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病美人续命日常》 1、第 1 章 一室的降真香气,清新宜人。 镶嵌着金丝的翡翠绿色锦缎帷幔,包玉的绞丝孔雀帐钩,华丽精美熠熠流光,反衬得黛蓝色锦被中的少女越发面白如纸。 朱颜浅,梨花白,玉肌薄且透,唇淡若落樱,最是娇弱破碎的模样。饶是这般沉睡时,她那弯月般的柳眉仍旧轻轻地蹙着。 恰似垂羽的睫将将一颤动,侧坐在床边的美妇人连忙擦干腮边的泪,无比怜爱地凑近些,温言细语地唤着她,“祜娘?” 顾荃慢慢睁开眼,须臾的茫然后,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来,“娘,我这是又晕倒了?” 李氏抚摸着她的脸,神色间努力装出轻松来,“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了,你身子自来弱些,逢春困时节难免抵不住,好好将养便无事。” 她用脸蹭着李氏的手掌,亲近而乖巧地闭目享受此刻的温情,同时也遮去眼底化不开的遗憾和无奈。 做为一个胎穿者,她无疑是极其幸运的。一出身就是大户之家的嫡女,锦衣玉食父母疼爱,却不想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哪怕是打小灵丹妙药的滋补,也未能调理好半分。反倒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羸弱,近几年更是觉得身体宛如网眼密布的筛子,再怎么进补都好比流沙过网,皆是徒劳无用。 先前隐隐约约中,她听到大夫说的话,哪里是什么逢春困时节抵不住,也不是好好将养就能无事,而是药石无医,终不过二十矣。 “姐姐。” “姐姐。” 两道异口同声的呼唤响起,珠帘被人分开两边,顾苓和顾禀齐齐进来,很快就到了跟前。 顾苓学着李氏平日里的模样,上前摸着顾荃的额头,又摸着自己的,道:“不烫手,应是没什么大碍。” 顾荃被她逗笑,眉眼弯弯。 李氏也笑起来,只神色间仍有愁容。看着明明正值碧玉年华,却已然渐有凋零之色的大女儿,满眼都是心疼。一想到大夫说的话,更是心如刀割。 祜娘这身子骨差成这样,全怨她这个当娘的。 她嫁入顾家不出三月,便有了身孕。腹中孩子七个月时,有一日她同妯娌一道陪婆母上街,突遇一马惊慌逃窜。她为推开险些被撞的婆母,自己被那马撞倒在地,当下就见了红。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祜娘早产出生,一直体弱多病。这些年不知寻了多少医,吃了多少药,依然没什么起色。 “你个促狭的,还学起我来。”她一点顾芩的额头,嗔道:“你大姐没事,你们别担心。” 顾芩今年十一,正是抽条的年纪,个子已快赶上她,模样还是一脸的稚嫩,五官秀美而灵动,瞧着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而顾禀虽说是个八岁的孩子,却分外的老成。李氏常感慨,自己和丈夫都不是稳重的性子,怎地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谁知顾禀却说,他是像自己的长姐。 对此顾荃表示,她之所以不活泼不是因为天性如此,而是身体使然。 略待了一刻钟后,顾禀便告辞去学堂。 顾荃在李氏和顾芩的紧盯下,喝了满满一碗五红粥。粥碗见了底,李氏紧锁的眉头才算是松开了些。 她平日里吃的不算少,哪怕是再没有胃口,她都会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因为她知道吃下去的营养会很快流失,只有吃得足够多,才能堪堪余下一些。 李氏欣慰她尚且还能吃,不无侥幸地想着能吃就好,或许大夫的话也不能尽信。 这时顾苓气愤地嘟哝,“娘,我方才听人说,姐姐不是自己犯病晕过去的,而是被三姐姐气的……” 顾荃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她咬着唇,难得违抗顾荃的意思,“姐姐,我知道你懒得和她们一般见识,你还让南柯和黄粱不许说,可我心里实在难受。三姐姐也太欺负人了,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便是你……一直在顾家,又碍着她们什么了!” 三姐姐指的是大房的三姑娘顾茵,比顾荃大两个月。 一个时辰前,顾荃趁着春光不错在园子里赏花,不料听到顾茵在向二姑娘顾荛抱怨。抱怨她们姐妹俩同为庶出,本就不如嫡女好说亲事。若是还有个病死家中的堂妹,怕是更不好攀高亲。 对于这样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谁成想也不知是晒得久了些,还是身体更弱了些,竟然有些眩晕。 临晕过去之前,她强撑着叮嘱身边的南柯和黄粱莫要和别人提起此事,就是不希望李氏知晓后平添气闷心堵。 她下意识去看两人,见黄粱低头不敢与她对视,心里便有了底。 李氏哪能看不出端倪,心疼女儿的同时,满腔的怒火压都压不住,一指黄梁和南柯,“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粱早就忍不住,自家姑娘大度不计较,她这个当丫环还心疼,遂将顾荃晕倒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好个三丫头,我倒要去问问,你们大伯娘是怎么教的女儿!” 李氏帕子一甩,暴风般出门去。 * 顾家是书香世家,曾出过两代帝师。到了顾荃父亲顾勉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人。相比顾勉的资质平平,身为兄长的顾勤自小才学好,年少时就已才名远扬,二十二出仕,如今已官至四品中书侍郎。 大房为长,又是嫡,大夫人杜氏一进门就掌了家。她出身伯府,一应讲究做派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刚安排好府中一应庶务,坐下来品着茶的工夫,打眼看到李氏怒色而来,她心里一个咯噔的同时,笑脸迎将上去。 “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大嫂,你若是容不上我们二房,你大可以直说,何必背地底糟贱我们。” “这话怎么说?”杜氏变了脸,她再是看不起李氏的出身,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李氏虽出身商贾,但李家不是一般的商户,而是云州首富。相比光有门庭和爵位的杜家,富贵不止几十个台阶。 自从李氏进门后,不仅带着她做生意,还明里暗里贴补顾家。单是她亲生女儿顾薇出嫁时,李氏给的添妆比顾家原本准备的嫁妆还要多。 这么一个财神爷,她是傻了才会往外推。 她连忙亲自给李氏倒茶,“弟妹,你可真是冤枉死我了。你消消气,慢慢说。” “大伯娘,不怪我娘生气,三姐姐竟然咒四姐姐死。还说四姐姐要死也不能死在顾家,没得坏了她和二姐姐的姻缘。” 这话是跟过来的顾芩说的。 有些事李氏能闹,但有些话还是得小辈来说更合适。 杜氏一听,便知要坏事。 谁不知道四丫头是这个弟妹的心头肉,便是连唯一的儿子都要靠一边。 她心里那叫一个气,当下把脸一沉,“你们去把三姑娘带过来!” 当嫡母的再是大度贤惠,也不可能由着庶女坏自己的好事。 很快,顾茵被请了过来。 人还没有站稳,李氏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捂着脸,怔愣着不敢置信。 不等她回过神,杜氏质问道:“瑞娘,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说过四丫头要死也不要死在顾家,怕她坏了你姻缘的话。” “我……” 顾茵想说自己没说过,只是一对上李氏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谎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氏眼眶一红,哽咽的声音中不掩愤怒,“你们容不下我的祜娘,我们也不留在顾家碍你们的眼。满娘,我们走!” 杜氏大急。 这可不能走啊。 如果二房真搬出去,外人定当会以为是受到他们大房排挤,到时候那些唾沫星子把他们淹死是小,没了钱财进项才是大。 “都怪我平日里太过心软,想着你们姨娘生你们不易,好心让她们自己教导你们,没想到竟然把你们教成这样!” 说罢,她也抬手给了顾茵一巴掌。 顾茵接连挨两掌,两边脸颊全红,呜呜地哭。 顾老夫人还未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的一团乱,威严目厉之时,瞧见面色苍白的顾荃被南柯和黄梁搀着赶来,当下心疼不已。 她有六个孙女,最看重的是嫡长孙女顾薇,最疼爱的就是顾荃。 若不是小儿媳妇为救她动了胎气,四孙女也不会早产,更不会从娘胎里带出弱症来,所以她再是偏疼都不为过。 “祜娘,你身子弱,怎么不好好歇着?” 顾荃已至近前,白如纸的小脸在日头下越发薄透,“祖母,是祜娘不好,让您老人家也跟着受累。” 顾老夫人疼她,不光是因为她体弱的原因,还有她这些年的亲近与懂事。 “你这孩子,真真是要心疼死祖母。” 她本就虚弱,再故作些姿态,更显得不堪受风。“其实三姐姐说的没错,我这身子确实不成,倘若……怕是真会影响她和二姐姐的姻缘。” “这些个混账东西!”顾老夫人大怒,“我还没死呢,我看谁敢嫌弃你!” 当下亲自过来搀扶顾荃,“祜娘,你别怕,万事都有祖母给你顶着。无论什么事,祖母给你做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 顾茵的生母方姨娘,本也是读书人家养出来的姑娘,算是正儿八经良妾。因着这样的身份,在顾家颇有些体面。 方姨娘闻讯而来时,顾老夫人已经发作了一通。 她看到顾茵被打红的脸,那叫一个心疼,“老夫人,不知瑞娘做错了什么事,您老人家竟然生出这么大的火气。” 顾老夫人端坐在上,紧挨着旁边的是顾荃,左右分别是杜氏和李氏。李氏眼眶还红着,眸中全是湿气,捂着心口不说话。 这个当口儿,杜氏自是要出头,“我平日里是怎么和你们说的?府里的郎君娘子全都姓顾,不管你们如何教养,万不能不孝不悌,败坏顾家的门风。你好好问问瑞娘,她都说了什么?” 顾茵呜还在哭,哪里说得出半个字来。 不止她会哭,顾荃也会。 顾荃哭起来没声,苍白无血的小脸淌着泪,如透色的娇花惹人怜爱,任是谁见了都会生出疼惜之情。 “三姐姐,我这身子确实不中用,也不怪你嫌我晦气,怕我死在顾家,连累你和二姐姐攀不上高亲。” 她身子骨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些上门给顾荛和顾茵两姐妹拉媒保纤的夫人官媒不过是顺嘴起她,怎么可能因为她这个二房的姑娘,而影响和大房结亲的意愿。 再说她是顾家的姑娘,不死在顾家,还能死在哪里? “祖母,若不然我搬去庄子好了。” 顾老夫人见她流着泪,已经是心疼不已,再听她提出搬去庄子上住,感慨她懂事的同时,更是想护着她。 老太太气得头发昏,不好怪大儿媳妇没教好庶女,一股脑的怒火都冲着方姨娘去。 “你个搅家精!你到底想把我们顾家祸害成哪样?” 一个搅家精,一个祸害,这两顶帽子扣下来,方姨娘哪里还站得住,双膝一弯就跪在地上。 大房有三位妾室,顾荛的生母刘姨娘是顾勤的大丫环,是顾老夫人当年亲自为长子挑选的人。而另一位姨娘吴氏是顾家的家生子,也是顾老夫人掌过眼的。 唯有方姨娘来自府外,其兄因为写了一手好字而有些名气。顾勤慕名去请教,没想到一来二去的和方姨娘有了私情,还被人参了一本。 虽说最后方姨娘被纳入顾家,此事也不了了之,对顾勤的名声和前程也未有什么损伤,但顾老夫人身为亲娘,对一个险些坏了自己儿子官途的女子,如何能喜欢? 方姨娘自是不能认她的指责,白着脸分辨,“老夫人,三姑娘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府里人多口杂,四姑娘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必是听岔了。” “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不成?”顾荃本就气短,不用装也是气息不匀,旁人或许感觉不明显,离她最近的顾老夫人最是清楚。 顾老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恨不得将方姨娘打杀出去。 “三丫头犯口舌之错,禁足三个月!” “祖母……”顾茵不服。 她正是议亲之时,禁足三个月延缓议亲不说,一旦此事传出去,她的名声怕是不保,日后哪里还能攀得上好亲事。 “您不能光心疼四妹妹,您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我!我也是您的孙女,我哪点不如四妹妹……” 顾老夫人气得肝疼,一指方姨娘,“你看你把好好的姑娘教成什么样了?平日里掐尖也就算了,还敢忤逆长辈,若不正正她的品性,日后怕是还要生出祸端。” 再厉目看向闻讯而来的所有人,字字洪亮,“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祜娘是我顾家的姑娘,再让我听到谁容不下她的话,我绝不轻饶!” 她如此为顾荃撑腰,杜氏倒是不嫉妒,一来是自己所出的顾薇在娘家时最得看重,二是二房若是好,自己也更能沾光。 见李氏在抹眼泪,当下劝道:“弟妹,你也别难过。天下名医何其多,总能遇上可以治祜娘的。祜娘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瞧着不会有什么事。你若真是心里不安,要不然去寺里再添些香火?心诚则灵,祜娘如能亲自前去,应是更好些。” 这些年因着生怕万一遇着个得道的高僧看出自己的来历,顾荃都以闻不惯香烛味为由,从不曾去过寺庙等地。 李氏心疼女儿,自是不愿折腾她。 而今都快要死了,有些事也无需再忌讳。何况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还有一丝半点的希望,爱她的人都不会放弃。 思及此,她没有再拒绝。 * 万仙寺位于城外二十里处,关于它的来历,流传甚广。 相传前朝有一高僧云游至此,见山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恍惚间似有群仙下凡,立于云雾之上对他含笑招手。 他便立地修行,招新建寺,取名万仙寺。 寺庙位于山中,入寺必须徒步。 哪怕是早起强行让自己吃了不少,这一路行来顾荃感觉体内的能量已经流失大半。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望着山道的石阶喘着气。 李氏嘱咐南柯黄粱扶女儿上山,自己则跪在地上。 三步一叩首,她每一叩首都虔诚无比,从那熟练的动作来看,应是没少做这样的事。料想这些年她出入各大寺庙,皆是如此心诚。 顾荃看着,眼底涌动着潮气。 山林的空气清新无比,处处绿意冉冉,入目全是勃勃生机。哪怕是路边的小草,在经历一冬的沉寂后都重新焕发生命。 不像她。 上辈子她父母离异,被那些所谓的亲人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有人说她投错了胎,还有人说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她受尽白眼长大,养成凉薄的性子,哪怕是被突如其来的车子撞飞之时,她都能淡然一笑。 谁知一睁眼,她竟然真的重新投了胎。这一世她拥有自己前世想要拥有的一切,有父母的疼爱,还有弟妹的亲近,衣食无忧生活顺遂。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能够活得久些,更久些。 晌午时分,她们终于到达庄严的寺庙。 寺中香火极其鼎盛,宝殿沉香,古树参天,瓦楞石板都浸透香烛的供奉,便是歇息在檐下的燕子,仿佛都沾染上几分佛光。 李氏这些年为求女儿身体康健,没少给南安城附近的寺庙捐香火,还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主。是以她们一入寺,便受到礼遇。 寺里有她给顾荃立的消灾祈福的牌子,重添了香火钱后,又有几位高僧模样的僧人将顾荃围在中间诵经开光。 一应流程下来,此行的目的才算是完成。 万仙寺还有一眼仙泉,说是可以袪病水灾,凡是进寺的香客皆可取一些回去,或是自己饮用,或是带给家人。 这仙泉水顾荃不知喝过多少回,原想着今日既然来了,本着心诚则灵的心理安慰,她打算亲自去取水,然而她的身体不由自己做主。 她清楚感觉到体力快要消耗殆尽的无力感,所有的虚弱明明白白显现在脸上,李氏岂能看不出来? 李氏揪着心,让她好生歇着,并嘱咐南柯和黄梁仔细照顾她。她还想再多活几日,自然是不会逞强,便没有坚持一同前去。 佛光烛火气,笼罩着整座庙宇。万物复苏的时节里,寺中近两百年的玉兰树已然花枝满梢,清淡雅致与世无争。 她拢了拢花青色的金绣缎面斗篷,站在树下赏花。那不堪风吹的娇弱之态,比之树上的玉兰还要惹人眼。 “姑娘长得真好看。”黄梁喃喃感慨着,眼神渐黯。 南柯上前来,扶着顾荃。 顾荃忽然感觉到一道不太舒服的视线,转头望去时,但见那菩提塔的后面,有一中年僧人执帚扫地。 从他那刚剃度且未烫戒疤的头顶来看,应是刚入寺不久。他露出的手腕上包扎着,想来是受了伤。其脚步外八而沉滞,仿佛拖拽着什么重物。 寺里的香火旺,僧人也多。这么一个寻常的僧人,大多数人也不会注意到。顾荃却心生怪异,难免多看了两眼,期间还一度与那人的目光对上。 出家人四大皆空,纵然初入空门之人尚有些许凡尘之心,也不应该露出贪婪与邪气。何况方才那一瞥,她已瞧清对方的长相。 她不动声色地给南柯和黄粱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一左一右地护着她,看似欣赏风景般继续往前走。 才走去没两步,便听到一声官喝。 “大理寺办案,速速回避!” 她心道不好,暗骂那些大理寺的人不长脑子。这么大张旗鼓的,人还没到声先到,不正是给犯罪分子狗急跳墙的机会吗? 果不其然,那僧人一听到动静,当即扔下手中的扫帚,原本想跃墙而去,不知为何调个头直奔她这边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南柯和黄粱已经挡在她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制服。那僧人一脸的震惊,下巴处的刀疤显得分外的狰狞。他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弱不经风的千金小姐身边的丫环,居然全是习武之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顾荃。 顾荃扯了扯嘴角。 她是什么人? 她是一个快死的人! 这会儿的工夫,无数脚步声渐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视线也跟着有些模糊。不甚清楚的目光中,但见一人着深蓝官服,官服之上的獬豸随着那疾飞的步伐而张牙舞爪。 那人到了跟前,问她。 “人是你抓的?” 她头沉身软,已经站不住。 当下哪里管这人是谁,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胳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身体突然被注入一股新鲜的活力。那活力瞬间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宛如清泉入旱地,枯木又逢春。 须臾间变得清晰的视线中,她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这人约摸二十多点的年纪,虽眉目如画,却冷淡疏离。那肃杀的气势,令人无法直视其绝色的容貌,恨不得敬而远之。 几乎不用猜,她也知道此人是谁。 大理寺寺卿裴郅。 那僧人已被大理寺的人接手,南柯和黄梁也来到她身边。 “人确实是我的人制住的。方才你们那一喊,这位师父不知为何突然发难,我身边的人见势不对,为怕他不小心伤了人,不得已将他制服。”她压下心中惊疑,回道。 事实是她记得两个月前城中张贴的搜捕令,认出那僧人就是大理狱逃出来的死囚,这才提前有了防范。 她疑惑的是,世人皆道这位裴寺卿心思慎密,上任后曾纠错过无数起起错案冤案,今日怎么会犯打草惊蛇的低级错误。 裴郅没有向她解释什么,而是深深看她一眼后,一个手势示意自己的属下将那僧人带走。 大理寺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僧人和香客们议论纷纷时,李氏取泉水回来,仅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便吓得面无人色。待看到顾荃完好无损时,发凉的心口才缓了过来。 “祜娘,你没事吧?” 顾荃摇摇头。 李氏抚着胸口,“没事就好,那天杀的恶人,竟然躲在寺庙中,也不怕惹怒了佛祖。那个……是大理寺的裴大人吗?” 裴郅走在大理寺众人的后面,哪怕仅是一个背影,也足够让人见识他出尘不凡气质的同时,感受到强烈的冷漠,仿佛周身都写满四个字:天煞孤星。 论出身,他可谓是蒙天眷顾。 他的祖母是郡主之尊,祖父出身长庆侯府,满门的荣耀加身,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他六岁时随父母兄长出京途中遇匪,父母兄长皆亡,包括其母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唯独他一人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京中流言四起,有人说他出生时便是不详。寻常的婴儿以啼哭宣告自己来到世间,而他则一声未哭。后来接生他的稳婆发了疯,逢人就说他出生时通身青紫,根本不是正常轮回的孩子,而是恶鬼投胎。 纵是风姿出神宫,奈何天生孤煞命,这是世人对他的评语。说的就是即使他长相似佛子,也难抵克父克母克兄弟的煞星命格。 * 寺庙的僧人中藏了大理寺通缉的逃犯,所有的香客议论之余,难免有些心有余悸,说什么的都有。 经此一事,万仙寺的一位高僧出面,说了好一通罪己的话,准备闭寺半月不接客,好生梳理整顿一番。 回程的途中,李氏还在庆幸。“佛祖保佑,有惊无险。佛祖保佑,我家祜娘袪病消灾……” 突然她“咦”了一声,盯着顾荃的脸看了好半天,“祜娘,娘怎么觉着你气色好了些?” 顾荃摸着自己的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哪里是好了些,根本就是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焕发出非比寻常的生机。 李氏惊喜着,又怕自己看花了眼,问身边的柳婆子,“你看看,祜娘是不是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莫说顾荃的气色确实见好,便是毫无起色,身为下人的柳婆子也知道如何宽慰自家夫人。“还真是!难道是佛祖显灵了?” 上山前一个样,下山时又是一个样,任是谁都会觉得是万仙寺的香火灵验,顾荃的诚心被佛祖看到。 李氏一路欢喜着,等下马车时见顾荃没怎么费劲,且还不怎么喘气时,更是险些喜极而泣。 众人回到二房,顾勉已经下值。 他远不如自己的兄长优秀,到如今还只是个八品的协律郎。但他的长相却胜了顾勤不止一筹,哪怕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大女儿都到了议亲之龄,他看上去和京中那些年轻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 那行走时的恣意,眉宇间的神采,瞧着潇洒而恣意。就算李氏同他成婚多年,依然为之倾心不已。 他先是帮李氏理了理发髻,小声说了一句“夫人辛苦了。”饶是这么一句寻常的话,听在李氏的耳中却胜过甜言蜜语。 李氏眼睛红着,脸也红着,“夫君,你看祜娘,是不是气色好了些?” 顾芩和顾禀已经围过来,顾苓欢喜惊问:“姐姐是不是好了?” 好肯定是没好的。 顾荃拥有过健康的身体,自然是知道真正健康的人是什么样的。眼下她身体是较之从前轻快些,但沉疴仍在。 她一手牵着一个,笑道:“我肯定能好。” 活一天就心怀希望一天,也要开心一天。 顾勉打量着她,满眼的疼爱之色,“看起来是好了许多,心诚则灵,我们祜娘都亲自去求了,佛祖肯定会给面子。” 这话说认真也认真,说不正经也不正经。 她听在耳中,却是暖在心里。 顾芩和顾禀出生之前,父母就她一个孩子,她一出生就有记忆,清楚记得每一次发病时父母守在身边彻夜未眠的夜晚,也记得他们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好。 即使是有了弟弟妹妹,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始终是第一。 “爹,娘,我真的感觉好多了。”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顾老夫人听到喜讯赶来,一眼看到明显气色有好转的她,差点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她被众人围着,也跟着心生欢喜,同时又涌起浓烈的遗憾。遗憾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不能更多地享受这样的温情与幸福。 众人欢喜着,期待着。 欢喜她的好转,期待她能真正好起来。 她问自己,她真的能好吗? 答案是未知的,或许也可以说是已知的。喜悦与失落交织的情绪中,她难免生出奢望,奢望自己能好。 那么今日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若有所思。 * 大理狱。 石壁冷硬而潮湿,腐臭混着血腥气令人作呕。森冷的刑具泛着噬血的幽光,在昏暗的光线的中蓄势待发。 从万仙寺带回来的人已被关进最深处的铁牢中,铁锁固定着他的四肢,其中脚链各拖拽着沉重的铁球。 他身上血迹斑斑,想来刚被刑讯过。 狱卒将刑讯过后的供词交到裴郅手上,裴郅扫了一眼,起身朝牢外走去。石壁上挂着的油灯映照着他的脸,一半在明处,一半隐于暗。明暗交替的瞬间,仿佛是佛子与屠鬼的相互转换。 出了大理狱,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大摇大摆与他并道而行。 “之前我一直盯着,你的人一喊,那货便准备跑路,我正打算跟上去。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折身返回,意欲挟持人家姑娘。” 华服公子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尽显张扬随性,尤其是说话时,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好似任何事在他眼里皆是不屑一顾。 他正是裴郅唯一的好友,恭亲伯解永。 解永没等到裴郅的回应,一点也不在意,毕竟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裴郅什么性子他比谁都知道。 “那货没有仓惶之下去找自己的靠山,这么一来我们也揪不出他的幕后指使。你我联手原本万无一失,没想到被一个姑娘家给搅和了。” 他“啧啧”两声,似是在回忆顾荃的长相,“你还别说,那顾家四姑娘长的还真是貌美。听说打小身子骨不好,这些年养在内宅没怎么见过人,若不然我觉着她必能在京中的美人榜上有一席之地。” 转头看到裴郅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一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哪怕是天仙下凡,当着你的面大跳艳舞,你也不会多看一眼。不过那顾四姑娘倒是有些不一般,竟然豢养武婢。” “她知道。”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光凭裴郅这惜字如金般说出来几个字,必是不知其中深意。但他却立马明白,自带春情的眼睛猛地一亮。 “廷秀,你的意思是那位顾四姑娘认出了那货?这可真是奇了,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病美人,是怎么认出那货,又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的?她会不会是天性如此?说起来和你还挺像。” 话一出口,他便意思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连“呸”了好几声,作势打自己的嘴。 “瞧我这张臭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 一夜斗转星移,顾荃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没有身体难受的辗转,没有错综纷乱的杂梦,初醒时的神清气爽让她恍惚,甫一睁眼便对上床前四双紧张而期待的眼睛。 “爹、娘,你们……” 顾苓同时出声,语气中都透着小心,“姐姐,你感觉如何?” 她眉眼一弯,伸着懒腰拥被坐起,笑道:“从未有过的好。” 话音刚落,所有人脸上都乍现中无与伦比的欢喜。顾勉激动到直搓手,许是因为太过兴奋无处使力,一把将身边的顾禀拎起。 “走,我上值,你上学。” 可怜顾禀年纪小却老成的性子,被没个正形的亲爹这么一拎着,小脸顿时胀得通红,又没办法挣扎,只能垂头丧气地任由顾勉发疯。 李氏嗔怪道:“老爷,禀儿大了,在人前你可不许这样。” 顾勉轻哼一声,“他再大,我也是他老子。” 父子俩一走,顾荃起身净面洗漱,对镜梳妆。 镜中的少女仍旧是楚楚娇怜的模样,小脸泛着弱气,肤若凝脂而透,但唇色深了些,隐约有了些许的艳丽。 李氏从镜中看她,越看越高兴。 “佛祖保佑,我的祜娘终于大好了。等万仙寺重开门时,我再去添香火。” 顾苓围着她,也是一脸的兴奋。 “姐姐,园子里的花又开了好些,等会我们去赏花,好不好?” 若是往常,李氏必会阻拦,让二女儿莫要缠着大女儿。今日却是不同,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姐妹俩,叮嘱她们多穿些。 “春寒尚在,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姐妹俩齐齐应下,相似一笑。 这个时节的园子,一日一个样。一夜春风润物,花红柳绿大不同,粉的白的竞相开放,你方开败我登场。 顾苓打算亲自折几枝桃花回去插瓶,忙着挑选最好看的花枝。她一口气折了好几枝,邀功似的捧到顾荃面前。 “姐姐,你看这些可好?” 顾荃含笑点头。 阳光和煦,花香盈满,实在是再好不过。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一直能看到这年年岁岁花相似的风景,以及看着眼前这小姑娘慢慢长大成人。 角落里的茶花已过盛期,枝头还有花苞在,树下却有朵朵落花。不是一瓣一瓣地香残,而整朵骤然凋零。 好比是她。 依大夫所言,她终不过二十,大抵是如这茶花一样在最好的年纪突然凋零,哪怕逝去时还仍有艳丽之色,却已无生命气息。 她捡起一朵来,别在自己耳上。 朱红的茶花衬着冷雪般的肤色,平添一抹娇媚。当真是冰肌自是生来瘦,细看诸处好,艳来凝香不胜收。 顾苓看直了眼,喃喃,“姐姐,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谁在那里?”南柯突然厉声问道。 假山后出现一男子,见礼告罪,“我见园子花开得正好,赏着赏着就走岔了道,惊扰四妹妹和五妹妹了。” 男子长相清秀,五官中最为出彩的是眼神,清澈而干净,让人见之心生好感,正是杜氏嫡亲的侄子,忠平伯府的世子杜子虚。 他才看了顾荃一眼,即刻面红耳赤,尽显腼腆之色。 顾荃和顾苓姐妹俩与他见礼,称呼他为“虚表哥。” “大表哥。” 还有一道声音,随之而来。 不多会儿,顾荛到了跟前,她看到姐妹俩,露出惊讶的神色,“虽是春日,日头却也毒辣。四妹妹身子弱,莫要贪晒伤了身子。” 又对杜子虚说:“大表哥,母亲找你。” 杜子虚连忙告辞,走出去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 “四妹妹这模样真是人比花娇,我都想多看两眼。”顾荛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语气中倒也听不出什么不对来。 她的生母刘姨娘是个安分人,不争宠不冒尖的,连带着她看上去也是与人无争的性子。 顾苓不知为何不喜她,没好气地回道:“二姐姐想看就看,怎地这么多的话。” “是我多言了。”她话虽如此,面上却不见半点恼色。那端庄清冷的模样,加之瘦高的身姿,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养出来极有才情的姑娘。 事实也是如此,顾家姐妹几人中,尤以她才学最好。 她一走,顾荃问顾苓,“满娘,你为何讨厌她?” 顾苓哼哼着,“她挑唆我!她说我可怜,说爹和娘不疼我,心里只有姐姐。我一个有万贯私产的人,用得着她可怜!” 李氏的嫁妆极丰,又极擅长经营打理,这些年为儿女们置下不少私产,悉数分配均匀,不偏不倚,是以姐弟几人皆有万贯家私。 小姑娘满脸的不忿,叫顾荃怎么看怎么稀罕。 她望着顾荛远去的背影,眸底泛着冷意。 “三姐姐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姐姐,你是说三姐姐也是受了二姐姐的挑拨?” 顾荃揉了一把小姑娘的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着年纪相差都在半岁以内,顾荛和顾茵一起议亲。然而相比起来,她的生母刘姨娘是奴妾,而方姨娘是良妾,她的出身不如顾茵,且长相也较为逊色。 顾苓是个机灵的,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疑惑问道:“她和二姐姐自去争她们的,谁也不拦着她们阻着她们,为何要拿姐姐做耙子,当真是不可理喻。” 还能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嫉妒,或许是防着。 虽说她身子不好,无奈皮相尚好,且注定嫁资丰厚。前些日子已有不少人打听她,表达不介意她的身体,愿意聘娶她。那些人中不凡家世不错的人,这些事不是什么秘密,想来顾荛和顾茵都听说过。 “若是大姐姐还在家,看她们还敢不敢欺负姐姐!” 提到顾薇,不说是顾苓,便是南柯和黄粱私下都说,若是大姑娘在家,二姑娘和三姑娘哪里还敢说自家姑娘半句不是。 顾荃也生出些许怀念,怀念顾薇还未出嫁的时光。 顾薇年长她四岁,对她这个堂妹可谓是极好。旁的妹妹皆以排行称呼,或是直呼小名,唯独对她,仅有两个字:妹妹。 所有人都知道,顾薇口中的妹妹是她,而非顾家的其他姑娘。 当然顾薇对她好,也并非是天生。而是她一出生就有着成年人的灵魂,若是想示好一个孩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她也会和顾荛顾茵从小培养感情。可惜她精神头不行,没办法兼顾所有,只能抓大放小。 这一次她照旧交待所有人不许乱说,黄梁和南柯闻言,再三保证。 顾苓不太懂,“不叫的狗爱咬人,二姐姐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告诉祖母?” “祖母是你我的祖母,也是二姐姐的祖母。” 她没说的是,祖母之所以疼她,不止是因为她天生带弱,还有她这些年的懂事。一家子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祖母最希望看到的大房二房和和睦睦,他们兄弟姊妹相亲相爱。 顾芩应是懂了,不太情愿地点头。 * 一天过去,顾荃瞧着确实是大好的模样。 所有人都欢喜着,便是她自己在临睡之前,也不无侥幸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此好转? 然而事与愿违,再醒来时明显感觉不复头天的轻快。虽不像从前那么沉软无力,却也没好多少。 为怕身边的人担心,也不想他们这么快就失望,她强撑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一切恢复原状,仿佛近两日的改变只是她的错觉。 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致。 风徐徐地吹进,带来各种花香。 南柯和黄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落寞之色。她们一应动作轻手轻脚,生怕惊动沉思中的她。 李氏进来时,便觉出不对来。 哪怕顾荃再想装出大好的样子,无奈实在是力不从心,单是一个虚弱的笑,已让李氏的心全揪到一起。 她心里想的是大女儿才刚好两日就这样,定是自己添的香火钱不够。若是用银子能换来大女儿身体康健,哪怕是让她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万仙寺关门了又如何,她用银子开路,从后门进去便是。当下没有半点迟疑,即刻安排人套马车。 她一走,顾荃也动了。 “替我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南柯没问她要出去做什么,立刻领命出去。 一出顾家,她吩咐黄梁,“让陈九来见我。” 她说的陈九,是她安排在城中打探消息之人。若不然她一个不怎么出门的深宅姑娘,如何知道京中发生的大小事,又如何在万仙寺中认出那逃犯。 陈九很快赶来,隔着马车请安。 “你去查一下,眼下大理寺寺卿裴郅在哪里?” 南柯和黄粱眼有疑惑之色,不明白她为何无缘无故找裴郅。 陈九则二话不说,钻入人群中。 等到马车停在一处布庄后没多久,他再次出现,道:“姑娘,大理寺有案子,裴大人就在前面不远。” 马车立马前行,远远还能听到“大理寺办案,速速回避”的喝声。 顾荃扯了扯嘴角,眸色微动,示意陈九上前,然后低声交待一番。 转角的一处酒楼前,围着不少人。 她戴上帷帽,给陈九使了一个眼色后,装作凑热闹的样子往里钻。 忽然人群不知为何起了骚动,等到大理寺的人从酒楼押解犯人出来时,许多人失控地往前挤。 混乱之时她像是被人推出去般撞在裴郅身上,还趁机摸了对方一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隔着帷帽轻薄的纱,暗香浮动间,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 裴郅的眼神幽深而锐利,如泛着古光的利刃,似是要将那纱给划开,窥见薄纱之下的真容。 是她! 谁也没看到,他漆黑瞳仁中骤变的风云。 如疯如魔,噬血贪婪。 这会儿的工夫,顾荃已至人群之外。她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突生的活力,心“通通”地跳个不停,不用南柯和黄粱相扶,自行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一动,不多会儿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南柯和黄粱看着她,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自来身子弱,这几年别说是跑,就是走都会气喘,从未像方才那般。 “姑娘,你……你难不难受?”南柯小心翼翼地问她。 “好似没那么难受,会不会是我娘已到了万仙寺,添上了香火的缘故?” 除了这个解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圆话。南柯和黄粱不疑有他,因为她们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原因。 她垂着眸,仿佛手指上还沾染着别人的气息。没有人看见她眼中的翻涌与狂喜,更没有知道她此时压抑的激动。 “姑娘,你为何那般对裴大人?”黄梁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主要是自家姑娘向来行事有度,今日实在是出格。 对此,顾荃已想到说辞。 “上回在万仙寺,若不是大理寺的人那一喊,那贼人岂会想要以我为质。如果不是有你们,只怕那日我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左不过我也活不了多久,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一个快死的人,行事疯狂些似乎也不难理解。 “姑娘,你若真气不过,让奴婢去给你出这口气。”黄粱握着拳头,仿佛只待顾荃一声令下,她便立马冲出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顾荃已经证实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会让裴郅有事? “不用,这事我自己来。” 她如今要做的准备有两点,一是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接近裴郅,二是要做好来日方长的打算。 这般想着,她以手扶额,装作几分后悔来。“我原本想着来寻他晦气,打扰他办公务。方才回过神来,觉得这样极为不妥,便就此作罢。不过这事没完,以后若是再找他麻烦,我会私下进行,不会像今日这般鲁莽。” 南柯和黄粱闻言,又是心疼又是理解,皆是暗想着她们姑娘果然还是周全的人。哪怕是心中有气,也不会失了分寸。 闹市的喧嚣不绝于耳,繁华之中又有烟火气。各种声音的交融,纷杂气息的汇合,令人心生向往。 顾荃命车夫停下,打算走一走。 若是从前,她必不会如此,因为体力对她而言太过珍贵。她想活得更久一些,便不能随便浪费。 而今大不相同,不是因为此时体力的充盈,而是因为她有药可医。 裴郅就是她的药! 南安城是整个大荣朝最为繁盛的都城,商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古色古色的建筑之下,是穿越时空的人间真实。 前面转角处的铺子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或是提着食盒,或是挽着篮子,皆是翘首以盼满脸期待的模样。甜香乳香混着果香从铺子窗口飘来,身着整齐白色短褐的伙计在窗口前忙着给顾客分装各色的点心。 顾荃站在不远处看着,望着那匾额之上的金玉满堂四个字,唇角微微地扬起。 这时南柯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姑娘,有人跟踪我们。” * 一枝桃花从院墙内伸出来,灼灼其华。 解永站在墙角摇着扇子,睨着斜对面的茶楼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那自带春情的眼眸因着这一笑而脉脉含情,勾得过往的妇人姑娘羞红了脸。 “这倒是有意思。” 他转身欲走,不想被人叫住。 一回头看到南柯,当下认出来,不由得挑了挑眉。 “解伯爷,我家姑娘有请。”南柯说。 原来他被人识破了行踪。 那位顾四姑娘还真是处处出人意料。 南柯在前面引路,他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到茶楼,进到茶楼临街最里面的雅室。 茶室幽雅大方,不论布局还是摆设,皆有一番清韵流芳的气派。然这一室用心营造出来的精致,都不及那绿衣少女的弱柳娇韵。 顾荃示意他入座,“叨扰解伯爷了。” 解永身为当今皇后嫡亲的侄子,算得上是宫闱内的常客,在那座汇集天下美人儿的顶级富贵城中不知见过多少风姿各异的女子,但他敢说无几人能与眼前之人相比。 “不知顾四姑娘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顾荃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是云雾毛尖,香气清新淡雅,氤氲的茶香中,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一位妙龄少女,而是气定神闲的世外仙者。 “解伯爷一路跟来,应是渴了,若有不解之处,尽可相问,我定然如实告之。” 他静静地看着顾荃。若是换成旁的姑娘家,在他含情含笑的目光中必定败下阵来。 而顾荃完全不为所动,还举杯邀饮。 半晌,他笑了一下。 既然人家已识破他的行踪,他何必遮遮掩掩? “顾四姑娘当知,我与裴大人交好。方才你对他所做之事,我全看在眼里。实不相瞒,我怕你对他不利,这才一路跟随,意欲探查清楚。” 他和裴郅是好友的事,恐怕全南安城的人都知道。 顾荃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前几日我与家母到万仙寺拜佛,巧遇裴大人办差。大理寺的人未到,却高喊喧哗打草惊蛇,引得那贼人朝我扑来,欲以我为质。所幸我身边的人有些身手,才没让那贼人得手。” 他是亲眼所见,当然没有任何怀疑,道:“想来是案子紧急,裴大人也办案心切。” “裴大人再是办案心切,也应知寺中香客众人,若是贸然行事必会伤及无辜。倘若我的丫环非习武之人,后果不堪设想。解伯爷以为,我对裴大人不应有怨恨吗?” “以我对裴寺卿的了解,他必定有所安排。” 哪有什么后果,不是还有他嘛。 顾荃抿了一口茶,道:“我没有看到裴大人所谓的安排,我只知道若非我自救,恐怕已被那贼人所挟持。想必解伯爷应该有所耳闻,我身子不太好,可能活不了几年。我一个活了今日,不知明日的人,受了惊吓憋了一肚子的气,由着自己的性子报复回去,应该没什么错吧?” “你方才是在报复他?” 顾荃“嗯”了一声。 难道她表现的不明显吗? “我原本是想打扰他办差,后来觉得不太妥当,还是应该公私分明的好。所以日后若是我私下对他做了什么,还请解伯爷见谅。” 还有以后? 解永瞠目结舌,暗道这位顾四姑娘好生直接。 顾荃不等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拿话堵了他的嘴。“当然我行事定然不会失了分寸,绝不会伤了裴大人,顶多是些无伤大雅的为难而已。” 裴郅是她的药,她怎么可能自断生路。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以解永和裴郅的交情,必会将此事告之裴郅,她也算是提前打了招呼,让对方有个心理准备。 目的已经达到,她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还告诉解永,茶钱她已结过。 解永一连喝了半壶茶,好像是在给自己压惊。尔后将茶杯一放,风一般出了茶楼。一路直奔大理寺。 远远看到裴郅背手而立,站在那巨大的獬豸铜像前,不知在想什么。若非四周环境森严,他官服在身,还当他是在哪家玉树琼枝的贵公子,闲来无事赏景而已。 他微微睨过来时,不意外看到解永眼中揶揄,淡声问道:“你去找她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解永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那你也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嗯。” 解永一掌拍在他肩上,见他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语重心肠地道:“廷秀啊廷秀,这里是大理寺,不是真正的寺庙,你能不能别像个和尚似的。人家姑娘家故意撞你,你难道不好奇她想做什么吗?” 他敛下眼皮,遮住那无人窥见的疯狂。 “大理寺,是查案审案之地。” “你真乃天下第一无趣之人,幸好我不嫌你。”解永摇头叹气,“你可知你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接着将自己和顾荃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达。 “我打听过,大夫说她胎里带弱,虚不受补,眼下内里已空,活不过二十岁。将死之人,若真要出口气,哪怕是不会伤你半分,也足够你头疼的。” 半晌,裴郅依旧垂眸不语。 解永勾着脑袋侧过来,意欲看清楚他的表情,视线相对之时,对他意味深长一笑。 “廷秀,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说完转到铜像后面,摸了那獬豸的屁股一把。 他恰在此时抬眸,眸色越发暗得吓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 “阿嚏” 南柯听到顾荃这一喷嚏,以为炭盆中的火不够旺,紧着往四脚紫铜的炭盆中再添好几块上等的霜炭。 而黄梁,则取来更厚实些的罗衾,披在自家姑娘身上。 顾荃并不觉得冷,却还是将罗衾往上提了提,包住自己的身体。 天将灰暗的时辰,屋檐下的灯笼已经亮起,房间里也点上烛火。明珠般的光线中,银红色的罗衾衬得她越发的肤色如粉玉,还笼罩着一层暖色。 一边的茶几旁,顾苓正吃着奶油水果蛋糕。 “姐姐,这雪沙云顶可真好吃。金玉满堂的点心都好吃,我听人说他家的点心最是难买。还是姐姐有办法,总能买得到。” “那是你姐姐疼你。” 门外传来李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疲惫。 万仙寺闭寺整顿,她让寺中的高僧代为给她继添香火。望着明显脸颊红润不少,精神头也与早上完全不同的大女儿,她满眼都是欣慰之色。 再摸顾荃的手,虽不说暖乎乎的,却也不似往常那般冰凉,眉头渐渐松开。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这会儿的工夫,顾苓已将蛋糕吃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一室清新宜人的降真香中,还残留着糕点独有的甜香,她不无遗憾地道:“那金玉满堂的东家也不知怎么想的,越是好吃的点心越是少,每日只限三十份,想吃都买不到。即是开铺子赚钱,为何如此?” 她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亲娘和姐姐相视一眼时的笑意。 琉璃沙漏静悄悄地变化着,下面聚越多,上面则剩少。顶端立着的执剑小金人眼睛已经合上,显然时辰不早。 李氏让人送顾苓回去,自己则多留了一会儿。 母女俩有很多私己话要说,大到生意往来,小到吃穿用度,不知不觉中又过半个时辰。 顾荃执意亲自送她出门去,同她在夜色中道别。 她满眼的爱怜,像是怎么也看不够顾荃似的,一声“回去吧”连接说了好几遍,自己却挪不开脚步。 旁人都说她命不好,所以才会生下从胎里带弱的女儿,这些年求医问药操碎了心,人人都说她辛苦,但没有人知道她因着这个女儿,占尽了好处。 这孩子出生时,她身体受损虚弱,什么也顾不上。依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和做派,正是给丈夫纳妾之时。 还不等她安排,事情便有了转机。 顾荃是胎穿,有着成年人的灵魂。纵然还只是个不能言不能语也不能走的婴儿,也有法子拿捏别人。 为了防止顾勉纳妾,她使出婴儿的终极手段:求抱抱。 除了顾氏和顾老夫人,她只认顾勉。但凡是别人抱她,哪怕是乳母,她都用尽全力去哭。不止要顾勉抱,还要顾勉哄睡,一睁眼看不见顾勉必哭。 顾老夫人心疼她,又因着年纪摆在那里而无法亲自照顾她,哪里还记得找个人来照顾儿子,恨不得顾勉天天抱着她哄着她。 顾勉头回当爹,也是最稀罕孩子的时期,眼见着女儿一刻也离不开他,他难免生出更多为人父的责任感,日日照顾女儿也不觉得烦。 等到李氏身子养好,纳妾的事也就没人提起。再等到李氏怀顾芩时,顾荃已有好几岁,自然有更多的法子促进父母感情,以及断绝父亲纳妾的任何可能性。 李氏不知这些,只知道若不是大女儿,自己恐怕也会像其他女子一样为姨娘通房所扰。旁人都道她有手段,哪里知道她是托大女儿的福。 可怜她的祜娘,原本应该是个康健的孩子…… 人心从来都是偏的,十指伸出亦有长短,哪怕同为自己的孩子,三个孩子中她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女儿。 光影昏错的视线中,她看着顾荃,突然落下泪来。 “祜娘,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荃郑重点头。 她也想长命百岁。 以前是无药可医,如今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爱自己的人,她都不会放手。 * 亥时三刻,南柯正要熄灯。 “嗖” 突然有什么东西穿过雕花窗牖微开的缝隙,撞在墙上后弹回落地,惊得正准备去关窗的黄粱一蹦三尺高,反应过来后立马冲出去。 半刻钟后,回到屋中。 “姑娘,没找到人。” 顾家是书香世家,府中的儿郎无一人习武,哪怕是年纪最小的顾禀,也不曾玩过弹弓射物的游戏,更别说是往别人的屋子里乱扔东西。 顾荃已经从床上坐起,从南柯手中接过那东西。 石子外面包着纸,纸张白如降雪,是上等的白雪纸。这种纸在大户人家很常见,无法断定来处。纸上有几行字,写着:明日午时一刻,松涛轩。 所有的字体全是活字体,即书局里的印刷体印出来,不仅分辨不出写信人是男是女,甚至连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可见写信之人的谨慎。 “姑娘,这人藏头露尾的,连笔迹都不肯留下,还约姑娘与之一见,定然不是什么好人。”黄粱面色不虞地道。 做为姑娘身边最为得用的人,她们连有人靠近院子都没有察觉。若真是有人想对姑娘不利,恐怕连应对之机都没有。 这样的人,让她莫名觉得害怕。 顾荃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依旧一无所获。 凝眉细思一会儿,她拿起那石头,发现上面好像有什么纹路,示意南柯将灯烛取来,对着火光一照,这才发现石头上画着一只獬豸。 原来是这样。 她将那纸给点了,随手扔进炭盆中。 * 松涛轩是一间茶楼,位置较偏。 一进到茶楼内,掌柜从柜台后面迎出来,小声问道:“姑娘可是姓顾?” 顾荃点头称是。 那掌柜便直接将她们带去二楼,临到最里面的雅室时,又道:“那位客人吩咐了,顾姑娘一人进去即可。” 黄粱刚要说什么,被顾荃用眼神制止。 她才进入雅室,那掌柜的便从外面将门给带上。 一室的精巧,其中以一面四扇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最为显眼。大开的窗户引来和煦的春光,打在屏风上,隐约可见屏风后一道极高极修长的身形。 “我人已经来了,裴大人还不准备现身吗?” 话音一落,男子人屏风后面出来。 玄色的宽袖窄腰暗纹锦袍,腰间挂着一块通体脂白的玉佩,下坠着鸦青色的华美穗子,行走间骨重神寒,如冷山直逼眼前。 正是裴郅。 裴郅看着她,眸色如漆。 她能猜到是自己,可见确有几分聪明。 四目相对,一时气势上竟是不分伯仲。 半晌,顾荃先败下阵来,“不知裴大人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道歉。” 裴郅说着,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 一样是一把外鞘乌黑的匕首,上面雕刻着古怪复杂的图纹,哪怕再是外表不起眼,也能让人感觉到它的锋利。另一样是几张面额巨大的银票,每一张都可让寻常人衣食无忧一辈子。 道歉给银票顾荃能理解,但是这匕首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如果她不接受道歉,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吧? 她指了指那匕首,“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郅依旧言简意赅,“要打要杀,或是要钱。” “裴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想出气而已,我打你杀你做甚?至于钱嘛,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缺。” 顾荃板着小脸,习惯性地轻叩着桌面,纤细的手指宛如一根根嫩白的玉葱,易碎易折却好看得紧,让人见之生怜。 裴郅凝视着,向来淡漠的眼底染上从未有过的色彩,贪的欲,翻涌的晦涩,暗黑又迷离。 他喉结滚了滚,“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若合理,皆可。” 顾荃没有觉察到他的不对,闻言反而压下眉眼,盖住自己眼底所有的情绪。 人活一世,唯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所求不过是为了活命,哪里管它合不合理。若真论合理与否,那她就不会穿越,更不会只能和这人身体接触才能续命。 既然处处都是不合理,又有什么可不可以的! 她睨着桌上的茶,道:“大人给我倒杯茶可好?” 敬茶赔罪,这是赔礼道歉最常见的流程做法。 裴郅不答,却行云流水般将茶杯斟满。 她娇喘微微,“我身子不好,烦请大人端过来给我。” 话音一落,她明显感觉室内的气氛为之一冷,仿若须臾间从春入冬,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 当下柳眉似蹙非蹙,“大人不是说来道歉的,原来这都不愿吗?罢了,我就不应该来。” 她装作虚浮无力般起身,经过裴郅身边时晃了一下,刚要故技重施抓住对方的胳膊,却不想自己的手腕被人牢牢控制住。 裴郅声线极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顾四姑娘,你到底想要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刹那之间,一股比前两次更为强烈的活力汇入顾荃的体内。它们奔流着,以无法言喻的极速滋润着她干涸的躯干和五脏六腑。 她仿佛置身于枯草遍地的原野上,仰望高山雪岭化水而流,漫过所有枯竭的生命,须臾焕发生机,青草荫荫百花胜开。 所以接触越深,自己得到的活力就越强烈。这个结论让她激动到颤抖,如果是再进一步的深入接触,那么…… “裴大人不会以为我别有用心吧?” 她小脸半仰着,精巧的下巴不由自主微抬着,露出一抹雪色的脖颈。润玉的滑,凝脂的白,宛如春日里最顶级的鲜嫩,叫人恨不得一口吞食入腹。 阳光汇聚在裴郅的眼中,虚化了他那漆黑瞳仁中的幽暗之火。光影斑驳遮盖着真相,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掩埋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不语,神情依旧冷漠森寒。 顾荃贪恋着源源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活力,索性装着糊涂,由着自己纤细的手腕自始自终都在他的掌控中。 “裴大人,你且好好想想,在万仙寺之前,你我可曾见过?” 言之下意,自己没有处心积虑的接近,以打消他对自己的怀疑。 当然以他的相貌出身,官阶能力,如若不是那天煞孤星的名声,确实有让人觊觎和纠缠的资本。 “我能理解裴大人那日是办案心切,所以来不及思虑周全,却实实在在受到惊吓,一想到若不是我身边的人会武,自己便会被那贼人挟持,我就浑身发抖夜不能眠。” 她说着,眼中泪光点点。 窗外对着的是茶楼内庭,可见小池凉亭轻纱徐徐,有一素衣女子半抱着琵琶坐在其中,弦丝拨弄时,曲调婉转哀切,如泣如诉。 没有人知道裴郅此刻正在经历什么,对他而言,面前这张病容娇弱的脸,抵得过世间最缠绵致命的蛊。 那翻涌的贪婪,那隐蔽的龌龊,似大理狱刑具中的铁钩,穿透他的琵琶骨,将他吊在以道德和欲望交错的刑架上,审视着他,提醒着他。 他眼底弥满着无尽渴求,眉宇间却是半点不显。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想要什么?” 体内越积越多的活力让顾荃狂喜着,她思量着见好就收,故意挣扎一下,“裴大人,你弄疼我了。” 裴郅闻言,松开她的手。 一得到自由,她下意识后退两步,以手支撑着身后的桌子,低垂着眼睛,喃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这辈子我想要的都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实在是不能再贪心。 老天爷惯会捉弄人,给了我一切想要的,却没有给我健康的身体。若是我真活不长,我为什么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前世想要的,这一世全都有。而她这一世生出来的贪心,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满足。 “裴大人,如果你实在不能理解,你只当我有病,且病得还不轻。”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后,掩面离开。 琵琶声已停,唯有春风拂来。 一室的幽香茶香花草香,依稀还残留着淡淡的女儿香。 裴郅右手紧紧握着,仿佛想攥住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 他眼底涌动着无法形容的疯狂,大掌覆在顾荃方才以手支撑过的地方,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 晚香居。 这是顾老夫人的院子,每逢子孙们前来请安时,皆是其乐融融温馨和睦的情形,但今日却是例外。 鎏金熏炉中的安神香袅袅挥发,充斥在古怪的气氛中。 杜氏一脸的尴尬,不敢与明显处于隐忍状态的李氏对视,而顾勉一改往日里随意洒脱的模样,看上去整个人紧绷阴沉。 “大哥,祜娘还小,身子又不好,我想再养几年……” 顾勤端正的五官尽是严肃,“二弟,为子女之计长远,正是因为祜娘身子不好,你更得早做打算才是。罗家与我们顾家门当户对,我与罗侍郎私交甚好,这门亲事再是合适不过。若非如此,罗侍郎也不会应允。” “这年岁上……是不是差得远了些?”顾老夫人迟疑开口,不说这亲事好,也不说不好。 “祜娘身子弱,怕是不好生养,也没有精力打理后宅。罗中丞儿女齐全,罗家有他的长嫂罗大夫人主持中馈,他院子里还有个掌管庶务的姨娘,府中杂事都无需祜娘费神,到时候我们给祜娘嫁妆丰厚些,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顾荃将到门外,正好听到顾勤这一番话。 身为一家之主,且已是朝中四品官员,顾勤的学识和能力毋庸置疑。但人无完人,他在人情世故与内宅之事上简直让人无力吐糟,从他当年与方姨娘的事情上便可见一斑。 他说的罗中丞是罗侍郎的弟弟,不仅儿女好几个,且最大的儿子同顾荃差不多大。这么一个足可当自己父亲的男人,院子里还有个掌管庶务的姨娘,若不是糊涂蛋,谁会以为这是一门好亲事? 更甚的是,他竟然还能说出到时候嫁妆丰厚些,旁人才挑不出错来的混账话。 如果不是碍于礼法,顾荃真想痛骂他一顿。 长辈们在里面议事,若非相请小辈们不得入内。外面除了她,还有此前就在的顾荛。 顾荛照旧是往日清高傲气的模样,看到她后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恭喜四妹妹。” 她没有回应,望向院子里的那株海棠。 经过一冬的蛰伏,原本状若枯死的枝头上已经缀满花枝,只待几场春风化雨,便能尽情绽放妍丽的花朵。 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应是生机勃勃向上而展,哪怕是险些没能熬过寒冬霜雪的花草,也都艰难地冒出头来。 而今她已有生机,确实值得恭喜。 她不置可否,弱弱地朝里面唤了一句,“祖母。” 顾老夫人听到动静,忙让她进屋。 顾荛早在她之前站在门外,屋子里的人分明都已看见,却无人让其进屋。反倒是她后来者居上,再一次证明顾老夫人的偏心。 同为顾家的姑娘,又同是老太太的亲孙女,顾荛自是有些嫉妒,神色间隐有几许不快,犹豫一会儿跟在她身后。 李氏心疼女儿,紧走几步过来相扶。 顾勤先是皱了皱眉,尔后道:“我顾家书香传世,礼义立身,自来开明。事关祜娘的终身,她听一听也无妨。” 顾荃屈身行礼,恭敬乖巧,“让大伯费心了。” 顾荛假装虚托她一把,道:“四妹妹,恭喜你。” 这声恭喜与前面不一样,当着诸位长辈的面,仿佛是急着替她应下亲事一般。 她蹙拢着秀美的眉,弱水凌凌的眸中漾起层层黯然感伤,“我这身子光是活着已是不易,哪里还能拖累别人?二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从未想过嫁人。” “祜娘,你说的是什么混话。女儿家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二姐姐,你为长,按理说先定下亲事的人应该是你才对……我一个当妹妹,如何好越在你前头,没得让外人说三道四。” 顾荛似是有几分不自在,“四妹妹,我不要紧的,你身子弱,还是先紧着你来。前些日子府中闲话不少,三妹妹也颇有怨言。你应该也不希望家中不睦,我们姐妹龃龉吧?” 这话说的,好像顾荃不同意闲事,就是想搅乱家中清静,引得姐妹之间反目成仇。 人多,是非多,谁家府上都会有闲话。 至于姐妹失和,哪里是单方面的事。 李氏最是护短之人,自是不可能由着女儿被人欺负,当下变了脸,“巧娘,你四妹妹最是乖巧懂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当着大儿子的面,她不好偏着顾荃。 顾勤神情不虞地看了杜氏一眼,眼中隐有责怪之色,应是不满她没有替庶女出头。 “二弟妹,家和万事兴,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又对顾荃道:“祜娘,我想你应该不会辜负大伯的一番良苦用心?” 他是顾家的当家人,哪怕是顾老夫人都不会在人前驳他的面子,影响他的威严和地位。何况他已与人说定亲事,若没有极其合理的理由,不说是他自己,便是顾老夫人也不会让他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这个道理顾荃明白,其他人也明白。 顾勉忍了老半天,已无法再忍,因为再忍下去只怕亲事就再无更改的可能。他刚准备说什么,不期然对上顾荃递给他的眼色,顿时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顾荃才从裴郅那里续了生命力,自是与往日不同,为表自己身体站不住,还得装作虚弱的样子来。 “我省得,大伯都是为我好,可是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 “身子弱些不打紧,好好将养便是。”顾勤皱着眉,对她的不识趣有些不悦。 顾家传承百年的书香风骨,全在顾姓的一笔一画间,家主的威严与信义,绝非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所能撼动。 “大伯,我也想好好养着,我也想嫁人生子,可我怕是没多少日子……” 说罢,她顺势倒在李氏身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 大夫来得很快,一是医者仁心,二是李氏出得起价钱。 李氏没让他先给顾荃看诊,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我家祜娘是个什么情形,还请你如实告知大家。” 主家发了话,医者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将上回他给顾荃看诊时得出的结论重又委婉叙述一遍。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老夫人不能接受般喃喃,“怎会如此?竟是终不过二十……” 她望着锦被中双目紧闭娇弱恬静的孙女,顿时眼泛泪光。 顾荃适时缓缓睁开眼睛,装作方才苏醒过来的状态,虚弱中透着一丝茫然,视线落在她身上后,愧疚自责道:“祖母,对不住,祜娘让您为难了。” 一边是顶门立户的长子,另一边是真心疼爱的孙女,她的为难无人能知。儿子们不知,儿媳们不知,唯有这个孙女,哪怕是将将从昏迷中醒来,头一个关心的不是自己如何,而是她是否为难。 她心中充斥着难受、酸涩、挣扎,紧紧握住顾荃的手,“祜娘,莫要多想,好好养身子,亲事的事……” “母亲,罗侍郎说了,祜娘身子弱些也无妨,倘若日后真有个万一,必定让她儿女双全,有人侍候供奉。” 顾荃险些被这话给气笑了。 一时竟不知是罗家人无耻些,还是这个所谓的大伯更无耻。 顾勉再不能忍,强压着怒火道:“大哥,罗家这是要娶我家祜娘,还是图她的嫁妆!” 这话实在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只要人嫁过去,陪着如山的嫁妆,却不管人能活几年,死后还有便宜儿女继承一切,不是图财是图什么? “二弟,你胡说什么?”顾勤胀红了脸,不知是恼的,还是臊的。 顾勉性情懒散,喜琴律音韵,不喜读书作赋,说得好听是不思进取,说得难听玩物丧志。旁人若是打趣时,他总将家中有兄长光耀门楣足矣的话挂在嘴边。 从小到大,他从不曾违逆过顾勤,今日是头一回。 “京察在即,难不成大哥……” “住口!”顾老夫人适时制止了他。 京察百官,有功者晋,有过者罢,而罗侍郎是吏部侍郎,正是京察考官之首。 当年方姨娘的事,就是京察时被人捅出来,险些坏了顾勤的仕途,也难怪顾勉会有此猜测。 顾老夫人沉声对顾勤道:“你跟我来。” 顾荃的目光越过所有,隐晦地递了一个眼色给守在门边的南柯。南柯接受到她的讯息,悄悄地离开。 * 母子二人屏退所有的下人,单独谈话。 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哪怕南柯以武者之身百般探知,也仅听到顾勤愤怒之下的一声失控之语。 “母亲自来偏心,如今竟是连儿子的前程都不顾了吗?” 单凭这一句话,顾荃便知亲事同他的仕途有关,或许正如父亲所猜想的那般。 这一夜对于顾家上下而言,皆是不眠之夜。 夜深人静,犹有人语。 顾勉和李氏百般安抚好女儿,亲眼看到顾荃睡下,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关上门,李氏就变了一副模样,不是为人母时的慈爱,也不是为人媳时的恭顺,而是双手叉腰满脸的泼辣,衬得原就艳丽的面庞更为生动了许多。 “我竟是不知,哪家侄女的亲事,全凭当大伯的做主。大哥想巴结谁,或是想与什么人方便,怎地不双手奉上自己的女儿,拿我家祜娘做什么人情?我不管,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就带着祜娘离开,你若是同意,我把满娘和禀儿也带走。” “你说是什么胡话!”顾勉最是爱极她这个样子,大手一揽将她按进被窝,“你放心,我是祜娘的亲爹,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定下她的终身。我们一家人不能分开,大不了分家!” 被窝一盖,夫妻俩的谈话变成窃窃私语,最终不可闻。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原本已经睡下的顾荃不知何时就站在他们房间的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全是动容之色。 夜风徐徐生凉,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朝晚香居而去。 明明见着屋子里亮着灯烛,她却没有上前,而是静静地站在夜风中。夜色隐隐,她神情难辨,唯有一双眼睛璨如星芒。 守夜的婆子照旧在相同的时辰出来换班,打眼看到她们吓了一跳,等看清之后忙进去禀报。 不多会儿的工夫,顾老夫人身边的欣嬷嬷出来,语气焦急而担忧,“四姑娘,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天这么凉,若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她半垂着眸,“我怕打扰祖母歇息。” 顾老夫人哪里能睡得着,先前同长子不欢而散,胸口闷得厉害,喝了药也不见舒缓,头也跟着隐隐生疼。 听到她说原本打算一直在外面等,等自己起床时,闷堵的心口更是难受。再看到她白着一张小脸,越发显得娇弱可怜,更是心都揪到一起。 欣嬷嬷忙将炭盆里的火拱旺,再将热好的汤婆子塞到她手上。 她捧着汤婆子,乖巧地正襟危坐着,小脸上全是自责,“祖母,是我不好,让您和大伯为难了。” “你大伯他……”顾老夫人本想说什么话来为长子圆辩几句,一想到长子做的事,心里的那口气实在是堵着出不来。 顾荃给了她台阶,道:“我知道大伯都是为我好,或许关心则乱,反倒让人有机可乘。我思来想去,罗家应是图财。我娘给我置了一些私产,我想让大伯去打点一二。” 顾老夫人闻言,又心疼又欣慰。 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懂事,更难能可贵的是识大体。 人人都说她偏心,可遇到这么个贴心的孩子,她能不偏心吗? “我的祜娘,你可真真是要心疼死祖母。”她抱着顾荃,抹着眼泪,“这事祖母心里有数,祖母有嫁妆,哪里用得着你的私产。你好好养身子,旁的都不用管,祖母还在呢,万不会让你受委屈。” 有她这番话,顾荃便安了心。 欣嬷嬷让人送来炖好的补汤,汤中的人参味立马充斥着整间屋子。 顾荃陪着喝了一碗汤,然后被老太太催着回去休息。 一出晚香居,她脸上的乖巧柔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与娇弱的花容月貌完全不符的凝重。 灯笼的光照亮她的前路,纵使看不真切,却让人无所畏惧。 忽然她猛地回头,望向无边的夜色。 夜如水,景物影影绰绰,除了她们几个,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姑娘,怎么了?”黄粱问她。 她摇摇头,没说话。 方才她好像感觉有人在看她,或者说是在暗中窥视着她,那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自己是被人盯上的猎物。 再往前走几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仍在。 她捏着手中的帕子,眸底闪过一抹异色,纤细的指绕着帕子,似是无意识般玩脱落地,且一无所觉。 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这才像是发现少了什么东西,蹙眉细思一会儿,对黄粱道:“出祖母的院子时还在手上,应是在路上丢了,许是落在园子里,你沿路去找找看?” 女儿家的贴身用物,若是被人有心之人捡了去,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多少后宅阴私算计,皆与这种事情有关。 半个时辰后,黄粱懊恼地回来。 “姑娘,奴婢找了好多遍都没找到。” 顾荃印证自己的感觉,按捺着心中怪异,“找不到就算了,也不打紧。” * 裴府。 西南侧的书房内,散落着一地的画卷。画卷中尽是各色的美人儿,胖的瘦的,清纯的娇艳的,端庄的妩媚的。 解永伏在桌上睡得正香,许是被什么动静惊醒,睁眼的同时打着哈欠,望着明显刚从外面回来的人。 “廷秀,你刚才去哪了?” “有事。” “这大半夜的你能有什么事?”解永哈欠连连,扶着自己腰站起来,左扭扭,右弯弯,然后一指满地的美人图。“你再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 裴郅看也不看一眼,径直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来看。 解永抚额,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京察百官,若么是考校政绩,若么是查验私德,为何轮到我,陛下竟让我为你寻觅佳人!” 他嘟哝着,“上次陛下欲为你赐婚,你非说你几年前曾无意间见过一幅美人图,那图中的女子才是你心之所向。我怀疑你是故意的,哪有什么美人,你分明是在搪塞陛下……” 整个南安城的美人图差不多都在这里,若不是胡诌的,为何不认真翻找? “不是。” 裴郅已坐到案后,自顾看起书来。 一看那书名,解永头更疼,谁家血气方刚的男儿郎大半夜的不睡觉,看什么《折狱集》。 “廷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裴郅淡淡看他一眼,他立马认怂。 “行了,行了,我今日乏得很,明日再找吧。” 他没有看到,在他打着哈欠转身之际,裴郅平静的目光骤然生变。 那翻滚的幽光,那压抑不住的疯狂,似极致的红尘烈火,势要将所有的理智冷静焚烧殆尽。 确有美人,但不是在图中,而是在自己的梦里。 裴郅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身处那些自从他初开精元之夜以来的绮梦中。那水做的玉人儿,娇啼细喘,若是被他欺负狠了,哭起来最是销魂蚀骨,恨不得让他将性命都与之交付。 从前只当是梦乱情幻当不得真,而今…… 他气息渐乱,蓦地睁开眼睛,从怀中取出一物。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低眉之间全是晦暗执念。 那是一方素帕,丝滑馥香,无任何绣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 天边乍现一丝微光时,顾荃已至晚香居。 没让下人声张,安静地等候着。 欣嬷嬷掀开内室的珠帘出来,说是顾老夫人已起后,她才乖巧入内。 藏蓝的幔帐重重层层,堆砌出繁复厚重的华贵,镶嵌着金丝的暗纹在拨动时流泄生辉。 老太太靠坐在床头,目光慈爱却满脸疲色。端看气色与眼中的红丝,分明不是才起,而是一夜未眠。 “昨夜里我梦见你祖父,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看着我,眼中尽是失望。他定是怪我的,怪我没管好家里。” 门外传来动静,顾勤和顾勉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进屋。 隔着珠帘,他们的表情看不清楚。 顾老夫人仿佛未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继续道:“我思量好了,从今日起作法家祭七日,以慰你祖父在天之灵。” 顾荃立马明白,这是缓兵之计,下意识望向外间。 老太太像是此时才看到儿子们,疲惫而冷淡地道:“你们自去忙中,作法家祭之事有你们的媳妇帮衬打理。” 兄弟俩齐齐称是,告退去上值。 等他们走后,顾老夫人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荃紧紧握着她的手,眸中盈满水色,“祖母,是我不好,让您受累了。” 她摇头。 这孩子哪有什么不好的,自是千好万好。不好的是她,是她早年疏忽,以为长子敏而好学,旁的都可以宽泛一二。 “你祖父生前,最是疼爱你。若是知道你受了这些委屈,该有多生气。” 顾颐是在顾荃八岁时病逝的,或许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一众孙子孙女中,老人家确实最疼她。 这辈子她生于顾家,长于顾家,顾家对她而言,是亲人所在之地。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亲人倾尽所有。 然而她心里认定的亲人,不包括顾勤。 * 近巳时许,作法之事一切安排妥当。 祭台上香烛气氤氲弥散,摆放着祭祀的酒馔,正中是顾颐的牌位,乌漆描金,肃穆而令人敬畏。 顾家上下皆着孝衣戴孝帽,叩拜在地。 顾老夫人立在牌位边,亲手上了头一炷香,如话家常般,道:“老爷,我知你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这一大家子。你在天有灵一定要好好保佑我们,保佑祜娘。” 年长的僧人一手执金刚铃,一手执金刚杵,在法鼓声声的伴随下念念有词。 顾荃泪光涌现,再三叩首。 南柯猫身到她身边,小声禀报,“姑娘,陈九去查了。” 作法家祭期间,禁一切喜乐,包括议亲。在这七日之期内,她必须要做些什么,首先就是要弄清楚罗家那边到底拿住顾勤什么把柄。 法事要做七日,所有人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叩拜之后,顾老夫人就让他们散去,各忙各的,各司其职。 她身子弱,得到老太太的再三关照,让她好生养着,无事莫要出来劳神。她红着眼眶无声流着泪,乖巧地应下。 老太太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更是满眼的心疼之色。 南柯扶着她,将走到园子便被顾荛叫住。 自从顾薇出嫁后,顾荛极想在她面前摆出长姐的架势,以管束于她。她向来不接茬,或是托病不见,或是不予理会。 顾荛应是憋着一股劲,今日可算是逮着上好的机会发作。 “全家上下都因为你的事而劳师动众,祖母在祖父灵前只提及你一人。四妹妹,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自私?你不想嫁就不嫁,你想如何就如何,你可有想过祖母的为难?” 顾荃扯了扯嘴角。 到底是谁在为难祖母? 顾荛见她不语,越发来劲,“你身子不好,本就不宜生养,最适宜嫁去做个填房。那罗家与我们顾家门庭相当,也不辱没了你,你怎能忍心看着祖母为了你的事这般操劳?” 今日的园子,比昨日更花红柳绿了些。只是花无百日红,前几日瞧着好些绚烂的花,眼下已经凋败。 顾荃实在不太想与一个不盼自己好的人多说,更不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精力,遂打发道:“既然这亲事千好万好,你自拿去便是。” 谁知顾荛闻言,先是面上一恼,尔后变得有些许的奇怪,“四妹妹好生大方,居然连亲事都愿意相让。” 这样的文字游戏,让顾荃觉得无语。 “二姐姐多心了,我不要的随你拿去,我要的谁也别想来抢。” 说罢,再也不看顾荛一眼,径直走人。 * 未时一刻,一位寻常打扮的妇人被带到顾荃面前。 同陈九一样,龚氏也是顾荃在京中安排的人手。陈九探查消息,但因是外男的身份不便出入后宅,是以通信传话的都是她。 顾荃还纳闷着,怎么这么快就查出眉目来,却不料她来报的根本不是罗家的事,而是顾勉的事。 京察期间,各部司都有察官巡视,罗侍郎是察官之首,其弟罗中丞身为御史中丞,亦是察官之一。 罗中丞巡察时,顾勉不知何故与他起了冲突,还打了一架。 官员斗殴,影响恶劣,尤其是在这样的敏感时期。 顾荃不用猜,也明白顾勉的用心。 龚氏赶在消息传出之前来报,眼下府里人还不知此事。旁人都可以暂时瞒着,唯有李氏那边不能。 李氏听闻此事,却是未见过多的慌乱,反道:“难怪你爹出门之前交待我,说若有任何事情发生,叫我不必理会。” 她让顾荃也不要管,“你爹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顾荃还是不放心。 官员斗殴这种事,属吏部管辖。吏部是罗家的地盘,顾勉对上的是罗氏兄弟,她怕对方使手段,顾勉会吃亏。 思量再三后,她决定亲自去一趟,对李氏的说法是有备无患,倘若有什么变故,她也能及时派人回来通知。 李氏见她精神气尚可,又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 吏部的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看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唯有那门口代表着公正持衡的两尊石狮威严而对。 顾家的马车停在左侧,右侧那边已被人占位。 顾荃一眼看到那马车上的徽记,低声吩咐南柯几句。南柯绕墙而去,等回来时手中并无任何东西,也没跟着什么人。 那马车上的车夫百无聊赖地打起盹,脑袋一顿一点的,根本没注意有个破衣烂衫的孩子钻到马车底。 那孩子在车底待了有一会儿才出来,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没了影。 官员斗殴若情节轻微,一般的处理结果无外乎两种,一是罚俸,二是杖责,二者可择其一。 顾荃相信顾勉绝对会拿捏好分寸,结果至多也是微惩,且会选择罚俸。但当吏部的大门开时,她看到却是扶墙而出的顾勉。 顾勉原本状态夸张,好似伤筋动骨般走不了,等看到外面的女儿,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变成即便是伤得再重也得强撑的模样。 “不是和你娘说了,让你们不必理会。” 顾荃说自己非要来的,上前查看他杖责过的伤处。 他摆手,“十杖而已,不碍事的。” 这时一位相貌中等的中年男子出来,他原本一脸的不虞,在看到顾荃之后顿时满眼惊艳。 纵是戴着帷帽,隔着遮面的轻纱,也难抵美人香四溢而出。 “顾大人,这位是……” 顾勉皱眉,狠声道:“罗大人!” “误会,误会啊!”罗中丞大呼冤枉,“我都说了,没有蔑视于你,你非说我是故意为之。我不过是多看了你两眼,你竟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半年的俸而已,你偏偏不舍得,自愿领了杖责,这是何苦来哉?” 他原本不满大哥替自己做主,一想到以后要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人为岳父,心里很是别扭,但倘若眼前的美人儿就是顾家那个病秧子…… “顾大人,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送你们回去……” 他手还没有碰到顾勉,被顾勉一把挥开。 “谁和你是一家人?” “顾大人,顾侍郎莫不是还没和你提起?”他问道,同时像是恍然大悟般。“难怪你误会我,我请你去吃酒,给你赔不是,可否能成?” 他说话时目光游移,不停地往顾荃身上瞟,恨不得上前一步将那帷帽给掀开,好让他看清薄纱之下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顾荃厌恶至极,躲到顾勉身后。 顾勉挥舞着拳头,“罗大人,我看你是还想讨打!” 罗中丞更是肯定他们不知道结亲的事,欲上前来拉他,“顾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时顾荃忽地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眸望去。 吏部庄严的背景之下,那从里面往出走的人更显其容之绝,似瑶阶玉树,如琢如磨。深蓝官服上的獬豸在行走间越发的狰狞,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她给顾勉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爹,有人来了。” 父女俩自来亲近,默契绝佳。 顾勉立马往地上一倒,大喊,“罗大人,你莫要欺人太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 举贤避亲,审案也是如此。罗侍郎身为吏部侍郎,在审理自己弟弟涉及的案件时理应避嫌,按例当由大理寺介入,行监察之职。 裴郅身为大理寺寺卿,便是此次的监察之人。 他一步步走近,纵然风姿过人,却难挡森寒煞气。 这森寒煞气在顾荃看来,像能量,也像阳气,那是能让自己续命的生命力。旁人惧他畏他,她只恨不得能时时贴着他,日夜都不要分开。 她几乎不加思索,娇喘着跑上前。 纵是身上还穿着斗篷,却难掩弱柳扶风之姿,若细枝摇曳袅袅弄影。 “裴大人,求你还我爹一个公道!” 裴郅不仅避开她,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那皎朗如明月的清正,凌于世间人情世故凛然,令人望之生畏,不敢多靠近一步。 她喘着气,弱气盈盈,只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心思龌龊的小人。 哪怕她还戴着帷帽,已经足够惊艳。 罗中丞目光迷离,心中杂念四起。当裴郅淡眸扫过来时,他背后发寒的同时一个激灵,心下暗暗叫苦。 今日若不是大理寺介入,事情哪能闹得这么僵。 “裴大人,这是误会。顾大人他受了杖刑没站稳,我正打算送他们回去。” “裴大人,没有误会!”顾勉一脸的悲愤,“罗大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此时顾荃已退回来,将他扶起。 一阵风拂过,帷帽的轻纱有一瞬间的开合,仅是惊鸿一瞥,那巴掌大的小脸清楚落在其他人的眼中。 似玲珑透玉白,又似梨花遇雪碎,仿佛水凝而成,直叫人恨不得掬在掌心中百般爱怜。 罗中丞一眼入痴,两眼发直。 先前隔着纱,他已能料想出是个美人,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 钱财、美人,鱼与熊掌兼得,当真是一门好亲事。 “裴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和顾大人之间确有误会,说起来都是私事,原本不值当拿出来明说,但眼下顾大人误会渐深,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其实我和这位顾姑娘正在议亲……” “罗大人!”顾勉瞪着他,那目光像是想将他碎尸万段,“我女儿有没有议亲,我这个当父亲的能不知道?你若是再敢多说半个字,坏了我女儿的名声,信不信我摘帽除功名,也要告到陛下那里!” 这话可就重了。 若非与人有深仇大恨,或是视天下为己任以命谏君王,哪个臣子也不敢先摘乌纱帽,自请革去功名也要告到御前。 一旦真这么做了,那就是不死不休。 罗中丞生怕这亲事黄了,急切地想和顾勉化干戈为玉帛。“顾大人,我有没有乱说,你回去问问你大哥,便知真假。” “我女儿的亲事,自有我这个亲爹做主,与我大哥何干?” 但凡能为官者,又有几个是傻子。 如果说先前还以为顾勉不知情,所以才闹出误会来,眼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见对方这般态度,罗中丞多少猜到了一些。 “顾大人,家和万事兴,有些事你还是要多和顾侍郎商量。” 他说这话时,目光极其的放肆,不停打量着顾荃,如同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忽然他视线受阻,裴郅不知何时过来,恰好隔在他和顾荃之间。 那森冷的气势,那漠然的脸,纵是有着极致的俊美,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赏心悦目。尤其是那双平静却漆沉的眼睛,看人时无波无澜,更让人觉得悚然。 他下意识连退两步,“裴大人……” 裴郅面无表情,声音冰冷,“百姓冒犯官长,杖二十,官员犯事,刑罚等同。” “不……不是……”罗中丞急得嘴都不利索,“裴大人,都说这是误会……” “本官亲眼所见,你先动手,然后顾大人倒地。” “我是动了手,我那是想扶他……” 裴郅对他的争辩置若罔闻,一挥手,即有人过来控制住他。 他自不服,叫嚷着,“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倒的!裴大人,我可是你表舅,都说娘亲舅大,表舅也是舅……” 论起来,两人还真是亲戚。 长庆侯的夫人罗氏是他嫡亲的长姐,他那姐夫的父亲同裴郅的祖父是嫡亲的兄弟。若依着辈分来算,他确实是裴郅的表舅。 只是当年裴郅的祖父是入赘,裴郅虽是长庆侯府的子孙,却是姓裴,而非姓赵。他这表舅隔了几层,自是摆不了长辈的架子。 “攀附审案长官,视为收买贿赂,再加十杖。” “裴廷秀,你这是无视尊长……” 罗中丞被按在刑凳上,挣扎乱叫。 罗侍郎闻讯而来,问明来龙去脉后,任凭自己的弟弟大喊冤枉也没有包庇,“裴大人作证,自是不会有假,但其中确有误会,等此事一了,我亲自上门向顾侍郎和顾协律郎解释。” 顾荃隔着薄纱看他,但见他清瘦而端正,一双眼睛精明至极,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他话说的滴水不漏,比顾勤的道行不知高出多少。 他睨向顾勉的目光凌厉无比,分明是已看出端倪。纵是如此,他却并没有说破,而是亲自下令行刑。 一杖一杖的板子下去,罗中丞是惨叫连连,瞧着不像是假打。 “大哥,大哥……” 罗侍郎对自己亲弟弟的求助声充耳不闻,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压根听不到那一声接着一声呼嚎。 “顾协律郎与我这不争气的弟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日后冰释前嫌,指不定还能有另一番机缘。” “罗侍郎说笑了,下官与罗中丞万没有冰释前嫌的可能。他欺人太甚,下官再是官微言轻也容不得他欺辱,今日之仇,我必不会忘!” 罗侍郎听到顾勉这话,不仅不恼,反倒一脸的宽容,“顾协律郎,人不可能一直年少轻狂。” 罗家和顾家几乎是前后发的迹,相较顾家曾出过两位帝师的荣耀,罗家先祖们的功绩则要逊色许多。 而今表面上看着两家差不多,内里已然大不相同,或许用不了多久,罗家就要超过顾家。这一切的转变,皆缘自顾家子孙的不如人 顾勉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眼中的落寞。 * 杖责完毕后,罗中丞已晕了过去。 他一连受了三十杖,哪怕是醒着也根本无法自己行走,由罗侍郎安排的人抬上马车。 马车很快驶离,谁知在拐弯处出了变故,只见车轱辘不知何故突然散了架,整个马车倾倒在地。 罗中丞重重摔出马车,直接摔醒过来,紧接着是一声声的惨叫,不知是杖刑的伤疼些,还是摔出来的伤更重些。 罗侍郎脸色一沉,疾步赶了过去。 知女莫若父,顾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 顾荃扶着他的手动了一下,眼神相汇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爹,我们走。” 今日时机不对,若不然她还可以讨些好处。 父女俩没走出去几步,便听到裴郅冷淡的声音。 “顾大人,且慢!” 顾荃和顾勉对视一眼,齐齐转过身来。 顾勉客客气气地道:“今日之事,多谢裴大人,改日……” “顾大人,你落了东西。” 裴郅打断他的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佩, 顾勉一摸自己的腰间,当真是空无一物,想来应是之前杖责时落下的。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和顾荃都提着心。 顾荃还以为是自己做的手脚被人给看穿,眼下危机解除,这才半掀着眼皮看去,视线之中是那枚通体碧绿的玉佩,以及年轻男子好看到过分的手。 裴郅的手极长,分明如画,但她却无心欣赏,而是思量着若是抓上一把,是不是就能续命好几日? “裴大人,你给我吧。” 她伸出自己的手,其指似弱柳依依,更是冰肌玉骨。 谁知裴郅看也未看一眼,极为克制有礼地侧过身,将玉佩递到顾勉面前,“顾大人,物归原主。” 一连被避开两次,她无奈又可惜。 旁人治病的药,花钱就能买到,再是珍贵稀少,只要舍得砸银子,哪怕是雪山之巅的仙草也能得到。 哪里像她,唯一的药居然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人是最难控制的,尤其是像裴郅这样的人,地位在她之上,又不缺钱。 她心下叹着气,将自己的手收回,交握在一起。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左手的手背,如拂雪般可人。 裴郅余光追随,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是想去握住什么。 黑沉的眸底乍现着幽光,层层叠叠似永夜无垠。不会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暗涌,如压制在海底的巨浪,无人知,却汹势滔天。 顾勉对他两次避嫌的举动十分满意,接过玉佩后再三道谢。 父女俩临上马车之际,当父亲的还对女儿感慨,“这位裴大人名声不太好,行事却不偏不倚公私分明,难怪陛下对他十分倚重。” 顾荃鬼使神差般回头望去,但见那人立于那两尊石狮之间,虽淡薄冷漠,却一脸寒重清气。 当真是君子如玉,堂堂正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 消息已传至顾府,晚香居的门紧闭着,里面不时传来顾勤压低而愤怒的声音。 安神香也抵不住人心的浮躁与激动,那一声声的质问,直问得顾老夫人的头隐隐作疼。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母亲,您可知他让我有多难堪?这些年来,他不学无术,若不是我这个兄长罩着,他能稳稳当当在太常寺混日子?” “祜娘那身子,本就活不了几年,与其连累家中姐妹不好说亲,嫁出去岂不是更好?罗家不嫌弃,还想着以后让人给她供奉香火,他们有什么不愿意的?” 顾老夫人被这一声声质问堵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极度的难受让她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分悲哀。 “你同母亲说实话,你和罗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我与罗侍郎交好,并无半点龃龉。”顾勤背着手,面色沉得吓人。 母子二人一时无话,顿时漫延着诡异的安静。 欣嬷嬷守在外面,隐约听到他们的争吵声,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打眼看到顾荃和顾勉父女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再看顾勉是受伤的模样的,当下惊呼出声。“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顾勉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顾勤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并非是询问他的伤势,而是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你当真是不学无术,京察期间还敢寻衅滋事!” 倘若换成从前,不管兄长的教训对与否,他定然没有半句反驳,若么是虚心接受,若么是含糊过去。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甚至不等顾勤再说,直接怼回去,“我寻衅滋事,左不过也就是十板子的事。大哥,你呢?” 顾勤一噎,脸胀成朱肝色,一时竟不敢与他似笑非笑,还带着几分讥意的眼神对视,转而朝顾老夫人抱怨,“母亲,你看看,二弟现在是什么样子?” 顾老夫人说不出话来,一边是失望,一边是心疼,两种情绪的交替让她心里又堵又疼,难受得厉害。 顾荃上前,乖巧地认错,“祖母,都是我不好。” 她无声流着泪,虚弱而可怜。 顾老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抚摸着她的脸。 院子里那满树花苞的海棠已经有了几许颜色,星星点点地开了一些,红艳艳的十分招人喜爱。 这株海棠树不知活了多少年,自她出生时就在。 她望着,小脸上满是泪,“树下地常荫,荫照子子孙。一朝树心腐,空枝砸我身。” 顾家于她而言,就是遮风挡雨的大树。 大树底下好乘凉,她曾以为自己得顾家庇护,此一生虽短暂,却可以自在随心。 她收回视线,看向顾勉,“爹,对不起。” 顾勉心头大震,向来潇洒恣意的人,此时看上去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黯然悲伤。 为人父者,倘若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住,岂不枉为人? 他甩开下人的搀扶,一步步挪到顾老夫人面前,伏地跪下,“母亲,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顾老夫人焉能听不出他说的错是什么,不是错在忤逆兄长,而是错在太过信任兄长,错在以为顾家能护他和自己的儿女们周全。 老太太瞬间泪流满面,为他,也为自己。 身为一个母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兄弟和睦,互帮互助。而今长子算计自己嫡亲的弟弟和侄女,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更痛苦。 她一时看看顾勉,一时又看看顾荃,心都快疼死了。 而顾勤却皱着眉,双眼生厉。 “我都是为你们好,你们竟如此不领情!” 顾勉悲愤着,刚要说什么,被顾荃用眼神拦下来。 哪怕顾家这棵大树心已空,他们还要在这树底下寻求安生,暂时还不能脱身。 她流着泪道:“大伯,是我辜负您的一片好心。您说罗家这门亲事千好万好,可我的身子实在是承受不住,若不然您让二姐姐或是三姐姐嫁过去,我愿将自己的嫁妆双手奉上。” 她倒要看看,这个大伯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顾老夫人闻言,无比沉痛地闭了一下眼睛。 当下心肠一硬,对顾勤道:“你想和罗家结亲,我不反对。祜娘的亲事有她自己的父母做主,你若真觉着罗家不错,应该先紧着巧娘和端娘。” 又对顾荃说:“这世上哪有姐姐出嫁,妹妹出嫁妆的道理,你的东西自己留着。不管你哪个姐姐嫁去罗家,她的嫁妆祖母出了。” 这时杜氏李氏也赶了过来,李氏一看顾勉的模样,当下哭出了声。 杜氏面色讪讪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弟受了伤,二弟妹,你赶紧让大夫给他好好看看。” 李氏含泪点头,同顾荃一左一右地扶着顾勉,告退离开。 * 顾勉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大夫来过之后开了药,有煎煮内服的,也有涂抹于外伤处的。上过药后,他趴在床上,望着自己的妻儿。 顾禀小小年纪却老沉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郑重道:“爹,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顾苓也跟着表态,说自己以后会好好听话。 顾荃乖顺地坐着,纵是脸上的泪痕犹在,却无比信任地望着他。 他满脸的欣慰,对李氏说:“有妻有儿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李氏眼眶红着,却是心甜如蜜。 等到儿女们离开,夫妻俩这才十指紧握。 顾勉将头枕在她腿上,把玩着她的手指,“借他人之光,终难长久,便是倚山而居,也有山崩之日。” “夫君,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若是缺钱了,我这里有。” 其实她都想好了,罗家如果仅是要钱,只要不牵扯她的孩子,她给多少都不心疼。破财消灾的道理她懂,她就是气不过顾勤的所作所为。 因着自小做生意,她最不缺的就是多想与精明。 顾勤如此反常,她岂能看不出来? “大哥到底被人拿住了什么样的把柄?” 这个问题,不止他们在想,顾荃也在琢磨。 龚氏再次进府,带来罗家的消息。 罗中丞受了杖刑,又从马车上摔下,已经接连请了好几位大夫入府,身上的伤怕是十天半月也难好。 但罗侍郎和顾勤之间到底发生何事,陈九打探不出来。 罗侍郎那个人,顾荃今日与之打过照面,便知是个狠角色。如果他真攥住顾勤什么错处,必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龚氏传话,向来是一五一十,不管陈九说过什么,她都会一字不落。 “有个倒夜香的说是有一日罗侍郎和大爷大半夜在罗家后门处吵得厉害,大爷说什么那事都过了这么多年。那人不敢离太近,也就听了这么一耳朵” 照这么说来,应该不是近些日子发生的事,而是多年前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牵扯。 倘若真如此,查起来更为棘手,也更为费时费力。 春夜迟迟,夜深人不眠。 黄粱翻搅着炉子上的烤羊乳,空气中全是奶香气。 南柯也在忙活着,从一个红漆铜锁的箱子里往外取东西,“天刚亮那会儿,奴婢又去找过,还是没找见姑娘掉的帕子。” 那取出来的是几条素帕,同不见的那条一样,没有任何的绣记。 她再从箱子里取出返潮的香包,重放进一些新的香包。香包将帕子染上淡雅的香味,擦过的手都留有余香。 黄粱不以为意道:“许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捡去了,或是被野猫给衔去做窝。还是姑娘有先前之明,这些年从不用绣花标记的帕子,便是被谁捡去了,也不打紧。” 这种素帕许多铺子都有卖,就算是被有心之人捡到,也做不了什么文章。 屋子里的烛火静静燃烧,火光映着顾荃的脸,如冷玉染上一层暖色,透而润的气色中,精致的五官越发楚楚动人。只是那双原本应该弱水盈盈的眼睛,蒙着一层霜寒。 昨晚窥视她的人到底是谁?为何捡走她的帕子?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无人能为她解惑。 她半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 良久,她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中赫然是那画着獬豸图案的石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 迷迷糊糊的梦境中,顾荃行走在无边的沙漠中。 如火烈阳炙烤着大地,她脚步虚软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全身的体力已然要消失殆尽,轰然倒地后,濒死的无力感让她绝望。 哪怕是在梦中,她还能理智地知道,这应该是她临死之前的感觉。 虚软、无力、绝望。 她仰望着天,盛大的光晕刺得她睁不开眼。突然光晕中出现一人,如天人下凡般徐徐落在不远处。 那人背对着她,临风飘逸。 “裴郅!” 她的药! 那人听到她的呼唤,缓缓转过头来,面上戴着青面獠牙的獬豸傩面具。 “裴郅,救我!救我……” “祜娘,祜娘!” 李氏坐在床边,正犹豫着该不该叫醒她,便听到她说梦话。一时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以为她被梦魇住,急得轻拍她的脸。 她茫然睁开眼,虚弱地叹了一口气。 清醒一些后,侧目望向小金人底下的沙漏,看时辰应是子时三刻左右。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里?” 李氏神色微妙,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轻声道:“端娘悬梁了。” * 大房各屋的灯瞬间亮起,一派兵荒马乱之状。 杜氏最先赶到,随后是大房的其他人,再然后是顾老夫人。 顾茵已被救下,许是发现及时,脖颈上连半点勒痕都没有。她伏在方姨娘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方姨娘抱着她,跟着哭。 “姨娘,四妹妹不要的亲事,为何要给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我也是顾家的姑娘,为何他们要如此对我?” 隔着半开的门,刚赶到的顾荃和李氏将这话听得真切。 顾荃立马觉出这话不对,如若是有人打听到之前发生的事,得知这门亲事有可能落到别的姑娘头上,顾茵为何笃定那人是自己? 除非…… 她一进去,目光就落在顾荛和刘姨娘身上。 刘姨娘这个人,在大房的三位妾室之中最不打眼,一无方姨娘的得宠,二无吴姨娘的年轻,从来都是极其安静本分之人。 顾荛长得像她,母女俩都是人淡如菊的相貌,但她没有顾荛身为顾家姑娘的底气与骄傲,显得尤为的柔和。 她站在最边上,难过地抹着眼泪,若是不知情的人,还当上吊的人和她有多亲,哪里知道平日里妾室们斗法,姑娘们也跟着上场时,顾茵最喜欢欺负的人就是她。 内宅之中若有妻有妾,有嫡有庶,那么最不缺的就是明争暗斗与无穷无尽的算计。 在顾荃看来,大房这几位姨娘,顶数她最聪明。这些年她不争宠不冒尖,反倒得了杜氏不少的照顾。 方姨娘和顾茵还在抱着哭,哭得很是凄惨,顾老夫人越听越头疼。 “端娘,谁告诉你,你四妹妹不要的亲事给了你?” 她目光凌厉,皱眉看着顾茵。 顾茵抽抽答答着,“祖母,府里都传遍了,您还想瞒着我吗?” 这话一出,杜氏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果不其然,顾老夫人下句话就冲着她来,“老大家的,我看这府里也该清一清了。” 内宅有乱,责任当属管家的主母。她赶紧应下,紧着心表示会着手去查,定然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顾老夫人不为敲打她,自是见好就收。 方姨娘止了哭,用帕子按着眼角的同时,不停地往门外看,眼巴巴地盼着给自己撑腰的人出现。 等到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人也到了,最应该来的那个却始终没有露面。 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不知和杜氏说了什么,她点点头,对顾老夫人道:“母亲,大爷有客,暂时来不了。” 夜里来客,应是要紧之事。 哪怕顾老夫人对长子已经有些失望,却还是盼其仕途通顺。 一听顾勤来不了,顾茵也就不装了,直接控诉顾荃。 “四妹妹,就因为你身体不好,我们就得处处让着你……你什么都用最好的,祖母也最疼你,你为何如此不知足?” 李氏哪里见得了女儿受委屈,当下也不管顾茵是不是刚被救下,立马朝她发难,“端娘,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处处让着祜娘?她不常与你们相处,向来无是无非,怎么就是你让着她了?她吃的用的都是我的嫁妆,与你何干?她怎么就不知足了?” 一府的姐妹,顾荃吃用最好,落在其他人眼中,岂有不眼红的道理? 顾茵自认为自己是顾勤最疼爱的女儿,但顾勤再疼爱她,她的吃穿用度也没法和顾荃相提并论,久而久之,难免内心失衡。 她眼红久了,苦于失衡困扰,竟是忘了两人之间根本的区别,不是长房二房,不是嫡庶,而是李氏那丰厚的嫁妆。 “我……我……姨娘,我不活了!凭什么让我去做填房,还不如让我去死……” “住口!” 顾老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一拍桌子。 她老而精明的眼睛将屋内所有人扫了一遍,最后落在顾荃身上。 因着是夜里,又来得急,顾荃没有梳妆。如瀑般的青丝散着,将原本就小巧的面庞笼括得更加惹人爱怜。 娇嫩柔弱的小脸,白的白,黑的黑,唯一的色彩便是淡粉色的唇。淡中透着白,似最为香残的落樱。 “你身子弱,不要待在这里,快去歇着吧。” 她这话,引得顾茵更是嫉恨。 还说不偏心,祖母这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但这话顾茵不敢说,只用隐怨的目光瞟了顾荃一眼。 顾荃委实不想继续留下,正好蒙受祖母疼爱,自是没有不从的道理。她同长辈们行过礼,规规矩矩地告退离开。 夜色深深,却有星月光。 这个时辰赏花,别有一番雅趣。花香处处都在,白日里的春色化成不真切的影像,朦胧着鲜亮的颜色,更添几分神秘之感。 景如此,人亦然。 尽管夜色如晦,月下赏花的人依旧美得惊人。散发随风飞舞,容色堪比月华,轻嗅花香之时,更似仙子落凡尘。 南柯忽地神情地一紧绷,低声道:“姑娘,有人。” 顾荃示意她不要声张,转身往回走。 “四姑娘。” 不远处的假山后,清瘦修长的男子现出身来。哪怕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顾荃还是一眼将他认出。 是那个罗侍郎。 所以今晚顾勤会见的客人,就是他。 罗谙位高而年长,通身的气派与经年的沉淀绝非一般人所有,哪怕隔着黑夜与一定的距离,依然让人感知他目光中非比寻常的深邃。 当他朝自己走近时,顾荃下意识往后退。 他察觉之后,停下脚步,“四姑娘,可是有怨?” 顾荃只觉这话怪异,道:“大人此言,是何意?” “人为刀俎我为鱼,四姑娘应该有怨,但该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出身。你生来体弱,又貌美异常,除去为他人所用,无半点自保之能。一旦遇上强权相欺,你能如何?” 罗家如今对她所做的,不正是强权相欺吗? 她心中怪异更甚,猜不透这位侍郎大人到底想说什么。若她是鱼,那他就是刀,刀之狠,如何会对鱼生出怜悯之心? 更何况他们不仅男女有别,还长幼有别,他一个年长者,同她一个小辈夜间偶遇,当自动回避才是,为何要露面?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罗大人,你这话是否自相矛盾?” “人分善恶,善恶却可在一人,何来矛盾一说?若是之前,倒还罢了,而今舍弟非你不娶,着实有些难办。” 竟是非她不娶,这可如何是好? 顾荃心沉得厉害,情急之下,道:“罗大人有所不知,我已有两情相悦之人。” “无妨。” 这都可以,果然主要还是图她的钱。 “大人不想知道我的情郎是谁吗?” 夜色氤氲的诡异中,她听到对方一声极低的轻笑,似是讥讽,又似有些许的愉悦。 “左右无事,不如四姑娘说来听听。” “大理寺寺卿,裴郅。”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罗谙能爬到这个位置,年纪阅历摆在那里,早已养成处惊不变的深沉,却不想此刻竟有些猝不及防。 须臾回过神来,他眸中的兴味浓厚了几分。 “小辈之中,你是第二个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之人。” 顾荃没问他第一个人是谁,因为这与自己无关。 罗家想谋她的财,还想贪她的色,恕她难以接受。 先前在吏部时,她看得出来,这位侍郎大人对裴郅颇为忌惮。反正唯一能救她的人也只有裴郅,多用一回少一回没什么区别。 至于她的良心会不会痛,眼下她还顾不上。 “罗家抬爱,是我的荣幸,可惜我已心有所属。对不住了,罗大人。” 夜风越发的调皮,更为恣意地拂着她的发。青丝乱舞之时,她的眉眼平添几许不真切,却似幽处绝景,更加引人入胜。 罗谙的眼神更深邃,“四姑娘不仅胆子大,还很聪明。” 他话里的深意,顾荃自是听得出来。 “事关名节,我一个姑娘家岂会胡诌。罗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裴大人。夜深多有不便,我就不和大人闲聊了。” 等走出去老远,过了一道月洞门,确定人没有跟上来,也看不见她们之后,顾荃才停下来缓口气。 南柯隐有些担心,问她,“姑娘,万一他真去向裴大人求证……” 这真是关关难过,关关要过。 她望着夜色,久久不语。 * 盛清宫。 宫灯全部亮着,将宝殿照得一如白昼。 四柱盘龙旋凤,金光可鉴人面。上梁倒悬盘着雕工栩栩如生的巨龙,龙尾朝天,神首俯于梁下,蜿蜒雄武威风赫赫。 荣帝以手扶额,帝王的威严在皱眉间仍旧不减。 “自朕登基以来,还从未有过官员互殴之事。那个罗孰,他在太常寺与人动手还自罢了,竟然在吏部门口还敢放肆,简直是有辱我大荣官威。” 他眯眼望来,在看到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子之后,眉头渐渐舒缓,“此事你处理得当,罚俸太轻,杖责才能以儆效尤。” “臣不敢居功,皆是按律行事。”裴郅微低着头,以示恭敬。 其身如玉山,其姿如松竹,落在荣帝眼中,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多年前的故人,一时感慨万千。 “凤章若是看到你,必定无比欣慰。” 凤章是裴郅父亲裴宣的字。 裴宣的母亲芳宜郡主乃是淮阳大长公主的独女,而淮阳大长公主是先帝嫡亲的皇姑母,所以他和荣帝是表兄弟,且他还是荣帝的伴读。 一是表兄弟,二是自小一起长大,君臣感情极深,是以自十六年前那场祸事后,荣帝便接手裴郅的教养事宜。 裴郅六岁起常出入宫中,九岁开始伴君侧,十六岁入大理寺。放眼朝中文武百官,荣帝最信任的就是这个表侄子,没有之一。 “你已长成,你父亲在天之灵,应是最盼着你成家立业,为裴家开枝散叶。” 见他不语,荣帝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自小不爱说话,若不是公事,恐怕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道:“朕记得罗谙有个女儿,听皇后提过,不仅长得貌美,且才情不俗,你可见过?” “回陛下,臣见过。”裴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字字清楚,却也字字冷淡。 荣帝又叹了一口气,只说见过,什么反应都也没有,想来是根本不曾留意过。 “你上次说的画像,可有找到?” “还未。” 荣帝头又疼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出了宝殿,还能听到荣帝同身边的人嘀咕,“这孩子半点男女心思都无,可如何是好?” 宫中的风比宫外的风更冷些,混杂着至高无上的富贵气,在夜色中更让人觉得红尘权欲不能休。 一出朝南门,立马有侍卫上前来迎,并呈上一物。 寻常制式的香囊,没有任何的绣记,里面是用纸包裹的石子,石子上画着獬豸图案,正是他用过的那枚。 纸上的字迹虽不是印刷而成,却同印刷出来的字体别无两样,上面的字出奇的熟悉,写着:明日午时一刻,松涛轩。 * 翌日。 松涛轩。 同样的二楼,同样的雅室。 顾荃软弱无骨没甚形象地把玩着帕子,听到南柯一声轻咳后,当即用帕子拼命揉按着眼睛,一瞬的光景,立马泪汪汪。 门从外面推开时,她没有望去,而是装作黯然的模样低头垂泪。 等人进来后关上门,她才抬起头来,仰着小脸娇软无力地出声,“你来了。” 裴郅刹那入梦,无数旖旎缱绻的画面席卷而来,娇气媚态的玉人儿,由着他千般摆弄万般贪恋,哭起来便是这般模样,令人血脉贲张欲罢不能。 他目光静而沉,眼底却在风云堆聚。 他压抑着,克制着,望向窗外。 那完美的下颌线,宛如冷利的刀,那紧抿的唇,似不屑的锋芒。 顾荃心下叹息,看来这位裴寺卿同传言中的一样,最是个淡薄冷清不近女色的性子,不吃示弱这一套。 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一条帕子,将脸上的泪珠拭去,声音哀弱,“我知道大人必是对我这样的人厌恶至极,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我。可是我没有法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好似我不这么做,我就会死!” 裴郅已背过身去,她无法窥见他的表情,自是看不到他眼中风云的变幻。 “我人既已来,顾四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装模作样心思诡谲,在对方的一身正气之下自惭形秽。 “大人应是对我不能再忍耐,也罢,万仙寺之事也该有个了结。”她的手下意识轻叩着桌面,道:“前日在吏部门口,那位罗中丞对我见色起意,竟然说非我不娶。我恶心至极,便告诉他们我与裴大人你两情相悦,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一阵风拂来,裴郅也跟着转过身。 他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因罗中丞,也因他自己。 一句见色起意,一句恶心至极,直击他那阴暗不见得光的心思,烧红的烙铁烫着,刺骨的冷火泼着,直叫人恨死不能生,恨生不能死。 纵使风姿出神宫,奈何天生孤煞命。 顾荃暗道这话果然不虚,哪怕看上去明明是个如玉公子样,这无形之中的煞寒之气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她低下眉眼,像是心虚,也像是理亏,道:“我说了,我要为难你,你觉得我有病也好,不可理喻也罢,只要他日有人问起时,你含糊过去,让他们相信我所言不假,那么万仙寺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如何?” 头皮发麻的感觉让她清楚知道,裴郅在盯着她看。 自从两人有瓜葛以来,一直都是她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线,煞神面前跳大神,也是嫌自己命长。 但她有什么法子呢? 她想活,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接近这个人。 俗话说得很,打个巴掌还要给个甜枣,她几次三番作死,怎么着也得缓和缓和。何况来都来了,不讨些好处岂不是白来? 这般想着,她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裴郅面前。 “我知道我就是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小人,裴大人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和我这小人一般见识。这杯茶我敬大人,望大人海涵。” 茶色清亮,幽香满鼻,盈满在细白瓷的杯中。最为上等的细白瓷,有如玉清润之感,却不及那端杯之手,弱骨纤细,如凝脂而成。 好半天没人接茶,顾荃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开始泛凉。 正当她思量着再说什么时,裴郅终于动了,她的心也跟着一动。一送一取时,她手指划过对方的手背。 刹那之间熟悉的生命力从她指尖汇入,好舒服,好温暖,直叫人热泪盈眶。 “你骗他们说的那个人,为何是我?” 还能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他是她的药,没有他,她活不了! 但这真话哪能讲。 反正在他眼中,她应该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没什么大家闺秀礼数规矩的那种人,所以她的答案自然无理又蛮横。 “因为裴大人生得好看,配得上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 内庭的小池旁,垂柳依依如笼绿纱,抱着琵琶的素衣女子忽地起身,笑迎着一群书生模样的学子。 这些学子皆来自附近的长舟书院,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们三三两两,或是喝着茶水,或是听着琵琶曲,高谈阔论天南地北,不知是谁轻笑一声,打趣道:“王兄,你可是还在为被顾家拒亲一事而伤心?” 那被称为王兄的学子顿时胀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我……我……一心求学,哪有心思儿女情长。何况这事不过是官媒多事,与我何干?” 众人哄笑起来,一时十分热闹。 顾荃初时还不以为意,毕竟顾家有女初长成,一长成就是三位。前些日子不知多少官媒冰人登门,与之相议的大多都是顾荛和顾茵的亲事。 谁知有人突然高声道:“听说那位顾四姑娘常年病弱,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但顾家二房有钱,若真是娶了顾四姑娘,必定是十里红妆,怎么着也抵得过顾四姑娘的貌丑无盐,王兄当真不觉可惜?” 那王学子作清高状,一脸正色,“我等读书之人,当光明磊落,岂能有这等罔顾品行的心思,莫说顾四姑娘貌丑,便是貌美又如何?” 他这话得到有些人的赞同。 另有好事者道:“我怎么听说那顾四姑娘模样尚可,只是鲜少见人,外人知其真容者不多,这才有貌丑的传言。” 一时之间,不少人议论起来,有说长年病体,再是不错的长相也会脱了相。也有人说顾家的姑娘个个容貌不差,没道理会出一个丑女。 众说纷纭之时,先前那打趣之人眼珠子转了转,问一位始终没有出声的学子,“杜世子,那顾四姑娘算起来也是你的表妹,你说说,她是不是真长的奇丑无比?” 所有人都看向杜子虚,杜子虚清秀的脸上尽是隐忍与不虞之色,被点到名之后皱起眉头,“你等好歹也是读书之人,怎可随意非议姑娘家的长相。” 有人调笑起来,越发的随意。 最后他被问得招架不住,丢出一句,“丑也好,美也罢,皆是肤浅,若真要我说,我只能说她长得确实与常人不同。” 众人闻言,只当这个与常人不同是奇丑无比,顿时也就没了兴致。 顾荃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也是没想到杜子虚还有几分急才,竟然想到这么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又滴水不漏的答案。 她借着由头,装作黯然的模样,“裴大人,你听见了吧?说我丑的人,图的是我的财,见过我的人,不仅图财,还图色,我本就身子不好,这些事听得多了,不光是人病了,心也病了。” 一双盈水的眸子看着裴郅,撞进对方平镜似的眼里时,仿佛被照出皮囊之下最为不堪的自私虚伪。 但她别无选择。 “像我这样的人,裴大人肯定不耻。” 她哪里知道,没有不耻,只有恨不得拆食入腹。 裴郅眼尾半合,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心魔的疯狂,怕自己眼底压抑不住的风雨如晦吓到她,慢慢背过身去。 “我没有厌恶你,你不怕我,已是难得。” 顾荃想到他的身世,还有那些关于他的传言,一时觉得有些内疚,也只能硬起心肠,道:“裴大人,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正准备离开时,又道:“人多眼杂,为免横生是非,裴大人还是晚些离开为好。” “他们走,我再走。” 顾荃想起顾勉以前对他的评价,用了慎独两个字,而今看来,当真是个谨慎之人。 看情形那些人一时半会走不了,倒也大可不必等那么久。 “大人视情况而定,未必要一直等。” “无妨,我可以等。”裴郅依旧背对着她,声线极淡。“当年出事,我母亲将我护在身下。那些人守着,我就一直等。等到她的血变凉,她的身体变硬,生了异味……” 裴家出事时,他六岁,一个六岁孩子的经历,哪怕是从眼前这位有着青天还冤之才,令人又畏又敬的大理寺寺卿口中说出来,仍然每一个字都带着不能细思的惨烈。 顾荃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任何的语言似乎都很苍白。 世人都说他克父克母,但没有人会去想,倘若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的父母也愿意为了护他而牺牲自己。 他说他不厌恶她,因为她不怕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该死! “对不起。” 裴郅终于转身,眼尾一点点地往上抬,仿佛从死到生,挣扎着、悲寂着、似霜雪之下的青松,再次平静傲立。 顾荃很难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同情、愧疚、迫使她低眉。 “我以为我才是最应该怨天尤人之人,没想到你这么不容易,我还想为难你,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裴大人,此事一了,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哪怕这个时候,她依然有着自己的私心,画饼以图日后还能与之纠缠。这样的她,好比是卑劣的小人,口蜜腹剑见不得光。 直到开门离去,她都没敢再抬头。 雅室的门一开一合,合上的那一瞬间,裴郅眼中的平静立入狂乱,恰似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层层褪去又层层递进,一如沧海桑田。 * 楼下的学子们还在笑谈着,有人见一绿衣少女戴着帷帽下楼,纵使面庞在薄纱中朦胧虚幻,也知应是个美人胚子,不免惊艳地“咦”了一声。 杜子虚恰巧望过来,心头激动之时,下意识低呼,“四妹妹?” “杜世子你家哪里来的四妹妹?”那人疑惑发问,忽地福至心灵,“这姑娘看着身子娇弱,莫不是顾家的四姑娘?” 众人闻言,齐齐看过来。 有人开始起哄,拿那位姓王学子当借口,“王兄,这位顾四姑娘看着不像个丑的,当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王学子昂着头,一脸的义正言辞,“我们读书人,当知立身行正,哪能为钱财和美色所移志。我其实早知顾四姑娘不是个丑的,但我一心求学,暂无成家之意,不管顾家是什么心思,我都没有与之结亲的打算。” 顾荃人都快走到茶楼门口,听到这位王学子如此激昂的一番话,嘴角弯了弯,当下转过身来,一步步朝内庭走去。 轻风打着转从内庭而过,行走之时她帷帽的纱被扬起,哪怕仅是一瞥,那凝脂般的雪肤,精美绝伦的五官,已让所有人惊为天人。 日光之下,小池水旁,她盈盈而立,一如娇花照水。 “我就是顾家的四姑娘,正如你们方才所说,我确实常年病弱,家人疼爱于我,只愿我健康平安,并无将我嫁出去的心思。不管是何等人,不管是哪位官媒冰人来说项,我父母都会拒绝。” 她望着那明显还处于震惊中王学子,微微一笑,“这位公子一心求学,志向远大,着实令人佩服。” 又对众人道:“在场的诸位读圣贤书,皆是大荣未来的国之脊梁,我在此祝各位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这辈子老天善待于她,让她拥有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所以如果有可能,她愿意与所有人为善。 直到她人都出了茶楼,还能听见有人在感叹,“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正如杜兄所言,顾四姑娘果然非寻常人!” 杜子虚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他叫住正准备上马车的顾荃,红着脸,呼吸已乱,“四妹妹,我……” “虚表哥,人言海海,说三道四,我并不在意。方才你替我遮掩,我很感激。” “我……我知道四妹妹不在意这些,我也不想你成为他们的谈资……” 其实这是他的私心,他潜意识里不希望别人知道顾荃真实的长相。 顾荃活了两辈子,哪里不知道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纵然他们见面不多,但该看出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虚表哥,你快进去吧。” 杜子虚应下,人却是没动。 顾家的马车走远之后,他还站在原地。 忽然他感觉一阵寒意,转过身时大吃一惊,“裴…裴大人!” 裴郅淡淡一看了他一眼,平静优雅地从怀中取出那方素帕。 他瞳仁猛地一缩,那帕子…… 那素净的颜色,上等的料子,无任何的绣记,他只在一位姑娘手中见过。他望向裴郅身后的松涛轩,隐约明白了什么。 裴郅什么也没说,重将帕子揣进怀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 祭台上,僧人闭目打着座,宛如入定。 祭案上,香烛气氤氲中,萦绕着一列丰盛的酒馔。瓜果点心祭品笼罩在烛气中,早失原本的气味,色泽黯淡。 顾老夫人立在那牌位前,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平日里因着四妹妹身子不好,府中上下都由着她,她要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不会拦她阻她。只是这几日家祭,她居然还有心思往外跑,糟蹋自己的身子不说,若是祖父在天有灵,该有多寒心。” 这话是顾茵说的,事情也是她捅出来的。 一个时辰前,她去找顾荃,说是为上回的事赔礼道歉。留守在府中的黄粱说自家姑娘已经歇下,谁料她不管不顾硬闯进去。 李氏自是要为女儿分辨,道:“母亲,祜娘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府,我想她定是有要事。” “四妹妹能有什么事?”顾荛微蹙着眉,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祖母,四妹妹身子弱,许是在府里闷得慌。孙女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三妹妹委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二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顾茵挺看不上顾荛这遇事就和稀泥的态度,“以前也就罢了,这几日家祭,再这般行事便是真的不懂事。” 打眼看到顾荃回来,眼里的得意之色已然藏不住,面上却装出沉痛不赞同的样子,“四妹妹,你去哪了?” 顾荃没有回答,径直走到顾老夫人身边,小声告罪,“祖母,让您担心了。” 顾老夫人向来疼她,又知她最是懂事,往常对她也不怎么约束,但这是家祭期间,若真是无故出府,再是疼她怜她,多少也有些失望。 她从南柯手中接过食盒,将食盒打开。 众人望去,只见食盒中居然是一块精美的裱花蛋糕,顿时一个个眼神微妙。 尤其是顾茵,刚想挤兑她嘴馋,便听到她说,“祖父生前喜甜食,我便去让人给他做了这个,好让他尝一尝。” 她说着,将蛋糕摆到祭案之上。 顾老夫人的心,瞬间得到极大的抚慰。 “你有心了,不枉你祖父疼你。” 李氏暗暗松了一口气,纵然提前派人去知会女儿,但她还是怕女儿一时没想到应付的法子。如今见女儿成功化解,心下欢喜的同时又是无比的骄傲。 她的祜娘,真是懂事聪明,也最是让人心疼。 顾茵上眼药没成,反落得顾老夫人一通训斥,“一家子姐妹,当思量友爱体恤,哪能一遇事就大惊小怪,没得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 杜氏顺着婆母的意思,也说了顾茵几句。 众人散开时,顾荃叫住顾茵。 顾茵以为她是想挤兑自己,没好气地道:“四妹妹,你是不是很得意?” 她摇头叹气,“三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我生来体弱,许多寻常人能做的事,我却做不了,何来得意之说?” “你……你是体弱不假,可是祖母疼你,二叔二婶也疼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正是因为家人爱护我,我才更应该感恩。三姐姐,你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其实我从未怪过你,只担心你吃亏。毕竟你和二姐姐同在议亲,她无是无非,大伯母也更为看重她,万一她被大伯母记在名下,岂不压你一头?” 顾茵从未想过这点,听来只觉晴天霹雳。 她以为自己能压顾荛的,正是因为她的姨娘是良妾,她的出身比顾荛高。一旦顾荛被记为嫡女,那么…… “怪不得!我还纳闷呢,上回我和她私下说的话,怎么就被传了出去,原来是她!今日也是她提醒我要给你道个歉……” 余下的她没接着说,当下一跺脚,怒气冲冲地去找顾荛。 春风裹挟花瓣,芬芳洒洒。 顾荃伸手,一片花瓣恰好落在掌心。她嗅了嗅,再轻轻一吹,花瓣便同其它的花瓣一样落在地上。 大房的两姐妹相争,不管是姻缘也好,宠爱也好,都不干她的事。她愿意与人为善,但若是有人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她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一夜再无话,直至天光启。 她是被叫醒的。 晨光照在匾额之上,将那金漆描就而成的岁安二字映得熠熠生辉。岁安,岁安,岁岁平安,这是为人父母对生来体弱的女儿最大的祝福,也是最大的期盼。 岁安院的规矩只有一个:那就是事事以她为重。 因着身子弱,夜里常睡不好,故而她很少早起。下人们进出也好,忙碌也好,皆是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她。 她听到南柯的轻唤后睁开眼,迷茫中带着些许慵懒,重又闭目往锦被中缩了缩,越显娇怜之色。 南柯有些不忍再吵她,等了一会儿,轻声道:“姑娘,罗大夫人和罗大姑娘来了。” * 罗大夫人柴氏婉约而娴静,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幸福顺遂之人,目光十分温和,打量着顾家的几姐妹,个个都夸了一通。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如此礼数,杜氏和李氏自是客气谦虚,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对她的女儿罗月素也是极尽赞美之词。 罗月素长相出众,螓首蛾眉,朱唇贝齿,巧笑倩兮,是介于端庄与明艳之间的美人,也是南安城排得上号的美人。 顾荛和顾茵都与之相识,虽私下没什么往来交情,却也不陌生。 对于唯一的生面孔顾荃,她像是见过似的,颇有几分自来熟,“顾四姑娘生得真好看,真是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这几个字,用在顾荃身上显然不适当。 她话出口之后,应是惊觉不妥,忙解释道:“我听说顾四姑娘昨日在长舟书院的学子们面前一展风采,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一个长舟书院,一个一展风采,精准刺痛有些人,顾茵当下质问,“四妹妹,你不是说你是给祖父买供果去了,却原来是出风头去了!” 顾荃心下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供果是定制,费时不少。我便寻了一间茶楼等着,哪成想听到长舟学院的那些学子们谈论我。说我常年病体,早已瘦至没了人形,必是丑陋至极,还说若有人求娶我,必是图我嫁姿丰厚,我这才和他们理论了几句。” 罗家人就在这里,她倒要看看有这话堵着,有些话柴氏还能不能说得出口。 李氏与之配合,气极之余,抹起泪来,“那起子黑心肝的,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的祜娘。任是他们如何诋毁,我们不嫁人,还不成吗?” “顾四姑娘,是我说错了话。”罗月素一脸急色,拼命解释,“我不知事情竟是这样,我听他们赞美你,还当你们是谈论诗词赋章。” 竟是赞美! 别说其他人想不到,顾荃也没想到,还以为不生龃龉就是好的。 她半低着头,作伤心状。 罗月素更急,拉着她的手道:“顾四姑娘,我一见你就喜欢得紧,原本是想哄你高兴,没想到惹你伤心。”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有些不适应。 恰在这时,罗谙来了。 那清俊儒雅的长相,成熟从容的气度,眼神深邃而锐利,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稳重端方,如诗如树,让人一见便知非一般人。 柴氏看到他,明显意外,随即眼中柔情流露,“夫君,你怎么来了?” “赔礼道歉,哪能光让你们出面。”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似是不经意在顾荃身上掠过,虽沉稳一如寻常,却隐有晦涩难懂。 哪怕没有抬头,顾荃也能感觉到他眼神的不对。 与此同时,还能感觉到罗月素手下的力道一紧,再一松。 “父亲,我与顾四姑娘一见如故,我想认她做干妹妹,可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所有人皆是意外,包括顾荃。 她看着罗月素,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 罗月素也回视着她,表情和眼神都在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顾四姑娘,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若是我妹妹,那该多好。” 对她而言,如果真成了罗家的义女,那么所谓的填房一事自然作罢。 但她不愿意。 并非她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喜欢,而是她感觉不到罗月素的喜欢。尽管对方言辞恳切,她却毫无波澜。 比起突如其来的热情与示好,她更相信怀揣着目的接近,好比她自己。 她接近裴郅,纠缠裴郅,全都是有利可图。 “多谢罗大姑娘抬爱,但我有姐姐,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顾薇嫁的是陆太傅的长子,成亲的第二年就随丈夫在京外历练。世人常说人走茶凉,再是要好的姐妹分开几年也会情淡。 杜氏原也以为如此,没想到听到她这句话,望向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疼爱之色,不由同李氏感慨,“祜娘这孩子,打小就和元娘亲近,元娘每回来信都问起她。” 李氏也喜欢顾薇,一是顾薇处处护着自己的女儿,二是顾薇本身性格也讨人喜欢。 妯娌俩说话时,柴氏已到罗谙身边。 她眼神时刻不离自己的丈夫,其中柔情蜜意宛若新婚的女子,在旁人看来当真是夫妻恩爱。 “罗儿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最是羡慕旁人有姐姐妹妹,顾家四丫头这乖巧的模样,便是我瞧着都觉得喜欢,也难怪她想认干妹妹。” 两人成亲多年,膝下唯罗月素一女。 她产女时伤了根本,未能再有身孕,却从不受姨娘妾室与庶出子女所扰。世人皆知非她善妒不容人,而是罗谙有言在人前,说是家有贤妻足矣。 放眼整个南安城,多少贵女夫人羡慕她。 她说话时,目光转向罗月素和顾荃这边。 罗谙也跟着顺理成章地看过来,精明深沉的眼睛里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或觉疑惑探究,或觉隐蔽难辨。 顾荃下意识避开一些,不期然在罗月素的眸底看到一丝隐晦的忍耐之色。 许是察觉到她在看自己,罗月素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顾四姑娘,我也会学着当一个好姐姐。” 罗家大房子嗣单薄,但其他几房却是枝繁叶茂。 放着自己家里的堂妹不要,非在在一个外人面前说学着当一个好姐姐。倘若她真是长在后宅中,没怎么见识人心难测的十几岁小姑娘,必定会为这样的话而动容。 可惜她不是。 她将自己的手抽回,背过身去,“罗大姑娘,我说了,我有姐姐。” 这般模样倒像个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家人千娇万宠着,一言不合就耍小性子。 罗月素黯然道:“是我太心急了。” 柴氏见不得女儿失落,忙安慰一番,“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日后你们多来往走动,定然会亲近起来。” 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罗家抬了人进府。 被抬进府的人,自是伤重不能行走的罗孰。 罗孰原本心里很是委屈,一是自己的大哥没能为自己说话,害自己在吏部白白挨了板子,二是这事明明错不在他,他却要被逼着前来赔礼道歉。 然而当他看到没戴帷帽,完完全全露出真容的顾荃,所有的委屈烟消云散,哪里还有半点不甘不愿。 如花的美人,如山的嫁妆,纵是活不了几年又如何?红颜不待老,桃红柳绿之时香消玉殒,才不负绝代芳华。 他伸着脖子,恨不得眼睛都粘在顾荃身上。 罗月素忽地挡在顾荃前面,似是不喜他的表现,“二叔,我喜欢顾四姑娘,我想认她做干妹妹。” 什么干妹妹! 如果成了干侄女,那他的美人,他的银子呢? “罗儿,你这孩子不知内情,莫要胡乱出主意,什么干妹妹,那不是乱了辈分吗?” 这样的混账话,莫说是李氏,就连杜氏都冷了脸。 两家议亲,先是探口风,后是相看,这些都是私下里进行,彼此都不会声张。待到换了庚帖,才能告之旁人。 杜氏身为当家主母,哪能容人在自家门里胡言乱语,败坏顾家姑娘们的名声,当下端起顾家大夫人的架势,“小罗大人,慎言!你们今日到底是来登门道歉的,还是来欺负人的?” “顾大夫人,你莫生气,我这小叔子是个浑人,说话没轻没重,我在这里代他向你们赔不是。”柴氏讪然着,语气倒是平和,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夫君,我觉得罗儿说的对,长辈们有了间隙,合该让小辈们来调节,她喜欢顾家的四丫头,若是认了干亲岂不皆大欢喜?” 她与罗谙成亲多年,罗谙对她十分尊重,可谓是相敬如宾。以她对自己夫君的了解,这等小事罗谙必会依着女儿。 罗谙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道:“此事容后再议。” 又对杜氏和李氏说:“我已知会两位顾大人。” 两家人协商也好,赔礼也罢,总归是夫人对夫人,男子对男子。 几乎是话音刚落不久,顾勤匆匆而来。他面色沉郁着,显然心情并不太好,待看到顾荃时,微微皱起眉来。 紧接着,受了杖刑还不肯告假的顾勉也在下人的搀扶下赶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瞪着罗孰,又看向罗谙,冷哼一声,“罗侍郎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想做什么?” “有些事顾侍郎未明说,我也被蒙在鼓里,还当是一桩好事,却不料竟让你们如此困扰。”罗谙示意罗孰上前,“舍弟言行不妥,我让他给你们赔个不是。” 罗孰一心想卖好,当下就道了歉。 “你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若是不解气,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受着,就是不能伤了两家的和气,坏了原本商量好的事……” 罗谙打断他的话,“二弟,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事是我思虑不周,如今看来确实不太妥当。” “大哥,哪里不妥当,我觉得千好万好,我……” 突地一阵骚乱,有下人惊呼,“大理寺的人怎么来了?” 所有人皆惊,不知是谁犯了什么事,才会惊动大理寺。 不多会儿的工夫,一行人赶到,为首之人着獬豸官服,佩金柄大环刀,貌若如玉公子,却气度森冷不近人情。 正是裴郅。 顾勤忙迎上去,问:“裴大人,我顾家可是谁犯了事?” “不是顾家。”裴郅目不斜视,直接看向罗孰,“罗中丞,你可认识刘金娘?” “什么刘金娘?我不认识!” “前些日子大理寺有重犯逃出,据他交代帮他藏匿行踪的人是他的相好刘金娘,但那刘金娘却说不认识他,还说自己与你相熟。罗中丞,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与之对质。” 裴郅一个挥手,即有人上前来架着罗孰。 罗孰拼命挣扎,说自己不认识什么刘金娘,更和对方不熟。“顾四姑娘,你莫要信这话,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刘金娘,那女人必是攀咬我……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心里只有你……” 这个时候他还心怀龌龊,气得顾勉恨不得杀了他。 身边没有趁手的东西,顾勉当场脱鞋,鞋子还没被扔出去,就被顾荃拿走。 官员斗殴,初犯可从轻责罚,一旦再犯,怕是前程都要被搭进去。 所有人都以为顾荃只为劝阻,却不想她走到罗孰面前,在罗孰贪涎的目光中直接用鞋子抽了他一嘴巴子。 惊呼声四起,皆是不可思议。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她已到了裴郅面前,福身相问。 “裴大人,我想问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毁人清誉,这种人该当何罪?” 她问这话时微抬着头,从裴郅的身上往左移,先是脸呈朱肝色的罗孰,再是深沉看不透的罗谙。 娇弱、悲愤、却无惧无畏。 裴郅像是与她心有灵犀,目光亦是从罗孰到罗谙,淡漠又锋芒毕现。 “奸赃污人,为官者除职为民,而民者,发配充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两人皆是极佳的容貌,一个娇,一个冷,如弱雪,似寒松。 雪松入各眼,或是惊艳、或是嫉妒、或是猜疑、或是探究,众人表情不一。 但他们视线所及,只在罗谙。 罗家虽是书香世家,祖上几乎和顾家差不多时段发迹,然而子孙后续无力,到了罗谙父亲手上,与顾家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罗谙出仕时,不过是个小小的书令史,短短十几年爬到吏部侍郎的位置,足可见其能力与手段之不凡。 他背手而立,清癯挺拔,稳重而不失文人风范。 几人的目光对视着,气氛一时微妙。 罗月素不知何时过来,阻断罗孰望向顾荃时那阴晦的眼神,端庄艳丽的脸上满是羞恼之色,“二叔,我和顾四姑娘一见如故,我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你何故如此,身为长辈却对小辈胡言乱语?” 罗孰气急败坏,他说什么了? 原本他不知有多快活,也没打算娶什么填房受人约制,是大哥说顾四姑娘陪嫁丰厚,他才动了心思。 现在他愿意了,这一个个的都像是他强娶一般,顾家人也就算了,怎地大哥和这个侄女也是如此? “你知道什么!” 罗月素满脸的严肃,道:“我不需要知道什么,我只是不想有人欺负顾四姑娘,哪怕是二叔你。” 有人这么无条件无立场的护着自己,顾荃应该觉得感动。 然而她的情绪毫无变化,甚至下意识去看裴郅。她的刻意接近与胡搅蛮缠,这人是否也是冷眼旁观? “罗大姑娘,你不必如此。” 罗月素摇头,面露同情之色,小声道:“顾四姑娘,我是真的喜欢你,不忍你被人糟践。自从我二婶去世后,你当我二叔为何一直没有续娶?他那后宅的姨娘妾室比下人还多,好人家的女子哪个愿意给他当填房。 之前我想认你做干妹妹,一则是我早就思量好的,二则我确实与你一见如故,你若成了我的义妹,他再是有心也不能罔顾伦常打你的主意。” 这么说来,还真是有备而来,却是处处为她着想。 她对裴郅做的一切都有目的,有企图,那么罗月素呢? “多谢你的好意,我的事自有我父母做主。” 罗月素也不恼,只有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我看得出来,你父母都很疼你,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是你方才问裴大人的话,万不能继续,否则哪怕是你占理,最后也会被人说三道四,再说你还打了我二叔,传出去也不好听。” 不管是什么目的,有什么用心,这话倒是在情在理。 她装作认真思量时,听到罗谙说,“舍弟言行不当,裴大人依律处置便是。” “大哥!”罗孰喊起来,“不是你让我娶……” “住口!”罗谙面色一沉,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他自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哥,也事事都仰仗对方,哪怕心里委屈,这般情形之下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不甘的目光望向顾荃,入了痴,也发了狠,卑劣的本性暴露无疑,一时脑海中闪过无数龌龊的念头。 当对上裴郅森然的眼睛时,兀地吓了一大跳,瞬间像是经历了刀光剑影。 这个裴寺卿…… 大理寺的人来得突然,走的干脆,似过了一道阴冷的罡风,来无影去无踪,像是什么也没留下,却在人心中投下阴影。 顾荃本就身子娇弱,即使从裴郅那里得了生命力,也比不了常人。这一通折腾下来,无需装模作样,一个蹙眉便能将虚弱之态展现。 只消看自己的父母一眼,李氏和顾勉二人心疼之余,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一家三口先行走人,也不管罗家人还在,更不管顾勤难看的脸色。 临离去之时,罗月素依依不舍,小声问她,“顾四姑娘,以后我能来找你吗?” 她低头垂目,遮住自己眼底的暗色,“我身子弱,不喜与人打交道。罗大姑娘若有事,派人告之便是。” 罗月素似乎很失望,一脸黯然。 哪怕是走得远了,她还能感觉到有些人的目光,或是如影随形,或是如芒在背。 李氏不无感慨地道:“罗家二爷不是个东西,他那大侄女却是个不错的。你平日里也没个来往的朋友,倘若不是这桩事让人膈应,你倒是可以同她交好。” 园子茶花已彻底开败,退出百花齐放争奇斗妍的舞台。那些还未褪色的残花,凄凉地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她看着那落花之间冒出的草芽,若有所思。 忽地一抬头,竟见裴郅去而复返。 那卓然凛冽之姿,如风雪之剑。尽管他凶名昭昭,世人皆知,畏之惧之,却也敬之仰之。 顾勉顿时紧张起来,急问:“裴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裴郅一时没接话,那自来冷漠强大的气势,明明没有任何的表情,落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分外的森寒。 他肃肃而清正,未曾看顾荃一眼。 “顾大人玉佩上面的穗子,不知是何人所做?” 顾勉一脸莫名,先是下意识看了顾荃一眼,再低看自己的腰间。 通体碧绿的玉佩,坠着同色的穗子,很是相得益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穗子的结法,颇为粗糙潦草。 “裴大人,这穗子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 好半天,裴郅都没有回答,似是有些犹豫之色。 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不管是摸了哪里,碰了哪里,终归都能占些好处。 顾荃心思活泛起来,方才人太多,实在是不好下手。眼下全是自己人,摸还是不摸?是假装站不稳,还是直接扑过去? 这时她听到裴郅说,“我母亲不擅女红,她做的穗子也是这般。” 蓦地,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伸进她胸腔,将她的心狠狠一揪。她为自己的动机不纯而惭愧内疚,为他和他的母亲而难受自责。 别人思念亡亲,她却想占便宜,死不死啊。 强烈的愧疚让她几乎不去细思,脱口而出,“这穗子是我做的,裴大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如水的眸子,盈盈荡漾,像是会说话。 裴郅的目光掠过来,内心狂澜无人知晓,满心都是极致的娇,极致的弱,让人生,也让人死。 仅是惊鸿一瞬,却恍若千年万年,甚至是亘古不变。 他渴望着、压抑着,最后拒绝,“不妥。” 又对顾勉道:“不知是令爱所做,唐突了。” 他如此表现,越发让顾勉觉得他是正人君子。因思念亡亲而求人赠物,还有长辈在场,哪能算是男女授受不清? “裴大人不必多虑,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李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大人行事磊落,旁人便是知道,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夫妻俩劝着,裴郅最后同意。 他终于正大光明地看向顾荃,道:“既如此,有劳顾四姑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 半道上,顾勉被顾老夫人叫去。 他到晚香居没多久,顾勤也来了。 顾老夫人脸色极其的难看,沉得厉害。先前柴氏和罗月素上门时,她当然不用露面,哪成想罗家兄弟也会来,还招来了大理寺的人。 她看着顾勤,满眼的失望,“大郎,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你没有私心吗?” 顾勤皱着眉,道:“母亲,这事也是我思虑不周,我以为是为祜娘好,不想闹这样,议亲的事就此作罢。” 若还不作罢,便是说破了天,也说不过去。 她面上稍缓,心中仍旧闷堵得厉害,“那罗家二郎是个什么东西!后院一堆女人,由着妾室管事不说,居然还在外面养外室!还敢在我们顾家胡言乱语,简直混账至极!” “母亲,是我疏忽。” 顾勤眼下倒是认错迅速,不知是不是真的疏忽。 顾勉抿着唇,一言不发。 嫡亲的兄弟俩,哪怕站在一起,也能明显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产生的间隙。而这样的间隙,是顾老夫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面容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以后祜娘的事,自有我和她爹娘做主。大郎,你若是得闲,就替巧娘和端娘多谋划一二。” 俩人齐齐称是。 一前一后地告退出去,竟是无任何的眼神交流,分明是刻意生疏。 顾勉一眼看到等候在外的女儿,心下一暖的同时,立马怜惜起来,“祜娘,你身子不好,作甚在这里吹风?” 顾荃乖巧地回道:“我不放心爹。” 父女俩的亲近,却让顾勤皱起眉来。 他对顾荃道:“你若真心疼你父亲,第一当知保重自己的身体,第二切记莫让你父亲为难。” 这话顾勉不爱听,身子不好不是他女儿错,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还有他敢说,他的祜娘是世上最懂事的孩子,大哥为何要如此颠倒黑白? “大哥,祜娘是我的女儿,我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父应尽的责任,何来为难一说?” 顾勤冷哼一声,“你是不为难!谁人不知你顾二郎,年少轻狂无人能及,便是捅破了天,你也不会知错。” 话一出口,像是觉得自己说重了,遂换了一种语气,略显几分失望,“二朗,你不可能永远年少轻狂。” 他看向顾荃,余下的话不必再说。 顾荃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不喜,似乎很早之前就是如此。一直当他是重男轻女,觉得一个病弱的侄女不能给家族带来好处,所以半点也不在意自己这个侄女。现在看来,或许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大伯,我以为我爹年少轻狂些,对你的仕途更好。” “你说什么?”他皱眉看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顾荃既然已打算掺和,便不会话说一半,再道:“陛下最为信任之人,除去裴寺卿那样的孤臣,当属罗侍郎。罗侍郎行监察百官之职,本应最是立身严正,身无杂乱之人,为何他会纵容罗中丞?” 若论官职,他和罗谙同为四品。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天子重用之臣。按理说不分伯仲,为何罗谙明显更受陛下器重? 他碍于长辈身份,亦不觉得这个体弱的侄女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解,所以不可能拉下面子追问。 顾荃自是不用他问,继续道:“帝王心术,贵在平衡二字。朝堂如此,对臣子更是如此。罗侍郎这些年平步青云,激进猛升如日中天,却循私提携自己的弟弟,若不然以罗中丞那空泛的能力,焉能位居五品? 而大伯你太过正直,这些年对我爹放任不管,由着我爹在八品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多年。你越是表面无所求,旁人越是觉得你所求甚大,更是猜测你,防着你。反之,却以为知你底细,以为你好掌控,更愿用你。” 他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你这是想让我替你爹谋求前程?” “也可以这么说。”顾荃不否认,“你与我爹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我爹不管犯了什么错,你都不可能摘出去。既然如此,堵不如疏,有些事藏着避着,还不如行小人之事,谋君子之道。” 顾勉没想到女儿说了这么大一通,竟然是为自己谋前程,内心感动的同时,是万分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与有荣焉。 “祜娘……” 顾荃垂下眼眸,道:“爹,我们走吧。” 父女俩走了有一会儿,顾勤还站在原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信,他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 顾老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内,也是一声叹息。 * 暮色降沉,油灯起。 大理寺的门半开着,执法持平的匾额之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裴郅,另一个是罗谙。 罗谙自是为自己的弟弟罗孰而来,他欲将罗孰接走,遭到裴郅的拒绝。 “刘金娘包庇逃犯证据确凿,她一口咬定自己和罗中丞相熟,本官只好多留罗中丞几日,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 “裴大人公事公办,本官不会强加干涉。只是那刘金娘明显是故意攀咬,还请裴大人手下留情。” 意思是不能对罗中丞用刑,更不能屈打成招。 “罗侍郎是想教本官如何审案?” “不敢。”罗谙神色未变,目光深深地望着裴郅。 衙内的光与外面的暗对冲着,一半明亮,一半隐隐。饶是他自诩阅历不凡,城府也不浅,却看不透眼前这位年轻人。 相比多年前忌惮的那个人,这个小辈更难对付。 “我与你父亲有几分交情,他最是磊落清风之人,你与他倒是无半分相似之处。”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裴郅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显得尤其的不近人情。如那实铜铸就的獬豸,冰冷似虚影。 虚影不变着,却像是有无数斑驳的画面在其中变化,是多年前的血流成河,也是那无法磨灭的尸横遍野。 他极暗的眼神看着罗谙,不辨喜怒,“听闻罗员外郎行事随意,最是不拘小节之人,罗侍郎同令尊也大不相同。” 罗员外郎既罗谙的父亲罗宽,生前官至吏部员外郎,从六品。其行事随意,是指能力了了,不成大器。不拘小节是指同好酒色,常流连烟花之地,后院中更是一堆妾室。 罗谙与之不像,罗孰却是像了十成十。 “都说裴大人不善言辞,依本官看,裴大人日常定是藏拙。” 这话裴郅不接,他不喜与人耍嘴皮子工夫,遂道:“罗侍郎若无事,请吧。” 罗谙走后不久,解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手环胸一脸玩味,“这个老狐狸,惯会装腔作势。他那个蠢货弟弟,就是个招人烦的黄皮子,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 许是不想站着,他半靠在门上,上上下下将裴郅一打量,脸上的玩味之色变成揶揄,“你这身份皮相,还真有不怕死的。我可告诉你,你再不定亲,小心被老狐狸给叼回家当上门女婿。” 这可不是他胡诌,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他今日进宫,听自己的姑母提起,说是罗家似乎有此意。 “我又在京外给你寻了一些图,你再找找。”他过来拍了一下裴郅的肩膀,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倒是有个人选,你且听听看?” 裴郅睨过来,眉眼冷淡。 他半点不惧,挑了挑眉,“那位顾四姑娘,听说活不了几年,若不然你娶了她。等她一走,你背负上克妻的名声,岂不彻底落个清静?” 话一说完,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好友变脸,吓得一下子蹦出去老远,“廷秀,你别生气,我就是这么一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 罗孰在大理寺关了几天才被放出来,虽是无罪无责,却坐实私德有亏:那刘金娘的的确确是他的外室,只不过是曾经。 曾经的刘金娘是花楼里最为貌美的姑娘,被他赎身后养在外面。后来刘金娘年长色衰,自然被他所弃。 为了讨口饭吃,刘金娘不得不重操皮肉生意,也不拘是对方是什么来路。此番被那逃犯牵连,一时害怕之余,又生出几分报复心理,这才故意扯上他。 此事了清时,顾家的七日家祭也已结束。 除去在京外的顾薇,所有的儿孙集聚。 顾荃这一辈中,姑娘有六位,年纪最小的就是吴姨娘所出的顾芷,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奶娃。郎君共有三人,二房的顾禀以及杜氏所出的嫡长孙顾昀,和方姨娘的二公子顾绪。 顾禀老成,顾绪清高,兄弟三人中最为性子不沉稳的反倒是顾昀。 顾昀容貌上等,天生一副笑模样,眉眼弯弯时自带风流潇洒气,不像其父顾勤,反倒更像二叔顾勉。 顾勤对着这个长子,似乎不太看得上,言语中三句不离教训。而对顾绪要好上许多,多是叮嘱与教导。 杜氏看在眼里,恼在心头,对顾昀有些恨铁不成钢。 偏偏顾昀一无所觉,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父亲的侧重,以及自己母亲的暗自较劲。他盯着顾荃看了好几眼,“咦”了一声。 “四妹妹瞧着,比以前气色好了许多?听说是大好了,看来不假。” 顾荃笑及眼底,对于这位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兄长,她自来亲近有加。而顾昀从来不知道,曾经为她背过多少黑锅。 比方说幼年时她想出去玩,第一个怂恿的人就是顾昀。三回里有两回能成,一旦被长辈们发现,挨训挨骂的只有顾昀一人。 顾昀围着她转了两圈,道:“四妹妹,你如今好了,是不是就能出去玩了?”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顾勤气不打一处来,“你四妹妹身子是好了些,但还弱着,经得住折腾吗?” 若是往常,顾勤只会教训自己的儿子,绝口不会提顾荃半句,更不会以她的身体为重。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莫说是神经大条的顾昀,其他人皆是觉出不同来。尤其是顾荛和顾茵两姐妹,一个面上不显,但掌心都快掐出血来。另一个瞪着眼珠子,将嫉恨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顾昀道:“父亲,我听人说身子不好之人,若想修身养性,更应该多走动见识。后日是斗春雅会,二妹妹和三姝妹往年都会去,今年何不让四妹妹也去瞧瞧热闹?” 顾荛和顾茵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原因无他,只因单论长相,她们谁也不及顾荃。 倘若顾荃和她们一起,她们害怕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顾荃的长相上,而忽略她们的才情以及其它。 顾荃却很是意动,倒不仅是为了雅会本身,而是她从裴郅那里得到的生命力开始弱减,今早起来时明显能感觉到。 因着家祭期间,她不想再被人捉到把柄,这几日都没有出门。而她给裴郅做的穗子,也由顾勉代为送出去。若想亲自去找裴郅,首先就是要能出去,这对于她而言是个机会。 她自是知道如何拿捏人,也不说话,光用盈水渴望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母。 顾勉和李氏儿女心重,又最是疼她,见不得她这样的目光。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后,顾勉对顾昀道:“昀儿有心,事事想着祜娘。祜娘这般年岁的姑娘家,哪个没去过斗春雅会,可怜她……” 说完,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当下对顾勤说:“昀儿和绪儿都是学院的学子,再者还有巧娘和端娘陪着,会集乱些,也就罢了,雅集无事,就让祜娘去吧。” * 所谓的斗春雅会,分为文斗和武斗,在南安城的两大书院中进行。 一是顾家兄弟所在的梅台书院,另一个是长舟书院。文斗名为雅集,比的是诗词文章。武斗名会集,较量的是射术御马。 一大清早的,顾家兄妹几人就出了门。 顾荃挺识趣,看得出来顾荛和顾茵不愿与自己同行,直接坐到顾昀和顾绪的马车中。 顾绪虽常听自己一母同胞的三姐姐挤兑这个四姐姐,但他对顾荃不讨厌,一是顾荃与他接触极少,二是顾荃看起来实在是娇弱。 一路上都是顾昀在说话,可谓是滔滔不绝,从书院起源布局景致,到书院的夫子学子,恨不得将事事都告之顾荃。 顾荃无比乖巧认真地听着,不时问上一两句。 她心里打定的主意却是,等会寻个合适的理由先走人,再去找裴郅,毕竟热闹再是好看,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为表公平起见,集会分别在两大书院各举行一场,且每年轮换。 今年办雅集的是长舟书院,书院学子们一水的青衫纶巾。而放眼望去,那掺杂其中的白衣,则是梅台书院的人。 顾荛和顾茵的眼睛不约而同在那些青衫中搜寻,很快找到其中的杜子虚。 杜子虚也看到了他们,一时怔住。 纵是来参加集会的姑娘不少,姹紫嫣红争奇斗妍,却是谁也比不过那一抹淡白色。明明那颜色隐在一众学子间极其的不显,无奈俗光不应与月争,同样的白,竟是天差地别。 他回过神来后,先是和顾家兄弟见了礼,再看向姐妹几人,“……四妹妹也来了。” 与他同行的几人瞧着面熟,闻声看过来时皆是目露惊艳之色,其中一人道:“原来是顾四姑娘,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确实非同一般人。” 说这话时,那人还有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今日所有的姑娘都不用戴帷帽,顾荃亦然。 纵使素衣淡抹,却似娇莲出清水,独照明镜波,虽瞧着面色略显苍白,又弱极,却如月宫仙子下凡尘。 “四姑娘……” 有人上前来,正是那位王学子。 离得近了些,玉色天成的貌美对他更具冲击力。 他发着痴,不意外地红了脸。 为着此次出门,顾荛和顾茵不仅各自做了新衣,还在首饰妆容上较着劲。眼见着她们所有的心思都被人抢去风头,自是一个比一个脸色不好看。 “四妹妹倒是交友甚广,竟是与这么多人都相识。”顾茵没好气地道,字间全是酸味。 顾荃像是没听见似的,因为她实在有些顾不上。许是人太多,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喘,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再现。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裴郅! “大哥,这里人太多了,我有些不太舒服。” 杜子虚忙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眼下应是人少,我带四妹妹去缓一缓。” 他这话一出来,立知自己心急欠妥,解释道:“我在这里读了几年书,更熟悉一些。” 顾昀不疑有他,让他带路。 顾荛和顾茵想跟着,被顾荃拒绝,“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别管我。” 又知她们跟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遂对杜子虚道:“虚表哥,你指个路,让我大哥带我去就成。” 若是这么多人都跟去,她还如何找机会走人? 顾昀自是依她,让杜子虚指了路。 兄妹俩刚走出去没多久,便听到人群传来低低的惊呼,“裴……裴大人怎么来了?” 裴……裴郅么? 她感觉身体越来越不舒适,抬头望去时,只见视线之中是一袭月白华服。那人修长身姿如雪松见画,俊美天成似冠玉映月,行走间似流云追月,直叫人惊叹世间竟有这般人。 她的药! 更让她激动的是,裴郅走来的方向正对着她。 当下她哪里管得了许多,等到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机会,她虚弱的身体一软,一手抓住对方胳膊的同时,另一只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 半垂的视线中,她看到对方腰间的玉佩,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着獬豸的图案,下面坠着深紫色的穗子,颜色极尽华美,细节处却稍显粗糙。 这是她做的穗子。 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两人的肢体接触处汇入她的身体,熟悉的温暖浸润着略显干涸的身体,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这么一直靠着连接着。 松开手的那一刹那,一切戛然而止。 她恋恋不舍着,失落着,这才像是看清楚自己抓着的人是谁,低头细声地告着罪,装作摇摇欲坠的模样。 南柯立马将她扶到一旁,隐于人群之外。 这一低调隐退,倒是让很多人一时没怎么注意她,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全放在裴郅身上。 “裴大人身为大理寺寺卿,他怎么会来参加雅会?” 每年的斗春雅会,确有官员参与,但大理寺的人从未参加过。 “你们怕是忘了,斗春雅会的发起之人是谁?”有人回过神来,提醒道。 斗春雅会起源于三十年前,发起人是当时梅台书院最为得意的学生,有着凤章公子之称的裴宣。 而裴宣的背后,是当时的太子,即现在的荣帝。 不少人恍然大悟,一个个更为振奋,只因斗春雅会虽是学院之间的盛会,但实则是变相的提前筛选人才。 举凡在雅会上出彩之人,必会被各方势力提前招揽。对于寻常学子而言,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而裴郅身为荣帝最为信任的臣子,他出现在雅会之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代表的是谁。 众人既想靠近,又不敢,除去敬畏之外,再不能有更多的表示。他的周围莫名空出一圈来,如同无形的光环。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顾荃一眼。 顾荃不无庆幸地想着,这一招屡试不爽。头回撞在他身上他就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看来再是传言中身手不错的人,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他所到之处,众人自动让开。 无人得见他平静眼底之下的风起云涌,如巫山,如沧海。 顾荃恢复体力,气色好看了些。 隔碰上不远的距离,她不经意间和杜子虚的眼神对上,对方目光中的黯然,以及复杂让她心生疑惑。 这个杜子虚…… 不待她细思,顾昀已跟过来,见她好了些,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兄妹俩正准备去到杜子虚所说的清静之处,却突然被人叫住。 “顾四妹妹,真的是你?”罗月素一脸惊喜,巧笑倩兮地朝他们走来。 红衣步摇,款款生姿,端正之中不失艳丽,艳丽中又自有书香之气,任是谁见了,都会暗赞一声。 她的眼睛里仿佛只有顾荃一人,那目光中的欢喜,眼神中的真挚,好比是遇见此生唯一的至交知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我方才还以为自己是夜有所思,看花了眼,没想到真是你。”到了近前后,她更是旁若无人地拉着顾荃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是不是身子哪里不适?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好?” 顾荃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她像是才看到顾昀,极有礼数地见了礼。 罗家的事,顾昀也知道一些,虽对罗孰极为不耻,对她印象却是不错。 她一指之前杜子虚提过的那片桃林旁的凉亭,道:“你身子弱,莫要被人挤着。我看那处是个清静的地方,不如去那里歇一歇?” “大姐。”一道不悦的声音横插进来,长相中等却衣着艳丽的少女不知何时过来,不大的眼睛都快斜上了天,似是很瞧不上顾荃的样子。“这位想来就是顾四姑娘吧,你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却不想是个病歪歪的病秧子。” 病秧子三字一出,顾昀的脸色都变了。 “你谁啊?会不会说话?” 罗月素忙打圆场,“顾大公子莫怪,这是我二叔家的二妹妹,向来心直口快。” 又对那少女道:“好妹妹,你这话实在是失礼,还不快向顾四姑娘道歉。” 罗月好本就是故意来顾荃的不痛快,怎么可能会道歉? “大姐,我可是哪句话说的不对?” 若不是这位顾四姑娘,父亲怎么可能接连倒霉? 一个快死的病秧子,有人愿意娶回家,已是烧了高香,居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拿乔作态,当真是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这会儿的工夫,已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罗月好越发的来劲,生怕别人不知道顾荃病得有多重,高声道:“顾四姑娘,听说你身子极差,根本活不了几年,没想到还有精力还参加雅会,当真是让人佩服!” “好妹妹!”罗月素似是大急,拼命朝她使眼色,“你少说两句。” 顾昀憋红了脸,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气得胸口直起伏。若不是顾荃朝他摇头,让他别说话,他哪里忍得住。 顾荃扯着他的袖子,“大哥,我们走。” 罗月好却没有见好就收,反倒更加无所顾忌,“顾四姑娘,我若是你,既然身子不好,活不了几年,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莫要出来招惹是非,害人害己。” 这当真是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只有别人的得寸进尺。 顾荃心下叹了一口气,道:“多谢罗二姑娘提醒,我对罗二姑娘也有一句忠告,希望罗二姑娘日后出门之前多加洗漱,免得说出来的话都有味。” 罗月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听到有人哄笑出声这才明白被骂嘴臭,当下脑子一热,更是口不择言,“你个短命鬼!你都活不了几年,你少得意!” 相比她的张牙舞爪,顾荃则是又娇又弱,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皆是指责她而同情顾荃。 顾荃不用装,那虚弱又娇怜的模样,任是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她悲伤着,可怜着,语气如丝如雾,“罗二姑娘,你与你今日头回相见,我不知你对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对我恶语相向,咒我是个短命鬼。人心向恶,必遭反噬,望你好自为之。” 众人的心,几乎全偏向她这边,纷纷指责罗月好。 罗月好还想再说什么,人已被罗月素强行带离。 罗月素临走之前再三向顾荃道歉,并表示自己一定好好教育自己的堂妹,她的表现自是得到所有人的夸赞。 “顾四姑娘,你还好吧?”那王学子挤到前面,红着脸关切地询问。 顾荃朝他感激一笑,道:“我确实身子不好,出生没几个月就险些夭折,那时就有人说我活不过三岁。但是医者仁心,多亏大夫们的拼力相治,我才活了一年又一年,或许我还能再活一年又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长命百岁。” “对,对,对。”王学子一连说了好几个对字,心中有些激荡,“顾四姑娘,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昀红着眼眶,“四妹妹,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上回在松涛轩见过的很多熟面孔也在,他们也跟着附和。 许是顾荃太过惹人怜,也许是这种气氛感染了其他人,不管是梅台书院的人,还是长舟书院的人,好些生面孔跟着寄语她长命百岁。 顾荃虚弱一笑,用相同的祝福还回去,“我也祝诸君长命百岁。” 不远处的高台上,裴郅背手而立。 风吹起他的衣袂,飘飘遗世。 解永站在他的身后,不无好事地道:“我可都看见了,她方才趁机摸了你的手。上回是摸腚,这回是摸手,你的便宜都被她占尽了,她定然是故意为之。” 他两手交握在一起,被包裹着的正是那被顾荃摸过的手。 “那依你所见,她是何意?” 解永将手搭在他肩上,“话本子里有写过,欲报复一人,可先撩拨他招惹他,待他欲罢不能时再抛弃他。我看她用的就是这种招数,分明是想玩弄你。”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 正是桃花吐蕊散香之时,桃林一派粉白争春,灼灼其华。 一股斜枝伸向凉亭,从角檐处探出,映着蓝天白云与远处的景致,越发显得诗情画意又闲情逸致。 斗诗马上就要开始,所有人都纷纷赶往比试之地。顾荃说自己想再歇一会儿,让顾昀先去。 顾昀左看右看,见此处确实清静无人扰,再加上他见识过南柯的身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叮嘱几句后先行离开。 众人皆是匆匆往那边去,热闹也渐渐由近及远,直至近处再没什么人声。 南柯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点心和茶水,侍候自家姑娘垫一下肚子。 主仆二人为避着人,故意坐在凉亭背向的地方,若是有人从另一边来,完全看不见她们。 果然有人当此处无人,说着悄悄话。 “万没想到裴大人今日会来,方才撞上他的那位顾家四姑娘,没想到身子不好,长相倒是不差。” “她长得再好也无用,其父不过是个八品官,身份太低了些,又体弱多病,根本不足为惧。倒是那位罗家大姑娘,我听说陛下有意给她和裴大人赐婚。” 说话的是两位姑娘家,顾荃不知她们是哪家的姑娘,但从其中一人的语气听来,应是对裴郅有意。 那对裴郅有意的姑娘冷哼一声,道:“罗侍郎简在帝心,极得陛下看重,也难怪陛下有此意。但我最不喜那罗月素,人人都夸她,我却最是厌她。” “我也觉得她惯会装模作样,论长相出身,放眼整个京中,又有几人能及得上你。今日正是好时机,你待会定要与裴大人说上话才是。” 她们声音压低了些,应是在商量如何同裴郅攀谈,一边说着一边走远,最后再不可闻。 春风送来桃花香,香气中还伴随着飘落的花瓣。满枝的花,有的已谢,有的正当时,有的还未开放。 顾荃望着那花团簇簇的斜枝,思绪纷杂。 裴郅是她唯一的药,如果她想永远有药可用,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对方建立一辈子不可分割的关系。 而这样的关系,除了夫妻再无其它。 且不说想要建立这样的关系,她厚道与否,无耻与否,单说要如何进行,从哪里开始便是第一道难关。 思及此,她叹了一口气。 南柯以为她是累着了,忙关切地询问她要不要回去。 若说一刻钟前,她或许还会有此想法,觉得此行目的全部达到,没有必要再继续留着浪费精力。但有些念头一起,便会不由自主想要做点什么。 斗诗场那边,热闹声不断。 她示意南柯将东西收起,准备往那边而去。将将走出凉亭,眼尾余光不意一瞥,却见那路转之地站着一人。 一袭暗纹青衫,清瘦儒雅,既有文人的风骨,又有为官者的气场,纵然不再年轻,却因岁月沉淀而似陈年老洒历久弥香。 是罗谙。 每年斗春雅会,吏部都有人来,没想到他今年会亲自前来。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静默如古树。 “裴大人年轻有为,极得陛下看重,有些事他自己未必能做得了主。” 这话没头没尾的,顾荃却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胡诌的和裴郅两情相悦一事,提醒自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交浅最忌言深,何况一是男女有别,二是年纪相差不小。 “这是我和裴大人之间的事,不劳罗大人费心。” 罗谙的眼底似乎隐有一丝笑意,眼周的细纹不仅不显老,反倒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成熟魅力。 他看顾荃的目光无比包容,像是在看疼爱的小辈,亦像是在看娇宠的女人,“我们罗家也看中了裴大人,如何不关我的事?” 顾荃只觉可笑。 所以罗家当真也看中了裴郅,欲招揽为婿。 难怪…… 她思忖之时,罗谙一步步走来,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极有礼数地停在几步之外,眼神纵容宽仁。 “你身子不好,裴大人又命中带克,你们不合适。” “罗大人,你逾越了。” 罗谙轻笑一声,仿佛她是个正在使小性子的孩子,半点也不恼,反倒关切地问她,“你看起来气色尚可,身子可是好些了?” 她听来不觉得亲切,只觉怪异且荒唐。 论两家交情,也不算多好,平日里后宅女眷们几乎没有往来。论私交,他们也仅见过一两面而已。 “罗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们罗家看中了裴大人,我不愿你深陷其中,也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你聪慧过人,若真是因此事而受到不公,难免让人惋惜。” 这话听着更是可笑。 说她聪慧过人,不想她遭受不公,可是忘了先前他们罗家是如何行事的?如若不是她爹那一闹,如若不是她抬出裴郅,他们真的会放过她吗? “罗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先行一步,罗大人自便。” 她不再看这人一眼,往另一边走去。那弱柳迎风的娇态,步步生莲的弱姿,纵然仅是个背影,却艳尽了桃花。 罗谙眸色深沉,在看到迎她面而来的人,骤然眯起眼睛。 玉树临风前,桃花纷自来,她也看到朝自己走来的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隔着她这么个人在中间,两道隐晦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那隐晦的深沉的,皆是毫不相让,一时火迸光溅。 “裴大人也来了,当真是巧。”罗谙的声音透着些许的无奈,仿佛是遇上不听话的小辈,甚为头疼的样子。 裴郅没什么表情,道:“我与顾四姑娘有话要说,还请罗大人回避。” 他如此的直接,倒让罗谙有些落了下风。 罗谙一步步上前时,顾荃娇喘着快走几步,避到裴郅身后。 如此做派,恰如受惊的女儿家,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知道该往哪里躲,俨然一副视情郎为自己最大的靠山的模样。 她微侧着身体,余光瞄着罗谙从他们身边经过。 罗谙沉稳有度,近到跟前后,对裴郅道:“陛下看重裴大人,裴大人当爱惜羽毛,莫要令陛下失望。” 裴郅神色不变,淡声回道:“为臣者,为君分忧,当行正慎言,我与罗大人共勉。” 两人是亲戚,论辈分罗谙为长。 顾荃忽地想起他曾说过自己是第二个敢在他面前敢说的小辈,那另一个不会是…… 他走出去几步,似是叹了一口气,道:“四姑娘,凡事三思而后行。” 这话她没接,因为她根本没有三思的必要,对于唯一一个能救自己性命的人,她有必要三思吗?莫说是三思,便是一思都嫌多。 救命的药近在咫尺,伸手便可得,如果想长久拥有,还得从长计议。但眼下对于她而言,能多占一点是一点。 这般想着,等到罗谙走远了,她故技重施,再次装着身子不适体力不支的样子。 然而不等她抓住裴郅的胳膊,人已被扶住。更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对方没有立刻放开她,反倒握着她细细的手腕,两指搭在她的脉上。 离得太近,近到她似乎能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振奋,像是雀跃,也像是欢呼。 “顾四姑娘,你身子虽弱,却并非早衰之相。” “裴大人,真的吗?”她装作惊喜之态,盈目相望,“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早死,我能长命百岁,对吗?” 裴郅轻轻将她放开,道:“若是调理得当,应是如此。” 这话可是你说的哦。 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 她娇弱地弯了弯眉眼,“借裴大人吉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一阵风过,纷飞的桃花乱人眼,花瓣从眼前飘过时,裴郅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还是幻。 交错迷离的梦境中,那玉人儿也会这般对着他笑。 娇娇的,弱弱的,几分怯,几分媚,让人蚀骨。 自从那次万仙寺相遇以来,再无令人流连不醒的梦,仿佛那玉人儿恼了他,从梦里跑了出来,与他赌着气,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却撩拨着他。 他压抑着、克制着、小心翼翼地靠近。 顾荃见他不语,还当是自己表现过于轻浮,让他所不喜。 正人君子难搞啊。 “裴大人,你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 裴郅眼睑微下,道:“我知顾四姑娘因万仙寺一事而恼我,欲处处为难我,但女子名声更为紧要,还望你切莫因一时之气而在人前发作,坏了自己的清誉。” 顾荃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因为自己不纯的目的而找借口胡搅蛮缠,昧着良心不管不顾地给别人带去烦恼骚扰,谁知这人不仅不怨她怪她,还反过来为她着想。 正人君子对上居心叵测的小人,小人如何不自惭形秽? 思及自己之前生出来的算计,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包藏祸心的蛇蝎美人,装着柔弱的样子想吸食别人的精气。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 这人是她的药,唯一的药。 丝竹声传来,幽扬空远。 这是斗诗开始的信号,以琴开场,以乐伴之。 裴郅遗憾着,面上未露任何端倪,幽潭似的眼底那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狂乱,仍旧被他掩饰得不见天日。 他平静着,有礼着,对顾荃道:“斗诗已经开,顾四姑娘若是想观赏,还是早些去为好。” 顾荃讨够了便宜,不仅心情好,身体也好。 她努力忽略内心对自己小人行径的谴责,福了福身,“多谢裴大人提醒。” 无需她说什么,仅是娇娇弱弱地看了裴郅一眼,裴郅立马心领神会:“顾四姑娘先去,我晚些时候再走。” 谁说这人是煞星,分明最是善解人意的谦谦君子。 可悲的是,君子遇上了小人,再是设身处地为小人着想,小人也没打算罢手,反而还在盘算着如何进行下一步。 暖香起涟漪,美人弱纤纤。那虚软无骨之姿,细不胜衣之态,如缠人的香,一丝一缕地入了骨。 她哪里知道自以为的正人君子何等的暗藏觊觎,仿若隐在暗处的凶兽,眼底尽是巫山云雨,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 * 斗文分两步,一是诗词,二是文章。 琴乐悠扬婉转,下场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奋笔疾书,观战的人群也静了下来,或是品茶听曲,或是时刻注意着场内。 顾昀安排的位置不错,离前面学院夫子们和官员坐的地方不远。 顾荛见她来了,端着长姐的派头,道:“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多歇一歇?若是实在不舒服,也不用非要过来凑热闹。” 这是嫌她没走的意思。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坐在顾昀的旁边。 顾绪在场下,顾茵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弟弟那边,对她便少了几分关注,只是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学子们有的皱眉细思,有的奋笔疾书,青与白交错着,看上去一派和谐。 她抬头往那边看去时,裴郅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哪怕是所有人中最为年轻者,那通身的气势却凌然一众夫子官员。 日头半斜时,比试有了结果。 不管是诗词还是文章,博得头彩的都是同一人。那人着一身青衫,是长舟书院的学子。从其头上所戴的玉冠与腰间的玉佩来看,应是世家大户出身。 他昂着头,享受着夸赞与荣耀,无比的意气风发。 突然人群外冲出一人,从衣着上来看也是长舟书院的学子,红着眼睛像吃人般,“秦嘉,你这个无耻小人。你骗我写诗写文章,原来是今日之用。我昨日无缘无故吃坏了肚子,必定也是你捣的鬼!” 这人包着纶巾,身上无值钱的佩饰,看上去是个普通学子。 他悲愤着,朝那名叫秦嘉的人冲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有备而来,身上揣着一把短刀,一连往毫无防备的秦嘉身上扎了好几刀。 一时惊叫声四起,场面乱成一团。 “杀人了!快抓住他!”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他伤人后明显把自己给吓住了,听到这话后慌乱地想逃,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朝顾荃他们这边逃窜。 顾昀倒是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护住。 而顾荛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故意为之,一把将顾茵推了出去。好巧不巧的,顾茵就撞在那行凶之人的身上,被他顺手挟持为质。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刘新学,你快放开她,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刘新学红着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的疯狂之色,“我怎么错了?我勤学苦读,天不亮就起,半夜才睡。我想靠自己的才学出人头地,为了此次雅会,我日夜苦思冥想,拼命作诗作文章……我竟不知原来有人早知比试的考题,让我为其代笔,却还是不够……” 顾茵在他手上,抖得面无人色,只能胡乱地喊着,“救我,救我,我是顾侍郎的女儿……” “侍郎大人的女儿?”这话明显刺激了刘新学,他忽地变了脸,“你们这些人一生来就锦衣玉食,仗着出身为所欲为,无论我多么拼尽全力,你们想踩就踩……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 回答他的,是顾茵惊惧的尖叫声。 顾荃下意识往那边看去,裴郅已不在。视线往上走时,果然在高处看到了他。他面无表情地搭着弓,瞄着乱相之源。 哪怕离得这么远,依然能感觉到他无可撼动的沉稳冷静。 这是个机会! 顾荃如是想着,朝刘新学和顾茵走去。 她的弱,她的虚,以前她的无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顾昀惊呼,“四妹妹,你在做什么?你快回来!” 刘新学不认识她,哪怕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依然被她的容貌所惊艳,“你想做什么?” “我……”她眉眼微垂,娇弱哀伤之态尽显,“有人说我活不了几年,你若想找人一起死,我想我更合适一些。你放了她,换成我,可好?” “四妹妹!”顾昀大急,欲过来拉她。 她摇着头,眼神无比的坚定。 在无数的震惊的目光中,她背对着刘新学和顾茵,面朝着所有人,一步步地往后退。 那秋水般的眼眸,微蹙的眉,冰肌玉骨美色天成,似不惧风雪的淡梅,娇弱可怜,却凌寒盛开。众人惊艳着,震撼着,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目之所及是越过层层人群,然后定在那高处。高处上的人已搭好弓箭,蓄势待发。 刘新学许是被她所惊艳,也许是被她所震住,也许是觉得和她这样的美人一起赴死更划算,等她退到手边时,一把推开顾茵,反手以她为制。 她娇弱地喘息着,吐气如兰,“刘公子,我虽不认识你,但我见识过你的才华,能与你这样的一同死去,我很高兴。” “你……”刘新学挟制的力道松了松。“你当真不怕死?” “怕,但怕没有用。” 如果有可能,她当然想好好活着。 唯一的药不能用钱买,除了处心积虑与之建立不一样的关系,她别无选择。她不知道裴郅能不能看见她,但她相信对方定然有把握救人。 她一动不动,尔后缓缓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利箭破空而来,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时,她却是心头大定。 她要的救命之恩…… 成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 23 章 那箭射中刘新学的肩,他一个吃痛手立马松开,短刀也随之落地。 顾昀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将顾荃扯到自己身边。 与此同时,他也被其他人给制住。他垮着肩,并不挣扎。只是在听到顾昀问顾荃身体可还受得住时动了一下,尔后又重新低下去。 顾荃虚弱地松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无事。 而一直处于惊恐与紧张中的顾茵,也跟着缓缓回过神来,应是记起自己是如何被人为制之事,当下指着顾荛,“二姐姐,刚才是你……” “三姐姐!”顾荃打断她的话,轻轻摇头。 她须臾明白过来,悲愤着,强忍着,终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同为顾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她当众说出自己是被顾荛推出去的事实,顾荛确实会被人指责,但她也落不了什么好。 顾荛像是完全不知发生何事,过来关心她。她忍着一口气,别过脸去,在看到顾荃后,心头泛起复杂的滋味。 生死关头,方才知谁是真,谁是假。 平日里她最是不喜这个四妹妹,嫉妒祖母的偏心疼爱,看不惯岁安院里的一应用度比所有人都好。 而今……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许是实在拉不下面子,最终还是张不开嘴,竟然什么也没说。 顾荃根本不在意她的纠结,道:“三姐姐,你受了惊,赶紧回去歇一歇。” “你……” “我应该暂时还走不了。” 裴郅已经朝这边而来,他所到之处,众人无意识地退让,形成一条与人隔着距离的路,正如他的来时路。 自小煞名缠身,无人敢近。纵使备受圣宠,已官居四品,断案无数青名赫赫,身后追随者众多,他仍旧踽踽。那遗世独立之感,哪怕是在万人中,亦是显而易见。 这时有几人冲了过来,为首之人年长而衣着富贵,满面怒色地过来,被他冷淡的目光扫了一眼,立马气势矮了几分,低声问道:“裴大人,我儿伤重,性命危在旦夕,可否通融一二,让下官接回家中养伤?” “秦大人这是不信我们大理寺,还是不信宫里的太医?” 顾荃这才知道,原来秦嘉不是被送回秦家,而是被抬去大理寺。如此一来,秦家人便是有心想做什么手脚,也无法及时与秦嘉串供。 这般周全的安排,不负百姓送他的青天还冤之名。看来慎独二字,还真是适合他。 秦父明显大急,声音都带了几分恳求,“裴大人,下官仅此一子,他无故被人所伤,我这心里……” “秦大人,令郎之事,并非无故,而是事出有因。待本官查明真相,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围观的大多是两院学子,不说是长舟书院的人,便是梅台书院的人,对于秦嘉真正的实力多少也知道一些。 有人小声嘀咕,“那秦嘉才学不过寻常,今日委实太过出彩。若非事情为真,刘新学怎会自断前程。” 大庭广众之下伤人,还以女子为质,其行径恶劣,科举仕途之路应是已断。 刘新学身为读书人,难道不知此事的后果吗?他舍去前程也要声讨的,除了冤屈,还有公平二字。 他一直耷着脑袋,像是认了命。 雅集的书香风韵仍在,空气中满是纸墨之气,青的衫,白的衣,众人议论着,猜测着,说什么的都有。 随着大理寺的人走远,议论声渐大。 顾昀对顾荃道:“四妹妹,我们也走吧。” 顾荃想了想,追上前去。 裴郅照旧走在最后面,听到动静传来,还有她细细的娇喘声,仿佛有无数花瓣落在自己心头,一时又起绮思。 “裴大人,等等!” 她这一追,所耗体力不少,面色瞧着越发的娇弱,也更是我见犹怜。 缓了缓气息之后,她微喘着相问,“裴大人,我有一事相托。” 裴郅目光平静,眼底却不断翻涌。 天光明明昭昭,无人知他心底的阴暗,如大理狱最深处的牢房,滋生着世间的恶与欲。他深知自己的晦,不敢表露出丝毫,任由那疯狂的火舌,灼烧着他的理智。 顾荃不知他的欲,也不知他的挣扎,朝刘新学那边看一眼,道:“裴大人办案公允,人尽皆知,我相信大人你定能秉正处理此事,绝不会循私。但秦嘉伤重,秦家人未必会善罢甘休,一旦咬定让刘公子赔偿,他如何能承担得起?” “有过当责,有罪当问,该罚该赔,皆有律法可依。” “裴大人放心,我没有让大人你偏袒的心思,我是想说,如果秦家让刘公子赔钱,我愿意替他补上。” 原本一直低着头,像被抽去所有精气神的刘新学,忽地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之中,娇颜弱色却貌美无双的少女沐浴暖光,仿佛瞬间照在他心上,惊艳他整个人生。 方才他手执利刃,刀尖相向,为何…… 裴郅替他问了出来,“顾四姑娘,你为何如此?” 还能是为何? 一是因为自己确实同情刘新学,二是为了自己。 正人君子会喜欢上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所以她要一改自己先前留给这人的印象。 她虚弱着,幽幽一声叹息,道:“或许是因为我想给自己多积点德。” 一句积德,引来无数感慨与赞叹。 顾昀深信不疑,动容之余,越发心疼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堂妹。 南柯悄悄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先是微微地蹙眉,尔后嘴角轻扬,看向不远处的那片桃林。 这会儿的工夫,裴郅与大理寺众人已经走远。 不少人想过来找顾荃攀谈,都被顾昀挡住。 兄妹俩辞别众人往出走,经过那片桃林时,顾荃似是想起什么,脸上稍显些许的焦急之色,小声道:“大哥,我方才有东西落在桃林中,你且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顾昀怜她身子弱,提议帮她去寻。 她摇摇头,面色故意带出几分不自然,“是女儿家的私物,还是我自己去寻更合适。” 找东西当然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有人要见她。 而这个人,正是解永。 那一身的华服美玉,以及风度翩翩的气质,哪怕是随意的坐姿,也能彰显出那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富贵气。 凉亭的石桌上,有茶水有点心。 顾荃也不矫情,坐在他对面。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风流多情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顾荃,满脸的玩味之色,“顾四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方才你替令姐为质,应是笃定裴寺卿会救你,可对?” “我替我三姐姐为质,是出于姐妹之情。至于裴寺卿的能力,确实也毋容置疑。” 这话当真是滴水不漏。 解永心下“啧啧”称赞,面上却不显半分,又问:“今日之事暂且不说,你此前说你因心中之气,欲为难裴寺卿,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为难,而是在骚扰他?” 顾荃装作不解的样子,反问:“难道骚扰不是为难吗?” 她说完这话,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娇弱的脸上隐有一丝自责之色,“不过这都是之前的想法,如今我后悔了。” 解永挑了挑眉,“怎么说?” 茶水氤氲着,混着桃花的香气,分外的好闻。 她眉头似蹙非蹙,弱而凝重,更显楚楚动人,“裴大人方才救了我,我对他再无怨恼之心,只有感激。” “既如此,那你们之间的恩怨当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那她所做的一切岂不全是白费! 她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举杯,“救命之恩,如何能这么算?解伯爷,你与裴大人交好,你说这份恩情我该如何还他?” 桃花风从林间而过,她仿佛是被风给唤醒,顿时娇态毕现,软声道:“若不然,我以身相许,可好?” 解永闻言,刚入喉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 24 章 * 一回到顾府,顾茵便没了顾忌,大声地控诉着顾荛。 “祖母,母亲,你们信我,真是二姐姐推的我。” 方姨娘抱着她,不停地抹着眼泪,“老夫人,夫人,三姑娘险些送了命,你们可要替她做主啊。” 顾荛哪里肯认,自是满脸的委屈,红着眼眶,“祖母,母亲,我以为那人是冲着我来的,情急之下想将三妹妹推到一边,哪知事急出错,竟让三妹妹落入险地。” “你胡说!你分明是故意的,若不然怎能那么巧,将好把我推给了那人。” “三妹妹,我实在是冤枉。你我是一家子姐妹,我怎么可能故意害你?都怪我当时手慌脚乱,让你受了委屈,你多有恼怒也是应该,我不怪你。” 姐妹俩各执一词,你说故意,我说委屈,官司极其的难断。若信顾荛,那顾茵就是诬蔑陷害。若信顾茵,那顾荛就是残害手足。 顾老夫人沉着面,杜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于她们而言,哪一种可能都不愿意接受。 书香传世的清贵人家,最重风骨与名声。内宅之中免不了龃龉,姐妹之间争风吃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一旦牵扯性命,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顾荛“扑通”一声跪在她们面前,“祖母,母亲,你们罚我吧,我绝无半句怨言。” 她这招以退为进,反倒让顾老夫人对她疑虑全消。 老太太皱着眉,打眼看到李氏扶着顾荃进来,立马起身上前,仔仔细细一通打量之后,才露出放心的神色。 “祜娘,你可真是吓死祖母了。” “谁说不是呢。”李氏明显一副心有余悸之状,“我一听到消息,魂都快吓没了。这孩子心里念着姐妹之情,竟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她早早在门口等着,直到看到女儿全须全尾地回来,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佛祖保佑,好在祜娘没事。”杜氏也过来,一脸的心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荃身上,关心着,询问着,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气氛正暖之时,顾荛来了一句,“我不如四妹妹聪慧,那般情形之下还能想出法子来。” 这话明着是在夸顾荃,往深一想却好像是在怀疑什么。 顾荃岂能容她质疑,当下作哀伤状,道:“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想着倘若我真的命不久矣,如果用这一介病体能换来三姐姐的平安,又有何不可?” 顾老夫人闻言,本就偏着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我的祜娘,你可真真是要心疼死祖母啊。” 杜氏也有些动容,“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大伯母瞧着,你如今气色好了许多,定然会好起来的。” 她乖巧点头,“借大伯母吉言,若我真能大好,今日之事也算是给自己积德。” 这样的话,让在乎她的人心疼不已。 李氏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的祜娘啊,为何如此的懂事? “祜娘,你放心,只要你能好,便是散尽家财,娘也不在乎。” 这话顾荃是信的。 尽管自己一出生就没有健康的身体,但她从不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哪怕这座深宅大院有很多让人不痛快的地方,也是她出生长大的家。 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好,满树的花像是一夜之间全部开齐,重重叠叠地缀满枝头,一眼望去团团簇簇,好比是高门大宅的姑娘们。 “娘,我会好好的,我们顾家的姑娘都会好好的,就像那树上的花,一样的盛开,一样的繁盛。” 顾老夫人闻言,满眼的慈爱与欣慰。 她偏疼顾荃不假,但顾荛和顾茵也是她的亲孙女,身为嫡亲的祖母,她当然盼着所有的儿孙们和睦共处,友爱亲密。 而顾荃的所作所为,最是贴合她的心境。 “祜娘,你这孩子……” 千言万语的感慨,全化成心疼的叹息。 方姨娘倒是有眼色,红着眼睛过来道谢,“四姑娘,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若不然三姑娘她……” 顾茵嘴唇蠕动着,最后小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顾荃虚弱一笑,道:“三姐姐,你不必觉得欠我的,一家子姐妹,合该互帮互助。今日若换成是二姐姐,我也会如此。” 她这番话说得大义,顾茵有些不知该用什么来回应她,心情复杂之余,又猛地想到自己今日之祸,本来就应该是顾荛的。 一时恨从心里生,狠狠剜了顾荛一眼。 顾荛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世族大户的内宅,当家主母们自有其平衡之道。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都敌不过一句骨肉亲情。但一应处理安抚,顾老夫人也有自己的章程。 李氏和顾荃回到二房不久,欣嬷嬷就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吃的用的应有尽有,还有一匹金云纱。 “老夫人说了,眼下天气渐暖和,四姑娘的身子骨瞧着也好了许多,合该置办几身鲜亮的衣裳。” 顾老夫人这般做派,让李氏觉得很熨帖。 她摸着那顺滑流光的金云纱,道:“这料子是皇后娘娘所赐,我还当你祖母会留给元娘,没想到竟然给了你。” 去年中秋解皇后设宴款待一众命妇,于宴会上大行赏赐,一共赏出去三匹金云纱,其中一匹便是赏给了顾老夫人。 这料子华贵自不用说,却也是有价可得之物,然而一旦冠以御赐之名,那便是千金难买的荣耀。 她比划着料子,交待南柯和黄粱该裁制什么款式的衣裳。 这些事顾荃向来不怎么操心,由着她们做主。 时辰一点点过去,天光渐渐昏黄。 暖风从雕花大窗徐来,掀起轻如烟的纱帘,一层层似水的波动,像不停荡开的涟漪,随意而灵韵十足。 她靠在软榻上,以手支着头,不知不觉眼睛慢慢合上。 顾苓掀帘进来,刚想说什么,即被李氏给制止。李氏放慢脚步,低声嘱咐南柯和黄粱几句,然后牵着小女儿的手离开。 南柯取来锦衾,小心翼翼地给自家姑娘盖上。 黄粱踮着脚出去,不到半刻钟后回来。 她皱着眉,显然是受到什么冲击,喃喃地自问,“裴寺卿那样的人,怎么会有收集美人图的爱好?” “美人图?”南柯也很是意外。“这怎么可能?” “方才龚姐姐来了,陈九打探出来的消息,还能有假?说是最近解伯爷四处搜罗美人图,那些图全都送去了裴府。” 顾荃没怎么睡实,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小声的对话,迷迷糊糊地想着,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裴郅还有这样的爱好。 她缓缓睁开眼睛,娇娇软软地坐起时不经意地偏头,便看到镜中的自己。 发髻略为松散,零乱又破碎,好似被人狠狠欺负了一般。衣襟微微松开了些,小巧玲珑的锁骨露在外面,一片玉雪引人浮想。 这样的美人…… 可堪为图? * 大理寺的烛火通宵达旦,直到辰时裴郅才走出牢狱。 而解永,也等了他一宿。 他从阴暗中走来,如覆着霜雪与寒风,寂寂而寥寥。乍然重现天日,霜寒一时未见消融,更显与这人间的格格不入。 世人诽他以煞星之名,畏他不近人情,却敬他公正持平。饶是毁誉参半,他仍然有着令人向往的出身,以及过人的长相。 解永摸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半响,才道:“廷秀,你这回怕是遇上大麻烦了。” 他以为解永说的是秦家。 秦家是世族大户,只是搁在天子脚下的南安城,倒也没有多显赫。但秦嘉的母亲来头不小,出身齐国公府。 “此事往小了说是窃才盗名,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齐国公不敢护短。” “我说的不是齐国公。”解永将事情说了一遍,不无担忧地道:“她必是太过恼你,竟然生出那样的心思,摆明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死活要赖上你,好让你再次背负克星之名。最毒妇人心,我算是长见识了。” 他没有看到的是,裴郅在听到他说顾荃要对自己以身相许时,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疯执。 春日的阳光之下,立于阶下的獬豸铜像不改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却包藏清明。不似以它为名之人,虽貌若明月,身如玉树,却心有欲兽,磨刀霍霍。 “她身子不好,由着她便是。倘若她再找你,你依她所言,言无不尽。” 解永愕然,随后恍然大悟。 他一拍自己的脑袋,眼睛里全是亮光,“我明白了,你这是想将计就计!” 两人说着话,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前,南柯早就等候多时,一见到他们赶紧上前。 先是行了礼,接着道出自己来的目的,“我家姑娘为感谢裴大人的救命之恩,有一物相赠。” 她的手上,拿着一幅画卷。 解永挑着眉,伸手来接时,被她避开。 她将画呈到裴郅面前,低头道:“我家姑娘吩咐了,此物务必交到裴大人手上,且还请裴大人独自鉴赏。” 等到裴郅将画取走,她立马告退,那急匆匆离开的模样,好似不敢见人一般。 解永皱着眉,“这丫头瞧着不对,此物不会有诈吧?” 裴郅将画打开,仅一眼,如坠万丈红尘。 画中的美人娇弱可怜,一双美目似清露,盈盈娇羞生情波,纤妙的身体仅以轻纱覆着,无着寸缕的冰肌玉骨若隐若现,极尽活色生香。 梦里虚幻的香艳一股脑涌现,他克制着,隐忍着,额头青筋毕现。 解永觉出不对劲,探过头来,“什么东西啊,我看看。” “寻常的图而已。” 他快速将画合上,低眉遮住眼底所有的狂乱。 真是疯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 25 章 * 南柯跑出去好长一段路,猛地想起什么,懊恼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红着脸赶紧往回跑。 远远看到裴郅和解永还在大理寺外面,松了一口气的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臊眉耷眼地到了跟前,也不敢抬头。 “裴大人,我家姑娘还说了,若是秦家以势压人,非让刘公子赔钱子,让大人不必为难,尽管告之。” 这事解永不知道,当下挑了挑眉,眼中多了几分疑思。 那位顾四姑娘…… 一出一出的,总有出人意料之举,当真是让人有些看不懂。 他睨向裴郅手中的画,越发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图。 裴郅攥着画的手关节泛白,道:“请你告诉你家姑娘,律法严明,不容有私。” 南柯低着头,恰好看到那画。从画卷的形态来看,应是已被打开查看,一想到那画中的美人,她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冒烟,头皮都是麻的,哪里敢多问半句,当下连忙告退,再次匆匆离去。 “这丫头越看越不对,廷秀,这画中当真没有古怪?”解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多情的桃花眼泛着亮光,对裴郅手中的画更加好奇。 裴郅垂着眸,心中翻涌无人能知。 半晌,回道:“没有。” 而已经跑远的南柯没有急着回去复命,反倒转到闹市处,绕着进到那金玉满堂铺子的后门,等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提食盒。 左右四下一环顾,见无人注意自己,这才径直回府。 她提着食盒一进岁安院,便听到顾荛和顾茵的声音。 “四妹妹瞧着当真是大好了,这气色也比从前红润了许多。”顾荛向来说话端着,语气都透着不冷不热,“看来别人没有说错,万仙寺的香火确实灵验。” 顾荃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这话有些怪异。 她们姐妹之间,从来都没有情深一说,纵然是在府中,来往也是少之又少。除去基本的面子工夫,旁的一概不论。像这般齐齐上门来看望她的事,更是鲜少有之。 她看向顾茵带来的那些为丰厚的礼,道:“多谢两位姐姐来看我,借二姐姐吉言,我也觉得自己好多了。” 顾茵是先上门的那一个,顾荛则是随后来者。 “二姐姐惯会说好听的,也不知心里做何想。”顾茵撇了撇嘴,有些没好气,“怕就怕心口一不,嘴上说着四妹妹大好,背后指不定会说什么。” 因为雅集上发生的事,两人彻底生了间隙。 “三妹妹,你知你还生我的气。这些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倘若外人面前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到时候败坏的是我们顾家所有姑娘的名声。” “你……”顾茵面色变了变,抬着下巴,“我如何行事,不用你来教!” 她别过脸,明显在忍耐。 这时顾苓来了。 小姑娘已换上桃粉色的春装,双髻上绑着同色的绸带,各坠着圆润硕大的珍珠,看上去很是灵动可爱。 她从南柯手中接过食盒,进到屋子后,自顾地将食盒里的蛋糕取出来,也不管顾荛和顾茵是否也在,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顾荛见之,眼中隐有一丝晦涩,“还是四妹妹有本事,总能买得到这样稀罕的点心。” “二姐姐若是想吃,早些让人去买便是,何故在这里阴阳怪气。”顾苓头也不抬,那底气十足,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同李氏像了个九成。 若是以往,顾茵必是不喜的,而今她最不喜的人是顾荛,无形之中站了队,也跟着挤兑起来,“二姐姐若真是个好的,知道五妹妹喜欢吃这样的点心,合该买来哄五妹妹开心,哪里能眼红嘴馋,还道四妹妹的不是。” 顾苓见她帮自己说话,大感意外,下意识看向顾荃。 顾荃被这姐妹俩吵得头疼,无奈地装出虚乏的样子,“二姐姐,三姐姐,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这么明显的逐客,顾荛自是不会再留,当下告辞。 而顾茵故意走在后面,等她人出了院子,才有些别扭地小声道:“四妹妹,你小心三姐姐,她不是个好的。” 顾荛是不是个好的,顾荃心里自是有数。只是没想到提醒她的人会是顾茵,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个三姐姐,可算是灵醒了。” 等她们全都走了,顾苓小大人般地点评着,眉宇间尽是装出来的老成。 顾荃忍俊不禁,一点她的额头。 她学着李氏的样子,让顾荃赶紧去床上躺着,又交待南柯和黄粱一番,然后再走。 南柯替自家姑娘掖被子时,将裴郅说的话一字一落地转述。 “姑娘,奴婢觉得有些不太妥当……裴大人命格与常人不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身子弱,实在是不宜同他走近。” 有些话她没有明说,显然是对顾荃将自己入画,还将画送给裴郅的事不太赞同。 外人好敷衍,身边的人难糊弄。 先前顾荃用的是出一口气的理由,故而想方设法为难人。如今变了画风,首先便是要让南柯和黄粱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合理的原因,还必须得到她们的支持。 她长睫覆下,似羽扇一般。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开始我真的只是想为难他,只是不知从何里起,我对他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如果我注定命不久矣,我当庆幸还能遇到心悦之人。” “姑娘……” 南柯瞬间泪目。 可怜的姑娘,必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一旦碰到喜欢的男子,唯恐来日不多,竟是连女儿家的矜持都不顾了。 “你想做什么,奴婢都支持你。” 千般万般的不是,也抵不过自家姑娘的欢喜。 顾荃目的达到,缓缓闭上眼睛。 * 斗春雅会草草落幕,秦嘉和刘新学的事也有了结果。 此事看似是学子之间的龃龉,实则牵扯不小。虽然雅会不比科举,却也关乎学子的才情和品性,一旦出现舞弊之事,便失了公允公正,寒了所有学子的心。 两人皆被剥夺功名,断送出仕的路。 秦家对此没有异议,也没有让刘新学出治伤的银子。而刘新学与其家人,当夜便离开南安城,不知去向。 不管是秦家的善罢甘休,还是刘新学的避走,顾荃觉得其中都有裴郅的手笔。 这些日子以来,她大概估量出与之身体接触后的生命力多少。小摸小碰能管两天不到,握手约摸是三四天。 虽说是有药可医,但实在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透过雕花大窗,院子里的玉兰已不见花的踪影,满眼尽是新绿的叶子,葱翠而生机勃勃。 她想活,想看花开叶长一年又一年。 裴郅那边没有任何的动静,她的人打听不到对方收到画之后的反应。如果再等下去,便是坐以待毙。 无法,她只好再次主动出击,将人约在松涛轩。 当裴郅如约而来后,她焦灼的心得到短暂的安抚。 她故意侧着背,娇弱的身姿越发纤细,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习而出的最惹人怜惜的仪态,自己看了都动心的那种。 “我还以为裴大人恼了我,必是不会再来见我。” 这声音低落而怯怯,听起来分外的可怜。 裴郅一步步走近,幽漆的眼睛里全是她。 一阵从窗外吹来,她竟是有些不堪承受,也不知是不是装过了头,恍惚生出错觉来,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手,想借着这股风撕开她的衣裳。 “裴大人,我知道你如今必定对我不耻。我知道我所行之事,多有不合规矩之处,但我真的不是随意轻浮之人。” 她缓缓转过身来,仰着小脸。 娇花似的颜,莹玉般的色,冰肌沁水滑若凝脂,蹙眉之时弱质纤纤,仿佛一场春风雨露便会破碎香残。 明明是梦中人,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裴郅感觉自己的心被分割成两半,一半叫嚣着,企图颠覆他的理智,让他不顾一切为所欲为。另一半隐忍着,却任由怀疑肆意生长。 顾荃哪里知道他的挣扎,见他始终没什么表情,对自己的楚楚可怜无动于衷,语气更是哀哀,“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几年,我本来想着人生苦短,余下的时光尽随我心,却不想大人你不仅不计较我的无理取闹,反而救我性命,我无以为报……” “顾四姑娘,那般情形之下,无论是谁,我都会救。” 正人君子的回答,还真是标准。 “大人你光明磊落,未曾想过索取报答。可我不是谁,我就是我。我被你救了,我得凭着自己的本心做些什么。” “顾四姑娘,你实在不必如此轻贱自己。” 果然她的美人图没起到作用,反而让这人误会自己,看来这一招行不通,或许还是单纯的示弱装可怜管用。 “裴大人,我要如何做,你才能信我?” 仅是因为救命之恩,便能撇弃所有的自尊,对一个男子这般乞怜,倘若是别人,她也会如此吗? 裴郅垂着眉眼,眼底的欲与怒交织着,恨不得将这乱了自己心的玉人儿教训一顿,又或者是狠狠欺负…… 他忽地压低身体,气息逼近。 “顾四姑娘,你将我当成了什么人?” 顾荃从他语气中听出不对来,美目瞬间蒙上一层水色,“裴大人,说出来你肯定不信,若没有你,我怕是活不了。” 说完,她抓住裴郅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