐烦: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问你被挖走了什么宝贝?” “愚蠢!” “当然是灵根!” 烛盏女声不屑地笑了笑: “你原本天生灵根,也勉强算是个天才,可惜生错了人家。” “没一个好后台,天生灵根只会是祸根。 有权势人家的子弟,若是天资不佳,浇灌再多天地灵气都无法凝成灵根。 便会请族中高手,寻找你这种天生灵根但是又没背景的天才。 只要挖了你的灵根,移植到自己身上,你的天资就成了他的。” “而没了灵根的你,呵呵……” 烛盏女声不再解释,而沈砚青心里也明白结果。 身体的根基坏了,自然就活不长,成了短命鬼。 想来前身也正是因此而死,这才有了自己借尸还魂。 他穿越之后,也听说原本资质平庸的少族长一夜顿悟,被北境最大的人族宗门——六浮仙宫看中,收为入门弟子。 而少族长又如此“关照”自己。 一切…… 真的很难用巧合来说服自己。 “行了,现在有了尸鬼牵牛,也算勉强给你补足了根基,暂时也没什么性命之忧。” “所有好处都给你拿去了,赶紧出去吧!” 沈砚青摇摇头:“我不是想问这个。” 烛盏怒声大骂:“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 却见沈砚青神情一肃, 凝视着烛盏, 一字一句道: “你其实就是那头冥灵族吧?” 地宫内骤然安静。 “金丹上人炼制的结界确实高深,以我的水平,参悟不透。”沈砚青淡淡说道: “但再高深的灵纹,也会有几笔基础纹路做辅助。” “比如……聚灵纹路。” 烛盏的火焰一顿。 沈砚青接着说: “刚才那滴血液进入地宫,墙壁上阵法闪烁的,正是聚灵纹路。” “这总不可能是结界破除化解的迹象吧?” 地宫里陷入沉默。 片刻后,传来骂声: “全是放屁!” “从头到尾,你在老娘这里得了那么多好处。” “老娘连玄冥阴炁都给了你,还教给你这么多知识。” “你特么居然还在怀疑我。” “真的么?”沈砚青道: “玄冥阴炁若真的那么简单就能被人炼化,董培乐又是怎么死的?” 这般话说完,沈砚青便转身向黄三少的尸体缓步走去。 其实。 这些线索,如果不串联在一起,确实很难发现。 但进来之后经历了这么多危机,还要再一昧听信烛盏女声的一面之词,沈砚青就太愚蠢了。 除了结界灵纹亮起的聚灵纹路之外。 还有一点。 他刚进来时,从董培乐身上窥见的仙缘。 【盏灭灵消,未竟功成】 只是,他一直没想明白。 后半句“未竟功成”,到底体现在哪里。 而如今沈砚青消化完玄冥阴炁。 再重新回过头去体会董培乐变成怪物后散逸的气息,便一下豁然开朗了。 董培乐正是渡入玄冥阴炁后,身体未能承受住那股冰寒的失败品。 自己若不是有塘灰相助,结局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黄皮纸沉寂之前,反复提醒自己的: 【烛盏很危险。】 虽然不知道黄皮纸用了什么手段,能将自己答应的话立成了天道誓言。 但既已如此,在自己没带它去到那处望古关之前,绝对没理由骗自己! “这些,不过都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测!”烛盏女声厉声道。 “是么……?” 沈砚青嘴角微微一扬。 随后, 他一把拽起地上黄熙善的尸体。 “那我把他扔进去试试?” …… 第11章 冲破封印 烛盏中的火苗陡然颤动起来。 见到这一幕,沈砚青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放下他!”烛盏女声喝止道。 沈砚青充耳不闻, 自顾拖着黄三少尸体,步伐缓缓挪动。 “天符上人留下的封印结界,灵韵将失,你马上可以就出来。 可偏偏这时候,来了个可以为秘法结界,补充血脉灵韵的天符后人。” “于是你给我灌注玄冥阴炁。 只要将我转变成尸灵邪祟,你便可操纵着我,将黄熙善杀死在进入地宫之前。 只是你没想到。 我不仅承受住了玄冥阴炁的冰寒,还凝成了灵根——尸鬼牵牛。” 沈砚青口中喃喃着自己剖析的真相: “所以, 你即便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这类乡野村修,但又知无不言地与我解惑。 ……是想哄我赶紧出去吧?” 他走到石门之前, 站立, 眸光凝视着烛盏。 “毕竟我留在这里,但凡看到封印结界出现一点消散迹象,你所有的谎话都将不攻自破。” “呵。”烛盏女声冷笑道: “说到底,这些还是你的凭空猜测,真是错漏百出!” “那头冥灵族,当年金丹期的天符都奈何不了,只能以命封禁。 如果我是它,想把你炼成尸灵邪祟,需要拐弯抹角,费那么大功夫? 只要散逸出一点金丹的威压,你孱弱不堪的神魂就会灰飞烟灭!” “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老娘大放厥词,都他娘是因为老娘在这里镇着它!” 沈砚青默然。 没错。 烛盏女声所说,正是他现在还犹豫着,没有将黄熙善尸体直接扔进地宫的原因。 当敌我实力足够悬殊的时候,一切的算计都是笑话。 而金丹与练气的差距,正好比诰月萤火。 没有哪位金丹,会为了一个区区练气,劳心费神地布局。 但…… 沈砚青一直信奉着前世流传的一句话。 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 剩下的, 无论多么不可思议, 都是事实的真相! 所以, 沈砚青必须去验证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催起灵力,渗入黄熙善胸膛的伤口。 弹指间, 一滴鲜红的心头血漂浮而起。 在沈砚青的牵引下,向着地宫门内,蠢蠢欲动。 “你他娘真是个疯子!” “封印结界历经千年光阴,灵纹早已脆弱不堪,现在只能苦苦维系着,任何一点外力都将打破其中灵韵的平衡!”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烛盏女声不停咆哮着,但她越是如此,沈砚青心中却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骈起双指,眼眸中流露出果决。 “去!” 眼看悬停在门外的血滴就要急射而来。 眼看沈砚青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劝诫。 眼看自己即将被重新补充血脉灵韵的结界继续封印。 烛盏女声猛地大吼一声。 干出了一件完全出乎沈砚青意料的事情。 她竟然…… 在沈砚青即将射入血滴之时,疯狂地冲向石门! 下一瞬, 石门门沿处的结界灵纹红光爆射。 一道猩红的光幕在门口倏地张开。 昏暗中, 如同一道隔绝生死的阎罗之门! “轰——!” 扑身而来的烛盏狠狠撞进光幕。 顶上的琉璃宝盖当即裂开大片蛛网般的碎纹,盖延的流苏剧烈筛动。 而盏身的五面,也在结界灵纹的红光下迅速消融,暴露出竹篦的骨架,格外狰狞。 她却依旧全然不顾,烛火发了疯的燃烧。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仅仅一瞬。 整座烛盏便彻底在封印结界的光幕中崩溃。 仅有一小截拇指粗细的熄灭的蜡烛钻了出来,跌落在了石门外的地上…… “这……” 沈砚青神情一峻。 烛盏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将黄熙善的心头血扔进地宫。 此时她几乎舍弃了一切,但终于还是在封印结界最羸弱的时候,钻出来了一截。 沈砚青没感受到这一小截残烛上,有任何气息残存。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那头冥灵族的尸体。 但谨慎总不会错。 沈砚青直接一把塘灰扔了过去。 同时, 身上仅存的三张雷矛符瞬息激发。 “嗤嗤嗤——” 灼亮的雷芒在残烛上不断劈落,发出震耳轰鸣。 雷光持续了数十息才堪堪停止。 沈砚青紧紧攒着仅余两次使用机会的瞬身符,目光凝重地看着身前。 浓密的黑烟散去,露出满地狼藉。 那一小截蜡烛早已碾成焦泥,混淆在长廊地面的尘埃中,区分不清。 “就这样结束了?” 沈砚青有点摸不清头脑,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而就在这时, 地面的尘埃中,忽然冒出一道虚幻的魂影。 她魂体表面支离破碎,在长廊泻下的清辉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便要融化似的。 沈砚青瞳孔骤缩,如临大敌。 他的一切依仗,都来在于天符上人在地宫留下的封印。 可现在,封印结界未等到灵韵补充,最终还是让这头冥灵族脱困而出。 沈砚青毫不犹豫地催起瞬身符,向长廊尽头的传送灵阵挪移。 可那冥灵族魂影猛地一晃,速度极快! 刹那间, 她似乎穿梭虚无一般,直接就出现在沈砚青身侧。 而她魂体模糊的虚影上,神情万分焦急,好似在与生命赛跑。 沈砚青一个躲闪不及。 匆然间, 冥灵族的魂影居然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 “夺舍?!” 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沈砚青脸色瞬间铁青。 他连忙盘腿而坐,内视己身。 首先便是识海。 他修为尚浅,开辟的识海很小,几乎随便扫眼过去,便能一览无遗。 可沈砚青仔细地搜寻几圈,却一点冥灵族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时,他猛地觉察到自己体内灵力正在锐减。 沈砚青赶忙内视起丹田。 果然。 当自己神识探过去时。 便看到一个七八岁少女的身影,正趴在自己丹田内的尸鬼牵牛上,大口吮吸着气旋中氤氲的玄冥阴炁。 看到她破碎的魂体迅速愈合,模糊的虚影飞快凝实。 沈砚青面目一肃,控制着灵根震动起来。 少女的身影随即滚滚摔落。 嗯? 这么弱? 沈砚青有些意外。 当即厉喝一声 “滚出来!” 顿时,少女的身影浑然一颤,魂体虚影忙不咧跌地从丹田处冒出来。 看着沈砚青表情,她连忙身子一屈,盈盈拜伏,脸上赔笑着: “奴婢冥溪音,见过主人。” “主人,唤奴婢出来何事?” …… 第12章 狱盏天罗 言语熟练,表情谄媚。 没有任何生涩或羞赧,好似有专门练习过,完全看不出一点先前的泼辣。 事实上, 也的确如此。 自被天符上人封印之后。 一开始的三百年, 冥溪音没有一日不是在花尽心绪,苦思冥想着如何逃出生天。 可天符上人燃尽自己心血绘下的秘法结界,再加上有天经这种先天灵宝作为镇物。 无论她如何努力,统统无济于事。 后来,她放弃了。 余下的封印时间里。 冥溪音记起当年发起魔灾祸乱时,也对一些人族修士动用过搜魂。 于是,她便拿这些人族修士记忆中的话本故事当作消遣。 结果,消遣着,消遣着…… 她悟了! 当她看到主角被反派囚于封印,很自然而然便代入自己。 而那些话本故事为了博人眼球,破解封印的手段一个比一个清奇。 其中, 有一本故事笔下的主角,用秘法强行占据了封印结界中的镇物,最终以器灵之身逃出生天。 甚至,里面还将如何将自己修炼成器灵的秘法,详尽写了出来。 冥溪音随手一试。 发现这秘法虽然写的狗屁不通,但思路确实可行! 于是,她便开始研究。 以金丹期的眼界和底蕴,再加上她似乎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这门转变器灵的秘法,还真被她开创出来了! 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这里结界的镇物,成为天经之灵。 可令冥溪音没想到的是。 这座烛盏只是承载物。 当她成为器灵的那一刻,烛盏就沦为了一座样子华丽些的凡物。 失去了先天至宝无坚不摧的本性,她根本做不到强行破封。 而天符留下的封印,居然也将她锁定成了镇物。 最后竟戏剧性地演变成…… 【我封印了我自己。】 但好在, 成为天经之灵后,冥溪音的寿命似乎也脱离了某个枷锁。 足以等到这里封印结界的灵韵消失。 若以这样来说,她似乎不用冒现在这么大的风险,强行破开封印。 可事实上,岁月向来是一把钝刀。 慢慢的,冥溪音便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转化成器灵之身,再加上长久地不见人烟。 她的思维开始变得缓慢,心智也渐渐出了倒退。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往一件没有灵智的器物转变。 于是,她只能用无边的谩骂,时刻提醒着自己。 自己,还活着! 自己,还有意识! 可这终究撑不了太久…… 她可以笃定,如果今天不能逃离这里。 再被封印上千年时间,她原本的生物情感一定会抹去。 到了那时,再脱困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 她哪怕舍弃一切,也要将这最后一丝灵性送出地宫! 这是冥溪音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沈砚青冷声问道。 冥溪音连忙一脸讨好: “天材地宝有才者居之,先前那些,都是对主人您的考验。” “而您智慧无双,轻易看破了奴婢苦心布下的迷局。 于是,奴婢便立刻奋不顾身地,将这道先天至宝——狱盏天罗经送到您面前!” “不说实话就去死!”沈砚青眸光冰冷,蕴藏的杀意止不住的凛冽。 冥溪音见状一哆嗦,庆幸自己还好果断断腕逃出来了。 眼前这家伙的性格,不吃软不吃硬,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心又比针还细。 若是刚才有半分迟疑,但凡等到他看见封印结界出现一点补充灵韵的迹象。 自己绝对又要被封印一千年,神智彻底湮没在岁月里。 在沈砚青杀机凛冽的目光中,冥溪音连忙将事实全盘托出。 接着说道: “主人,奴婢是天经之灵。 虽然奴婢现在魂体重创,没有任何威胁。 虽然可以助主人修行狱盏天罗经,这等世间绝无仅有的先天法门。 虽然因奴婢是金丹之灵,有一些些经验和见识可以帮助主人修行少走弯路。” 冥溪音一边说着,同时献出自己的一道真灵本源。 这一举动也便意味着,她的生死只在沈砚青的一念之间。 “主人,奴婢的小命都在您的一念之间。” “只是……现在奴婢的魂体寄生在您的灵根之上,奴婢死了事小,连带毁了您的尸鬼牵牛事大呀!” “您刚刚才以凝成的尸鬼牵牛,补充了身体根基的亏损……” 沈砚青收过冥溪音的灵魂本源,随后冷冷开口: “你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冥溪音连声道: “主人,灭我不急一时。” “现在狱盏天罗经的本体已毁,不如先听听奴婢给您讲讲这门,天符都没有机缘修行的先天法诀如何?” 现在沈砚青心中那杆天平还在摇摆,冥溪音很清楚,一定要在他痛下杀心之前,将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 “所谓天经,意指的是天道都觊觎的修行法门。” “它们不由任何人创造,乃天地灵慧之所集。” “每一本,都是独一无二,直通大道的法诀。” “而它们也身怀天命,自寻择主,只垂青于……” “如果只是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 沈砚青嘴皮翕动,面无表情地打断冥溪音滔滔不绝的奉承。 “明白,明白……” 冥溪音连连点头。 接下来,在冥溪音详尽的讲述中,沈砚青的眸底的神光愈发精亮。 不愧是先天至宝级的修行法诀。 寻常修士,丹田气旋虽重要无比,但究其本根,不过是灵力之源。 而修行狱盏天罗经,是在体内炼成一座宝盏罩住气旋,其内灵根,炼成天罗法相! 这样, 一来,可以更好地守护丹田,规避外邪入侵。 二来,天罗法相的修行,会直接反馈到气旋中,不断扩展。 这也意味着,沈砚青的灵力会变得极为绵长,远超同境。 这个切切实实的量化差距,只会随着他境界的提升,越来越大! 更奇异的, 是天罗法相拥有天生神通,战力超绝,可以离体作战,堪比一道身外化身。 修至臻境, 灵力绵厚,深不见底。 神通广大,翻云覆雨。 战力自然可以轻易镇压八荒。 “嗯?” “只有练气期的法诀?” 沈砚青眉头蹙下,看着冥溪音的眼神阴晴不定。 冥溪音苦着脸,她早知道这坏批会是这个反应,委屈地说: “主人,不是我不说。” “不单单是狱盏天罗经,所有天经都带着这样的天道规则。 在修行者未到破境边缘前,只会吐露当前修为的法诀。 其目的,就是担心更高深的法诀,会误了传承者的道心。” 沈砚青深深看了冥溪音一眼,点点头。 他也确实不急一时。 仅是练气一境,他便要收集五种天地灵气,凝练五道灵根。 现在就想之后境界的事情,为时过早。 而这时。 他记起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一条天道誓言。 沈砚青目光垂向冥溪音,问道: “望古关,万树坟,这个地方你听过么?” 闻言。 冥溪音谄媚都不见羞红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尴尬: “额……” “主人可还记得,那个黄家三少举例神鬼禁地时,提到的那处夜哭森林?” 第13章 出洞府 沈砚青旋即发现了冥溪音的不对劲。 “那座坟,不会是因你而建的吧?” 冥溪音点点头,又飞快摇摇头: “她是冥灵,奴婢是天经之灵,我们之间的差别,都好比得上转世投胎了!” “这段因果,绝算不到奴婢头上!” 沈砚青没说话,暗下思忖衡量着。 论价值,冥溪音现在是狱盏天罗经的天经之灵。 如今天经本体被毁,也就意味着, 作为器灵的她,是唯一可以向自己传承天经功法的人。 而论信任。 冥溪音的真灵本源就在自己手中,她的生死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相比之下,那张黄皮纸用秘法强制自己立下天道誓言。 这一点,便是它与沈砚青之间,存在的最大芥蒂。 况且, 当时青元州的魔灾已经过去一千多年,冥溪音也被封印了一千多年。 当年的是非对错,轮不到沈砚青来矫情。 他也绝不会因此,舍弃自己到手的仙缘! “天道誓言的束缚,只是限制我一个月内必须去到那里。 大不了到时就站在森林外面,直接给那黄皮纸扔进去。” 沈砚青不再过多纠结,在冥溪音的指路下,徐徐朝着传送阵法走去。 一路上, 他看见许多具只剩骷髅的骸骨。 他们身上衣衫,在岁月侵蚀下破烂不堪。 储物袋上的微型灵阵,也早已失去了灵韵,各种物品洒的满地都是。 沈砚青看到其中有很明显被翻动的痕迹,这些痕迹还很新鲜。 想来应该先前来过的耿老三,已经在这里找了个遍。 “这些都是当年天符坐化之后,进来盗墓的盗墓贼。”冥溪音解释道。 “都是你杀的?” “不不不。”冥溪音连连摇头: “奴婢当时被镇压的动弹都动弹不了,哪还有余力去管这些人?” “是狱盏天罗经失去了天符这任主人,自己带着这块地方遁入虚空,形成秘境,这些人就被困死了。” 沈砚青皱眉问道: “不是有传送阵么?他们出不去,我们还能出去么?” “主人放心。”冥溪音笑着说: “天经千年出世,此地便已不再是封闭之地。 不仅传送阵能用,它自身的特性,还会将人从各个地方吸引进来。” 沈砚青点点头。 这应该也就是为什么,自己和矿奴们进来时便在地宫,而黄三少和川管事他们会从长廊中走来。 而天符上人之所以会用天经,作为封印结界的镇物。 恐怕也是源于它在失去一任主人之后,便会遁走虚空的缘故。 一路走着。 沈砚青终于来到冥溪音口中说的传送阵法前。 “这处传送阵通往哪里?” “主人这……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沈砚青微微颔首。 冥溪音是被封印在这里的,不知道传送阵的通向也正常。 况且,外界沧海桑田,即便她知道当时的方位,现在估计也模样大变。 他将瞬身符捏在手心。 这张符箓,还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他本想留着,出去之后用虚天箓慢慢解构上面灵纹的性质。 但黄熙善和川管事逃入此地,沈家就算不敢贸然追入,也一定会在他们消失的地方,设下重重包围。 “希望能省下这最后一次机会吧……” 沈砚青喃喃道。 随后, 他身形一顿,回首遥望地宫的方向。 再次深深一拜。 转身进入传送阵中。 …… 清冷的山风拂过脸颊,带着瘴气的腐臭味。 如此熟悉。 沈砚青睁开双眸,发现自己正身处某个山洞之中。 他警惕的环顾四周,未见人影。 这才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沈砚青只感到身心俱疲,一切恍如梦境。 明明这个夜晚还未破晓。 但刚才在天符上人洞府经历的,比他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刺激。 良久, 沈砚青终于平复心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步走出山洞,一眼便看见不远处,对头的矿山火光熠熠。 沈家新矿的洞口,此时围满了守卫。 “还好传送的落点不在矿洞,否则怎么出来还是个麻烦事儿。” “出了川管事这个内鬼,沈墨荷一定会大肆严查家族中人。 要是被她发现我不在屋内,到时就解释不清了。” “得赶紧回去。” 沈砚青正要离开,却听见旁边山林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匆忙脚步声。 他眉头一皱,立刻退回山洞内。 “大哥,还是你脑袋好使。 趁着沈家人都去深矿区堵那个黄家少爷,咱们总算跑出来了!” “呵。”被叫大哥的冷笑一声,骂道: “沈墨荷那个老婆娘,就是个抠门精。 老子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活,工钱就那么一点,再不跑是傻子。” “没看那个被赐姓的川管事,都受不了投了其他家族吗?” 说着,那大哥话锋一转: “嘿嘿……不过那老妖婆也要倒霉了。” “听说前些日子,沈家少族长回家探亲,马上还要来视察这座新开的矿洞。” “偏偏这档子功夫,家族赐姓管事里出了个内鬼。” “沈墨荷作为带队的开荒族老,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小弟连忙笑着应和: “哈哈,真想看看那老娘们儿吃瘪的样子。” “蠢货!你还想回去不成?” “哪儿能啊……”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清辉落下的朴素光影中, 沈砚青缓缓从山洞中探出半张侧脸。 “主人,要不要奴婢把那两人抓来审问审问?” “嗯?”沈砚青有点好奇,“你现在还有金丹的修为么?” 冥溪音摇头:“神识还在,但化身天经之灵后,奴婢的修为,就只能跟随主人修为精进,才能慢慢恢复。” “当然,抓那两个练气一层的小杂鱼,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砚青摆摆手: “无关紧要的人,随他们去吧。” “奴婢明白。” 而冥溪音说完,并没有直接回丹田,依旧飘在空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砚青挑挑眉梢: “有话便说。” 冥溪音接过话,旋即开口道: “主人,尸鬼牵牛虽勉强为您补充了根基,但它毕竟不是您天生所养的灵根。 只能……将您身体崩溃拖延一段时间。” 沈砚青眉头微蹙,先前便听冥溪音提过,他的根基补足只是暂时的。 此时冥溪音再次提起,这个要命的麻烦果然还没彻底解决。 他随即追问: “能维系多久?” “三年!” 冥溪音现在真灵本源在沈砚青手上。 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是不会有半点隐瞒: “若想将亏损的根基彻底补全,必须将原有的灵根请回体内。 或者……找到和那灵根同源的灵气,再凝炼出一根一模一样的灵根。” 沈砚青问道:“你栖身在我丹田,能看出我先前被人夺走的,是哪种灵根吗?” 冥溪音无奈摇头:“这便是最棘手的麻烦。” “那贼人手法极其精湛,能做到将您体内的天生灵根完全剥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都不能说是根基亏损,完全是根基被彻底破坏,这样的伤势您都能活下来,主人绝对是气运钟惠之人!” 沈砚青神情凝重。 他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福大命大,前身当场就死了。 而看到沈砚青的表情,冥溪音连忙宽慰着说: “不过,主人也不必太过烦恼。 如果在此期间,主人能证得仙基,也是一条活路……” 冥溪音说着说着,语气也难掩地不自信。 狱盏天罗经虽是先天法诀。 但修行从来没有捷径,是渗水细磨的苦差事。 三年时间,成就筑基…… 恐怕只能选择最最下乘的筑基丹了…… 但这也意味着,彻底断绝了日后的仙途。 冥溪音心中苦涩。 就希望这几百年,自己给这狼崽子伺候好了。 到时他寿命将近,还能把真灵本源还给自己。 沈砚青眯起眼睛,沉沉颔首: “知道了。” “奴婢告退。” 冥溪音的魂体消失原地。 四周静谧, 林风吹打枝叶的簌簌声,格外嘈杂。 沈砚青默然不语。 遥遥望了一眼矿洞的光亮,眼底寒芒渐渐锋利。 “少族长……” “沈弓,你要来了么?” …… 第14章 轰炸矿洞 沈家看押犯错矿奴的地牢内。 两侧墙壁上的油渣灯,滋滋燃烧。 沈砚青双手被一道石锁牢牢锁住,坐在审讯室中央。 而他面前,坐着一位支脉管事,一边翻阅着笔录簿,一边严厉发问: “昨晚,你身在何处?” 沈砚青吞了口唾沫,目光敬畏地看了眼四周,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在……在屋里。” “一直待在屋里没出去过?” “没有。” “有人来找过你吗?”沈钩崖语气不善地追问道。 “没……” “一派胡言!”沈钩崖猛地一拍桌子, “有十几个矿奴,亲眼看见王虎背着耿老三的尸体出去,他难道没给你送去?!” 沈钩崖突然的咆哮,吓得沈砚青浑身一颤,他连忙哀嚎着: “崖叔,你说的什么王虎,这个名字我听都没听过。” “我昨晚真的一直在待在屋里,哪里都没去,也没见任何人啊!” 沈砚青又哆哆嗦嗦说了一大堆。 沈钩崖听的直皱眉。 说实话, 就沈砚青往日唯唯诺诺的熊样,哪个叛族的人会拉他当同伙? 要不是沈川的侄子背着尸体出门, 于情于理,都得找看管老火塘子的人问问话。 他才懒得把沈砚青绑来。 “好了好了。”沈钩崖摆摆手,语气中带上长辈教育子侄的口吻: “好歹你也是姓沈的,当年你父母为护卫少族长战死,多么英勇?” “再看看你,窝窝囊囊,像什么样子?” 说着,他掐起一道法诀。 沈砚青手上的石锁旋即松开,他微微活动活动手腕,便连忙向沈钩崖行了一礼: “谢谢崖叔。” 沈钩崖“嗯”了一声,吩咐道: “把你这副苦巴巴的脸收一收,一会儿墨荷族老要见你。” 沈砚青神情顿时一惊,诧异道: “墨荷族老?!” “崖叔,我真没……” “闭嘴!”沈钩崖恼怒一声。 看着被吓到战战兢兢的沈砚青,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叹息道: “和这件事没关系。” “少族长要来了,墨荷族老脱不开身,点名要你去接他。” “哦……”沈砚青像是刚知道一般,憨憨点头。 “出去吧。”沈钩崖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 沈砚青向沈钩崖行了一礼,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看着沈砚青的背影,沈钩崖直摇头: “唉,斩戟哥多硬的一条汉子,怎么偏偏生出的儿子,能窝囊成这副熊样?” 沈砚青被人带领着走出地牢。 刚见阳光, 便看到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美妇,站在地牢门口,负手而立,似乎等候多时。 沈砚青连忙上前,恭敬施礼: “姑奶奶。” 沈墨荷微微颔首,直言道: “去吧。” “是!” 沈墨荷随手一挥,她腰间储物袋中,顿时飞出一座法舟。 这正是她的飞行灵器。 “上去。” 沈砚青连忙点头。 正要靠近,却听见一声巨响。 “轰——!” 突然的爆炸声从不远处的矿洞传来。 地面剧颤,烟尘乱舞。 腾腾的气浪翻滚而来,直接将周围的沈家修士掀飞。 沈砚青也同样脚步不稳,但好在沈墨荷及时出手,将袭来的气浪驱散,这才没有其他人一样狼狈地倒飞出去。 这时。 沈墨荷腰间令牌疯狂闪烁红光。 一个嘶哑的男声传来: “墨荷族老,是黄家的人!” “他们往矿洞里扔雷火霹雳珠!” 旁听到的沈砚青,心中一惊。 雷火霹雳珠? 这可不是个简单玩意儿。 是一种将奔雷鸟精血和地火砂高度精炼的一次性灵器,威力远超寻常火药数倍! 每一颗都至少价值十块灵石。 就连沈家这座新矿,他也只在最开始开矿爆破的时候见过。 沈墨荷美目勃然变色,筑基气息狂涌: “欺人太甚!” 下一刻, 她纵身跃到毛笔灵器上,飞射而走。 周围的沈家修士,纷纷抄起灵兵跟了上去。 沈砚青也想跟上去,却被人按住肩膀。 “你过去干嘛,添乱吗?” 沈钩崖骂了一声,将他拉回: “滚到地牢里去,那里有阵法护着,安全!” 沈砚青一愣。 沈钩崖却没再管他,向着矿洞飞奔而去。 周围其他的沈家修士尽皆奔走。 只剩沈砚青一人还留在原地。 他收起脸上伪装出来的懦弱表情,低声呼唤: “出来。” 丹田处,冥溪音的魂体幽幽浮现。 “主人,唤奴婢何事?” “能感受到附近有几个筑基修士么?” 冥溪音一身金丹道行,如今只剩神识,没被压制成和沈砚青一样的练气三层。 她稍稍感应一番,立即汇报: “回主人,只有刚才那个女修。” 沈砚青旋即沉下眉梢。 沈墨荷成就道基这件事情,已经明牌,沈砚青不信黄家不知道这个情报。 但既然他们知道沈家的开荒队中,有着一位筑基修士坐镇。 凭什么还敢上门挑衅? 沈砚青内视一番识海中的虚天箓。 昨夜他便开始着手瞬身符的灵性结构。 但为了不再外人眼中暴露异样,他一直收着神魂之力的输送。 可这张一阶上品的符箓, 比之一阶下品的铁藤符、木盾符,解构起来的难度明显大了许多。 需要的神魂之力也更多。 即使到现在, 其上的灵纹也才堪堪解构了四分之三。 但沈砚青却等不及了。 他当即敞开一切限制,虚天箓彻底疯狂运转起来。 片刻后, 沈砚青仿佛冲了个澡,浑身大汗淋漓。 他大口喘着粗气: “幸好,我现在练气三层的境界,将这张瞬身符解构完,还不至于神魂虚脱。” 随后, 他指尖灵纹落成, 身形瞬息而动。 “果然, 我虚空指符下的灵纹,经过玄冥阴炁强化,挪移距离要比普通瞬身符远的多。” 他默默估算,得出结论: “五里,差不多要耗费一成灵力。” 有了逃命的底气。 沈砚青随即用易容符换上了一副其他族人的模样,飞奔着向矿洞赶去。 轰轰轰…… 前方不断传来雷火霹雳珠的轰鸣。 不仅矿洞,还有边上的山峦也是黄家击打的目标。 岩石在爆破中滚滚而落。 沈砚青刚赶到,便看到数十具被落石砸死的尸体。 其中大多是从矿洞奔逃出来的矿奴,但也不乏沈家族人的身影。 “沈墨荷人呢?” 沈砚青好奇。 他臆想中, 一身筑基修为的沈墨荷赶来,应该能很快镇压这些偷袭的黄家人才对。 这时。 雷火霹雳珠炸起一团赤紫雷云,两道身影破雾而出。 其中一人,正是沈墨荷。 可这素来端庄的美妇,此时却如一只血蝶凌空,模样甚是狼狈。 她身上黑袍大片碎成褴褛的布条,凝脂般的肌肤上,赫然绽开数道猩红沟壑。 最深那道从左肩斜劈至腰际,卷起的皮肉像被野狗啃过的绢帛,狰狞可怖。 而另外一道,却并非人形。 它双目无神,神情呆滞。 两柄修长的镰刀代替双臂,枪尖铸就的双足凭虚御空。 而它胸口,此时也凹陷了一大块。 背部六张蜂状铁翼,更是折了两对,仅剩最后一双,还在不遗余力地振动着翅膀。 “机关傀儡?” 沈砚青一怔。 怪不得冥溪音没能感受到,除了沈墨荷之外的其他筑基气息。 黄家,竟是出动了一具筑基傀儡前来。 这时, 一道高亮的男声从傀儡内部传来。 “沈墨荷,你不过初入筑基,不是我这具玄铁蜂傀的对手。” “交出善儿,此战就此作罢!” “哼!” 沈墨荷轻喝一声,吐出一口血痰。 眼中,战意熊熊: “筑基就是筑基,练气就是练气。” “就算有这具筑基傀儡,你黄道荣一介练气八层还能撑多久,也配和我讲条件?!” “只要拖住你就够了。” 黄道荣桀桀冷笑: “倒是你不如看看,下面的沈家族人,在雷火霹雳珠的轰炸下还能撑多久?” 沈墨荷不语。 却听下方的沈家修士传来阵阵呐喊: “沈家人从不畏死!” “我们的命,换一具黄家的筑基傀儡,值了!” “墨荷族老,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一时间, 杀声震彻九霄云! …… 第15章 黄家管事 沈家修士的血性在此刻展露昭昭。 但这呐喊声仅仅持续了片刻。 他们便被投掷而来的雷火霹雳珠封住了嘴。 毕竟,口号不能保命。 所有的沈家修士都忙碌在守矿大阵间,不断补充灵石或输送自身灵力,激发大阵的防守道术。 “沈扬鞭,你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过来帮忙!” 一个满面泥血的族人朝着沈砚青大喊。 沈砚青依旧顿足原地,余光都没有向他倾斜一丝。 他穿越而来,对沈家本就无甚归属感。 再加上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前身之死,多半与少族长沈弓有关。 这份盗取根基的生死恩怨。 现在继承前身肉体的他,自然是要替前身接下的。 不过, 此时却非对沈家落井下石的良机。 正如沈墨荷所言, 练气与筑基之间的天堑,可不是由一具筑基战力的傀儡便可弥补的。 而沈家族人更是一个个悍不畏死, 迎着雷火霹雳珠不断轰炸,即便命丧爆中,还在呐喊着要换下黄家的筑基傀儡。 从沈墨荷的表情来看,她也确实没有分心救护的打算。 所以,这场战斗的结局可想而知。 打上门来的黄家,绝对讨不到一点便宜。 甚至, 面对这群亲眼目睹亲友炸死身前的恶狼,他们能否逃出几个活口都犹未可知。 呼——! 一道破空声呼啸而来。 刚才呼喊沈砚青的族人惊声提醒道: “小心!” 沈砚青一指画出铁藤符,凌厉的漆黑藤鞭瞬息而动,直接将那枚雷火霹雳珠抽飞。 轰! 那枚雷火霹雳珠已被灵力激发,此时改变轨迹,竟是直奔天上的二人而去。 沈墨荷神识捕捉到变故,随即灵笔一挥, 墨汁泼洒间, 一朵水墨荷花顷刻绽开,护卫周身。 可黄道荣没有筑基期的神识,等反应过来,雷火霹雳珠已然爆开。 仓促之间, 他只能靠着傀儡硬生生抗下。 筑基期傀儡的用材自是宝贵,一发雷火霹雳珠吃下,连个白印子都没留下。 可这爆破的震荡却无法抵消。 待在傀儡中的黄道荣被震的背脊发麻,大骂道: “他娘的,扔的时候长点眼睛!” 没等他骂完,沈墨荷下一道攻势奔袭而至。 轰轰轰…… 两位筑基继续交锋。 每一次的对轰,都堪比两枚雷火霹雳珠的对撞,震得整个矿山都在颤抖。 先前那个族人,目睹到这一切,连连惊叹: “干得漂亮,扬鞭……” “嗯?人呐?” 沈三锣目光左右搜索,却根本不见沈砚青的影子。 “三锣,发什么愣?快来帮忙!” 一旁的族人大喊。 沈三锣瞥了一眼,从储物袋中拿出自己的灵兵铜锣,口中骂骂咧咧: “傻蛋!只会躲在守矿大阵下面管屁用?!” “给他丫的抽回去啊!” 说着, 他铜锣一甩,将一枚飞来的雷火霹雳珠抽上天。 “墨荷族老不怕炸,快抽!” 其他族人观察了一番天上战况,见果真对沈墨荷没有影响。 赶紧掏出灵兵,纷纷效仿起来。 …… 矿山对头的山林中。 一位黄家管事站在树上, 看到此时形势渐渐被沈家掌握主动,他犹豫着将手中的雷火霹雳珠收了起来。 “娘的,出发前吹的有鼻子有眼,结果这具筑基傀儡狗屁不是。” “老子又不姓黄,可不能把小命赔在这里!” 他纵身跳下树。 却见一个少年正站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心中暗骂一声不好,右拳猛地攥紧,灵力在拳头骤然凝聚。 然而, 少年比他更快。 拳风未到,一根漆黑的铁藤倏然弹射飞出。 嗤! 铁藤势如破竹般,轻易洞穿他的肩膀。 下一刻。 伴随一声沉闷的撞击,枝头的树叶簌簌颤抖,他被死死钉在树上。 黄家管事只感觉背后像是撞上了钢板,肩膀更是传来一股钻心剧痛。 还想挣扎,却又见一根铁藤飞来,将他牢牢捆住。 “噗。” 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喷出,黄家管事连声求饶: “沈爷饶命啊!小人不过是黄家的一个小管事,不姓黄!” 此人脑袋转的飞快,立刻报上自己的价值: “沈爷……沈爷,您想知道黄家的筑基傀儡哪儿来的吗?” “还有这雷火霹雳珠,一颗在坊市都要卖上十块灵石,黄家哪来的钱这么霍霍?” “这些小人都知道,只求拿这些情报,换一条生路!” 听着求饶声,沈砚青缓缓走近。 当他确定黄家败局已定之时,便立刻让冥溪音延伸神识,搜寻黄家的投掷手。 那些雷火霹雳珠可都是宝贝,不能落进他人口袋。 金丹期的神识果然好用,配合他虚空指符下的瞬身挪移,这已经是他的第三只猎物了。 沈砚青扯下那黄家管事腰间的储物袋。 打开一看,顿时面露欣喜。 比起前两只猎物,身上扔的只余下一两枚,这人竟然还剩着十枚雷火霹雳珠。 发财了! “说说看。” 心情大好的沈砚青没有直接下杀手。 而且, 也确如此人所说。 仅仅一个小管事,身上便带着价值上百灵石的攻伐利器。 更遑论那具筑基傀儡。 黄家这次下的血本,有点过于夸张了。 “嘿嘿……沈爷,您看?” 黄家管事挂上一脸谄媚的笑容,朝着缠在身上的铁藤努了努嘴。 沈砚青眯起眼睛。 下一瞬。 “嗷!” 一根铁藤瞬间击穿他另一处肩膀,硕大的汗珠顷刻沁满黄家管事的额头。 “现在和我谈条件,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剧痛之下,黄家管家的五官都在扭曲。 可他却依旧死死咬着牙,眼中不断闪烁求生的光芒: “谢沈爷赏!” “沈爷,小人狗命一条,但嘴里含的情报真比象牙还值钱!” “要是沈爷不肯手下留情,这象牙就只能陪小人一起上路了!” 沈砚青沉默片刻,随后轻笑道: “好,我答应你,你说出的情报若有价值,便不再与你动手。” “天……天道誓言!” 沈砚青眸光沉下,但还是重新将刚才的话立下天道誓言。 见此,黄家管事终于松了口: “昨夜三少爷带着一队人马攻去矿洞,却没想撞上了您家暗藏的筑基族老。” “本以为这次行动失败了,但看到您家后半夜还没把矿奴们重新放进去…… 我们便知道,三少爷最后还是进了那处神鬼禁地。” “道荣族老是站三少爷派系的,连夜便向族内求援。” 沈砚青蹙下眉梢:“这处开荒的新界,距离黄家所在的金阳仙城至少三千里。 即便擅长遁法的筑基修士,都不可能一夜赶来。” “没错。”黄家管事点头: “这些东西,不是家族应援而来的。” “刚过五更, 有位黑袍修士主动找上门来,在道荣族老的营帐中,足足聊了半个时辰!” “他离去后不久,道荣族老便下令今早攻上您家矿洞的计划,还给每个家族管事分发了十五枚雷火霹雳珠。” 沈砚青摇摇头: “就这些,可买不了你的命。” “当然,当然!”黄家管事连连点头: “昨夜正轮到小人守夜,那陌生修士虽全身被黑袍包裹,但他离走御空之时,还是有一阵山风吹开了衣角。” “而这, 正巧被小人看见,也只有小人知道, 他腰间挂着的一枚令牌……” …… 第16章 许是青天障目 “沈爷,能不能先给小人松松绑?” “小人勒得快喘不过气了……” 黄家管事满脸谄笑。 沈砚青瞳光一厉,冷声道: “该吐的没吐干净,就想着得寸进尺?” “不敢不敢……”黄家管事惊慌摇头。 有天道誓言作保证,他倒也不担心沈砚青翻脸不认人。 如实说道: “他是【朱颜骨】的人。” “朱颜骨?” 沈砚青面露疑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黄家管事点头: “小人投身黄家之前,做过漕帮的力手。 从几位来自中央仙朝的贵人口中,听说过这个组织。” “朱颜骨,曾叫朱门骨。取自【朱门酒肉臭】,是一个很大的乞儿帮。 做的,都是拍花粘毛、采生折割这类腌臜下贱的行当。” “后来帮里的几位头头,不知从哪儿得了仙缘,境界一日千里。 等仙朝发现的时候,原先那小小的乞儿帮。竟已赫然变成,有多位金丹上人坐镇的庞大势力。” “当时,仙朝立即便请出御上七廷的仙师前去剿灭。 可那几位金丹头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从元婴老祖的手上逃了出去。” “再之后,这些人便隐于仙朝的阴影之下,改名朱颜骨,专门接手一些名门望族自己不方便出手的龌龊事。” “而那几位金丹头头,泥腿子出身,出手比寻常修士狠辣利落得多,生意自然也越做越大。 如今,更是有当世最大黑手势力的苗头。” 沈砚青眸光中带着怀疑: “如你这般讲,朱颜骨至少是一门金丹势力,他们为什么要对沈家,一个小小筑基家族出手?” “而且,就算他们看上了沈家什么东西,或者接到了关于沈家的生意。 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还要花上那么多灵石,拐弯抹角地找上你们黄家?” “他们是傻子吗?” “这……这小人真不知道了。” 黄家管事言语一滞,又立刻换上严肃表情,郑重道: “但小人保证,说的每句话,都切切属实!” “沈爷若是不信,小人立天道誓言!” 沈砚青摆摆手: “不用,我相信你。” 言罢, 他转身便要离开。 “爷!爷!”黄家管事连声嚎叫。 沈砚青回头,他旋即摆出讨好的笑容: “您忘记给小人松绑了。” 沈砚青玩味笑笑: “我立下天道誓言的,不能再对你动手……” “你耍我?!”黄家管事哪里还没反应过来,怒声大嚷。 耳边的怒吼声过于嘈杂, 沈砚青旋即拍出一张隔音符, 周围顿时安静。 随后, 他再留下一张幻境符。 外人不近三尺,绝看不出此地真容。 做完这一切, 沈砚青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个杂气修士,绝无法挣开玄冥阴炁凝成的铁藤。 此时他大量失血,挺不过半盏茶就会陷入昏迷,进而咽气。 “主人,没必要这么麻烦,交给奴婢出手便好了。”冥溪音的声音响起。 沈砚青摇头:“毕竟立了天道誓言,还是保险一点好。” 冥溪音没再多言,心中再次对自己先前壁虎断尾的果断,感到无比庆幸。 “下一个目标在哪?”沈砚青问道。 “奴婢早已替主人寻好了猎物。”冥溪音连忙说道: “东行半里,两处灌木丛中间…… 唔,他开始往东南方向逃了。” 沈砚青点点头,放弃了奔行的打算。 “嗖!” 指尖彗星飞舞,一道瞬身符顷刻落成。 而在沈砚青忙着追猎黄家管事之时, 天上两位筑基战力的争斗, 也渐渐分出胜负。 黄道荣体内灵力见底,驱使筑基傀儡愈加吃力。 他余光瞥见地上作鸟兽散的手下,顿感大势已去。 他看了眼沈家矿洞的方向,依旧没见黄三少从禁地出来的身影。 “娘的!老子这么多年,在你身上压了这么多宝,你不会真死在你祖宗坟里了吧?” 心里骂了几声,黄道荣起了退意。 再僵持下去,恐怕自己也要折在沈墨荷手下了。 然而, 他刚有脱身的动作,便立即被沈墨荷敏锐的捕捉到。 浑身被镰刀、枪尖的锋芒划得皮开肉绽,俨然化身血蝶的美妇凤眸一竖, 厉声喝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当老娘是个窑姐,随随便便陪你玩?” 怒音之下,一支墨箭激射而出。 黄道荣挥舞傀儡镰刀,仓促抵挡: “沈墨荷,黄家这次认栽了,休要欺人太甚!” “死来!” 沈墨荷不依不饶,灵笔泼洒的墨影,再次幻化成长矛,飞射出去。 黄道荣见状,又怒又惧。 沈墨荷是一位术修。 他这筑基傀儡一身灵兵利器,只在最开始交手的时候占了几分便宜。 后来的战斗, 这臭婆娘拉开身位,完全就是在拿自己当靶子在打。 眼前的长矛,黄道荣自知再难招架, 连声高呼道: “朱颜骨的大人,我知道您一定在暗处观看。” “再不出手,别说从沈家手中夺下那处神魔禁地,这尊筑基傀儡也要保不住了!” “你们是生意人,肯定不愿做亏本的买卖吧?” 呼救声响彻山谷。 片刻后, 远处云端之上, 幽幽传来一声高远深沉的叹息: “小女娃,且住手吧——” 叹息声煌煌落下,宛若银河倒悬九天! 一股庞大的威压向沈墨荷扑面而来,将她整个震慑住。 她身前凝聚的墨影长矛瞬间溃散。 体内流转的灵力,仿佛被人一刀截流。 顿时停滞。 沈墨荷满脸惊容,不敢置信。 而求得道基的沈墨荷如此, 地上的沈家族人,更是在一声叹息中,全全趴伏卧地。 沈砚青也不例外。 他刚宰了一个沈家管事,正要查看自己的战利品。 忽然被这股极为恐怖的威压,劈头盖面地砸上心头。 那句叹息, 明明声轻如飞鸿。 可落于他耳中, 竟仿佛远古凶兽的嘶吼,狠狠震慑心神。 体内, 冥溪音的声音也同样惊讶无比: “这气息……地磐龙脊?!” “这种灵气匮乏的穷乡僻壤,怎么会有有地磐龙脊灵根的筑基修士踏足?” 沈砚青咬牙切齿,根本无心盘问冥溪音什么是地磐龙脊灵根。 他只感觉体内强烈的翻滚,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这震颤,不仅是因为外界的威压。 还来源于他丹田中的灵根。 此时, 尸鬼牵牛如同一头被挑衅的幼虎,疯狂喷吐着玄冥阴炁。 像是反抗,更似在发泄! 沈砚青额头青筋鼓鼓暴起,狰狞如夜枭。 先前在天符上人留下的传承之影中,他曾感受过金丹上人的气息。 但那时的压力,并不带着敌意。 更像一位严厉的先生,握着戒尺在身旁督促。 而这一次, 他面对灵根筑基的不满。 此人似乎也未起杀心。 可仅是一道稍稍携带着不愉的叹息,便压得他浑身如同崩溃一般。 尸鬼牵牛发了疯似的吞吐出玄冥阴炁,在周身不断游弋。 宛如在与这庞沛的重压拔河,一点点将身体的主动重新夺回。 咔嚓! 沈砚青死死咬紧牙关。 在心跳如擂鼓般的跳动中。 终于,他无比艰难地转过脑袋! 天空, 旭日当悬,几朵白云漂浮。 人呢? 沈砚青目光所及,看不见任何人影…… 这一刻, 仿佛青天障目! 似是被尸鬼牵牛感染,一股莫名的怒火,没来由地在沈砚青心底横生。 接着, 便如火山喷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它腾地汹涌而上, 烧得眸光滚烫如烙铁! 愤然的怒意中,裹挟着不屈、不甘、不服…… 这些情绪不断交织。 沈砚青目眦欲裂, 似要将这幕青天白日,死死烙印心中! 忽然。 一股和煦的灵力拂过。 “嗡——” 那重如万钧的威压,瞬间被激荡开来。 只听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天边传来: “哪里的野狗?” “来我沈家地盘讨食,不乖乖摇尾巴,还敢龇牙咧嘴?!” …… 第17章 泯锁飞流 这声音,仿佛一把利剑,将压在沈家族人身上的枷锁狠狠斩断。 山谷中。 立刻有沈家族人听出这声音的主人,随即兴奋地高呼: “少族长!是少族长来啦!” 所有人从地上爬起来,振臂欢腾。 沈家族人的士气,在此刻高涨到了顶峰。 沈砚青同样从先前那股威压中脱离出来,他缓缓起身,目光远眺。 东南方向, 一个黑点在他眼眸中迅速放大。 是一艘造型独特的法舟。 它通体黑色,舟体表面被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覆盖,船头雕刻的蛟首面目狰狞,栩栩如生。 遥遥望去, 宛若一条凶厉的黑色蛟龙,穿梭云雾之中。 身上的重压褪去,尸鬼牵牛的躁动随之平息,沈砚青也从那股怒意中脱离出来。 他抬起头,凝视着。 脸色渐渐挂上沉重。 这时。 山顶蓦然裂开,一根巨大的石柱拔地而起。 石柱顶端,赫然站立着一位身穿黑身红袖大氅的老道。 “朱颜骨,西堂狄渊。” “见过十六殿下,向殿下尊师问好。” 狄渊朝着黑龙法舟的方向,微微行了一礼。 礼尚未行毕,一发红光从龙舟射出。 明明青天白日, 沈砚青却清晰地看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彗尾。 如一道长虹贯穿天幕,呼啸着从远方驶来。 却见狄渊长袖一挥。 脚下的土地骤然升起一面巨大石壁。 可这道流星像是长了眼睛,竟是一个急转绕过了石壁。 冥溪音的声音再次在体内惊呼: “泯锁飞流?!” “龟龟,老娘今天真是开眼了!” “加上咱的尸鬼牵牛,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竟然出现了三道仙品灵根!” 冥溪音认主之后,便一直对自己的言辞小心翼翼。 可这时,竟是激动到回归本性。 沈砚青蹙起眉梢,这些知识他实在太过匮乏,但眼下却非向冥溪音讨教的时候。 他继续观战。 只见狄渊似乎早有预料,他的术法并未停止。 刹那间, 四方石壁守住他身周四侧。 而当那流星转好方向,从顶上一跃而下之时,石壁延伸的穹顶也刚好凝成。 “轰”地一声巨响。 流星最终撞上石壁。 四面敦厚的石壁剧烈颤抖,连着整座矿山都在震颤! “嗖嗖嗖!” 越来越多的流星从黑龙舟上激射而来,轰击如骤雨般疯狂落下。 很快, 那将狄渊重重守护住的石壁便像是被烧红了窑砖,表面出现道道龟裂,支离破碎。 矿山中, 沈家修士个个看得惊心动魄。 万一少族长的流星不小心失了准头,落到自家头上。 只怕守矿大阵会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瓦解,而所有人都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沈砚青同样看得默然失语。 沈弓…… 仅仅去了六浮仙宫五年, 已经这么强了么……? 冥溪音似乎看出了沈砚青的心绪。 出声道: “主人不用发愁,咱有尸鬼牵牛在身,区区筑基境界,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沈砚青道:“三年,够么?” “额……” 在冥溪音哑然的片刻中,沈砚青听到了答案。 时间啊时间, 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流星的狂轰乱炸中,那四面石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飞熔化。 狄渊的声音幽幽传出: “十六殿下,可算出气消了?” 话音落下, 黑龙飞舟也到达了矿山区域。 一位身穿黑袍的少年立于甲板,他剑眉星瞳中,眸光冷冽。 “欺我家门,杀我族人,还要问我算不算气消?” “朱颜骨,好大的脸!” “不如我去灭完你们几处堂口,也来问问你怎么能算消气?” 这时, 石壁终于不堪重负,“轰”地一声瓦解。 沈弓一脸杀意地凝视着。 然而, 他的视野穿梭滚滚落石, 却根本不见躲在其中的狄渊身影。 “跑了?” 还等着看狄渊如何进一步挖出沈弓战力的沈砚青,一脸惊讶。 冥溪音笑着解释道: “他当然得跑,地磐龙脊需要借助地脉之力,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 “这里虽然是矿山,但并无矿脉。 能结成灵石,不过因为吸收了从天符洞府散逸的灵气。” “如今天符留下的传承被主人吸收,狱盏天罗经落于主人之手,就连我也被主人收服,那处洞府自然也彻底失去灵性。” “他修为与您的少族长相差无几,再留此地,一定会死在泯锁飞流的箭雨之下!” 沈砚青不由疑惑,问道:“灵根还有主场作战的说法?” 冥溪音道:“当然!” “好比咱们的尸鬼牵牛,若是身处的环境阴煞之气足够深重。 哪怕以主人目前的修为,都能和没有灵根的普通筑基斗上一斗。” 沈砚青沉沉点头。 这些知识从未有人教自己,现在有冥溪音这位曾经的金丹上人在,自己终于有了求教的途径。 “不过……他太小看泯锁飞流了。” “嗯?” 没等沈砚青问出口。 只见沈弓空无一物的双手,倏然摆出挽弦满成圆月的姿势。 刹那间, 周围的灵气蓦地向他双手汇聚,一张散发着猩红光芒的长弓兀然显现! 嘭的一声,弓弦震荡。 一矢流星脱手而出,刺进天边云霭,顷刻便消失在沈砚青的视野之中。 片刻后。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闷哼。 狄渊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见识十六殿下仙法,在下不胜荣幸。” “十六殿下何时若有兴致,来朱颜骨做客,在下一定扫榻相迎!” 沈砚青讶异间,却听冥溪音轻笑道: “面对泯锁飞流灵根的修士, 最棘手的,便是他们的流星箭矢,可以将人气息标记、锁定。 一箭未中,标记不消。 仅凭挪移之法,是绝对逃脱不掉的。” 沈砚青暗暗将这个特性记下。 忽然,冥溪音又提醒道: “主人,那个黄家领头的跑了!” 她语气中格外兴奋: “就是咱们这个方向!” “他体内灵力几乎枯竭,绝无法再调动那具筑基傀儡。” “咱们可以搏一搏!” 沈砚青眼中闪过精光,可身形却依旧驻足原地。 “怎么了?”冥溪音问道。 沈砚青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自己心中欲念。 “之前那些黄家管事,每个都做好了毁尸灭迹。 别人只会当他们见形势不对逃了,杀再多也不足为虑。” “但此人不同, 沈弓没留下朱颜骨的人,黄道荣就是沈家这次战斗最大的战利品。” “沈墨荷、沈弓绝不会放过他,我若出手,绝对会暴露。” 成熟的猎人,一定要懂得舍弃猎物! “这……”冥溪音一时语塞。 送上门来的筑基傀儡,这小狼崽子都能忍住? 自己前身若能有这般忍耐,也不会随随便便脑袋一热,只为了造出一个玄冥阴炁的修罗场,便贸然发起魔灾。 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被封印的下场。 是的, 关于这点,她先前也没有和沈砚青说实话。 玄冥阴炁并非天符上人给他弟子寻来的练气之物,而是她发动魔灾所得。 只是她现在成为天经之灵,没法可用,所以便宜了沈砚青。 而如今沈砚青凝成尸鬼牵牛,也注定要走上一条尸骨累累的成仙路。 但以这狼崽子的谨慎心思,想必走的一定会比自己坦荡的多。 就在冥溪音怅然期间, 沈砚青连绘三道瞬身符,赶回沈家地牢之中。 而他体内的灵力,也随之彻底耗空。 不多时。 地牢的大门打开。 亮白的天光照见倒在地上沈砚青。 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一副惊慌到虚脱的模样。 沈钩崖脸上的关心瞬间沉了下去, 骂道: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沈家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一个窝囊玩意儿?” “崖……崖叔,咱们打赢了?”沈砚青颤颤巍巍问道。 沈钩崖好声没气:“输了,黄家打上门了!” “啊?!” 沈砚青尖叫一声,立刻从地上爬起,惊慌失措地来回踱步: “完了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个扑身,抓住沈钩崖的手, 认真道: “崖叔!我们快逃吧!” 沈钩崖彻底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沈砚青胸口,怒道: “娘的,斩戟哥要是地下能看见,指定给你气活了!” “赶紧把你这鬼样子收一收,少族长召所有族人去老火塘子!” …… 第18章 少族长(求追读啊义父们!) 斜阳低垂,层林尽染。 老火塘子,尽皆缟素。 十二盏素纱灯笼悬于檐角,薄绡在晚风中簌簌颤动。 一段段白绫,披落在层层泥砖土瓦的斑驳苔痕间,向着院落绵绵延伸。 火塘口, 一具具棺椁整齐地摆列着。 沈姓的家人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们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嗓子都哑成了一片鸭喊,但个个都仿佛还有流不干的眼泪。 沈砚青老老实实盘坐在火塘口,不断往面前的火盆添着纸钱。 面色同样凝重。 人族情感向来是相通的, 即便他与这个家族之间再多陌生。 这种氛围之下,也很难不动容。 沈弓换上一身朴素白衣,站在人群最前方,两手秉持三柱细香,深深拜了三拜。 身后,有人高呼: “少族长,我们要报仇!” “没错!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声声哭腔嘶哑的怒声中,沈墨荷从藤椅上缓缓起身。 众人的喧哗戛然而止。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位族老,等待她开口。 只见美妇向沈弓盈盈一拜: “少族长,今日之事,皆因墨荷监管不力,未能尽早发现族内管事叛乱。” “墨荷自愿回祖祠侍奉三年。” 说着,沈墨荷眼中乍露红光。 “但此之前,墨荷请为先锋,以黄家之血,奠我沈家儿郎!”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灵堂众人纷纷应和声中, 沈弓缓缓转身。 他的目光扫过一众伏地哭丧的族人,落到满面悲愤的沈墨荷身上。 随后, 沈弓踱步走到沈墨荷身前,一把将她扶起: “还未坐上族长之位,姑奶奶便向孙儿行礼,这是要孙儿折寿啊。” 接着, 他神情一肃: “族人的血不能白流。” “这次就拿黄家动刀,好叫青元州知道,敢对我沈家出手,就要做好族灭的准备!” 此话一出。 座下的沈砚青眼皮微微一颤。 黄家盘踞金阳仙城多年,数十代人经营起的世家。 甚至能花费千年谋划,算计天符这位金丹上人的骨血。 如此庞然大物, 落在沈弓口中,轻飘飘一句便要灭族? “不可!” 沈墨荷听的同样脸色大变,拉住沈弓的手,低声道: “莫要冲动!” 世家之间的博弈,不比个人斗法。 不是仅凭明面上最强战力之间的差距,就能分出胜负的。 比起沈砚青,她作为沈家族老,显然对黄家这个老对头更加了解。 虽说沈弓拜入六浮仙宫,但黄家同样也有子孙是其它仙宗高徒。 而且,最近几年黄家多位女子嫁入高门,其中多家都是筑基势力。 甚至有传言,某位外州金丹上人的孙子收了一位黄家嫡女做侍妾。 虽说黄家从未承认过此事真伪,但也不可视若无睹。 而她出言请战,本意也只是想找几个黄家城外的产业动动手,维系沈家威严。 看到沈墨荷诧异的表情,沈弓淡淡笑道: “姑奶奶放心,孙儿不是脑袋一热。” “黄家杀我族人自然要付出代价,但灭族……是宗门派下的任务。” 沈墨荷讶然道: “什么意思?” 沈弓摇摇头,没有明说: “黄家曾经一件谋划败露,恼了某位老祖……” “老……老祖?”沈墨荷瞳孔骤缩。 除了自家祖宗之外,能用上这个称谓的…… 元……元婴?! 沈砚青按住沈墨荷的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沈墨荷美目震颤,激动地说: “好,好!” 沈弓笑了笑,将手抽了回来。 他又看向地上激动的族人,心中怅然。 青元州的天还是太小了。 州内莫说金丹、元婴,就连拥有灵根筑基都是凤毛麟角。 数十代人经营的庞然世家,外州人吹一口气,便能轻易颠覆。 黄家如此。 沈家……亦如此! 这时,他目光注意到角落里的沈砚青。 而沈砚青也正看着他。 二人目光交汇。 沈弓微微一笑。 随后,他与众人挥挥衣袖: “白天一战,大家都辛苦了。” “罹难的族人皆已告慰,今日事毕,都早点回去安歇吧。” 众人施礼,应声退去。 沈砚青跟在人群中,却被沈弓忽然叫住。 “族弟,五年不见,倒是与为兄生分了不少。” 沈弓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沈砚青闻言顿足,随后转身弓腰: “少族长。” 沈弓笑了笑,走近拍拍沈砚青肩膀: “还真生分了,以前逼着你叫我少族长都不肯叫。” 行为亲近,丝毫不见外。 沈砚青脸上尴尬一笑: “那都是幼时不懂事。” 沈弓进而说道:“你住所就在附近吧?带我上去认认门。” 沈砚青心中顿生警惕。 不论身份,亦或修行实力,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 他本也想找个机会接近沈弓,探探当年虚实。 他自己送上门,也省了一番功夫。 “少族长跟我来。” 沙沙沙…… 沈砚青的木屋离这里很近,两人没走几步,便来到了门前。 “嘎吱——” 木门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砚青伸手摆出“请”的姿势,沈弓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屋, 他草草扫了眼四周环境,眉头直皱: “你平时就住这种地方?” “出门开荒,能有个自己的屋子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再奢望什么。” 沈弓看了眼身旁的族弟,点点头: “能吃苦,是好事。” 他踱步走到沈砚青的书案,找了个蒲团坐下。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话问的沈砚青一愣,他没细想: “自是等新矿开采结束,和家族队伍一起回去。” 此言一出,沈弓顿时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在沈砚青脸上打量: “是么?” “矿洞下面的好处都捞完了,还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干嘛?” 少年声音清澈透亮,落于沈砚青耳中,却如落雷一般沉闷。 他思虑急转,拉过一个蒲团坐下,佯装起抱怨: “我现在就一个看老火塘子的,矿里拉过来的死人。 都要被管事、矿奴、搬尸扒下三层皮,才能送到我手里。 能有什么油水被我捞完?” “哈哈哈!”沈弓大笑。 他手指虚点了两下:“还不老实。” “寻常人的灵根藏身丹田,除非自己显露,外人确实难以发现。 可我身上的泯锁飞流,偏偏是洞察气息的行家。” “你身上那么重的玄冥阴炁,我刚进矿山,就闻的清清楚楚。” 沈砚青面色顿时一滞。 跟着, 沈弓的目光,又转向他腰间的储物袋: “还偷偷宰了那么多黄家管事。” “要不是我给你遮掩,你真以为能瞒过墨荷族老?” 沈砚青皱眉不答。 他看到沈弓脸上的笑容,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副少年揭穿玩伴老底的得意,看不出作假。 难道……自己之前的猜测都错了? 可接着, 沈弓忽然话锋一转。 脸上神情蓦然变的严肃起来。 “你肚子上的疤,露出来给我看看。” …… 第19章 孤棋生根 短暂沉默片刻,沈砚青撩起衣衫。 那道攀爬在丹田处的肉色蜈蚣,顿时在空气中展露峥嵘。 沈弓看着沈砚青腹部的伤疤, 眉梢愈发蹙紧。 良久, 他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唉——” “当年若不是斩戟叔和徐家婶婶将我藏好,我的泯锁飞流也绝保不住!” “你是替我挡的刀……” 沈砚青神情一怔。 当年亲历此事的人中。 他的父母已经为了护卫沈弓亡故。 而前身记忆,也唯独缺失这部分内容。 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 只剩沈弓一人。 他追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弓并没有对沈砚青的反应感到意外。 他眼皮抬起,似乎在犹豫。 沈砚青说道:“总得让我知道仇家是谁吧?” 沈弓沉默片刻,最终嘴皮翕动: “朱颜骨。” 沈砚青一惊:“是今日那个老道?” 沈弓摇摇头: “狄渊隶属西堂,而当年的凶手,是东堂的人!” 沈砚青思忖一二,问道: “听少族长的意思,朱颜骨治下有多个堂口,而且相互之间,接的黑活还不同。” 沈弓点头: “一个乞儿帮,哪怕现在换了层皮,干的也还是那些腌臜事。” “东堂的前身,便是曾经乞儿帮里,使拍花术的那群人。” “他们自称采生堂,分散各地,专门寻找没有背景,却拥有天生灵根的天才孩童。 将他们的灵根生生夺取,明码标价贩卖。” 沈砚青眯起眼睛,眸光中杀意凛冽: “少族长可知道东堂在青元州的堂口?” 沈弓摇摇头: “干这种活,怎么敢设下堂口?” 沈砚青不解:“他们不是专门找的,没有背景的普通修士下手么?” 沈弓笑了笑,解释道:“他们确实不怕苦主上门,但怕人黑吃黑啊。” 沈砚青恍然大悟。 沈弓继续说道: “东堂,是朱颜骨唯一一个不设具体堂口的分堂。 每次兜售灵根,都是临时提前一天,发布出某个大致的拍卖地点。 并且当日每成交完一道灵根,便会立刻更换拍卖场地。 曾经甚至出现过,前后两次拍卖,直接跨越了两州之地。 滴水不漏,谨慎至极!” 沈弓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进了六浮仙宫,追查这么多年,却始终一无所获的原因。” 沈砚青认真听着, 眉宇间的愁容愈发凝重。 他只有三年时间,若是过多消耗在追查当年凶手上。 就怕到头来凶手没找到,自己反而先一步大限临头。 他看向沈弓,忽然想到。 既然泯锁飞流,能感知到尸鬼牵牛吞吐的玄冥阴炁。 那当年自己灵根没被挖走时,体内游弋的是哪种天地灵气,沈弓自然也应该知晓。 自己再去寻到那种天地灵气,重新凝聚灵根,也是一种补全根基的办法。 他立刻便开口向沈弓询问。 却没想沈弓沉下面色,摇摇头: “当年,我确实从你身上感知到,与寻常灵气截然不同的气息。” “但时至今日,无论是从仙宫典藏的储备中,还是我外出游历,都没再遇见过气息相同的天地灵气。” 希望再一次落空。 沈砚青眸光微微有些黯淡。 而这时, 沈弓忽然重新摆上笑容。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灰色的令牌,一瓶拇指粗细的紫色灵液, 将两者一齐推到沈砚青面前。 沈砚青困惑:“这是?” “给你带的礼物。”沈弓笑道: “这瓶紫参培元液,是我师尊所赐。可以滋补灵根,壮大气旋,便宜你了。” 沈砚青一听功效,便知这灵液绝非凡品。 沈弓表现的善意太过亲切,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连忙推辞: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沈弓摆摆手:“也就对炼气期的修士有效果。 我如今求得仙基,这点不过是之前用剩的,留着也无用了。” 闻言, 沈砚青沉默片刻,终是没再矫情。 他转而又问道: “那这令牌是……?” 沈弓笑了笑:“六浮仙宫的求道令,也是六浮仙宫的入门资格。 拿着它,你可以去参加仙宫的入门考核,若能成功通过,便能成为仙宫弟子。” “不过,这只是最低级的求道令。 即便你最后拜入仙宫,也只能从最普通的入门弟子做起。” 沈砚青眼神一凝,心底浮起阵阵波澜。 六浮仙宫是大周北境最大的人族宗门。 每年想要拜入仙宫的人,数之不尽。 可六浮仙宫收纳弟子向来无比严格,且必须拥有求道令才有资格。 每年发放的求道令就那么多,一经面世,就几乎被各大势力瓜分干净。 偶尔有一两块流入坊市,都是能拍卖出近万灵石天价的压轴之物! 哪怕沈弓拿出来的这一块,仅是最普通的灰色等级。 没有三千灵石也绝无可能拿下。 这次, 沈砚青迟迟没有开口拒绝。 沈弓同样收起笑意。 他起身来到沈砚青身边,搭在他肩头, 认真说道: “青元州是口井。 不跳出去,永远只得窥见青天一隅。 你若想报仇。 待在这种未成灵根的弱修筑基,也能称王称霸的偏远散州。 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沈砚青将求道令收下,沉沉颔首: “明白!” 沈弓微微一笑:“明日我还要去黄家,先回去歇息了。” 说罢,便径直走出屋外。 沈砚青起身相送。 门口。 沈砚青望着沈弓渐渐陷于夜幕的背影, 心绪复杂。 按他原先推测, 沈弓借着少族长身份,巧取豪夺自己的灵根,这才一跃拜入六浮仙宫。 但今夜与沈弓的长谈沈砚青时刻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不出任何作假。 而从他言语中,沈砚青也没能听出任何遮掩或自相矛盾的地方。 沈弓的所有行为。 真真切切就是一个,铭记自己父母舍命护卫之恩,如今想将其报答在自己身上的亲近族兄。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砚青低声喃喃着。 “难道是我想多了?” 这两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自己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集中的紧绷状态。 尤其在天符上人的洞府中,自己和冥溪音这位往日金丹斗智斗勇。 任何一步走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而正当沈砚青觉得,是否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之时。 一道熟悉的金光, 忽然在他视野中浮现。 【孤棋生根,大龙隐成】 【运主:沈弓】 【品质:丙下,既得利者】 …… 第20章 粗心 沈砚青的神情陡然一肃。 【孤棋生根,大龙隐成……】 自己收下礼物之后,沈弓身上立刻能窥见仙缘提示。 沈砚青还没幼稚到,会觉得这仅仅是巧合。 其中的孤棋,必然指的是自己! 可那隐成的大龙又是什么? 沈砚青眉头倏然苦皱。 既然沈弓的谋划中,自己是既得利者。 为什么这道仙缘的品质却仅有丙下? 丙下, 是仙缘可能获利的最低一等! 再下面便是丁等仙缘, 强行夺取,弊甚于利。 一时间, 纷乱的思绪充斥沈砚青的脑海。 这时。 冥溪音神识感受到沈弓的远去,魂体从丹田幽幽浮现。 “泯锁飞流当真厉害,要不是老娘炼成天经之灵,只怕也躲不过他的气息锁定。” 自从白天爆了一次粗口,沈砚青没说什么之后。 冥溪音便打算一点点试探着回归本性。 要是日后一直只能当个柔声细语的小奴婢,冥溪音觉得自己一定会憋死。 而此时,沈砚青同样没闲心理会冥溪音这点小心思。 他拿出沈弓给的紫参培元液,问道: “认识这个么?” 冥溪音目光投去,顿时眼前一亮: “紫参培元液?好东西啊!” “是刚才那人给主人的?” 沈砚青点点头。 冥溪音眸光微动:“主人这位少族长出手真是阔绰。” “这可以称得上是炼气期修士,能用的最顶级的几种炼药之一了。” “主人可别看仅仅只有这一小瓶,放到拍卖行,炒到五千灵石都不算少!” 闻言,沈砚青眉头皱得更深了。 连冥溪音这位金丹的眼界,都能夸赞的宝物,沈弓竟轻易送给了自己。 再加上那块六浮仙宫的求道令。 沈弓赠予自己这两份礼物的价值,赫然将近万块灵石。 这……怎么可能只配得上丙下的仙缘? 忽然。 沈砚青反应过来。 这两份礼物,自己已然实实在在收下。 可仙缘等级还是丙下。 是不是意味着…… 自己至少将要面临价值一万块灵石的危险,才能将这价值抵消? 沈砚青心里咯噔一下。 笃定自己的猜测。 沈弓给的这两样东西,绝对是为了自己能更好地当一枚他手中的孤棋! “淦!” “天底下果然没有白给的好事!” 沈砚青破口大骂。 片刻后。 他冷静下来。 如若沈弓事先便已做好决断。 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实力。 无论如何, 都逃脱不过沦为孤棋的命运。 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趁时间尽快提升实力。 万一危机突生。 自己多一点应对的手段,便是多一分生机! 一念至此。 他向冥溪音问道: “这紫参培元液服用时,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冥溪音略微思索,回道: “以主人现在的修为,每日服用两滴,尸鬼牵牛可以自行消化。 如若贪多,反而会造成负担,耽误修行。” 沈砚青微微颔首,无须自己花费功夫去炼化,这自然再好不过。 他倒出两滴紫参培元液,服下。 一股清如晨雾的凉意顿时在口中弥散,渗入四肢百骸。 紧接着, 这股清冽灵流便一路顺着他的经络,如丝如缕地坠入丹田气旋。 沈砚青闭目内视, 只见尸鬼牵牛表面骤然亮起一抹墨翠幽光,根须微微颤抖,吞吐玄冥阴炁的速度似乎快了几分。 就这样观察了一会儿,感受到体内良性变化,沈砚青便不再多管。 他拿起那块灰色求道令,手指轻轻摩挲。 面露凝重。 不管沈弓是何目的,但他有句话说的很对。 待在青元州这片偏远散州,无异坐井之蛙。 白日那片青天历历在目,如烧红的铁块烙透骨髓,沈砚青再不想体会那种深刻的绝望无力! 如今有拜入六浮仙宫的机会,绝不可错过。 但去之前,他还得先履行和黄皮纸立下的天道誓言。 望古关,万树坟。 正是如今望古仙城外的夜哭森林。 一处神鬼禁地! “又是个麻烦的活……” 沈砚青抱怨了一声,但也只得认命。 他将求道令收回,拿出今天缴获的六个储物袋。 脸上总算泛起了一丝笑意。 拢共八十二块灵石,二十三枚雷火霹雳珠,其中那个黄家的外姓管事贡献了大头。 灵石不算多,但这二十三枚雷火霹雳珠,却是极大的收获。 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清点收纳。 无意间, 沈砚青瞥见雷火霹雳珠上面微雕的灵纹,心中忽然灵光闪过。 他拿起一枚,放于眼前细细端详。 “这种一次性灵器,也是通过灵纹激发。 那……能不能看成是一种符箓呢?” 沈砚青眸中顿时精光闪烁。 他没有任何迟疑, 随即驱动识海中的虚天箓,对雷火霹雳珠上的灵纹进行解析。 看到虚天箓上微光泛起,沈砚青大喜: “可行!” 此时神魂之力充沛,沈砚青正想加快速度。 却不想,这些灵纹的性质,瞬间便已拆解完成。 “嗯?” 沈砚青有些意外。 正想试验一番,又马上反应过来。 雷火霹雳珠的威力不可小觑,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把自己这间木屋给炸没了。 微微思索,沈砚青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虚空指出一道瞬身符。 俄顷。 他的身形,出现在天符洞府传送阵外的山洞中。 此地隐蔽, 再布上隔音符遮掩,也不用担心动静太大,被人发现。 准备好一切后。 沈砚青指尖凝聚灵力,在空中仿照雷火霹雳珠上的样子,绘出纹路。 激活。 空中的灵纹随之静谧燃烧。 ……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砚青眉头微皱。 再绘出一道。 这次, 他更加仔细地观察起灵力在纹路上的流动变化,心中跟着默默推演。 很快, 沈砚青发现了端倪。 “怪不得虚天箓一瞬间便完成了拆解。 原来这就是最平常的灵力纹路,什么灵材都没有用到。” 发现了原理,沈砚青旋即明白过来。 这枚一次性的炼器造物,究其根本,还是倚靠材料本身的特性。 奔雷鸟精血和地火砂,这两种雷火霹雳珠的主要灵材,本身性质相冲。 只要按一定比例混合起来,便会产生剧烈爆炸。 而这道灵纹,就类似于前世手雷上的保险。 作用仅仅是将两种灵材隔离开,本身并无任何威力。 这一发现,算不得多么奇妙。 但却将沈砚青的思路打开了。 “如果……我用虚天箓模拟出奔雷鸟精血和地火砂的性质,再混合起来。” “……会怎么样?” 没有丝毫迟疑,沈砚青立刻催起虚天箓。 将神魂之力的消耗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开始解析雷火霹雳珠的灵材性质。 而这段时间,沈砚青并没有干等着。 材料配置的比例,虚天箓可以同时分析出来。 但虚空指符最重要的,还是绘出符箓本身的灵纹。 若是直接用雷火霹雳珠上微雕的保险灵纹,显然是不合适的。 既然要形成爆破,那纹路就要更加侧重于【激发】这一特性。 同时,还要有明确的指向性,能够保证释放时精准打击目标,且不误伤己身。 还有…… 沈砚青抿起嘴唇,以指作笔,蹲在地上细细推演起来。 冥溪音飘在一旁。 她看着沈砚青在地上一条一条勾勒出纹路,一开始还能跟上沈砚青的想法。 但很快,她震惊地发现,她看不懂了! 明明就是几条基础纹路,但被沈砚青搭配起来,怎么变得如此高深? 这小狼崽子,难道真是个符道天才? 冥溪音虽然曾经是金丹修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符道有多深的造诣。 虽然被天符上人困于阵法这么多年,为了突破封印,她也逼着自己研究了很久的灵纹之道。 但事实证明,久病也未必能成医,她确实在这方面悟性一般。 此时看着沈砚青认真推演,眸底像是亮着光,冥溪音也跟着心生期盼。 仅仅练气期,便能自创符箓,这绝对是难能可贵的符道良玉。 但她又忍不住感到可惜。 符道再精通,也不能转化成实打实的修为,留给沈砚青的时间只有三年。 若是能成仙基,自然日后仙路可期,自己也能跟着沾光,说不定给着狼崽子伺候好了,还能有重塑肉身的机会。 可若最后只能靠筑基丹,草草凝成道基…… 就在冥溪音心中患得患失的时候,虚天箓完成了对雷火霹雳珠原料的解析。 而沈砚青也在这时站起身子,撑着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好了。” 他看着地上推演而成的雷火符箓。 虽然用的都是前人早已创造的灵纹,但搭配的思路都是自己构创的。 他心里也无甚把握。 “成不成就看这一下了!” 沈砚青指尖汇聚灵力,眸光闪烁,期待又紧张。 符箓蓦然落成。 轰——!!! 地动山摇的爆响被隔音符圈禁,压缩成极为沉闷的嗡鸣。 沈砚青脑袋一浑,两耳瞬间渗出鲜血。 下一刻。 强烈的冲击波,宛若一头远古凶兽扑面而来! 沈砚青骈指疾行, 墨绿的藤蔓刚在空中凝成盾型,整个人便被狂暴气浪掀飞! “咔嚓!” 后背撞上岩壁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整个山洞跟着剧烈颤抖,顶上岩石如筛糠般坠落,震起大片沙尘。 片刻后, 余波散尽。 “嗬!” 沈砚青闷哼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只感觉体内像是被人翻炒过一遍,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 缓了好一会儿, 沈砚青踉跄着支起身子。 碎石划破他的脸颊,猩红的血珠在满面的泥尘中汩汩渗流,格外狼狈。 他狠狠喘了几口粗气,眼中精芒毫不掩饰地闪烁兴奋。 沈砚青当然能用瞬身符,安然躲开这场试验。 但如此一来,他就无法切身验证出,这道新创符箓的具体威力。 现在亲身体会, 虽说少了炼器原材的爆碎飞溅,但因为玄冥阴炁的注入, 形成的冲击波,威力反而更甚一筹! 若以符箓的等阶进行评估。 这张新创的雷火符,应该已突破了一阶上品的阈值。 距离二阶下品的门槛,仅差半步之遥! 这还是因为沈砚青此时的神魂修行不够,难以支撑更高级灵纹的绘制。 以后再加还进,威力还能再上一层! “真够劲啊!” 果然爆炸才是男人的浪漫! 沈砚青咧开一口血牙。 有隔音符的遮掩, 他痛痛快快地畅意大笑起来。 而此时。 暮色没过山脊的嶙峋。 在月轮与树冠交汇的阴影中,一道墨色人影负手而立。 冷月碎银,穿透枝桠, 在他肩头绣出斑驳的霜纹。 “够狠,也够聪明。” “只是……有点粗心。” 言罢, 他视线从沈砚青身上挪开, 转身离去。 …… 第21章 法舟驿站 天光既白,初阳未升。 沈砚青孤身奔行在山间的薄雾中。 六浮仙宫每年三次大开山门,最近的一次便在十日之后,错过须再等三个月。 而沈砚青还要先去一趟望古仙城, 所以必须提前启程。 此次离开家族开荒队,沈弓对族内的说法是,他将沈砚青收作了随从,有要事需要沈砚青提前回仙宫准备。 对于青元州的修士而言,六浮仙宫的求道令弥足珍贵。 沈弓作为少族长,将这般宝物赐予一个支脉,被主脉亲族知道,难免产生间隙。 沈砚青自然不会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 只是他有一点没想明白。 按理说,沈弓此时的战力,既然能担任六浮仙宫对黄家下发灭族令的执刀手。 那沈家的筑基老祖,也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如今的沈家,应该早已成了沈弓的一言堂才是。 而沈弓自己也说过, 待在青元州这处偏远散州,无异于坐井之蛙。 那为何他的一言一行,还会被沈家少族长的身份所左右? 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思来想去,恐怕唯有和他布下的大棋有关。 沈砚青不再过多纠结。 崎岖山路间, 他控制着呼吸,不断奔行穿梭。 冥溪音从丹田飘出,不解道: “主人为何不用瞬身符赶路?” 沈砚青步伐不滞,解释道: “修行不能只修术法,我肉身太过薄弱,若再不重视,日后定要吃大亏!” 冥溪音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沈砚青继续奔行。 良久, 他停下步伐, 垂眸凝视着手中蒸腾的雾气,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此时, 周身筋骨舒展如弓,热汗涔涔。 这副身躯,已然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下一刻。 沈砚青骈指疾走龙蛇, 五道玄色符箓凌空悬浮,在晨雾中流转着深邃的幽暗灵韵。 他随即并指掐诀,符箓瞬时贴上他的四肢和胸口。 刹那间,沈砚青只感觉山风变得粘稠好似铅汞,原本轻灵的身形陡然下沉三分。 “重力符?”冥溪音惊诧一声,又旋即反应过来: “不对,重力符是二阶符箓,主人现在的神魂应该还不足矣绘制这种高级的灵纹。” 沈砚青抬起眉,撑起一抹艰难的笑容: “不过是取巧,用几条基础纹路做了替换,远比不上重力符的巧妙变化。 但若只当作肉身修行的负重,倒也足够了……” 冥溪音神情一顿,心中的震惊更甚了几分。 又是一张自创符箓? 沈砚青不再言语。 吃力地拖动起双腿,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就这样一路徒步,直到日上三竿, 沈砚青终于来到了山下的一处坊市。 新界开荒,尚未建立仙城。 自然也没有冤大头会自掏腰包,花费巨资灵石,替仙朝布置传送阵法。 好在,这里还有一座法舟驿站,专门供来此寻觅仙缘的开荒人来往出行。 沈砚青顺着主干道,很快走进驿站。 此时,人并不多。 这些候船者大多结伴而坐,少数独行者,也与他人相隔甚远,彼此间充满戒备。 当沈砚青踏入这片区域时,数道隐晦的视线立即黏附上来。 他们目光窃窃地在沈砚青身上游走。 而当他们看到沈砚青腰间的沈家令牌后,便立刻识趣地将目光缩回。 开荒人中,从来不乏不讲底线的凶恶之徒。 但沈家作为此界少有的几个筑基势力,早已用滚滚人头建立了自家的威严。 如今,很少有人在看到沈家令牌后,还会继续选择铤而走险了。 当然,亡命之徒哪里都不缺。 沈砚青心里也有分寸。 早在行程过半时,他便散了负重符,以免将自己陷于力竭的窘境。 沈砚青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向柜台。 “一张去望古仙城的法舟船票。” “三块灵石。” 沈砚青没有讨价还价,很干脆地掏出灵石。 去望古仙城的法舟,每日只有午时一班。 沈砚青出发前便是算好了时间,此时距离发船还有一个时辰。 趁着这段间隙, 他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 随后吩咐冥溪音用神识警惕四周。 自己则服下两滴紫参培元液,开始吐纳灵气。 冥溪音一边听话地将神识扩散。 一边看着丹田中不断吞吐玄冥阴炁的尸鬼牵牛,若有所思。 这小狼崽子真是一刻功夫都不舍得浪费,分秒必争地修行。 天才她见过不少。 但太多人在察觉自己天赋异禀之后,便开始幻想着修行一日千里,最后蹉跎了岁月。 真正脚踏实地的,少之又少。 而能做到像沈砚青这般严于律己的,更是凤毛麟角。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小狼崽子……说不定真能在三年内求得仙基。 沈砚青并不知道冥溪音悄然对自己改变了看法,他的心思全部沉浸于修行之中。 而这次修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吐纳效率似乎快了几分。 这种感受并不明显,甚至十分微弱。 若非他习惯性地会对自己平日修行进行比较,差点就会忽略过去。 沈砚青一时分不清,这是因为紫参培元液的功效。 还是……因为今天自己进行了一上午的负重体修。 若是后者…… 沈砚青表情渐渐凝重。 他之前太注重灵气的吐纳积累,而忽视了肉身锤炼,这或许并非一条正确的修行之路。 而这时。 一股庞沛的气流,汹涌地吹进驿站。 沈砚青睁开双眸,从修行的状态脱离出来。 柜台上的中年女修向后方看了一眼,随后高喊道: “去望古仙城的法舟到了!” 沈砚青挑挑眉,看了眼驿站中的刻漏。 “早了半个时辰?” 随着法舟停稳,里面的船老大放下跳板,向驿站内吆喝道: “去望古仙城的,快上船!” 催促的声音传来,而法舟早点晚点本就寻常。 等候的众人纷纷挤上甲板,沈砚青也跟在人流之后,排队进入客舱。 就在即将轮到沈砚青的时候。 冥溪音忽然在体内惊呼提醒: “主人,不对!” “这座法舟的客舱里,有一座封印结界!” “快走!” 闻言,沈砚青脸色骤变。 他毫不怀疑冥溪音对封印结界的认知,果断绘出瞬身符。 然而。 他灵力刚刚运行指尖的刹那,站在客舱门口的船老大,便立即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灵力波动。 他一个寸步,瞬间出现在沈砚青身边,一把扼住沈砚青的手腕。 不知为何,沈砚青体内灵力的流动突然停滞。 沈砚青顿时寒毛惊耸。 又是……这种感觉! 境界的绝对碾压! 他猛地瞥过头。 却见船老大满脸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客人,快进去吧!” “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 第22章 船老大 船老大随手一甩,力气竟是大到出奇。 沈砚青毫无反抗之力,一个踉跄,径直跌入客舱中。 下一刻, 沈砚青只感到眼前突然一黑, 一股混杂着各种脏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 他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啊——!” 沈砚青猛地抬眸,瞳孔骤然收缩。 这哪里是法舟的客舱。 这…… 分明是一座牢狱! 外界天光被悉数隔绝。 一条昏暗狭长的甬道,赫然出现在沈砚青脚下。 斑驳的地砖,泛着血液干涸的暗红。 之前进来的乘客,此时被十数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有几人模样狼狈,嘴角渗血,似是反抗被镇压。 两侧囚室铁栏的影子映在地上,仿佛巨兽参差的獠牙,在火把的摇曳中,啃啮着此地每一道身影! 而那声凄厉的惨叫,正是传自甬道尽头。 沈砚青的目光立即投去。 只见一个人影,两只脚踝被铁钩生生穿透,整个人倒吊在刑架上。 一个赤膊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手里攥着一根铁鞭不断挥舞。 啪!啪!啪! 铁鞭上布满倒刺,每一次抽打,都溅起一片血淋淋的碎肉。 这时。 船老大拎着最后两个乘客走了进来。 他随手将两人扔在地上,目光扫了一眼人数,满意道: “不错不错,这趟足足十六个人,正好正好,齐活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最后进来的女修,惊呼着从地上爬起。 而她身边的男同伴,看上去则比她冷静得多: “道友,这家飞舟驿站是火钳仙城刘家的产业。 刘家一门三筑基,可是青元州一等一的世家,你们……” 话音未落,船老大一个巴掌扇上去。 那个男修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力道轰然而至,瞬间抽的他大脑昏厥,整个人如同麻袋般倒飞出去。 “哐!”的一声, 男修狠狠砸在囚室铁栏上。 “叽叽歪歪。”船老大甩了甩手腕, “老头子才讲了一句话,你他娘能蹦出这么多屁来,真给你脸了。” 虽然只是一瞬,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气息。 筑……筑基! 无人再敢出声。 就连那个男修的女同伴,都颤颤巍巍地愣在原地。 低着头,不敢去搀扶她的同伴,更不敢与船老大对视,眼眸中的惧意如惊涛翻涌。 沈砚青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 然而, 船老大似乎余光一直留意着他。 看到沈砚青后退的动作,船老大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步伐挪动,径直走到沈砚青面前。 “你刚才在甲板上想做什么?” 沈砚青见躲不过,直言道: “逃。” 船老大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笑着看着沈砚青: “你发现了什么?” 沈砚青眸光微动。 起初,若非冥溪音的提醒,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 但此刻已然身陷这座形同牢狱的客舱。 当既得真相之后,再回过头推演刚才的一切。 之前被他忽视的细节,便明显得许多。 沈砚青徐徐开口: “时间。” 船老大笑了笑,示意继续。 沈砚青理了理思路,说道: “法舟驿站对每趟法舟的进站和发船时间,都有严格控制,提前半个时辰进站的法舟,太早了。” 船老大眯起眼睛,眸光中的兴致慢慢褪去:“就因为这?” 沈砚青摇摇头,继续说: “早半个时辰虽说少见,但路上难免有意外发生,倒也不足为奇。 但早了这么久,还这么赶着招呼人上船,就很蹊跷了。 明明还可能有人在赶来的路上,驿站没道理放着这些人的灵石不赚。” 船老大问道:“为什么不能放你们上船再等?” 沈砚青接着回答: “法舟最大的成本,便是舟身上的漂浮灵阵,可你们却一直放任着打开。 除了临时停靠,没人会干这种败家的事情。” 船老大仰头大笑,一点没有谋划被人拆穿的羞恼: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他扫了眼沈砚青腰间的令牌,笑吟吟道: “你是雾墟沈家的人?” 沈砚青点点头,抬头看向船老大的眼睛: “没错,我是少族长的随从,此趟坐法舟,正是去六浮仙宫报道。” 闻言,船老大眉梢一挑,他认真地打量了沈砚青片刻,开口道: “有意思。” “你这小子……很聪明。” 沈砚青平静道:“如果真的聪明,就不会走到甲板上了。” 船老大点点头,很认可沈砚青这句话: “说的不错,迟上一分的聪明,和蠢驴没什么区别。” “你小子倒是很对老头子胃口,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船老大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 “猜猜我们是哪个堂口,我可以让你把储物袋留下。 相信老头子,这会让你后面多一点活路。” 沈砚青刚才将沈弓搬出来,他便知道,这小子已经笃定他们是朱颜骨的人了。 他明明是筑基修士,却仍旧小心翼翼地没在法舟驿站大肆出手。 正是忌惮此地距离沈家新矿不远,担心气息一旦外露,会被沈弓的泯锁飞流洞察。 所以他没有多此一问,而是直接让沈砚青猜他们的堂口。 沈砚青沉下眉头思索。 和沈弓夜谈的时候,他的心思全在挖走他灵根的东堂上。 后来被沈弓的礼物一打岔,他也忘了追问朱颜骨其他堂口的事情。 结果到此时,却成了攸关性命的难题。 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 沈砚青目光环顾四周,再次落在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人。 “老爷子,那个是什么人?” 船老大却没有回答,定定地看向沈砚青: “别想从老头子嘴里套话。” “下回开口,不管你说什么,老头子都当是你的答案了。” 沈砚青不再多言。 这个刑架上的人,虽然浑身被鞭子抽打的皮开肉绽,但他丹田却没被挖开。 应该不会是东堂。 那剩下的南、北、西三个堂口,偏偏自己一无所知。 之前买凶黄家,袭击沈家矿洞的狄渊,是西堂的人。 ……要不要赌一把? 船老大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沈砚青,似乎看着聪明人苦思冥想的表情,是一种极大享受。 正当沈砚青犹豫不决之时。 那个倒吊在刑架上的人突然高呼: “船老大是北堂的人,其他都是西堂的!” 行刑的人听到面前人开口,脸色骤变,更加奋力地抡起鞭子: “要你多嘴!” 沈砚青表情一滞,顿时恍然大悟。 朱颜骨西堂定是早早布置了在新界的谋划。 但他们没有料到沈弓会突然到来。 甚至导致了狄渊这位领头的筑基重伤。 于是,他们只好临时抽调一位其他堂口的筑基前来坐镇。 便是眼前的船老大。 他表面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其实根本没想过给自己什么机会。 若由自己猜测,无论回答哪个堂口,都是错误答案。 而此时的船老大被坏了兴致,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 他玩味地看着沈砚青: “你信他吗?” 沈砚青面露凝重,点点头。 却听船老大轻笑一声,拍拍沈砚青肩膀: “算你小子运气不错。” 随后, 船老大转头朝动刑的手下说道: “好啦好啦,给他打死了,换你去顶他的名额?” 船老大的声音并不大,落于行刑手下的耳中,却如惊雷贯耳。 手下连忙停下鞭子,抱拳躬身: “是!属下愚蠢!” 船老大摆摆手: “都押下去吧。” “唔……” 船老大指了指沈砚青和刑架上的人: “他俩单独一间。” “是!” …… 第23章 牢马 阴冷潮湿的牢狱内。 火把将熄未熄地摇曳着。 静谧燃烧的光影中。 铁栅栏的倒影如獠牙般,向着牢房内侧交错延伸。 一口一口, 咀嚼着蜷缩其中的人影。 将所有人关进囚室之后,船老大和其他西堂的手下们就不见了。 沈砚青站在囚室的铁栏前,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昏暗之中,万籁俱寂。 甚至听不见火把燃烧的滋滋声。 “还做了隔音手段……?” 沈砚青微微蹙眉。 朱颜骨将自己这些人抓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已经成了阶下囚,甚至派下一位筑基大修坐镇此地。 他们这些人几乎毫无逃脱的可能。 可即便这样,还要隔绝他们的交流…… 他们到底在谨慎些什么? 沈砚青一时没思考出结果。 随后, 他尝试催动灵力。 一张瞬身符顷刻在他指尖落成。 沈砚青的身形倏然变得模糊起来。 而几乎同一时间, 面前的那道铁栏上,也骤然泛起一阵暗幽灵光。 刹那间。 瞬身符激活的灵韵,宛如葬于火焰的冰霜,在这道暗幽灵光的隔绝下陡然消弭。 沈砚青凝起眸子。 “结界……” 他随即又画出一道铁藤符。 漆黑的铁藤猛地朝铁栏抡了过去。 “咔嚓”一声, 坚硬的铁藤应声折断。 铁栏的表面,连一个白印子都没留下。 沈砚青不打算放弃,正打算再用威力更甚的雷火符进行尝试。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歇歇吧,你也是个有脑子的,要是这些牢房这么容易破开。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我们关在这里,连个看管的人都不留下?” 沈砚青平静道: “任何封印结界,都有承受的上限。我想试试……” “死了这条心吧。”身后人毫不客气地打断: “那个筑基修为的船老大,刚来那天,便亲自试过了这里牢房的强度。 他把自己关在牢房里面,折腾了一整天都没出来。” 闻言,沈砚青识趣的收起了灵力。 他转过身,眉梢蓦然一挑。 就在刚刚, 面前这个男人,还被船老大的手下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进牢房。 可就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 他竟好端端地在木板床上坐了起来。 身上皮开肉绽的地方,居然已经凝成了血痂。 在沈砚青惊诧的目光中, 男人豁然站起身子。 他径直走到沈砚青面前,伸手做了个拿来的手势: “哥们儿,身上有没有备着酒肉,快拿出来给咱过过瘾。 整日在这破地方吃些猪食,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沈砚青好奇地打量着男人,问道: “你身上的伤……” 男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嗐,一点小打小闹罢了,咱打小就耐揍。” 沈砚青微微一怔。 他先前亲眼看到男人被捅穿脚踝,倒吊着挂在刑架上,那一鞭鞭抽打之下,俨然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这还叫小打小闹? 这时,冥溪音的声音在体内响起: “主人,这人不简单。” 沈砚青心头一怵,神魂传音: “又是一种灵根?” 之前他凝成尸鬼牵牛的时候,冥溪音将灵根说的那叫一个稀世罕见,可现在怎么随随便便就能碰上? “不。”冥溪音说道:“他身上散逸的灵气成分驳杂,应该就是寻常的杂气。 我怀疑……他拥有某种道体。” 沈砚青疑惑:“道体?” 冥溪音解释道: “道体是大道垂青于修士的特殊体质,在修行某些功法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其珍贵程度,比起天生灵根也不逞多让。” 而这时,男人见沈砚青一直愣在原地,不由催促道: “喂,没必要这么小气吧?” “好歹也是咱帮忙,你才保住的储物袋。” 沈砚青回过神,从储物袋里翻出一个腊猪脚,抛了过去: “没有酒,肉也是腊成的干粮,将就吃吧。” “诶呦!你小心点啊!”男人嗔怪一声,连忙小心翼翼地接住。 蓦地,他眼中骤然亮起精光。 望着手里黝黑的腊猪脚,好似老光棍看到了隔壁村的俏寡妇,抱着就是一通啃。 一个腊猪脚,男人三两口就下了肚。 就连骨头都没放过,硬生生咬成的骨渣,全部吞咽了下去。 接着,男人一边舔着唇边晶亮的油渍,眸光热切的看向沈砚青。 “还有没有了?” 沈砚青点点头,又拿出一个腊鸡腿。 “义父!” 男人惊喜地高呼,差点纳头便拜。 看着男人狼吞虎咽的模样,沈砚青问道: “还要么?” 然而, 这次男人吃完鸡腿,却只贪恋地嘬起手指,拒绝道: “够啦够啦,好东西可不能一天都给霍霍了。” 沈砚青点点头,报上家门: “雾墟沈家,沈砚青。” 衣衫褴褛的男人摆摆手: “牢里没那么多讲究,我姓马,叫我老马就好了。” “这里到底是……” 没等沈砚青问完,老马一屁股坐到床上,架起二郎腿,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兄弟,你算是倒上大霉了!” “你知道朱颜骨,想必应该也知道它前身是乞儿帮吧?” 沈砚青点点头。 老马继续说道:“西堂在以前的乞儿帮,是一群专门寻觅肥羊的探风子。 而现在,他们主要干的,则是寻找洞府遗迹和神鬼禁地。” 沈砚青有些不解:“那他们抓我们作甚?” 老马眸光微动,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你可知仙朝的达官贵人们,平时最爱拿什么作消遣?” 沈砚青一愣。 来到这方世界,他的重心便一直放在修行之上。 娱乐消遣,确实从他生活中淡去太久了。 思索片刻后,沈砚青试探着回答: “戏园子?” 老马又问道: “那你可知,现在什么戏最流行?” 沈砚青无奈摇头。 却见老马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笑容: “朱颜骨的嘲戏。” “西堂从各地寻来洞府遗迹、神鬼禁地,搭作戏台。 而你我……” 沈砚青旋即听明白了老马话中的意思,不由接话。 “你我,便是戏台上,博那些贵人一笑的戏子?” 老马嘿嘿一笑: “这一笑可金贵着呢,一场嘲戏,最普通的看台门票,便要上千灵石。 那些贵人除了观看我们怎么在秘境里死去活来的挣扎,从其内获得快感。 朱颜骨还会在场中开设各种赌局,为贵人们助兴。 能否过关,能活下几个人,这都算老套了。 有个神鬼禁地的诡异,钟爱娶妻拜堂。那场的嘲戏里,还会赌上台的女修士会不会怀孕,一胎怀几个。” 沈砚青眯起眼睛。 他以前的认知还是太浅了。 这个修行世界,远比他想象中残酷的多。 这时, 他忽然意识到一点,随即问向老马: “除了我们这批刚被抓来的人,这里,好像就只有你一个……” 老马挑起眉,笑着看向沈砚青。 沈砚青:“都死了?” “唉——” 老马叹了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 “所以说,你也是倒大霉了。” “上一场的嘲戏,我们这组戏班拢共二十个人,死的就剩老子一个。” “本来都说好了,这回给老子换个轻松点的遗迹洞府拿拿味。” “可狄渊那废物,找到的洞府居然被人占了,自己还被人家打成了重伤。” “这回又要再走一遍上场的神鬼禁地。” “老子去找他们说理,结果屁用没有,还挨了顿打。” 沈砚青心头倏然一紧,问道: “这次,我们要去哪里?” 老马扭过头,缓缓开口: “你是青元州本地人,应该听过夜哭森林这个地方吧?” “去那待一夜……不带纸钱!” 第24章 招揽 牢狱中看不清昼夜黑白,沈砚青只知道法舟一直在飞行。 若按飞舟驿站给出的时刻,这趟法舟将在明日未时到达望古仙城。 那时,正值傍晚太阳西落,也是戏子们进入夜哭森林这座戏台最佳的时刻。 趁着这段时间,沈砚青不断向老马取经。 通过交谈,沈砚青也大致了解了一些夜哭森林的规则。 和之前黄家三少向川管事举例时说起的一样。 只要带着纸钱,整夜恸哭,夜哭森林这座神鬼禁地并不会展露它的杀机。 以老马活下来的经验。 夜哭森林里的阴兵,依旧将这片森林视作自己生前的兵营。 当兵的,不论生前死后,无非为了挣一口粮饷。 阴兵不受仙朝俸禄。 于是,那些恸哭着奉上纸钱的人,便被他们认作送上供奉的乡民。 有钱能使鬼开路。 阴兵拿了好处,自然就不会对人出手。 然而。 朱颜骨的嘲戏,若看不到戏子们不断上演垂死挣扎,又如何刺激贵人们一掷千金? 纸钱不能带。 就必须另外扮演一个合理的身份。 一个可以让阴兵认可你出现在自家军营当中的身份。 而上一组戏班想到的办法。 是扮演成初来军营报道的新兵。 为了验证这个方法是否可行,他们足足耗上了四条人命。 可正当他们以为,这一晚可以相安无事的度过时。 却没想到。 新兵投营还要经历选拔考核。 而这, 才是上一组西堂戏班,夜里遭遇的最大危机。 剩下的十六个人,只有老马活了下来。 但老马也只是靠着天生的特殊体质熬到了天亮,并未能通过夜哭阴兵的新兵选拔。 沈砚青没打算等死。 从老马口中询问出新兵考核的内容后,他便盘膝原地,开始吐纳。 他必须争取一切时间去修行,这是他能否活下来的根本。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嘎吱—— 牢门打开一角。 船老大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走吧,你们的好戏该上演了。” 老马撇了撇嘴巴,从木板床上懒懒散散地爬了起来,径直走出牢门。 沈砚青也从吐纳中醒来,睁眼起身,一言不发地跟在老马身后。 到门口时, 船老大忽然横手将他拦了下来: “和他待了一整夜,应该知道规矩了吧?” 沈砚青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船老大。 随后, 他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抛了过去。 船老大笑眯眯地接过,脸上的沟壑都皱在了一起: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能让老头子少费很多口舌。” 他神识探入沈砚青的储物袋: “沈弓对你这个随从还真不错啊,送了这么多雷火霹雳珠给你防身。 嗯? 还有紫参培元液?” 船老大戏谑地打量着沈砚青。 “模样确实俊俏,你该不会……” 沈砚青悻悻道:“大人说笑了。” 牢房外, 其余的十六名乘客,一个个被西堂弟子们驱赶着离开船舱。 他们脸色苍白,眸底神光大多都流露着深深的恐惧。 昨日质问船老大的女修,今日像换了个人,脸上挂满讨好的谄笑。 向身边的西堂弟子搔首弄姿: “爷,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呀?” 西堂弟子早就对这种女囚的殷勤见怪不怪,他伸手熟练地在那女修的身上摸了几把。 昨日被船老大一巴掌扇飞的男人看的咬牙切齿,却又敢怒不敢言。 西堂弟子过足了手瘾,旋即收起笑容,推搡着女修继续下船: “该上路了。” “你……” 沈砚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些另外关押的乘客,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这时, 船老大嘶哑的声音响起。 “六浮仙宫……御上七廷在北境设下的分宗,倒也是个不错的宗门。” 沈砚青收回视线。 却见船老大将自己那块灰色求道令翻出,把玩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他最后只将储物袋里的纸钱全部拿了出来。 其余的物品原封未动,重新抛还给沈砚青。 “老头子说话算话。” 沈砚青接过:“多谢大人。” 船老大笑吟吟地看着沈砚青: “我见你是个人才,希望你和马大宝不要让我失望。” 听出船老大言语中的招揽之意,沈砚青定定点了点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容不得他拒绝。 他目光再次转向人群。 这些人若是能组织起来,也算一门助力。 可船老大见到他的表情后,却笑了笑: “别想了,这些人你可用不上。” 沈砚青神情一怔。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船老大摊了摊手: “总有没看过上一场的观众,可不能怠慢了这些贵人。” 沈砚青眉头一蹙。 怪不得将他们分开关押。 原来朱颜骨是把这场嘲戏分成了两幕。 他和老马算是拿着剧本,直接进入第二幕的新兵考核。 而其余的人,则要在第一幕即兴演出。 沈砚青眯起眼眸。 这些人,都是西堂新抓来的戏子。 他们在新界开荒,虽然大多也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但和诡异莫测的神鬼禁地比起来,还是差太多了。 没有有经验的老人带着,这十六名乘客……最后能活下几个呢? 这时, 船老大忽然搭上沈砚青的肩膀。 “机会给你了,把戏演好。” “活过三场嘲戏的,便能拜入朱颜骨外堂。” 船老大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六浮仙宫,也未必会是个好去处。” 沈砚青:“明白。” 船老大似笑非笑地盯着沈砚青,片刻后,他有些哭笑不得: “招揽一个聪明人可真够头疼的。” “你若不答应,老头子心里不舒坦。” “可你答应的这么痛快,老头子又在担心,你心里这会儿是不是想着,日后怎么捅老头子一刀。” 沈砚青认真道: “大人误会了,我不过一个沈家的支脉子弟,父母亡故的早,在族内也不受人待见。” “即便少族长收我入六浮仙宫做随从,也不过是个当下人的命。” “此次被大人捉来,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蒙大人器重,我是真心想跟着大人做事。” 船老大口中响起“啧啧啧”的声音,他要信了沈砚青这番鬼话,才是真的老糊涂。 可他也没再多费口舌。 拍了下沈砚青肩膀: “下去吧!” 沈砚青转身离开。 …… …… 武王州。 云雀仙城。 黄昏将近,晚霞落下的绫绫红光中。 盘踞在城中心的巨大环形建筑,宛若一只摇摇欲坠的巢。 此时巢馆四周的长椅上,已坐满了数百位华冠玉服的贵人。 他们一改往日人前的端庄,眸光火热地看着巢馆中央的投影灵阵。 嬉笑声,吵闹声,叫嚣声……此起彼伏。 这时。 一位黑纱罩面的女子走入馆中,她脚腕处绑着一串银色铃铛,穿梭人群间,碰撞出声声“铃铃铃”的脆响。 似乎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与女子擦身而过。 即使女子并没有刻意低调,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随意找了个座位。 坐下。 这时, 馆中投影灵阵,正好投放着沈砚青走出法舟客舱的画面。 她美目含起,面罩下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上扬弧度。 在无人注意的大庭广众。 她指尖轻动,掐出一道法决。 下一刻。 一阵悄无声息的灵韵,蓦然在中央的投影灵阵表面晕开。 …… 第25章 热闹、喜庆 残阳飘血,红霞漫天。 被夕阳染成赤色的流云,宛若万千垂死之人挣扎的手臂。 从夜哭森林的阴谧缺口,一直伸向天幕破碎的尽头。 森森林风拂面,少年发丝凌乱倒卷,衣袂上下翻飞。 一个西堂弟子走到沈砚青身后。 “呲!” 电流般的触感一闪而过。 他的颈后,已然被刺入一道微型阵盘。 这道阵盘连接着朱颜骨的投影灵阵。 可以将沈砚青周围的一切传到远在云雀仙城的巢馆中。 而它此刻深入沈砚青脖颈,除非将头斩断,就只有朱颜骨的特殊秘法才能解开。 沈砚青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后颈。 再抬头。 第一幕戏子们的背影,已然沉没在夜哭森林的松涛之中。 老马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怎么这么一副丧气的表情?” “安心,哥们儿还馋你储物袋里的肉呢,一定带你活着出来!” 沈砚青扭过头。 眸光微动。 眼前的老马,从他踏入客舱开始,便不断对他释放着善意。 能在这种性命如草芥般的嘲戏里活下来的,真有好人么? 适才船老大和他提到,三场嘲戏便能拜入朱颜骨外堂。 但看老马的样子,他经历的嘲戏显然远远不止三场。 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天色很快暗去。 当最后一片红云在夜幕中烧成灰烬。 船老大嘶哑地声音幽幽传来,催促道: “该上路了。” 话音落下,老马随即大步朝着夜哭森林走去,沈砚青紧随其后。 正当他步伐踏入夜哭森林的一瞬。 沈砚青感到自己身体冥冥中解开了某道枷锁。 他旋即反应过来。 是他与黄皮纸间定下的天道誓言。 沈砚青从储物袋中将黄皮纸拿出。 此番的因果已了,这张诡异的黄皮纸还是不要留在身上为好。 “这是什么?” 老马注意到沈砚青的动作,扭过头,看到黄纸的那一刻,他双眼顿时暴射出精光。 “好义父!” “你不会偷偷藏了张纸钱进来吧?!” 沈砚青摇头:“进来前船老大就搜过我的储物袋,如果有纸钱早就被他收走了。” “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黄皮纸罢了。” 老马一拍大腿:“咱们给它裁了自己折,不就能当成纸钱使?” 老马伸手向黄皮纸抓来。 沈砚青自然不会给他,一个躲闪,却听老马脚下“咔嚓”一声瓷器的脆响。 “什么东西?”老马停下动作。 沈砚青随之低头看去。 被老马踩碎的,是一对沾满泥土的粗瓷酒杯。 而正这时。 四周忽地刮起一道绕着林子打旋儿的阴风,滚滚荡荡,一片树木都跟着簌簌发抖,落叶纷纷。 沈砚青看到老马眉头倏然沉下,他的心紧随着提了起来。 阴兵,来了? 下一刻。 沈砚青耳边隐约听见一阵唢呐声。 喜庆、热烈。 全然不似兵营中会出现的声乐。 沈砚青本能的一怔,侧首看向老马。 老马双眸明显微微收缩,注意到沈砚青的目光,他也同样侧过首。 两人眼神对视下,似乎都猜到的对方的心中所想。 异口同声的开口。 “婚乐?” 沈砚青问道: “你不是说这里被阴兵们视作生前的兵营,兵营里怎么会有人迎亲嫁娶?” 老马脸上的表情比沈砚青还要茫然: “我不知道啊……” 沈砚青眉头皱下。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老马脚边。 “合卺杯?” 老马疑惑:“什么?” 沈砚青抬起头:“两杯对峙,中通一道。这是专门用来喝交杯酒的杯子。” 沈砚青心头一紧。 朱颜骨上一个戏班留下的经验,只有遭遇阴兵的经历。 但现在看来。 至少还有一行邪祟,在这里行婚嫁之事。 更麻烦的是。 他俩还把人家喝交杯酒的合卺杯踩碎了。 沈砚青几乎没有思索,心中立刻作出决定。 去找那行阴兵! 哪怕上一组戏班几乎全军覆没,但熟悉规则的邪祟,绝对比未知的安全得多。 沈砚青一把拉过老马的领子,灵力骤然汇聚指尖,瞬身符灵纹顷刻间凝成。 激发……一切如常。 “这里有封印?” 沈砚青诧异道。 这时,冥溪音的声音忽然响起: “主人快走,那头婚乐中的邪祟盯上我们了!” 沈砚青连忙说: “用神识探寻一下,附近哪里没有邪祟。” “是!” 然而, 冥溪音尝试了一番后,却说: “不行主人,奴婢神识只能延伸附近五里范围。” 沈砚青惊问: “即便没有纸钱,擅于遁法的筑基修士都能在这片森林来去自如。” “你如今虽然修为受限,但神识还是金丹期的神识,怎么可能被阻拦住?” “该死!这种能限制修为的神魔禁地极为罕见,他娘的怎么会出现在青元州这种小地方?” 冥溪音察觉到原因,急声大骂,又飞快解释:“是这座神鬼禁地的规则在排斥奴婢,这里最高只能允许筑基期的修士进入。” “若非奴婢现在转化成天经之灵,一身修为仅剩神识,恐怕都根本进不来。” 沈砚青眯起眼睛。 他对什么禁地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出去之后一定要恶补这方面的知识。 而这时, 老马虽没听得冥溪音的提醒,但以他经历多场嘲戏的经验,同样做出了决断。 他朝沈砚青低喝一声: “跑!” 话音刚落,老马右脚猛地在地面发力,轰地一声,他身形已然激射而出。 沈砚青连忙跟着冲了出去。 无法借助瞬身符进行挪移,他当即将周身灵力全部灌注在双腿之上。 少年脚步飞速落下,疾行狂奔。 可老马的速度更快,短短须臾,竟与沈砚青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 沈砚青心中暗道不妙。 生死逃亡的解法。 不是要比身后的凶险跑得快,而是让自己跑在同行者前面。 如今,却是自己成了老马的垫背。 沈砚青脸色变得凝重。 而这时。 前方的老马忽然停了下来。 在沈砚青诧异的目光中。 他竟是连跨几步来到自己面前,一把拽过,将自己扛到肩上。 老马这一套动作极为流畅,没有一丝滞留,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显然是沈砚青远远不能及的。 沈砚青不解:“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问的?”老马笑道: “如果我们在那十六个人的队伍里,我自然不会回头来帮你。” “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要放弃同伴,也不是浪费在这种情况下。” 沈砚青沉吟片刻: “算我欠你一条命。” 老马撇了撇嘴,语气轻松: “好咯~” 就这样,二人狂奔了将近半个时辰。 沈砚青觉察到老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向冥溪音询问:“现在神识范围内能感受到那头邪祟么?” “主人,很奇怪……” 沈砚青心中蓦然一凛,连忙追问: “什么意思?” 冥溪音: “半盏茶前,那头邪祟的气息几乎已经在奴婢的神识中消失了。” “但现在……突然又出现了。” “好像,我们离它越来越近!” 沈砚青连忙按住老马肩膀: “停一下!” 老马也是跑累了,没见身后有东西追来,便随即停下步伐。 “呼——” 老马大口喘着粗气,擦着头上汗水: “累死哥们儿了,快拿个肘子出来,给哥们儿啃两口。” 沈砚青一跃而下,随意从储物袋里拿了块肉食抛给老马,目光却严肃地审视起四周。 很快。 沈砚青猛然发现,这里树木的排列极为眼熟。 他心里顿时腾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跟着脑海中的记忆,他看向一处灌木丛。 地上。 赫然是老马之前踩碎的合卺杯! 蓦地。 他再次听见先前那阵婚乐。 这次,离得极近! 从四面八方汇聚,于耳边振聋发聩。 热闹、喜庆! …… 第26章 婚乐声中 冬时的雷,惊响声中带着雨水的阴冷。 炸在人耳侧,滴在人身上。 会渗透进骨子里,激起一层疙瘩,化成一阵颤抖,最后冻作一道彻骨的冰冷。 正如此时。 在这片诡异的婚乐声中,沈砚青身体不可控地颤抖了一下。 他听见锣鼓喧天,唢呐长鸣。 这些声线仿佛都化作了实质,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针,刺进他的耳膜,击中他的灵魂。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沈砚青不断环顾四周,视线如筛般搜寻着婚乐的来处。 在哪? 在哪? 忽然。 老马猛然瞠大双眸。 沈砚青同样抬头,他看向老马,目光停滞,驻足原地不动。 婚乐传来的方向……找到了! 在老马瞳孔的倒影中,沈砚青看到自己的身影……还有,那张黄皮纸! “该死!怎么把它给忘了!” 沈砚青一把抽出腰间的黄皮纸。 摊开。 果然,上面赫然浮现着斑斑字迹。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 【此证。】 “这是……一封婚书?”老马一个寸步凑了过来,疑惑地看向沈砚青。 “哥们,你带着一封婚书来这里作甚?” 沈砚青:“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这张黄皮纸是我意外所得,我也不知道它具体的来历。” 老马没有刨根问底,此时如何应对眼前的麻烦才是要紧的事。 沈砚青拿着黄皮纸左右翻看,没找到婚嫁的男女姓名。 他问向冥溪音: “你感受到的邪祟,是在黄皮纸中么?” “不。”冥溪音否认: “这张黄皮纸大约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天符洞府,当时奴婢便仔细检查过。 虽没能勘破其中的诡异,但它的气息奴婢还是熟悉的,与先前的邪祟完全不同。” 沈砚青眉头紧蹙。 冥溪音刚才和他说过。 之前邪祟的气息几乎在她的神识感应中消失不见。 可这张黄皮纸明明一直在他身上。 如果邪祟在黄皮纸中,冥溪音绝对第一时间便能发现异常。 而且。 他们刚进来时听到的婚乐,明明距离隔得很远。 那时的婚乐,绝不是从黄皮纸上发出的。 那为何现在黄皮纸上会出现一封婚书? 难道…… 此时的黄皮纸,是在给婚乐中的邪祟定位?! 沈砚青豁然想通了这一点。 而正这时。 一阵铺天盖地的阴风呼啸着吹来。 林间的树木像犯了病似的疯狂筛抖,发出宛如哭嚎的“娑娑”声响。 一道绵柔阴森的呼喊,从林间深处遥遥传来,如丝如缕,如泣如诉。 “夫君——” “夫君——” 声音回荡在林间,速度极快,越来越近。 沈砚青猛地看向老马身后。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 初登船时和船老大对峙的那个男修! 老马眯起眼眸。 显然,他比沈砚青更早洞察到了身后的异常。 只见老马随即右拳攥紧,白色的灵光骤然汇聚,顷刻间便将他的拳头整个包裹! 老马猛地转头,向着身后狠狠抡出一拳。 强劲的拳风瞬间爆发,结结实实地砸在那个男修脑袋上。 “砰!” 沉闷的碰撞声响彻四方,可见老马这一拳的力道有多重。 男修的身影如麻袋般轰然倒飞出去,一路砸断数根树木。 沈砚青目光看去,那人的脑袋整个凹陷,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 先前老马扛着他疾驰了半个时辰,此时居然还有余力轰出如此巨力的一拳。 沈砚青不信这便是老马的全力。 这家伙看似大大咧咧,但心眼绝对不少。 老马收起拳头,向远处观望: “只有他一个?是被那十六个人抛弃了么?” 老马忽然又看向沈砚青,咧开嘴: “看,人一多,就会有自以为是的人觉得,为了团体的利益,牺牲几个小人物也在所难免。” “但咱们就两个人,哥们逃命都扛着你一起,绝不会轻易抛弃你。” 沈砚青听着老马说的这些,莫名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然而,未等沈砚青深思。 那个男修瘫软在地上的人影,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被老马硬生生锤瘪的脑袋,豁然像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上面的五官随之撑大,看上去格外狰狞。 紧接着。 他背部瞬息鼓起两个硕大的肉瘤,双臂直接粗壮起数倍。 “噗!” 肉瘤破碎,灰黑色的浊液迸射四溅。 一根根骨刺在他背上野蛮生长,又迅速堆积起腐肉。 下一刻。 男修扇动着肉翅从地上徐徐飞起。 “抛弃?” 如裂帛般嘶哑难听的声音从男修口中传出: “没有人能抛弃我吴三秀!” “是我抛弃了他们!” 说着,吴三秀的眼球夺破眶般可怖地凸起,暗灰色的筋丝狰狞骇人。 “娘子拿这具鬼神之躯作嫁妆,嫁给娘子,我心甘情愿!” “任何人,都休想从我手里把娘子抢走!” 听到吴三秀撕心裂肺的咆哮,老马忽然转头看向沈砚青,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老沈,你老婆被人抢了!” 沈砚青看了眼吴三秀异化的身躯,一脸嫌恶: “别恶心我。” 两人的对话彻底将吴三秀激怒,他厉声痛喝: “找死!” 下一瞬, 他身形一晃,骤然消失原地。 再出现时,赫然已经到了沈砚青跟前。 沈砚青指尖的灵力早已等候多时,虚空绘下的铁藤符正要激发。 可面前的吴三秀忽然一顿。 却是老马一个寸步赶到,抓住吴三秀的肉翅便将他整个人拽走。 “找错人了,咱俩的架还没干完呢!” 老马攥紧的拳头表面,再次闪烁白色灵光,凌厉无匹,向着吴三秀异化的鬼神躯体轰去。 “主人,我知道这老马身上的道体是什么了!”冥溪音惊呼: “怪不得他一身都是杂气,居然是太岁!” 这次,不等沈砚青追问,冥溪音迅速接着解释道: “太岁,是所有体修最梦寐以求的道体。 他们修行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反而追求吐纳杂气。 为的正是利用杂气中驳乱的天地灵气,来磨砺自身的肉体强度。 而他们特殊体质,又能如同筛网一般,当杂气外露体表之时,将其过滤成纯粹的太岁真罡,威力绝不比精纯的天地灵气差!” 沈砚青点点头。 他也发现了老马白色灵气的不同,如今听到冥溪音的解释,便更为清晰了。 而他没再去关注老马和吴三秀的战斗。 既然老马主动出手,定然有所把握。 沈砚青将目光转向黄皮纸。 冷冷说道: “之前答应你来夜哭森林,我做到了。” “但你现在这样过河拆桥,就不厚道了吧?” 随着话语落下。 黄皮纸上的文字蓦然一颤。 …… 第27章 人间太岁 老马和吴三秀的战斗,并没有沈砚青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虽说方才老马回身的重拳,轻易便轰碎了吴三秀头颅。 但此时吴三秀虬结肌肉被黑雾缠绕,脊椎处钻出的肉翅裹着粘稠血膜。 他这具转化而成的鬼神之躯,力量、速度都得到了极其夸张的增幅。 两人都没使用术法,一昧地挥舞拳脚,在对方身上疯狂倾泻。 可老马只是一头二臂,吴三秀却占了身后一对肉翅的便宜。 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轰之间,吴三秀总是见缝插针地向老马拍出一翅膀。 不多时, 老马古铜色身躯上已布满蛛网般的血痕。 这些伤口在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下不断迸裂,很快老马便浴成了一个血人。 渐渐的,老马眼神开始变得烦躁。 砰! 老马屈肘砸开袭向咽喉的利爪,左肩却又被翅尖扫中,霎时皮开肉绽。 吴三秀挑衅。 “我还以为被船老大单独关押起来的人能有多厉害,原来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老马眼角肌肉微微抽搐。 而吴三秀趁着老马心神微澜,再度故技重施。 只见老马眸光一凛,他忽然迎着攻势跨步向前。 而吴三秀的视力也在鬼神之躯下得到强化,他即刻捕捉到了老马这一动作,眼中欣喜更甚。 他等的便是老马不胜其烦的这一刻。 吴三秀不屑地嘲讽。 “真沉不住气啊。” 轰! 骨裂声炸响的瞬间,老马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 他用胸膛,硬生生接下来这记重拳。 但他这般拼着重伤,却非莽撞上头。 吴三秀的狞笑忽然在脸上僵住。 只见老马的右手,如铁钳一般扣住了吴三秀来不及收回的肉翅。 “你!” 吴三秀脸色骤变。 他试图抽回肉翅,却发现老马五根如若精铁浇铸的手指深深嵌进了肉膜! 老马缓缓抬头,咧开嘴,沾满血丝的牙缝狰狞而可怖。 “你在和老子装些什么呢?” 下一刻。 在吴三秀惊诧的目光中。 老马身躯的表面忽然蒸腾起一片烟雾。 宛若灼日白焰。 肃杀、威严! 再看老马的眼眸。 其中竟看不到黑色的瞳仁。 两双眼睛,倏然被浓郁的白芒淹没! 如同……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嗤啦——!!! 老马抓住吴三秀肉翅的右手猛地发力。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 老马手上萦绕的太岁真罡,就像一把吹毫断发的快刀,轻而易举地吴三秀的肉翅撕裂。 “真是不长记性,昨天刚挨的巴掌,今天就忘。” “想和你玩玩,还给你蹬鼻子上脸了。” 老马嘴角还残留着鲜血,身上本就褴褛的衣衫更加破碎,但他的气息,却比先前强大了不止数倍。 尤其是那一双白眼,死寂地令人心颤! 吴三秀惊恐失色,疯狂向后逃窜。 老马冷哼一声,脚掌猛地抻开地面,如同一根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仅仅一息。 老马便追至吴三秀身后。 吴三秀惊慌大喊:“娘子救……”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吴三秀的求救。 一具肉身狰狞的尸体轰然倒下,暗红的血液流淌到老马脚边,腥臭无比。 四周的树林,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唯有婚乐声,还在持续着。 老马白色的眼眸中重新钻出黑色瞳仁,萦绕周身的烟气一点点散去,露出的皮肤上已然看不出疤痕。 他两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刚才那种状态,对于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负累,并不是长时间使用。 片刻,老马气息喘匀后站起身子。 他问向沈砚青: “老沈怎么样,那张黄皮纸上的婚书有眉目了么?” 无人应答。 老马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老沈?” 他追问着转身。 却见沈砚青沉着脑袋,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两手拿着摊开的黄皮纸。 老马松了口气,走向沈砚青。 “喂,哥们儿在前面打生打死,你不夸夸哥们威武也就算了,怎么和你打招呼都不理人?” 老马从身后拍了拍沈砚青的肩膀。 依旧不见回应,甚至沈砚青的躯体都僵直着没有出现任何动作。 老马顿时眸光沉下,寸步来到沈砚青面前。 只见沈砚青低下的头颅幽幽抬起,脸色苍白如蜡,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的幅度。 “卧槽!” 老马慌忙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沈砚青。 然而,沈砚青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异动。 老马注意到沈砚青双手一直紧紧攥着黄皮纸,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 【我被朱颜骨抓做戏子,进入夜哭森林这场嘲戏当中。】 【但我进入之后发现,曾经盘踞在这里的阴兵并未出现,反而,我听见了声声诡异的婚乐。】 【在婚乐声中,我拼命奔跑,却依旧是在原地打转……】 老马撇撇嘴:“拼命跑的不是老子吗?” 他吐糟了一句,但同样发现这张被沈砚青带进来的黄皮纸的不简单。 老马接着继续看。 【这里的一切,和我进入之前认知的夜哭森林差别太大。】 【阴兵将这里视作兵营,又怎么会让别的邪祟在这里演奏婚乐?这是对兵营的亵渎!】 【一个想法,忽然在我心里冒了出来。】 【这里……会不会不是夜哭森林?】 【或者说,在夜哭森林中,会不会还存在另外一处神鬼禁地?】 【我需要验证这个猜想,找到活着离开这里的方法。】 【于是……我开始了和黄皮纸的第二次交易。】 【我叫沈砚青,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喂!” 老马吓了一跳,他看向沈砚青: “你把自己玩死了?” 而这时。 沈砚青苍白的脸色忽然红润起来。 他夸张上扬的嘴角收下,眼眸中重新亮起神光。 “老沈?” 沈砚青抬眸,迎上老马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问道: “打完了?” “一个得了些外力的残废不值一提。”老马摆摆手,又急忙问向沈砚青: “你是什么情况?” 他指着黄皮纸上。 上面的字迹正渐渐淡去。 沈砚青眸光微动。 随后,他将黄皮纸扔向老马: “想要就拿去。” 这倒不是沈砚青在以退为进,或是在试探些什么。 再一次和黄皮纸交易后,他越发觉得这个东西邪的可怕,带着它的人绝对活不长。 老马接下,又立马递还给沈砚青: “别别别。” “直来直去的打架我在行,动脑子的不行。” 这东西一看就阴的很,我指定无福消受。” 老马不由分说地将黄皮纸塞进沈砚青手里,继续问道: “你和它做了什么交易?” 闻言,沈砚青眉头深深皱下,脸色变得格外严峻: “今晚,我们怕是碰不见那群阴兵了……” “夜哭森林,被人拔营了!” …… 第28章 要娘子不要 “这话是什么意思?”老马惊声问道。 沈砚青将黄皮纸收了起来,徐徐开口。 “三日前,这里来了头大邪祟。” “也正是她,清除了盘桓在夜哭森林将近千年的阴兵。” “这里,再叫夜哭森林也不合适了。” “应当该叫作……红人帐!” 在沈砚青认下与黄皮纸的交易后。 黄皮纸上的婚书,便顷刻间化成了一张苍白的鬼脸。 当他看向那鬼脸的刹那,整个心神陡然恍惚。 紧接着。 他便好似灵魂出窍一般,旁观了三日前夜哭森林的拔营场面。 一个穿着碎花衣衫,头戴红玉,尖嘴猴腮的老太太。 她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窝在一张凉轿上,被七八只小鬼抬着,大摇大摆地进到夜哭森林。 模样生的又矮又肥,整张脸拿粉拍的煞白煞白,左半边颊上还长着一颗大黑痦子。 俨然是一副乡野媒婆的打扮做派。 当时正值晚间,阴兵在林间各地出游。 而那老媒婆也不怯,撞见阴兵,就摇摇晃晃地爬下轿子,摆着笑脸问着: “军爷,你要娘子不要?” 阴兵抄起家伙要收拾她,老媒婆也不恼,脸上依旧笑呵呵的。 且是她轿子下的小鬼,撇开肩上杆子。 竟摇身一变,成了外形与吴三秀类似,但气息的凶厉远远甚于他的阴间恶煞! 仅仅一口,便将在老媒婆面前放肆的阴兵生吞了下去。 就这样类似的场景,整整持续了三天。 最后, 在黄皮纸带与沈砚青看到的画面中。 整座夜哭森林的阴兵营,只有十二位阴兵应下了老媒婆的婚事。 他们,后来也成了老媒婆屁股下面的轿子小鬼。 而老媒婆一直口中说的“娘子”,最后都未曾显露真容。 老马急了。 “那办法呢?” “我看到黄皮纸上不是写着,你和它的交易里,还有怎么活下来的办法。” 沈砚青眯起眼睛,嘴角玩味: “办法吴三秀不是都给出来了么……” 老马旋即明悟,大骂了句“卧槽”。 “真要应下那个老媒婆游说的婚事?” “娘的,变成那种鬼玩意儿,老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和其他人不同,老马一身本事都是自己的太岁道体。 别的不说,单是转变成那具鬼神之躯,他就无法接受。 而沈砚青自然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因为,他自始至终不觉得吴三秀还活着。 虽然他看上去还有清晰的意识,动作也看不出僵硬。 但唯独有一点。 沈砚青没从吴三秀的身上看到任何仙缘提示。 相较于吴三秀之前的本事,经过鬼神之躯转化的他明显战力得到了巨额增幅。 可这样近乎飞跃的提升下。 别说甲等、乙等的仙缘。 就连反受其害的丁等仙缘,都没有在他身上出现。 那只有一种可能。 吴三秀,其实已经死了…… 正这时。 二人周围本来就阴风阵阵,是新来的大邪祟将这处森林占成自家红人帐后,不断命小鬼吹凑着婚乐导致。 可这一刻,阴风竟是忽然强烈了数倍。 尤其是先前吴三秀的来向,呼呼地有风灌进来,阴森刺骨。 二人惊觉异常,却来不及任何动作,都只觉得阴寒渗进了骨髓。 老马本能地运起太岁真罡,浑身冒起的烟雾,虽在阴风中显得羸弱无比,但还是挺住了。 可沈砚青却恍然一颤,丝丝缕缕的阴风侵入体内,他竟觉得格外舒爽。 丹田内,尸鬼牵牛就像看见米糕的稚童,大口大口吞咽。 沈砚青恍然。 这阴风,何尝不是一种天地灵气。 而尸鬼牵牛,最喜的便是属阴属煞的灵气,转化成玄冥阴炁最为趁手。 此刻沉沦阴风之中,他竟是感觉到体内修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精进。 正当沈砚青欣喜于体内变化之际,他眼前忽然迷迷糊糊看见一团黑气。 一阵好似嗓子眼里插了鸡毛般的嘶哑笑声,阴气森森,自前方林间直直插了过来。 远处, 老媒婆臃肿地瘫躺在一顶凉轿之上。 那凉轿于老媒婆的身材相比,小的出奇,摇摇欲坠。 轿子下的八只小鬼,鼻青脸肿,紧咬着牙关,十六条腿吃力又飞快地倒腾着,模样看着十分凄惨。 老媒婆摇着蒲扇,在轿子上指挥着: “跑快点,跑快点,赶紧到那两人面前去!” 身下的一只小鬼闻言,实在忍不住哭喊起来: “好妈妈,跑的最快了……” 老媒婆一听,顿时急了眼,她一蒲扇呼在小鬼脸上,骂道: “要是你们能把红娘子伺候好,还要老婆子这样东奔西跑地找姑爷吗?” “呸!”老媒婆一口痰啐在小鬼脸上,凶神恶煞: “再不快点,今天你们都给我去陪红娘子!” 这句话像是抽在这些小鬼身上的马鞭,一群小短腿顿时抡得冒烟,扯着嗓子大叫: “冲呀呀!” 一路趟着阴风,速度快的惊人。 上一刻,沈砚青还只能遥遥看见一团黑烟。 这一刻,八只小鬼就在他身前一个急刹,停住,摇下轿子。 “好妈妈,到地儿啦。” 老媒婆晃晃悠悠从轿子上爬下来,脸上已然摆起笑容,完全不见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正要开口,却不想沈砚青先她一步,向着她施了一礼。 “老妈妈,你家可有寻婚配的新娘子?” 沈砚青一把拉过老马: “我家少爷一表人才,正是到了婚娶的年龄。” 闻言,老马脸色一僵,正要说话,却被沈砚青狠狠按了下肩膀。 老马不傻,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沈砚青从黄皮纸上得来的求活之法。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无比膈应,看着沈砚青的眼神充满幽怨。 而老媒婆神情一怔,十分意外地看着沈砚青。 她的的确确只是一位媒婆,身上所有法力都是红娘子赐予的。 但要使用,必须遵循一套极为严苛的规则。 身下的小鬼,亦是如此。 她也没想到沈砚青会先一步开口,这恰恰一下乱了自己的阵脚。 但很快,老媒婆便做出回应。 “有的有的!”老媒婆笑着让出轿子: “两位少爷快上轿子,我带你们去见我家娘子。” 沈砚青在老马背上推了一手,示意一个眼神。 老马随即坐进轿子中。 而沈砚青却依旧站在原地。 老媒婆催促: “这位少爷也快快上轿吧!” 却见沈砚青嘴角微扬,笑道: “老妈妈说笑了,我可上不了轿子。” 老媒婆的眉头一挑,脸上笑意变得阴森起来,她手里的蒲扇拍了拍一只小鬼: “少爷,可是嫌弃我家娘子?” “不不不,当然不是。”沈砚青看到老媒婆的动作,连忙摇手: “我和老妈妈是同行。” “媒公,怎么能上新人见面的轿子?” 第29章 动手 灰烬般的墨云遮住了月。 夜,更浓了。 沈砚青跟在凉轿的侧翼,一步三停,行走的极其缓慢。 坐在轿子里的老马,被老媒婆和小鬼们牢牢盯着,不敢出声与沈砚青交流。 但看沈砚青此时步伐的速度,老马心中不由猜测。 “老沈是想把时间拖到白天?” 他思考片刻,笃定自己心中所想。 夜哭森林虽被新来的邪祟娘子占成了自家的红帐,但毕竟时间还短。 此前白日畅通的规则,维系了将近千年,一时半会儿没有消去,也极有可能。 而老媒婆也发现了沈砚青的意图。 催促道: “小相公,照你这般走下去,我家娘子该等的心急了。” “咱好不容易给两对新人凑了次会面,可不能将时间全耽搁在路程上呀。” 沈砚青看着老媒婆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和黄皮纸的交易里,他已然摸透了老媒婆的手段。 她自身并无甚本领,全靠她家红娘子赐予的小鬼逞凶。 而老媒婆想驱使小鬼,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中的某一个。 一是, 有人向她出手,小鬼自会保她平安。 其次, 若外人言语冲撞红娘子,她可命令小鬼出手惩戒。 最后一条,也是最难对应的。 当老媒婆寻到的好姑爷不愿上轿时,她可以叫小鬼强行将姑爷绑回去。 沈砚青也是想了很久。 直到他回忆起老马曾经的戏班,通过扮演成投靠兵营的新兵,最终获得阴兵认可。 这才想到了此番对策。 他先手将老马推出去作相亲男方,自己则扮成媒公。 这样一来,既有老马主动上轿,不算拒绝老媒婆的邀请。 同时,自己还混迹在老媒婆和小鬼们的队伍中。 小鬼们碍于规则,不能对自己动手。 老媒婆又奈何不了自己。 只要坚持控制住步伐速度,拖到天亮,便能结束这场嘲戏。 这一路上,老媒婆喋喋不休地与沈砚青说话。 但沈砚青就是闭口不答,绝不给老媒婆露一点破绽。 时间一点点过去。 催促声从一开始的好言相劝,变成了乡妇的冷嘲热讽。 老媒婆煞白的脸庞渐渐攀上急色。 红娘子每到一处新的神鬼禁地猎艳,只会停留三日。 三日间, 红娘子每晚都会开两次帐子。 每次,老媒婆都至少需要往里送进一位新姑爷伺候娘子。 今天是来到这座神鬼禁地的第三天。 前两日,在自己威逼利诱,杀一儆百的淫威下,每日都能招来十数位新姑爷。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进来这处林子的拢共只有十八个人。 老媒婆先找上的十六人里,不是咬着后槽牙,发狠朝她先动手的,便是吓得屁滚尿流,死活不肯上她轿子。 好在最后她也招到了一位新姑爷。 但这还不够。 今晚前半夜的新姑爷被放了出来,意味着红娘子第一次开帐结束,开始中间休息。 而这,也是催促她的信号。 所以,老媒婆刚才即便看到新姑爷的尸体就在二人脚边。 但当沈砚青将老马主动推上轿子的那一刻,她立马选择不管不问,直接使唤小鬼们上路。 可老媒婆没想到的是,沈砚青似乎对她们很了解。 竟然能想出扮成媒公,来拖延自己一行的脚步。 若放在平时,老媒婆也不着急,只要到了娘子帐前,沈砚青这点小聪明根本上不了台面。 多送沈砚青一个新姑爷,她也算多一份【保险】。 可现在老媒婆赶时间。 等娘子休息完,若没见到新姑爷上门,发起火来,可是要命的! “小相公,你这脚步也太慢了,难不成是身子太虚?老婆子都看不下去了。” 老媒婆再次出言讥讽。 可沈砚青还是一副管你说什么都当放屁的模样,继续一步三停的走着。 这时。 墨云掀开一角,露出弦月冰冷的末钩,越过树梢。 忽然, 一阵强烈的阴风在凉轿四周猛地刮起。 “呜——!!!” 持续的婚乐声,在风中撕扯出尖啸。 老媒婆脸色惊变。 坏了! 今晚后半夜的红帐要开了。 她再次看向沈砚青,眼中闪过怒意。 这笔【保险】不能多贪了,轿子上的新姑爷必须立刻给红娘子送过去! 老媒婆做出决断,便立即撕扯着嗓门: “起轿——!” “送姑爷——!!” 轿子下的小鬼们听到老媒婆呼喊,连忙叽叽喳喳着回应。 “起轿——!!” “起轿——!!” 兀地,小鬼们簇拥着将轿子举过头顶。 “卧槽!” 轿子上的老马一个没坐稳,差点没摔下来,但连忙有小鬼腾出手托住他的屁股,给他塞回进轿子里。 “不好……” 沈砚青见状,立即反应过来。 这老媒婆是打算不管他了,直接要将老马送走。 仅仅眨眼的功夫,抬轿的小鬼们趟着阴风,飘飘荡荡,竟已出去了十几丈远。 眼见老马就要消失在视野中。 沈砚青不再迟疑,自己还欠着老马一条命没还呢! 他咬紧牙关上前,一张铁藤符瞬间在指尖虚空指出。 “唰!” 凌厉的铁藤激射而出,直直破向凉轿。 小鬼们没有老媒婆的号令,无法自己变身鬼神之躯。 而老媒婆却含笑着回头。 她正等着沈砚青忍不住出手。 现在虽然红娘子第二次开帐在即,时间紧迫。 但收拾沈砚青和老马两人,想来是足够了。 “动手!” 老媒婆蒲扇拍在跑在最后方的小鬼身上,他顿时停下脚步。 阴阴的黑雾,霎时缠绕他全身。 刹那间,一尊骨刺嶙峋的恶鬼从小鬼之身中脱胎而出! “桀桀桀!” 恶鬼沾满粘稠唾液的舌头舔舐起嘴唇,眸光中闪烁着强烈的兴奋。 “终于轮到老子饱餐一顿了!” 老马见此情形,身上顿时冒出白色烟气,两手撑在凉轿扶手上,正欲起身拼命。 沈砚青连忙出声制止: “别动!好好坐在轿子里!” 闻言,老马身形一顿。 却听沈砚青看着老媒婆,冷声开口: “动手的只有我一人,他可不算坏了规矩吧?” “小相公果然知道些什么。” 老媒婆眸光微动,嬉笑着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可惜,那有怎样呢?” “我手下八位鬼神听候差遣,小相公还是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好随老婆子去见娘子吧~” …… 第30章 救驾 月钩只探出了须臾,便再次被墨云遮挡起来。 银屑收拢。 沈砚青眯起眼眸,戒备地看了眼前方。 然后掉头就跑! 老媒婆摇着蒲扇,煞白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 “七十三,追上去。” “得嘞~” “动作麻利点,要是娘子等急了,明晚我就把你塞帐子里去。” 唤作七十三的,正是此刻变化鬼神之躯的小鬼。 他原本还想着猫戏老鼠一般,和沈砚青好好玩玩。 可一听老媒婆后面的话,他肌肉虬结的鬼神之躯,竟似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是!” 几乎在七十三应下的一刻,他背后的肉翅霎时扇动,四周的空气即刻割裂出一阵波纹。 沈砚青不胜脚力,先行跑开的距离,顷刻间就被七十三追了上来。 感受到背后袭来的阴风,沈砚青毫不犹豫画出一张木盾符。 墨绿的藤蔓刚在空中凝成盾型的瞬间,他立即画下自创的雷火符。 嗤! 灵纹灼亮的光芒在空中瞬息点燃。 七十三完全没预料到沈砚青还能凭空画出符箓。 等反应过来时,雷火符赫然已经激发。 轰——!!! 狂暴的气流在二人之间轰然炸开。 七十三仓促之下,只能并起双臂格挡。 而沈砚青凌空一跃,竟是双脚踏在木盾之上! 借着强大的爆破气浪,他整个人俨然化作了一根拉满弓弦的飞羽。 “砰”地一声,气流震荡。 沈砚青的身影,如一颗流星般飞射而出,瞬间与七十三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 可七十三的鬼神之躯也着实强悍。 沈砚青这道自创雷火符的威力,距离二阶下品也仅仅半步之遥。 二阶符箓,对应的可是筑基修士的需求。 沈砚青见过老马与吴三秀的战斗。 他可以笃定,吴三秀绝无法安然无恙的抗下这发爆破。 然而七十三与这发雷火爆破如此近的距离下,竟硬生生凭借肉身抗了下来。 甚至,这发雷火符都没能阻隔他多久。 倒飞空中的七十三挥舞肉翅,迅速将身形稳定。 他看向沈砚青的眼神更加阴狠。 “小子,你在找死!” 下一瞬。 七十三身后的肉翅猛地挥舞,发出惊人的波动。 掀起的阴风更加凛冽,笔直向沈砚青奔袭而去。 少年发丝在猎猎阴风中倒卷凌乱。 看着眼前不断突进的狰狞恶鬼,他眸光中的凝重愈来愈深。 按沈砚青的计划,若能一路相安无事的将轿子步伐拖到天明,自是再好不过。 但他也没天真到,一切都会照这个想法按部就班的进行。 哪怕此时没有红娘子的催促,老媒婆也不会放任她到嘴里的鸭子白白飞走。 所以, 他与老媒婆动手,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了的。 而他既然知道这一切不可避免,却依旧在轿子队伍中步伐缓慢。 也确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为了……给冥溪音拖延时间! 只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只有一个小鬼,都这么难应对么……” 沈砚青紧咬着牙关,指尖快速挥动着,打算故技重施。 可这次七十三显然早有准备。 在沈砚青身前木盾凝成的一刻。 七十三立即狂抡起肉翅,扇动的强烈阴风顿时将木盾整块掀飞。 沈砚青指尖的雷火符仅差最后的收尾,却被他硬生生寸止而停。 没有木盾相护,沈砚青一介术修想吃下自己的雷火符,简直和自杀无异。 “再爆啊!” 七十三眸光戏谑地看着沈砚青。 “动作快点!” 老媒婆不满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 七十三脸上笑容一顿,有些不舍地舔了舔嘴唇: “可惜了,本来还想再和你玩玩。” 言罢。 七十三动作不再迟疑,骨刺狰狞的手臂径直向沈砚青抓来。 而正这时。 地面忽然猛烈震动起来。 轰咔咔——! 轰咔咔——! 四周茂密的林海中。 数十根树木周围的土地莫名翻涌起来,好似地龙挺起脊背。 “呀呀呀!” 另外七只小鬼未收到老媒婆命令,不能擅自变化鬼神之躯。 它们羸弱的小鬼之身,在这片震动的土地中上蹿下跳。 老媒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到。 来到这座鬼神禁地三天,她还是第一次碰见树木倒拔的情形。 哪怕她前两日驱使着小鬼们,将这里所有的阴兵尽数拔营,都未曾见过这般情形。 老媒婆不知道这异变会带来什么。 但她可以确定,这一切定是和沈砚青有关。 可她不敢再贸然让其它小鬼,变化鬼神之躯。 只因鬼神之躯解开容易,但再想变回小鬼,就需要红娘子亲自施咒。 而能扛轿趟入阴风的,只有小鬼。 此时第二次红帐解开的时间越来越近,必须留下足够的赶路时间! 地面晃动中, 老媒婆慌乱地把持着身形稳定,声音更加急切地向七十三催促: “赶紧拿下他!” “再拖下去,怠慢了娘子,老婆子绝对今晚就给你送进帐子里去!” 七十三也明白此时紧急,再不敢耽搁一点。 只见他指节猛地暴凸,十指瞬间化作精钢般的利爪。 如一张倒刺嶙峋的铁网,裹挟着阴风,直直罩向沈砚青。 电光石火间, 二人身侧的空气忽然骤起裂空之音。 一道泛着青芒的剑气自不远处斜劈而来。 感受到这剑气上的凌厉,七十三瞳孔骤缩,本能地将手收了回来。 嗤! 剑气劈落。 与二人之间斩出三尺深沟,碎石迸射四溅! 七十三看着地上出现的沟壑,眼中竟是惶然。 这道剑气的威力,远不是沈砚青刚才的雷火符可以与之比拟。 幸亏他收手的及时,若他逞能去硬接,自己的右臂就要斩断于此了。 七十三朝着剑气来向猛地转头,怒声厉喝: “谁!” 而这时。 林海中的异变恰恰停止。 那些土地在翻涌后状似坟茔,数十根粗壮的树木,仿佛墓碑般斜插在前方。 阴风打着旋儿卷过,坟茔的缝隙中渗出森森青灰色的雾气。 “唏律律——!!” 林间, 陡然响起一片战马的嘶鸣声。 下一刻。 哒哒——! 哒哒——! 马蹄铁在地上踩出震人心魄的声响。 “主人!” 冥溪音的神识传音终于在耳边出现。 终于等到了! 这, 就是他从黄皮纸上交易换来的解法! 沈砚青心中大喜,豁然抬头。 瞳光之中, 林深沁墨。 数十道身披黑甲的鬼影,驾驭着身下冥雾缭绕的鬼马,徐徐从深邃的幽冥之中走来。 为首那人细眉如冰,漂浮在眸底的一江死水之上。 她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的长剑斜持身侧,寒芒凛凛。 “主公。” “末将赵飞鲤,救驾来迟!” 第31章 第二次交易(求追读) 时间稍稍回推。 在黄皮纸上出现苍白鬼脸,将沈砚青心神全部牵扯到夜哭森林前两日的惨状之前。 黄皮纸与沈砚青达成了交易。 而这一段文字内容。 在老马看向黄皮纸之时,却已被黄皮纸悄悄隐去。 【这座夜哭森林响起诡异的婚乐,我能感受到其中藏匿着一头凶恶的邪祟。】 【它或许还没发现我,但我敢肯定,一旦被它找到,我将必死无疑。】 【我看到黄皮纸上出现了婚书字样,直觉告诉我,它这是在暗示我些什么。】 【于是我向黄皮纸发问,或许它能告诉我如何安全度过这个夜晚的答案。】 【但很失望,我并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提示。】 【我最后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天夜晚。】 【它……太可怕了!】 【我叫沈砚青,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沈砚青眸光一凝。 黄皮纸上的内容处处都是勾引。 显然,它在等自己开口。 沈砚青没有迟疑:“你可以直说你想要什么。”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可以再与你做一笔交易。” 黄皮纸上的内容继续书写。 【这里……会不会不是夜哭森林?】 【或者说,在夜哭森林中,会不会还存在另外一处神鬼禁地?】 【我需要验证这个猜想,找到活着离开这里的方法。】 【于是……我开始了和黄皮纸的第二次交易。】 这里变成了另一处神鬼禁地? 怎么可能?! 朱颜骨绝不会犯认错路这样的低级失误。 那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要什么?”沈砚青直言问道。 【一滴玄生甘霖。】 “那是什么东西,我要去哪里找?” 【六浮仙宫。】 沈砚青眸光一滞。 没有立刻答应。 他原本以为,黄皮纸是与这处夜哭森林的前身,也就是曾经那处上古战场旁的军坟,有所渊源。 第二次交易的内容,也会和这片夜哭森林有关。 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第二次交易,竟是直接跳跃到,要求自己前去六浮仙宫。 那它当初要自己将它带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已经达成了? 但自己进来到现在,黄皮纸从未离身,它又是什么时候…… 沈砚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脑海中分乱的思绪统统抛去。 眼下,还先考虑考虑怎么活命吧。 现在的自己,别无选择。 “好,我接受了。” 话音落下。 冥冥中,一股熟悉的束缚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沈砚青知道,这又是黄皮纸强行与自己定下了天道誓言。 而随着誓言契成,黄皮纸上继续出现字迹。 【如今盘踞此地的邪祟,名为红娘子,她生前本是某处民巷里的暗娼。】 【与其他娼女不同,红娘子沦为暗娼并非生计所迫,也无人强逼。】 【她不求财,但求色,喜好虐癖。】 【……】 接下来的文字中,黄皮纸向沈砚青详尽细说了老媒婆和小鬼们的手段。 沈砚青苦思冥想许久,依旧未能找到万全的求活之策。 “不行,现在夜晚且堪堪过半,即便我扮成媒公,也绝不可能拖延到天明。” “这依旧是死局。” 而随着沈砚青的话一出,黄皮纸的字迹又开始继续书写。 【我本以为夜哭森林里的阴兵,都已悉数被红娘子帐下的媒婆和小鬼清理干净。】 【但事实上,这些被清理的,不过是日常巡游的小卒。】 【兵营中的将军此刻依旧沉寂底下,尚未醒来。】 【我曾经只当尸鬼牵牛可以吞吐精纯的玄冥阴炁,让术法更加凌厉。】 【却不知尸鬼牵牛的特性,正是可以唤醒沉眠地下的亡灵。】 【而我修成狱盏天罗经之后,灵根可以炼成一尊天罗法相。】 【若我利用尸鬼牵牛唤醒此地阴兵将军,再以她为天罗法相,未必不能与红娘子一战!】 沈砚青眸光欣喜。 原来这死局的生机是在这里! 然而, 黄皮纸上随后浮现的文字。 瞬间就让他眼底的喜色烟消云散,无尽的森然,骤然密布。 【但以我此时的修为,若想强行利用尸鬼牵牛将阴兵将军炼成天罗法相,必须完全透支所有生命潜力。】 【但死到临头,我必须拼命一搏!】 【我没死在这里。】 【十五日后,我没有找到玄生甘霖,生命彻底枯朽……】 【我叫沈砚青,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怪不得…… 怪不得这次交易,黄皮纸没有像之前那样给自己定下时限。 苍白鬼脸在黄皮纸上悄然晕开。 它, 已经吃定自己了…… —————————— 冥溪音是天经之灵,栖身尸鬼牵牛。 虽说她此时的神识,受到神鬼禁地的规则排斥。 但远比沈砚青自己一棵树一棵树挖开来,去看下面葬着的是不是阴兵将军快得多。 由她去寻找炼成天罗法相的阴兵将军,最为合适不过。 而冥溪音也是卖尽全部力气。 沈砚青死在这里,她也别想有活路,哪怕这次法子的代价极重。 但孤注一掷,总比等死来得强! 而她也不辱使命,成功唤醒了赵飞鲤将军。 就当赵飞鲤的树坟开始翻涌的那一刻,沈砚青即刻感受到丹田的尸鬼牵牛发了疯一般的暴动。 源源不断的玄冥阴炁,从尸鬼牵牛上散逸而出。 就像一条沾满了水的毛巾,拼命地拧动,直到最后一滴榨干,依旧还在撕扯着。 暴动的尸鬼牵牛仿佛失控的孽龙,在不断破坏着他的身体,将体内所有的养分,都供给了出去。 而当赵飞鲤的身影从林间深处显露,沈砚青身体的变化才终于结束。 密林中。 沈砚青发丝倒卷,身形笔直,衣衫在阴风中猎猎作响。 他双眸漆黑的深邃,唯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体内是何等千疮百孔的狼藉。 “飞鲤……” 赵飞鲤眸光一怔。 她太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呼唤她的姓名了。 眼前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但她的灵魂却在告诉自己。 臣服! 将士的天职,便是臣服! “末将在。” “除了老媒婆,全杀了。” “是!” 马上的女将应下。 她身后,十三名跟随她一并苏醒的亲兵陡然一肃。 一双双遮挡在头盔阴影中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恐怖杀机。 “唰!” 所有人整齐划一,从腰后抽出长刀。 静候着。 下一刻。 赵飞鲤眸光陡然锐利。 手中三尺青峰挥泄, 剑鸣如龙! 这一剑, 千年光阴! 第32章 飞鲤(求追读) 锵——! 在锐利的剑鸣声中,老媒婆陡然惊醒。 她身上并没有修为,一时间无法判断如今的形势。 但她也感受到了前方赵飞鲤一行人的气场,绝不可小觑。 微微斟酌后,她手里握着的蒲扇拍向近前的两只小鬼。 “三头恶鬼,总该保险点了吧……?” 老媒婆喃喃着,却没想手下拍了个空。 只见那两头小鬼一个侧身,纷纷躲开了老媒婆的蒲扇。 老媒婆一愣,随即大骂: “你俩想造反……?” 还没骂完,她忽然感到嘴巴一热。 老媒婆本能地吞咽,一股浓郁的腥臭瞬间填满她整个口腔。 她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在老媒婆瞠然的目光中。 赵飞鲤手中的三尺青锋,竟是一剑便将七十三枭首! 骨碌碌, 七十三硕大的脑袋滚到她脚下。 变化成鬼神之躯的狰狞面容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目光。 “啊——!!!” 老媒婆吓的煞白脸庞差点发紫,心尖儿都在颤抖,她抄起手里的蒲扇疯狂抽向小鬼们。 而小鬼们连连躲闪。 只要老媒婆蒲扇拍不到自己,自己就变不成鬼神之躯。 一只小鬼躲开蒲扇后,猛地跳起抱住老媒婆的手,急声劝道。 “好妈妈还想什么呢?” “咱们快跑啊!” 老媒婆旋即清醒过来。 她纵身跳上轿子,一屁股敦敦实实坐到老马怀里。 老马眼睛暴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卧槽!老肥婆你干嘛!” “闭上你的嘴!”老媒婆大骂一句,随后立马扯着嗓子嘶吼道: “起轿!起轿!” “起你丫的龟儿子!” 老马见到形势逆转,也顾不得沈砚青交代他的不要动手。 心念一动,太岁白气瞬时萦绕全身,抬脚就给老媒婆蹬了下去。 随后,他也跟着跳了下来。 一手拽着轿子,一边朝着赵飞鲤呼喊: “将军快来!我拦住他们了!” 赵飞鲤眯起眼睛。 在老马身上,她并没有感受到类似沈砚青与自己的灵魂链接。 她冷淡地看了眼老马,一言不发,双腿朝着身下鬼马的肚子狠狠一夹。 鬼马惊声嘶鸣,带着赵飞鲤朝凉轿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她身后那十三位亲兵也同时策马奔袭,紧随其后。 “呀呀呀!” 小鬼们吓的七窍升天。 第一只小鬼狠一咬牙,不管不顾地窜进阴风。 接着, 第二只,第三只…… 所有小鬼都惊慌着逃跑,把老媒婆和凉轿丢在原地。 老马有心阻拦。 但这些没变化鬼神之躯的小鬼们,动作灵活实在的出奇。 他不断出手,竟是一个都没捞着。 赵飞鲤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轻皱。 新主公的第一道命令,绝不容半点有失。 随后。 她目中寒芒一闪,手中青锋表面,陡然散出无数黑色丝线状的灵气,疯狂缠绕。 下一刻。 青锋脱手而出,直奔小鬼们腿脚抡起的阴风。 速度之快,比之沈弓挽下的飞矢流星都不遑多让。 沈弓,筑基期的修士。 赵飞鲤……亦是! 这便是世间绝顶灵根之一的尸鬼牵牛! 耗尽沈砚青全部生命潜力。 再加上狱盏天罗经,这部先天至宝级的功法。 在此地当中,为沈砚青请成的天罗法相! 筑基阴将军,赵飞鲤! 这一剑,飞天! 剑气,落星河! 夜幕中。 幽亮的剑光宛若从九天之上倾泻的天河之水。 坠落空谷,滚滚荡荡。 迸发出雄浑的巨响。 咚——!!! 飞瀑之下。 小鬼们窜逃的阴气,轰然间被砸得四分五裂! 赵飞鲤漠然地看着这些小鬼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被这剑气长河涤成飞灰。 而她笔直坐在马背上,伸手一招。 青锋剑随即破空而归。 蹭! 收剑归鞘。 这时。 仅剩最后一个老媒婆,在亲兵鬼骑们团团包围中瑟瑟发抖。 沈砚青步伐走来。 赵飞鲤随即纵身跳下鬼马,其余的亲兵也跟着纷纷下马。 “主公。” 赵飞鲤垂首躬身。 沈砚青眸光微动。 他也终于有时间打量起眼前这位千年前的女将军。 沈砚青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她之间的微妙联系。 这种联系且与冥溪音之间的主仆契约不同。 赵飞鲤,就像是他自己的血与肉,是完全一体的存在。 但她又具备自己独立的思维。 就如刚才的那场战斗,无须沈砚青任何分神的指挥。 难以想象。 只能感慨尸鬼牵牛和狱盏天罗经的造化神奇。 这样的女子,居然就成了自己的天罗法相。 沈砚青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将赵飞鲤视作【独立的个体】。 “叫你飞鲤,可以么?” 赵飞鲤:“全凭主公所愿。” 沈砚青点点头。 这时, 却听“啪”的一声脆响。 老马一个巴掌呼在老媒婆白脸上。 “你他娘刚才不是狂吗?” 啪! 又一巴掌。 “不是问老子要老婆不要吗?” 啪啪啪! 老媒婆本就臃肿的大脸,在老马一巴掌一巴掌下,很快就被呼成了猪头。 直到沈砚青走近,老马这才停下手。 “老沈!” 老马笑着打招呼。 他看了看赵飞鲤,接着小心翼翼地凑到沈砚青身边,轻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找了这样一位手下?” “你该不会是自己故意被朱颜骨抓的吧?” 说着,牢马眼中忽然神光一闪: “不对不对,北堂来的船老大还这么照顾你,你该不会是上面哪位大人物的……” “来体验体验嘲戏?来玩玩?” 沈砚青瞥了眼老马,心绪微动。 “不要乱说……” 老马顿时一副了然地表情,拍着胸脯,连连点头。 沈砚青微微一笑,没再多解释。 在老马和沈砚青谈话之时,老媒婆终于能喘口气。 她一身肥肉瘫软在地上,口中咒骂着。 “你……你们等死吧!” “娘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沈砚青神容一肃。 他虽将飞鲤请成了天罗法相。 却也将性命,燃烧的恰如末烛中摇曳的残焰。 而碍于他自身薄弱的修为。 飞鲤这尊筑基战力,并不能维系太久。 他必须还要考虑。 在此处结束之后,飞鲤还能有余力,可以带他从船老大手上脱逃。 唯有十五日内去到六浮仙宫。 他才有机会去争夺玄生甘霖,使体内生机重新复苏。 所以, 除非迫不得已,他不想和红娘子彻底撕破脸皮。 沈砚青目光落在老媒婆身上。 与小鬼们不同。 老媒婆在红娘子生前做暗娼时,便是帮她张罗生意的好妈妈。 是红娘子真正的亲近嫡系。 将她俘而不杀,正是他留给自己与红娘子周旋的余地。 而正这时。 环绕在森林中的婚乐倏然一滞。 比先前任何时刻都要强劲的阴风,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吹来。 下一刻。 一道声如裂帛地尖叫在林间响彻。 “容妈妈!” “容妈妈!” “我相公呢,相公在哪里?!” …… 义父们!!! 周二了!!! 满地打滚地求追读啊!!! 第33章 红娘子 “娘子!” 容妈妈脸色大喜,两手匆乱地开始在地上摩挲,正要爬起来。 下一刻, 离她最近的亲兵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重重摁了下去。 容妈妈被死死按在地上。 她那肥硕腰身疯狂扭动,挣扎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放开我!” 然而不管她怎么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亲兵铁钳似的双手。 容妈妈只能像死狗一般趴着,两手疯狂拍打地面,口中不断恶毒地咒骂。 阴风嘈杂的夜幕中。 赵飞鲤刚刚归鞘的青锋再次抽出,剑锋抬起,斜持而立,双眸警惕地护在沈砚青身边。 沈砚青闭目伫立着,表情看不出波澜。 他此时的状态很糟,说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但他此刻必须强撑着保持平静,不能漏一点破绽。 所幸的是。 随着阴风愈加的凛冽,其中蕴藏的阴煞气息也更为浓郁。 此前几乎透支的尸鬼牵牛,犹如一头看见羊羔的饿狼,疯狂吞吐着玄冥阴炁。 灵力游弋周身,回馈的暖流,一点点弥补着他的疲惫。 未等多时。 冥溪音的声音传来: “主人,她来了。” 与此同时。 他听见身边响起一阵盔甲摩擦发出的“哗啦啦”声响。 沈砚青默默叹息: 该来的,跑不掉。 他旋即撑开眼皮,抬起头。 却见林子里,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隐约生起了一阵薄如轻纱的红色雾气。 顺着阴风的来向,从四面八方而进,将一切遮挡得迷迷濛濛。 “呀呀呀!” “呀呀呀!” 红雾里传来小鬼们标志性的声音。 而与容妈妈手下的那八头小鬼,只会叽叽喳喳地乱叫不同。 这些小鬼们的声音,铿锵有序,节奏有致,像是在喊号子一般。 老马面容一肃,看向沈砚青。 显然。 这位身经多场嘲戏的老戏子,在这场夜哭森林的演出中,已然将沈砚青视作为首。 注意到老马的目光,沈砚青微微侧首。 “莫慌。” 话音落下的瞬间,忽地有一个呆呆糯糯的声音响起。 “哎呀呀呀……” “终于找到了……” “诶?容妈妈,你怎么趴在地上?” “我家相公呢?” 冷不丁听见这些声音,沈砚青随即抬眸,目光谨慎地向着四下搜寻起来。 可奇怪的是,这些声响一时近,一时远,一时从侧边来,一时又迎头照面地来。 竟是仿佛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完全寻不见人影。 “哈哈哈哈哈!” 容妈妈被按摁在地上的丑陋肥头,猖獗地大笑起来。 “娘子!娘子!好妈妈在这儿!” “这些人都是好妈妈给你找到的相公,快把他们收进帐子里!” 容妈妈的尖叫在林间回荡。 下一刻。 周围那片不知何时而起的红雾。 忽地如同水面一般泛起涟漪,一层一层地在林子间晕开。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急着左顾右盼,想将红娘子找出来。 老马余光瞥过一片丛林,瞬间急停目光,伸手拍向沈砚青。 “老沈。” 沈砚青闻讯侧首。 只见雾后树木之间,出现了一张由数十只小鬼嘿咻嘿咻抬着前进的巨大床榻。 床榻上面垂挂着一帘脏兮兮、破洞不堪的红帐。 透过红帐的破洞,沈砚青隐约看见一个发丝凌乱、面含微笑的女人。 女人的脸蛋美得不可方物,沈砚青从来未见过一张人脸竟能被造物主如此精雕细琢。 她衣襟微微张开,泄出一缕羊脂凝玉般的雪白,两眼无神,呆呆地跪在床榻上。 “咕嘟……” 沈砚青听见身旁老马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就是红娘子?” 沈砚青微微沉下眸光。 他自认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 但当看到红娘子的模样后,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他能很清楚地肯定一点,绝不是欲念。 正这时。 随着红雾递进,小鬼们抬着床榻,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来到众人面前。 沈砚青迎着红娘子显得有些呆滞的笑脸。 看到她脖颈乍露出的雪白上,密密麻麻地攀爬着触目惊心的齿印。 他陡然回忆起黄皮纸的一句文字。 【她不求财,但求色,喜好虐癖。】 “容妈妈?” 坐在床榻上的红娘子扭过脑袋,让自己的视线和被按在地上的老媒婆平行,笑着问: “这些都是我的相公?” 容妈妈疯狂点头: “对对对,他们都是!快把他们收进帐子里!” 闻言,红娘子床榻上的帘幕豁然拉开。 她两眼春光,灼灼火热地在众人身上扫视,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疯狂地上挑,拍手大笑起来: “相公!相公!” “今天来了好多相公,阿红今天又不用挨打啦!” 红娘子双膝一侧,扫榻相迎,急声催促着: “快进来!快进来!”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能将人骨头都酥麻的妩媚。 双眸的那一剪秋水晕开,却依旧带着蠢蠢的懵懂,这更是将人邪火一层层挑起。 哪怕是赵飞鲤身边的亲兵,此刻也难耐心底最原始的燥热。 身上的重甲不由自主地发出“铿锵铿锵”的声音。 “哼!” 听到赵飞鲤的冷哼,亲兵们的动作顿时一滞。 在赵飞鲤积年累月的治理下,他们早已将赵飞鲤的威严刻进了灵魂最深处。 哪怕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他们也能瞬间心领神会。 拦住亲兵后,赵飞鲤随即开始整顿自己的心神。 没错,赵飞鲤这位筑基女修。 在红娘子的幕帐前,同样出现了心神失守。 她此刻脸颊泛起红霞,鼻息微微显得沉重。 生前死后的所有经历中,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介女儿身,会对一个女人心生这般波澜。 而这时。 一道人影急匆匆地窜了出去。 沈砚青眼疾手快,一把老马。 老马急得大叫: “老沈!你拽我干嘛?!” 沈砚青轻喝一声: “冷静点!” “冷静?我冷静什么?” “我娘子找我,你拉我作甚?!” 说着,老马浑身顿时冒起白烟,眼底的瞳仁顿时被眼白吞没,直勾勾地看着沈砚青。 “哦……” “我知道了……你见我娘子太美,你想抢我娘子!” 老马臂膀一抬,瞬间甩开沈砚青的手。 沈砚青眸光一凛,顿感不妙。 这货中邪了! …… 第34章 扎! “飞鲤,帮他冷静冷静。” “是。” 一道幽亮的剑气瞬息擦过沈砚青眼前,恍如飞射的激流,直奔老马而去。 “娘子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此时的牢马仿佛失了神智,拳头表面,灼白如焰的太岁真罡骤然聚拢。 下一瞬。 他竟是不管不顾,打算和赵飞鲤的剑气硬碰硬。 砰! 结果可想而知。 太岁真罡在接触到剑气的刹那,便顷刻瓦解的一干二净。 老马整个人如同沙包一般,被剑气横扫着倒飞出去,直直撞上一根树木,结结实实地昏死过去。 “相公!!!” 看见此幕。 红娘子凄厉地发出一声尖叫,声音悲痛欲绝。 她猛地抬眸看向沈砚青。 眼底噙着泪,好似真与老马伉俪情深。 “相公为什么要让相公出手打相公?” 红娘子语无伦次。 若她不是一头邪祟,旁人只会将她当作一个傻子。 傻子…… 沈砚青神容蓦然一怔,脑海中陡然想到一个名词。 天使综合症。 也称快乐木偶综合症。 这是沈砚青前世听说过的,一种极为罕见的遗传性疾病。 这类患者常面带微笑,表情愉悦,看似“天使”一般。 但他们同时往往带有严重的智力低下,情绪易激等症状。 沈砚青并不确定红娘子的表现,是否一定完全符合前世这种疾病的临床表现。 这点不重要。 重要的是,打开一个思路,来解释红娘子的身上的问题。 大胆假设,严谨推理。 红娘子这头邪祟的神智,与常人相比,存在着严重缺陷。 那如果这种缺陷……不是她变成邪祟才有的。 而是……与生俱来的呢? 这时。 被红娘子的魅惑之音慑乱心神,按住容妈妈的亲兵出现了片刻松懈。 容妈妈随即抓住这个空隙,连滚带爬地跑到红娘子床榻边,疯狂摇晃起床尾的栏杆。 “娘子,快!快收了他们!” 嘶哑的声音中,恨意绝绝。 赵飞鲤和十三位亲兵气息瞬间翻涌,严阵以待。 然而。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此时的红娘子,却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她蜷缩着环抱住自己,脑袋埋进膝盖,声音跟着身体一起微微发颤。 “容妈妈,他……他们好凶啊……” 话语一出,周围的阴风跟着短暂一滞。 而下一刻。 老媒婆肥猪一般的身躯,忽地跳上床榻。 啪!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竟是容妈妈一巴掌,火辣辣地甩在红娘子脸上。 “说没说他们都是你相公!!” “我说没说让你赶紧收了他们!!” 容妈妈跪在红娘子面前,双手恶狠狠地扯过她的头发,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暴凸外露,尖叫着: “你这个杂种!” “出生就害你爹娘被浸猪笼,害我这个英国公府的一等丫鬟被驱赶出府。” “好妈妈我菩萨心肠,以德报怨,一把屎一把尿给你拉扯大,你就这么不听我的话,一点也不懂报答我?!!” 红娘子瞬间被吓到大哭,泪如泉涌。 “噫呜呜……对不起,容妈妈……” “我错了……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错了有什么用!!!”容妈妈被老马扇肿的猪头脸上,五官都在扭曲,唾沫飞溅地嚎叫道: “每次都说错,下次还不听!!!” “你这个杂种!!” “扫把星!!” “克人精!!!” “噫噫噫……呜呜呜……” 红娘子在咒骂中崩溃。 “哭!就他妈知道哭!”容妈妈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还不解气。 老肥婆瞪着眼睛,抓向脑袋上的发鬏,竟是拔下了一把尖锐的银针! 扎人的银光刺入红娘子的眼眸,她浑身上下瞬间如同筛糠一般距离颤抖起来。 “好妈妈!好妈妈不要!!!” “我找相公!我每天都找相公!!” “晚了!错了就要挨罚!”容妈妈面目狰狞地龇牙咧嘴。 攥在手里的那把银针,凶残狠毒地朝红娘子背上扎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赵飞鲤彻底忍不住了。 “主公!” 沈砚青心领神会,愤然颔首: “做你想做的事。” 下一刻。 赵飞鲤倏然踏步,手中三尺青锋上黑线般的剑气颤乱激荡。 剑身掠过长空, 犹如漆黑夜幕中,暴躁狂舞的雷蛇! 似是感受到奔袭而来的杀机。 床榻上, 红帐蓦然低垂。 一层殷红的灵光凭空涌现,化作了一道屏障。 赵飞鲤含怒刺出的青锋,居然在这缠绵的红光中停滞。 锋刃上激荡的黑线灵力,也被消融的一干二净。 这是……守护灵阵! 赵飞鲤见势不对,立即抽剑脱身,身形骤然倒退。 而这时,红帐里。 容妈妈手中尖针宛若毒蛇,狠狠楔入红娘子雪白的后颈。 嗤! 皮肉撕裂! 红娘子绷紧的脊背剧烈痉挛,破碎的血花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泼洒成点点红梅。 “啊——!!!” 一声凄惨的哭嚎,顿时撕裂了夜色。 床榻上的红帐,明明是一座守护灵阵,此刻却成了谋害她的帮凶。 这一幕, 不说赵飞鲤,就连沈砚青也不由看的血脉贲张,青筋暴起。 先前黄皮纸上晕开鬼脸,带着他的心神,回顾了红娘子出帐前两天的情形。 在那些画面当中。 沈砚青一直未见到红娘子的真容。 他看到老媒婆驱使着小鬼,到处为红娘子巡狩相公。 而老媒婆身上,又没有表现出任何修为。 沈砚青便只当这个老女人,并不存在什么威胁。 而此时, 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位红娘子。 却是豁然明悟。 一个智力低下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去做暗娼? 这座红帐子里真正的邪祟,从来都不是坐在床榻之上的红娘子。 是容媒婆! 【她不求财,但求色,喜好虐癖。】 黄皮纸上的这句话,不是红娘子自己说的。 而是,容妈妈招揽客人的话术! 沈砚青撑起眼皮。 看着床榻上还在一扎一扎刺着红娘子的容妈妈,眸底杀意之浓都要溢出。 他第一次, 这么想把一个人撕成碎片! 这时。 容妈妈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披头散发地抬起头,正迎上沈砚青杀意凛冽的眼神。 俄顷。 她那张煞白丑陋的脸上,兀地皱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小相公,进来玩呀?” …… 第35章 痴肥恶鬼 夜幕深沉,阴风簌簌。 容妈妈矫揉出一副媚态,望向沈砚青。 而在沈砚青的瞳孔内。 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那抹毫不掩饰的嫌恶。 容妈妈本就狰狞的面目,霎时更添了几分憎忿,看着更加丑恶。 她带着红娘子经营暗娼那么多年。 从来只遇见过两种客人。 一种是看到红娘子的容貌,便立刻被精虫吃光脑子。 什么都不顾,上来就把那小杂种死死按在身下,像头公驴一样疯狂发泄野性的。 这种人下贱。 但容妈妈最喜欢的,就是接到这种客人。 尤其是一些有恶癖的,下手越重她越喜欢。 每每听到红娘子在帐子里痛彻心扉地哭嚎,她就像听到仙乐一般心神舒畅。 而另外一种。 则最是让她感到恶心。 明明是来暗娼讨急色的,看到小杂种还偏偏要做出一副痛惜同情的模样。 这些人中。 有的看了眼小杂种,便扭头离去。 有的衣衫解了一半,又重新扣上,嘴里念叨着罪过。 甚至还有人,想掏钱从她手上给小杂种赎身。 呸! 痴心妄想! 她缺钱吗? 虽然被英国公府扫地出门,但她曾经可是侍奉在三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 英国公府掉下一根毛,都够这些穷屁烂鬼吃上一整年的! 而她当年明明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就差一点,她就能当上三公子的侍妾。 都是因为这个杂种! 三公子和六小姐媾和的事情,因为这个小杂种的出生败露,还被人宣扬到府外。 这种腌臜事,在仙朝贵人的深宫大院里其实算不得新鲜。 茶余饭后,总有类似的故事。 就连丫鬟们听了,也只会当个笑话一笑了之。 可偏偏不知怎么的,当年的英国公却像发了毛的狮子一样,雷霆震怒。 甚至还拿出只有乡野贱民才会行的规矩,将三公子和六小姐双双浸了猪笼。 三公子提前得了消息后,暗中动用一切关系,将襁褓里的女儿送出府外,并托付她这个贴身丫鬟好生抚养。 呵! 容妈妈只觉得好笑。 她的一切都被这个小杂种毁了! 还想要自己将她好好抚养? 凭什么? 在成日的针扎打骂中,容妈妈把红娘子养到八岁。 而看到那张日益美艳的脸蛋,她心中滋生了一个想法,并且立刻施行。 她将红娘子带进了三教九流云集,流民无赖最多的鬼街,做了暗娼。 她就要这天底下最肮脏恶臭的男人,每日都像蛆一样,在小杂种娇娇嫩嫩的身上蛄蛹、啃啮! 这些! 都是这个小杂种欠她的! 欠她的! 此时。 容妈妈迎着沈砚青的眼神,心中的怒火越发昌盛。 她一把扯过红娘子的头发,拽到身前。 “小相公可是觉得这个小杂种可怜?” “不如进来帐子,好好疼惜疼惜她?” 沈砚青眯起眼睛。 “被一头丑猪看着,我只觉得反胃恶心,什么兴致都起不来啊。” “哎呦呦……” 容妈妈盛怒之下,眸光一厉,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 “你不肯自己进来,那我只好让小鬼们来请了……” 话音落下。 容妈妈抹了一把红娘子颈后的鲜血,猛地泼洒。 殷红的血珠飞过红帐的瞬间,竟化成了一帘宛如瓢泼的血雨,激灵灵地浇在床榻下的小鬼们身上。 霎那间。 乱红照亮了四周漆黑的夜幕。 在这片妖异的血雨中,数十头小鬼的身影骤然狰狞着撑大。 可令沈砚青意外的是。 这些小鬼变化出来的模样,却与他先前遭遇的吴三秀和七十三都不一样。 只见他们的脖子上,肚子上,大腿上,一层一层叠出油油腻腻的赘肉。 沈砚青凝起眸子,看着眼前。 数十头身材臃肿,凄厉可怖的痴肥恶鬼,晃晃悠悠地走出血色的雨幕。 他们双目无光,看不出一点神采,身上挂满了殷红的黏液。 赵飞鲤眸光中闪过一丝凌厉,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径直提起剑锋。 下一刻。 她的身形骤然暴动。 单手握剑,整个人携着汹涌之势,在夜幕中斩下一道黑光。 锋利的剑气挥洒,游动的黑线激流如雷池倾泻而下。 而这些恶鬼们,竟是不闪不避,用痴肥臃肿的肉身硬生生扛着赵飞鲤的剑气,步伐不停地继续向前涌进。 赵飞鲤眉头微蹙,眼中涌现一丝微微的讶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痴儍且悍不畏死的敌人。 但她很快调整了心绪。 这些恶鬼虽有些怪异,但对她来说,还远远算不上棘手。 提起青锋,又是一剑斩出。 而后方的沈砚青看着这一幕,面色微微一凝。 他见过吴三秀和七十三的鬼神之躯,他们二人在那般变化下,依旧存留着理智。 甚至吴三秀在和老马的战斗中,还表现出了更胜一筹的战斗智慧。 若非最终老马逞着太岁道体的强悍,极有可能就败在吴三秀的阴招之下。 但沈砚青之前一直有些疑惑。 就吴三秀所言,他的鬼神之躯,是红娘子的赐予的。 可当时七十三被老媒婆威胁着要送进红帐子,整个人却是那般惊惧惶恐。 二人的表现,简直天差地别。 七十三显然获得鬼神之躯的时间比吴三秀早得多,一定知道更多内情。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 红娘子从小就在容妈妈的洗脑中,被精神控制得死死的。 容妈妈明明最容易从红娘子身上获得鬼神之躯的能力。 可她身上却一点修为都没有。 为什么? 什么人能甘愿做个凡人,也不愿接受鬼神之躯的力量? 此时看到这群痴肥恶鬼后,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这些恶鬼身上散发的气息明明远比吴三秀和七十三强大的多,却一个个都痴傻异常,不见神智。 这,就是鬼神之躯最大的副作用! 而容妈妈最为忌惮的,也正是这一点。 然而, 沈砚青却还有一点不解。 容妈妈自是见过赵飞鲤的实力,为何还要让这些恶鬼们上来送死? 这些恶鬼看着皮糙肉厚,面目可憎,但在赵飞鲤的剑下,绝非几招制敌。 明明是让他们维持着小鬼形态,赶紧抬着床榻带她跑路才对。 正这时。 沈砚青看到痴肥恶鬼们在赵飞鲤的剑气涤荡中,不断炸开血雾。 顿时瞳孔一缩。 惊呼: “不好!” “飞鲤!快退!” …… 第36章 宝盏 数十头痴肥恶鬼,在赵飞鲤的剑气中断肢枭首。 血雾喷薄,翻滚如潮。 沈砚青的一声厉喝传来。 赵飞鲤不疑有他,身形急骤而退。 她回到沈砚青身边,低声问道:“主公,怎么了?” 沈砚青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随手画出一张铁藤符,扔向前去。 漆黑藤鞭暴露在血雾中的刹那,表面缠绕的玄冥阴炁瞬间由黑转红。 下一刻。 竟是调转藤头,呼啸着向沈砚青抽来! 赵飞鲤眼疾手快,立即挥出一剑,干脆利落地斩断藤鞭,眼中却错愕万分。 “主人,这血雾有古怪?!” 话音落下。 沈砚青凝着眸子,脸色阴沉地点点头。 “我的灵力远没有你的剑气凝实,所以那张铁藤符激发之后,立刻便发生了异变。” “你现在仔细看看你先前挥斩出的那道剑气,是不是收割那些恶鬼的速度变慢了?” 闻言, 赵飞鲤目光投去,果然如沈砚青所说! 她转而看向沈砚青,目光诧异。 而这诧异,并非全源自那诡异的血雾。 更多的是。 赵飞鲤一身筑基修为,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剑气的变化。 而她这位新主公,竟能做到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 沈砚青没有注意赵飞鲤的眼神变化。 他此时只盯着周围密布如织的血雾,心中不断思索着对策。 这老媒婆根本就没指望,这些痴肥恶鬼能越过赵飞鲤这位筑基,将自己掳去。 那她还要召来这些恶鬼。 却是将他们当成了行走的鬼肉炸弹! 这些血雾中,除了痴肥恶鬼们自身血液的污秽,还蕴着红娘子的颈后血。 如果沈砚青没猜错的话。 红娘子要将人转化成鬼神之躯,恐怕也是通过血液这个媒介。 现在的这些血雾,俨然已化成了一种毒。 一旦自己等人沾上,也将被迫化成鬼神之躯。 从此受制于红娘子手下,最终沦为眼前这种毫无神智的痴肥恶鬼! 沈砚青看向赵飞鲤,冷静开口: “用剑气将这些血雾驱散出去,可以做到么?” 赵飞鲤扫了眼周围,开口道: “一时驱散的话,不成问题。” “但此处一直阴风阵阵,这些阴风应该也是由红帐里的邪祟操控的。” “若不破开红帐,阴风裹挟着血雾不断涌来,我们迟早会被缠上。” 沈砚青又接着追问:“可有把握破开红帐?” 赵飞鲤沉默片刻,最后目光犹豫着开口: “那红帐上守护灵阵流转的灵韵,绝对已经超过了二阶中品的阈值。” “属下若要强行突破,必须全力以赴。” “可这样一来,便无暇再顾及主公的安危了……” 沈砚青眉头紧锁,心下思绪急转。 又是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这一次, 破局的关键之处又落在了哪里? ……怎么办? 难道只能让赵飞鲤用剑气不断与血雾周旋,将时间拖到天明么? 可这先不说,自己能否将这位筑基战力的天罗法相,维系如此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 即便真能撑到那个时候。 这场夜哭森林的嘲戏结束。 那他又剩下多少余力,还能从北堂船老大的手上脱逃么? 沈砚青不知道答案。 但此时的血雾越逼越近,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正这时。 冥溪音的声音忽然响起: “主人,您是在担心什么?” 沈砚青一怔,难道他刚才的解释还不够清楚么? 却听冥溪音接着说: “您难道忘了,您修行的可是堪比先天至宝的狱盏天罗经啊!” “琉璃宝盏罩护丹田气旋,区区一些妖俗魅气,如何能侵得了您的身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冥溪音栖身所在的体内气旋处,蓦然泛起一阵灵力涟漪。 一道模糊的虚影隐隐而现。 五面琉璃,宝盖流苏! 沈砚青内观而视,顿时一惊。 这样式…… 不正是自己从董培乐手上夺来的烛盏? 可烛盏的本体,不是早在冥溪音强行突破天符洞府的封印之时,便已彻底破碎了么? 什么时候到了自己丹田的气旋之中? 不对! 自己眼睁睁看着那座烛盏在封印结界的光幕中崩溃,这点绝不可能有假。 而现在自己丹田中的这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同源而生的亲近。 二者绝非一物。 这座琉璃宝盏,就是由自己修行而成的! 沈砚青连忙问道:“我气旋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东西?” “在您将这里的筑基阴将,收作天罗法相的那一瞬间。”冥溪音答道: “若您自己吐纳修行,的确还无法在如此短短的时间内,将宝盏虚影炼成。” “但天罗法相与您同源同根,性命相修,她的修行能直接反馈到您体内气旋之中。”(第12章) 沈砚青俨然回忆起当时冥溪音在天符洞府中,向自己详尽阐述的狱盏天罗经的内容。 猛然才反应过来。 先前红娘子开口时的魅惑之音,将老马迷的神志不清。 就连赵飞鲤手下的亲兵都出现片刻的心神失守,被容妈妈趁机逃了出去。 而自己那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点没受影响。 “呼——” 沈砚青缓缓舒了口气。 也是最近糟心事一件一件接踵而至,这么重要的细节,若非冥溪音提醒,自己差点就遗漏了过去。 他目光沉沉变得镇定,问向冥溪音: “现在我该怎么做?” 然而,冥溪音却话锋一转: “奴婢记得主人前日里说过,修行不能只修术法,主人肉身尚且薄弱,须当重视起来,日益精修。” 沈砚青点点头: “没错,但这与此时的情形何干……” 蓦地。 沈砚青言语一滞。 “你的意思是……?” “没错!” 冥溪音笑了起来,言语肯定: “眼前这片凝聚了数十头恶鬼,和一位筑基邪祟颈后血精炼而成的血肉精华,不正是最好的体修宝药?” “甚至您身边的这位筑基天罗,还贴心地将他们打成了血雾,方便您更好地吸收!” “您也不必担心,会不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天经宝盏护身,这点小小污秽,顷刻便能净化!” 闻言,沈砚青彻底放下心来。 他抬眸看向周围。 原先避犹不及的血雾,忽然怎么看怎么亲切。 眸底神光,愈发火热! …… 第37章 血雾炼体 红帐子中。 容妈妈看着眼前不断向沈砚青一行人逼近血雾,脸上却看不见多欣喜。 相反, 她眼底的急色愈来愈浓。 她一边关注着血雾里的动静,眼角的余光,不停瞥在红娘子身上来回扫动。 口中如祈祷般,喋喋不休地喃喃着: “快点快点快点!!” 而床榻的一角。 红娘子正哆哆嗦嗦地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上布满了哭干的泪痕。 蓦地, 她充斥着畏惧的双眸,若有若无地掠过一抹红晕。 时刻关注着红娘子的容妈妈瞬间捕捉到了这一幕,神情陡然一颤。 她手忙脚乱地攥起银针,凶狠狠地朝红娘子的脖颈扎了过去。 红娘子凄厉的哭嚎再次响起。 容妈妈手里的力道却没有丝毫留情,一连扎了十几下,直到红娘子彻底昏死过去,她才悻悻罢手。 然而。 她面上神色仍旧看不出半点轻松。 密密麻麻的汗液疯狂在她额头分泌,脸上的横肉,在急火中像是要炸开来一样。 对面那些人还以为她对这个小杂种针扎打骂,可以随意拿捏。 但是。 只有从小将红娘子养大的她知道。 这个小杂种,从来就不只是一个痴呆的傻子! 外人只会被她现在这般怯怯弱弱的模样迷惑。 绝无法想象得到,她体内,究竟还藏着一个怎样可怖的怪物! 不! 怪物都不足以形容。 那是一尊魔头! 一尊出生便带着无尽的恨意,憎恶世间一切的女魔头! 当他们变为邪祟的那一刻,容妈妈便清楚的明白。 一旦那尊女魔头从小杂种体内苏醒过来。 迎接自己的, 将会是怎样痛不欲生的命运! 所以。 她不断给小杂种找相公,不断针扎打骂。 拿这些她生前最惧怕的东西,日日夜夜、循环往复地刺激她,折磨她。 唯有如此,才能将那女魔头死死镇压在小杂种身体里。 可今夜, 小杂种一直没等来第二个相公送进红帐。 那尊女魔头居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绝不能行!! “这些人到底还在顽抗些什么?!” “快死啊!!!” 容妈妈急得火蹿脑门,咬牙切齿地抬首看向红帐外的血雾。 正这时, 她看见沈砚青孤身一人,倏然踏步向前,投身血雾之中。 容妈妈煞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她欣慰地喃喃起: “快了快了快了……” 血雾中。 却见沈砚青猛地抬眸,周身玄冥阴炁骤然翻涌。 他五指虚张,气旋深处的琉璃宝盏嗡鸣震颤。 一座虚幻宝盏虚影自气旋中浮起,盏口倒悬,如鲸吞海饮般将周遭血雾疯狂牵引。 “来!” 沈砚青低喝一声。 看到这一幕。 红帐内,容妈妈脸上的急色更加平复,甚至不由轻哼起来: “哼!自寻死路!” 下一刻。 林间的猩红果然猛地发狂。 那黏稠的血色雾潮,骤然凝成千万条赤蛇,汹涌地撞入沈砚青的胸腔。 顺着经络,钻入体内。 顷刻便化成了千万柄锈刀,暴戾地刮向沈砚青身体的每一寸。 而正这时。 感受到血雾中弥散而来的污浊晦气。 琉璃宝盏在气旋中疯狂旋转,盏沿垂落的流苏簌簌颤动。 一缕清清濛濛的辉光自丹田而起,不断扩散向沈砚青的四肢百骸。 就当污秽血气与这辉光一相逢,霎时便被碾作碎星般的金红血精,顺着经络奔涌冲刷。 下一瞬。 剧痛在刹那间撕开皮膜! “嗬——!” 沈砚青一声闷哼,喉间溢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只感到皮肤下似有岩浆游走。 筋肉、骨骼、脏腑。 每一寸都在崩裂。 “咕咚!” 体内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剧痛如万蚁噬骨。 沈砚青额角青筋猛然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可他唇角, 却扯出一抹狰狞而欣喜的笑容。 污秽净去。 这些血雾的精华在玄冥阴炁的裹挟下,于经脉中来回奔涌。 他能清晰感受到体内经脉不断的崩溃断裂,又迅速被状若丝绦的猩红血精重新续接。 内视中, 干涸的丹田被浑厚血气灌满,连骨骼都镀上一层暗金纹路,恍若上古凶兽的骸骨。 “再来!” 沈砚青猛然睁眼,双瞳竟泛出血雾般的赤芒,毫不掩饰地流露贪婪。 这时。 眼见血雾渐渐稀薄,沈砚青依旧岿然而立。 容妈妈终于反应过来,她尖嚎着拍打床榻: “你做了什么?!” 然而, 即便她反应过来,又能改变什么? 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只见沈砚青双目赤红如焰,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血雾漩涡在他周身疯狂坍缩。 肌肤下的血肉如沸水翻腾,骨骼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 冥溪音在气旋中尖声大笑: “主人加油!猛猛的!” 赵飞鲤站在后方,剑锋低垂。 即便她事先已听到冥溪音与沈砚青的谋划。 此时也不由心神震荡。 她凝视着沈砚青单薄的身躯,仿佛看见饕餮临世。 此地萦绕的所有血雾,竟真被他一点点吞食干净。 那些痴肥恶鬼在她剑气中爆开的残躯尚未落地,便在半空干瘪枯萎,化作飞灰飘散。 片刻后。 直到最后一丝血气没入沈砚青天灵。 沈砚青身形猛然一颤,他背脊猛然弓起,脊椎节节发出龙吟般的节节爆响。 蒸腾的气血中。 沈砚青的衣袍破碎成褴褛,暴露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 这些纹路汇聚成一个狰狞的图腾,宛若一尊神魔。 但这图腾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又在沈砚青体表血雾的掩盖下悄然隐没。 无人窥见真容。 “痛快!” 少年抹去唇角血渍,眸中赤芒渐褪,裸衣之下,肌肤莹润如玉,却透着凶兽般的压迫感。 沈砚青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指节轻握,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这就是体修的快感。” 下一刻。 他豁然抬头,看向床榻红帐。 “飞鲤。” “属下在!” 沈砚青眼底闪过凶光: “全力出手,帮我破开那座守护灵阵。” “我来让这头丑猪也尝尝,针扎到底是什么滋味!” “是!” 赵飞鲤一声应下,手中握着的青锋上,再次激荡起灵力黑线。 可这时。 一道阴瘆瘆的女声,突兀地在床榻上响起。 “不用了。” “我的好妈妈要享用这种珍馐美味,怎么轮得到外人出手……?” …… 第38章 母女 红帐内陡然陷入死寂。 容妈妈银针还攥在手里,针尖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污血。 她脖颈一寸寸转动,浑浊眼珠几乎要挤出眼眶! 床榻角落里, 本该昏死的红娘子正缓缓支起身子。 蓦然间。 一阵猩红雾霭不知何时熏起。 从垂悬四周的破烂帐帘上一点点渗流,缠绕在她凌乱发丝间。 那双总是噙着泪的眸子,此刻浸满血色,如同两汪凝涸千年的血池。 她歪着脑袋,裂开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 “好妈妈……” 红娘子轻轻一笑,嗓音甜腻如蜜。 落在容妈妈耳边,却听的她浑身汗毛炸立。 容妈妈浑身的肥肉猛然剧颤。 “你、你别装神弄鬼!” 容妈妈尖声厉喝,银针却抖得划出残影。 “再不老实,妈妈我就......” “就怎样?” 红娘子忽然伸手握住容妈妈手腕,五根指甲瞬间暴长三寸,深深嵌进肥肉里, “像这样?” 咔嚓! 骨骼碎裂声混着杀猪般的惨叫炸开。 容妈妈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腕弯折成诡异角度,银针“叮”地坠落床榻。 她想逃,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钉在蛛网上的飞蛾。 红娘子周身散发的威压竟凝成实质,化作无数血色丝线将她四肢死死缠缚。 下一刻。 红娘子猛地抬起手,五指间赫然攥着容妈妈掉落的银针。 针尖倒映着帐外血光,仿佛淬了毒。 “不!不!!” 容妈妈肥硕身躯疯狂扭动,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嗤! 银光乍现。 三寸长针贯穿她手背,将丑猪的手掌死死钉在床柱上。 鲜血顺着雕花木纹蜿蜒而下,在红缎上洇出暗斑。 “嘘……” 红娘子指尖抵住容妈妈抽搐的嘴唇,猩红指甲刮过她松弛的腮肉: “当年您教我接客的时候,不是最爱说【疼了才长记性】么?” 话音未落,第二根银针已扎入容妈妈眉心。 针尾缀着一根灵光妖异的红穗,簌簌颤动。 容妈妈惊惧的瞳孔中,竟看到她将三岁的红娘子扔进滚水中洗浴的画面。 与此同时。 一股烧燎般的刺痛倏然在她皮肤上蔓延,顺着神经烧进骨髓。 容妈妈喉咙里挤出“咯咯”怪响,涎水混着血沫从嘴角淌落。 “这一针,谢您八岁那夜将我推进鬼街。” “这一针,谢您精挑细选,帮我物色来的虐癖客官。” 红娘子每落一针,帐中血色便浓重一分。 千针万剐的闷响中,容妈妈凄厉的哀嚎穿透红帐,整片夜哭森林的阴风都为之凝滞。 终于, 红娘子停下动作,手指捻着一根银针,目光犹豫。 “这针……我还没想好。” 话音落下, 已化作仙人球的容妈妈,眼神从麻木中豁然惊醒,颤抖而虚弱的声音不断哀求。 “杀……杀了我!” 红娘子额间的细眉微微一挑。 突然, 她贴近容妈妈耳畔,吐息如蛇信。 “不要急,好妈妈,容我再琢磨琢磨……” “咱们母女俩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容妈妈凸出的眼球瞬间蒙上一层血翳。 身下,腥臭的液体止不住地渗出。 红娘子顿时笑靥如花。 而正这时。 红娘子双眸中的红光忽然闪过一丝阴翳。 她额间舒展的细眉蓦然一皱。 “吃了这么多年苦头,还不肯把身体交给我?” “再给你玩下去,咱们这条命都要没了!” …… “放屁!天上的星星怎么可能会说话,还能每天来找你玩?” …… 沈砚青定定站在林间,没去打扰红娘子与容妈妈的叙旧。 他与红娘子之间,本就没什么仇怨。 相反,他也正乐得看到容妈妈终食恶果。 如果这场母女的叙旧能一直延续到天亮,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这时,红娘子却忽然开始莫名地自言自语。 他平静的眸光,立刻重新警惕起来。 赵飞鲤同样悄然走到沈砚青身前,手中青锋斜持而立。 “行了行了!” 红娘子不耐烦地从床榻站起身子,再看向容妈妈,眼底不见一点兴致。 她指尖轻动,那根扎在容妈妈眉心的银针簌簌一颤,针尾妖异的红穗随即钻入其中。 容妈妈顿时浑身一颤,昏死过去。 下一刻。 红娘子忽地歪头看向沈砚青,唇角勾勒起一个妖异的弧度。 “这位小相公,看了这么久,可过瘾了?” “奴家在榻上这么卖力,怎么也得赏点辛苦钱吧?” 沈砚青眸光一凛,赤芒徐徐攀上瞳孔。 “怎么?姑娘也想请我进帐子里,当个新郎倌?” “哈哈哈。”红娘子一听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小相公,你现在这身好体魄,还是从奴家身上借来的本事。” “现在拿来吓奴家,小相公好狠的心啊~” 笑了许久,红娘子终于停下。 她清了清嗓子,传来甜腻如蜜的声音: “奴家是想同小相公讨个情……” 沈砚青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开口道: “姑娘且说来听听。” 话音未落,十三名亲兵的铠甲突然齐齐震颤,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动。 赵飞鲤剑锋顿时嗡鸣,却见红娘子指尖正勾着一缕暗红血雾,另一端赫然系在亲兵们的脖颈!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血线,轻笑道: “小相公这些阴兵,借奴家用用如何?” 沈砚青面色一沉,冷声道: “姑娘不问自取,可不是借人办事的态度!” 闻言,红娘子轻笑一声。 “小相公也看到了,奴家自小就没一个好家教。” 红娘子口中这般说着,但收紧的红雾却微微放松了些许。 “奴家不白占小相公便宜,小相公纳了奴家血气炼体,虽用手段净了其中邪秽,但也少了最重要的两门神通。” 说着。 红娘子竟用指甲刺入胸口,狠狠一霍。 下一刻,两滴琥珀色的血液从她撕裂的伤口中冉冉升起。 “这两门奴家生前的血脉神通,【黑面明王】【奉阴小鬼】,如今悉数奉上。” “这,便是奴家的诚意!” 这两滴心头血的剥离,显然对红娘子来说也是消耗极大。 她眸底的血色都褪去几分,显出一丝罕见的清明。 沈砚青眸光不定,全然没想到红娘子会突然搞这么一出。 而就在沈砚青疑惑犹豫之际。 赵飞鲤凑近他的耳边: “主公,答应她!” …… 第39章 借兵 沈砚青眸光沉下。 红娘子掌间悬浮的那两滴琥珀色精血。 【黑面明王】 【奉阴小鬼】 应该便是鬼神之躯的那两种形态。 说心里话,他眼馋得很。 可红娘子想要的阴兵,都是生前便跟随赵飞鲤营下的亲兵。 哪怕赵飞鲤如今一口一个主公的叫着自己。 但沈砚青心中一直有着分寸。 部下的部下,不是我的部下。 这是所有上位者都必须谨记的红线。 不可践踏,不可跨越! 沈砚青面容陡然严肃: “飞鲤,不必如此。” “两门神通而已,若要你蒙受委屈,我宁可不要。” 赵飞鲤抬眸,迎上沈砚青满目认真的眼神,悄然一笑: “主公误会了。” 沈砚青盯着赵飞鲤眼睛,想找出其中是否暗含着犹豫或不舍,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这时, 红娘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没想到,小相公没答应,倒是姐姐先允了奴家。” 红娘子舌尖舔过嘴角的鲜血,略显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姐姐倒是舍得。” 赵飞鲤没有回头,径直踱步,徐徐走到十三位亲兵面前。 她看过他们空洞洞的眼眶,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眸子暗暗闪过一丝神伤。 “舍不得又如何呢?” 说话间, 赵飞鲤指尖掐出一段法诀。 十三道缠绕在亲兵脖颈间的黑线自虚空浮现。 下一刻,便如同被扯断的傀儡丝般寸寸崩解。 嘭—— 林间忽地响起一阵铿锵声,那些覆着青苔的玄色重铠轰然坠地。 赵飞鲤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玄甲下的身躯微微震颤。 这些追随她出生入死的亲卫们,此刻终于褪去她自欺营造的幻象,显露出深埋地底的真实模样。 沈砚青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十三具焦黑骸骨上,神情蓦然一怔。 原来,赵飞鲤身边的这些亲兵,根本没有转化成阴兵。 这时。 赵飞鲤转过身,抬眸看向沈砚青。 “主公……这里化为神鬼禁地那日,便成了幽冥不纳,轮回断绝的孤地。” “而我们这些埋葬此地的亡者,也成了阴阳两界的孤魂野鬼。” “若是如此也便罢了,可偏偏此地的阴脉太过孱弱,容不下练气八层以上的魂魄。” “我等只能长眠地底,听着人间更漏,数着草木荣枯,眼睁睁看着三魂七魄一日日溃散。” “幸得主公召醒,将属下化作天罗法相。” “可他们……” 赵飞鲤顿了顿: “依旧是天地厌弃,既入不得鬼门关,又受不住阳世风。” “再消磨下去,唯有魂飞魄散了……” 夜风卷过满地甲胄,发出呜咽般的震颤。 赵飞鲤攥着剑柄的指节泛白,她定定平复了一下情绪,看向沈砚青,挤出一丝笑意: “所以,主公,属下不委屈。” 沈砚青哑然,他能深切感受到赵飞鲤身上传来的悲意。 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话,能共情、安慰这位女将的千年困顿。 最终,他沉默着微微颔首。 赵飞鲤笑了,抱拳行了一礼。 “多谢主公成全!” “好感人的故事……” 远远听了许久的红娘子皱起嘴巴,手指擦拭着一点泪水没有流下的眼角: “姐姐放心,妹妹一定好好待你手下的亲兵!” 赵飞鲤随即收敛起笑容,蓦然转身,冷声道: “说这些,不是博你同情。” “你出生英国府,无常谢家……” “闭嘴!” 听到这个名词,红娘子忽然应激般的面目狰狞,厉声尖叫起来: “闭嘴闭嘴闭嘴!” “再提这个名字,我阴兵不要了,也一定撕烂你的嘴!” 赵飞鲤却一点不怕威胁,继而说道: “你身上流着的血做不得假,传承的神通也做不得假……” “找死!” 红娘子厉喝一声,眼中的红光在盛怒中像是炸开来了一样。 她十指翻飞,迸射出妖异的红线,将那些插在容妈妈身上的银针瞬间抽离。 针尾的红穗妖异飞蹿,在夜幕中,宛如数条出洞的血色长蛇! 赵飞鲤脸上不见一点惧色,眸光一厉,脚掌抻开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青锋横斩,黑丝剑气卷过暴雨般袭来的银针,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下一刻。 她的身影已然突袭至红帐前。 一剑挥斩。 噹——! 红帐上的守护灵阵顿时激起一幕屏障。 然而, 这次赵飞鲤步伐却一退不退。 面目表情地再次全力挥砍。 噹!噹!噹! 一连三剑,殷红的灵阵屏障上竟出现了一丝丝裂纹。 正如赵飞鲤之前所说。 若她全力攻取,不顾其他。 这座守护灵阵,绝拦不住她! 红娘子咬着牙愤愤看着,最终,她的理智战胜了怒火。 “够了!” 可赵飞鲤却好似没听见,手中青锋继续毫不留情地斩下。 “我说够了!”红娘子红着眼尖叫道: “你想说什么随你说!” 听到这话,赵飞鲤终于停下动作。 她冷冷看向红娘子,语气不善: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我若将亲兵轻易借你,不知他们要被你害死多少回!” “你!” 红娘子怒目圆睁,但迎上赵飞鲤那双冰凉的眸子,最后还是忍住了语言艺术。 “你到底要如何?!” “你手下亲兵的阴魂薄如残烛,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魂飞魄散,此刻只有我能保下他们!” “借给我,才是他们的活路!” 赵飞鲤归剑入鞘,看着红娘子,嘴角扬起笑意: “借,当然借。” “但是,除了你给我主公的那两门血脉神通之外,我还有几个条件。” 红娘子:“你说,我都答应,我可以立天道誓言!” 赵飞鲤点点头: “我说,你记。” “第一条,他们可以护你周全,但不可让他们以命断后。” “第二条,你若想报复英国公府,必须要有十足把握,不可让他们入必死之局。” “第三条……” …… “第二十五条,陈小六生前喜欢吃烧鸡,你至少每周给他打一次牙祭……” “够了!”红娘子听的满脸黑线:“我借这些阴兵,是让他们给我做护卫!” “不是认他们做爹!” 赵飞鲤看了眼容妈妈,面容一肃: “第二十六条,不能他们给你做爹。” 砰! 红娘子一拳打在床榻栏杆上。 “好了,就这二十六条。” 赵飞鲤没再继续,伸手向红娘子招了招: “神通拿来。” 红娘子一脸愤恨地瞥过眼,将两滴琥珀精血飞向沈砚青。 赵飞鲤空着手,也不觉尴尬。 她灵力微动,将十三具亲兵的尸骸牵引到红帐面前,脸上蓦然收起笑意,向着红娘子诚恳道: “其他都可暂且放放,但请务必珍惜他们的性命!” 赵飞鲤沉下头颅,向红娘子恭敬地抱拳一礼: “拜托了!” 红娘子面目一怔,定定看了赵飞鲤一会儿,道: “好。” 下一刻。 红帐骤然翻卷,红雾将十三具亲兵的尸骸紧紧包裹。 这是红娘子传承无常谢家的另一门血脉神通。 “红帐出巡这座神鬼禁地的时间快到了,你要和他们见一面么?” 赵飞鲤摇头: “不了。” 红娘子点点头。 她眼眸的红光越来越虚弱,她不想在赵飞鲤面前露怯。 下一刻。 红娘子袖子一挥,血色的雾气顿时漫过整片红帐。 赵飞鲤顿足原地,静静看着这片红雾在眼前。 聚拢、消散…… 第40章 天光既明 天光未明的某一处神鬼禁地。 红帐里。 红娘子撇着嘴盘坐在榻上,双手环抱在胸前。 她一脸忿忿地看着眼前明明已经被自己召醒了阴魂,但又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死了……死了妹妹一样的阴兵们。 红娘子:“喂!” “喀啦”一声。 最左的阴兵突然猛拍大腿甲:“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大姐这是把咱们都卖了?” “放屁!”右边阴兵抬手就给他后脑勺拍了一掌。 “陈小六,咱刚可是一直听着的,大姐到现在还记着你爱吃烧鸡,你现在说这话,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红娘子:“对啊!我一上来用命定红线牵住你们,当时就唤醒了你们的阴魂。我和你们老大的对话,你们都听的明明白白,现在你们就是我手下了!” 陈小六:“但我还是想不通,为啥大姐连见一面都不肯和咱们见一面呢?” “你懂个屁!”身旁阴兵骂道:“大姐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红娘子:“你们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陈小六:“那你说说看!” 红娘子拍着床沿直起身:“我说你们......” 阴兵:“我不告诉你!” 红娘子指尖掐进掌心:“喂……” 陈小六:“你丫的自己也不知道,跟我在这里装鸡毛呢?” 阴兵:“我知道!” 陈小六:“那你说!” “要我说……” 又有阴兵开口,跟着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论。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 “够了!!!” “都给我闭嘴!!!” 红娘子厉声尖啸,帐子里突然暴射出十三道红线,将这些阴兵全部倒吊起来。 红娘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小姑娘,不是我说。” 陈小六整个人被倒吊着,但脸上却不见什么惧色。 “你这么厉害,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嘛?不如把我们还回去?” 红娘子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眼前这个陈小六,是这十三个阴兵里面最会叽叽歪歪的,刚才一直打断自己说话的就是他! 早知道这样,她和赵飞鲤做交易的时候,一定先把这个碎嘴皮子剔除出去。 但事已至此,也没得挑了。 “要你们保护的,不是我……” 红娘子强忍着性子,正要开口解释。 忽然,一道银亮的光辉将这座红帐整个笼住。 红娘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蓦然一怔。 随后,她诧异地抬起头。 只见暮色四合的天幕下。 被层层铅云遮挡的月亮,不知何时推开了云翳。 流云裂帛处。 一痕星火自天河尽头迸溅而出,恍若九霄坠落的银梭。 在她瞳孔中,这道跌落的云端的流星愈来愈大…… “往这里来的?!” 红娘子心下一惊,立刻便想驱使着红帐避开。 然而下一刻,她却毛骨悚然地发现,自己在这片银光中,竟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恍然间,她想起体内傻子和她说的话。 “真有星星每天来找她玩?” 星光银辉下,红帐的守护灵阵刚一亮起,便顷刻消弭。 而捆绑在阴兵们身上的红线,也随之消散。 十三人落地床榻的瞬间,便立刻翻滚着摆好阵型。 每个人脸上都攀满冷峻,肃穆无比。 完全看不出,他们和刚才那群玩笑打屁的老兵油子,是同一批人。 为首的亲兵队长,低着声音说道: “小六带着这女娃娃先跑,其他人和我一起给他俩断后。” 陈小六急了:“队长……” 队长张铁柱猛地回头,语气不容置疑:“这是老子死了一千多年后,第一回给你下命令,你他娘敢跟我扯犊子,老子现在就砍死你!” “……是!” 陈小六应下之后,没有一点磨蹭,立即冲上前将红娘子扛在背上。 正要飞奔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怎么都迈不出去。 这时。 那颗天上坠下的星辰,在红帐子前晃晃落定,泄出的银光,柔和又绵软。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银光中响起: “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张铁柱手握着横刀,眼神中没有放松一丝警惕: “阁下是何人?这样的做法,可不像阁下口中所说的没恶意!” 张铁柱的话音落下,银光中,走出了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奉天监,牛郎。”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皆是一愣,接着瞳孔骤缩。 奉天监,不是大周仙朝治下某个官署的名字。 而是集合了天底下所有疯子的邪教! 他们以群星为名,成员涵盖各个种族,凶名传播的地方,皆成了神鬼绝迹的生灵禁区。 张铁柱咽了口唾沫,没想到大姐把他们借出去保护的这个小姑娘,能招惹这种凶神上门。 看来这一趟,是白活了。 张铁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镇定开口: “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牛郎扫了眼这群明明心生畏惧,却一步未退的阴兵们,目光转向陈小六肩上的红娘子。 “来寻织女……” —————————— 夜哭森林中。 沈砚青从修炼中苏醒。 红娘子确实很有诚意,那两滴承载神通的精血中,没有一丝污秽掺杂,这使他吸收的十分顺利。 他缓缓睁开双眸。 却见冥溪音的魂体飘在赵飞鲤身边,感叹着: “这方天地果然还有太多神奇我没见过,居然还有人能将血脉中传承的神通剥离出来。” 赵飞鲤同样面露疑惑: “没听说过无常谢家有这般类似的秘术,应当是她化为邪祟之后才拥有的本领。” 冥溪音思索一番后,给出自己的猜测。 “那个红娘子所用的术法,皆与精血相通,由此来看,能将神通从血脉中剥离,倒也不是不能解释得通。” “有理。” 沈砚青看着二女你一言我一语,场面极其和谐。 “你俩……?” 二女停下交流,看向沈砚青。 “主公(主人),怎么了(咋啦)?” 沈砚青尴尬地嘴角一抽,摆摆手: “无事。” 赵飞鲤却是心细,随即明白过来: “主公,我俩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的因果就放在前世。” “而且,当年我也并非因她而死……” 沈砚青点点头,她们二人能和谐相处,于他来说自然再好不过。 这时。 一抹微薄的亮光透过枝叶的阻挡,从遥远天际泄了进来。 沈砚青刚刚轻松片刻的神容陡然一肃。 他看了眼还在树底下昏迷着的老马,短暂犹豫后,走过去将他提了起来。 冥溪音遁入沈砚青丹田气旋,赵飞鲤作为天罗法相,自然也可进入,紧随其后。 很快,天光大亮。 这座神鬼禁地的嘲戏终于迎来落幕。 沈砚青定定心神,向着林外走去。 刚出森林,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前方道友,可是沈砚青,沈公子?” …… 第41章 林外 夜哭森林入口。 沈砚青余光扫了一眼来人,便立即收回,面色平静地径直向外走去。 那人见沈砚青不理,竟直接追上前来,又问道。 “道友,可是沈砚青,沈公子当面?” 沈砚青撑起眼皮,他很确定,这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没有任何迟疑,沈砚青嘴皮翕动: “认错了。” “诶——!” 见沈砚青侧身便要离去,男人连忙伸手拦住,微微一笑。 “沈公子被朱颜骨抓了一遭,行事果然谨慎。” 听到这,沈砚青面色一凝,眸底神光骤然变冷: “你到底是谁?” 陌生男人轻笑道: “沈公子,别误会。”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面灰色令牌。 沈砚青定睛看去。 发现这面灰色令牌,虽然做工和细节方面都好上许多。 但整体的样式,与自己手上的那枚灰色求道令十分相似。 “你是六浮仙宫的弟子?” 男人点点头,开始介绍自己,也将对沈砚青的称呼换成了青少爷。 “我是十六殿下的随从弟子,刘唐生。青少爷这次乘坐的法舟,正是我家的产业。” “前日我奉命在望古仙城等候青少爷,可法舟到来却不见青少爷踪影。 一问船老大才知道,新界那里的驿站当天出了两趟法舟。” “我心想肯定是出岔子了,赶紧向殿下汇报情况。 殿下既用灵根泯锁飞流,发现您的气息正在城外的夜哭森林中。” “殿下本想进入将您解救出来,但昨夜也不知怎么的,这处神鬼禁地居然排斥所有外人入内。 而殿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命我在出口等您出来。” 而听完他说的这些,沈砚青却疑惑地开口: “林外朱颜骨的那些人呢?你们没和他们遭遇?” 刘唐生早猜到沈砚青一定会问起这件事,脸上摆出笑容: “青少爷有所不知。” “朱颜骨惹了大麻烦,各地分堂所有筑基期以上的成员,都被紧急召回,一刻都不许在外耽搁!” 沈砚青面色一凝,连忙追问: “怎么回事?” 刘唐生凑过身子,低声说来: “昨日傍晚间,武王州云雀仙城投影嘲戏的巢馆,被一位奉天监的星宿找上门。” “观影的所有达官贵人,全部被屠戮一空,里面甚至还包括了英国公府的世子!” “这些贵人背后的势力们,齐齐向朱颜骨的金丹首座们施压。” “甚至老英国公还放出话来,如若抓不到那位奉天监的星宿,就让朱颜骨的金丹首座们,重新尝尝当老鼠的滋味!” 沈砚青问道:“奉天监是大周的哪座官署,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刘唐生摇摇头: “奉天监不是一个官署名,而是一群疯子组织建立起来的邪教。” “他们的成员都以天上的星辰为名,打着【奉天承道,以济苍生】的教义,行走在各个神鬼禁地之间,妄想将所有神鬼禁地从人间的土地上祓除。 但至今为止,他们所到之处,都成了人烟绝迹的生灵禁区。” 沈砚青有些好奇: “将神鬼禁地祓除有什么不好么?” 听到沈砚青的话语,刘唐生面色一惊,连忙出言解释,必须立即扭转沈砚青的这种危险想法: “青少爷有所不知。” “神鬼禁地虽诡异无常,但仙朝建立以来,现有的大多神鬼禁地都已做好了甲乙丙丁的等级排列。 即便有新的神鬼禁地形成,也会由各地宗门、仙城专门派人开荒。” “当其中的诡异变化都被详细记录在案之后,但凡是对自己实力有一点点自知之明的修士,都能做到规避危险。” “而神鬼禁地中,几乎都有独特的仙缘、机遇,这些可都是我辈修士最渴求的东西啊!” 沈砚青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刘唐生说的不无道理。 自己经历了两场神鬼禁地,无论是天符洞府,亦或夜哭森林,都是收获颇丰。 但诡异之所以是诡异,便是因为它变化的无端。 从刚才刘唐生对夜哭森林的描述而言,他就可以确定。 这座夜哭森林记录成册的诡异变化中,绝对没有红娘子出游的内容。 前人经验可以作为参考,但真把这些当成保命秘籍。 只怕异变突生之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一点, 沈砚青听得有些不喜。 刘唐生开口闭口说的都是修士。 但这世界上真正能踏上修行的人,千不存一,而其中又九成九都是些吐纳杂气的杂修…… 无论将其中诡异记录的多么详尽。 神鬼禁地对于误入其中的杂修、凡人而言,绝对是十死无生的地方。 而这时, 似乎是怕沈砚青误入歧途,刘唐生又接着严肃地提醒道: “奉天监那般行为,便是触犯了天下所有修士的利益。 他们每一位星宿成员,都被列入仙朝最高等级的通缉名单上。 大周治下州府,但凡发现任何奉天监星宿的踪迹,都必须立即倾全州之力捕杀!” “听说这次在武王州大动杀伐的星宿,名为织女。 现在光是英国公府悬赏的通缉,便已高达一百万灵石之巨了!” 沈砚青听到这个悬赏的数额,却是不像刘唐生那般表现的极为激动。 在大周治下一位藩王仙城大动杀伐,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物。 自己这种练气三层的小虾米,恐怕被她瞪一眼就要身死道消。 既然现在朱颜骨北堂的船老大已经离开此地,自己也算少了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眼下还是前往六浮仙宫最为要紧。 而刘唐生也注意到被沈砚青扛在肩上,昏迷不醒的老马。 当他得知老马身具太岁道体的时候,眸光顿时火热起来。 当下就表示,他能为老马也申请一块灰色求道令下来。 六浮仙宫求道令名额宝贵,但这种宝贵显然也看人。 没有任何一处宗门,会将天才拒之门外。 二人随即动身前往望古仙城,那里的传送阵法可以直通六浮仙宫的山门。 一路上,沈砚青也从刘唐生口中打听到了玄生甘霖的下落。 这是六浮仙宫治下一座丁等神鬼禁地的特产。 而所谓丁等,便是平日里的夜哭森林这般等级。 这次六浮仙宫的入门考核,也正是选在了那处神鬼禁地当中。 二人一路聊着,很快便来到望古仙城的传送阵前。 “青少爷,与我来。” 刘唐生热情地走在前面。 沈砚青点点头,跟在其身后。 二人踏入传送阵内,随着刘唐生掐出一道法诀,其内灵光渐渐氤氲。 沈砚青顿足原地,静静等候着。 此刻初阳未生。 街上濛濛雾气萦绕,不见几个人影。 晨间的早风吹拂而来,清洌洌地扑在沈砚青脸上,逼迫着他更加镇定、冷静地去看这个世界。 脚下传送阵的灵光亮起。 下一瞬。 沈砚青的身形消失不见。 第42章 久违的仙缘提示 九月。 是一头垂垂暮年的秋老虎。 它用即将蛰伏的舌尖燎过山脊,将积攒半生的暑气揉进路过的气流中。 山风便驮着滚烫的虎啸,掠过褪色的云絮,向这片大地展示它最后的酷热。 这暑气躁的人心烦。 尤其当面前还有人点了满满一桌油腻腻的猪蹄、肘子、红烧肉、叫花鸡……一边吃,一边朝你喋喋不休。 当然,沈砚青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真正让他烦躁的,是这满满一桌的吃食,都是他掏的腰包! “老沈,吃啊!” 老马往自己嘴里塞了根鸡腿,见沈砚青还愣在那里,连忙撕了一根鸡翅给他递了过去: “都哥们儿,你客气个啥?” 沈砚青接过鸡翅,看了眼老马欲言又止。 而注意到沈砚青的眼神,老马微微放缓了进食的速度,问道: “咋了?” “我只是有点好奇。”沈砚青放下鸡翅。 “你都吃了三天了,来来回回就点这几个菜,不腻吗?” 这里是六浮仙宫治下的六浮仙城,真正的仙宫,是高悬仙城顶上的六座天峰。 天峰玉宫,俯瞰人间。 这也是六浮仙宫名字的由来。 二人随刘唐生一起传送到这里时,距离仙宫的入门考核还有几日时间,仙宫山门未开。 刘唐生将二人安排在一处客栈暂时住下后,便动身仙宫帮老马申请求道令去了。 按他离开前所说,应该这几日便能申请下来,不会误了老马参加入门考核的时间。 而比后的三天,沈砚青便结结实实地看到了人间饿鬼是什么模样。 沈砚青吐纳的时候,老马在吃。 沈砚青熬炼体魄的时候,老马在吃。 沈砚青钻研符箓的时候,老马还在吃。 他还偏偏不吃灵馐,就一个劲儿的吃些凡俗肉食。 这处六浮仙宫治下的仙城,哪有什么凡人。 能来这里定居的修士,哪怕再节俭,也都是吃的灵米灵肉。 平日根本不会有人像老马一样,做出这般消费。 于是, 沈砚青第一天结账的时候,便撞上了堪比诡异的一幕。 老马吃的这些凡俗肉食,在青元州随便找一处酒楼,几十两银子就能轻松包下。 但在这座六浮仙城的客栈里,竟然要了沈砚青三十块灵石! 沈砚青当场就和店家争辩,但人家也有话说。 所有肉食都是坐传送阵,从外面运送进来的,租传送阵一来一回便要二十块灵石。 他和老马办了八天的住宿,这八天里大师傅、小二的工钱,单独一张桌子的场面钱…… 这等等一些杂七杂八费用凑到一起,十块灵石看上去就没那么贵了。 但这不妨碍,沈砚青掏钱的时候,心里那个膈应。 而老马显然没这种感觉。 他将口中的食物囫囵咽了下去,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哥们儿往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这些东西给咱吃一年咱都不带腻的!” “而且我这体质只要能管饱,吃啥都一个样。” “这些凡俗肉食味道好,还没灵馐那么贵,能给你省好多钱呢!” 沈砚青翻了个白眼,但现在灵石都花出去了,他也没打算再把具体的花费和老马坦白。 正这时。 忽然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正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整个人满头大汗地挤进客栈的门框。 引得客栈众人纷纷被侧目。 这年头,储物袋算不得什么稀罕货。 而看这小胖子身上的打扮,和散逸出来的气息,显然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修士。 还扛着如此这般的包袱山,属实罕见。 沈砚青侧目过去,顿时被一道久违的金光吸引。 他稍稍犹豫了片刻,随即起身,径直向小胖子走去。 老马看到沈砚青的动作,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跟了上来。 “兄台,需要搭把手吗?” 听到沈砚青的声音,小胖子艰难地从包袱山下,露出自己半张汗流满面的侧脸。 “额……” 小胖子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愣是没答应下来。 沈砚青看出他的顾虑。 出门在外,忽然有陌生人传递善意,心中有所警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沈砚青笑着说: “放心,这处客栈是六浮仙宫置办的产业,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胡来。” 闻言,小胖子终于放下心来。 “兄弟,我不是这意思……” 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 “我订了这里的甲字一号房,劳请二位帮我一起搬过去,一会儿我请你们吃灵馐!” 沈砚青笑着伸出手。 他特意没用储物袋,也没使用任何符箓。 而是将小胖子手上包袱山匀出一大半,扛在自己和老马肩上,让小胖子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包袱的位置。 搬运、卸货、整理。 小胖子累的气喘吁吁。 而沈砚青在经过血雾炼体之后,肉身早已今非昔比。 半晌的忙碌下来,竟是一滴汗都没有出。 “多谢沈兄、马兄相助,以后你们就是我申元宝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沈砚青笑了笑,眼前这小胖子性格外向开朗,倒也是个好相处的。 几人三言两语便熟络了起来。 沈砚青发出邀请: “我和老马在楼下办了桌吃席,申兄不如一起来?” 申元宝:“啊?” 沈砚青问:“申兄可是还有别的事要去处理?” “不不不!” 申元宝连忙摆手,他小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回忆起离家前家中长辈的交代: “只是咱们好兄弟见面的第一顿饭,怎么能让二位哥哥破费?” “一定要我来请!” “嗐!都哥们儿!”老马和申元宝聊的很投缘,一把揽过小胖子的脖子。 三人谈笑着下楼,回到餐桌。 看到眼前的凡俗肉食,申元宝眼睛顿时冒出精光。 “卧槽!” “红烧肉!卤肘子!叫花鸡!” “天哪!这座客栈里还有卖这种好东西?!” 老马得意地看了申元宝一眼,扯下一只鸡腿塞进小胖子手里: “都是哥们儿特地订的,你就吃吧!” 申元宝激动不已: “义父!!!” 沈砚青也没想到老马点的这一桌凡俗肉食,恰好正对上了申元宝的口味。 他看着视野中,从小胖子身上浮现的金色小字。 【寄灵深处,百年朱果】 【运主:申元宝】 【品质:乙上,神魂瑰宝】 这样算的话…… 三十块灵石,可太赚了! …… 第43章 仙凡相隔的大山 客栈中。 三人聊的投机,相互称呼也不知不觉中更加亲近。 沈砚青望着面前和老马推杯换盏、大快朵颐的申元宝,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元宝,我看你家境也算富裕,怎么来参加六浮仙宫的入门考核,连储物袋也没备一个?” “哪可能没备!” 申元宝咽了口猪蹄,说道: “我这次来,足足带了六十七个储物袋!” “实在是神魂吃不消了,这才只能把自己用的东西都装包袱里。” “一路从传送阵那儿背过来,差点没把我压死!” 另外二人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老马忍不住道: “卧槽!胖哥你家卖储物袋的?” 申元宝白了一眼: “谁家卖储物袋的,还自己分神魂出去绑定啊?” “我这都是送礼的!” 说着,申元宝放下手里的猪蹄,向二人凑过头,低声说道: “六座仙宫的掌座咱虽然没那本事能见上,但是各位掌座手下的亲传弟子,我家里努努力还是能搭上线的。” “这次我能来,正是走了第一宫十六殿下的门路。” “也得亏人家是青元州出身,我家一处分号在那里经营了几年,生意做的也不算小。” “将那边所有买卖都打包送了出去,才私下换了一块白色求道令来,这样哪怕我考核落选了,也能在六浮仙宫当个杂役弟子。” 沈砚青一听,便知道申元宝家里找上的那位殿下,就是沈弓。 他时刻记得,自己在沈弓身上,还窥见着一处【孤棋生根】的仙缘。 既然和沈弓有关,他立刻便来了兴趣: “元宝,你家到底做什么生意的?” 却见申元宝摆摆手: “一个凡人商号,小买卖。” “也就是大修士们看不上凡人的金银,也懒得与凡人打交道。 再加上仙朝向来强调仙凡有别,做了一些扶持,这才勉强混口饭吃。” 沈砚青点点头,表情看不出变化,心下却纳闷的紧。 沈弓要一些凡人商号做什么? 他从家族出来之前,也没听说族里有这方面的经营安排啊…… 老马同样面露疑惑地拍了拍申元宝肩膀: “不对啊胖哥,照你这么说,好处不都已经给了吗?怎么还带这么多储物袋来?” 申元宝看了老马一眼,摇摇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问你,如果你是其他哪位亲传殿下,知道自己同门的师兄弟私下得了这般好处,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额……”老马挠挠头: “会吗……?” 申元宝猛地一拍老马大腿: “当然会啊!其他的殿下肯定也要打点! 还有监察入门考核的仙长们,怎么也要给人家一些辛苦费吧? 初入仙宫,碰上一些师兄师姐,送上一份见面礼也很应该的吧?” 老马一边嚼着食物,眉头沉沉皱下。 他向来快人快语,直言说道: “你这样子不累吗?” 闻言, 申元宝小眼睛眨了眨,向二人问道: “两位哥哥应该并非凡人家族出身吧?” 老马看了沈砚青一眼,沈砚青心领神会,他点点头: “我二人家族虽有传承,但族内老祖也不过筑基修为,在这处六浮仙城之中算不得什么。” “那也比我家十代人里面,就出了我一个能感应灵气的强太多了。” 申元宝长长叹了口气: “仙凡有隔这句话,就像一座立在我们凡人面前的大山。 但凡有一丝跨越的机会,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不过一些钱财罢了,我都担心我身上六十七个储物袋带的少了。 亲传殿下们的礼物是大头,等这些送出去之后,家里还会再送一批过来。” 餐桌上的氛围莫名显得有些沉重,沈砚青和老马都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 确实,仙凡相隔。 哪怕沈砚青只是一个筑基世家的支脉子弟,身边接触到的族人、家奴,最差也拥有丁等资质。 从未曾出现过连普通杂气都无法感应、吐纳的凡人。 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却是小胖子笑着端起酒杯,率先打破了沉默: “哈哈,小弟喝多了,说了些糟心话坏了两位哥哥的兴致,我自罚三杯。”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连饮了三杯下肚。 三人接着又开始推杯换盏。 沈砚青还想从小胖子口中,打听打听沈弓收下那处商号有什么目的。 但一问,小胖子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说,每次都打着哈哈将话题转了出去。 终于, 沈砚青和申元宝都吃饱喝足,只余老马一个人还在桌上风卷残云。 小胖子借口出去上茅房,结果转了一圈回来,却一脸幽怨地看着沈砚青: “青哥,你怎么已经提前把账结了……?” 沈砚青大度地笑了笑: “不过一些凡俗肉食,不用那么在意。” 老马鼓着嘴,在一旁囔囔道: “就是,老沈有钱!” 但申元宝却不乐意,小胖脸拧巴着: “这哪行,明明请你们帮忙搬行李的时候便说好了,这顿饭要我来请。” 他思索片刻后,接着问道: “距离仙宫的入门考核还有几日时间,二位哥哥可有什么打算?” 听到此话,沈砚青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开口道: “应该就是留在客栈中修行,没有别的打算。” 这时, 小胖子滴溜溜眼睛,环顾四周。 确认客栈内的其他客人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一桌后,脑袋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 “二位哥哥可打算跟我去一处神鬼禁地?” 老马听到神鬼禁地这四个字,顿时感到嘴里的肉不香了。 他烦躁地摆手,直接拒绝: “不去!哥们现在就想好好吃几天,哪里都不想去,尤其是进神鬼禁地。” 小胖子也没想到自己下面的话都没说,老马就拒绝的这么干脆。 而沈砚青却等申元宝这句话多时了,进而开口: “神鬼禁地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去处,元宝要去那处之前,可做了准备?” 小胖子认真地点点头: “自然。” “那处神鬼禁地的诡异变化,还是家里花重金从十六殿下手里买下来的。 十六殿下亲自挑选了一处,我练气二层实力便足以自保的丁等禁地。” “我本想着保险起见,在仙城找两位练气三层的护卫同行。 今日正巧有缘遇见两位哥哥,不知两位哥哥打不打算从小弟手里接下这个买卖?” 接着,申元宝开始与二人分享,他事先得来的关于那处神鬼禁地的情报。 而小胖子的话音落入耳中,沈砚青神容不由微微一怔。 这小胖子身上的仙缘,竟然还和沈弓有关? …… 第44章 暗室 申元宝将自己买到的关于那处神鬼禁地的一切,向二人全盘托出。 老马听完依旧兴致缺缺。 况且他根本舍不下眼前这一桌肉食,再次拒绝了申元宝的邀请。 而知道老马过往的沈砚青,也没有出言相劝。 最后,在申元宝极力坚持下,他花了五十块灵石雇下了沈砚青这个护卫。 为了万全起见,他还打算到禁地入口再雇一位有经验的练气五层修士陪同。 沈砚青也是这才知道。 神鬼禁地在这处六浮仙城,俨然已延伸出了开荒、陪练、情报贩卖等多种产业。 对于申元宝打算再找一位练气五层陪练的想法,沈砚青并没什么意见。 他正想和这里的其他修士接触接触。 练气二层都能安然通过的神鬼禁地,以他此时的实力足以自己应付。 也不用担心在生人面前,将冥溪音和赵飞鲤暴露,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二人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结伴出去。 而老马在两人离开客栈后,又风卷残云了约莫半个时辰。 直到将桌上所有食物都扫荡一空,他招呼一声小二自己出去溜溜食,让后厨接着上菜。 出了客栈。 老马像是漫无目的地接连穿过几个街道。 直到在一间不起眼的当铺前,停下了步伐。 此时临近午间,当铺已经早早的门庭大开。 里面的门面并不大,只有一位鉴别货物贵贱的女朝奉,坐在柜台后方的藤椅上,慵懒的摇着蒲扇。 “客官想典当些什么?” “当一颗天上星。” 听到这个回答,女朝奉原本的慵懒瞬间一荡而空。 取而代之的。 是一双冰冷而警惕地眼眸,凝视着站在门口的老马。 片刻后, 女朝奉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星罗棋布的白玉砚屏。 她缓缓开口: “天上星河璀璨,劳请客官指明要当的是哪一颗?” 老马指尖抬起,凝出一缕太岁真罡,轻轻点在白玉砚屏上。 下一刻。 砚屏星图的北方位,一颗明星在女朝奉的瞳孔中璀璨点亮。 “开阳君,牛郎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女朝奉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玉简,侧开身子: “地下二层,右侧走廊最靠近入口的壁画。” 老马点点头,接过玉简,跻身进女朝奉柜台下方的地下暗室。 女朝奉走出柜台,在当铺门口隐晦的观望一番,随后摆出一张【今日休业】的门牌。 簇—— 黑暗中,壁烛的火苗默然点燃,老马顺着促狭的台阶,一路走到女朝奉指引的壁画前。 太岁真罡渡入玉简。 下一刻。 他的身形消失原地。 “来了?” 白衣胜雪的男人感受到背后传送阵的波动,却依旧伏在案边垂手摆弄着什么。 老马撇了撇嘴: “不是哥们儿,你自己带织女回去,就把我撇这儿了?” 牛郎转过头,俊逸的脸上微微含笑,解释道: “商君的谋划里,需要有一位勇谋皆惧的星君进入六浮仙宫接应,我思忖再三,还是觉得开阳君最合适不过。”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老马挠了挠头,忽然记起一事: “不对!你个老小子在发法舟上,让朱颜骨的人死命抽老子鞭子,这也是商君的谋划?” 牛郎微笑道: “一点取信外人的苦肉计罢了,也只有开阳君这等天生道体,才能配合我完成如此精湛的演绎。” “在理。” 老马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你个老小子换了张脸,怎么说话都变得这么好听了?” 牛郎微笑着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 “开阳君不如先听听,商君此次在六浮仙宫的谋划?” “也好提签做好准备。” 听到这话,老马表情一正,认真点头。 “这次目标,是六浮仙宫入门考核的神鬼禁地——长寿村。” 在牛郎徐徐展开的讲述中,老马的眉头越蹙越紧。 “这种神鬼禁地,能仅仅落到一个丁中的评级?” “评成乙上都不为过吧?” 牛郎面色依旧平静: “第四宫首座的儿子,每天都要大量的玄生丹才能吊住一口气。” “而玄生甘霖这味主材,极少神鬼禁地有所产出,其中六浮仙宫治下,唯有这处长寿村。” “宫内弟子被骗过几次,已经很少有人再上当了,他们只能把目光放在求拜山门的弟子身上。” “毕竟那处神鬼禁地的特性,进入其内的人,修为再高也起不了什么帮助。” “我知道了。” 老马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接着问道: “那个沈砚青……要吸收进来吗?我觉得……” 老马话没说完,却被牛郎打断: “开阳君。” “纳新之事非同小可,须当再三慎重,监内自有专门的星君负责此事,非你我二人可擅自决断。” “乱七八糟规矩这么多,遇上人才不赶紧下手……” 老马言语忿忿,但迎上牛郎那双此事不容商量的眼眸,还是败下阵来。 “行行行,那用上我的举荐名额,这总可以了吧?” “当然没有问题,我会替开阳君上报。”牛郎微笑颔首,又提醒道: “但还请开阳君谨记,在监内纳新指令未传达下来之前,务必不能暴露身份!”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 老马不耐烦地摆手,太岁真罡渡入玉简,消失在这处暗室当中。 看着面前的传送波动彻底平息,牛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 他转身看向案台上刚刚鼓弄的东西,眸光微澜。 “浅浅试验一下,应该不会打草惊蛇吧?” —————————— 沈砚青和申元宝二人出了客栈后,便沿着主街道一路前行。 很快, 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广场。 这座广场四周被光幕笼罩,广场内,赫然搭建着近百座传送法坛。 而这些法坛通向的,尽皆是一处处六浮仙宫治下的神鬼禁地。 沈砚青目光扫过。 只见每座法坛前,都立着一块石碑,标识禁地名称。还有一些修为不俗的侍卫列阵而立,目光冰冷地警惕四周。 二人一路跟着石碑指引,在广场的街道上行走着。 这时。 远处街头,忽然出现一道飞速狂奔的身影,其后数十个大汉,怒声追逐着。 “想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好久没碰上胆子这么野的了,敢抢我们黑蛇帮的禁地信物,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动手!” 沈砚青冷眼扫过,却见那些立于法坛前的修士们个个无动于衷。 而那逃窜之人,是个女子,尽管此时奔逃地极为狼狈,但她身形一直克制着,不去影响任何一座法坛排队队伍的进程。 她身后追逐的那群大汉同样如此。 “前面的兄弟帮忙拦下这个小偷,我黑蛇帮必有重谢!” 沈砚青收回目光,此事和自己二人无关,没必要去理会。 然而,这女子奔逃的方向却径直朝着自己二人而来。 此时,沈砚青和申元宝尚未进入法坛的排队队伍,那女子一个蹿身挤进二人中间的空隙。 狂奔之下, 朝着黑蛇帮追杀的大汉们大喊道: “快跑啊!” “信物已经在我手上了!咱们赶紧传送去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