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威胁夫君和离后》
2. 第二章 少年
晨曦肆无忌惮地爬上李安意对着木窗的侧脸,半边脸暴露在阳光下,晕着柔和的光芒,半边脸隐匿在冷凝的黑暗中,溢着凛冽的寒气,似神似魔。
真有意思!李安意眯起双眸,审视半截通黑的银簪。
茶壶内无毒,茶盏内有毒,看来下毒人是有选择地投毒,就是不知目标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可惜摆在另一边茶盏内无水,不然也可以验毒。
“小姐,知春来问什么时候去。”桃芝隔着门催道。
李安意将桃花银簪藏在身上,把茶盏连带茶水放在床底,环视房间确认没差错才出门。
院门口站着个粉衣绿裙的丫鬟,身子板直,低眉垂眸,知春行礼言:“奴婢给少夫人请安,少夫人万福金安。”
知春领着李安意主仆二人穿过两道垂花门,行过垂着绿藤的抄手游廊。
目之所及皆是白墙黑瓦,森冷触及脊柱,李安意愈发烦躁。
花香扑鼻而来,一座种满绿植鲜花的园落渐渐清晰,微风习习,阵阵荷花香气飘过,不远处小池里朵朵娇艳欲滴的荷花舒展身姿。
李安意一行人无心欣赏美景,匆匆掠过。
几个转弯,一间古朴院落闯入视线,院门上龙飞凤舞书写荣安堂几字,漆着红的院门大敞,依稀可见三两丫鬟矗立,院中宁静的针落可闻。
李安意闭眼,适才知春在场,她和桃芝未谈论,因此接下来的交锋她所掌握仅桃芝几句话。
承恩伯夫人,让我来会会你。
缓慢张开眼,李安意士气昂然跨进荣安堂,宛如奔赴战场的将军。
“少夫人万福金安。”荣安堂丫鬟们行礼齐齐道。
荣安堂内种几棵枝叶繁茂的松树,松树静默独立身姿挺拔巍峨,更显院子庄重肃穆。
“少夫人架子真大,大夫人派人三请四请才姗姗来迟,太阳上山也不知起,叫府外人知晓还嚷咱们伯府没有规矩,亏老爷任职礼部。”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
迎面走来一位身穿灰衣黑裙年纪约莫四十多的妇人,眼尾下垂,皮肉松弛,眉目间细纹遍布,面上堆着不悦,双眼意味深长地打量李安意。
承恩伯任职礼部侍郎,故严格要求府内人员言行举止。
“不敬主子,议论朝廷命官,乱嚼舌根。”李安意神色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她不知眼前之人是谁,但想来不会是王氏。
“按府中规矩该怎么处置,大夫人。”她目光越过身前人,隔着珠帘望向端坐在正厅主位面貌不清的女人,吐字清晰,明眼人都知道对谁说。
妇人身体一顿,面色狰狞,气得浑身发抖,“你……”
空气刹那间凝滞,丫鬟们屏住呼吸,唯恐一不小心殃及池鱼,落得个发卖收场。
李安意猜得没错,方才之人是陈嬷嬷,与王氏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因此王氏极其信任她,嫁入伯府时做贴身丫鬟带来,只不过以前见‘李安意’时满脸笑意,关怀至极,现在却是这副刻薄模样。
“慎言!”
带着威严的话语自堂内传开,主位女子面不改色说道,仿佛眼前空无一物。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是在说谁?
李安意直愣愣地立在荣安堂前,只觉得女人音色熟悉,好似曾经听过。
陈嬷嬷扬眉面露不甘,用细若蚊蝇声道:“牙尖嘴利。”
桃芝耳尖听见,狠狠地瞪着陈嬷嬷。
李安意回神,颇为好心地回一句,“彼此彼此。”
陈嬷嬷哼声退回堂前。
一个奴才都敢舞到脸前,好个下马威,看来大夫人并非桃芝所言那般良善,李安意眯眼脸色淡然地想。
“大夫人近日偶感风寒,恐传染给少夫人,特命夫人堂前交谈。”一位着暗色衣裙耳戴金环的余嬷嬷冷声开口。
李安意徐行至堂前闭口不言,多说多错。
陈嬷嬷看着未行任何礼的李安意眉宇间显出肉眼可见的不虞,到底是武官之女,毫无教养。
“威武侯夫人去世,我痛心疾首,流泪不止,明白你的心情。”大夫人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惋惜地说,接着话锋一转厉色言:“但你毕竟是出嫁女,夫家为天,怎能连着两个多月夜夜宿在威武侯府,成何体统!”
最后一个字重音落下,熟悉王氏的人知道这是其发怒的前兆,接下来要谨言慎行。
但李安意不知,她默不作声,只想快速回到博海院,回到犯罪现场。
大夫人出乎意料的和颜悦色道:“不说这些,陈嬷嬷将雪缎拿出来给安意。”
“这上好的雪缎,我年纪大留着也没用,就送给安意,若用不着可以给你外祖家。”大夫人意有所指道。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王氏好手段。
“好了,我乏了,退下吧。”大夫人起手扶额,神色厌倦。
珠子碰撞清脆的声音响起,余嬷嬷掀珠帘入堂。
无意一窥,李安意蓦地怔住,一张熟悉的脸浮在眼前。
帘后竟是前世婆母的脸。
李安意低首敛眉掩饰神情。
良久,陈嬷嬷抱着雪缎回来,狠狠地把雪缎扔到桃芝身上,扭腰离开。忽然,身形一顿,大概是太用力闪到腰,接着若无其事扶腰走路。
桃芝瞧见陈嬷嬷模样扑哧一笑。
知春站在院门毕恭毕敬道:“少夫人留步,大夫人言昨日蒙顶山茶尝着可还好,这可是余嬷嬷亲手烹煮。”
蒙顶山茶御赐之物,概因承恩伯乃太后母家,永定帝每年赐几两茶,以示恩重。余嬷嬷擅茶艺,大夫人便是借此唤李安意回府。
李安意心神动荡,神色不明回:“甚好。”
会是王氏下毒吗?李安意回望空荡荡的主位若有所思。
但沈澹一样被毒死,并且太明显连个小丫鬟都知道送茶之事,或许另有其人,王氏只是个幌子,李安意暗暗记下此事。
桃芝亲热地拉着知春的手,悄无声息地塞些银钱。
主仆二人离开荣安堂,行至花园,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名女子缓步而来,她上着玫红暗花莲纹衫下穿绯碧间裙,一层红纱似云似雾笼罩全身。抚了抚髻上并蒂海棠花金步摇,女子嫣然一笑。
李安意蓦地觉眼前红得刺目,心生不悦。
桃芝俯身行礼说:“三小姐好。”
来人是大夫人之女,沈滢。
沈滢仿佛未看见桃芝一般,笑盈盈地开口:“滢儿拜见嫂嫂。”
“桃芝起身。”李安意面色淡然,忽视身前沈滢。
沈滢神色一僵,笑意不减,犹如焊在脸上。
“有事直说。”
沈滢直截了当:“听闻嫂嫂前日得了匹月华锦,锦身光晕流转,如梦似幻,滢儿想瞧瞧,长长见识。”
***
“什么只想瞧瞧,算盘珠子都快崩在小姐脸上。”桃芝望向沈滢远走的背影,气急败坏道:“舅爷前脚送来月华锦,后脚就跑来要,不要脸!”
“呸!”桃芝狠狠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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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口,“以前瞧着是个有礼之人,怎料一肚子花花肠子。”
【雪缎】
【月华锦】
李安意笑了,母女二人倒是相似皆别有用心。
“小姐想什么开心的事,笑得真好看。”桃芝痴痴地看李安意,未意识到将自己内心想法全盘说出。
“赚钱的事。”
李安意神秘一语。
花园里不止桃芝看到李安意的笑,最早站在话园里的另一人同样望见,不仅如此三人的交锋也尽收眼底。
隐匿的视线如影随形,李安意目光直直锁定荷花池后面,假山侧边的人厉声道:“何人?”
离开荣安堂后,一路上她深思下毒之事,失去以往的警觉心。且一踏入花园,沈滢出现,更无心注意环境,不知此人从何时盯上她,又盯了多久。
是敌是友?
李安意咬唇懊恼,自己掉以轻心。
来人不急不缓步伐稳健迈步自灰色假山走出,一袭黑色窄袖直领布袍随人走动微微摇摆,下摆揽起扎到腰间,既方便活动又显得干练。
视线从下到上,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宽额挺鼻,深眉远目,肤色透着健康的白,唇色如雪地一点红般夺目,五官深邃带着肉眼可见的青涩,用褐布束起的马尾晃荡,黑色棉袍裹着少年单薄却不失精壮的身躯。他身姿挺拔,英姿勃勃,立若硬松,周身气势凛冽,气度不凡。
好一个少年郎!
可惜李安意没有闲心关注少年长相。
沈渡眼若猛鹰,眸光锐利若出鞘寒剑,气势凌然,神情复杂盯着李安意。
来者不善,李安意如临大敌浑身紧绷,摆出一副从未在王氏母女前出现过的姿态。
他是谁?
虽身无金贵之物,衣着样式浑身气度却不像奴才,若说是府内少爷可着装朴素且无随厮。
沈渡双鬓微湿,面浮细汗,低眉垂眸轻喘声色沙哑道:“嫂嫂好。”
望着少年一副运动后的模样,李安意闭口不言。
少年毫不在意,抬首时神色皆敛,眉目疏淡至极,仿佛刚才冷冽之人不存在。
问好之后,他干脆了当离开,越过李安意时嘴唇轻动,无人瞧见。
沈渡定住身形,回身意味不明地凝视渐行渐远的李安意,想起经过时从她身上飘来的诡异香气,皱鼻眉心紧锁。
那香有问题!
***
“他是谁?”
李安意斜眼瞥向假山后,只一人通过的小径掩在层层树枝里,矗立的假山恰到好处地遮住小径,一处天然躲避地,倘若不是刚刚少年现身,她发现不了少年,更谈不上瞥见幽径。
“大概是四少爷,”桃芝不确定地说,未察觉她的动作。
“大概?”李安意边思考幽径的尽头边问。
“奴婢没有见过四少爷,不过府内符合年纪的只有他。”
承恩伯有三子三女,王氏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大少爷沈澹和三小姐沈滢,其余皆是庶出。
看来王氏对庶出不怎么样,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李安意回忆起刚才少年布袍上的补丁,黑色的粗布与深色的补丁,加上手艺高超的针线技术,若不是她拥有敏锐的色感及少年走得近,尚且发觉不出。
那少年是否发现什么?
例如,她并非‘李安意’。
李安意蓦地转身,蹙眉凝望少年远走的身影,回想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所说的那句。
演技拙劣。
3. 第三章 绞缬
“小姐,锦绣布庄林管事传信求见。”
李安意刚回院便接到这一消息。
锦绣布庄乃‘李安意’陪嫁铺子,专买布匹及女式成衣,营生不好不坏,自‘李安意’提供几种新颖成衣样式后,锦绣布庄生意蒸蒸日上。
为了更好管理,‘李安意’命林管事每月初一,十五汇报。只是每次汇报都是‘李安意’查看账册,像这样见面从未有过。
失忆的李安意自然不知这些,但她自有计较。
“近期,有什么宴会吗?”
“宝珍公主府准备邀京中小姐赏荷花。”桃芝疑惑,认为小姐奇奇怪怪。
“何时?”
“七月末。”
李安意若有所思。
“桃芝,下午我们出府一趟。”
“可是,府内规定凡是出府都要向大夫人报备。”桃芝惊诧地看向李安意。
“我自有办法。”李安意挑眉止语。
午膳不出意外是粗茶淡饭,配着几碟小菜,也颇有滋味,李安意一口没剩。
***
未时,沈澹脸色冷淡跨进博海院,径直走到屋内。
李安意斜倚在竹榻上手拿书卷等他。
“你……”
“茶水有毒,下午我们悄悄去医馆询问大夫是何种毒。”李安意抢先打断沈澹开口,用书指案上被她从床下拿出的茶盏,言简意赅。她不想被沈澹察觉自己缺失‘李安意’的记忆,因此决定让沈澹忙一阵。
沈澹脸色几经变换,最终皱眉答应。
***
宣阳坊
李安意头戴帷帽抬头看向不远处门匾上几个字。
锦绣布庄
四个字笔画遒劲有力,字体结构严谨又含变化,浑然天成。
值得庆幸,未时倚塌观书,李安意确认自己认识大多数字,无需从最基础学字。
抬步跨进一扇红漆木门,店内零星几个妇人选购,清清冷冷,伙计一瞧见李安意就带她走入后院,显然有人吩咐过。
成排的竹竿上悬挂五颜六色布,几个大型陶缸搁置角落,内里躺着各色染料,微风掠过,哗啦一声,布尾扬起。
林管事疾步上前,嘴边胡须一翘一翘,快语道:“安意小姐,老夫等候多时,新样何时有。”
一向不关心庶务的安意小姐,四月下旬忽然请林管事一叙,言要商讨管理锦绣布庄一事,他心惶惶地前往见安意小姐,一进去小姐就拿一沓纸给他,不言不语。
林管事不安地翻阅,愈看眼愈亮,看到最后一张,两眼放光,双手攥紧那沓纸放进胸前。
‘李安意’扑哧一笑,笑靥如花,轻言:“瞧你这副宝贝样,下次还有——”
林管事激动道:“还有!何时!”
“七月。”‘李安意’不卖关子。
摸了摸胸口,林管事低声说:“宝贝!”他管理锦绣布庄二十年,眼光自然毒辣,一眼便判断出纸上女式成衣不但样式新颖,而且易于制作,必然大受欢迎。
不出所料,新衣甫一现世,锦绣布庄门庭若市,然而样式过于简单,其他布庄纷纷效仿,生意很快冷淡下来。
七月已至,林管事左等右等不见新样,知小姐伤心过度无心他物,本想算了,只是想到那件事,他到底不甘心。
“文华郡主新衣?”桃芝面显惊色。
文华郡主,宝珍公主爱女,生性跳脱,喜爱新奇之物,每日最爱逛街挖掘好玩意。
林管事急忙把事情说清楚,“是从几大布庄之中挑选参加宴会的新衣。”
桃芝张大嘴结巴道:“天——啊——”
锦绣布庄在盛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店,之所以能屹立盛京不倒,除了林管事能力出众外,最大原因是背靠‘李安意’外祖家业林氏布行,胜在其提供的江南新样,顾客大多是富商或低阶小官夫人,顶破天也仅有李安意之类的勋贵夫人,皇室子弟倒是头一次,难怪林管事如此吃惊。
林管事捻了捻胡须,点头说:“这对锦绣布庄甚至林氏布行而言是个好机会,只是……”他眼含期冀瞄了瞄李安意。
李安意微微一笑说:“林管事只需将东西弄好即可。”
一方洗涤过,退浆的定型白色手帕,几根细线,一盆蓝色染料,几壶清水,一把剪刀。
林管事和桃芝茫然不解。
来得路上,李安意旁敲侧击询问桃芝曾见过这种方法吗?
桃芝冥思苦想,不敢言。
缘于缺失记忆,李安意不确定这种方法是否出现过,只敢一试。瞥见他们的表情,她微微松口气,还好他们没见过。
接下来好办。
李安意将手帕平摊,对折再对折找到中点,然后退回第一次折叠后的模样,闭合侧边一脚提起至中点向开口延长线再反折,另一侧做同样动作,沿延长线对折成三角形,开口两侧反折形成30度扇形,在扇形面上画几条w,从扇形角折叠至线,用细绳捆紧固定,反复操作。
林管事眼瞅她手上不像样的手帕欲言又止。
李安意将扎好的布缓慢放进染料,浸泡。
桃芝没耐心,不禁嘀咕:“小姐干什么,稀奇古怪?”
“三炷香之后就知道了。”李安意捞起布,晾晒。
林管事默默点燃香。
三人站在院内不言不语。
星星点点火光亮起,一缕一缕白烟飘起,尽情舞蹈扭动,晃神间,香见底。
七月末秋老虎,下午温度高,手帕很快晾干。
李安意将未脱结之物放入清水。
桃芝已经放弃说话。
‘咔嚓!咔嚓!’
李安意剪断细绳。
林管事不知,这一剪犹如剪开绑紧礼盒的彩带,盒内是锦绣布庄声名大噪,火遍盛京——他毕生夙愿。
手帕平摊在漆黑木桌上。
林管事和桃芝张大嘴,呆若木鸡。
白色樱花卧于蓝色深海,花尾浸入蓝海泛着雾蓝,花瓣间插入深浅不一的蓝,蓝白相衬,仅二色却称得上改头换面的方帕静躺,宛若一位异域美人冲击身心。
白皙双手捻起樱花手帕举过头顶,李安意细细查看,双眼逡巡,不放过一丝一毫。
桃芝大叫:“魔!术!”她曾与安意在元宵节阅过异域人喷火杂耍,现在的方帕变化有过之,无不及。
身为布庄的管事,林管事自然看出此间门道,但以商人的眼光,他想得更多更远。
早知结果的李安意自然不会有二人那样失色,她凝视方帕,眉心微拧。
林管事瞧见李安意蹙眉,瞬间冷静“可是有什么不足?”
此为现代人熟知的扎染,古称绞缬,唐人谓之“撮晕缬”,一种传统防染印花工艺,扎染染色工艺操作简单,用料易于寻找,且多样的扎法产生不同纹样。
李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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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少数民族,精通绞缬技艺,幼年的她经常跟外婆学习扎法染法。由此,她最先选择用简便又富于变化的绞缬开辟一片天地,只是这里没有现代固色剂,加上她不确定盛京是否存在绞缬,所以她才藏藏掖掖,一旦林管事言明,她就转换它法。
李安意犹豫道:“无固色之物,恐怕会脱色。”经过适才观察,她发觉方帕到底和前世成品具有差别。
其实还有一些缺点李安意未表明,如染液浸润影响纹样清晰度、硬度过大的织物无法使用绞缬、扎绳松紧粗重之类。
林管事毕竟是此中行家,李安意打算把问题交给他,自己牵个头就行。
两人就这缺点商讨半天,顺便研究各类扎法,桃芝玩着新法不亦乐乎。
“这方法小姐为何会?”林管事猝不及防一问。
李安意早就准备好答案,脸不红心不跳说:“曾在几本游记杂文上读过。”
她不信这个时代无绞缬染衣之法,或许处在偏僻之地,无人发掘,而自己只是将绞缬提前拿出。
林管事及时打补丁,了然点头,轻快说:“确实听老爷念叨过,南蛮人有不外传染衣之法。”
李安意深感欣慰,然而,她明白这只能是一时之计。
未时末,夕霞染红天边,余晖遍洒。
来福跑来催,李安意主仆准备回府。
桃芝手捧樱花手帕,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林管事拍胸保证,“小姐先回,老夫承诺完成任务。”
李安意提醒,不放心说:“赶在荷花宴前制出”
林管事霎时间明白她的意思,维持不住脸上神情,狂喜道:“小姐……”
“三日后,我再来。”
李安意留下这句话,离开锦绣布庄。
***
沈府博海院
桃芝宝贝似的摸了摸怀中的樱花手帕,爱不释手。
“你喜欢?送给你。”李安意手捧书卷,眼不眨说。
桃芝连连摆手飞快说:“不行,不行,小姐亲手做的东西,怎么能给奴婢,再怎么说也应该给姑爷。”
“哎呀!都这个时候,小姐未用膳,不知大厨房还有饭菜吗?奴婢去问问。”
桃芝兔子一样地跑离博海院。
沈澹一踏入寝室,就窥见美人持卷浅笑盈盈的胜景,他垂首隐藏自己失神面容,内心却如狂风过境,久久未能止息。
望见沈澹进来,李安意收敛神色,不自在询问;“可查出是何毒?”
“鹤顶红!”
鹤顶红又名砒霜,各大医馆均有少量售卖,因其含有毒性,朝廷严格把控渠道,购买者须如实登记个人信息,填写原因及选购时间,沈澹计划顺藤摸瓜,寻找买毒之人。
沈澹恢复镇定,勉强言:“我已向吏部申请,延长为岳母服丧时间,趁此期间,我会去医馆询问购买砒霜之人。”
“今晚,我睡书房,你好好休息。”沈澹旋身,脚步匆匆撤离。
【李安意,我该如何待你】
沈澹满脸苦笑。
李安意神色恹恹,将书搁置一旁。
抬头凝视皎洁的弯月,月光如水柔和,轻易诱人开口,她吐露心声。
一个大雍人大吃一惊。
一个她前世差点成功。
一个正在进行的计划。
李安意轻轻一笑。
【沈澹,我要和离】
4. 第四章 桃灵
“奴婢桃灵拜见少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两朵亮色绢花摇曳,粉衣绿裙梳着双环髻模样出挑约莫二十出头的桃灵规规矩矩俯身行礼。
李安意敏锐地注意到桃灵及伯府众人称呼自己与桃芝和林管事不同。
【夫人】
【小姐】
两者称呼都没有错,甚至承恩伯府内前者更合适。
桃灵问安前,李安意以为原身命身边人叫自己小姐是为纪念成婚前的生活
只是……
桃芝和桃灵皆是原身陪嫁丫鬟,二人叫法差异实在难以忽视,好似刻意显示出亲疏。
或许是自己疑神疑鬼,她抿唇收神,暂且放下。
【下次问问桃芝】
李安意命桃灵起身,目光扫过半天没见的丫鬟,一件银镯挂在桃灵腕间,状似无意起唇,“桃灵半天没见你人,去哪了?”
她不晓‘李安意’主仆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觉奇怪,桃芝桃灵都是原身丫鬟,为何桃灵腕戴银镯。
桃灵面色刹那间苍白,不着痕迹地掩了掩腕上银镯,神色坦诚,声线颤抖,“奴婢来了月事躺床休息,早晨求桃芝告诉夫人,替奴婢顶班,奴婢懈怠求夫人饶恕!”
【这桃灵,有问题!】
桃芝今早梳发时说桃灵不见人影,桃灵又说自己跟桃芝讲过。
【或许都有问题!】
‘砰!’
桃灵刷地跪伏,剧烈鼓动的心仿佛跳入嗓子口,柔弱的身躯颤抖不已。
李安意默不作声,冷眼旁观。
室内一片寂静,香炉尽职尽责吐着袅袅白烟,烟丝缓缓升腾飞舞,为周遭的环境添丝淡淡雅意。
“夫人,大厨房掌勺婆子说已过晚膳时刻,大夫人规定未得允许禁止开火做饭,请夫人下次准时拿膳。”
桃芝一别先前跳脱,毕恭毕敬清声说。
“桃灵先退下吧,桃芝留下。”
李安意兴致缺缺道。
桃灵起身欲言又止,悻悻退下。
“桃灵今早何时起身?”
“奴婢不清楚,然而奴婢起床时见桃灵被窝塌扁……”
桃芝忐忑,方才入屋时便察觉出小姐和桃灵气氛剑拔弩张,于是说话小心翼翼,唯恐触及怒火。
李安意不想为难桃芝,言辞缓和道:“我不饿,桃芝吃些糕点垫肚子,然后下去休息吧。”
眯起眼想了想,她又添一句,叮嘱道:“还有今日见林管事之事莫说出去。”
【适才桃灵惹怒小姐吗?】
桃芝心揣狐疑,脸色担忧地回到耳房,瞥见整理床铺的桃灵心想。
李安意厌恶满嘴谎言的人。
【别让我发现有人说谎,否则……】
她一丝不苟凝视书卷心想。
***
沈澹忧心忡忡离开,健步跨进清冷的书房。
书房坐北朝南,位置极好,前后皆开窗,后侧窗外翠竹挺立,姿态俊秀,赏心悦目,闲时饮茶赏竹,悠然自若。房内,两端翘头四面皆平的陶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成排的书架置于案后。
沈澹盘膝坐竹榻上,侧身观月。
自穿越后,接踵而来的事情冲击沈澹,眼下独坐书房方能冷静思考。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白光。
白光消散,李安意恬静面容渐渐清晰,深刻眼底。
环视周遭,陌生、古风。
沈澹起先猜想这是一场针对他和李安意的恶作剧,或者是什么实验。
然而,陌生的记忆冲击,伴随着颅内痛楚他接受他穿越的事实,身处一个名叫大雍朝的时代。
瞥见李安意愕然神情。
沈澹明白她是他的安意。
出人意料,李安意居然与他一同穿越。
也对,两人几乎同时死亡。
沈澹忙于吸收‘沈澹’的记忆,一时之间未察觉李安意的异样,等他开口时,李安意已收敛神色端坐镜前,待日后她熟悉伯府事宜,他已错过最好的发现时机。
梳理完庞杂的记忆,沈澹震惊不已,他和李安意的关系竟是一对夫妻。
成婚四个多月,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好生恩爱。
沈澹狂喜,凝视李安意在梳妆台前清瘦的身形,无声地微笑。
他想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一个和李安意修复感情的好机会。
毕竟,他没有错,没有出轨。
一切都只是误会。
他能挽回自己妻子的心。
只是,先前不懂事,说出许多气话,他须好好道歉。
如故乡般皎洁的弯月悬空,银辉泼洒房内,男人的脸庞边缘泛起柔光。
沈澹对月轻笑,神色自信。
不过,他必须消除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威胁,找出下毒的元凶。
然后……
男人面色狠戾,眼光凶恶如虎,双手捏拳。
伤害李安意的人,他沈澹绝不放过。
起居室内李安意对沈澹的心思一无所知,她吹灯入梦。
***
翌日卯正
李安意启眸,浅色海棠缠枝帷幔静垂眼前,明明白白告诉她,这是她穿越的第二天,她轻声下床,伸出如白玉雕琢的手,袖尾微落,露出线条柔美的腕部,轻推窗通风。
冷风顺着木窗灌入,小榻上桃芝猛地惊醒,揉了揉眼急忙起身。
“小姐,桃芝服侍您洗漱穿衣。”
【小姐瘦了!】
桃芝匆匆离开,遮掩面上怜惜。
注视丫鬟疾行的身影,李安意目光深沉。
桃芝,抱歉,找出下毒人之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桃灵两手端盆热水进入,神色恭敬低语:“夫人,奴婢伺候您洗漱。”
洗漱完毕,桃灵伫立李安意身后,双手飞舞为她梳妆。
只见桃灵左右手灵巧舞动,一拧一盘之间,如随云卷动的发髻渐渐形成,发丝自然垂落一颊,似云轻盈飘逸,微风拂过,轻轻飘起。
随云髻,松散却不失结构。
这桃灵,手确实灵巧。
桃灵瞧着铜镜里如花般美艳的夫人,忍不住夸赞语气真诚地说:“夫人真美。”
轻轻转动眼珠,桃灵无意间开口:“奴婢听桃芝说林管事昨日来信,不知何事?”
李安意自然未放过桃灵的小动作,顾左而言他,对一旁随侍桃芝道:“将大夫人昨日赏的雪缎拿出来。”
桃灵面色静然,丝毫不在意。
她话语微顿,添了句,“月华锦一并拿来。”
桃灵双眼毫不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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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起,发觉自己失态,赶忙垂眸遮色。
良久,桃芝怀中抱布前来。
李安意支开桃芝后细细查看雪缎和月华锦的差别,伸手抚摸。
两者皆属丝织品,触感光滑细腻,色泽纯净。雪缎洁白如雪,月华锦色泽更突出,柔和如月色浸润。
月华锦较雪缎更适合夜晚欣赏。
李安意做出决定,愁眉苦脸,声含艰涩启唇说:“昨日林管事传信说锦绣布庄周转不开,现需大笔现银结秋衣欠款,问我是否有银子,眼下打算卖出月华锦。”
桃灵眉梢微动,俯身轻语:“奴婢为夫人拿早膳。”
【饵已挂出,不知会有鱼上钩吗?】
凝视神色激动离开室内的桃灵,李安意心潮涌动,她承认这是针对桃灵一个人的布局,至于桃芝来日方长。
早膳清淡,一碗白粥搭配小菜,沈澹一大早就出府办事。
李安意一人默默喝粥思索,倒也自在。
昨日与林管事商讨之际,她了解到大雍朝的服饰纹样,要么在织布阶段由心灵手巧的织娘在开工前设计好并直接织出,例如云纹、花鸟纹等,要么采用凸版印花技术,即使用预先雕刻好的纹样模板,涂上染料后印制在各色布料上。
最为珍贵且耗时最长的,是由技艺精湛的绣娘耗费数月,使用丝线在布料上绣出各种图案。一些绣娘还会使用金线或者银线绣出纹样,增添华丽感,沈澹昨日所穿长袍上的云纹就是府中绣娘用细银线绣成。
民间工匠会利用针线将剪裁好的花纹固定在布衣上,以增添美感。
总的来说,大雍朝在绞缬领域尚属空白,她可以大展拳脚。
李安意静静构思自己的计划,不经意间瞥见身侧茶盏。
她猛地意识到下毒之人尚未找出,她的处境相当危险,自己失去‘李安意’记忆,倘若下毒之人在伯府内……
后果,不堪设想!
李安意冷颤连连,只觉周身寒意肆虐,一条毒蛇盘踞身躯,缓缓游动,冰冷黏腻的触感从皮肤传来,猩红蛇信吐露,蛇眼竖起宛若盯着猎物一般锁定她。
【必须立马寻出!!!】
李安意面无表情地喊来桃芝,一言不发地看着桃芝。
凡博海院内丫鬟皆须怀疑。
桃芝满脸疑惑进来,紧接着被李安意盯得战战兢兢,扛不住颤声道:“小……小姐。”
【好可怕,呜!】
李安意满意自己的冷脸起到效果,审问似的开口。
桃芝被李安意吓住,自是知无不言,全盘托出。
博海院乃沈澹自七岁后离开王氏居住的院落,院内一等丫鬟两名,二等丫鬟两名,粗使婆子四名,书童来福,加上李安意丫鬟,这就是院内所有仆役,也是有机会下毒的人。
书童来福是男子,禁止踏入后院,更别说博海院。
二等丫鬟负责打扫博海院,粗使婆子负责守卫院门及一些粗活,依照府规,二者无主子允许不得踏入寝室,否则杖十棍。
一等丫鬟知秋和春桃负责沈澹生活起居,经常进入卧室。
也就是说除了大丫鬟之外,其他仆役下毒可能性小。
这么看来除了荣安堂仆役,博海院中能接触茶盏,可能伺机下毒的人有以下几位。
桃灵、桃芝、知秋、春桃。
5. 第五章 寻凶
桃灵,一个大早不见身影,行迹、举止皆古怪的丫鬟。
李安意庆幸昨日车祸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丫鬟是桃芝,否则日后难善,且她已抛饵,不知有鱼儿上钩吗?
桃芝,一个表面忠心耿耿,内里有待观察且她接触最多的丫鬟。
李安意不愿最后查出是她下毒,大概是初见桃芝时她那真诚地哭。
知秋,跟在沈澹身边十余年,王氏房内拨来自小照顾他。
昨日李安意粗粗一瞥是个规矩的丫鬟。
然而,由于了解稀少,她未敢妄下断言。
春桃,一年之前大夫人赏给沈澹,对她桃芝所知甚少,四人之中唯独她,李安意没有见过。加上今日足有一日未出现,据桃芝所言是家有急事,自七月十四日下午告假离府。
春桃出府,排除。
三个丫鬟在李安意心中按下毒可能由大到小排序。
知秋、桃灵、桃芝。
李安意完全是以现代人的方式寻找元凶,她不知道按王氏脾性,倘若她和沈澹未穿越,‘李安意’夫妇毒死屋内,一个护主不力下来,博海院一干人皆会杖死院内。
因此,这些丫鬟除非刀悬头顶危及性命,一般安安分分干事。
有一个问题李安意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沈澹’为何也被毒死?
蒙顶山茶是大夫人借机唤‘李安意’回府之物,难道王氏虎毒食子,厌恶沈澹,寻机下毒杀害,意外将‘李安意’一并解决。
王氏和沈澹不是亲母子?
牵扯出一件伯府旧事?
又或许这是一场针对承恩伯府的仇杀?
李安意紧盯桃芝问:“大夫人对姑爷怎么样?”
桃芝不明所以,心想小姐方才在问博海院丫鬟的问题,为何一下跳到大夫人身上?她想了想疑惑答:“大夫人对姑爷极好,幼时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不对,王氏要下手早下手,且‘沈澹’死对她没有好处,明显只有坏处,她可是只有‘沈澹’这一个儿子。
李安意猛地觉得自己魔怔,与其关注这个丫鬟那个丫鬟,询问大夫人母子关系,不如问问茶盏有谁经手。
只是桃芝知道吗?她只是一个丫鬟。
出乎意料,桃芝的了解不仅清晰而且非常详尽。
而这竟缘于大夫人。
说来话长,威武侯府自威武侯李虎病逝后日益颓落,御赐之物如蒙顶山茶日渐稀少。
‘李安意’回威武侯为母办丧,竟连着两月未回承恩伯府,‘沈澹’遣人三请四催‘李安意’回府,她不为所动。
当时两人新婚燕尔,正处于浓情意蜜阶段,‘沈澹’怎能忍受新妻离怀,也跟着住在威武侯府。
大夫人眼见儿子离开暗自咬牙,知晓目前最为紧要是让‘李安意’回府,借自己身体患疾骗她回来,后为安抚‘李安意’,又为张显对儿媳的仁慈,特命余嬷嬷这个宫中放出茶艺高超的嬷嬷前往博海院为‘李安意’煮茶。
煮茶期间博海院小厨房仅有余嬷嬷一人,随后她独自离开。
知秋将茶端进室,待了几分钟就出来。
此后,木门紧闭,室内仅剩‘李安意’夫妇二人交谈。
知晓事件始末的李安意开始细致盘问,企图从中获得蛛丝马迹,好快速寻出下毒之人。
“当时你和桃灵干什么?”
“小姐命我们回房休息。”
“你们有碰那茶壶吗?”
桃芝满脸肯定,想也未想快速答:“没有。”
“为何如此确定”,李安意觉得奇怪,正常情况下应该想一想之后回答。
桃芝反倒感觉小姐怪异,明明是她一回承恩伯府就吩咐自己和桃灵休息,而送茶一事,还是她偶听府中丫鬟们闲言碎语所知。
这么看来接触茶盏的人就只有余嬷嬷和知秋,二人皆听王氏差遣。
兜兜转转,又回到王氏。
李安意冷思,眸光锐利,想到昨日见到的大夫人及陈嬷嬷尖锐的话语。
或许,下毒之人的目标是自己,沈澹才是意外。拥有记忆的沈澹与自己不同,他可能知道什么,可以问问他。
然而,李安意现今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沈澹,更何况与他交流,恐怕会暴露自己失忆的事情,进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交集。
她不想向沈澹示弱。
思绪翻飞间,女子脸色冷淡,未泄露半丝异样。
桃芝全神贯注地盯着竹榻上的小姐,只觉得小姐虽模样未变,行为举止却愈发怪异,许多事情忘记,整个人忽地变成另一个样,她内心惶恐。
李安意又冷冷地看向桃芝,心想这一切推断单单依靠桃芝的话语,勿全当真,自己需慢慢探查。
先消除桃芝的狐疑,她唇角缓缓扬起,眼角轻动,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刚刚只是考考桃芝,吓到了吗?”
桃芝注视小姐俏皮的笑,舒了一口气,拍拍胸,仿佛被笑容感染般笑起来,“小姐好坏,差点吓死桃芝。”
两人一真一假的笑容却奇异地改变刚刚古怪的氛围。
李安意收起笑,眼一眨不眨正色道:“好了,经过方才的考验,桃芝合格,接下来要吩咐桃芝重要任务,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一个合格就让桃芝瞬间板正身体,双手忐忑地放在身侧,声音却坚定说:“小姐放心,桃芝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任何人。”
“好。”李安意慢慢说出任务,神色凝重,“悄悄把雪缎部分裁成几个手帕大小交给林管事,他会明白。”
桃芝认真点头。
“也勿要让桃灵察觉。”她添了一句。
桃芝面色肉眼可见变白几分,颈部僵硬移动点头。
【小姐是怀疑……】
李安意知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还不算太笨。
李安意承认这是一个对桃芝的考验,可这考验失败的后果比桃灵严重,但如果桃芝是下毒之人,那么从她见过自己运用绞缬时,自己就已经身处劣势。
因而这次考验只是让自己安心。
黑白分明的双眼弯成形状优美的弧度,李安意又笑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桃芝,勿辜负我】
***
大夫人身体抱病吩咐李安意近一个月不用去请安,虽然桃芝忧心忡忡怕李安意不去侍疾会惹王氏厌烦,但显然李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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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在意这些,整个上午在博海院竹榻看书,悠闲自在。
午膳又是些素淡之物,李安意毫不意外,仍一口未剩。
未时三刻,博海院来位不速之客。
夏荷面色沉稳行礼,语气平静无波道:“三小姐贴身丫鬟夏荷拜见少夫人,夫人日安。”
【上钩】
自报家门,李安意抬眼扫了扫榻下站立的丫鬟,随意道:“何事?”
夏荷瞧着桃芝不言不语,意思不言而喻。
什么事遮遮掩掩,桃芝嘀嘀咕咕退下。
夏荷冷静开口:“三小姐喜欢月华锦,大夫人希望少夫人忍痛割爱。”
寥寥几句,简明扼要。
不仅急吼吼派丫鬟来,就连大夫人都搬出来,看来这月华锦真是个妙物。
李安意估出月华锦在沈滢心中价值,不好好开价,万一辜负三小姐一片心意。
“不给。”
夏荷早料到李安意不会轻易交出月华锦,自然早有准备,“三小姐愿意出钱,望夫人答应。”
说完之后,夏荷垂手敛眉,静待李安意报价。
李安意吹了吹茶沫,视若无物,她深知砍价流程,自然轻松。
霎时间,室内氛围紧张起来,一人闲来饮茶,一人紧张站立。
夏荷率先败仗,咬牙道:“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买京城月华锦绰绰有余,只是李安意的月华锦产自扬州,采用独特织绣法,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女子悠闲饮茶。
夏荷招架不住,急色说:“夫人自来与三小姐关系亲近,疼三小姐跟妹妹一样,还望夫人答应,三十两行不行?”她欲哭无泪,三小姐只给自己这些,要是不行,未带回月华锦,定然被一番责骂。
李安意见差不多到心理价位,神色淡然道:“勉强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夏荷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僵住,讷讷说:“夫人请讲。”
“沈滢一年内不得着红衣。”李安意面无表情盯着夏荷,冷冷道:“未遵守要求,月华锦原先什么样拿过去,就什么样给我送回来!”
夏荷惊讶地望向女人,点头答应,“倘若有人问起,夫人请说三小姐购买月华锦的价格为二十两银子。”
想来沈滢是自作主张命夏荷前来议价。
李安意不管这些七七八八,目的达到就好。
桃芝气呼呼地看着夏荷怀中抱锦离开,内心狠狠唾弃沈滢。
“事情做好了吗?”
桃芝回过神,两眼亮起,脸上含着浅浅笑意,“小姐没瞧见,林管事看见雪缎胡子差点笑掉。”
而另一边荣安堂正厅氛围则没有那么欢乐,丫鬟们噤若寒蝉。
夏荷抱着月华锦神色恭敬胆战心惊回答主位妇人问话。
大夫人撩起眼皮,无所谓地瞥了一眼月华锦,语气平静言:“给滢儿吧。”
夏荷应声拜退,走进东厢见三小姐。
沈滢等候多时,急不可耐抚摸,愈瞧愈满意开口问:“多少?”
三根手指颤巍巍伸出。
“三十!”
沈滢面色骤变怒言:“好个李安意!狮子大开口!”
6. 第六章 回府
三日转瞬即过,期间李安意细心留意周围人的一举一动,模仿她们言行举止,同时关注她们是否发现自己的变化,令她安心的是无人察觉出,她放心大胆的融入这个时代,而今日琢磨遵守约定见林管事。
辰正时分,李安意主仆二人再次借沈澹之令出府。
利用沈澹,她李安意无任何不适。
桃芝倒是对她频繁离府显出忧虑,然而,碍于丫鬟身份只能悻悻闭嘴。
三日里,林管事尝试各种捆扎方法染出不同纹样的手帕,虽有失败,但相较而言成功居多。只是形成纹样过于单调,与普通凸版印花技术瞧着无甚差别,而且捆扎松紧不易控制,以致染出的纹样模糊,最关键是文华郡主新衣的用料选择须谨慎,倘若用便宜粗糙的布匹,一个大不敬罪问责下来,够他去狱中喝一壶。
正值林管事一筹莫展之时,李安意命桃芝送来雪缎,他立即明白小姐的意思,乐得哈哈大笑。
桃芝在一旁不明所以,用怪异的眼神望着他。
细细思来新问题又出现,大雍朝女子宴会若是以花为名,其中暗含的意味可不仅仅是观赏当季盛开之花,更深层次的意思是争美,比谁是那朵最美丽最引人注目的花,参加宴会的女子自然费尽心机打扮自己,而为了迎合宴会名,各家小姐会心照不宣携带与宴会名相关之物,这一层亦是比巧,比谁的装扮更巧。
而荷花宴身上所着衣裙自然与荷花相关最优,林管事苦于无法扎出动人荷花。
当然,宴会也有高下之分,是高是低全看举办宴会人的身份,荷花宴的举办人——宝珍公主,乃皇后所出,大雍朝嫡公主,深受永定帝喜爱,故此次宴会所邀之人皆为达官显贵,各位小姐为一张请帖抢破头脑。
文华郡主作为宝珍公主亲女儿对宴会自然异常重视,于她而言,她宴会当日所穿之物相当于母亲的脸面。
林管事不敢马虎,身为商人的他无法接触文华郡主这种阶层,苦求李安意做主。缘此,他一看见李安意如同看见渴求已久的救星,两眼放光。
李安意踏入锦绣布庄后院,白蓝二色争先恐后占据她的视野,仿佛天地间仅此二色,两种颜色交织交缠形成各种图案,后院成为林管事实施绞缬的研究院。
三日里,除了看书了解大雍朝历史,李安意也未闲着,同林管事一样为文华郡主新衣发愁,如今她带着一个只待试验的方案前来。
林管事向她汇报三日研究的成果后,一并将自己的顾虑说出。
李安意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考虑到仅有一匹雪缎,为避免浪费,他们决定先制衣后染出纹样,至于图案样式,李安意的想法也是荷花为妙,贴合宴会名。
按照她设想的方案是寻一名能工巧匠,匠人用两块木板雕出一模一样的荷花,然后,木板其余地方不变把雕成的荷花镂空。
两块木板中塞入衣裙,用力紧紧夹住,将衣裙连同木板放入染缸,浸泡许久后拿出,拆开木板,一朵蓝荷摇曳。
其实用铁板更好,木板难夹紧不说,并且木板也能被染上颜色,只是以现在的技术用铁打成荷花达不到精美的程度,加上朝廷控铁严格,还是用木板为好。
然而这一切操作目前还只是个想法,实践过程中会出现各种问题,最让李安意担忧的是染料渗透严重导致荷花难以成型。因此,她做了两手准备。
她对拿下文华郡主的新衣势在必得。
林管事听闻李安意的想法赞不绝口,直言:“妙哇!小姐果然聪慧。”他迫不及待去试验。
李安意看见他脸上的痴样,忍不住说:“全是书上所得,不敢承受,只盼林管事成功。”
林管事连连点头开口,“小姐谦虚啊!我去试试您的法子。”说完这句后,一溜烟跑没影。
桃芝瞧林管事的模样摇头笑道:“这林管事……”
眼见此次出府目的之一达到,李安意离开锦绣布庄,带着桃芝上街逛逛熟悉大雍朝,顺带达成第二个目的。
街道两旁店铺纷纷开门迎客,路边小摊上的摊贩热情营销商品,交谈声不绝于耳,行人熙熙攘攘,置身于具有独特风情的氛围海洋,李安意颇有闲心打量四周。
盛京分为宫城、皇城、外城三个部分。宫城乃历代帝王所居住的地方,位于盛京的最北端。宫城以南是皇城,皇城是政府机构集中办公的地方。整个外城有9座城门、14条东西大街、11条南北大街,及110个坊,而且还有东市和西市两个巨型的市场。
因为是抱着目的出来,李安意未耗费过多时间闲逛,直奔目的地。
瀚墨书肆位于东市黄金地段,较好的地理位置给书肆带来高收益的同时也带来众多顾客,店内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为客人介绍新书。
李安意走进书肆,一阵书本特有的香气传来,书肆干净整洁,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各种书,几名身着儒袍的读书人正看书,角落放置几株绿植,添了几分雅意。
无人迎接招待,她也不在意,按照书架上的分类找自己想要的书籍。
《大雍朝律法》《大雍朝刑统》《刑案讲述与分析》等。
李安意随意翻看几眼,便通通收入怀中。
另一旁的桃芝心中惊讶,以前小姐虽也爱看书,但常常是看游记、话本之类,像购置刑案、律法等书之事,从未有过。
选购完毕,李安意没有再瞧瞧直接来到柜台付钱。
掌柜拿着李安意买的书暗自惊奇,状似无意扫了她几眼,心想京中女子现在改了性子喜欢阅读这类书籍吗?
大雍朝虽拥有印刷术,可纸张金贵,乃读书人所用,一本书的价格令小丫鬟桃芝面露不舍,更别提李安意一连买好几本。
李安意面不改色付钱走出书肆,瞧了瞧天色,约莫申时,决定回府阅书。
一回到博海院,就见院门口有个人东张西望,定睛一看竟是桃灵。
桃灵神色惊慌,面色苍白如雪,嘴唇发抖,急忙上前压低声音告诉李安意:“夫人,春桃死了!”
听完桃灵的话,李安意脸色平静无波,内心却冷意翻腾,脑海中无数个猜测盘旋。
自己才排除春桃下毒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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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死了。
她提前一天离府是否得到什么消息?
杀人灭口?
春桃的死是意外还是谋杀?
倘若是意外,为何时间如此凑巧,死在‘李安意’夫妇被毒死的第四天。
若是谋杀,凶手会是下毒杀害‘李安意’夫妇的人吗?
李安意敏锐意识到春桃的死不简单,这背后掩藏着重要信息。
桃灵眼角急出泪光,双手紧紧捏住衣角,嘴唇不安地蠕动:“尸体在……在侯府被……发现”
声音愈来愈低,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几乎只剩气音。整句话说完,桃灵仿佛活过来,长吸一口气。
李安意离得近才能听清这句话,她眉尖轻动心想,侯府,威武侯府,‘李安意’娘家。
春桃的死果然有问题。
承恩伯大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死在威武侯府上,此事一旦传出去,必将迅速登上流言蜚语榜首,被京中富贵人家背地议论,李安意可不想见到此种场景,她低语:“伯府之中可有人知晓此事?”
桃灵虽然是个见识不丰的丫鬟也懂事情重要程度,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语气终于平缓:“没有,威武侯府派人来只说求见夫人,不曾说是何事,夫人久久未归,实在是等不下去,方才吞吞吐吐告知奴婢……”
李安意当即做出决断,命桃灵留守院子,自己和桃芝回威武侯府探察情况。从沈滢知道她要出售月华锦的时候,她就明白桃灵是个不忠心的丫鬟,毕竟当时寝内只有她和桃灵两人,自然是桃灵把消息透露给沈滢。
她出售月华锦,一是把这消息当饵钓出背主的丫鬟,二是为狠狠敲沈滢一笔。
而此次回府事关寻找凶手,李安意不会带上桃灵,除了因为桃灵吃里爬外,更希望她拖延时间。
这趟出府可没有沈澹帮助,等李安意回承恩伯府,大夫人定会好好问责她,可她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一旦大夫人获悉春桃死在侯府的消息,必会快速封锁伯府,不准任何人进出,那时就束手无策。
至于桃灵会不会拖住大夫人,答案显而易见,从李安意回来见到的是她,而不是大夫人就可以看出,桃灵未将春桃死亡宣扬出去。
而原因,大概是桃灵清楚自己是威武侯府出来的丫鬟,威武侯府缠上命案于她只有坏处。
带桃芝出来是为更快到达侯府,她比失去记忆的李安意了解盛京路线。
李安意两眼犀利盯着桃灵,正色厉声说:“不要透露任何消息出去!”
桃灵被她冒出冷气的眼神吓坏,战战兢兢称是。
【夫人变得好可怕!】
刚回承恩侯府的两人又脚步匆匆离开。
偏门两人小厮面面相觑,瞧着她们的背影私语。
“她们走了,没有大少爷命令,要不要告诉大夫人?”
“要吧,上次大夫人说只要少爷同意就行,这次……”
“那谁去?这样会得罪少夫人。”
“少夫人心善会放过我们,大夫人可不会。你去,下次请你喝酒。”
“我去就我去。”
7. 第七章 问责
小厮阿铁一路提心吊胆前往荣安堂,边走边挥动手臂扇自己两巴掌,叫你贪嘴,该你受巴掌。
府外人人言承恩伯府当家主母王氏善待下人,赏罚分明,其中真相只有府内人才知道。
王氏赏给下人的银钱大半数被陈嬷嬷私吞,而一旦惹怒王氏,降下处罚,她身边的余嬷嬷可不是吃素的,宫中出来的宫女惩罚手段能玩出花来,想到那些闻所未闻的方法,小厮阿铁身躯抖三抖,思维止不住发散。
荣安堂每年都要入几名婢女,原先婢女又去哪了,会不会已经去世。
阿铁被自己的想法吓出冷汗,急忙抹了抹额前细汗。
走到内仪门前,阿铁停步犹豫,府中规矩森严,男子不得单独行过内仪门去后院违者丈十,之前都是有人领着去,这次……
阿铁犹豫挪步,环视四方,竟无一人。
“你个鬼鬼祟祟奴才,瞧什么瞧?擅闯后院该罚,老奴扭你这贼眉鼠眼狗奴才见大夫人!”
尖利的女声犹如指甲刮过玻璃般刺耳,陈嬷嬷扭着粗腰三步并做两步冲向阿铁,左臂抬起揪拿他。
妇人的声音如惊雷震得阿铁脚软,他连忙躬身卖笑道:“陈嬷嬷安好,小的有要事禀报。”
陈嬷嬷冷笑不语,目光扫视胆大包天的奴仆。
“约莫一盏茶前少夫人携丫鬟悄悄出府,无大少爷口令。”
桎梏阿铁的手松开,陈嬷嬷挑眉唇角扬起,神色不复先前高傲反而饶有趣味。
【抓住你的把柄,李安意】
“当真!”
“千真万确!”
笑容缓慢扩大,陈嬷嬷拍了拍阿铁,赞赏道:“走,嬷嬷带你去见大夫人,记住如实禀报!”
两人健步如飞,弹指间来到荣安堂。
“你先等等,我去转告大夫人。”
“是。”
陈嬷嬷迈进正房,俯身行礼,走到王氏身旁耳语几句。
王氏倏然睁眼,眸光一凝,声色俱厉言:“好大的胆子!不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上次坑滢儿,我还未跟她算账,身为大嫂竟如此计较黄白之物,更何况我已将雪缎给她,蠢物!”
王氏怎会无端赏赐李安意,不过是沈滢日思夜想月华锦,苦苦央求王氏。她才不情不愿采取以物换物的手段,用放置许久的雪缎为引换月华锦,若是李安意初成婚那段日子,自己动动嘴皮子,儿媳心甘情愿送来。她是看中儿媳柔和性子才点头答应婚事,哪想这人一达到目的就变样,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王氏愈发恨!
陈嬷嬷赶忙顺了顺王氏急速起伏的胸膛,声音轻柔言辞温和,假模假样说:“大夫人息怒,许是少夫人有急事。”
“急事!”
高亢女声响起。
意料之中,陈嬷嬷火上浇油的一番话令王氏更为愤怒,她气言:“一而再,再而三纵容她,竟惯出这样不知礼的性子,也不知威武侯夫人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活活气死!”话语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我倒是忘记了,威武侯夫人商户出身,难怪……”
“夫人息怒……”
王氏看不见的地方,陈嬷嬷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脑海中浮现李安意受罚的画面。
“叫余嬷嬷去博海院,一旦她回来,带过来。”
听见王氏吩咐余嬷嬷干事,陈嬷嬷忿忿不平,可到底不敢违背王氏命令,只好闭嘴不言。
“那个禀告小厮有赏。”
陈嬷嬷听令,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回到堂前面见等候多时的阿铁,她冷傲地说:“回去吧。”
“谢谢陈嬷嬷!”阿铁点头哈腰离开。
余嬷嬷带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前去博海院
桃灵瞧见这阵仗吓软双脚,一个婆子扭住她,另一个婆子左右开弓连扇她四个巴掌。
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地浮在桃灵俏生生的两颊,她受不住,一股脑全招了,包括春桃的死。
余嬷嬷哪里知晓这个,急冲冲派一名婆子告诉王氏。
不出一会,陈嬷嬷携带两个体型高壮的婆子到来,六双眼睛死死盯住跪地桃灵。
一时之间,博海院丫鬟风声鹤唳,低眉敛目,生怕火烧到自己。
此时,李安意尚不知她回来要面对这一堪称盛大的场面,她随着桃灵拐过两条巷子,约莫两盏茶时间,两座威风凛凛、雕刻精美却表面浮灰的石狮子闯入眼帘,狮子间是三级粗糙的石台阶,后面是肃穆庄重的双扇朱门,她抬头注视漆着耀目金色四字的门匾,心如浪潮翻涌。
威武侯府几字仿佛银针般刺入心脏,表面密密麻麻的针孔止不住冒血。
“小姐。”桃芝转头担忧地看向她。
李安意置若罔闻,片刻之后,跟随桃灵抵达侯府周围一处僻静地,只见破落的木门半掩,露出一指宽的细缝,木门前无一人看守。
“一群爱偷懒的奴仆,吃穿用侯府的银子,现今却玩忽职守,该罚!”桃芝跺脚恼道。
指尖轻推,木门顺着手的力道打开,李安意迈进侯府,细碎的落叶稀稀拉拉铺在地上,明显有一段时间无人打扫,角落处墙灰剥落,树木无精打采直立,一副破落灰败景象,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威武侯府,这就是‘李安意’的家。
陌生与熟悉两种感觉在李安意脑海里冲击撕打,疼极了,她快速压下莫名情绪。
无心关注侯府布局,她匆匆跑向春桃死亡的地方。
春桃尸体被发现在威武侯府后院一处荒废水井里,有位婆子夜里喝酒上头,大半夜不睡觉闲逛,迷迷糊糊闻到臭味犯恶心,沿着味道走向水井,中途犯困,倚靠水井边睡觉,酒醒后朝井里瞧两眼,蓦地看见一个人直勾勾盯着她,吓得她大喊大叫,引来众人围观。
侯府李管家侄子李轩将尸体打捞上来,详细打量才发觉是承恩伯府上的丫鬟春桃,惊觉是件大事,忙命人通知李安意。
一股独特的臭味飘散,李安意还未走到那个荒废水井所在的院子就清晰地嗅到恶臭。
与此同时,两种明显压低声音却依然清楚的话语传入她的耳里。
“不得了的大事!瞧着如花似玉的丫鬟竟被人杀死了!”
“是啊!老姐姐,咱们侯府自从老爷病逝愈显没落,眼下夫人去世,少爷失踪,还摊上这档子事,该如何是好?”说完,刚才出声的人猛地拍腿,清脆的响声回荡,明显投入进去。
“失踪,呵!这只是个好听的说法。”
“姐姐莫不是知道什么?告诉妹妹我,不然我夜里心痒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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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姐姐~”
“你莫说出去,据我老伴说,少爷已经……”
“你们在干什么?我叫你们守着尸体!”气呼呼的男声猝不及防地打断两人闲聊。
李安意知道不能听墙角,该进去了。
一位体高面目平凡的年轻男人正严厉地训斥两名大约四十多岁的婆子。
婆子们或许觉得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责问丢面子,都僵直脖子不说话,最后忿忿离开。其中一人留下一句话。
“拿着鸡毛当令牌,耍威风!”
男子双手攥紧成拳,面露愤慨,显然听见婆子的话语。
李安意刚来就目睹这幅画面,男子瞧见她,抱拳行礼:“小的李轩拜见沈夫人,夫人安好。”
一同看见这一画面的桃芝跳出说:“李轩几日不见,竟如此生疏。”
李轩不好意思地笑笑:“礼数不能少,唯恐他人说些闲话。”
“春桃的死因是什么?死亡时间?”李安意知晓时间紧迫,直指要害问道。
“我已经秘密寻找仵作前来验尸,他人未至。”李轩恭敬回答,又犹豫地添句话:“夫人可见过此物……”他缓缓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物。
霞云悄悄移动遮住散发余晖的夕阳,霞光被挡得严严实实。
散逸莹润微光的水纹青玉佩安静地躺在李轩的手心,玉佩质地温润,色泽通透如绿泉。可惜的是玉佩沾上几缕血丝,此为不祥之意。
李安意轻柔捧起玉佩,触手冰凉顺滑,心神舒适。翻动玉佩,另一边中间雕刻出两字——松和,字迹飘逸洒脱,自由随性给人美感,
桃芝大惊失色,望向李安意喊道:“这是……这是!”
李轩抿唇蹙眉,同桃芝一样注视李安意缓缓说:“此物便是小的命人求见夫人的原因。”
“姑爷的贴身玉佩。”桃芝一句话终于小心翼翼地吐出。
在场三人唯有李安意不明所以,一头雾水,日后她会了解大雍朝男子贴身玉佩如同绣有女子小名的布帕香囊,非至亲不得携有。
松和,沈澹的表字。
桃芝与李轩面面相觑,等着李安意辨认。
李安意自然不晓此物是否是沈澹所有,她默默无言。
仿佛嫌局面不够乱,李轩加了把火,边指地上的尸体,边说:“这是小的在春桃衣袖中发现的……”
沈澹的贴身玉佩被丫鬟藏带出府与承恩伯府丫鬟死在威武侯府,两件事盘旋于场内三人脑海。
“哒!哒!哒!”
身躯佝偻,体型消瘦,两鬓斑白的老者肩背木箱独自一人到达现场,赫然是位仵作。
老者站定身子,目光犀利凝视李安意。
李安意浑身紧绷,展现战斗状态。
李轩于一旁介绍:“这位名叫老狗,前身是老爷麾下医术精湛的军医,不慎受伤后转职做仵作,经验丰富,主要是嘴巴紧,值得信赖。”
老狗咧嘴一笑,然后忙着验尸,根本不搭理李安意。
【怪人】
三人才发现他们在春桃尸体边谈论半天,吓得脸上仿佛惊出汗。
“年轻人。”
四周游荡老狗古怪的声音。
【一定是嘲笑】
三人不约而同想。
8. 第八章 母子
涉及专业领域老狗一丝不苟地勘察,不一会谨慎地说:“死者死亡时间大概在五天前,死因是脑后部遭受钝器袭击,根据衣物上的痕迹判断死后经受拖拽……周围环境初步查看无异样,无法确认是否为第一现场……”
五天前,刚好是李安意魂穿的前一天。
“凶器,井里捞出。”
李轩伸出手指向水井旁沾血的木棍,木棍是四处可见的普通物品,无法从中推出凶手。
“臭小子!”老狗瞪目恨铁不成钢说:“谁叫你破坏现场!”
酉正时刻,夜幕悄然降临,短时间内没法获悉更多的信息,主仆二人决定回承恩伯府。
“小姐……”桃芝惴惴不安地说,“倘若大夫人知晓您无令离府会责骂……”
“她早就知道了。”李安意想起离开伯府后门时两名小厮的对话。
听完她的话,桃芝露出惊慌的面容,嘴唇挪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悻悻闭嘴。
一阵无言后,临近伯府后门,小厮们看见李安意顿时变得提心吊胆,阿铁身躯微不可见地颤抖几下,他们异口同声:“少夫人安好。”
李安意忽视他们,径直走过。没有阿铁,还会有阿钢或其他人告诉王氏自己悄悄离府,他们是王氏爪牙、眼睛,却身不由己。
桃芝偷偷瞧向李安意清瘦的身躯,嘴里发苦,心底难受极了,想要是在威武侯府就好,小姐不会被限制出府。
出人意料,博海院内风平浪静,丫鬟们井井有条地干活,一切如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李安意眉间紧锁,眼一眨不眨地环视四周,未有眼生的丫鬟存在。
王氏改性子?
不对,前几日还在生气,眼下被她揪到自己的小辫子,不得急急派人来审问。
是谁把王氏爪牙弄回去?
沈澹?
“你想什么?”
清润含带关心的男声突如其来打断她的思考,同时印证她的猜想。
沈澹面色淡然缓缓向她走来,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
男人依旧身着白袍,腰系水纹玉佩,眉眼平和,眸中带丝疑惑看着李安意,后又似乎觉得此地不宜交谈,不急不慌说:“去房里交谈。”
李安意岿然不动,抬眼看向身高挑的男人。
沈澹默默地添句:“书房。”
一旁的桃芝感觉正在对话的两人气氛怪怪的,虽说不出哪里怪,但刚才对话不像一对处在甜蜜阶段的夫妻应该发生。
沈澹的书房无过多的装饰,除开必需用具之外,就只有堆放在架子上的各种书,最显眼的则是竹榻上的被褥。
被子轻薄,夏天盖身上倒也行,只是遇上寒冷的冬天便会变得考验人。
李安意没有坐下,站在充满沈澹气息的房间里,显然打算谈完就离开。
沈澹只好与她相对站立,他率先开口:“有什么发现吗?”自决定从医馆寻找购买鹤顶红的人开始,他如无头苍蝇一般在盛京各大医馆乱窜,无论什么医馆还是药铺对购买人信息严加保密,不会轻易透露给任何人,就算拿出承恩伯府也不行,加上盛京城内有110坊,各坊内医馆数不胜数,他无功而返。
李安意每每出府与林管事商议文华郡主之事,无法回答他,只能用沉默回应他。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压抑。
望着她恬静面容,沈澹知道她与自己一样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
寥寥几句话后,李安意迈步离开书房,独留沈澹一人。
而沈澹一字未提王氏,以及刚才的对峙。
时间拨回沈澹回到博海院之时,他甫一踏进院子,硝烟味传过来。
院内空地乌发凌乱的桃灵跪伏于地,眼角挂莹泪,低声抽噎,两名凶神恶煞的粗壮婆子恶狠狠地看着她,不时伸手捏打。
余嬷嬷和陈嬷嬷一人坐一把木椅,她们身后各站一名婆子随时服侍,实在快活!
沈澹停步面色不虞地注视,言辞严肃:“干什么?”
‘唰’的两声,余嬷嬷和陈嬷嬷敏捷地站起,恭敬行礼:“大少爷好!”
“我问你们刚才干什么?谁回答?”
陈嬷嬷瞧向余嬷嬷,示意她回答。
余嬷嬷清咳几下,整理好思绪说:“大夫人命少夫人前往荣安堂一叙。”
显然沈澹对她含糊的答案不满意,他看也不看地上的桃灵,直截了当:“大晚上叙什么!”
面对沈澹这位当朝官员,余嬷嬷哪敢撒谎,全盘托出:“是……是关于少夫人出府的事。”
“这种小事,是我让她出去,你们回去吧。”沈澹不耐烦说。
大雍朝是马背上的王朝,民风开放,不禁止女子出府,只要家人知晓就行。李安意出嫁后,若身为夫君的沈澹同意出府,无人能指责李安意。
余嬷嬷轻微侧头与陈嬷嬷对视,抬了抬眼皮希望她说动沈澹。
陈嬷嬷上前一步将桃灵适才说出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沈澹。
春桃,沈澹知道自己有叫这个名字的丫鬟,但也只了解这些,他不明所以地瞧向两人,奇道:“一个丫鬟死了,还要审问主子?”
陈嬷嬷和余嬷嬷内心同时苦笑,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以往大夫人叫李安意去荣安堂,他从不过问,今天不仅问东问西,言辞还带有维护之意。
两位嬷嬷只好站着不动,一副势要把李安意带走的模样。
再好的性子也会被磨出火,沈澹拂袖扔下一句话。
“我去跟母亲说。”
六位荣安堂婆子紧紧追在他身后,一场战火暂时止息。
***
荣安堂内王氏远远望见沈澹清俊的脸庞,面上一改往日的严肃,挂上笑容,语气亲和道:“不得了!我儿来看娘亲。”
人未至,她急急从主位上下来,想与许久未见的儿子亲近。
别怪王氏如此激动,自李安意丧母后,沈澹忙前忙后照顾李安意,举办丧礼。缘此她才见过沈澹几次,算算日子,上次见他是在半个月前。
只是沈澹的表现和她相反。
沈澹开门见山,异常冷淡地说:“母亲,安意出府是我许可,请勿阻止她出府。丫鬟的死和她没有关系,请你不要为难她!”
两个‘请’疏离,漠然。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沈!澹!”
王氏怒视儿子狠绝的背影,气得身子站不稳。
余嬷嬷快步上前,扶住王氏即将倾倒的身体。
陈嬷嬷用眼神示意丫鬟们退下。
弹指间,荣安堂仅余三人。
两人平稳地把王氏扶进里间榻上顺气,王氏瞪圆双眸,气息紊乱,仪态散尽:“好个李安意!亏我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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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和善。”
倘若沈澹还在原地,定然会嗤之以鼻。原身认为王氏待李安意怎样,他不知。但要让他沈澹说道说道。
他的答案是,很差,非常差。
其他姑且不提,凭月例一事足以看出,桃芝和桃灵的月例是从李安意银钱中扣除。
也就是说,伯府没有将李安意陪嫁丫鬟看作伯府人,往深处想,他们内心会把李安意当作伯府人吗?
陈嬷嬷原话是桃芝桃灵卖身契在李安意手中捏着,原则上伯府无义务发月例给她们。
原身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沾俗事,不晓伯府中弯弯绕绕。
真不知道‘李安意’喜欢原身哪里,沈澹暗戳戳想。
而接收原身全部记忆的沈澹浸润商场几年,泡得敏锐无比,瞧出其中门道。
他锐评原身。
除一张俊脸勉强可行,一无是处。
要是王氏知道沈澹对自己宝贝儿子的评价,她能怒得不顾风度跳起来与沈澹干架。
至于王氏和自己生母相似面孔,沈澹早知道,因此他没有和李安意一样吃惊,不慌不忙面对王氏。
他不打算把王氏当成自己母亲,毕竟现代时他的母亲尚且在世,一见原身母亲他心生疙瘩。
他期望见一见王氏,不是思念母亲。而是警告她不要再对李安意严苛。
他要给她自由。
原身如此差劲都能追到‘李安意’,他定然可以。
沈澹自信地想。
然而先将他们之间的障碍扫除。
***
李安意对沈澹见过王氏之事一无所知,她回房后就叫来桃灵问话。
桃灵不敢对方才发生之事隐瞒,全须全尾讲出。讲到沈澹时面露感激如遇天神,双眼冒光。
如她所料是沈澹把荣安堂人赶回去,只是没想到沈澹与王氏相见。然而,以她对沈澹性子的了解,他们谈话必将不欢而散。
至于春桃之死,沈澹掺和进来,想来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家丑不可外扬,达官显贵奉行的准则。
怕扯到伤桃灵轻轻嚅动嘴唇,想这次自己有功,夫人必会奖赏。
瞥了瞥桃灵两颊上冒出血丝的巴掌印,李安意放缓语气:“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桃灵抬起眼不可置信瞪向她,只用两句话打发自己,可不敢反驳主子,悻悻退下。
李安意厌恶谎言,留着桃灵一是她是原身丫鬟,自己不好处置。二是眼下正值用人之时,桃灵能用来迷惑敌人,必要时候也可发挥作用,像今天的情况。
但她不会给桃灵一丝一毫好处。
问话结束,李安意蓦地感到疲惫。按王氏性子,近期她恐怕难以出府与林管事商讨文华郡主新衣之事,依托书信交流既麻烦又容易出差错,如染色颜料未能合意。
破天荒,她心烦意乱,内心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久久回荡。
李安意步履轻巧离开束缚自己的院子,随意走走。
荷香扑鼻而来,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先前路过的后花园。
黑幕下,粉白的花瓣互相交叠,金黄的花蕊掩藏其间,宽大的荷叶托举花朵,荷花立于绿波上尽情摇曳展露风姿,心旷神怡。
不经意瞥见假山,李安意想起上次看见的幽径,狡黠一笑。
她决定今晚去探险。
9. 第九章 躲雨
一场突如其来的探险正在进行。
假山恰到好处遮掩李安意身形,仅容一人通行的幽径呈现眼前,黑幽幽的口子引人探究。
她拨正倾斜枝丫,轻矮身钻入,时不时一两个树枝刮过带来痒意。
层层叠叠树叶交缠遮挡银辉,视野里一片黑暗,耳边不知名昆虫鸣叫。
奇异的是她并未感到恐慌,一缕月光照射,渐渐接近幽径末端。
一间狭小的院落闯进眼里,没有大门的院子内部一览无余,三间破败的房屋,几处剥落泛灰的墙皮,冒出黑烟的小瓦屋,沿墙边堆放的木柴,水井边摆放一个矮木桶,明晃晃表示有人居住。顺着外院墙瞧去,尽头是一扇上锁木门。
视线回转,李安意对心血来潮的探险感到失望,然而她本来也未抱太多期待。
‘噼!啪!’
乌云遮月,天色暗沉,碗口粗的白色闪电划过天际,震天撼地的雷声紧随其后,天地仿佛倾倒。
‘轰~隆~’
老天未等李安意反应过来,无情地泼洒豆大雨珠,雨连成水幕,视线模糊,难以看清。
四周空旷无避雨地。如若回去,只能淋雨走,然雨会下多久,万一感冒……
回望身后躲藏的小径,她咬牙心一横,跑进院子,躲入屋檐下避雨。
李安意拘谨地站在檐下边缘,之前匆匆一瞥房内无人,主人大概不在家,只是不知何时回来。
倘若不小心撞见……
贸然闯入别人家,是自己失礼,她会向主人赔罪。
‘哗~啦~’
雨水顺着屋檐倾泻,水花溅起,落向脚边,后缓缓向下流,最终汇集成几道溪流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湿润和清新的气息,角落里刚劈好的柴湿了。
李安意往里走几步,‘啪嗒’声骤然响起。
水雾缭绕,她抬头隔着雨幕凝视院口,一团黑影倏然冒出。
‘啪嗒’几声,布靴和水相撞的声音。
黑影逐渐清晰。
一名黑衣少年向她走来。
雨水打湿少年全身,他全身湿透,黑衣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部分肌肉轮廓若隐若现。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经过微凸的喉结,于衣襟处消失,几缕发丝粘在他精致眉眼处,淋成落汤鸡。
少年模样狼狈又可怜。
是与李安意有一面之缘的伯府四少爷。
亦是此间院子的主人。
李安意嗫嚅开口刚要道歉。
少年一眼未瞧她,垂眸径直越过,开门进房。
不知礼的臭小子,第一次见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第二次相见竟连话也不说,李安意暗地腹诽。
沈渡迈步进屋,微红的耳尖反映出少年内心的慌乱。
练武之人,五感敏锐,隔着雨幕都能察觉院内有人,他警惕地注视檐下陌生人,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想。
最终所有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嘲,谁会来找一个沉默寡言的庶子。
除了,上次……
人影缓缓清晰,女子一袭朴素白衣,裙角袖尾濡湿,隐隐透出曲线,发髻被雨水沾湿显得凌乱,面容不似先前淡然,挂上肉眼可见的忧愁。
李安意一早跑向屋下避雨,可大雨倾盆,部分衣物沾雨,虽没沈澹那样狼狈,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视线相触一刻,她蓦地后退,好似被人惊住。
沈渡唇抿成一条直线,垂首入屋迅速换下湿衣,发未擦干,又出门了。
雨势减缓,淅淅沥沥飘落,看来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身心放松起来,李安意颇有闲心仔细打量院子,真瞧出些许乐趣。
院子一侧墙面写着一列渡字,字尺寸从低到高愈来愈大,也变得端正有力,最低也是最小的渡字歪七扭八,字形四处乱窜,如同小儿随意涂鸦。
一二三……
她默默数数,刚好十二个渡字。
沈渡开门时恰好看见她目不转睛瞧向那列渡字,耳尖方才消退的红意又悄悄爬上。
自三岁起,每年生辰他会将自己的名写在墙上,用来贺岁,亦用来纪念,从未间断,多一字表明他长一岁。
前几个字是幼时写上去,儿童手臂无力,与其说是写上去,不如说是画出来,故丑绝人寰。
墙上这列字默默记录下一个少年的成长。
他不好意思地望向李安意,又在她察觉之前迅捷低头掩藏神色。
沈渡心中猜想她今日到来的目的。
娟秀的字迹毫无规律地闪过,四日前莫名其妙出现的信的内容浮现,他突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是啊,她也该来了。
‘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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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渡故意提醒李安意,他来了。
李安意绷紧身体,方要说出道歉的话,他抢先开口。
沈渡皮笑肉不笑,眼神叫人发冷,语气生寒,直截了当说:“你想要什么,我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伯府庶子,太多东西无能为力。”
李安意不明所以,只觉这人古里古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直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因此,她一言不发。
气氛瞬间冷下,空气仿佛凝固,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屋檐下柱子边,闭口不言。
发丝上汇集的水珠沿着少年充满生气的面部轮廓滑过,‘啪’的一声落下,砸向地面,印做一个小黑点。
少年低头注视黑点,顷刻间改变态度,拿出诚意率先说:“我叫沈渡,你可以提一个要求,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事都可以,这是我的报答。”
一个怪人,我和你很熟吗?
出于礼貌,李安意还是回答他:“我叫李安意。”
仅仅一句后住嘴,她没把沈渡的话当真。
冷风吹过,雨丝飘进落到两人的脸上,不疼却凉。
李安意冷得发抖,拿出帕子擦拭面部雨水,未注意到沈渡正偷偷观察她的手帕。
手帕是初次去锦绣布庄用绞缬染出的蓝白樱花帕,桃芝默默带回来后,一直将它放在李安意的身上。
乌云散去,月光无私泼洒,满院生银辉,雨止。
“再见。”
扔下这句话李安意走向院门,企图离开。
“你想不想畅通无阻地出府。”
少年的话让她停足。
如果这是那个要求,答应也行,她想,为了大计考虑。
一阵金属碰撞声传来,沈渡晃了晃手中钥匙,自信等女人转身。
如他所料,李安意未有丝毫犹豫,转头看向他手中两把钥匙。
少年露出微笑,拆下一把钥匙,他说:“我的诚意。”
李安意接过冰凉的钥匙,面色疑惑,钥匙是开哪里的锁?
忽然,她想起院外上锁的木门。
沈渡不藏着掖着:“院外木门的钥匙,门后是外街。”
“谢谢。”
这次是真的离开。
抚摸手里明显上了年份的钥匙,李安意轻呵,唇角扯出讽刺。
无权无势的庶子?
10. 第十章 见面
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能轻易拿到伯府进出的钥匙。
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能快速知道一个时辰发生的事,她被限制出府。
李安意眼里露出深意,嘴唇向上扯出嘲讽的弧度,感叹往后这承恩伯府愈来愈精彩。
而她未知,沈渡意味不明紧盯她远走的身影。
无瑕的月光倾泻,撒落在女人绰约的身姿,地上形成一团朦胧的黑影,影子随着女人走动摇晃,好似精灵随性舞蹈。
直至凉风吹过,乌发拍打侧颊带来冷意,站立的少年方回神,手随意抓扯发丝整理,布条一缠,草草了事。
系紧墨发,沈渡急忙处理湿柴。
返回博海院已是戌正时刻,书房的烛火依旧闪耀,内里人影轻轻晃动。
沈澹正刻苦用功,他虽然吸收原身的记忆,但是庞杂且无序的记忆难以快速运用,例如书籍之类,他需翻阅才能一一熟悉,故而每夜他都会到子时熄灯入眠。
听到响动,桃芝跨出耳房,被刚回来的女人湿漉漉的样子一惊,急忙朝李安意行礼,用一副想要触碰却又畏缩的模样说:“夫人安好,奴婢伺候您洗漱入睡。”
换下湿衣,一番沐浴后,擦干潮湿的墨发,她倚榻阅览下午选购的书,眼未抬向桃芝说:“下去休息吧。”
桃芝欲言又止,嚅动嘴唇半天,吞吞吐吐:“小姐,桃灵从您离开后一直哭,脸肿得跟馒头似的,恐怕会……”
说完,她飞速瞧了李安意一眼,后又垂首沉默·。
到底是一同长大亲如姐妹,桃芝看着桃灵凄惨脸蛋心里难受,且她未察觉出桃灵有问题,只觉她被陈嬷嬷责打可怜。
李安意抬头看向低头小丫鬟的发顶,两朵粉色珠花微微晃荡,她内心叹息。
【还是没有听进她的话】
“买些药擦擦,让桃灵休息几天。”
语毕,她一副疲乏模样,挥手示意人退下。
桃芝无声退下,眼里涌动复杂情绪,小姐刚刚出院?淋了一身雨,又面容憔悴,是有什么心事吗?她懊悔自己没用。
子初时分,博海院房间俱吹灯入睡,寂静无声,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借用沈渡的钥匙,李安意平安无事地离开伯府前往锦绣布庄,她没有带桃芝,多一个人知道这条路,就多一丝泄露的可能,她怎会允许这种机会发生。
之前带桃芝来布庄一来因为自己不认识路和布庄里的人,怕露馅,二来消息是桃芝传来,随着也无妨,可以考验她。
初步来看桃芝此人可用,守口如瓶,未将自己出府所做之事告诉王氏等人,然太过纯真,没心没肺,容易轻信他人,须观察一阵子。
李安意自己吃过此类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目前仍饱含警戒之心,下毒之人如毒蛇缠绕,一步踏错,步步错,往后便是无尽深渊。
而林管事是‘李安意’母亲林月瑶娘家之人,天然站在她这边,不曾见过承恩伯府内的人,他本人从小追随‘李安意’外祖父,亲眼见证林氏布行崛起,从一家小布店到名满扬州的鼎盛布行,他亦看着林月瑶长大,后为锦绣布庄兴荣发展而来。若他也背叛‘李安意’,则代表林氏抛弃威武侯府,就算妄顾骨肉之情,以商人逐利本性,林氏布行不会松开盛京这块未开发的肥肉。
从林氏布行送来月华锦看出,他们一直追逐,一直狩猎。
因此,林管事可信。
除开第一次与林管事会面,桃芝在场,后来他们都是在只有二人,紧闭的房间里秘密交谈。
戴上帷帽步履匆匆的女子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未瞧路两旁摊贩,仿佛置身事外。
没有叽叽喳喳谈天谈地的桃芝跟随,李安意快速临近锦绣布庄,从后门进入。
林管事瞅见她一人大吃一惊,上次分别之时,小姐未言下次见面是何时,他依照第一次她留下的话,推测又是三天后见面商讨,未想小姐离开后的第一天就上门。
他感觉奇怪,以往小姐次次前来都是乘坐伯府马车,近几日却步行,虽可锻炼身体,可两个弱女子街上行走危险。
而这次更可怕,不仅提前到来,还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无丫鬟跟随。
脸上适时露出忧虑,林管事苦恼如何劝说小姐。
李安意远远望见他面上担忧,心一震,出现问题了?事关锦绣布庄吗?
毫不夸张地说她将锦绣布庄当作自己孩子般关心,日夜提心吊胆,它生怕发生意外。
锦绣布庄是她事业的起点,她雄伟宏图的开端。
明白林管事的顾虑,李安意放松一笑,心好似被温馨和风包围,暖意涌上。
她轻松说:“林管事放心,安意定注意安全,桃芝被我安排事做,故无空前来。”
林管事松口气,连连点头,放下心中顾虑,转而议论起文华郡主之事。
口风严密的木匠已经找到,一位技艺精湛的退休老木匠,他昨日开始雕木,估计两三日可完成。
李安意回去后,林管事未闲着停手,琢磨新衣样式,他打算采用大袖交襟长裙式的传统礼服,普通却难出错。
前朝一统南北后,服装采用双轨制,女装分为两类:一类属南方汉式,宽大的襦袖,极地的裙摆,当做礼服。另一类属北方胡式,窄袖长裤短靴,当做日常服饰,大雍朝沿此风俗。
然后裙尾绣缝李安意随口提及的波浪边,简单却独具创意。
得知他的想法,李安意略微思索后同意,她对大雍朝服饰样式尚且处于会穿阶段,其他一无所知。同时,因为身处特殊时期,自醒来后她未参加任何京中宴会,她提不出有用的意见。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
两人飞速制定方案,愈加投入,一时之间竟忘记时间。
直到朝日悬空,无情发出耀眼的阳光,毒辣辣的日光射向地上交谈甚欢的两人,林管事抬手抹了抹脸上热汗,黏腻的汗水无声告诉他商谈多久。
他惊呆,手悬在半空中,结结巴巴:“小姐,老夫失礼,让您饿肚子交流。”
半空中的手向脑后移动,他抓头朝向前堂怒道:“都到饭点,还未叫人吃饭,你们……”
伙计藏在门后嘀嘀咕咕,之前叫你吃饭嫌烦,现在知道吃啊!
李安意一旁瞧着,心底乐开花,这林管事有趣,她藏起笑意说:“现在吃无妨。”
午膳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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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上来,几盘时令素菜,菜绿油油明显是新鲜,一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皆热气腾腾,显然一直温着,不是大鱼大肉,模样也简陋,却能吃出烧菜人的用心,色香味俱全。
心情好加上吃着美味,李安意多夹几口菜,甚至最后添了一碗饭。
瞧着她欢乐的样子,林管事抹下没影的泪花,边吃边呜咽道:"好个承恩伯府,竟对儿媳抠抠搜搜,让半饥半饱!老夫就说这王氏内里是个坏芯子,月瑶还质疑我的眼光。虽然沈澹还行……"
王氏如果在场必然会说,冤枉啊!自己性子虽高傲些,却难做出这档子事。只因李安意身处丧期,按规矩三个月禁止沾染半丝荤腥,伯府厨房事务繁忙,难以照顾个人口味,而沈澹未与李安意一起吃饭,饭菜自然越简单越好,加上李安意刚刚穿越身心遭受冲击无胃口,近几日食得少。
当然还有一条林管事认为的可能,伯府厨房掌事婆子觉得‘李安意’年少性子软,看碟下菜,怠慢她。
李安意对这些漠视,要不是自己现在无权无势无财,她早就携款远走高飞,那还轮到这些丫鬟婆子撒野,她厌恶伯府的一切。
然而,现在林管事为自己控诉,她明白是时候出手惩治暗藏小心思的奴仆,刚好文华郡主之事商讨临近结束,是时候让那些狐狸浮出水面。
但是,林管事眼光也差,居然未瞧出沈澹俊秀风光外表下掩藏的薄凉与自私。
也是,自己曾被沈澹外表和花言巧语欺骗。
真傻啊!她自嘲。
这时候还是默默吃饭好,多说多错。
吃完午饭,李安意又待了一个下午,看完林管事命人画出的草稿图,才安心离开,事实上是林管事感觉她该回伯府,赶她走。
李安意未领会他一片良苦用心。
大雍朝允许女子出门,但夜晚有喻示宵禁的鼓声,无论男女鼓声敲响之后行走于街道,杖十并处罚款,虽离鼓声响起还有一段时间,可嫁人的女子多身不由己,林管事想给李安意多些时间逛逛坊市,瞧些新奇玩意,万一沈澹突然禁止她出府……
林管事认为她频频离府是沈澹许可,这才觉得身为男子的沈澹为人大度,不拘妻子行走,让她困于后宅。若他知道她是偷跑出来,沈澹必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没有男子担当。
李安意未按林管事的心意闲逛,她迅速回到沈渡院子旁边的小门。
裂开几丝细缝的老旧木门严丝合缝,李安意出门时注意到此门特殊之处——它能里外皆上锁。
因此她将门后的锁拿出,放到门外锁上。
这样走后,无人能通过此门进入伯府。然而,苦了沈渡,只能从其他地方离开。
李安意略微感到抱歉,心里怀有丝丝愧疚。
转念一想,沈渡是男子,比她容易出府,心中的谦意稍微放下。
她用锁打开门走进伯府。
几个时辰前的沈渡望着紧闭的小门,露出浅浅的笑,是个聪明的人。
随后翻身潇洒一跃,身轻如燕,眨眼间落到巷子,迅捷离开伯府。
从能翻墙开始,他进出便不倚靠这道小门。
至于为何不走正门,他不想让旁人关注自己。
11. 第十一章 争执
李安意对此一无所知,穿过幽径后,她悠闲漫步,难得惬意时光。
她思索几息,承恩伯府四少爷院子非但破陋到连院门都无且临近外街,还偏僻到无一名奴仆经过。
足以看出伯府对他轻视态度。
沈渡谈不上乖巧的青涩面容浮现眼前,估摸才十五六岁上高中的年纪,遭受如饮水般自然的忽视。
她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升起些许自己都未发现的怜惜。
可惜总是有没长眼的人破坏心情。
一道年轻女子声音突兀响起:“嬷嬷,听闻昨日大夫人大发雷霆,弄得荣安堂人心惶惶,鸦雀无声,可是真的?”
另一道明显上了年纪听起来熟悉的女声紧随其后低语:“千真万确,要怪那个狐狸精,耍些狐媚手段,如今搞得大夫人母子离心,安得什么歪心事……”
狐狸精指谁?
“怎么会?少夫人瞧着是个贤良的。”
狐狸精且耍手段的李安意默默听墙角,说话的两人丝毫不知当事人在场,只顾着闲谈。
“你个傻蛋,自从她嫁进伯府后,府内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昨日少爷放言,叫大夫人勿拘着她,瞧她迷惑少爷的手段,啧啧啧……”年长女声煞有其事言,意犹未尽,添句乱说,“高,嬷嬷我可是长眼。”
【呵】
李安意轻呵,她只晓他们母子二人见面,未想沈澹竟转了性子,为她辩言,可真是……
悄无声息上前一步,她抬眼远眺两位乱嚼舌根的丫鬟。
看清楚面容后,她感叹世界真小,两位竟皆是熟人。
年轻女子是三小姐沈滢贴身丫鬟夏荷。
年长女人是老熟人陈嬷嬷。
正想出声呵斥她们,不料眼角闯入一截熟悉的衣尾,她侧眸沿着黑布上爬陷入一双黑眸。
月色下,幽若黑暗石洞最深处冷潭的双眼底微波粼粼,散出细碎星光,仿佛摄人心魄吸住李安意。
沈渡朝她僵硬地扯起嘴角,想露出和善的微笑。
李安意低眼躲避沈渡的视线,转而盯向两位女仆,碰巧错过他难得的笑容。
陈嬷嬷和夏荷瞥见沈渡同时愕然张目,夏荷最先反应俯身行礼:“四少爷安好。”
陈嬷嬷心不甘情不愿撅起嘴模样懒懒散散:“四少爷。”
沈渡未搭理他们,抬脚默声走过,视若无物。
身形转眼间消失,陈嬷嬷愤愤言:“呸!有娘生没娘养的兔崽子!”
远处池塘边,沈渡脚步未停,眼底划过丝丝冷意,侧眸看了一眼陈嬷嬷。
夏荷面色惶恐,四少爷可没走远,要是听见,想到此处她手慌张抬起又放下,呐呐劝说:“嬷嬷别说,四少爷到底是位主子。”
陈嬷嬷不赞同摆头,音量却逐渐低了下来:“谁知道是不是……”说到最后声微不可闻。
恰好读懂唇语的李安意顿步,双耳立起凝神细听,不放过一丝一毫声音。
“什么?”
夏荷没听清,发出疑惑地询问。
陈嬷嬷缄默无声,目光闪烁。
“说起来,四少爷他……”夏荷手忐忑地捏住裙边,犹犹豫豫补充:“整日一个人待在那破落院子,给大夫人请安时默然无语直直站立,感觉怪吓人。”
一反常态,陈嬷嬷没有顺着她的话闲聊,而是出声制止:“好了,回去吧,该伺候主子用膳。”
奴才乱嚼舌根叫人听见是要处罚,两人转而言其他,说说笑笑走开。
李安意凝望她们远离的身形陷入沉思。
【是不是指沈渡?】
夏风轻柔袭过,池里朵朵粉荷舞动吐香,抚走她的思虑,当下应专注眼前事,其他事容后再议。
***
博海院内正屋前无复以往空荡,白袍乌色长发的男子正徘徊,腰间系的白玉佩随着主人动作来回晃荡,他眉宇蹙起若山,面色带上肉眼可见的焦急,时不时扬头望向天边,嘴里念念叨叨。
一旁跟着战了许久的知秋双腿僵硬发疼,忍不住开口:“少爷,你别转圈,奴婢看得头疼。”
男子正是沈澹,他停下步子,苦恼道:"安意为何还未归?"
知秋暗暗翻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谁叫你平时忽视她,现在找不到人也是活该。
此话她当然是憋在心里,她苦口婆心劝:“或许少夫人马上回来。”
整整五日奔波劳累后,沈澹苦寻下毒之人无果,整个人既疲惫又挫败,安意好不容易对自己提要求,他却没有做到,况且凶手多一日未寻出,他们就会多一日危险。
当然此时沈澹也因近几日李安意冷淡的态度产生些异样感受,有时身躺硬感十足的竹榻上他不禁埋怨她的无情,但很快又压下这些感情,他告诫自己,他能行。
昨日与李安意谈论之时,沈澹惊觉她离自己愈来愈远,女人眼神疏离如刺骨寒冰扎入骨缝,疼得难以忍受,加上寻凶毫无进展,经过一晚上思考,他决定改变策略,挽回妻子的心与寻凶同时进行。
至于沈澹一开始为何没有选择这种做法,是因为他穿越那天脱口而出的气话,让他一时之间拉不下脸劝和。
知秋的嘴似沾上灵性般真,博海院门口素裙摆动,沈澹日思夜想的人出现。
李安意甫一进院,瞧见沈澹兜圈子走动,她眉尖抬起,又整哪门子幺蛾子。
知秋眼尖最先瞧见李安意,她好似看见活菩萨样,如释重负盈盈一拜:“奴婢拜见少夫人,少夫人金安。”
沈澹身体一僵,又刹那间恢复,他双眼飞快亮起光,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柔若轻羽温和说:“安意!回来了!知秋,快去布膳。”
【鸿门宴】
饭厅木椅里李安意颇有心情评价,晚膳和林管事那里的大相径庭,饭菜满满当当摆上圆桌,目测十几种菜,荤素搭配,虽只是小盘,鱼羹、肉炒山笋,红烧肉丸子,可谓应有尽有,而这些仅两人食用。
在旁布菜的知秋恭敬说:“晚间,厨房会洗些果子端来。”
沈澹泰然自若用筷子夹个肉丸子,放在李安意身前的饭碗上,抬眼示意知秋离开。
知秋知趣躬身退下。
房间内只余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用膳。
李安意不动如山,默默等沈澹作妖。
沈澹瞧她沉默不语的状态,心里一慌,袖中掩藏的手紧了又松,模样轻松说:“为何不吃,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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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冷了难吃……”
细微的动作难以逃脱李安意的双眼,她冷冷道:“沈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可不想陪他玩些假模假样的游戏,影响心情。
女人双眼蕴含嘲讽与沈澹对视,面色明明一如既往的淡然,嘴上却说出掏人心窝的冰冷话语。
“李!安!意!”
刺耳的‘嘎吱’声突兀响起,沈澹怒不可遏站起,眉眼压得极低,周身缠绕怒气,身躯颤若风中落叶。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李安意却悠然自得,平静对待被自己轻易惹怒的沈澹,他愤怒的模样过去司空见惯,接下来的话她熟悉到能背下来。
沈澹双手用力撑在圆桌上,疼痛循着手往上传与怒气碰撞,好似通过这种方法发泄愤怒,他上半身前倾直视李安意,整个人被她眼中的讽意烧得如置身几天几夜永不熄灭的熊熊火焰,烈火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口不择言:“你毕业后,我一直呕心沥血工作,商场上日夜奔波,喝酒喝到吐血为了什么?就为了养你,而你对得起我吗?”
李安意无动于衷,注视男人眸中怒火。
女人无波无澜的眼神犹如冷水淋头,沈澹心中怒火被浇得无影无踪,他败下阵无精打采说:“我先走了,你身体瘦弱,多吃点。”
沈澹艰难挪动步子,企图听见挽留的声音,可他最终还是失望,临近门槛也无丝毫响动,回头一瞥,女人侧头望向窗外,只给他留下乌髻边素色绢花。
他口腔生苦,丝丝苦意扎根心脏,困惑自己为何一遇到她冷淡神色,就像着魔一样无法控制吐出违背意愿的刺人话语。
以往的记忆如幻灯片般闪过,似乎从那时起她对自己冷淡起来。
可他苦思冥想一阵,原因毫无头绪。
书房内,沈澹无心读书,一手捏住书角,久久不翻一页,来回踱步。
烛火照在窗上的影子不断被男人穿过,沈澹抓耳挠腮,一夜未眠。
留在饭厅的李安意凝视桌面依旧温热的好菜,高声喊:“桃芝。”
适才她和沈澹谈话时注意控制音量,院内丫鬟们恪守规矩远离,缘此,无人听见方才沈澹怒话。
这世间要论最了解沈澹的人,比来比去,最后还是她李安意胜出。莫怪她自信,而是众多事实堆积来的结果。因此,每当自己不想见沈澹时,会故意气走他,无一次失手过。
一会,桃芝期期艾艾窜进,她满脸兴奋如鸟雀样欢快询问:“何事?小姐。”
虽然不晓小姐今天去干什么,为何独自离开,但小姐所作所为始终是正确的,她无脑信任小姐。
“桌上菜分给院内丫鬟们尝尝。”
李安意不清楚桃芝的内心想法,她难忍浪费粮食,和沈澹争执后,自己又没胃口,索性给她们尝尝。
桃芝木愣愣地瞪向一口未动的饭菜,纵使脑子粗笨,她也察觉出李安意的异常。
她双手交握地绞紧,嘴张开又闭合,支支吾吾:“小姐……”
屋内油灯里的火苗摇动,李安意起身跨出门,穿过厅前光秃秃的空地,又出去了。
孤零零的桃芝不明所以,却知道勿要打扰小姐,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出院。
12. 第十二章 夜谈
皓月当空,李安意神色怅然仰视天上玉轮,貌似故乡的明月轻易勾起异客愁思。
她和沈澹的爱情故事平平无奇,他们高中就读于同一所学校,她读文,他读理,无甚交集,然而缘分奇妙,他们大学又是同一所,寒暑假回家上学的旅途总是相遇,他会帮她提行李,一来二去,感情暗暗滋生。
大二,一个炎热的夏天,人来人往的大学湖边摆放许多蜡烛和彩色气球,蜡烛围成心形,沈澹手捧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向她告白,同学们纷纷起哄拍照。
在众人的祝贺声和闪光灯中,他们确立情侣关系。
之后,顺理成章,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创造美好瞬间。
上课时紧贴的掌心,惊喜的生日礼物,不敢相触的视线,他们甜蜜又快乐,度过令人艳羡的时光。
然后,他们共同毕业。
接着,他们成功结婚。
最后,他们决定离婚。
李安意闭眼抑制如热锅沸水般翻腾的感情,羽睫颤动,似有莹水溢出。
逝去之事不可追。
再睁眼,她神色平静如常,借着月色打量四周。
不知不觉间,李安意又来到后花园这块风水宝地。
颇有兴致,闲来赏荷,宝珍公主的荷花宴她缺席,承恩伯府里的荷花能观一观。
她抬步走进碧水亭,擦拭石墩子后坐下观荷,之前来这都是脚步匆匆,随意几瞥,如今可得好好瞧瞧。
粉嫩荷花亭亭玉立于水面,荷间鱼儿欢乐嬉戏打闹,间或跃出池面亲吻花朵,荡出层层涟漪,好生热闹。
李安意神游天外,回想昨日购买书上所载内容。
大雍朝风气开放,不拘小节,思想自由,婚姻制度完善,法律上允许夫妻离婚,只是需要正当理由。
摆在她面前的离婚理由有三种。
第一种,女子犯‘七出’中的一条,丈夫不满写下休书,即休妻。
第二种,官府判定夫妻二人离婚,即‘义绝’。大雍朝人亦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然而,一旦夫妻或者双方家族中有人对另一人犯罪,官府会强势介入,判定夫妻离婚。不过,此种情况少之又少,百年内未必出一例。
第三种,夫妻感情破裂,商议离婚,即和离。
当然,大雍朝关于离婚还是十分有人情味,除七出外,还有三不去,防止男子无故休妻。
不必考虑,李安意首选第三种,休妻有损女子连带其家人名声,如果女子家中有人当官,传到圣上耳中,恐会生厌。至于第二种,承恩伯府非但不会同意,还会阻扰。她极不愿目睹这种情况发生。
皮肤传来电流穿梭的酥麻感,一股熟悉的窥探感涌来,她倏然转头,跌进一双摄人心魂的黑色漩涡里。
意想之外的人出现,亭外石子路上黑衣黑发的少年仿佛融进夜色,浑身萦绕凌冽气息,温柔的月光也无法减去他浑然天成的气势。
他们视线相触,交汇。
碧水亭外,沈渡背手眼神晦暗意味不明地盯着一袭素白衣裙,墨发挽成单螺髻的女人,她发间仅用纯白绢花点缀显得清纯。
女人目光迷惘举头望孤月,柔美的侧脸,流畅优美的颈线无遮无掩,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莹光,眼睫处银光点点。
夏风习习,荷香夹杂着未名的清香袭来。
撩人月色下,她清纯却又魅惑如狐妖。
沈渡微微晃神,身侧的手指磨搓几下,面无表情迈步走入亭中,与李安意相对而坐。
他不遮不掩,开门见山直奔中心:“今日下午,我在博海院书房和大哥见面交谈。”
李安意瞬间被他抛出的话吸引住。
昏暗夜色下,池里粉嫩荷花旁,碧水亭里孤男寡女对坐谈话。偏偏无一人觉得应避讳,大概是因为两人皆坦坦荡荡,内心无愧。
时间倒回李安意穿越那天,承恩伯沈恒命来福请沈澹来雅致阁会谈。
雅致阁是府内藏书之地,亦是沈恒私人办公会见外客之处,阁内珍藏无数。倘若未得沈恒同意,贸然进入阁内,即使是王氏,也必会遭受一番责骂。而来福请沈澹的时间点较微妙,刚好是沈恒下朝归府之时。这里头讲究可大了,说明此事非同一般,引得承恩伯急急寻爱子。
【是何事如此急忙,竟一下朝便唤自己】
拥有原身记忆的沈澹自然知晓此中道理,又怕面见沈恒时泄露丝毫异常,引起这位既是朝廷要官又是承恩伯府顶梁柱的大人物怀疑,故他面带忧色,双唇紧闭难露出一丝缝隙,边细细回想沈恒父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边步履匆匆赶去。
所幸沈恒父子关系平平,一来沈恒是位官迷,半载为他官职忙碌,年轻时恨不得夜宿办事堂,无心管教儿子。二来原身自己用功读书,年纪轻轻就完成国子监学业,毕业考核获优,加上王氏动用人脉资源,成功被举荐入朝为官,一个小小的八品官,礼部主事。
王氏一直为‘沈澹’骄傲。
而原身对他这位四品官员且承爵的父亲深感钦佩,却又碍于其威严,在父亲面前一直谨言慎行,唯恐出错。因此,一旦沈恒命人来请,原身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前去。
沈澹身后的来福人小腿短,双腿挥舞出残影才堪堪追上。他苦不堪言,少爷走那么快干甚,老爷等他又不会跑。
雅致阁如其名,布置雅致,壁上挂有几幅名家字画,半开的窗边立着盆人高文竹。案上香炉缓缓吐出袅袅檀香,香气弥漫在半空中,给阁内添了几分宁静与雅意。远处是成排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书籍。
正中央放置一张雕花红木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名年纪约莫四十面容沉稳的男子站在书桌后,手拿狼豪笔随意书写。他鼻梁高挺,嘴唇紧闭,眉宇间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息,浑身上下有种因岁月的沉淀而产生睿智与成熟,一举一动散发出上位者独有的气息。
男子正是沈澹的父亲,承恩伯沈恒。
沈澹止步立于书桌前,低头未直视沈恒,恭恭敬敬行礼:"父亲,孩儿来了。"
眼神上上下下扫视沈澹,沈恒满意看向外表俊朗气质出众的爱子,未发现他内里已然换了个芯子,语带威严道:“好!”
他未叫沈澹坐下,显然只准备少谈。
“今日叫你来,没什么大事。只是你身为大哥,应多替为父关心关心下面的弟弟妹妹,多同他们聊天,增进感情。”
沈澹点头称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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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闪过狐疑,暗暗猜测。
沈恒有三子三女,身为男子的沈澹除见母亲王氏外,同样被禁止跨进后院,沈恒自然不会让他与妹妹们聊天。余下两个弟弟,符合年纪的唯有四弟沈渡,另一个太小,才三岁,尚处在走路要人抱的阶段。
沈恒明白他理解自己的意思,挥挥手示意退下,自顾自书写大字。
木门慢慢合上,沈恒目送儿子离开,只余一人的雅致阁,他翘起唇角,严肃的面孔露出诡异的笑容,难以描述的惊悚。
双手捧起笔墨挥洒过的宣纸,沈恒脸上笑容扩大,欣赏着白纸上的字,尤觉看不够,他上手抚摸墨水未干的大字,无视黑墨沾染手指。
白纸中间赫然是个大大渡字,字迹潦草,明显是随性而写。
沈澹记下沈恒吩咐,打算择日与四弟面谈,增进兄弟之情,然一回到博海院,就被李安意叫去查凶,沈渡幸运地躲过几天。
磨磨蹭蹭到今日才想起此事,他连忙将沈渡唤来,好一阵嘘寒问暖。
沈渡与沈澹的兄弟感情平平淡淡,属于走在路上能点个头的关系,然而也就到这里,再多王氏不会允许。
沈渡刚出生那会,王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概因沈渡的生母乃柳氏,这柳氏是沈恒的表妹,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好过一段时间,只是柳氏身份相较承恩伯府低微,才在王氏生下沈澹后抬入府中做贵妾。
威风又年轻的王氏迎来自己的假想敌,身心戒备。没过多久,两人于相差无几的时间怀孕。
然而,柳氏福薄,生下沈渡后便撒手人寰,独留嗷嗷待哺的婴儿受尽折磨。
好在沈老夫人也就是沈恒的母亲看不下王氏磋磨自己孙子,抱过来养了两三年。
只是没多久沈老夫人去世,沈渡又回到王氏手中,见心中疙瘩无人庇护,王氏耍起手段苛刻他。后来,不知为何王氏放下对沈渡的戒心,采取放养手段,任他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沈渡知晓沈澹叫自己过来,属于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他和沈澹虽年龄只差四五岁,却无甚聊头。
但,沈渡还是来了。不是顾念如头发丝般细微的兄弟之情,而是为了查清李安意身上那有问题的香。他可不想还未报恩,恩人就死了。
瞧见沈渡到来,沈澹高兴地拉起他的手,一同进入博海院书房高谈快论。
聊天聊地,从服饰聊到饮食,从京城趣事聊到塞外草原。只是大多是沈澹说,沈渡偶尔符合两句。沈澹也不恼,滔滔不绝,似要将几天的郁闷宣泄。
沈渡第一次知道他那讲究君子慎言的大哥如此会说。他难得承认自己有点佩服。
临近晚膳,沈澹咂吧嘴,意犹未尽,心情松快:“四弟,大哥不留你吃饭……”
沈渡松口气,经过正堂侧边也就是李安意的卧室时,不经意走到窗前,嗅了嗅,闻出香的异常。
通过自己院子旁被锁的木门得出李安意离开伯府,也清楚她回来时必会选择路过花园的路。缘此,他特意在那条路上等她,只是没想到会碰见陈嬷嬷她们聊天,错过李安意。
而夜晚,沈渡一反常态出院闲逛,意外碰到想见的人。
于是开启他们的夜谈。
13. 第十三章 夜谈(二)
李安意初听沈渡的话诧异,他和沈澹的关系竟好到能同室交谈一下午。了解事情始末后,她放下心,和沈渡一样怀疑沈澹心怀不轨。
未等她思考,沈渡语出惊人,抛出今夜第二句话,“适才,我特意在后花园等嫂嫂回来。”
今夜两句话,一句比一句惊世骇俗。
你说的我们好像有什么似的,李安意难得吐槽,破天荒觉得两人此时的氛围较诡异,毕竟眼下他们的身份敏感,一对叔嫂。
偏题了。
李安意收拢思绪。
沈渡必然对她晚上出现碧水亭一无所知,出来闲逛散心是随性而为。想起酉初时刻瞥见的少年,原来后花园碰见他不是缘分,是他刻意为之。
只是……
他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似乎没发现自己的话引人浮想联翩,沈渡继续发力,扔出更惊悚的话,“嫂嫂房间香有异。”
沈渡直白的话噎住一句话没说的李安意。
你下午还去了我卧室。
少年你……
李安意眼神复杂,表情微妙,却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眉皱起弧度,黑色布角晃动显出主人紧张,沈渡怕她认为自己是位轻浮登徒子,擅自闯入女子闺房,他补充几句:“先前见面渡嗅闻嫂嫂身上香气暗藏玄机,然气味稀薄,无法判断。恰好和大哥谈完后,经过嫂嫂窗门敞开的房间,细细辨别,惊觉香气潜藏几丝独特药味。至于是否如渡所言,还须寻医确认。”
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沈渡双眼盯视李安意,等她回答。
李安意垂头躲过他犀利视线。
鹅梨帐中香,香气甜蜜、清新、自然又带有梨汁的清香,通常是由沉香与檀香加上鹅梨混合制成,具有安神、镇静之效。这是她房内日常用的香之一。
会不会是下毒之人再次出手。李安意未质疑沈渡所言真实性。只因,穿越那天甜腻到发厌的香味勾出自己内心阴郁情感,她当时真想撕了沈澹。
后来,情绪平复阴郁消弭,种种事情冲击下,她抛入脑后。
现在问题浮出水面,她沉思下毒之人与香中藏药之人的联系。
从她中药的反应来看,香中所藏之药应是令人神经紧张,精神躁郁。与下毒之人直截了当的手段相比,显得格外柔和。不像一人所为,此事有待商榷。
枝端插入墨鬓里的白色绢花微微摇动,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沈渡神色别扭,抬手想喝水掩饰,可石桌上空空如也,于是扭头远眺池中朵朵荷花,他们之间好像有点怪怪……
终于,在场的两人分别于不同时间尴尬起来。
然而,他们皆不是在意此种之人。
沈渡情窦未开,于情事一窍不通。
李安意遭受情伤,心已死,加上沈渡年岁颇小。
玉轮羞答答地躲入漆黑云层中,几丝银光倾落池间,夜色愈加朦胧晦暗,荷花近乎全身掩进黑暗,仅粉嫩的花尖露出,鱼儿已歇息。无人注意亭中男女,万籁俱寂。
昏暗的环境加重视线模糊,五感异常敏锐,李安意恍惚间听到沈渡反常的呼吸声,她摇头醒神言:“你之前说出的要求可还作数?”
沈渡全神贯注凝视黑幕下她模糊的容颜,脸色认真道:“作数,嫂嫂信我。”
沈渡的直觉从未出过错,他的嫂嫂对他隐瞒甚多。
李安意如今亦在考虑是否应该相信沈渡,从他的身份上来讲,沈渡是沈澹的庶弟,虽有可能不站在沈澹那边,但绝不会毫无理由帮助自己。
然而,据她观察出的结果,王氏苛待沈渡,他极有恨上她的概率,从而反水,这足以是一条理由,获取她的力量虽达不到与王氏对抗的程度,却能解燃眉之急。况且,李安意需要一名熟悉承恩伯府的男子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沈渡清楚自己的目的后,还会不会帮忙。
而且……忆起沈渡之前道出的话。
“你可以提一个要求,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事都可以,这是我的报答。”
“报答!”
‘李安意’于他有恩,她又不想暴露自己失忆,必忽视这个恩情。
加上沈渡表露出的诚意,如送钥匙,告知自己房内香有害。
思来想去,李安意做下决定。
沈渡清楚她会答应,嫂嫂是个擅于算计的女人,否则为何会送信,为何会来到自己院子。前事李安意目前不晓,后者则是个美丽误会。
李安意目不转睛看着他。
沈渡下意识挺身,双腿并拢,手指轻轻摩挲。
皓月悄然移出云层,温柔的月光透过淡色薄雾洒落大地,碧水亭四周披上如烟的白纱,亭内氛围凝重,空气似乎停滞,寂静无声。
无瑕的月光恰逢其时照向女人,她未被照耀的上侧脸神色不明,暴露在月光下的粉红樱唇微微嚅动,用唇语告诉沈渡。
黑云飘动严丝合缝遮住玉轮,云层边缘晕着抹银边,星光暗淡,世界陷入昏暗之中。
沈渡趁着月色读出她的唇语,他眉心处隆起成一个小丘,带着肉眼可见的疑惑,怀疑自己因太过昏暗看错了,瞥了她几眼。
她方才唇形是和离。
沈澹和她成婚才四个月多,正处情浓阶段,就能闹成不可开交模样,果然有内情……
然而,他对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漠然,要不是李安意及整个威武侯府于他恩情过重。
沈渡不假思索地答应,倘若她要自己做重振威武侯府之类的事,自己还须考虑考虑。并且,李安意和离对自己有利无弊,王氏会越加忽视自己,他亦能放手离府谋划。
李安意敢告知他自己的谋划,自是不怕他说出去,谁会相信一个庶子所言。而且,这位庶子还是他们的弟弟,他因妒忌生恨,挑拨夫妻关系,盛京人只会愈来愈厌恶他不自量力,一场跳梁小丑的闹剧。
“你熟悉大雍朝法律吗?”
两人暂时结盟,沈渡为表露诚心,理应鼎力相助。
大雍朝法律,出嫁女丧母,服丧一年,男子岳父岳母去世服丧三月。服丧期间不得进行婚嫁,禁止弹奏乐器,和离自然也不行。
李安意阅览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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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书籍,知道相关知识,故不急迫和离,为原身母亲守孝是她应该遵守。她语气淡然:“在此期间,你需和我一起收集有利于和离的证据。”
沈渡点头答应,他说:“明日此时,你将香带来,我寻医验验。”
亥初时刻,商定好大体计划,两人俱默默无言。
李安意两腿僵直,伸个懒腰,又因晚膳未食,饿了。她拿出桃芝偷偷藏在她身上的糖果,剥下糖纸,放入嘴中,垫垫肚子。
一颗躺在白皙掌心包裹黄色糖纸的糖果闯进沈渡视野里,他愣神,迷茫地看向她。
何意?
晃动手掌,糖果微微跳动,李安意身体前倾,嘴里吃糖含糊讲:“不……吃吗?”
光明正大吃独食不好,再加上沈渡是个新交盟友且年纪小,她下意识照顾他。
女人修长线条流畅自然的手腕带动手掌在沈渡眼前摇晃,点点星光下未涂豆蔻干净又粉嫩的指甲格外显眼,他抬起手,用指尖捻起糖果,刻意未碰到她白嫩肌肤。
微风过境,两人发丝舞动,发尾交缠几息。
风止。
缠解。
李安意连连吃了两三颗,而沈渡仅瞧向手中糖果,不吃。她顿时脑补,他难道是舍不得吃,王氏真扣,糖都苛刻小孩。她顿时滋生怜悯,可惜糖被自己吃完,一颗未剩。
王氏又受指责,李安意误会了,沈渡未尝只因自己怔住,他没料到她会送他糖,她是把他当小孩子打发。
沈老夫人在世时最喜用糖逗弄沈渡。然而,沈渡厌恶此等黏腻、齁嘴之物。即使有闲钱也选择买其他有用物什。
沈渡收起糖果,无视她怜惜目光,精致的眉眼透着疏离,面色冷静开口:“晚上吃糖牙疼,谢谢嫂嫂。”
李安意明白她猜错了,又知再坐下去有人会起疑,她收敛神情:“明晚见,我先走了。”
迅速起身踏出碧水亭。
“嫂嫂再见。”
沈渡倚靠红柱目送她离开,女人清瘦的背影融入夜色渐渐消失却深深刻入他的眼眸。
她也难过,才选择这条路。
两盏茶过后,沈渡迈步回院,行动间胸前异样硬感无声提醒他适才经历的事,他勾唇浅笑,抬手抚摸胸前凸起。
察觉出主子回来等在檐下的黑风惊愕看着沈渡莫名其妙的笑容,得出结论,主子中邪了。
沉稳的黑风收起不合时宜的想法,静静等沈渡恢复正常。
沈渡神色如常,询问沉默寡言的黑风:“她去哪里?”
黑风躬身抱拳,回答:“如前几次一样,锦绣布庄。”
眉间拢起,沈渡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不必行礼。”
黑风依旧执拗:"黑风和黑水的命是主子所救,区区行礼。"
每当李安意离府,黑风皆会暗中跟随,自她穿越以来次次不落,第一次亦没逃过。
沈渡亲自下令,搞得黑水认为他对自己的嫂嫂怀有不可说之心。
“切勿让人察觉,日后以保护为主。”
留下一句话,沈渡回房。
14. 第十四章 准备 大哥,抱歉
博海院门口桃芝焦急地来回踱步,小姐怎的还未归来,愁死人了。
‘啪啪’几声。
桃芝踮脚张大眼睛远眺声源。
身着素雅白裙的女子款款走来,裙尾摇晃,长发飘动。
小姐!
几个大步,桃芝上前迎李安意。
两人走进寝间,一番洗漱后,李安意落座竹榻,眼观忙来忙去的小丫鬟。
倏然,她淡淡开口:“我房内常常用何香?”
桃芝端来冒着白烟的热茶,疑惑答:“小姐惯用的鹅梨帐中香。”
“谁看管?”
“桃灵。”
李安意的两个丫鬟各司其职,桃灵手脚灵巧,嘴巴甜,干的是梳发添香之类的轻松活计。桃芝针线活好,为李安意绣衣,日常亦要做端茶倒水的粗活。
“明早拿些香来,此香莫用。”
桃芝点头道好,顺便唠嗑神色稀奇言:“今日未时左右,四少爷来博海院与姑爷交谈一个多时辰才走,知秋添了三四次茶,真是罕见。”
“可有异常?”
“谁?姑爷还是四少爷,皆正常聊天。”
要是粗心的桃芝发现问题,沈渡估计尴尬地撞墙。
“叫知秋过来。”
知秋内心忐忑望向李安意。
李安意老神在在,吹口手中茶沫,“酉正,四少爷走时,有何异常?”
绞紧手指,知秋想了半天答:“奴婢未瞧出。”
沈渡年岁虽小,却行事谨慎,她白担心。
“下去吧。”
小姐雷厉风行的问话弄得桃芝莫名其妙,她刚要说话却见李安意面容疲惫,熄香后知趣退下。
茶沫打着旋,李安意眼神复杂饮口热茶,她本欲问知秋蒙顶山茶之事,又恐打草惊蛇,便作罢。
吹灯入睡,一夜无梦。
翌日
李安意待在府内,频频离府惹人生疑。况且,林管事亦会念叨。
晚间,她独自一人前往碧水亭,两名一高一矮并肩站立的黑衣男子在亭内等候多时。
沈渡率先说:“黑风,日后嫂嫂出府由他保护。”
身材强健面容镇静的黑风行礼:“少夫人安好。”
半空中香袋抛出一条弧线,平稳地落入黑风手中。
一言不发,李安意转身走开。
外人在旁少说为好。
黑风眼坚神清,肌肉发达,一副练武之人姿态,且言行举止不似奴仆。
沈渡拥有此人,必深藏不露。
博海院
身着锦袍头戴白玉冠的沈澹双手颤抖欣喜地看着李安意,桃芝说夫人去散步,他等在门口想第一时间见她,“回来了,安意。”
女人神情疏离回应。
“我们去书房谈谈。”
李安意冷眼望向房内端茶倒水无事献殷勤的男人,想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沈澹未顾手指烫得发红端来热茶,他笑言:“快喝,暖身子。”
“说吧,何事?”
女人冷冷清清的话语如同铁夹狠狠夹住他跳动的心脏,血管破裂生疼。他尴尬出声:“关于昨晚的事,我出言不逊,我道歉……”
体型高大神色愧疚的男人弯腰向李安意表露谦意。
李安意顾左而言他,她问:“那日,承恩伯寻你为何?”
沈澹立身,挑眉诧异,“原话是要我多关心弟弟妹妹。你放心,他没起疑。”
身为盟友自要互帮互助,这是她的原则。
“倘若你只有这些要说,我先走了。”
目的达成,李安意未丝毫停留轻快离开。
空寂的书房内,茶盏氤氲热气,沈澹咬牙脸上肌肉扭曲,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掐出血痕。
*
沈渡无语抬头望月,他对面男人趴在冰冷且摆放几个酒壶的石桌上,长发垂落遮面。
男人正是沈澹,他双眼迷茫脸色酡红一副醉样,右手圈拿盛满酒的杯盏,嘴里时不时念叨。
天知道哪阵风刮来沈澹,他提着几壶酒寻沈渡,见沈渡院子里没有桌椅,又去碧水亭,表态今日这酒一定要喝。
沈澹念酒友年纪小,不要求沈渡喝,自己喝自己,几杯下肚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倏然,酩酊大醉的沈澹直身,大喊:“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说的是谁。
沈渡这才明白沈澹大半夜找自己喝酒欲意为何,宣泄被忽视的感情。
夫妻俩把他沈渡当什么?
情感谋士。
未及弱冠的沈渡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经历,他罕见怜悯地看向伤心男人。
大哥,抱歉!
答应嫂嫂的事,我必须做到。
沈澹不知晓自己弟弟内心所想,否则暴跳如雷,他一口气喝完酒杯里的酒,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渡。
沈渡黑白分明的眼眸分毫未避与他对视。
‘扑通!’
不胜酒力的沈澹摔倒,直挺挺地躺地。
沈渡情不自禁笑出声,酒量浅还学别人醉酒解愁,他啧啧幸灾乐祸扶起倒地的男人。
男人嘴里含糊呢喃,倾耳一听,‘安意’两字从齿间泄出,他乐想。
大哥!
你好可怜!
此时的沈渡尚且未知日后有他看得。
来福远远瞧见此种情形,赶忙上前和沈渡一同架起沈澹回院。
前世沈澹久经商场,喝出千杯不醉的身体。
如今只是个文弱书生,自然酒量浅。
*
荷花宴逐渐临近,林管事夜宿锦绣布庄,恨生不出三头六臂干事。李安意独自前去两三次帮他提出修改意见,余下时间皆待在博海院看书。
期间,和沈渡见过一面,交流香的问题。
鹅梨帐中香如李安意所想,内里添了些许使人心神不宁,性情暴躁的物质。
然,这物质只对近期情绪波动较大的人有用。
刚穿越时,李安意心绪起伏大,受到影响。此后,她整日阅书养性,香便无甚作用。
而是何人下手,沈渡竟一并查出。
王氏贴身嬷嬷,余嬷嬷。
李安意啧啧称奇,王氏恨自己恨到此中程度,全然不顾亲生儿子死活,沈澹之前亦睡在此屋。
他俩一番商讨,俱认为先按兵不动为好,随后定下中伤王氏的计划。
一切只待荷花宴后。
七月二十五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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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传来消息,新衣初成,邀李安意观看。
经过近十日的了解熟悉,李安意知晓自己先前的顾虑不值一提。
绞缬领域,大雍朝虽一片空白,但染衣制衣可谓遥遥领先周遭其他邦国,每岁皆有小国用皮毛珍物换取大雍朝绫罗绸缎。
以大雍朝现有的固色剂完全能使文华郡主的新衣达到合格水准。
至于其他问题林管事或多或少能用现有手段解决,如让手艺高超的绣娘修补不足,或直接用染料画出细微部分。
就这样一条用绞缬方法染色的衣裙诞生。
盛京中大型宴会所穿之衣大多仅会穿一次,重复穿显得女子囊中羞涩,为人耻笑。
宴会不仅是巧思美貌地比拼,亦是财力的比赛。
文华郡主参宴之衣也是如此。
因此,林管事未考虑衣裙的实用性。
李安意轻车熟路来到锦绣布庄后院,院内一如既往地繁忙,伙计往来穿梭,手脚未停。
林管事在伙计的提醒下,顶着双眼底青黑、眼袋肿大的眼睛,一副操劳过度的模样拜见她:“小姐,来看看。”
衣服未干透,挂在晾衣架上迎风飞舞。
瞧着初步成型的衣服,李安意满意地点头,她关怀备至说:“管事辛苦了,忙过这阵叫店里的伙计休息,顺道赏些银子。”
她掏出从沈滢那里坑来的部分银子递给他。
说来奇怪,李安意检查原身财产时发现,她竟没有一丝现银,上锁的木盒里仅有房产地契,外加金银首饰。怀疑银子被偷走了,可钥匙只有她持有的那一把,而且木盒外表完整,无破坏痕迹。
林管事不推辞感激地接过银子,用手甸了甸,二十两,他晓得连轴转大伙皆累,是要些外物刺激。
伙计们听到赏钱脸上笑开了花,卖力十足地干活。
他们一同走入后院房间,秘密交谈。
仅有两人林管事双眉隆起情绪外泄,面含忧愁言:“小姐,文华郡主会看上咱们的新衣吗?”
尽管自己相信新衣虽有缺点,却奇特又具有艺术魅力,必受人喜爱。但毕竟是一时赶造之物,比不上其他布庄精致。
李安意微笑安慰他:“看不上如何?看得上又如何?终归是一时起兴。”
先前是自己托大,觉得人人会喜爱现代来物。几日沉淀,方觉如蜉蝣般渺小。大雍朝屹立几百年未倒,自有独特风采。且皇室中人沾上难,甩下难如登天。
“看上是缘分,未看上也是缘分。”林管事了然点头。
李安意见他释然此事,转而言他:“管事认为另择一铺,出售绞缬染衣如何?”
“这……”林管事心下犹豫,他打算专开一柜买此物,不知小姐为何大费周章买铺开店,是嫌锦绣布庄……
百般神色变幻,他犹疑未定。
李安意适时出声打消他的狐疑,“只是无意承恩侯府知晓,莫多想,店名叫双意布庄,记在你名下。”
林管事目光复杂,拗不过她,答应了。
变卖一间茶铺加些用不上首饰,方凑够买铺钱,林管事是自由身,记在他名下,和离不会徒生事端。
两日后,新衣大成。
万般准备就绪,只等文华郡主挑选。
15. 第十五章 宴会
宝珍公主府梦溪小筑
裴玫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拨弄时下最流行的桃花胭脂盒。
刘四娘满脸虞色立着,郡主举止散漫,身为宫中女官她理应纠正,她严肃道:“郡主!”
室内婢女们噤若寒蝉。
一名粉衣绿裙的婢女缓步走来,向裴玫耳语几句。
裴玫伸个懒腰,拖长调子言:“叫他们进来,啊——”转身面向刘四娘,“四娘笑一笑,好看!”
刘四娘脸色更黑了几分,又碍于身份闭嘴。
几名婢女手捧各式各样的成衣鱼贯而入,默默站立。
裴玫懒得看,直奔主题,“锦绣布庄是哪……我看到了。”
婢女青萍未出声告知,裴玫一眼瞧见那朵显眼的蓝荷。
裴玫上手仔细抚摸,丝滑柔软透气,她无所谓地说:“荷花宴穿它,放好,别弄脏。”
刘四娘面色黑如锅底,她加重语气:“郡主,此衣虽是雪缎所裁手感顺滑,然过于样式普通,制作粗糙单调,有违你的身份。”
前阵子,郡主出府一趟。突然说年年穿宫中制作的衣物腻味,今岁荷花宴盘算在各大布庄挑选。她刘四娘心底是一万个反对,宫外成衣谁知藏什么毒物,郡主身娇肉贵,恐生病。
今日一瞧察觉锦绣布庄之衣可圈可点,亦舍得下血本用雪缎裁衣。只是恪尽职守的刘四娘依旧反对,她内心打好腹稿劝说郡主。
“四娘怎能如此说……”
“玫儿。”
温柔的女声打断裴玫未尽之言。
女官扶着气度非凡的妇人徐徐而来,她发梳成倾髻,髻上插珍珠玲珑八宝簪,耳坠金镶红宝石耳饰,手戴白玉福寿纹羊脂玉镯,一袭洗朱色彩绣海棠纹宫裙,臂缠蜜色披帛,眉间描荷花样花钿,尽显雍容华贵之姿。
她眼神充满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一颦一笑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优雅与威严。
宝珍公主裴珍,大雍朝嫡出二公主,永定帝爱女,生母为当今皇后,备受宠爱。
裴玫手拿衣裙,兴冲冲地跑向女人,忽视身后刘四娘的劝戒语气甜腻道:“娘~亲~”
宝珍公主笑骂:“小淘气,怎么了?”
邀请的女官与宝贝女儿合不来,她也头疼,视野里倏然闯进一抹深邃典雅的蓝。
“娘亲,荷花宴穿这件怎么样?安意姐姐开的布庄设计。”裴玫低头用手比划衣裙,展示给宝珍公主欣赏。
“安意?可是威远侯之女,李安意。”
“嗯嗯!”
裴珍面色怅惘,眼中划过丝丝哀伤,恍惚间又看见五官硬朗如大哥哥般关怀自己的青年,幼时他曾与皇兄一道带自己游街玩乐。如今,他已病逝近十年,女儿也嫁人,物是人非。
白嫩小巧的手晃动,裴珍回神呢喃:“好。”
*
锦绣布庄后院
李安意先前收到新衣通过的消息时惊住,她沉思片刻决定荷花宴当天待在此处,利于快速接收相关情报。
她暗中命桃芝观察桃灵行迹,见过何人,去过何地。
桃灵已有背主之心。
林管事眉间拧起若峰状,来回徘徊,一只手不时敲另一只手,一副焦急之色。
他瞥见悠悠闲闲吃茶的李安意,心里叹自己年岁渐长,心性反而趋向年轻人,竟未有小姐沉稳。
千思百转间林管事释然坐下赏茶。
日移西山,余晖洒落,为院中女子披上金色外衣。
酉正时刻
“差不多,安意该离开。”
说完,李安意打道回府。
大雍朝宴会历来无夜宿举办者府中的规矩,眼下未传来消息证明宴会平安无事度过。
林管事松口气,目送她远离。
好像忘记重要的事,他想。
一缕炊烟夹杂饭香飘来,打鸣声从林管事肚子响起,他猛地拍脑,没给小姐用晚膳。
李安意表面镇定,实则内心紧张难耐,没胃口懒得吃,索性置之不理。
沈府博海院
“你说什么?”
桃芝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难以置信望向低眉垂首桃灵,她和桃灵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居然连此事都未察觉出,桃灵要嫁人。
李安意耐人寻味地打量脸色恳求,语带乞求的丫鬟。
桃芝伸出手指向桃灵,她怒气冲冲道:“桃灵,夫人待你我不薄!你怎能……怎能……”
说到此处,她眼神流露出怨恨。
一番指责下,桃灵反倒理直气壮说:“林夫人曾答应奴婢,等奴婢到适婚年龄,遇见好人家,会让奴婢赎身成婚。”她恐李安意阻扰,补充一句,“当时夫人少爷在旁。”
林夫人乃李安意生母了,林月瑶。
李安意浅浅一笑:“是件好事,就是不知是哪户好人家?何时成婚?”
桃灵不敢直视李安意,她犹犹豫豫说:“是——是余嬷嬷远房侄子,夫人大婚那天见过一面,互生欢喜,成婚……在明年六月初。”
“为何如此着急,有一年的时间。”
“他家在岭南道,路途遥远,须提早启程。”
‘砰!砰!砰!’
桃灵躬身跪地连磕三个响头,额间青紫一片,晶亮的眼泪滑落,她哀求:“望夫人念在奴婢尽心尽力服侍份上,成全奴婢!”
清香袭来,李安意温柔地拉起桃灵,用手帕擦拭她的泪水,安抚道:“做什么?我答应你。”
山高路远,出意外不可避免,她眯眼冷想,自己方欲对王氏下手,桃灵便着急远走高飞脱离战场,很难不怀疑她,一年都够一个来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桃灵顺着力道站起,眼底尽是得逞,夫人真是蠢得可悲,她桃灵要去享福了,她激动言:“谢谢夫人!”
李安意未错过她眼底神色,她冷笑,且多活几日,余下可别后悔。
各怀心思的主仆表面和谐,背里暗暗较量。
*
据荷花宴已过三日,各坊各市内闲谈八卦换来换去,前一个方起,后一个就来,然始终离不开一个话题。
某个无名酒摊一胖一瘦的两名醉汉随性聊天。
“那日,你去没?”
“我个无名小卒哪有资格。”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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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胖汉拖长尾调,举举酒杯,意图明显。
“快说!”瘦汉殷勤倒酒,好声好气。
胖汉猛灌一杯,长舒气,美滋滋言:"我婆娘的姐妹在宝珍公主府上当差,宴会上,她亲眼瞧见那副无法用言语表述的仙裙。"他嘿嘿一笑,又添句,“高傲的京中小姐们眼含热切,围成圈挤来挤去只为见一见。”
荷花宴会当天,宝珍公主府前几条道水泄不通,印上勋贵世家标徽的宽敞华贵马车堵在门口,样貌端庄的丫鬟手扶身穿锦衣华服的小姐下车。
宝珍公主府双开朱门大敞,婢女引着小姐绕过山水影壁,越过垂花门,穿过内仪门,入目豁然开朗,荷香飘来。
山水池亭历历在目,一道溪水蜿蜒流过巍峨假山,汇集在占地极广的荷花池,池内粉嫩荷花亭亭玉立尽吐芬芳,展颜露姿,嫩绿荷叶托举粉花,粗大的茎杆掩藏其间,鱼儿欢快地跳跃穿梭,溅起圈圈涟漪,惹人喜爱。
贵女们盛装打扮或坐或站,吃茶闲谈,不时掩唇轻笑,言谈举止间展现端庄。
“清妍姐姐今日美若天仙。”郑雅大声赞叹,引得众人注目。
出声女子对面站着一名身着剪裁适宜的蔷薇色荷花纹云锦石榴裙的女子,裙尾过踝,露出精致绣花鞋。她灵蛇髻上插并蒂金莲步摇,双腕戴同色莲纹玉镯,贵气淋漓。
吕清妍吕国公的孙女,她自得扬头,一身行头姑姑夸赞不已,想必今日荷花宴最美贵女定是自己。
她姑姑可是当今圣上宠妃——吕贤妃,眼光挑剔,想得到她的赞赏极为不易。
贵女们交口称赞,目光艳羡。
郑雅小心翼翼提醒吕清妍:“都这个时辰,文华郡主还未来……”
吕清妍挑眉狐疑,她当然不会认为裴珍怕见自己不敢来,苦思:"她憋了什么大招?"
文华郡主和她相看生厌,每每宴会见面必比较一番,冷嘲热讽,严重时两人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细微的哗哗声响起。
“哇!”
贵女们难顾仪态出声。
郑雅捂嘴,面露惊艳,“清妍姐姐回头。”
吕清妍心心念念的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登场。
荷花池间,女子撑把白色油纸伞站在木舟上随船地滑动缓缓而来,蓝白二色冲击眼睛,白得通透,蓝得独特。
裴珍穿交襟宽袖礼服,上半身浅白淡蓝融合交缠,如同含着白云的蓝色天空印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下半身一朵正在绽放的蓝荷随着木船移动摇曳游动,似微风拂过。
她腰衔鱼形白玉佩,恰好处于上下分界线,一方天,一方地,鱼儿悬停蓝荷中心上端,鱼嘴时有时无触碰花蕊,好似它拼尽全力只为吻上心间蓝荷。裙尾下摆处顺上缠绕水波状荷叶边,尽显巧思。
周围粉白荷花簇拥船里女子下裙蓝荷,船周鱼儿争先恐后跳跃、摆尾,只为靠近裴玫。
吕清妍紧紧咬唇,死死盯着下船的女子,你赢了。
裴玫全身素雅,仅耳戴珍珠,目光越过叽叽喳喳围着自己的贵女,停留在吕清妍气呼呼的背影。
她知道,她胜。
16. 第十六章 做贼
荷花宴前后几天,林管事忙得脚不沾地,先是辗转反侧忧心文华郡主新衣,后是加急修建双意布庄,胡子愁得掉了大把。
好在新染法效果卓越,听着伙计绘声绘色讲述京中贵女焦急寻找仙裙出处,他笑得合不拢嘴。
这波预热属实妙啊!
小姐手段高哇!
李安意虚心承受他的夸赞,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一切只是误打误撞促成。
随后她和林管事商议,一致同意双意布庄先卖些用绞缬染出的小物品,如手帕、香囊试试水,京中贵女所穿成衣不得马虎。
李安意还叮嘱他染出的物品要一点一点出售,勿一次性抛出。
原来小姐也懂营销手段,林管事边抚摸日渐稀少的胡须,边用赞赏的眼神看向她,心想自己要好好干,别让人小瞧了。
离开前,李安意告诉他自己近十日都不会来锦绣布庄,双意布庄之事全权交给他管理。
她话刚说完,林管事就用复杂的神色目送她踏出锦绣布庄后院,眼里的情绪把李安意雷得外焦里嫩。
谁知道他脑补什么?
自那日见面交谈鹅梨帐中香之事结束后,李安意约莫半月没见沈渡。
起先自己告诉他沈澹与他亲近原因时,沈渡神色沉静无波。
然听闻她吐出‘承恩伯沈恒’几字时,他眼底划过难以察觉的深思与讶异。
李安意未错过他眼中的复杂,已然猜出他最近在忙什么。
调查沈恒行迹。
目前沈渡繁忙对李安意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她后悔了,后悔将和离之事仓促告知他,他们之间的联盟细如蛛丝,轻易可断。
虽然沈渡好心告诉自己房内香有异,但这未尝不可是他取得自己信任的手段,倘若他的目的是自己的信任,那李安意说他达到了,自己确实因此事初步信任他,至少消除他下毒的可能。
只是,纵然下毒之人未寻出,自己也不能慌乱之间寻求盟友,皆怪那晚沈澹扰乱李安意的心。
如同沈澹见到李安意冷淡神色发怒一样,李安意遇到沈澹指责亦难以平静,她不是后悔与沈澹成婚,而是后悔自己识人不清,错负青春。
荷花宴后,李安意整日待在博海院,未踏出院门一步。
概因送香那日沈渡当李安意面吩咐黑风保护她,让李安意心生疑虑,沈渡虽大大方方命令此事,只是她不禁猜想先前黑风是否跟随自己前往锦绣布庄,黑风武艺高强,倘若跟在自己身后无法察觉。
她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想。
荷花宴当天李安意来去锦绣布庄路上未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但当她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念出黑风二字后,一名黑衣男子倏地落地,灰尘飞扬,是黑风。
两人默默对视,黑风撑不住率先开口,语气慎重道:“夫人走路勿要选择无人经过的小巷,恐遭受危险。”
“你跟踪多久?”李安意眯眼目光危险。
黑风心想主子没说不可以说,那就是能说,得出结论后他回答:“自夫人出府后,黑风默默保护。”
‘保护’二字被黑风加重音量,仿佛提醒李安意他的行为是正确,他又说:"黑风未进锦绣布庄。"
是保护还是监视?
“先前跟踪过我吗?”
黑风直觉闭嘴为好。
“告诉沈渡,我不需要!”
严词拒绝沈渡好意,然多次孤身一人出府终归危险,李安意思虑须臾做出对策,她命侯府管事侄子李轩为自己寻位擅长武功的女子,请来承恩伯府保护自己。
宝珍公主荷花宴完美谢幕,李安意得到想要的结果瞬间闲暇起来,此时她斜倚竹榻,手举那日从春桃衣间落出的玉佩一丝不苟地查看。
玉佩入手温润细腻冰凉,她刻意避免触碰玉佩上松和二字。
沈澹贴身之物向来是由大丫鬟保管,不排除春桃监守自盗的可能。
只是,春桃早不偷晚不偷偏偏选择李安意穿越前一天偷,然后离开当夜被残忍杀害,抛尸威武侯府荒井,欲意嫁祸侯府。
她的验尸结果已出,与仵作老狗当日判断大差不差。他杀,死于钝器袭击,死亡时间七月十四,无法寻出第一现场,加上抛尸现场严重破坏,无法查出更多线索,成了一桩悬案。
春桃身上唯有沈澹的沾血玉佩,玉佩成了唯一线索。
而春桃身死承恩伯府无一人关心,她的爹娘被塞了二十两银子后笑眯眯地离开。
一条人命竟比不上沈滢宴会上穿的一条裙子。
李安意略感寒心。
除了一直困扰的下毒人和杀害春桃的人,近日还有一件事令李安意心烦。
沈澹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天天找她吃饭闲聊。
以往她一个冷淡眼神加嘲讽表情就能击退沈澹,现在却无用,他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上自己,甩也甩不掉。
想到如果没找出有效应对方法,自己就要面对沈澹可憎脸庞一年左右。
李安意心里堵得难受,嗓子像含药似的发苦。
好在自己熟悉沈澹,已找出对策,只待他放招。
李安意房门外,知秋面带忧色焦虑地打转,手刚抬起到离门几毫米的地方又犹豫放下,如果先告诉少夫人应不会被责罚,她抬手敲门,“少夫人,知秋求见。”
知秋?她来干什么?
竹榻上,李安意蹙眉小心翼翼收好玉佩,不惊不奇道:“进来。”
知秋迅速跨进,进来后瞬间将门关上。
‘砰!’
知秋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也未敢抬起。
李安意眉皱得更深,眼光上下扫视打量她,“起来说话。”
知秋低头,手死死扣住地面,声带颤抖说:"知秋罪大恶极,该罚。"
“说吧,何事?”李安意不强求她。
泪流满面的脸庞抬起,知秋哭言:"奴婢看管疏忽,少爷贴身玉佩丢失!"她脑袋用力磕地,企图获得原谅。
莫名的预感涌上,贴身玉佩应该只有一件,李安意细问:"玉佩长什么样?"
“是刻上少爷表字松和的青玉佩,老侯爷亲手雕刻,送给少爷作生辰之礼。”知秋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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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复情绪,“玉佩意义重大,平日里锁在盒子,钥匙只有奴婢有,今日整理时发现消失。”
倘若玉佩丢失,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有钥匙的她,知秋怎能平静,故慌乱寻找心善的李安意,希望她能帮助寻回玉佩。
沈澹贴身玉佩硬感从怀中传来,李安意心虚询问:“是否是春桃带走了。”
知秋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安意,夫人疯了吗?
木盒里珍宝数不胜数,春桃蠢成什么样才会偷最重要的一个,而且大夫人待她恩重如山,将她从吸血父母手里买来细心养大,未缺少吃穿,命人教她识字甚至少夫人进府前把她送到少爷身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可惜……
春桃横尸威武侯府毕竟是件丑事,王氏下令禁止传出,否则杖毙,因此知秋尚未知此事,然而以她的关系网,想来一月内便可知。
玉佩如火烧般灼疼李安意,她镇定自若安抚知秋,“许是忘哪里去了,再找找。”
知秋眼泛泪花,夫人不信自己,也是任谁都会怀疑她,夫人未责骂自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玉佩在未找到杀害春桃凶手之前,只能暂放李安意身上,她侧头看窗外,忽视知秋的眼泪,“实在没找到,我暗中让丫鬟们寻找。”
感激的目光凝在李安意的身上,还是夫人善良,时常奖赏与体谅丫鬟,还关怀丫鬟身体,如今府内人人羡慕博海院当差的丫鬟。
李安意让她看得浑身发痒,心一阵接着一阵发悬,知道她误会自己,赶快命知秋下去。
未想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桃芝如风一样掠到李安意面前,她谨慎左看右看,吞吞吐吐说:"小姐,博海院进贼。"
李安意一惊,后又想起收起玉佩时她在旁,许是另一件事,她顺着桃芝的话疑惑道:“什么东西被偷?”
桃芝神神秘秘说:“金银首饰少了三分之一,而且……”她停顿几息,担忧地看向李安意,“那个也不见……”
“消失的首饰是我拿给林管事当了。”李安意尴尬摸脸不好意思地回答,买原身首饰说出难堪,日后会她原封不动赎回,又问:“哪个?”
桃芝了然点头,未问她为何当首饰,作为丫鬟无需多过问主子,“簪子。”
见桃芝未过问买首饰,李安意舒口气,好奇问:“长什么样?”
小姐怎的还装糊涂,这簪可是她最喜之物,视若珍宝,自己频频提示,桃芝恨恨跺脚负气言:“桃花簪,是桃花簪啊!”
原身首饰里只有一件桃花簪,穿越那天被她用来试毒,如今尖端黝黑躺在木床底,废了。
李安意真成小偷了,她现在不可能告诉桃芝此事,欲哭无泪,怎么今天一个两个东西都是她拿走,还难以说出。
她掩饰性咳嗽,难得撒谎:“落在锦绣布庄。”
桃芝放心说:“奴婢还以为掉了,这可是小姐和姑爷的定情信物。”
李安意也放心,废了好,难怪当初看它心堵,沈澹眼光真是堪忧。
“安意!”
没想心中鄙视的人猝不及防登场,沈澹来了。
17. 第十七章 争执(二)
沈澹兴冲冲回到博海院,迫不及待告诉李安意她苦求良久的消息——自己寻出有关下毒之人的消息。
近十日地讨好与殷勤未打动李安意,沈澹深知他先前两次气话狠狠伤害她,他后悔自己说出这些话,但又拉不下脸道歉,所以愧疚下未因她的冷脸挫败。
酒醒后沈澹边环视熟悉房间,边赞赏沈渡,他四弟整日沉默寡言,一副不善言辞的模样,不曾想人挺好,未抛弃酒友送自己回房。
沈渡因此举俘获沈澹的心,日后多了一位酒友。
之前缘于穿越后须适应大雍朝,沈澹心烦意乱疏忽李安意,同时出言不逊,而他通过一次醉酒想明白了,追人要有追人的态度。
死缠烂打。
厚脸皮。
以及不择手段。
沈澹前世利用此种方法追到李安意,他深信在今世两人须守望相助的时候自己亦能成功,而且他们如今是对刚成婚的恩爱夫妻,时光恰好回到李安意最爱他的那刻,他怎能错过良机。
他不禁忆起前世他们刚结婚的日子,每天劳累后打开门,香气传来,厨房里李安意腰系围裙为自己做饭,听见响动,回眸莞尔一笑。
每每此刻,沈澹浑身一激灵,仿佛重活一次,心生欢喜。
沈澹从未有过与李安意离婚的想法,即使坐上驶向离婚地点的汽车那段时间里也未有。整个离婚谋划不过是个缓和他、李安意及沈母三人紧张关系的手段,及自己答应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年沈澹工作繁忙远在京城,日夜处理积压的事务竟忘记李安意的生日,待他想起已过数日,他询问李安意能否补上,她同意了,未想之后居然提出离婚作为生日礼物。
想起此事,沈澹气得半死,谁会将离婚当做礼物送人,然又无法辩驳,只能狠狠咬牙答应,心里盘算先假意同意,后耍各种手段拖延。
李安意被他搞得心力交瘁,后直接跑到沈澹工作的地方,抓他离婚。
思绪千百转,沈澹面上跟着变幻,李安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神色漠然道:“有话快说!”
桃芝脚步轻移知趣退下,顺带关上门。
堂下身穿白袍风度翩翩的沈澹回神,掩饰性轻咳:“寻遍各大医馆后,我突发奇想问问无名药铺,真叫我寻到,西市药铺伙计说七月十五日一名高鼻深眉胡人购置少许砒霜制驱虫药,伙计欲婉拒,奈何胡人嘴皮子厉害加钱袋雄厚,于是卖给他微量。”
沈澹急于邀功走得匆忙,未注意伙计神色犹豫,吐出最后一句,那点砒霜量顶多杀死蚊虫,连条蛇都无办法,何况是成人。
“那胡人如今身处何地?”
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沈澹呐呐:“十五晚上出城门,不知音讯。”
线索又断了。
李安意被他弄得七上八下,眉间笼罩疑虑反问:“七月十五左右,伯府可有小厮丫鬟离府买药。”
“无。”沈澹亦怀疑府内有鬼,他暗中探察,未有发现,若非他亲自去医馆验毒,他都怀疑是否真的有人下毒杀害他们。
扑朔迷离,李安意陷入沉思,胡人的出现又使王氏摆脱嫌疑。王氏乃吏部右侍郎王通之女,正经京中贵女,接触胡人的几率少之又少。
沈澹凝眸女子温婉侧颜眼尾上扬,按捺欣喜道:“安意,近日为何宅在院内,我已向母亲说明准许你出府,你大可放心。”
王氏喜爱儿子,只好退步答应他的要求。
沈澹既已决定重追妻子,他自然要刷存在感、示好。且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他处事原则。他见李安意足不出户,以为她不知自己已向王氏请求,正好借此说出刷好感。
多亏桃芝性子活络打听出此事,李安意早已从她口中知晓,只是她不想欠沈澹人情,故装作未知。
见她无动于衷模样,沈澹继续发力,双眼含情,嘴唇上扬语气讨好:“安~意~近来吃食如何?大厨房可有懈怠。”他深谙刷好感须从方方面面,为此特意询问桃芝。
桃芝虽神经大条,却明事理,不该说的不说,只把李安意近期胃口差道出。
沈澹赶忙教训大厨房一干丫鬟婆子,并罚了她们一个月的例银,顺带命令她们亦不可怠慢沈渡,上次喝酒,他就意识出四弟住处寒酸,身为大哥理应相助。
难怪近日厨房吃食与往日大相径庭,李安意不悦抿嘴,自己本想借此机会灭一灭生出歪心思的奴仆,竟被沈澹搅局。
沈澹眉眼含浅笑,袍角晃动上前几步真诚道:“博海院内无厨房不便,我已请人修建小厨房,你夜间饿了,命人煮些吃食。”他凝视李安意消瘦面庞,怜惜添句,“又瘦了。”
大学时,她脸上带点肉,摸上软软弹弹,自从毕业后,她父母飞机失事罹难愈发清瘦,连连换了几个保姆都不长肉。
垂眸躲过沈澹欲触碰的手,李安意神色冷淡,“谢谢。”
厨房的事须感谢沈澹。
身姿挺拔的白袍男子尴尬收手挠头,还是太快,他若无其事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李安意眉心一拧,沈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不出手就蹬鼻子上脸,她眼神一凌,起唇冷声:“虎狼环伺,如何食甘寝宁?”
“……”
沈澹双唇嚅动,目光闪烁,她知道了。
“茶可是你的母亲大夫人命其贴身嬷嬷煮出,未经他人之手,你认为谁最应该被怀疑?”李安意毫不留情,一针见血指出沈澹忽视的问题。
话方说完,沈澹面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着,似乎想说什么,又悻悻闭嘴,他无可辩驳刻意隐瞒之事,然又没法拿出证据证明凶手不是王氏。
李安意美目睁圆猛地站起,眉眼间含着凶气,厉声:“沈澹,你别在这假惺惺,车祸撞伤你的脑子吗?忘了我们是要离婚,我李安意告诉你,期满后和离。”
说完,她气冲冲拂袖越过沈澹离开。
清浅的香气袭来,她换香了,沈澹木愣愣停留原地,现在追上去只会惹人嫌,乌发一股一股滑落,面上传来痒意,白袍男子合眼仰面,脸部肌肉无规则抖动,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全身紧绷。
她凶狠模样好看极了!
李安意有双极美的眼眸,眼睛大而有神,清澈如无人拜访的山间里透着自由的泉水,眼尾自然上勾略显无辜,眼瞪圆时,用沈澹的话说是只几经挑逗后炸毛的猫,无害、可爱。
几个呼吸间,沈澹缓缓睁眼张手,眼底溢出晦暗情绪,且让她冷静一段时间,之后……
她逃不掉!
桃芝担忧地观李安意离院,后小心翼翼凑向周身萦绕危险气息的沈澹,“少爷,夫人她……”
刹那间沈澹神色恢复平静,和颜悦色道:“没事,她出去散步,记住平时多给安意添饭加菜,夜间提醒她早睡,早晨莫喊她起来,她需多睡安神。”
桃芝连连点头,记住沈澹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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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真好!
沈澹亦离开博海院,揣着心思前往荣安堂,有一事尚未解决。
荣安堂
‘啪嗒!’
一向静谧无声的荣安堂响起格格不入的碰撞声,显出屋主人无可遏制的怒火。
“沈恒!你真是好样的!”
承恩伯沈恒连着十日夜宿喜花苑,一步未踏入荣安堂,作为嫡妻的王氏气得仪态尽失、咬牙切齿。
喜花苑乃府内两位妾室及其儿女居住地,分别是大姨娘墨书、三姨娘花氏,及花氏一双子女,五小姐沈湘和六少爷沈沐。
“花氏!”王氏神色高傲唇间冷冷吐出二字,侧头对身边知春言:“去喜花苑传句话,说我身体有恙,叫花氏侍疾。”
吩咐完,转了转眸,她又想起糟心儿子刺人心窝的言语,端着茶盏保养良好的手仿佛失去控制般发抖,胸腔剧烈起伏,齿间泄怒音:“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听听那畜生前几日一副理所当然说甚?”
她顿了顿,阴阳怪气模仿,“母亲,既然荣安堂内有小厨房,那再给博海院添个。”
若是亲儿子因夜间苦读腹中饥饿难耐提要求,王氏自会答应,左右只是她动动嘴皮子的事。
可沈澹又添一句,“安意近日胃口不佳,打算请威武侯府的厨娘来小厨房做饭,或晚间安意饿,随时开火煮面……”
王氏面色扭曲听沈澹说完,关心自己妻子吃好喝好,没见你关心我这个为生你受苦受累的老娘,方欲发作,但见沈澹拂袖离开。
气得王氏欲吐血请医,然怕儿子离心咽下郁气答应,只是一想起此事,心有不甘。
未想沈澹又来拜见,王氏心间一沉,莫名生出怪感。
沈澹拱手行礼,开门见山沉声:“母亲,安意思忧成疾体弱,不便向母亲请安,待日后身体健康些再来,儿子告退。”
说完,毫不留情走了。
决然远走的背影深深刻入王氏眼中。
‘啪!啪!’
茶盏碎一地,瓷屑飞舞,王氏伸手揪住衣襟扯出道道褶皱,哭喊:“冤家,真是冤家!”
陈嬷嬷跪地抬手为王氏顺气,低声劝言:“少爷一片好心,少夫人方丧……”
“我念安意丧母,免她一月请安,还要怎样?媳妇给婆母请安天经地义。”
“他若关心妻子,我哪会这般,可你瞧瞧他几次拜见可问过我近况,身体怎样?满心满眼安意,安意,他眼里可有十月怀胎的娘啊!”
王氏声嘶力竭吼出,两眼一翻,似欲晕去。
陈嬷嬷惊慌匆忙起身,扶王氏摇摇欲坠的身体进里间,轻手轻脚将她安置在榻里。
“去,请位大夫来。”
抬手堪堪拉住陈嬷嬷的衣角,王氏有气无力,“偷……偷去。”
差点被亲生儿子气晕,叫人听去容易落人嘴舌,惹些闲言碎语。
“李安意!”
躺在美人榻上王氏脸色狰狞恨言。身为母亲她不会责怪儿子,只好将怒气撒向勾走沈澹心的儿媳。
而沈澹早已因她对李安意严苛,加上本就不是前世自小养大自己的生母,愈加丧失敬意。
谁家请安会让儿媳站近半个时辰?
谁家会因儿媳错过晚膳让她饿肚子?
沈澹结合原身记忆和桃芝的话语获悉以上两点,凭此他应冷脸对待王氏。
谁也不能欺负她的安意。
18. 第十八章 交谈
八月已至,酷夏退去,秋风送爽,天朗气清,泛黄的树叶似蝴蝶般飞舞落地。
愤然甩袖离开博海院,李安意七拐八拐又来到花园。
阳光穿过稀薄云层,洒在水面上,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池中荷花已显凋零残败之姿,却拥有惊心动魄的美,花瓣摇移飘落水面,宛若叶叶片舟,随波逐流,泛起圈圈涟漪,粼粼金光荡漾。
李安意右手抓拿几个石子,一个一个掷向池里,精准避开荷花。
鱼儿被石子吸引,它们欢悦跳起摆尾,仿佛说再来再来,与岸上女子玩耍,鱼尾带起的水珠溅向水面花瓣,花瓣颤巍巍摇动。
抒发心中郁气,李安意稍稍放松,埋怨结婚时怎没看出沈澹听不懂人话,前世自己清清楚楚说要离婚,他不当回事,左拖右拖,没想穿越后竟也如此,明明自己已表态疏远,却三番五次凑上找骂。
沈澹推己及人误认为她拥有原身记忆,念在过往美满的生活,必会和颜悦色待他,可惜一步错步步错,李安意眼中他是上辈子那个满口谎言、言而无信的渣男。而不是如今这个世人称赞温文尔雅的爱妻君子。
前世李安意大学毕业,父母遇难去世,她日夜哭泣,面容憔悴双眼红肿,悲痛交加,整日为葬礼劳累奔波,人瘦下一圈,面颊凹陷,男友沈澹不顾招聘会随在身侧嘘寒问暖。
一年后,沈澹在李安意内心孤寂极渴望亲情时趁机求婚,李安意愧疚耽误他前程,冲动下答应。
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沈澹父母经商,早已为他在公司铺路,无需参加招聘。而自己因为耽搁时间加上过度悲痛导致身体虚弱,一段时日无法工作,之后尝试找工作屡屡碰壁,在沈家人的劝诫下做起家庭主妇。
因此,沈澹说养李安意倒也没错,只是沈澹也期望她待在家里,他愿意养她一辈子。
成婚后的生活与李安意想象的天差地别,沈澹接手公司多次因工作繁忙爽约,独留她一人身处空荡荡的房间,热菜变冷,只为等他回家。
李安意又回到父母去世的那段时光,加上后来与沈母闹僵及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事,遂选择离婚。
沈渡止步,凝眸紧紧锁定近处扔石泄愤的素衣女人,眼神专注却充满笑意,平日循规蹈矩的她眼下却像小孩一样。
身侧的黑风未看见他屈指可数的笑,低声:“主子,夫人正郁闷,等会儿再说。”
“你去买些鱼饲料。”
黑风心叹,何必上赶着找不痛快。
李安意似有所感,转头牵动冒着柔和金光的墨发,跌进黑色的笑意漩涡,他笑什么?
他们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时间仿佛凝固。
沈渡望着似惊住般迅速扭头的李安意,默默收起眼底的笑,抬脚站在她身侧。
李安意有些恼羞成怒,他来干什么?
‘啪!’
鱼儿争先恐后地朝岸边游来,几滴水跳到她脚边,形成点点黑圆。
沈渡蹲下若无其事地拿出饲料撒进池里,鱼儿仰头如饥似渴张圆嘴吃料,他伸手点了点头翘最高的肥鱼,周身萦绕愉悦气息。
蹲下的少年背依旧挺直,玄衣绷紧矫健的身材尽显无遗,随着伸手动作背肌缓缓滑动,起伏清晰可见,黑发下移遮住轮廓流畅的侧脸。
李安意冷静俯视黑衣少年悠闲喂鱼。
撒完最后一把饲料,鱼儿心满意足地游走,沈渡站起,蓦然出声:“申时,荣安堂唤大夫……”
李安意秀眉轻拢,太快了。
自知晓余嬷嬷借桃灵之手在她房中燃藏药的鹅梨帐中香,她便和沈渡商议,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王氏尝尝头疼滋味。
按她的估计,王氏应是中秋之后发病请医,自然而然用王氏之手轻而易举除去危害过李安意余嬷嬷。整个计划中沈渡起了难以忽视作用,他负责无声无息将王氏房中香掺药,李安意表面未说,内心实则感激他的帮助。
而王氏提前发作估摸因沈恒父子几次刺激及她本人狭隘的性子。
环视四周,暂时无人经过,然在此谈话到底容易暴露,目前小心为妙。
“去你院里谈。”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假山,走过狭小的幽径。
泥土混杂草木清香扑鼻而来,李安意落在沈渡身后,目光几次游移最终不自觉地投向他,少年高她半个头,估摸一米七左右,他面容青涩未长开透着稚嫩,身躯却若成年人结实有力,走动间潇洒自如又隐隐透出青松之姿,气宇轩昂。
尚不知沈渡多大。
“你如今几岁?”
“未满十六。”
比原身小三岁,然前世自己比他大近十岁。李安意乍然感到局促,她竟与一个初中生交谈如此败坏品行之事。
沈渡虽讶异,却有问有答。他细心地为李安意开道,抬手拂过斜立的枝叶。
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一路畅通无阻,李安意回望枝叶错乱交叠的黑幽幽的小径,几次来皆是通过此路,府内难道没有其他路到沈渡的院子?
她边环顾周遭边好奇地问:“除了这小径,还有哪里可以到你的住处。”
沈渡诧异扬眉,她问这个干什?他内心坦荡,自是不介意她来自己院子,然和身为嫂嫂的李安意频繁往来,容易为人指摘,传堆惹人误会的闲言碎语,但他老实说:“小木门。”
李安意心道尴尬了,问到沈渡痛处,闲时与桃芝聊天,她或多或少了解他的身世,如生母早逝,受王氏折磨,只是没料他的处境竟比自己想的更难堪,王氏手段卑劣到连门都未给。
沈渡院落原本有个门,然而后来因风水问题砌上,为解决他出入问题,府中管事将木门钥匙交给他。
府里人想到他的院子只有一种方法,从偏门出去沿墙走半盏茶时间再从木门进去。然木门长时间打开危险,有时奴仆来院子木门上锁,奴仆亦因此常常‘忘记’送饭。
小沈渡深知不可独身外出,可腹中饥饿难耐,于是仗着身体矮从树木间钻出拿饭,可以说幽径是他生生钻出,厨房里的人见他自己来了,后来索性便不送饭。待沈渡身量高些学会翻墙,取饭轻松多了。
不过有段时间每每拿饭,厨房总是用饭没做好或材料短缺推脱,沈渡后来便自己生火做饭。而此时无人打扰的住处成了他的乐园。
红日西斜,霞云涌动。
几息后,二人相对坐在院内石凳上。沈渡手指轻点石面,“下一步只等王氏出手处理余嬷嬷。”
李安意静静听,陷入沉思,距离换香已有一阵子,期间王氏未察觉香有异,她揣度或许并非出自她之令,毕竟沈澹可是她的宝贝儿子,她怎会罔顾他的身体。
这场算计,莫非是余嬷嬷一人精心编排的独角好戏?
答案全看王氏对余嬷嬷的态度。
然毒茶和香皆过余嬷嬷之手,真的只是意外?
石桌上沈渡手指上下快速移动击打石面,他犹豫接下来说出的话是否合适,倘若如今未言,日后道出略显突兀。
李安意瞧他面色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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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问:“你要说甚?”
一阵深思熟虑,沈渡将近日偶得消息尽数拖出。
威武侯与其夫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李安宸岁及弱冠袭爵威武伯,而沈渡的消息与李安宸相关。
李安宸四月中旬前往扬州探亲,行路匆忙加上大雨连绵以至坠崖失踪,李母因丈夫去世,大病一场,身体日渐虚弱,又突闻儿子恐遭不测,悲极攻心,一口血吐出,猝然闭眸离世。
然朝廷对威武伯为何坠崖缄默不语,沈渡意外探查出此案涉及永定三年反王魏王。
威武伯在扬州城外遭遇蒙面人刺杀,从地上独特的箭羽得出下手的人是魏王旧部。
这便是今日沈渡见李安意的原因,此事攸关他们的计划,他必须如实相告。
*
红日落至地平线,袅袅炊烟升起。
酉正,李安意若有所思回到博海院用膳,下毒之人又多出一种可能——魏王旧部。
桃芝布膳完,交手欲言又止立于一旁。
李安意不喜用饭时有人站在身侧旁观,即使她们一声不吭,往日桃芝知趣退下,今日迟迟未离显然有话。
“说吧,何事?”
桃芝泪眼婆娑,呜咽道:“小姐!晌午桃灵走了,她见您离院就拜托奴婢向您赔罪,还叮嘱奴婢晚间告诉……”语毕,她用袖尾擦拭泪水,留下几道湿痕。
李安意嗯了一声,思忖李轩他们可以出手。
*
‘啪!啪!’
空寂的院子里激烈且熟悉地敲门声突兀响起,明亮烛火中沈渡手持毛笔耸眉无语,已猜出来者,他开门迎客。
门外一袭白袍身形修直的沈澹姿态大方,手提两壶烈酒邀沈渡月下闲谈。
上次突发奇想在来福弯弯绕绕的带领下找到沈渡住处,知晓路线后沈澹便独身前往,称得上荒无人烟的院子加上沉默寡言的沈渡极符合沈澹吐苦水的条件。
院中的石桌石凳是沈澹见沈渡房前空荡荡命仆役搬来,恰好供二人交谈。
沈澹曾问沈渡需要他命人砸墙造门吗?
沈渡婉言谢绝,他喜欢此间封闭的天堂。
月色朦胧,星光晦暗,愁者对语。
兄弟俩相对而坐,沈澹打开酒壶倒入杯中,刹那间空气间酒香弥漫,他神色陶醉猛吸几口,爽快道:“四弟闻闻,好酒!”
晃动酒杯,杯中液体旋转,他一副关心样说:"你未成年,今夜还是大哥独饮。"
沈渡想未成年是指我未及弱冠吗?
说完,沈澹一口接一口,次次几杯灌肚,须臾间双眼失焦两颊酡红,明显醉意上头,他前言不搭后语,一会亲昵叫安意,一会胡言乱语,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沈渡全当耳旁风。
忽然,醉酒男人眸子紧盯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沈渡满脸正色道:“四弟,大哥教你些重要知识。”
沈渡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他对这位朝廷任职的大哥传授的重要知识产生好奇。
沈澹凑近神神秘秘道:“四弟可有心上人,大哥教你如何成功追上。”
未等沈澹拒绝,他眼含促狭,兴高采烈说:“首先要死缠烂打,其次须厚脸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不择手段,大哥亲身试验,成功抱得美人归。”
酸臭且刺鼻的酒气源源不断传来从各个方面刺激沈渡,他眉间含着厌弃。
砰!
醉得稀里糊涂的沈澹摔倒躺在地上。
又醉倒了。
淡淡月光中,沈渡哑然失笑。
19. 第十九章 结果
翌日午膳后,知春并两名怀中抱物的小丫鬟拜见李安意,三人规规矩矩行礼从容不迫言:“少夫人日安,大夫人命奴婢送些物什,又叮嘱奴婢转告夫人,若缺什么尽管说,小厨房已吩咐管事加急修建,且天渐渐转凉,请安暂且免了。”
两个小丫鬟随桃芝放东西。
一会儿,三人行礼告退。
回来后桃芝兴奋得手舞足蹈,发间粉色珠花跟着晃动,口中欣喜念叨:“小姐猜猜大夫人赏些什么?”
“两匹绫。”
李安意粗粗一瞥瞧见大概。
“还有三十两!”
桃芝用手夸张比了一个三。
李安意挑眉,王氏真真大手笔,三十两够盛京普通人家一年吃用还有余。
“不止这些,奴婢方知一个好消息。”桃芝手捂嘴笑,“听荣安堂丫鬟说昨个夜里余嬷嬷被大夫人赶出府,可惜奴婢未看见她灰溜溜离开。”她满脸惋惜。
昨日王氏悄无声息命陈嬷嬷出府请医,老大夫乃京中名医经验十足,甫一入内便闻出房间香掺杂药,他未敢隐瞒如实相告。
王氏怒极,命陈嬷嬷给些银钱堵住老大夫的嘴,然后下令暗查,自然而然牵扯出余嬷嬷,她快刀斩乱麻,未理余嬷嬷解释哀嚎,杖其五十棍灌哑药后赶出府。像她这样的世家贵女难容眼皮子底下出背主之人,更何况她还对自己暗下毒手。
以王氏的性子,一旦发现必将杖毙背主奴才,可余嬷嬷原先乃宫中放出的宫女并非签死契的丫鬟,按律无法处死,然五十棍足以杀死她。
府内人皆知王氏身边的余嬷嬷惩罚手段厉害,落她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平日里她动辄打骂小丫鬟,故奴仆对她又敬又怕,她落到此番境地大快人心,无人求情。
桃芝也不例外,她亦受过余嬷嬷责打。
至于为何赏赐李安意,当然不是婆母王氏慷慨大方,全因自认承恩伯府中手眼通天的她‘无意’查出李安意与她相同遭人下药,误以为她受自己牵连,毕竟王氏的仇家不少,她心生怜悯,愧疚促使她弥补李安意。
一场风波无声无息结束,备受主子青睐的余嬷嬷结局令府中不知情的人唏嘘。
陈嬷嬷又回到往日一人独大的处境,行事肉眼可见高调。
而李安意从王氏对余嬷嬷犯事的态度窥出一点,有问题的香是余嬷嬷擅自动手,至于为何,答案随着余嬷嬷突然下场消失。
艳阳高照,天朗气清,白云涌动,心旷神怡,天空掠过几只飞翔的鸟雀。
承恩伯府小厮丫鬟脚步匆匆手脚麻利准备宴会用具,距中秋家宴仅有六日,若粗心大意犯事,惹得主子责骂,可没好果子吃。
李安意手持书卷悠闲斜躺美人榻,凉风温柔拂过她清丽脱俗未施粉黛的脸庞,浓而密的羽睫轻舞,柔顺的墨发半落半随风飘荡,点点金光落在她纤细的身躯,打出一圈柔和的轮廓,女子仿佛发光般耀目,美人!
肤若凝玉的白衣美人神情专注,眼眸偶尔划过几丝兴味,玉手时不时翻书。
方进院的桃芝蓦地看痴,停在美人身边一动不动,身后女子抬手拍拍她,用作提醒。
桃芝一惊陡然回神,忙禀报:“夫人,侯府来信。”
急不可耐拆开信,李安意一目十行,尔后冷声对桃芝身后女子说:“你是绿衣。”
绿衣干脆利落抱拳行礼,“绿衣拜见夫人。”
先前李安意命威武侯府管事侄子李轩寻出会武女子,他未辜负她的期望,广撒网十日仔细筛选终于找到符合条件的人选。
绿衣,侯府武师之女,根骨绝佳,武艺高超,五岁随父亲习武打拳,流过泪流过血,十五岁离家闯荡江湖。二十岁回家见父亲被李轩看中。她为报威武侯救父之恩同意跟随李安意,但有一条件,绝不为奴。
李安意细细打量绿衣,女子目光直视前方英姿飒爽,一袭紧身黑衣,眉宇间隐隐含着煞气,英气逼人的脸庞绷紧,身材高挑却不失力量,行动间透着潇洒与自如。
一番观察后,她满意点头柔声:“我答应你,然为进出方便,委屈你扮作丫鬟,月例按规发。”
绿衣应声同意,她亦知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先随桃芝学习府内礼仪。”
桃灵迟疑地看向李安意的背影,未禀报大夫人桃灵离府,又来了绿衣进府,大夫人知晓恐会生怒。
吩咐完,李安意快步入屋,小心翼翼紧闭屋门,又打开信纸阅览,用手抚摸上面的字。
除了物色人选,李轩还办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按李安意的嘱咐等桃灵一离京,就悄无声息将她蒙眼捆绑放在京外别庄柴屋,每日只给一餐饭一小碟水,其余时间不闻不问。
因李安意未至,他未敢审问桃灵。
而李轩捉拿桃灵时发现奇怪的一点,她离京后第一时间未有快速逃走而是遮遮掩掩面色慌张地烧一件衣服,黑烟升空,眼观衣服燃烧,她神色放松。
幸好李轩出现及时,火中之物未燃烧尽,他赶忙上前灭火,用木枝挑开焦黑的碎屑,定睛一看,竟是威武侯府丫鬟服,他将此事一并写在信中告知李安意。
火舌缓缓舔舐白纸,燃出的黑迹扩大,李安意松手冷眼旁观燃烧的信纸如折翼之蝶般凄惨坠落,黑烟徐徐腾升,点点火星明明灭灭飞舞,眼中映着的明黄星火熄灭,地上只余小捧黑灰,黑烟消逝,无人知晓。
闲时光阴易逝,红日升升落落,已过三日,沈澹到除丧之时,丧假结束。他如今该去礼部当值,公事繁重早出晚归,纵然拥有原身记忆每日也忙得焦头烂额,无心骚扰李安意,也是为难他一个现代人天天看古籍古典,研究礼制。
绿衣经过几天高强度的训练初见成效,行止言语像模像样,只待后续打磨。
而李安意亦借此良机考量她,绿衣肯吃苦又聪慧,一学就会,且她话不多却有问必答,得此良才,李安意甚是欣慰。
见绿衣如此给力,李安意当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造访锦绣布庄。
因带绿衣,李安意选择从偏门光明正大出去,反正沈澹下令允她出府。
坊市里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四五成堆,鲜艳夺目的幌子迎风招展,摊贩们大声叫卖,间或夹杂着方言,好生热闹,李安意侧头对紧紧跟随的绿衣说:“若看上什么尽管买。”
绿衣垂眸避开女人满怀关心的目光摇头,生性自由的她最不爱为奴为婢,荣辱皆系一人,可恩重如山,李轩与父亲又苦苦哀求,她咬牙答应,只盼李安意不拘着自己。
近一月奔波操劳,林管事赶在中秋前修建完双意布庄顺带督促伙计染出售卖新品,他叹气背手锤了锤酸痛的老腰,但愿小姐勿要再想一出是一出,自己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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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意一进院便瞧见此种情景,她内心抱歉,能用之人终归太少,之后还得劳烦林管事。
林管事瞥见她瞬间直腰上前迎李安意,边露出微笑边汇报近况。
适才绿衣敏锐察觉出身后有人跟踪,李安意吩咐她探查情况,自己则默默听林管事讲述。
锦绣布庄的营生如原先一样,毫无起色,勉强维持,双意布庄开张日子定好,九月初一。
眼下二人须商议怎么卖出更多的物品,而李安意早已准备好,她决定采用现代营销手段,如满减,买几送几,限量出售,先用此种前所未有的方法引人注意。
双意布庄初期商品有香袋,手帕,抹额,男女式腰带等小玩意,这些东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然一时起兴想要购买也容易承受。
林管事踌躇,一个布庄仅出售几类小物什终不能长久存活。
李安意当然知晓他的顾虑,京中成衣水太深,没有充分的把握她难以轻松尝试。
店铺商品分两种,一种批量生产面向怀有闲钱的富商及小官之女,一种设计独特,限量限时,面向勋贵世家之流。
盛京不流行薄利多销,让人一掷千金方是王道。
但李安意初涉钩心斗角商场,稳中求胜为妙。
除了售卖方式,李安意亦对店内伙计提出严苛要求如手脚干净、衣貌整洁、五官端正,满脸笑容,趁着双意布庄开张前的时间培训。
当然亦有完善的奖罚制度。
听完李安意的想法林管事赞叹不已,抚摸胡子满脸欣慰道:“小姐的方法老夫前所未闻,老了!老了!”
李安意不好意思摸脸,她看似说得头头是道,然而皆是照搬现代商家已经用烂的销售手段,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大雍朝,实在惭愧。
而林管事的夸赞同时滋发她的忧虑,若某天现代知识没法无往不利,她该如何?
“小姐!”林管事叫道。
李安意顿然回神,无须为尚未发生之事过度担忧。
深入商议后,二人定下具体规划,只待开张。
李安意交代林管事些注意事项后离开锦绣布庄,带着绿衣回府。
绿衣面色肃穆沉声道:“方才跟踪之人只在出府时随了一小段距离且无表露出恶意,因此最初我未告知夫人,等到锦绣布庄才说。”
她觉得奇怪,那人给她的感觉像是从府内就追着出来,而非府外瞧着夫人出来伺机跟上,最初她还认为是府中小厮顺路离府。
李安意若有所思,是他吗?
“后来我回去探查,那人直接露面,他说他是四少爷派来保护夫人。”
绿衣双眉一紧,她见气息凛冽的黑衣人跳出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只因她嗅出一股腥煞之气。府上深居简出的四少爷非同小可。
“不用管。”
李安意神色淡淡言。
“他又说夫人如今有人保护,日后他不会跟随。”
黑风今日如往常一样,一瞧见李安意离府,就落在后面随同,然他察觉出夫人身边眼生婢女频频瞥向自己藏身处,他知此女是高手,便放弃了。不料那婢女竟回头找他,他一番解释方脱身,主子说得对,夫人深藏不露。
沈渡执笔失笑吩咐:“往后不必跟随。”
他这位大嫂看似无所求取,实则心机深沉,居心叵测。
20. 第二十章 厨房
明月居,二楼临街处一间厢房。
裴玫身着一袭松石绿荷花纹齐胸襦裙,头簪水晶钗,腕戴珊瑚手链,懒懒散散地看着窗外摩肩接踵的百姓,感叹说:“啊!真无聊,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难道要坐着消磨时光。”
婢女青萍腹诽,一上午走得鞋子都磨薄了一层,堪堪休息半个时辰就有精力叫嚷,佩服!
忽然,裴玫目光一定叫喊,“咦!安意姐姐!青萍快去叫她上来聊聊。”
宣阳坊,人声鼎沸的街道,粉衣绿裙梳着双环髻的青萍恭敬行礼,一板一眼道:“夫人,文华郡主有请。”
语毕,青萍拿出刻着宝珍公主的令牌证明身份。
青萍引着李安意二人穿过明月居的大堂迈步上二楼,三人停在门面刻着兰室二字的厢房前,青萍抬手敲门示意,紧接着推门而入。
未等李安意摘下帷帽打量环境,一道欢悦的女声念道,“安意姐姐!好久未见,玫儿还以为看拆眼认错。”
眼前女子明眸皓齿,朱唇巧鼻,身材纤细,举止大方又带着灵动,小扇子似的睫毛一眨一眨,她熟稔挽住李安意半托半牵坐下。
李安意环视周围,厢房布置雅致,雕兰花纹的木窗敞开,斜阳跨过窗棂落在墙上,临窗靠着木质纹理细腻的八仙桌,小间搁置美人榻,空中弥漫淡淡兰花香,室内沐浴在宁静而温馨的氛围中。
裴玫细心地为李安意倒茶,神色惋惜道:“唉!要是早点遇到,还能请安意姐姐吃顿饭。余下时间仅够你我二人闲聊。”
穿越后时常与桃芝闲聊,李安意对原身了解七七八八,原身脾性与她相似喜静、柔和,她扮演起来得心应手,然每每与原身熟人相处,她觉自己变得古怪,僵硬,后来索性闭口不言,反正原身在他人眼里一直都是倾听者,眼下李安意亦是如此应付裴玫。
裴玫满不在乎李安意的态度,她和李安意一年算下来也只见过两三次,之所以热情招待,一是她生性爱热闹、爱说话;二是她上次未错过娘亲眼里闪过的怀念,正巧当事人在面前想趁机一探究竟。
本想借几个笑话打开话题询问的裴玫见李安意皆无动于衷,受人追捧的她逆反心理涌上,还未有人这般对待自己,平常几句话逗得人露齿一笑的傲娇小郡主引来自己认为的挑战。
身为自小受网络冲击下的现代人,李安意若是被裴玫老掉牙的笑话逗笑,那她真是该回炉重造,且她面对陌生人极少露笑。
搜肠刮肚也未引人注意,挫败的裴玫下巴抵着桌面,随意捡近期发生的小事闷闷不乐道出,“安意姐姐,你是如何染出那条仙裙,身边好几个小姐妹天天问,耳朵都被问得起茧。”
裴玫经公主府绣娘提醒知道此裙是染出,但如何操作一概不知。荷花宴后,参宴贵女频繁写信询问裴玫制出仙裙之人,甚至她的手帕交姚国公的孙女,姚碧蓉来公主府做客也谈论。
在宝珍公主叮嘱下,裴玫一丝一毫未透露,可苦了大嘴巴的她,只能闭门谢客。
宝珍公主原话,商人逐利,既然他们最初没放出消息,必有大招,咱们别破坏。
李安意听完赞叹宝珍公主聪慧非凡,今日上楼交谈她并非无欲无求,售卖新品有一重要环节,文华郡主勿透露荷花裙制者是锦绣布庄,不然以京中贵女的脾性,他们连着三月都只能将精力扑在制作各色各样的荷花裙,与她的计划截然相反。
她几次想前往公主府拜见详谈,可自己身处丧期,贸然求见只会吃闭门羹,加上坊间未有相关传闻,便歇了心思。
幸好宝珍公主知微见著,无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他日必定携礼拜谢。
沉默良久的李安意终于开口:“郡主,我有一事相求。”
玆事体大,即使宝珍公主已言明,她须再三叮嘱。
裴玫瞧李安意郑重其事的模样直起身体,换上严肃的神情,“安意姐姐,但说无妨。”
李安意起身,盈盈一拜,“安意请郡主勿泄露锦绣布庄染出荷花裙之事。”
裴玫一惊,站起扶住李安意,“姐姐何必,玫儿答应。”
“安意,谢谢郡主!”
经此一事二人关系变得融洽,她们坐回原处,兰室里欢声笑语。
时间转瞬即逝,到了离开的时候,裴玫握住李安意的手依依不舍,“玫儿今日聊得开心,下次见,姐姐!”
谢别裴玫,李安意脚步匆匆回府,小厨房修建事宜大体完毕,她答应桃芝今天请威武侯厨娘尝试使用,晚膳食用。
博海院内桃芝翘首以盼的人终于回来,她快步上前迎李安意,牵着手引她去小厨房,“夫人可算来了,范娘子等候多时。”
博海院布局是标准四方院,一间正房配左右两个耳房,正房内有三间屋,主屋是正厅用来招待客人,左屋卧室,右屋饭厅。左耳房乃大丫鬟住处,右耳房作仓库安置李安意嫁妆,东厢房作书房,西厢房是日后孩子的房间,其余婢女晚间睡在后罩房,小厨房建造在左耳房前的空地。
昏暗逼仄的厨房内,头戴素银钗粗布麻衣的范娘子忐忑地站立,夫人,怎的还未来?她已煮好晚饭,只等她指挥做菜。
李安意穿过狭窄的门,打量厨房内部布局,时间紧迫小厨房修建匆忙已致外表较为简陋,规模较小,仅两口土灶,所幸特意修建专门的排烟通道。一口土灶起用正冒白烟。
腰带围裙的范娘子恭敬行礼:“夫人,看看地上的蔬菜今夜想食甚?奴婢准备做。”
秋葵、菘菜、莲藕、芹菜等时令蔬菜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架子上放置盐、醋等调味品,旁边盆里有块腌制肥肉。
因回来较晚,李安意打算吩咐厨娘做些简单的菜,够几人吃便行。
葵菜豆鼓羹、酸辣藕片、芹菜炒肉、清炒菘菜。
秋葵切碎煮烂,加豆豉、盐勾芡。藕片加油加醋下锅翻炒,芹菜切断加油加肉炒香,菘菜加盐爆炒。
范娘子挥舞锅铲连连翻炒,绿衣洗菜,桃芝切菜,厨房热火朝天,白烟阵阵,香气四溢。李安意欲上前帮忙。
桃芝放下菜刀,挡住她,“夫人,您回去吧,厨房有奴婢就好。”
范娘子赶紧说:“是啊!桃芝姑娘说得对,夫人坐着等吃,咳……这儿烟大……”
绿衣默默点头。
李安意无法只能出去,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她前世也会做菜,味道吃过的人都称赞。
十五六岁时父母一起教她下厨,父母说以后工作了,出去住别老是点外卖,偶尔自己买买菜做做饭对身体好,大概是她天赋绝佳,很快学会,之后时常趁父母工作做给他们吃,然而父母心疼她,只有过年让她做两道菜作为年夜饭。
李家的年夜饭惯例是一人做两道拿手好菜给大家尝尝,除夕夜三人围在厨房其乐融融地聊天切菜炒菜,无人玩手机,晚上吃饭评出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而得到最难吃评价的人晚上洗碗,每次李安意都获得最好吃的称赞,收获丰厚红包,年夜饭是李安意最快乐最温馨的时光。
结婚后,每年去沈宅陪沈澹爷爷奶奶吃年夜饭,她都要头疼一阵,只因沈家资产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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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大业大,枝叶繁茂,沈爷爷结过三次婚,加上私生子私生女共有十几个孩子,一堆亲戚要招呼,吃饭时一大家子盯着言行举止须稳重,她烦不胜烦。
绿衣轻手轻脚端来做好的饭菜,桃芝边摆盘布菜边说:“大厨房送了些桂花糕和梨子、杏子来,夫人晚间可尝尝。”
“分些给范娘子,让她带回去。你和绿衣也吃点。”
桃芝和绿衣齐齐点头。
说完,李安意挥挥手,丫鬟们关门离开。
饭桌上摆着四盘新鲜出炉溢出热气的菜,一碗白米饭。刚炒出的菜品相绝佳,令人食欲大增。
吃完饭,范娘子满脸欢喜地向李安意行礼拜别,这份差事可是她向蒋嬷嬷塞了些铜钱说了一箩筐好话,好不容易从侯府几个厨娘手里抢来的,晃了晃手中之物,她心满意足,就知此趟收获满满,不禁叹道夫人真好,可惜嫁人了,若是在侯府自己也许会好多了。
范娘子摇头甩开失敬的想法,计划如何分配赏赐。
三人风卷残云般干完饭菜,桃芝餍足地摸着鼓鼓的肚子,后乍然一惊,大喊大叫:“糟了!”
绿衣疑惑询问:“怎么了?”
"忘了给姑爷留饭。"
桃芝哭丧脸回答。
沈澹礼部当差,事务繁重,散值时间不定,大厨房灶上时时为他温着饭,有时散值早会回博海院吃饭,今日因起用小厨房,他们吩咐大厨房勿备饭,避免浪费,如今桃芝和绿衣没留神,疏忽之间将饭吃完。
李安意宽慰她:“没事,他或许已经在公厨吃了,实在不行,晚上你给他煮面。”
朝廷为官员准备了吃饭的食堂,沈澹腹中饥饿亦会到此处用膳。
因知晓今日博海院小厨房使用而特意饿肚子回来吃饭的沈澹面对一脸歉意的桃芝,他咬牙勉强露出笑容说:“吃面就好。”
自李安意提出离婚后,沈澹再也未食过她做出的温馨菜肴,他颇怀念过往,故他揣度她会借此次机会露一手吗,怀着这种猜想放弃与同僚在公厨吃饭,他抱有期待回府,然而等待他的是连残羹冷炙都未剩。
沈澹食不知味,勉勉强强吃完面。
李安意若是知晓沈澹的期冀必会冷嘲热讽,想吃她做的饭。
下辈子,不对。
下下辈子都没门!
鸟雀振翅掠过庭院上空,时光悠悠闲闲流淌。
距离承恩侯中秋家宴的最后一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尘仆仆回来了。
晌午过后,桃芝神色惊慌健步如飞跨入主屋禀告:“小姐,李轩来信。”
李安意挑眉惊诧接过信件全神贯注阅读,忽地捏着纸的手攥紧折出几道褶皱,她当机立断沉声:“绿衣随我回侯府。”
未敢耽误一丝一毫时间,两人快步流星抵达威武侯府,等候多时的李轩为她们带路。
李轩掀开门帘,李安意入屋,里间床上半躺着位五官硬朗体格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眉眼低垂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双眼肿成核桃,无精打采,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倏然,中年男人抬头,看见李安意时他双眼亮起光,后又似乎想到什么嘴唇挪动,侧眼不敢看她。
他身体拼命挣扎站起来,李轩赶紧上前扶住他,低语说几句,他踉踉跄跄来到李安意面前,弓下身欲要跪地。
李安意伸出双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面露惊慌急声言:“李叔!”
听见这声熟悉的称呼,李叔老泪纵横,满面悲伤泣声道:“小姐!一切都是老仆之错。”
21. 第二十一章 中秋
李叔原先乃威武侯亲信,无父无母,诛杀魏王之战中意外受伤,丧失生育能力,后甘愿担任威武侯府大管事,兢兢业业二十年。四月下旬因事离府,八月才归。
他用眼示意李轩带人下去。
李安意待人退去,搀扶李叔上木床,她疑惑问:“李叔方才之话何意?”
抬手抹了把眼泪,李叔瞪眼满脸凶相,死咬嘴里软肉,口腔内血丝涌出,血腥味弥漫,他恨声:“小姐,少爷是被人害死的!”
四月下旬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李叔正躺床休息,他这老腿曾受过伤,一到下雨天直犯痛,幸好李夫人怜惜,每遇雨季命他卧床休息。
倏忽,一道急切地敲门声乍响,他急忙穿衣穿鞋,狐疑是谁大中午敲门?
“李叔开门,我是安意。”
小姐!
李叔急忙开门,直面惊慌失色的李安意。
之后,两人细细交谈,他方知小姐昨夜子时惊梦,梦见少爷坠崖罹难,惊魂未定之际起个大早匆匆赶来威武侯府,恳求他前去扬州确认哥哥安全。
李叔迟疑回答李安意,少爷已启程近十日,他快马加鞭也难以追上,而且今年腿疼得厉害,连触地都钻心般抽疼,让他骑马属实难上加难。
奈何小姐苦苦哀求,两眼婆娑声泪俱下,她能相信的仅他。
望着满脸泪痕的小姐,李叔只好咬牙答应,计划雨停后上马离京。
唉!侯爷去世多年,旧部大多返回家乡卸甲归田,如今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唯他这把陈年旧刀出场。
四月末艳阳天,吩咐完收养的侄子李轩照料侯府事宜,李叔骑马前往扬州。
起初,李叔认为只是小姐一时惊梦胡言乱语,未料竟一语成谶,终究是晚了。
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五月上旬抵达扬州,突逢噩耗——四月二十六日少爷坠崖失踪。
李叔当然怀疑事情真假性,一番安定,他急忙前往失踪地点一步一步搜寻少爷的踪迹,纵然磅礴大雨掩盖些许痕迹,他亦发现疑点重重。
首先是语焉不详的扬州官府,他三番两次造访皆吃闭门羹,幸亏小姐舅爷塞了大量银钱,扬州刺史传口信仅两字,魏王。
其次是失踪地点留下的模糊行迹,凭他行军多年的侦查手段推断出少爷是被人逼下悬崖。
未等他获出更多线索,一场针对性极强的刺杀悄无声息袭来,李叔不幸左肩中箭受伤。
在躺床养伤期间,李夫人去世的消息从京中传来,他哀极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晕去,那段时间伤情反反复复。
伤未完全养好,李叔坚持起身继续探查消息和搜索少爷的行迹,他坚信少爷还活着。
连番折腾,转眼间来到七月中旬,官府渐渐减少搜寻人员,将近三月未寻到任何有效消息,其间结果不言而喻,李叔曾想亲自下崖寻找,后被劝下。
待伤好和再也获不出任何线索之时,他上马回京。
兜兜转转如今方归府,瞧着檐上突兀、刺目的白布,李叔痛哭流涕又加上几个月的连轴转忽地晕倒在地。
而他之所以如此懊悔,是因赶路时偶遇大雨,停马歇息几天,若未因倾盆大雨耽搁,能获悉更多线索。
回忆完此事,李叔眉间紧锁,脸色苍白又悲苦,双手死死抓住床沿,声线颤抖充满苦楚:“小姐,这是一场针对威武侯府的阴谋。”
李安意蹙眉细问:“为何?”
他手伸进被窝拿出一物。
李安意接过此物端详片刻,一支被人折断的漆黑利箭,箭头泛着点点寒光,她上手抚摸,触感冷硬。
转了半圈,手摸到异感,她凑近仔细看,赫然一个魏字。
李叔见她发现细处,“此物便是当时刺伤我之箭。”
交还利箭,李安意直视满脸自责的年迈老仆,府内主子的接连离世深深打击李叔,以致他两鬓斑白,瞬间苍老十岁。她不忍开口宽慰:“李叔已经做到最好,莫要如此,眼下最为要紧之事是为逝去之人报仇,他们方能安息。此箭交由你保管。”
李叔接过寒箭两眼耷拉,神色恹恹道:“难!啊!”
扬州刺史避而不谈一副唯恐祸及自己的模样早已说明,此事水深牵连甚广,一旦踏入难以脱身,单凭李安意一人无法昭雪,若威武侯还活着还有可能,现在……
李叔只能说难如登天。
永定三年魏王狼子野心企图逆谋,当今圣上震怒下旨彻查,一批官员入狱,如今上至朝廷大员下至百姓听见此事宛若惊弓之鸟,闭口不谈。
魏王旧部重现,一个小小扬州刺史都知道的事情,难道消息灵通的大官不知?难道手眼通天的威严帝王不知?
人人在考量,人人在观测。
那位帝王自失去爱子后,愈发无情,愈发难以揣测。
李叔预感明岁一场风波将起。
愿安意小姐莫被卷入,安稳此生。
愿安意小姐,平安、顺意。
……
八月十五夜,花好月圆人团圆之际,圆月悬于漆黑天空,月轮周遭散发柔和的莹光。
承恩伯府正值中秋家宴,丫鬟们来来去去精心布置宴席,大厨房掌事婆子焦头烂额地指挥做菜、备膳,她粗眉一竖转眸审视,企图找出偷懒的奴仆。
正厅主位王氏侧头询问陈嬷嬷:“新制月饼、糕点送过去了吗?”
“早送了,奴婢添些新酿米酒,估摸二房此时已吃上。”
沈老夫人育有二子,大老爷沈恒袭爵,任职礼部左侍郎,二老爷沈恺携家眷外放任官,每逢佳节两房会互送吃食,借此联络感情。
王氏满意点头,以往送礼之事皆交由细心的余嬷嬷打理,她从不过问,今年稍稍提一嘴,陈嬷嬷自告奋勇接下,没想做得可圈可点。
“开席!”
沈恒前往皇宫参加宫宴,宴散时间未知,遂吩咐王氏勿要等他,府里先吃。
李安意坐在王氏右手边,她身边依次是三小姐沈滢、五小姐沈湘,与她相对的是沈澹,沈澹身侧是六少爷沈沐,大姨娘抱病卧床未来。因参加宴席的人较少且都是一家人,便未讲究男女分席。
丫鬟婆子端盘上菜,蒸藕拌蜂蜜、茱萸酱拌野雉、山笋炒肉、羊肉羹……
最后是糖蟹,八仙桌上摆放得满满当当。
年仅三岁的沈沐坐在高凳挥舞着小手哭喊:"娘——”
奶娘赶忙柔声安慰叫喊的沈沐:"六少爷,乖!奶娘在。"
王氏身着秋香色暗花祥云纹缎衫,梳成高髻的发间插戴成套金银首饰,手戴如意宝镯,额前一条绣红牡丹吐蕊墨色抹额。
她左侧立着灰衣黑裙的陈嬷嬷,右侧一名穿粉色海棠纹湘裙、单螺髻上斜插玲珑玉簪的女子,她面容娇美体态丰腴,正是六少爷的生母花氏。
花氏立在王氏身侧无动于衷,但眼中的焦急暴露她内心。
面容清秀身穿湖蓝色罗裙、发插菊花银簪的沈湘左瞧右瞧欲开口叫花氏坐下,然对上花氏警告的眼神终闭嘴。
三小姐沈滢穿莺色对襟襦裙,头戴金累丝红宝石步瑶,神情鄙夷地看向哭闹不止的弟弟,到底是庶出的没规矩,她又狠狠剜了花氏几眼,狐媚子。
沈澹低头未加入没有硝烟的战场
李安意静静看着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各怀心思的‘一家人’,目光略略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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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澹与沈沐之间的空位。
“开饭。”
王氏不咸不淡地出声,仿佛未听见哭声。
沈沐被温柔的声音哄好,安静等奶娘喂饭。
沈府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时之间只有瓷盏碰撞的低响。
丫鬟们面色恭敬垂手站在饭厅周围,花氏轻手轻脚为王氏布膳。
王氏神色高傲心安理得享受花姨娘的细心服务,妾室吃穿用度皆由伯府提供,她是她们的天,她们的依靠,若连这点小事都叽叽歪歪,那真是不知好歹。
花氏不着痕迹地活动僵硬的双腿,于她而言,每每此时全是煎熬。
面对王氏的脸李安意食难下咽,桌上珍馐对她而言味同嚼蜡,机械地吞咽、咀嚼,盼望快点结束。
‘啪!’
幼小的沈沐无意打翻一个茶杯,茶水洒满桌面。
王氏倏忽转眸,扬眉双眼冷冷盯着沈沐,眼神宛若凶猛野兽。
花氏担忧地望着儿子。
‘哇’的一声,沈沐害怕地哭出,抽抽噎噎道:“娘!娘!”
奶娘手忙脚乱地为他顺气。
儿子的哭叫犹如一把把冒着寒光的利刀刺的花氏鲜血淋漓,然没有王氏的吩咐,她只能死死咬唇立在原地,这是无比残酷的妻妾之分,而此番经历只是为妾的冰山一角。
大概是沈沐哭声太大,连沈澹都转身安慰他。
王氏看见此番情景蹙眉,她凝视花姨娘冷声:"还不快抱下去,像话吗?"
花氏仿佛听见天籁之音一般松口气抱着沈沐离开,沈湘唯唯诺诺与王氏交代自己吃饱要离开之事,后随着花姨娘退下。
李安意恰好吃完与王氏打招呼离席,沈澹见她离开,忙放下筷子走了,未瞧王氏一眼。
转眼间,偌大个家宴只余王氏母女,沈滢急急望向母亲,不可置信道:“母亲,她们……”
按以往的规矩,等沈恒回来要聚在院内空地吃月饼、赏月,如今……
王氏双眼溢出寒光注视沈澹的身形,后又神色恹恹说:“你也回去。”
一场精心准备的家宴稀里糊涂地散场。
散宴回府的沈恒折眉不耐听妻子的哭诉。
喜花苑正间
花氏哄完沈沐后,抱着沈湘默默流泪,“湘儿,莫要像娘一样……”当个妾室。
“以后在外勿叫娘,叫姨娘,记住了吗?还有沐儿也是。”她未错过王氏听见自己儿子喊娘时面上闪过的不虞。
沈湘怜惜地触摸母亲眉间的细纹,近日王氏频频借身体有恙唤母亲到荣安堂侍疾,使唤母亲端茶倒水,做些杂务,一站便是一个时辰。她咬牙道:“王氏,欺人太甚。”
花氏快速捂住沈湘的嘴,“莫说,隔墙有耳。”
唉!
皆怪她年轻时仗着几分姿色行事张扬,如今容颜老去,失去宠爱,愈发艰难。
沈湘转换话题好奇问:“今日,湘儿观大嫂与往日有些差异。”
母女俩收拾好心情投入闲聊。
东厢,小菊迈步掀帘入屋,她向跪在蒲团上诵经的衣着朴素、头戴木簪的中年女子行礼,“墨书姨娘,花姨娘和五小姐、六少爷回来了。”
墨书蓦地抬起眼皮,狐疑道:“这个时候便回,前头可出什么事?”
“听说是因为六少爷啼哭不止提前散场。”
古怪,怎的往日未因沈沐哭闹散席。
算了,和自己这个府内人尽皆知的闲人有什么关系。
墨书闭眼接着诵经。
那厢离席的沈澹在荷花池旁追上李安意,他目露期待,小心翼翼叫住她,“安意,等等我。”
22. 第二十二章 交谈(二)
玉轮当空,月明星稀。
俊秀非凡身姿修长的锦袍男子嘴角噙丝笑意,腰间悬着花鸟白佩,沈澹抬手欲叫住身前女子,“安意,等等我。”
假山后无意闯入夫妻谈话的沈渡缩回迈出的步子,犹豫自己是否该回避。
李安意停身回头,她神色冷淡道:“何事?”
沈澹眼神柔和地看向芳姿绰约的素衣女子,她真美!他期待说:“中秋之夜,可否邀你共度佳节赏月、饮酒。”
漠然的背影回答了男人的痴心妄想。
男人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李安意走远的身影,随后也离开。
荷花池里的残荷冷然地注视岸上分开的男女。
暗处的沈渡松口气,同时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
耳房里绿衣听见院前的响动和桃芝一并出去查看,她们看见满身寒气的李安意一惊,夫人竟回来了!
博海院里间
端来热茶的桃芝担忧说:“小姐怎地未吃月饼便回……”
李安意置若罔闻,她知桃芝是那种愈搭理愈有劲的类型,故未搭腔,何况自己没心思搭理她。
桃芝仿佛打开话匣子似的絮絮叨叨一大堆。
“小姐,姑爷为何没回?”
“小姐,姑爷对您真好!”
“小姐……”
唰!
李安意眼神骤变,凛冽地盯着丫鬟。
桃芝被她冰冷的目光吓得不寒而栗,悻悻闭嘴。
快一个月,桃芝再迟钝也察觉出这对新婚夫妻的异常,未同室吃饭、未交流,甚至一直分房睡。她忧心他们渐渐疏远,以致夫妻之间的感情破裂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故想说些好话缓解夫妻间的关系。
然此举动无疑火上浇油。
“你从哪里看出沈澹对我好?”
“让小姐出门,建小厨房,细心叮嘱奴婢……”
“我出去一趟。”李安意倏然打断桃芝。
桃芝忐忑咬唇,她说错话了!
李安意手臂间提挎个竹篮出门,篮子里头放些桃仁月饼、桂花糕及饴糖等零碎之物。
方才宴席间,她注意到沈渡位置上一直空空如也,他没来。
念及沈渡几次相助,身为盟友她理应关照,正好得空,决定来瞧瞧。
经过荷花池,李安意神色冷漠回忆适才桃芝为沈澹说出的好话,暗中冷嘲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想我终身感激,献出自己,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实在没天理啊!
她抬头望着明月,愁思尽露,如今李安宸之事又该如何?
淡淡月光照出女人怅然的身影。
畅通无阻穿过充满草木清香的狭小幽径,她来到沈渡院外,思忖如果自然而然地进去。
沈渡惯常神出鬼没、默默无闻,加上王氏厌恶他,每年像中秋、元宵之类的家宴,他表面自觉安分待在院子,实则与黑风、黑水一同赏月、过节,这般于他而言反倒自在。
今宵负责活跃气氛的黑水出去办事,仅余两位沉默寡言的男人闲聊,着实尴尬。
‘腼腆’的黑风决定回家,他和黑水住在府外,不用与沈渡挤此间小破院,况且让他这个闷葫芦说些场面话真真是为难人。
黑风抱拳沉声:“黑风先回。”
沈渡分些月饼与糕点递给他,“带回去吃。”
主子真好!
沈渡方才离院是为去大厨房拿月饼给黑风,黑风跟随自己近十年,身为主子或者朋友的他过节也该送月饼,表示心意。
“夫人!”黑风面色惊愕地望向院口神情犹豫、步子徘徊的李安意,谁懂他踏出院门发现她的震惊,差点以为自己几步走到博海院。
如此良宵,夫人来此,莫非有不可说之事。
黑风摇头甩出大逆不道的想法,皆怪黑水日日写信说些不着调的话,害他也这样,他询问:"夫人怎会来此?"
李安意被黑风突然发声吓得心跳加速,缓了几息出声:“来看沈渡。”
恰好此时沈渡听见外间的对话出来,他还想去找她,没料她倒是先来寻自己。
夜空如墨玉般深邃,一轮皓月宛如明珠,散发出温和的光线。
皎皎明月下,气质脱俗的素衣女子罗裙飘逸,挽成单螺髻的墨发间斜插一支通体细腻的梅花玉簪,玉簪顶端一朵精心雕琢的梅花傲然绽放,散发不屈的力量,女子盈盈美眸轻转,望向沈渡莞尔一笑。
明月、美人、梅花,三者相得益彰。
李安意内心的紧张与沈渡漆黑的眼眸对视,别问我,我脑子抽了才来。
沈渡仿佛知晓她内心的想法,体贴地缓解尴尬气氛,“嫂嫂怎知渡要找你,进来坐。”
李安意跨进门,与沈渡相对而坐满眼狐疑道:“你找我何事?”
“余嬷嬷尸体消失了。”
李安意惊呆大雍朝竟有人偷尸。
沈渡补充道:“事实上黑风未见到她的尸体。”
黑风近几日因跟踪沈恒父子,天黑才有空去确认余嬷嬷生死,然无论他去多少次皆未寻出她的尸首。最后,沈渡决定暂时放弃寻找,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分身乏术。
终究是打草惊蛇,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留着余嬷嬷亦是祸害。
但终归要告知李安意一声,且还有一事须或许也应讲出。
“几日前,大哥频繁打听一胡人行迹。”
沈渡见她不惊不奇的模样便晓她早就知道此事,继续说:"那胡人七月曾见过一女子。"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安意,“猜猜是谁?”
李安意沉思内心闪过无数想法,未有答案。她困惑问:“是谁?”
沈渡目光不闪不避直视她。
李安意仿佛被他平淡的视线灼烧般回避,猛然惊醒他在试探她。
而沈渡略显无辜眨动黑睫若无其事道:“我说的是真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李安意突兀出声转换话题,打破冰冷的氛围:“四弟猜猜嫂嫂和离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沈澹的表现她看在眼里,他已没有穿越当天那决然的和离态度。
或者说李安意知道沈澹从未有离婚的想法,离婚只是她一厢情愿。前世能走到离婚协议那一步,沈澹父母占据大部分原因,小部分原因在李安意的坚持。
一个庸俗的小说桥段,沈澹父母用资金威胁沈澹。他们起初以为这场婚姻只是沈澹的一时起兴,然而随着事态发展,随着沈爷爷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他们需要一场强有力的联姻为他们在遗产分配中抢夺优势。
失去父母依靠沈澹的李安意自然而然成为碍眼的存在。
沈父沈母轮番上阵手段尽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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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澹扛不住松口。
"四成半。"
少年低沉的嗓音宛若锋利的镰刀划破层层回忆织出的逼仄厚茧,释放出苦苦挣扎的女人。
李安意挑眉扬唇惊讶问:“为何如此高。”
大雍朝虽允许女子和离,却也难如登天,尤其是世家大族、勋贵之流,他们素来讲究名誉声望,男女和离在他们看来是耻辱。
然亦有成功案例,宝珍公主与驸马成功和离,两人的官司打了整整两年,后来皇后出手,这场撕破脸皮的和离方落幕。
“事无绝对占一成,世间偶然占半成,嫂嫂决心占三成。”
李安意闻言嫣然一笑乐道:“你真有趣!小渡,我这样叫你成吗?”
认真讲出事实的沈渡疑惑地看着她含笑的脸庞。
小渡?她什么品位?真难听!
然而女人面上的愁思消减令他稍稍放松。
望着沈渡耸眉费解的面孔,李安意无法抑制调笑的语气,没办法,谁让这样称呼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某个搜索软件,轻易戳中她的笑点。
“嫂嫂想怎么叫都成。”
只求你别笑得奇奇怪怪,沈渡承认笑靥如花的李安意有点危险,又有点难以描述的迷人,当然后面那句仅是他无法捉住、一闪而过的想法。他怎么会认为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迷人。他怎么会认为这个是自己嫂嫂的女人迷人。
“私底下你别叫我嫂嫂,怪难听!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
“……”
“叫一声姐姐听听!”
沈渡仓皇低眸顾左而言他,“月亮真圆。”
李安意知逼急容易出问题,轻咳:“那小渡觉得接下来如何能提高和离的可能性。”
“看沈恒夫妇对此事的态度。”
两人一番细细商议,大致安排好后续计划,按兵不动,收集有利证据。
沈渡沉声叮嘱:“接下来我要消失一段时间,勿要频繁离府。”
余嬷嬷尸体无影无踪警醒二人,暗中有条毒蛇死死盯着承恩伯府。
李安意点头拍拍竹篮随意道:“今天中秋送点月饼给小渡。”
女子步态轻盈离开。
沈渡默默和竹篮对视,片刻后提起篮子放入屋内,置之不理。
约莫戌正时分,熟悉的敲门声陡然响起,沈渡之前的预感灵验,他猜沈澹一与李安意闹僵便寻自己喝酒消愁。
果不其然,沈澹又提酒邀沈渡闲谈。
返回博海院的沈澹未见李安意,被问的桃芝亦稀里糊涂,他慌慌张张出院寻找,以她的脚程眼下该回了。
是去见什么人吗?
新交的朋友?
同时沈澹疑惑李安意几次三番夜里消失做甚?
等他寻遍伯府失落归来,桃芝小心翼翼说夫人已回。
眼神落寞的白袍男子凝视窗纸上摇曳的烛火孤凉转身。
【他需如何重燃李安意对他的爱意】
沈渡依旧默默无言陪着沈澹,他既然答应助李安意和离,自然须耐心应对沈澹。
醉醺醺的沈澹说天说地,渐渐的声语低沉。
寂寥的空中‘安意’二字回荡,久久未止。
沈渡按下心中的不难烦,冷眼看待沈澹,该说时不说,如今到我这满脸柔情、滔滔不绝。
谁听!
23. 第二十三章 秋猎
九月初一,黄道吉日,宜开张。
长兴坊平昌大街
双意布店门前噼里啪啦爆竹声接连响起,引得过路百姓频频张望,呛人的烟气散去,红衣武夫敲锣打鼓,粗嗓大喊:“瞧一瞧,看一看!”
“新店开业!优惠多多!买四送一!前十进店购买赠送精美礼品一份。”
衣帽整洁、衣着朴素的男女伙计面带微笑任熙来攘往的人打量。
随着第一个人地踏入,愈来愈多好奇的路人涌进,店门围得水泄不通。
琳琅满目的物品摆在柜上,它们色彩夺目宛若芳香明艳的娇花,动人心弦。平民百姓不懂这些衣物与日常所穿之物有何区别,只暗道好看。
人们瞬间被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吸引住,身旁的伙计言语亲切引导购买。
热热闹闹的一楼各式各样的对话展开。
“大娘,您带起来真好看!”
大娘被夸得乐呵呵,顺带买些给儿媳女儿穿用。
“大爷,多买一个能凑足四件,我们可送您一个。”
犹豫的大爷被说服,心想刚好能换着用。
布店二楼拐角处一间隐秘房屋,林管事瞧着嘈杂喧哗的一楼满意地抚摸胡须。
小姐的方法真好!
可惜她未能看见。
太阳西落客人心满意足地怀揣物品离开。
深夜子时,碰撞的算珠声回响,林管事专心致志算账。
‘啪’地合上账册,适才粗略一算,刨去成本及杂七杂八的费用,今日进账百两。
林管事喜忧参半,喜是双意布庄必蒸蒸日上、门庭若市。忧是凭他敏锐的直觉察觉出今日用绞缬染出的物品未有想象中那样受欢迎。
*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落下,凉意席卷盛京,金黄的树叶堆积在潮湿的街道,行人神色匆匆,双意布庄随着天气转凉,生意愈加冷淡,店里伙计无精打采数着锦匹上的纹路。
锦绣布庄
伙计焦急地看着老神在在的林管事,“管事,布庄近日门可罗雀,该如何是好?”
说来奇怪,虽然店里冷清,但最近仓库里的货却减少。
林管事悠闲饮茶,反正双意布店商品种类少,他拿些锦绣布庄的货摆在它店里,没问题吧,客人随手买两件没问题吧。他暗赞自己聪慧。
约莫半个月的促销,他们足足赚了五百两,林管事干劲十足,然而到秋冬两季手帕、香囊销量渐渐下去,他急得团团转。
所幸下一步出售什物,小姐已想出,只等秋猎开始。
耀眼的炎日悬空,刺目的阳光下刻着金色雍字的赤旗张扬飞舞,体格魁梧身披银色甲胄、头戴铁盔的羽林军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开道,他们手持银枪,枪尖冲天,神色严峻,铁甲泛着金属光泽,周身弥漫凛冽寒意。
身材健壮气宇轩昂,腰悬铁剑的千牛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拱卫一架由六匹精神饱满、气势恢宏的成马拉的銮舆,马蹄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奏响一曲激昂的战歌。华丽的车辇上栩栩如生的金龙盘踞,珠翠环绕,彰显着无上的尊贵。
銮舆背后是成群的卫兵,再之后则是京中贵妇、贵女的马车。
官役用身躯阻挡兴奋的人群,百姓叽叽喳喳,踮脚企图一睹圣颜。
“这是干甚?”进京赶考的外地学子好奇问。
“外来的?”好心大娘回答学子。
“是的。”
“这是咱们大雍朝一年一次的秋猎,今年不知哪位儿郎能夺得头筹。亲睹圣颜,获无上荣恩。”
秋猎举行四天三夜,前三天男子狩猎野物,女子参加骑马、射箭、投壶比赛,第三天晚宴计算出男女前三名后由永定帝赐赏,第四天返程。
“我压张国公之孙张锐德得头筹,必赢。”一人插嘴。
“去你的,谁人不知去年此人侥幸获胜,可怜我们占据优势的理王最后竟受伤退赛,绝对有阴谋,我压理王。”一人反驳。
两人吵吵闹闹半天,谁也不服。
每年秋猎亦是赌局热潮,各大赌场纷纷开设赌局预测最后胜出者,赢则一本万利,输则倾家荡产。
去岁秋猎期间一家赌场压中胜者,赚得盆满钵满。
日落西山,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堪堪走完。今年秋猎因绵绵不断的小雨推迟几天,恰好赶在万寿节,永定帝大手一挥决定在骊山行宫贺岁,并放宽名额,凡六品以上官员子孙皆许参加。故报名秋猎的儿郎尤其多,毕竟可是千载难逢见那位手腕铁血的帝王的机会。
倘若能入圣眼,便是一举飞升之事。
天才蒙蒙亮,疏淡的月影朦胧,王氏母女起床洗漱、更衣,一大早携婢女离府赴宴。
李安意则躺在美人榻上惬意晒太阳,晌午坐在里间练字,晚上算账。
*
‘砰!’
巍峨厚重的城门闭合,持续四天的秋猎完美落幕,而它的结果犹如平地惊雷,炸得盛京一干人等外焦里嫩,印象深刻。以至遥远未来,盛京人回忆时皆明悟原来那日后名震天下、威震四海的少年竟是在这场秋猎崭露头角。
永定十九年秋猎,杀出两匹黑马,一匹是刚归京便以压倒式胜利获得第一名的何逸飞,其父为戍守边疆的镇北将军何瑾。
将门之后,又自小长在边疆,逐鹰呼兽,身强力壮,善武射,荣获第一无可非议。
永定帝龙颜大悦当场提拔其为正七品亲卫。
第二名是去岁秋猎得头筹的张锐德,其父左骁卫大将军张裕。
永定帝面带笑容赏赐一枚荣誉勋章及一套精良骑射装备。
前两名皆是武将之子,自幼接受良好骑射教育,猎场满载而归毋庸置疑。
另一匹黑马则令众人大跌眼镜,非将门子弟,非京中赌场热门人选,甚至非正妻所生的嫡子。
此人名字被礼官念出时,四周空气瞬间凝滞,全场鸦雀无声笑容僵住,直到身姿修长的黑衣少年神情冷淡上前领赏,行走间袍尾若锋利的镰刀划过凝固的空气,使得其解封流动,在场人惊醒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人们不约而同地想,一介庶子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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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获第三名的是礼部左侍郎四子。
沈渡!
“那个逆子反了天竟私自参赛。”
承恩伯府荣安堂
自秋猎回来王氏心间始终萦绕一股怒气,天知道看到沈渡露面接赏,她多想撕了他。
秋猎的名次评比是根据在第三天的酉时之前所提交的猎物数量及种类来决定的,选手可选择每晚上交猎物计分,亦可在最后截止时间全部上交统分。
沈渡聪明地选择后一种,故王氏对此一无所知。
晚宴上平时交好的夫人道贺时,她狠掐掌心方维持住脸上僵硬的笑容,心想回到沈渡刚出生时掐死那个哑巴似的婴儿,怪他不知好歹压沈澹的风头。
“去,叫那个孽障过来。”
一柱香过去,知春战战兢兢道:“四少爷被老爷喊去雅致阁……”
‘砰!啪!’
滚烫的茶盏被盛怒的王氏打翻碎了一地,瓷片跳起砸向知春,疼痛传来她皱眉未敢出声。
王氏眼底溢出危险的光芒,好个沈渡!莫以为获得皇帝青睐便可展翅高飞,扶摇直上!
她当机立断命知春研磨,写密信给父亲。
无人注意的偏门小厮阿铁出门前往吏部右侍郎王通之府。
除了突然杀出的黑马,近日还有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文华郡主的披风。
秋猎当日,裴玫身披直领交襟黑白交织的披风英姿飒爽出场参赛,荣夺女子骑马比赛冠军。披风尾端是深邃的黑色,宛若深夜的黑幕,沿着尾端上爬黑色愈来愈淡,间或融入丝丝缕缕白,顶部全是如冬日初雪般的白。一朵金色玫瑰静静躺在披风上,随着女子骑马飞动,好似在跳舞。
仅一场骑马比赛便让京中小姐产生想法,或许自己也需要一件披风。
她们上前询问久未出门的裴玫,得到店名后当即吩咐随侍回城购买。
据知情人士说,文华郡主的披风样式好似神仙醉酒随性泼墨。
那厢博海院内李安意悠闲饮茶算账、读信,前些日子她命绿衣悄悄送件披风去宝珍公主府。顺带写信给文华郡主,请她相助。
裴玫未辜负她的期望,成功营销披风。
京中贵女接二连三私下订购,如今双意布庄订单都排到明年开春,林管事整天乐呵呵,走路脚下生风,时间就是金钱。
而精心准备的王氏母女惨淡归来,沈滢为了秋猎晚宴惊艳亮相,提前近三个月准备,选定样式、选择料子、寻找绣娘,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制出月华裙,期望借此裙俘获几名郎君的心。
沈滢与沈渡同岁,已到议亲之龄,王氏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亦想为自己搏一搏,自然鼎力相助沈滢。
未料杀出沈渡这匹黑马搅局,众人的目光全放在这位逆风翻盘,师出无名的庶子身上。
哪怕有儿郎与沈滢搭话,也是问关于沈渡的事迹,年轻的沈滢哪里受得了,往日难得一见的俊朗男子张口闭口皆是自己瞧不起的庶弟。
一场秋猎李安意和沈渡竟成了赢家。
25. 第二十五章 除夕(一)
天色愈发黑沉,仿佛摇摇欲坠,刺骨的寒风呼啸,地上堆积的雪足有一小拇指那么厚,沈清深一脚浅一脚返回喜花苑。
抖落身上的雪花,扯出一张僵硬的笑脸,沈清进屋朝榻上的妇人喊道:“娘。”
墨书睁眼下榻激动地抚摸女儿冰冷的脸:“新春之礼晚点送没事,眼下你也大了,毋庸费心讨好她们。”
清儿回府连口暖茶都没喝,便冒着风雪走东走西送礼拜见,她这个当娘的心疼得要死。
算来算去皆怪自己没用,原先是个沈恒身边容貌普通的丫鬟,胜在身姿丰腴,性子又软绵,升为通房丫头,承恩两载,幸得老天怜悯怀上清儿,平安诞下女婴后提为姨娘。
然奴婢终究是奴婢,无法插手主子的事,哪怕清儿是自己的女儿,倘若清儿未靠自己争取婚事,最后怕是被王氏嫁给那日夜流连花柳之地的侄儿。
沈清抬手握住亲娘粗糙的手摇头,“大有大的刁难手段,何况娘您在府内,我如何能安心。”
墨书回神,之后母女俩说些体己话。
*
雪后初晴,太阳悬空,纯白的雪面闪着细碎银光,蜗居在屋的百姓如被释放的笼中鸟,兴致勃勃上街采买物品,为烹饪一桌可口年夜饭作准备。
承恩伯府的正门前挂上一对六角四季平安花灯,灯骨为花梨木,灯面用轻柔的纱绢制作,精致的花灯随风摇摆,美轮美奂。
荣安堂陈嬷嬷神气十足叉腰指挥知春贴对联。
偏门小厮阿铁踮脚贴门神。
二房郭夫人在腊月二十七姗姗来迟。
一阵忙碌,众人翘首以盼的除夕夜来临。
腊月三十除夕日,辞旧迎新之时,阖家团圆之夜。
“仔细点,马马虎虎地做事,小心你们的皮。”厨房掌事婆子面色狰狞地使唤干事娘子。
知春远远瞧见柔声:“大夫人说可以上菜了。”
婆子一见知春立马换脸,和颜悦色道:“是是,奴婢马上吩咐。”
粉袄丫鬟们手持红木雕花食盒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花厅一一上菜。
竹笋炖鸡、鱼脍、萝卜炖排骨、馄饨、羊肝酱、芝麻胡饼、五辛盘等精美佳肴满满当当摆在八仙桌上。
五辛盘是用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等辛辣蔬菜组成的拼盘,寓意驱邪迎新,迎接新年好运。
饭后甜点有梅花糕,口感软糯香甜,亦有红枣、柿饼之类的干果蜜饯。
承恩伯府年夜饭开两桌,女眷一桌,男眷一桌,虽男女分开,但中间仅隔道薄帘。
女眷那桌,上穿玫瑰红绣菊花纹夹袄,下搭同色袄裙的妇人神色怅然侧身对王氏赞叹道:"大嫂,一年未见,妹妹甚是想念。"
郭氏捻起手中如意纹绢帕,擦拭眼角溢出的泪花,她随夫君上任地方,日夜操劳往来加上年纪渐长,人也老了许多。
王氏今夜穿着珊瑚红鹤纹织金缎小袄,腕戴金丝八宝镯,亦捻起绢帕拭泪,“快别说了,大过年的。”
坐在王氏下首的李安意心里哂笑,搞表演大赛呢。
随着府中人回归,八卦也愈来愈多,据桃芝听闻王氏和郭氏这对妯娌不和可谓是众所周知,两人明争暗斗经年,谁也不服,一遇上如天雷勾地火,炸个天翻地覆,没想眼下却转成一副亲姐妹的模样。
要说王氏此生最恨之人,其一是如今还能在沈恒心中有一席之地的表妹柳氏,其二则是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郭氏,沈渡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她不屑一顾。
郭氏热情地拉着亲女儿沈淇向王氏介绍,“淇儿来,这是你的大伯母。”
瞧着十五六岁小家碧玉的沈淇身穿柿子橙绣荷花袄裙,睁着圆溜溜的黑眸娇声行礼:"淇儿见过大伯母,愿大伯母吉祥如意,万事大吉。"
李安意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们虚情假意寒暄。
王氏含笑示意陈嬷嬷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转而又对沈淇道:“来,见见这位。”她面容慈爱地注视李安意,声音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和蔼,“她是你的安意嫂嫂。”
沈淇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王氏身边温婉娴淑的女子。
琼鼻樱唇,面色红润的女子挺身坐于木凳之上,一袭象牙色彩绣兰花纹袄裙,袄裙在腰间一收显出玲珑曲线,单螺髻间插上一支兰花玉簪,半缕墨发垂下,衬得肤白胜雪,脸庞未施粉黛,好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今夜李安意打算低调行事,装扮能减则减,只求安安稳稳度过除夕夜,未料及王氏不怀好意点自己,她对沈淇点头算作交流。
沈淇甜甜一笑,“安意嫂嫂真美,淇儿祝大哥和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安意:……
大过年的说些无稽之谈。
沈淇对她突然冷淡茫然无知,自己明明说的是些司空见惯的吉利话。
望见此番情景,王氏细眉皱成川字,这个李安意当真是目中无人,白瞎了自己一片好心。
王氏此人极其好面子,郭氏一来便心急如焚展示自己伯府夫人威风,其中自然包括展示和美的婆媳关系,奈何李安意未领情。
室内氛围硬生生冷下去,随侍的丫鬟们噤若寒蝉。
王氏双眼如喷火,自己昨晚派知春吩咐她备下给沈淇的见面礼,她莫非忘记了,真是丢脸。
桃芝胆战心惊地将荷包递给沈淇身边的丫鬟梨花。
郭氏母女见此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李安意眉眼疏淡,嘴唇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原想称病卧床缺席年夜饭,又怕王氏生疑之后请医为她诊病,生出一堆麻烦事。
昨夜知春脚踩碎雪进入博海院,直言不讳地道:“大夫人言明晚除夕宴少夫人须备下好礼送予二房少爷小姐,且身为伯府少夫人一言一行皆代表伯府脸面,外人在场要谨言慎行,明晚少夫人瞧大夫人眼色行事,莫要耍性子,闹笑话。”
一番叮嘱皆是要李安意遵守儿媳本分。
知春接这差事苦不堪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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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好惹,难道少夫人好惹,荣安堂因李安意摔了多少茶盏也无济于事。
沈澹铁了心护李安意,王氏无可奈何,只得退步。
然而李安意为何要委屈自己强行露出一副恭顺儿媳模样,孝顺视自己如敝屣的王氏。
几次事件下来,李安意清楚认识到王氏对自己的鄙夷与傲慢。因此,为何要听她的话毕恭毕敬。自己备下给沈淇的礼物,只是不想滋生麻烦,而不是意味她要老老实实做乖媳妇。
王氏的一番敲打起到反作用,激起李安意逆反心理,又恰好听见沈淇的痴人说梦之话,一并发作,神色瞬息冷若冰霜。
起初王氏对儿媳李安意格外满意,温婉貌美,精通书画,仪态端庄,贤惠大方,又性子柔好拿捏,勋贵之女,哥哥是威武侯,虽手无兵权但年轻有为,日后能成栋梁之材。
然而现今丧母丧兄的李安意在王氏眼里是个任人践踏、柔弱无能的孤女,自己好心好意养她却天天冷眉冷眼,造孽呀!
望着李安意柔美静秀的侧颜,王氏发狠心想假若沈澹未护着她,自己定会叫她好看!教些规矩!
儿媳服侍婆婆天经地义!
至于夫妻和离,王氏想都未想过,那是颜面尽失的大事。
花厅内二房庶女沈汐扭动酸胀的双腿祈求闲聊快结束,老天仿佛聆听到她的心声。
王氏眼尾轻提淡扫一圈,声带威严道:“开饭。”
郭氏身后的沈汐松口气轻手轻脚走向最后一个位置。她熟知这位眼高于顶的大伯母高傲的脾性,视庶出如蝼蚁,动动手指即可轻易捏死。自己和沈清是无须挂齿的蝼蚁,沈渡是罪该万死的蝼蚁。
郭氏母女霎时间收起看戏心思入座。
沈汐跟着就座。
一场各怀心思的交流暂时落幕。
主位上王氏夹起一片鱼肉蘸料吃尝,滑嫩细腻的鱼肉入口后滑入喉间,回味无穷,她不苟言笑的脸上解封似的露出淡笑,“妹妹快尝尝,味道分外鲜美。”
郭氏面部挤出笑容,奉承道:“好好,淇儿也尝。”
她此次前来伯府除开祭祖、拜祖之事,还有一事——沈恺已任职三载,屁股下的位子也该挪动。故希望运作一番,以谋求称心如意的官职。
而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求王氏之父王通,吏部右侍郎。
思绪千转,郭氏眼眸一沉,后又笑道:"未恭喜大嫂喜得贤媳,复又得佳婿,吕国公府上五少爷才华横溢,面容俊朗,与咱们天仙似的滢儿绝配。"
王氏挑眉笑骂:“怪道世人称你郭灵通,真是个灵通。”停顿几息,她神色得意添了句,“只是口头婚约,莫外传。”
郭氏名郭灵彤,因消息灵通,有人戏称其为郭灵通。
两人半真半假交谈之时,李安意垂首用膳,无他,王氏的脸倒胃口,听见婚约二字她抬眸凝视沈滢,见少女脸颊升起一片绯红,遂知此事是真。
沈滢与沈渡同岁,一个已到订婚之龄。
一个……
26. 第二十六章 除夕(二)
一帘之隔的男桌,沈恒与沈澹正兴致盎然举杯喝岁酒。
沈恒身穿藏青圆领袄袍,眼角生出些许细纹,他任职多年,官场沉浮二十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沉稳威严,沈恒抬手举杯畅言:“澹儿快尝尝这具有辟疫气、预防温病及伤寒作用的屠苏酒。”
屠苏酒的制作配方包含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多味中药材,这些药材经过巧妙配伍,能散风除湿、驱寒解毒,增强人体抵抗力。
除夕夜饮用屠苏酒,寓意吉祥、康宁、长寿。
沈澹站起与父亲碰杯,后仰头饮酒,富有层次感的药酒入口,舌尖上流淌着甘醇的酒液,随着酒液增多,浓郁的药味扩散,一口吞下,辛辣感充斥口腔。
他欣喜道:“好酒。”
沈府二房年岁十四的沈涵囔囔:“我也要喝。”
沈恒瞧着沈涵的举动大笑,“涵儿还小,只能喝一点,莫贪杯。”
八仙桌上摆着与李安意那桌相似的饭菜,仅仅酒的种类多了。
沈府男子其乐融融地聊天,因女桌刻意压低声音,所以方才的你来我往未被男人们听见。
然无法忽视的冷场真真切切地叫人难以置若罔闻,沈澹欲做些什么,却在沈恒与沈涵装聋作哑中悻悻闭嘴。
另一边女眷桌上,李安意直愣愣地盯着帘子,她知晓沈渡又缺席了。
布帘虽阻挡了视线,但有几人还是能轻易数出,起初她以为沈渡始终未出声是被排挤、忽视,没想结果比这更严重。
自中秋家宴沈渡位子空空如也后,她不露声色询问桃芝有关沈渡之事。
桃芝有问必答。
沈渡年方十六,生母是已逝二姨娘柳氏,性子孤僻,待人冷淡,喜神出鬼没,受王氏刁难,七岁启蒙识字,经常缺席伯府家宴。
李安意狐疑,她虽孤陋寡闻,却亦晓承恩伯此人是个实打实的好面子之人,沈渡喜夺秋猎第三,如此长脸之事按沈恒的性子必会奖赏他,除夕夜怎会少沈渡一位。
“吕公子一表人才,与滢儿喜结良缘,天大的好事。”
二夫人郭氏连番夸赞的声音令李安意回神,她顿时索然无味,放下筷子。
郭氏母女声音跟唱相声似的,捧得王氏飘飘然。
李安意听得耳朵都起茧,注视帘子情不自禁想起沈渡,他现在在干什么?吃饭了吗?府里丫鬟婆子惯会逢高踩低保不定未给他送饭。一瞬间,她脑海中出现一幅沈渡和黑风可怜兮兮地坐在破败院子里受冻挨饿的画面。
摇了摇头,李安意赶紧把让人胆寒的脑补甩开,以她对沈渡的了解,他自有办法应对。然而,环视周围表面欢乐、举杯庆贺、笑语连连的场景,心想他会不会感到孤独,莫名地内心滋生些许心疼。
李安意完全忘记此时真正算的上无人关怀、无亲朋好友的只有她。沈澹虽与李安意一同穿越,但他有沈恒和王氏诚心实意的爱。桃芝虽事事关心李安意,却只是奴婢对主子的天然敬意。
然而或许是缘此共鸣,李安意方在此时突兀想起沈渡并生出怜悯,他们同病相怜。
被人怜惜的沈渡可未有李安意想得那样凄凉,他面前摆放比承恩伯府更华贵、更精美的山珍海味,身边是暖语关怀。
良久除夕宴散,众人开始守岁,李安意借身体不适提前走了,她努力忽视背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回博海院的小路上,李安意向桃芝打听,沈恒依旧漠视沈渡的真相浮出水面,原来秋猎前三赏赐那日,众人面色惊愕目不转睛看沈渡领赏,而上首的永定帝见沈渡接赏却罕见地一言不发,仅赏赐千两白银就结束。
秋猎场上站立的世家公子心怀各异,若有所思。
回朝后到除夕永定帝也未有表示,按照往年惯例前三最次也会被封个不入流的武卫。
参赛的公子见此心想夺第三又有何用,到底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子,连皇帝都厌恶。
王氏感叹自己对沈渡的暗招无法使出。
李安意听此心生感慨,沈渡已经尽力了,自幼未接受骑射教育的他能在十六岁获取第三,称其为天赋异禀也不为过。
博海院小厨房里,灶内燃起大火,蒸笼上升起热腾腾的白烟,李安意蹲在灶边查看,见笼里的食物温好,熄火拿出糯米糕放入木盒保温,又加了糖蒸酥酪及干果蜜饯进去,回耳房向桃芝打声招呼后离开博海院。
清冷的夜幕中,皎月散发着柔和的银辉,李安意步伐轻盈踩在闪烁光芒的雪地上,她准备给沈渡送些食物,或许他不在,或许他已经吃了,但那又如何,只是一时起兴想奖赏那个默默努力的黑衣少年。
秋猎回来后的几天,沈恒下令为沈渡的院子砸墙造门,幽径一同被除去。因此,李安意需减少与沈渡的交流,为躲人耳目只得趁夜间来他的院子,那条幽径成了两人的共同秘密。
戌正时刻,沈渡松口气返回熟悉的院子,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年过半百老人的热情真是难以招架。
‘咯——吱——’
清脆的踩雪声陡然响起,沈渡眉心隆起,是谁?
他摸黑开门,但见身披连帽无袖白底绿萼梅斗篷,青丝间簪入梅花玉簪的女子身姿绰约款款而来,她手提木盒,向沈渡嫣然一笑。
李安意一惊没料想沈渡竟然在屋,她清清楚楚看见他从黑灯瞎火的主屋走出,尔后镇定自若地露出笑容,“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吃的。”
沈渡瞧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懵圈,他们关系有这般的好?
他聪明地忽略她送饭的原因,诚实回答:“吃了。”
没由来的李安意心头涌上淡淡的失落,面上却无波澜,“给你,晚上饿了放小厨房灶上热热能填肚子。”
她看出沈渡院子带有小厨房,只不过比博海院的还要简陋。
沈渡愣头愣脑接过木盒,盯着李安意的背影嚅动嘴唇:“谢谢!”
‘嫂嫂’二字,他又聪明地咽下。
上次中秋李安意送的吃食,沈渡第二天送给黑风,他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然而这次沈渡没错过李安意水光潋滟的眸底划过淡淡的失落,鬼使神差之下,他打开木盒,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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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鼻。
一碟冒着热气的糯米糕静默躺在盒底,瓷碟旁围着满满的吃食,红枣、核桃以及大受小孩欢迎的糖蒸酥酪。
沈渡拿起一块酥酪放入嘴里咀嚼,刹那间,他蹙眉艰难地吞下嘴中之物。
太甜了!
又拿起糯米糕吃。
松眉舒气,还好,能接受的甜度。几口下去,瓷碟空空如也,糯米糕吃完了。
他只是刚好饿了,所以趁热迅速吃完,没别的想法。
真的!
*
方才转身之后,李安意瞬间懊悔自己的举动,要送吃的就大大方方送,怎么到人面前犹犹豫豫。
一场送饭稀里糊涂的开始,又稀里糊涂的结束,至少结果是完美的。
*
来福心里发苦架着醉醺醺的沈澹回博海院的书房,大少爷也没喝多少啊!怎么醉得跟喝了百杯似的。
沈澹两颊酡红瘫在桌面上发疯,半睁眼叫喊:“安意,安意在哪里,快把她叫过来,我难受。”
因公事繁忙他已三个月未与自己的妻子交流,甚是想念。
来福哪里敢耽搁领命急忙跑去找。
知秋去大厨房端醒酒汤。
回院的李安意在来福慌张地恳求下进入书房,见见这个喊着难受的男人。
来福瞧李安意进去,整个人放松下来离开博海院。
跨入书房的李安意神色冷淡地看着醉鬼沈澹拉扯衣领喊难受。
她最讨厌他喝酒,浑身一股酸臭酒味。
前世沈澹喝醉酒喜欢耍些无伤大雅的酒疯,李安意能忍则忍。然而有一次,喝醉酒的沈澹衣领上竟然出现一个刺眼且明显是女人的口红印,李安意压抑怒火,一杯冷水泼去,沈澹清醒发誓只是无意沾上,一场意外。
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次冷战,沈澹小心翼翼赔罪,李安意让步,他们和好。
后来……
脑海浮现沈澹醉酒的种种,李安意冷笑,男人果然都是骗子!
呸!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
沈澹打个哆嗦抬头睁开迷茫的眼,视线定焦一名女人面色冷冷地看着他。
他惊喜道:“安意!好感动,你来了。”
男人挣扎站起,脚步踉跄走向女人。
转身的李安意未注意男人的靠近,一不小心被他抱住身体,刺鼻的酸臭酒味瞬间充斥鼻端,源源不断的恶心感上涌占据大脑,她敏感的神经剧烈抽动,头皮发麻,满心满眼都是好脏、好臭,胃里未消化的食物涌动。
沈澹脸放在李安意柔肩上,女人甜美的馨香争先恐后闯进鼻尖,他轻笑,她真美。
他脸微蹭,凉凉的,定睛一看,一小片未化雪花。
沈澹一惊仔细看李安意打扮,发现明明早该回来的她还穿着斗篷,是她才回来斗篷未脱?
还是说她穿斗篷又出去了?
沈澹生出危险感,正欲厉声询问,“你去……”。
‘呕!’
李安意压制不住内心上涌的恶心感,吐出胃里的食物。
27. 第二十七章 除夕(三)
沈澹大惊失色咽下将要脱口而出地询问,松开身躯颤抖的李安意上前查看,但见女人面色苍白如纸,眼尾泛着泪花,玉手捂住艳若滴血的樱唇,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怎么了,生病了?”沈澹慌张地抬手欲触摸呕吐不止的女人。
李安意瞥见罪魁祸首欲摸自己,当即一个狠辣巴掌上去。
‘啪!’
清脆的扇打声突兀响起,面容俊朗的白袍男人右脸抖动,几息后浮现出一个红通通地巴掌印,对比完好无损的左脸,显得格外好笑。
这巴掌打得沈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脑海里一个念头来回翻滚,她竟然扇自己。
“滚!”
李安意面露凶狠地留下一字,推开面前僵立的沈澹,身体一摇一晃地跑离充满污浊的空间。
醉酒的沈澹乍然清醒犹如石化般面容呆滞双眸无神地站立,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传来阵阵刺痛,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宛若被成群结队的蚂蚁日夜啃噬,源源不断地涌出触目惊心的鲜血,股股钻心痛上窜大脑,四肢百骸抽搐。
她扇了自己一巴掌。
李安意扇了自己一巴掌。
一巴掌!
沈澹脑海里这几句话来回翻转,他咬牙切齿,不知好歹的女人,自己是在关心她。
即使女人柔弱的模样再惹人怜爱,自小被父母疼爱、受人称赞的沈澹让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巴掌也会暴跳如雷。
他深呼吸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内心告知自己她是李安意,是我弄疼她,生病的她才打我。
一番自我安慰,加上脑海中情不自禁闪现方才美眸含泪、柔躯颤抖的李安意,沈澹骤然升起的恼意平息。同时内心深处又产生些许委屈前世脾性温柔的李安意即使极其生气也从未打过自己。
几种情绪交织困扰沈澹,他甩袖愤然离开博海院。
去拿醒酒汤的知秋满目茫然地环视空荡荡的书房,着急忙慌跑去主屋禀告李安意。
炭盆冒出缕缕烟丝,木窗严丝合缝,主屋暖和和,李安意脱下斗篷坐在铺着被子柔软的竹榻上,手捧滚烫茶盏,企图平复内心的慌张。
她虽厌恶沈澹亲密接触自己,却未有在他面前呕出秽物的想法,但听见他探问自己的行迹,心慌意乱之下用呕吐转移他的注意,莫名地李安意不想沈澹知晓,她和沈渡走得近。
沈澹向来对她有相当强烈的占有欲,若知道她和沈渡熟络,必会打扰沈渡,平白无故给沈渡添麻烦。
饮下茶水,李安意身心放松,苍白的面色红润几分,闲来整理穿越以来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她和沈澹默契忽视之事——寻找下鹤顶红之人。
五个月转眼即过,沈澹公事繁忙无心寻找,李安意龟缩府内无力寻找。
期间除了余嬷嬷无缘无故下药,后莫名其妙消失之外,府内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令人怀疑一切是由记忆紊乱而产生的错觉,而且想起前世所学习中鹤顶红的症状,恶心、呕吐、腹痛、口干口渴、皮肤和口唇发绀……
上述症状,李安意和沈澹符合部分,但吻合之处亦可是穿越带来的后遗症,并且她清楚记得穿越那天沈澹的皮肤是正常的颜色,仅嘴唇发白干涩。
加上后来沈澹面色尴尬地解释,之前诊断茶中有鹤顶红的老大夫再次遇见沈澹时说,盏中毒物微量无致死可能。
因此李安意怀疑杀死他们的另有其物,鹤顶红只是个迷惑人的烟雾弹。
五个月过去,当时的痕迹早已消失,李安意无法找出更多的线索,又未有新的线索出现,索性放弃,等下毒之人露出马脚。
其次是和离一事,此为李安意目前最忧心之事,她和离之心坚若磐石无法撼动。
然而沈澹对此却犹犹豫豫,若说穿越那天他和离之心有八分,依今夜李安意观察已减至三分。
料定待沈澹闲下来必会骚扰自己,因此她挥出那一巴掌除了泄愤之外,亦存有冷淡沈澹躁动之心的意思,希望产生作用的时间能长点。
眼下最为担忧的是,未有强有力说服承恩伯夫妇和离的原因,为了承恩伯府的名声,他们必会全力阻扰。
李安意愁啊!只能期望来年五月前能想出办法。
最后则是令李安意最为满意之事,双意布庄自开张起生意步步高升,突飞猛进。店内订单已排到五月份,等夏季到来蚊虫飞涨,香袋热卖,又是好一阵忙碌。
林管事管理店铺之余,还废寝忘食钻研绞缬,一些简单的扎结方式能熟练运用后,尝试多种方式结合,捆、拧、搓齐齐上场,染出的纹样愈来愈丰富。
李安意欣慰麾下有此大将。
‘叩叩!’
知秋敲门高声说:“少夫人。”
“进。”
“夫人晚安,醉酒的澹少爷不见了。”知秋望着榻上紧张的女子,期待她给出解决方法,大冬天一个神智混沌的男子出门,万一晕倒都没人救。
李安意听知秋是为沈澹离开之事来找她顿时放松,平淡道:“叫来福去找找,左右在府里。”
“是。”
知秋转身欲走,但听李安意问道:“送蒙顶山茶那日,你……”
李安意方出声又迟疑咽下,七月份的事现在问还是太可疑。
知秋欲等夫人说完再回答,然而半盏茶时间过去,夫人仍未起唇,她只能如数家珍汇报:“奴婢早上卯正起床、烧水……午时……酉时余嬷嬷煮茶,奴婢将茶水送到门口便被夫人拿走了……亥时三刻就寝。”
博海院原先的小厨房仅做烧水之用,方便主子夜间用水。
“下去吧。”
李安意指尖轻颤喃喃道。
*
无星无月之夜,天空是深邃的黑,雪后万籁俱寂。
花园小径上沈澹提着两壶酒摇摇晃晃走路,忽然,身形一顿。
沈澹面色狐疑环视四周,方才好似瞥见一道模糊身影。
算了,他摇了摇头走开,许是自己醉酒眼花瞧错。
藏起来的沈清注视男人远离的背影疑云满腹,沈澹大晚上不陪妻子出院作甚。
算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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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绕绕关我什么事,如今有大事要做,沈清蹙眉紧张地东张西望蹑手蹑脚走向荣安堂。
*
沈渡吃完糯米糕对着木盒里一堆甜食犯愁,倘若给黑风吃,李安意送吃食给自己之事无法避免地暴露,消息灵通的黑水便知,以他对黑水那厮的了解,黑水回来后必会挤眉弄眼地询问他。
中秋那晚,黑风瞧见李安意来沈渡院子,此后黑水送来汇报信件末尾皆不露声色探查他和李安意的关系。
且其他手下人偷瞄自己的次数也逐渐增多,沈渡想也知道是哪个嘴碎的人透露,要是泄露的人在眼前自己必揍的他鼻青脸肿。
思绪千百转,沈渡决定暂时保管木盒里的甜食,放好木盒后他去书房读书。
原先沈渡计划参加明岁的科举,开启广阔的仕途,几年来一直精心准备这场于他而言无比重要的科举。
王氏恐沈渡阻挡沈澹仕途,从小忽视沈渡的教育,请的启蒙夫子仅是位落榜多年方考上秀才的平庸之辈,自从沈渡启蒙后从未给他请过夫子,任小小的沈渡自生自灭。
天资聪慧的沈渡蛰伏多年,暗中运作使的羽翼渐丰,正欲明年下场施展才华。
未料一封信搅乱他的计划,眼下只能藏拙。
缘此今年秋猎本可一举夺首的沈渡别有用心地选择第三,然而……
想起络绎不绝的道贺,沈渡叹息终究是显眼了,所幸目的达到了。
静谧的房间里,明黄烛火缓缓跳动,时而成团,时而伸长,案前持笔的黑衣少年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投向墙面成道斑驳的黑影。
‘啪!’
室内沈渡无语看着不请自来的沈澹。
沈澹也没办法府内仅有沈渡一人可聊,将手上的酒放在桌上,“四弟,你这有点清冷啊。”
以往兄弟俩都是在庭院里闲聊,寒冷的冬天自然该待在温暖的房间里,故沈澹刚好有机会打量沈渡的卧室。
一张仅供单人躺睡的木床,两个堆放在墙角老旧的衣箱,一个触感粗糙的木桌,两个木凳,墙皮剥落露出内里的暗色。
沈澹有点同情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明天大哥让人给你送些衣裳、用具。”
沈渡张口欲拒绝,沈澹误会了,他不常住此处,故极少打理。
沈澹只当他难为情,连连摆手,“四弟这里可有糕点,大哥饿了。”
沈渡摇头。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沈澹神色落寞自顾自喝酒,他今夜选了最烈的酒,好一醉方休。
他这四弟真是个妙人,看见脸上的巴掌印也未露出微妙神色。
沈澹愈来愈满意沈渡,原本就醉了的他醉上加醉,人也糊涂,话也似吐豆子般倒出,“我发现她今晚出去了,已经好几次,你说她是不是去见什么人。”
沈渡面无表情与醉眼迷茫的沈澹对视,桌下的手指却颤动,沈澹是在试探自己吗?
砰!
沈澹瘫在桌上,双唇呢喃,低沉的声音泄出。
沈渡倾身附耳听清。
他在说,原谅他,请原谅他。
28. 第二十八章 元宵
“原谅,原谅……”
寂静的室内回荡语调悠悠的两字。
沈渡眼神复杂地盯着醉酒的男人,他不好奇他做过什么,真的!
鲜红的巴掌印在男人醉得发红的脸颊依旧清晰。
足见下手之人的心狠程度。
沈渡扶起沈澹打算送回去,他这里不收醉鬼。
8
小巧的巴掌印与沈渡近在咫尺,他凝视着明显是女子打出的痕迹叹息。
【嫂嫂真是……威猛】
沈澹甫一出现在沈渡面前,眼光锐利的沈渡轻松瞧见明晃晃的手掌印,略加思索,掌印的主人浮出水面,能让沈澹郁闷却无计可施的只有李安意。
上次中秋躲在假山后的沈渡无意间窥见沈澹与李安意的争吵,再及沈澹的醉言醉语,他轻易寻出沈澹找自己喝酒的规律。
夫妻俩一吵架便来寻自己,且每每皆是李安意走后没多久。
幸好他已把木盒放入厨房,幸好沈澹未发现李安意来过,否则难以解释。
沈渡放下心的同时又思考如此这般总有一天会被察觉,他和李安意的见面像是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每多见一次犹如给种子施肥、浇水。未来的某一天终会破土、发芽。
危机感蓦地升起,沈渡惴惴不安,大脑运转思索对策,潜意识里却未有过放弃与李安意见面的想法,毕竟他是个知恩必报的男人,且答应帮她就要帮到底。
或许是察觉出沈渡似有若无的视线,沈澹抬手捂脸,结结巴巴说:“天太……黑,雪路滑滑的,我我摔了一跤,勿要误误会。”
嗯,恰好摔到嫂嫂的手上,嫂嫂的手上恰好有红色颜料,一切都是意外。
沈渡回神扯起嘴角看向一股子欲盖弥彰之味的沈澹心里为他解释,“天黑,我送大哥回去。”
沈澹放心晕了。
深夜承恩伯府石路上覆盖碎雪,沈渡用肩顶着沈澹,支撑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然而天黑路滑小心为好。
沈渡比沈澹约莫半个头,少年消瘦的肩随着走动时不时戳动沈澹锁骨那处。
沈澹皱眉嘟囔,“痒。”
“大哥,嫂嫂为什么打你。”
挪动脑袋,沈澹眯眼放空大脑,“因为……我抱她。”
啪!
沈澹整个人从沈渡肩部滑落,他真的摔倒了。
来福正满府寻找沈澹,搜寻时恰好见前方有个身躯大到足有两个人且黑黝黝的巨体,霎时鬓角出冷汗,上前细看。
但见渡少爷木愣愣地站立,脚下一团黑影,黑影翻身露出真容竟是沈澹。
来福迈步架起揉屁股的沈澹,饱含歉意道:“渡少爷,大少爷喝醉晕倒在地,没吓坏你吧。”
他内心埋怨沈澹喝酒就算了,咋还起兴跑外面晕倒吓人,至于方才的巨体来福则认为是光线的问题。
“天冷,我送大少爷回院,你歇息吧。”
两人左摇右晃地走远。
留在原地的沈渡揉了揉肩膀,暗想他们夫妻关系竟差到如此地步。
*
大年初一,晨曦初露,鞭炮声响彻云霄,浓烟散去,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满街瑞气,谓之满堂红。
天蒙蒙亮街鼓未响,沈恒洗漱完身穿朝服参加一年一次的朝贺,王氏携奴仆审查正月里须拜访官员的礼单,这可是一年之中的大事,谁该送,先送谁都是有讲究的。
两个时辰后,沈恒回来带着沈家人开堂祭祖,沈老侯爷病逝后,京城沈家一脉的主事人便是袭爵的沈恒。
李安意静静地待在博海院,仍在丧期的她禁止踏入沈家祠堂。
之后的一段时间,王氏和郭氏带着一双儿女走亲访友,府内的马车未停过。
外祖家送来的年礼李安意命林管事放入威武侯府库房存着,又按照往年的礼单回了一份。
出人意料,宝珍公主竟遣人送来年礼去威武侯府,她和林管事商议后规规矩矩地回了礼。
日月更迭,悠悠转转,正月十五,元宵节。
大雍朝人眼里火占据重要地位,它带来光明、带来温暖,每任帝王无不重视元宵节,先帝在位时曾命人建造灯楼,灯楼高150多尺,面上悬挂金银玉珠等珍宝,光彩夺目,火树银花,百里可见。
元宵节不设宵禁坊市开门,夜晚万家灯火,京城张灯结彩到处是绚烂璀璨的花灯,宛若白昼,歌女们在画舫上轻舞,唱着《梅花落》。
元宵之夜,李安意放博海院丫鬟出府赏灯,深知闷府里的几天把活泼的桃芝憋坏了。
果然,桃芝未推辞,兴冲冲地跑走,临走还贴心说会给小姐买花灯。
身为大哥的沈澹护着光彩照人的沈家小姐们上街逛元宵,毕竟这可是难得女子能大大方方游玩的机会。
西市,沈家少爷小姐一行人围在一家小摊前,沈滢双眼盯着摊上红木盒里躺着的一支花玉簪,娇声问:“这是什么花。”
小贩的花玉簪,簪体为随处可见的粗糙凡玉,奇的是簪上的纹样,花纹细腻、自然、无裂痕,更夺人眼球的是簪的顶端非平常仅朵花独立的花玉簪,那朵状似莲花的花竟立在悬崖上,令人佩服雕者的巧思与鬼斧神工。
高鼻粗眉的胡贩操着一口熟稔的京话解释:“雪莲花。”
“多少钱。”
音若黄鹂的女声骤然插入,一道苗条的女子身影进入众人视线,她周围立着几位锦衣华服的男女。
摊贩眼睛一亮兴奋说:“不买,猜对十道灯谜送。”
沈滢神色自信地对面前的女子道:“吕姐姐,那就各凭本事。”
语毕,她眼含春水望向女子身旁身材高大的男子,吕哥哥。
身着大红绣云纹直领袄裙的吕清妍神态张扬挑眉,“行。”
几次灯谜猜下去,迎来最后一道。
沈滢苦思冥想认输轻笑,“吕姐姐真厉害,滢儿甘拜下风。”
吕清妍不屑地撇了撇她,“你太弱了。”
面色僵硬的沈滢被一脸不耐烦的沈澹拉走了。
热闹的大街上,沈澹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街边的花灯,叹道尽是俗物,难入李安意之眼。
*
繁华的东市,沈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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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几本书跨出书肆。
翰墨书肆赵掌柜眼神怅惘地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摇头想日后怕是难见深舟先生之作。
可惜!
街边的小贩支起布摊,幌子飞舞,挂着琳琅满目、形态各样的花灯,沈渡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却迅速穿梭拥挤的人群。
倏然,一个矮小瘦弱的人影疾速靠近他。
女孩左手绞紧衣角,右手抓住沈渡的袍尾,可怜兮兮地出声:“哥哥,买个花灯吧!”
街角一名面容沧桑粗布妇人殷切地看向沈渡,方才观少年周身未携花灯,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叫妮儿拦他。
沈渡右手抱书左手拿灯回府。
到了院子后,他挑了几本书,手提花灯离院。
连连翻越三四道墙,穿过两三个院子,抵达雕刻兰花的木窗,他毫不犹豫地敲窗。
博海院正屋
竹榻间一名白衣女子端坐,她全神贯注翻阅古籍,右前方茶盏上白烟徐徐升起。
元宵夜李安意未随沈澹他们出去,而是选择待在伯府,外头挤来挤去,还是屋里舒服。
‘叩……叩叩’
一长两短的敲声。
李安意蹙眉抬头注视声源,紧闭的木窗外有人。
主屋考虑到良好的通风,特意修建两扇窗,一扇在前面朝院内空地,一扇在后面朝幽幽竹林,林后是道高墙。
声源发出地在朝后的那扇窗。
谁佳节良宵跑来吓人,李安意心里胡乱猜测人选,来者必定武艺高强,她该开窗吗?
未等她迟疑,窗外人沉稳发声。
“是我,沈渡。”
少年低沉又带着成长期独有的涩音的话语隔着木窗坚定地传入李安意的耳中。
沈渡回府时特意询问门房沈澹一干人离府多久,估算他们回来的时间是否会撞上自己找李安意,得出满意答案他未收拾便来。
李安意讶然开窗,但见窗外挺拔翠竹前,深眉星眸的黑衣少年面部紧绷,气势冷冽直立,凌乱的发间沾上碧绿的竹叶。
静默幽竹间他左手提盏兔子灯,灯面由高透光的糊纸制成,散发荧荧明光。
沈渡喊声方落,只见木窗从里推开,一袭白衣、云髻间插金嵌玉灯球步摇的李安意神色诧异看着自己,他抿唇欲解释。
心细的李安意看出窗外沈渡的尴尬,顷刻间转换神情,嘴角上扬面含笑意语带欣喜道:“进来坐。”
沈渡退后几步飞速摇头,冷声道:“我只是来送些东西,送完便走。”
他拿出胸前几本刚买的书放在窗上,又将兔子灯挂在窗外,“我思索良久,觉得总是让嫂嫂找渡实在繁琐,且易被人传些闲言碎语,坏了嫂嫂名声,徒添是非。”
斟酌片刻,目光下移,少年死死盯着脚边泥土启唇:“往后由渡来找嫂嫂,一些无关紧要之事渡写信放在灯里,倘若有要事会在末尾写明见面时间,嫂嫂将信拿走意味同意约见时间,渡送信大多在夜晚,嫂嫂记得每日查看。”
难为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李安意笑盈盈地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少年。
29. 第二十九章 桃灵(二)
李安意在房里的穿着喜欢以舒适为主,又急着见沈渡,故今夜稍微松散,隐约露出白嫩精致的锁骨。
目力卓越的沈渡无论如何转眸,小部分雪白皮肤紧紧粘在眼前,且女子闺房君子目不妄视,他索性低头凝视黑土。
李安意知沈渡见自己,是为自己着想,心下是按捺不住的暖意,误以为是她的热情惊住寡语的少年,收起笑容,“好。”
沈渡绷紧的面庞缓和,欲转身离开。
“等等。拿点东西给你。”
女子轻柔婉转的声音若绵绵细雨落向沈渡耳旁,细密痒意升起,他定身见窗内身影消失。
快步走向小厨房,李安意郑重其事地挑选一些形状完整的吃食,面茧、丝笼、玉梁糕、火蛾儿等满满登登塞进圆盒。
正月期间绿衣回来向李安意拜年,顺便带了些用米粉和糯米亲手制作的糕点。
李安意和桃芝两人又尝试做点时兴油炸食品,七七八八算下来多得没地装,正好沈渡来了,琢磨送他些品尝。
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沈渡愣愣地接过李安意手中的圆盒,狐疑为何她总是赠自己吃食?
若李安意获悉沈渡的想法必会答出,实在是第一印象深刻,当时的沈渡身着补丁粗衣,一副狼狈的模样,即使后来察觉出他深藏不露,也无法改变留在李安意心底的可怜形象。
同时那句演技拙劣一并刻在心底。
圆月高悬,乌云散去,黑衣少年的挺拔身姿掩在幽幽竹林间,忽然,他纵身一跃,轻而易举翻越高墙,无声无息离开。
李安意坐回竹榻细看沈渡送来的书,他深夜馈赠书籍必蕴含别意。
《大雍朝刑律》《大雍朝刑案记载与分析》《大雍朝各地密案记录(新)》
三本赠送之书一一摆在案面,其中《大雍朝各地密案记录(新)》被人折出一角显得突兀,李安意拿起此书翻阅。
纤纤玉手摩挲纹理细腻的白纸,柔软的指腹停压折角处,书上记载扬州某地一桩凄惨刑案,而沈渡折起此处是因刑案中还掺杂一起民事案件。
主人公依依与丈夫铁柱成婚三年后,铁柱暴露本性日夜殴打妻子,难以忍受的依依跑去娘家,铁柱一路尾随欲趁夜将她捉回,依依五十岁老娘阻拦,然铁柱气得丧失理智挥舞拳头,失慎将妻子老母打倒,谁料年迈老母竟一命呜呼,当场死亡。
扬州官府审理此案命依依和铁柱当堂义绝,了结夫妻缘分。
这桩夫妻案发生于去年十月份。算是大雍朝最新的和离案,然对李安意和离计划无甚帮助,她不可能向沈澹父母动刀子,沈澹更不可能向她父母动刀子,然而……
那厢沈渡捻去发间翠绿的竹叶,他抱着圆盒悠闲翻墙回院,因要护住兔子灯,才染上那片竹叶。
大雍人自古有个传说,元宵当天假若送人花灯,定要烛火明亮到人手里,接花灯的人方能幸福安康、无病无灾。
沈渡认为此种说法荒诞无稽,一盏灯能保人身体无恙,天大的笑话,不过他武艺超群,既然能护住花灯不灭就安稳送到李安意手里,万一她信呢。
至于送花灯只是一时起兴,又刚好有作用。
木盖揭开,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糕点,沈渡犯愁,刚好把上次的糖蒸酥酪吃完,眼下又来新的,还比前次多,看来早上和下午的训练量要增加了。
而送那三本书给李安意是因除夕夜她打沈澹的一巴掌惊醒沈渡。
沈渡自小孤单长大,因此对夫妻之间事所知甚少,然他还是知道妻子打丈夫实属罕见,怕李安意一激动做出后悔终身的举动。
最后的折角是提醒李安意勿要做到这份上,莫激动,一切从长远来看。
沈澹似是而非的试探又警醒沈渡,遂做出日后自己去找李安意交流的决定,毕竟他熟悉府内路线又行动灵敏,由他找她是最好的方法。
*
光阴易逝,日升月落,正月已过,二月来临,春意渐浓,连绵的春雨落下。
二夫人郭氏启程回洛阳。
双意布庄的生意红火,再创佳绩,一路高歌,林管事和李安意商议趁上巳节推出春季女式成衣。
李安意想了想赞同他的意见,一间店铺仅靠小玩意是无法支撑起来,需要扩大售卖种类。
承恩伯府上则传出两件好消息,一是沈滢与吕国公五孙吕文良订婚,明年十一月完婚。二是沈澹被永定帝亲自提拔为宗正寺主簿,从七品下官,一下跃三阶,王氏神采飞扬地摆了场小宴,众人的祝贺捧得她心花怒放。
据王氏透露是沈澹为永定帝建言献策,解决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如提供新的记账方式增加户部办事效率,为工部提供新样式……
永定帝龙颜大悦,亲口赞沈澹为栋梁之材并赏赐白银百两。
李安意眉间拧起,思索沈澹举动背里的深意,直觉告诉她,沈澹居心不良。
而沈澹的想法极为简单却又饱含凌云壮志,他渴望有朝一日身着紫袍,腰悬金鱼袋,自如出入政事堂,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近半年的礼部任职使得本不纯粹的沈澹愈发功利,每每散值他饱含艳羡地注视紫、绯二袍的大官,愈发厌恶自己这身青袍,厌恶向高官卑躬屈膝的自己,他想何不借用自己前世所得知识争翻天地,直入青云,为自己,为李安意搏个光明未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沈澹在官场高歌猛进,功绩累累,众人的奉喝和未来至高无上的权柄使他心中亦怀着微妙的想法,或许他能利用权力捆住李安意,只是这次要更谨慎,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无法回头。
李安意的一巴掌彻底打醒陷入过去美好回忆的沈澹,他产生危机感决定转换策略,用强力的手段制止和离悲剧。
而一个巴掌同时惊醒两人之事,李安意一无所知,此刻的她正乘马赶去郊外,见见被她关了半年的桃灵。
晌午,请假照顾卧床父亲的绿衣突然来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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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她抽出怀中李轩写的信交给李安意。
李安意拆信阅览完,当即决定备车见桃灵。
绿衣扬鞭狠狠地抽打行驶的骏马,颠簸的车厢里李安意捏住信的手颤抖,宣纸捏出道道褶皱。
没想到啊!王氏!
耀阳的光芒下,疾速飞驰的骏马扬起阵阵灰尘,卷起滚滚尘烟。
蒙在眼前的黑布被人粗暴地扯下,刺眼的光线照进桃灵久未见光的瞳孔,她应激迅速眨眼,眼角流出泪水。
自被人关起来捆住手脚后,桃灵惊慌恐惧,猜测是何方人士关押自己,想起前几日偷偷听见的话,心下有了人选,是陈嬷嬷那个贱人,她为他们鞠躬尽瘁,他们却对自己下狠手。
桃灵是个年过二十二年轻貌美的女人,理应为自己的婚事考虑,而丫鬟最好的归宿是嫁个管事,作个掌事娘子,府中能决定此事是一手遮天的大夫人王氏,遂向王氏投诚,后为王氏汇报李安意的一举一动。
某夜桃灵照常前往荣安堂汇报李安意的近况,却撞见王氏与陈嬷嬷密谈,两人虽语焉不详地交流,但为她们做事的桃灵却听懂,她越听越震惊,一把‘火’烧的自己身上。
桃灵是个爱美、喜爱打扮的丫鬟,自然而然与同喜爱装扮的春桃交好,然而桃灵暗里是鄙夷春桃这个想爬沈澹床,一心想做姨太太的丫鬟。只是春桃天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桃灵承认有理。
春桃妖艳的面容充满笑意看着桃灵,妩媚地娇声道:“大夫人在澹少爷成婚前送我这个美艳的丫鬟来博海院,存什么心,想必桃灵姐姐心知肚明。”
去年五月某日,桃灵整理衣物时发现自己的侯府丫鬟服突兀消失,她询问同房间的春桃。
春桃难的支支吾吾,最后在桃灵的逼问下承认自己因好奇试穿过她的衣服,却无意弄脏,准备洗干净后还给她。
然而通过王氏与心腹陈嬷嬷的对话,桃灵获悉春桃是穿她的丫鬟服混进威武侯府。
至于意欲为何,王氏缄默闭声。桃灵久查无果渐渐忽视。
七月春桃之死犹如利剑划开桃灵堵塞的记忆,她开始惶恐不安。
拥有良好记忆的桃灵想起那件丫鬟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春桃的死与那件侯府丫鬟服有关,毕竟春桃的尸体出现在威武侯府之事已表明此事非同小可。
与此同时机敏的桃灵发觉李安意对她愈来愈敷衍,且突然变得细心竟注意到那枚陈嬷嬷奖励她的银镯,她便乖顺一段时间期望李安意回心转意,重用自己。
事与愿违,李安意无视自己的示好,遂她决定借婚事离开伯府,远走高飞。
做出多如牛毛背主之事的桃灵未敢奢望李安意的宽恕。
心虚的她一出外城便着急忙慌烧毁春桃穿过的丫鬟服,却恰好被出城抓她的李轩看见。
李轩捆住桃灵后将她放在李家别庄上锁的荒废柴房,每日仅送点水和馍馍,其余时间则任桃灵自生自灭,吃喝拉撒皆在柴房。
30. 第三十章 疑团
最初被困在柴房里的桃灵嘴硬一声不吭,她揣度王氏未第一时间杀死她,是有求于她。
毕竟为王氏卖命的桃灵手中捏着些足以威胁王氏地位的秘密,而她被抓是因为突然离府打草惊蛇,疑神疑鬼的王氏未得到她离开的原因是不会放过自己。
想清其中的关联,桃灵放松下来,认为每日简陋的食物只是王氏对自己的惩罚,高傲的王氏终究是被自己要挟。
随着时间流逝,缺失营养日渐憔悴的桃灵变得焦躁,于是拍打门窗大声辱骂王氏,说王氏是贱人、混蛋,咒骂陈嬷嬷,说陈嬷嬷是骗子、不得好死。阵阵污言秽语喊得人愤怒。
京中除夕夜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如针般刺入桃灵的耳中,提醒她已被禁五月有余的事实,久被拘押的痛苦让她情不自禁质疑原先的判断,以王氏目中无人的脾性怎会在意一个轻易能捏死的丫鬟,或许是其他人下手。
一个举止可疑的人选进入桃灵的怀疑范围,余嬷嬷。
余嬷嬷心高气傲的本性使她拥有一间单人房,有时桃灵经过余嬷嬷的房间,眼尾余光能扫到那穿着富贵的女人伏案书写,好似在写信。
又有时能在出荣安堂时碰见方回来轻手轻脚的余嬷嬷,因为桃灵向陈嬷嬷汇报大多选在早晨或晚间,所以她觉得余嬷嬷行迹可疑。
一个踪迹可疑的人当然只能遇到另一个踪迹可疑的人。
然而很快桃灵将余嬷嬷拘禁自己的可能排除,她们无冤无仇何必下死手。
桃灵咬牙切齿想必定是可憎的王氏捆绑自己,于是咒骂的言辞愈发激烈,同时为了威胁王氏,吐露她数不胜数的罪行。如因为恐郭氏争掌家权而暗暗施展手段令沈二老爷外调,如借李安意之令明里暗里向林家大爷‘借’名贵料子……
李轩一一记下写在信中告诉李安意。
今天,桃灵接着往日习惯倾吐王氏累累罪迹,突然顺嘴说出她藏在内心最深处、时常使她吓醒的秘密,惊得李轩急急写信喊来李安意。
骂完贱人的桃灵猛地被人打晕,醒来的她嗅闻出房里干净空气,以为有人来救自己,兴奋得扭动被捆成毛毛虫的身躯,欣喜喊道:“我乃承恩伯府少夫人身边得脸大丫鬟,今日幸得侠士相助,铭记于心,来日必结草衔环。”
李安意方进来便瞧见桃灵丑陋的姿态,听见那句‘肺腑之言’。
肮脏的黑布落下,桃灵晃晃脑袋企图摆脱后脑勺钻心般的痛楚,心里埋怨这侠士下手真重,瞳孔定焦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一把木椅端端正正摆在前方,她视线上移。
一袭浅色衣裙的女子悠闲地坐在木椅上,她冷若冰霜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扫地面上狼狈的桃灵。
趴在地上的桃灵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布满污渍的黑发披散额前,长长的指甲缝里塞满黑色脏污,浑身散发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李轩捂鼻厌恶地看着如乞丐般臭烘烘的女子,在李安意的示意下推门走了。
他的举动显然引起桃灵的注意,桃灵挪动头颅细眉竖起怨道:“李轩看见我被捆为何无动于衷。”
桃灵嫌弃李轩这个不解风情的穷小子,她起初是想嫁给身为下任侯府大管家的李轩,多次向他示好,可他竟拒绝貌美如花的自己。
于是桃灵只能将目光放在承恩伯府,好歹它也是勋贵之家,捞个掌事娘子轻而易举,而威武侯府已没落,一个小小的掌事娘子身兼多职,懒散的她怎会看上。
她转头眼里饱含感激之色,向李安意诚恳说:“奴婢多谢夫人相救。”
从始至终桃灵未有丝毫怀疑李安意之心,她八岁被管事买进威武侯府里,因为生得养眼又手巧被李夫人指派服侍小自己三岁的小姐。
嘴巴甜又勤快的桃灵迅速成为李安意的贴身丫鬟,她极其了解李安意温婉的内里是多么软弱可欺的灵魂,熟悉后她时常借身体痛蒙骗李安意卧床休息,有时亦会给她上桃芝的眼药,稳固自己的地位。
吃到甜头的桃灵变本加厉,除了给李安意梳发之外,终日悠哉悠哉,扔给桃芝这个她认为没心眼的粗笨丫鬟。
去岁四月里,李安意忽地对她冷淡,转而宠爱桃芝,给桃芝升月例,买绢花、珠饰。
桃灵产生危机感,费力讨好李安意,勉强获得些许怜爱,愤怒的她接过陈嬷嬷递来的高枝,接受王氏的招揽,自此一去不复返。
眼角泪水滑过面部久积的黑灰,留下两条蜿蜒醒目的泪线,桃灵扭摆身躯努力靠近沉默的李安意,抬脸愤慨地道:“王氏居心叵测,夫人小心。”
一副尽职尽责为李安意考虑的忠仆模样。
李安意漠然置之。
夫人为何这般淡然,桃芝惶恐地想。
“夫人,王氏她……”她开口欲取得女子的注意。
李安意从木椅上站起微微勾唇,讽意四溢的双眼直视渴望自己怜悯的桃灵,似笑非笑地道:"桃灵人人夸你聪慧灵敏,如今却连谁捆你来都糊里糊涂,当真是个……"她故意停顿,如愿以偿看见桃灵的惊愕表情,咬重字词吐出最后二字。
“蠢物。”
桃灵刹那间明白李安意话中之意,她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大惊失色地望向木椅上的女人,忽视疼痛扭动僵硬的身体,扬起脑袋一点一点临近李安意,同时破口大骂:“原来你个贱人一声不吭绑了我,难怪当初放我走,原来是想更方便捉我!”
她恨言:"我真是瞎眼随了你个猪狗不如的主子。"
转了转眼,桃灵心生疑惑暗想李安意关押自己半年,为何现在才出面见自己,中间一定发生什么,灵光乍现,她骤然忆起打晕前口无遮拦的话,找到能要挟李安意的依仗。
今早桃灵脱口而出的话是,“王氏你该被千刀万剐,竟派人害死林夫人。”
脑袋上扬的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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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倏然低头,“奴婢对林夫人之死一无所知。”
语毕,她心脏剧烈跳动,期冀抛出的话语勾出李安意的好奇,同时内心狂喊快问我!
石地上的桃灵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悯。
李安意望向桃灵多处打结、腌臜的发顶心里哂笑,痴心妄想威胁自己,没门!
她蹲身无视灰尘伸手钳住桃灵尖瘦的下巴,迫使桃灵抬头,语气凉飕飕若深山老林里百年毒蛇吐信,“可惜啊,我今日来只为送你一程,全你我之间的主仆情,你去黄泉地底莫忘向母亲磕头认罪,洗净罪孽。”
听闻李安宸遇难失踪恐怕死亡的消息后,林月瑶惊恐之下猝然离世,威武侯府内具有话语权的李叔因病告假,李轩又年轻难以令众人信服,丫鬟们失去主心骨乱成一团,李轩赶忙前去承恩伯府请‘李安意’主持大局。
‘李安意’初闻两条噩耗身体摇摇欲坠似要晕去,她狠掐虎口方稳定心神,急忙备车、请太医赶去威武侯府。
可惜为时已晚,体弱多病林夫人已去。‘李安意’悲寂操劳丧礼,准备母亲后事。等回过神想想方察觉出林夫人去世蕴含蹊跷,是谁提前将消息透露给林夫人。
盛京离扬州千里之远,除了重要情报,正常情况下扬州信件需十日多送往盛京,如果遇见雨雪天要更久,据李叔所言,去岁四月二十六日李安宸遇害坠崖,五月六日消息便传到林夫人耳中,几乎是消息一入盛京就告知林夫人。
可‘李安意’吩咐过李轩,若有李安宸的消息只管送入承恩伯府,勿要告知林夫人,哪个胆大包天的丫鬟多嘴。
林夫人的丧事结束,‘李安意’震怒询问李轩泄露消息的人,李轩满脸茫然道出第一个发现林夫人因怒极攻心躺在地上的是蒋嬷嬷。
蒋嬷嬷是林夫人的奶妈,一直细心照料林夫人,据她回忆当日她出门端茶,回来时瞧见林夫人两眼睁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嘴中喊着宸儿,你在哪里,不要死。说完,一口血吐出,一脸不甘闭眸离世。
当时房里空无一人,她不知是哪个丫鬟道出李安宸失踪消息。
李安意下令彻查侯府,意图揪出丫鬟,然而当时的侯府过于混乱,加上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并消失,她苦求无果,只好收手。
事情忽然出现意料之外的线索,李轩急不可耐喊来李安意。
下巴紧紧地被李安意玉手掐拿,指甲陷入软肉,尖锐的疼痛上窜,未等桃灵叫出声,随后便听见女人用冰冷的语气吐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刹那间桃灵如坠深渊蛇窟,万千毒蛇缠绕、绞紧、舔舐。她骨颤肉惊,艰涩的声音从嗓子底挤出,“奴婢错了,求夫人放过,呜呜!”
泪水如泻闸之洪流出,瞬息布满桃灵瘦脱相的俏脸,她惊恐地直视李安意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
李安意松开她的下巴,起身拍手干脆利落走人。
31. 第三十一章疑团(二)
桃灵惶恐地注视李安意远离的白色裙摆,用尽全身之力仰头,两条被粗绳捆绑腿一蹬咬住李安意的裙尾,阻止她的步伐。
“唔!夫人……别走。”
慌乱爬上桃灵的双眼,她以为能凭借自己狼狈的模样换取小姐的心软,进而争取时间吊住她,用猜测换取自由。
然而,李安意比她想得更心狠手辣,更无情,竟忽视她说出的消息径直离开。
李安意停步伸手扯动裙尾,一眼也未给仰头死死咬自己衣角的桃灵。
桃灵咬紧牙关,涎水溢出晕湿裙角,双腿胡乱扭动,声音惊恐万分,“奴婢……有要事禀报!”
李安意蹙眉摇动裙子,半空中桃灵的脸随之摇动。
涎水混合泪水在桃灵下巴处汇聚,一点一点地落下,砸向灰尘密布的地面,黑灰凝成小块,她声带颤抖,“林夫人……死与——王氏有关连,唔!”
李安意俯身用力拔自己的裙子,慢慢地露出衣裙部分湿块。
桃灵齿间生出血丝,努力睁大眼睛,瞳孔不安地收缩双腿剧烈腾动,手腕被麻绳勒出青痕,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春桃……告诉……林夫人……大少爷……失踪……”
‘砰!’
桃灵脸砸向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灰尘飞起。
李安意成功拔出裙角,转头瞥了瞥窗外的夕阳。
【要加快时间】
缓缓合眸,李安意决然的背影刻在桃灵的眼底,她眼角流出悔恨的泪水。
夕阳落至地平线,余晖将远山勾勒出一道道金色轮廓,金黄色的光芒穿透窗纸照在宛如死狗般瘫在地上桃芝,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停止。
金色的光线下房内尘埃欢快舞动,你追我赶。
李安意转身默然无语,她只是想离浑身臭兮兮的桃灵远点,这丫鬟脑补些什么!
此举动反倒起了绝佳的效果,她看着散发绝望气息的桃灵恶劣地想。
许是未听见关门,桃灵徐徐睁眼,金光骤然刺入瞳孔,干涩的眼睛已难以流出泪水,她频繁闭眼缓解酸胀,猩红血丝迸出的眼球无意识地转动。
倏然,瞳孔一缩,眼球一定,她笑了。
半明半暗的室内,余晖仅落向坐在木椅上的李安意脚边,黑暗笼罩全身,她神情悠闲抚摸精美的发钗。
光线如同分界线无情将房里的两人隔开。
李安意在暗。
桃灵在明。
地上的虫子躲在桃灵影子里挥舞足翅忙忙碌碌,黑影一点点移动,趋光虫子陡然暴露在阳光中,它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夫人……奴婢错了,望夫人原谅。”
桃灵晃动身躯渐渐逼近李安意,面部因痛苦而狰狞,嗓音虚弱道:“奴婢……愿意全盘托出王氏的罪行……求个全尸。”
她此时再无要挟李安意的想法,只求个痛快,世家大族无声无息捏死一个丫鬟的腌臜手段数不胜数,李安意多年的看重与王氏的厚待让她飘飘然,桃灵早该认清自己的地位,一个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奴婢。
如今她仅有提醒身陷囹圄的少夫人升起危机感的作用。
眼见人被逼得差不多,李安意淡然启唇,“说。”
桃灵脸色灰白道出自己的背主之行,“五月奴婢受到陈嬷嬷的邀请去荣安堂,大夫人话里话外皆是关怀少夫人,嘱咐奴婢伺候好少夫人,顺带赏赐一枚素镯。”
她被王氏的糖衣炮弹迷得呆若木鸡,顺手接过那枚葬送她一生的银镯。
之后桃灵向王氏汇报李安意的一举一动,断断续续获得些奖赏。
李安意蹙眉,王氏为何要关注自己的行迹?
“王氏有说为什么命你监视我吗?”
桃灵想了想摇头,“奴婢不知。”
“继续说。”
“大约是见奴婢乖顺、听话,王氏与陈嬷嬷谈话也不避着奴婢。”
王氏主仆的交谈令桃灵心惊肉跳。
沈老夫人宠爱二儿子沈恺,爱屋及乌,连带二儿媳郭氏也颇受喜爱,王氏惧郭氏危及自己的地位,花费些金银让二老爷外调七八年,方形成如今承恩伯府王氏一人独大的局面。
李安意思索,一个能挑起王氏与郭氏争吵的情报,目前对她和离计划毫无帮助。
“六月上旬滢小姐为秋猎晚宴置备礼服,她挑三拣四未寻出一鸣惊人的服饰,又闻少夫人外祖遣人送来月华锦,遂生些小心思,哀求大夫人替她向少夫人讨来月华锦制衣裙。”
沈滢期望能借王氏之手一分不花从李安意手中拿来月华锦。
王氏一番考虑答应,然而向方入府的儿媳讨要到底是失面子,她选择从源头入手,从林氏布行‘买’月华锦。
林家送出一批月华锦和名贵布料供沈滢选购,只是没有送给外甥女李安意那般精美,他们觉得要送家人就送最好的。
沈滢抚摸林氏布行提供的俗物生气地跺脚喊骂,见过李安意手里如梦似幻的月华锦,她瞧不上此些庸俗之物。
王氏被沈滢吵得头痛,却懂沈滢的心——想通过惊艳衣裙俘获京中优秀儿郎的心。人靠衣装,马靠鞍。一件夺人眼球的衣裙能在贵女群中脱颖而出。幸好七月时李安意愿意出售月华锦,桃灵急忙将这消息告诉王氏。
事实证明效果良好,年前吕国公二房向沈滢提亲。
而林氏布行的布料则被王氏以府内暂时银钱短缺扣下,至今未给钱也未还料子。
李安意心里暗想,母女俩一模一样恬不知耻。
林家和李安意通信间一丝一毫都未提起此事。
蓦地李安意升起臊意,王氏太过分了。
“还有吗?”
王氏真是越扒越有料啊!
“府内人尽道陈嬷嬷私吞奴仆赏钱,其实半数进了大夫人口袋。”
看来挖不出什么猛料,李安意叹息,王氏对桃灵还是怀有警觉之心。
只是桃灵何故对最重要的部分闭口不谈,而是尽述不轻不重之事,李安意脸色一变厉声:“为何道王氏谋害母亲?”
桃灵正搜肠刮肚寻出有利于自己存活的信息。遽然,李安意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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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在耳边炸开,她身躯抖三抖,忙不迭讨好道:“奴婢在想。”
带着寒意的眼神在桃灵身躯周围流转,桃灵心激烈地抽动,她深吸几口气,缓缓说:“去年五月,春桃悄悄试穿奴婢的威武侯府的丫鬟服,七月奴婢去荣安堂请安意外听见王氏和陈嬷嬷在谈论春桃的死。”
桃灵陷入回忆,那日她照常向王氏汇报李安意的近况,以往丫鬟随侍的正房四周没个人影,屋里头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来。
“春桃死了。”王氏呐呐道。
“一个丫鬟死了就死了。”陈嬷嬷宽慰。
“可是那日……她去了威武侯府,你觉得是因为这事而死吗?”王氏握住陈嬷嬷的手。
“夫人,一个死人是说不出话的。”陈嬷嬷声音陡然拔高。
“我真后悔,为何要遣她告诉月瑶。”王氏擦拭眼角的泪水。
“如今,首要之事是莫让消息传出去。”
“可惜,那漂亮的丫鬟了,我原本预备给澹儿做……”
两人的对谈到此结束。
李安意默默听完桃灵讲述的内容,她冷静道:“所以你认为是王氏派春桃告诉母亲哥哥失踪的讯息,而春桃为了顺利混进威武侯府偷你的丫鬟服,装做侯府丫鬟禀告母亲哥哥消息,害母亲气急攻心,一命归西。”
桃灵连连点头,沾染脏物的脸显得可笑,一得出这一结论,内心惊慌失措,心想夫人近日待自己冷淡是否缘此,于是打算借婚事畏罪潜逃,虽然她未参与林夫人之事,但丫鬟服终究是从她手里给出,再加知情不报、背叛主子,够桃灵喝几壶。
同时桃灵为自己的推断沾沾自喜,还好自己聪慧发现早,有时间远走高飞。
“呵!”
李安意佯装愠怒,直指要害,“说来说去,只是你个丫鬟的揣测,无凭无据,他人如何信你,桃灵你好大的胆子啊!”
桃灵肩头低下,哑口无言,因没有证据她故意忽视此事,未想夫人竟一眼看出。
“我且问你,春桃又是谁杀死的?”
“奴婢推测是知晓春桃间接害死林夫人的人。”
“为何?”
“春桃因生得美艳性子孤高,少与人结友,近期仅有这么一件能害死她之事。”
“你为何要用余嬷嬷给你的香。”
桃灵诧异地耸眉,“余嬷嬷说是大夫人命令。”
“你出逃是余嬷嬷相助?”
“是!”
桃灵推出那个心惊胆战的结论后,哪敢待在李安意身边,万一林夫人死魂留恋人间,随在李安意附近,日夜凝视自己,想想就可怕。
于是她求助府内另一把手余嬷嬷,她本想威胁余嬷嬷。
出人意料,桃灵仅是说出远离诉求,余嬷嬷不假思索答应。
李安意倾听完稍稍对桃灵有些无语,这丫鬟怎滴总想通过威胁别人达到目的,不知道越是威胁他人越是想让人除之而后快。
而桃灵认为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一个无财无权又无人窥探美色的丫鬟,仅能靠些手段求人帮助。
32. 第三十二章 关店
残阳夕照,染红天空。
愈发昏暗的房里李安意不急不缓道:“八月余嬷嬷去世。”几息后,又道:“王氏命人杖毙她。”
桃灵瞠目结舌,嚅动嘴唇发声:"为什么?"
她脑海中闪过承恩伯府里衣着富贵、谈吐不凡、仪态端庄的余嬷嬷,那个女人竟先于她死了。
李安意默不作声。
桃灵眸光闪烁,难道……
她抬头惊叫,“奴婢总看见余嬷嬷行迹诡异,保不定是在做背主之事?”
李安意顾左而言他,起身漠然道:“你觉得王氏会放过你吗?你清楚她那些腌臜事。”
桃灵方恢复几分血色的脸,刷地苍白如纸,她冷汗直流,苦笑夫人一针见血。
‘哒哒!’
寂静的空气中脚步声回响。
李安意转身推门而出。
狼狈的丫鬟趴在地上沉思。
落日西沉,暮色游来。
即将消散的一缕余晖刺入眼里,李安意眨眼缓解疼痛,真是王氏故意害死李夫人吗?为何?
“小姐。”
耳聪目明的李轩听见了桃灵的一番话,他屏息暗暗窥视李安意的脸色。
李安意转头目光沉沉,“守好桃灵,她还有用。”
“是。”
踏着急促地预示夜禁开始的鼓声,李安意返回承恩伯府。
桃芝上前为李安意解披风,担忧说:“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安意不言不语径直入屋。
桃芝皱眉看向面容平静的绿衣。
绿衣破天荒地说:“别打扰小姐。”
李安意坐在竹榻上,手指摩挲冒着白烟的茶盏。
茶盏与指腹相连处传来阵阵暖意,稳定她抽动的心脏。
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滑过女人颤动的肌肤,带来一丝温热,留下清晰的湿痕,无言的痛楚悄悄蔓延,泪水在下巴尖摇摇欲坠地停留,最终滴向案面,一处醒目的湿点。
李安意惊神讶然注视黑点,她竟然流泪了,伸手触碰胸膛,心脏间一股涩意上涌,喉间发紧,四肢百骸是难以忍受的酸胀。
她起身意图缓解内心的悲痛与哀伤,一段美满的婚姻却引狼入室。
窗外,静谧而清幽的竹林带来凉意,地面的积雪宛若点点白玉,冷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面上泪痕传来刺痛。
李安意转头,一盏栩栩如生的兔子灯挂在窗上,内里烛火早在沈渡送来的第三天燃尽。
沈渡第一次放信时顺道把木盒还来,被清洗的木盒挂在窗边,里头干干净净。不久又把圆盒送来,亦是无比明净。
他送信的频率低,一周约莫两次,也是最近无事发生。
淡淡的竹香中兔子灯尾端的金红流苏随风摇摆。
深夜子时三更,博海院,正屋。
雅静的室内乍然响起女子轻柔的梦语。
“娘……”
“别丢下我。”
熟睡在黄杨木架子床上的女人脸色发白浮出细汗,脑袋左右摇摆,嘴唇干涩起皮,眼皮下的眼球转动,李安意抬手猛掐大腿,疼痛刺激全身,她倏地睁眼立起上半身,大口喘气后,伸手攥紧浅绿缠枝海棠纹纱幔。
仓皇下床穿鞋抓起茶盏,小口小口地饮。
冷水入喉,脑中凄惨的画面如潮水般缓缓褪去,留下满地疮痍。
李安意做梦了,一个关于原身母亲林夫人的梦,披衣捧茶坐下,眼神空茫地注视前方,回忆方才断断续续的梦境。
梦的最初李安意以为自己错眼,她看见因空难去世的母亲墨发盘成朝天髻,穿着玛瑙红绣如意纹对襟湘裙,髻上插戴八宝金簪、赤金衔红宝石步摇,正与她谈话。
母亲面带微笑看着李安意,鬓边几根刺人眼眸的白发,手拿针线绣缝小裳,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啊!赶快生个外孙给我抱抱。”
欢快的声音回答母亲,“我还小!”
李安意惊觉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刹那间,她明白这是‘李安意’和林夫人的对话。
纵然林夫人和前世样貌相似七八分,上面的对话发生在李安意身上的几率为零,因为前世她没有告诉父母她和沈澹谈恋爱。
林夫人的微笑咔嚓一声龟裂,生出道道裂痕,眼前的白光被吞噬,视野里仅有如浓墨般凉寂的黑。
梦境一片死寂,无风无声无光,李安意犹如被封在娃娃里。
“娘——”
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尖利的锥子,一下一下击打李安意的神经,又像锋利的镰刀划破漆黑的梦境,争先恐后溢进来的是猩红窒息的血液。
林夫人柔美又惨白的脸庞上双眸紧闭,嘴角流出刺目的鲜血。
梦境定格,林夫人死相仿佛黏在视网膜,挥之不去,无法忘记。
冷意宛若幽灵缠绕李安意。
*
三月二日,上巳节的前一天。
林管事拍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小姐,这可如何是好?你说好好一个店怎么就要关门。”
李安意面无表情,冷冷道:“关了也好,你能闲下来。这些银子分给店内的伙计。”
她放下一袋银子离开。
林管事一噎,这这……
他扯了扯胡子拍桌,哪有这种说法,嫌银子赚得少。
昨日,林管事收到钱市令传他问话的消息,他一惊急急赶去。
大雍朝的坊市管理部门是两京诸市署,而市令是坊市管理的直接官员,钱市令乃宣阳坊店铺的直接负责人。
林管事与他交好,方能在个把月内修建双意布庄。
钱市令人生座右铭——有钱能使鬼推磨,林管事与他熟络不过是给的钱最多而已。
林管事一来便见钱市令一脸平静地坐在桌边。
他手边放着一个黑色布袋,不咸不淡地招呼林管事坐下。
林管事瞥见黑袋心底一沉,知道有坏事发生,那黑袋竟像是他送给钱市令之物。
果然,钱市令推了推布袋,“拿回去吧,你的事我无能为力。”
林管事没有多嘴拿起布袋走人,用手掂量布袋,一分不少。
翌日,长兴坊市令派人说因契约问题,双意布店需关门一段时间,重新开店日期不定。
林管事遂求李安意前来商讨对策,寻个法子救救双意布庄。
结果竟是闭店,他慌得快哭了。
然而,他知道此事已无力回天,连见钱眼开、嗜钱如命的钱市令都乖乖把钱退回,说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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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惧怕的人物。
自古民不与官斗。
幸好订单皆已做完,只是可惜堆在仓库里的春衣。
三月三日双意布庄闭门,林管事结算伙计的月钱,顺道办场散伙饭。
三月六日双意布庄门前贴告示宣布闭店。
百姓们惋惜,没过多久便抛入脑后。
*
李安意离开锦绣布庄,拐弯去趟铁铺定做东西。她结束每日算账的生活,整天待在博海院看书。
而双意布庄宣布闭店那晚,她发生件日后说起来都尴尬的事。
三月六日寒食节晚,李安意订做的东西送来。
明亮晃动的烛火下,她凝视桌上的匕首,思绪发散。
九月双意布庄开张后,她挑灯夜读学习大雍朝制衣知识,从料子制作、选择、定样、剪裁各个方面研习,竟然决定开店,自然需苦读了解。
而闭店之事在林管事面前说得轻巧,李安意心里却仿佛滴血般痛苦,明明境遇大相径庭,明明存有关店的想法,但是提前走入这一步终究是不甘心,她回想前世求职经历。
李安意高考成绩优秀,大学上的是名校,求职却屡屡碰壁,笔试成绩优异的她,止步面试。
面试官冷淡话语如剪刀,咔嚓剪碎她的求职梦。
“不好意思,您不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我们要求有两年工作经验。”
“我们看您已婚,请问有生孩子的想法吗?”
“我们需要高强度加班,您能接受吗?”
“您毕业后有一年的空窗期,请问为什么?”
“……”
她无奈选择放低要求,然而得到的亦是拒绝
“以您的学历,何必来我们这小庙。”
李安意张嘴发声解释、保证,面试官遗憾地摇头,窃窃私语,“学历还行,人怎么跟个葫芦似的。”
好不容易面试成功,却总是临门一脚,被人告知有更优秀的人。
求职的日子是她除父母去世那段时间外最难熬的日子,后来她放弃进入企业的想法,选择考公。
如今她开店最后落个遗憾关门的下场,李安意虽不算聪慧,但也不愚笨,林管事与她叙述钱市令一事加上后来历经波折的几番打听。
她知道是有人眼红她红火的生意,用权势逼她闭店,倘若不尽早抽离,接下来要闹人命。
可惜李安意人脉短缺,寻不出是何方人士下手。
林氏布行远在扬州无能为力。
喉咙似堵块异物般硌得李安意生疼,她巧鼻发酸,眼前漆黑,口腔内一股涩意,手拉扯衣角。
脑海里面试官冰冷的话语、林夫人的惨白面容、前世父母的死亡报告反复轮换,李安意难以抑制闭眼伸手捂耳,嘴中喊出,“不!”
‘锵!’
金属摩擦、撞击的声音炸开,匕首快速出鞘,上扬的尖端闪烁着令人牙酸的寒意,室内温度瞬息间下降几分。
‘哐当!’
窗外的沈渡大力推窗,声音从嗓子里冲出,“嫂嫂当心。”
李安意与窗外的沈渡面面相觑,匕首立在案面颤动,尖端死死陷入木头里,匕面泛着层层醒目银光。
书房里方入睡的沈澹睁眼警醒跳下木榻。
33. 第三十三章 惊夜
三月六日申时,黑风给沈渡送黑水从扬州传来的信件,那叠信厚如成人指甲盖的长度。
黑水又汇报什么废话,或添油加醋说些什么云里雾里的东西。
沈渡阅览信件,看到一半眉间轻拢,黑水竟查出件意料之外的事,他神色冷静沉声吐出两字,"查,救。"
黑风抱拳称是。
“你可以走了。”沈渡疑惑地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黑风。
“双意布庄闭店了,今日。”
黑风迟疑说出,去年九月他接到沈渡的命令,注意双意布庄的动向,偶尔会向沈渡汇报,有时因杂事忘记,沈渡也未提醒,可闭店大事,还是要说出。
沈渡挥挥手,黑风下去了。
‘双意布庄’四字被沈渡无声吐出,他知道它是李安意开的店。
沈渡捻起手边酥糖细瞧,李安意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自从去年七月荷花池一见,我愈发看不懂你。
为何要和离?
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
为何要另开一店?
锦绣布庄不好吗?
为何要送糖给我?
我不是小孩!
为何要……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对你积攒如此多的疑惑。
沈渡剥下糖纸,将酥糖送入口中,糖一点一点融化,唇齿间甜意弥漫,我对你的疑惑也会一点一点获得答案,希望最后的结果令人满意。
凉月悬空,子夜荧荧,幽幽翠竹间,一道黑影如猫般灵巧从墙头落下,沈渡身轻如燕,快速掠过竹林,站在李安意闭合的窗前。
他眼尾扫了一眼另一扇紧闭无光的木窗后松口气,第一次来时他注意到面向竹林的还有一扇窗——沈澹书房书架后的一扇窗。
故每每送信时皆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沈澹深夜远望明月时发现他,误会他。
幸好沈澹喜欢站在前窗远眺。
沈渡的担忧实在是杞人忧天,凭他的耳力足以在沈澹开窗前闪避,只能说他心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异样。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三更半夜站在女子窗前即使什么不做也会让人怀疑沈渡,更何况女子是他的嫂嫂。
沈渡叹息这刺激的日子快结束吧!
至于叫黑风送,沈渡想都未想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此事他和李安意知晓足够,再多个人他承受不起。
李安意欲和离之事,沈渡谁也没告诉。
映在窗纸上的烛影跳动,沈渡狐疑往日他送信时李安意已歇息,沈澹书房的窗透着明光,如今却相反。
沈渡轻手轻脚将信放入兔子灯,拿起狭小窗台上的酥糖欲转身离开,眼尾余光无意间扫到窗纸上影影绰绰浮现匕首的形状,他猛地定住回身。
‘噌!’
细微的匕首出鞘声入耳。
沈渡耸眉心底一沉,迅速推开窗喊道:“嫂嫂小心。”
‘啪——’
沈渡撞进女子水光潋滟的眸底。
水光上漫,他窒息。
但见李安意转头眼底湿润,眼尾含莹光,鼻尖泛红,玉手收紧握短匕柄,指尖压得透白。
她仅着浅色暗花绸衣坐在竹榻上,发间未戴簪钗,腰间松松垮垮系同色丝带,柔顺光泽的墨发披散,垂在女人如玉般盈润的颈边,发尾铺在白色中衣上,黑白二色强烈对比,冲击沈渡眼球。
一缕细长的烛火悄然跳动,驱散寒意,李安意静然的影子摇晃。
泪光、烛光缄默闪动。
昏暗的蜡光里女人眼含水色、柔美的身影挺直,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深深刻入沈渡眼底,如滚烫的烙铁接触肌肤,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与此同时,他双手倏然背在身后,指尖轻颤,心里涌上一股难以描述的冲动,脑海中划过无法捕捉的想法。
皎洁的月光挥洒,落在清幽的竹林间,银光点点,少年又是一袭窄袖黑衣,腰系红带,长发高束,身姿挺拔地立在窗外。
沈渡目瞪口呆地看着持匕的李安意,他以为她遇到危害,因此急忙开窗相救,没想窥见这幅场景。
刹那间,沈渡神色转为懊恼,他应更细心,怎能仅凭匕首出鞘的声音判断……
李安意瞧着沈渡百年难得一见的模样,扑哧一笑,她贴心的未提及沈渡推窗之事,转而笑盈盈地道:“晚上好,沈渡。”
清澈的水眸闪动,宛若深夜里幽幽月色下波澜起伏的湖泊。
沈渡愣神,清润的月色中,说话的女人美眸亮起点点光,眼里依稀映着自己的身影,她面带笑意温柔地注视他。恍惚间,沈渡只觉李安意眼中唯有自己,他多久没看见如此平等的视线。
自年幼成长,王氏的厌恶、陈嬷嬷的鄙夷、丫鬟的轻视、沈恒的漠视如影随形。
李安意的笑容戳破旁人各式各样的眼神泡沫,沈渡瞬息清醒,仓皇地从黑水的话语中挑选合适形容他们之间关系的词语——朋友。
晚上朋友见面很合理、自然!
浓云遮月,女人眼角的泪水随着笑容下移,滴入被夜色笼罩的少年的心湖,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回荡、碰撞,经久不息。
“安意!”
“小姐!”
沈澹和绿衣的喊声传入房内对视男女的耳中,木门随着响亮又急促的敲门声抖动。
【他们来了】
李安意瞳孔紧缩,双手慌乱地摆动,心一横将窗关上,又把匕首放入床底,拢了拢墨发开门。
关在窗外的沈渡:……
沈渡内心罕见地升起微妙的感觉,他伸手欲盖弥彰地抚平不存在的褶皱,告诉自己勿想东想西。
熄灭内心尴尬的火苗,他屏息竖耳倾听窗内的谈话。
李安意用手将两人挡在门外,她狐疑道:"怎么了?"
绿衣看见李安意一副快要入睡的闲散模样松口气,她退后一步,不惊不奇说:“方才听见一句叫喊,以为小姐有事唤人。”
丫鬟的耳房仅有朝向庭院空地的一扇小窗,绿衣耳朵灵敏捕捉到隔壁传来声音,急急赶来查看。
只是,那道嗓音怎么听起来像男子的喊声,算了,小姐平安就行,声音是男是女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绿衣抱着这种心思回房,剩那对夫妻交谈。
沈澹抬眼目光凌厉扫视屋内,只有李安意一人,他亦听见那道声音,然而耳力未及自小练武的绿衣,又在梦中他仅听闻小心二字,便披件外衣心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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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地跑向正屋,鞋都穿反了。
他不是聋子,自然听出声音是男是女。
往前凑近一步,沈澹脸部发抖合衣期待地说:"外头冷,我想进屋说。"
李安意眯眼内心犹豫,她未错过什澹眼底浓重的怀疑,他听见了?
为了之后的一段时间能安安稳稳度过,她让身。
沈澹甫一入屋眼睛难以遏制地乱瞟,视线贪婪、如饥似渴地划过床榻、案面、衣柜,最后停留在李安意窈窕的身姿上。
没办法,他将将两个月未见过她,明明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偏偏碰面艰难。
他要为仕途奋斗。
她天天待在屋里。
环视一圈,没人,沈澹舒口气,他真怕面前跳出一个男人,嚣张地对他说……
沈澹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甩出令人火大的场面。
李安意等他看完,冷声道:“什么事?”
沈澹伸手拢衣,手落下时背在身后揪住衣服,他出声带些恳求:"你能和我多聊聊吗?我……"
【我不想和离】
女人旋身留给沈澹的是漠然背影,半空中她衣角划出的弧度宛如锐利的刀挥向他。
沈澹心脏抽搐犹豫,却又拉不下脸道歉,“我……”
【我后悔了】
他们以前从未这般无言过,即使争吵也会面对面交谈,如今沈澹不知所措。
“你走吧。”李安意疲惫说。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
沈澹眉心一拧,他又放过一个好机会。
转身前,沈澹余光隐匿地看向严丝合缝的木窗,他怀疑……
沈渡面无表情地躲在竹林后,静静听夫妻对话,然而等沈澹离开,室内安静的针落可闻,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沈澹书房里的木窗透着微光,他开窗东张西望,周遭空无一人,伸头侧看李安意的窗户,漆黑一片。
他关窗熄灯。
沈渡整个身躯融入黑暗之中,冷静地看着如老鼠般警觉的男人。
半盏茶过去,沈澹又开窗,这次他将整个上半身探出窗外窥视,照样一无所有。
朦胧月色间竹叶泛着幽幽的绿光,沈澹冷得身体颤抖,他搓手缩回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全然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看见。
博海院书房屋顶上,沈渡倾身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目光寂然地俯视屋顶下的男人。
大哥……
‘吱-呀-’
李安意慎之又慎地开窗,左右望望,翠竹挺立,幽静无人。
沈渡陡然回神,不自在地压低嘴角,我在干什么!
他跳到李安意房顶,随后一跃而下。
‘呼’的一声之后,李安意睁眼,但见沈渡目光沉沉凝视她。
她慌乱转眼,她只是想看看他还在吗?
沈渡直截了当,“听闻双意布店关门?”
“嗯。”
【他知道得真快】
“是户部侍郎钱益命人做的。”
语毕,沈渡欲扭身离开,他知道沈澹随时可能查看。
“等一下。”
李安意压低声音细语,她亦怕沈澹听见。
35. 第三十五章 前奏
仲春三月中旬,气温回升,寒意渐渐褪去,春雨绵绵,万物复苏,李安意写密信告知沈渡春桃之事。
沈渡回信一字好,又道近日私事繁忙,无法按时回信,见谅。
李安意便专心做自己的事,因阴雨晦冥,未再放糕点酥糖之类。
三月里亦发生件不大不小却让府内丫鬟婆子噤若寒蝉之事——深受沈恒看重的嫡妻王氏被他下令禁足三日。
随后恼怒的承恩伯连着一个月歇在喜花苑。
引起王氏禁足的导火索是远在洛阳任职的沈家二房夫妇修书两封送入承恩伯府的信。
沈恺的信中言辞委婉、真切,开头先忆幼时父母尚在,阖府和谐,兄弟情深的往事,接着笔墨转述少年时大哥沈恒如父亲般的教诲,因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去的早,年长弟弟十岁的沈恒承担起父亲的职责,最后话锋一变,字里行间透着忐忑询问是否哪里惹怒大嫂……
阅读完亲弟书信的沈恒满头雾水,其后细细调查,结果令这位说一不二的威严承恩伯脸青一阵、红一阵,无地自容。
郭氏送给王氏的亲笔信却语言犀利、言辞直白、字字珠玑,开头阴阳怪气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中间明里暗里指责王氏小肚鸡肠,最后郭氏懒得装说王氏有愧沈家宗妇身份,看得自持身份的王氏愠怒,气得大骂她是泼妇、母夜叉。
莫怪二房夫妇如此,谁能料到他们一直未归京异地任职,竟是那持家有道、守礼有度的王氏搞得鬼。
透露消息的李安意深藏功与名,她也是无奈做出此举。
自沈澹忙于公事早出晚归后,王氏又找上自己,正月承恩伯府诸事纷杂,王氏忽视李安意,放任她宅在博海院悠闲。
转眼二月来临,表面闲散的儿媳成为王氏的眼中钉,她施尽法子催人请李安意见面。
李安意皆称病卧床休息。
二人来来回回几次,转瞬间入三月,李安意被居心不良的王氏搞得烦闷。索性弄了这么一出,还自己清净。
她命李轩买通郭氏身边的丫鬟天衣无缝泄露此事。
听闻密事的郭氏细眉倒竖,她与沈恺商议,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上演一场好戏,郭氏收到王氏被禁足消息乐不可支,连添两碗饭。
那厢被禁足的王氏独自坐在荣安堂里间,面容狰狞抬手拔下金簪插入木案,疑云满腹。
是谁透露消息?
此事做得小心谨慎,未经父亲之手,间接接触沈恺的竞争对手,为他增加筹码。
王氏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当时她忧心柳氏因生子荣宠加倍,惶惶不安,以至生出沈滢后身体虚弱,分身乏术。尚且在世的沈老太爷、沈老夫人无心管理,承恩伯府管家权掌握在年轻的郭氏手里。
待王氏身体恢复欲重掌伯府,郭氏拖了又拖,迟迟未肯还牌子,王氏办事多次受郭氏阻扰,彼时素来公正的沈老太爷方去世,她想找沈老夫人主持公道夺回掌家权,未料那老婆子因她对沈渡无情竟对她的恳求置之不理。
她慌不择路趁沈老夫人去世选定此中方法,效果绝佳,一举夺回中馈。尝到甜头后便无法收手,让二房夫妇辗转京外。
出乎意料,小动作被人揭发,沈恒大发雷霆并让妻子向沈恺赔礼,要不是怕禁足太久府中无人打理,沈恒真想让王氏在荣安堂禁个半年。
王氏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得低头。
*
金银竹节熏炉袅袅吐烟宛若云烟出岫,为室内添了几分雅意和宁静。
博海院正间,身体消瘦的桃灵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唇色煞白战战兢兢问道:“夫人何意?”
晌午,桃灵突然被李轩放出,一名力大如牛、身材高挑的女子压着她悄悄送入承恩伯府见李安意。
李安意望着被折磨脱相的丫鬟柔声:“桃灵,你想离开吗?”
桃灵陡然抬头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结结巴巴道:“可以吗?”
“事成之后放你走。”
*
沈澹今日散值早,回来后兴高采烈地去找李安意。
‘笃笃!’
李安意迟疑,沈澹寻她何事?
她高声道:“进。”
推门进屋,但见李安意身着白色宝花纹绮衣,外搭薄荷绿小袖衫衣,内衬是一腰同色如意纹八幅绫裙,下罩一腰浅绿纱长裙,浅色的衣裙显出女子柔美的韵致,墨发簪白玉钗,目光淡然。
“安意今儿天气好,我们去明月居吃茶、用膳。听说那儿有时下大受欢迎的樱桃毕罗。”
屋中男子直身站立,一身蹙银白衫,乌发用莲纹玉冠束好,腰悬花鸟佩,脚蹬云纹锦靴,一副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沈澹兴致勃勃堆满笑容问道,他方去书房换衣,只为让她见自己玉树临风的装扮。
李安意掀眼无语地看向沈澹孔雀开屏的模样,他打什么心思自己一清二楚,先借吃饭接近自己,然后逛街牵手,最后登堂入室,真是老套的手段。
“没空。”
“那我们去西市欣赏打铁花,据说那儿有西域来的手艺高超的师傅……”
李安意确诊沈澹为间歇性耳聋,只听想听的话。
沈澹眼见李安意除丧的日子愈来愈近,哪里能安心,什么脸皮、面子不顾,苦巴巴地凑近讨好她,而且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探查,他目光闪烁。
“不喜欢。”
“那东市……”
“沈澹想你自诩聪慧,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不想和你去。”李安意心烦意乱地打断他,没事干甚叨唠自己,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叫,忒吵。
她不应该放他进来。
沈澹仿佛被女人尖锐的话语刺痛,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他嗫嚅:“你话太直白了,念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
“你想干嘛?”
李安意柔美的脸庞露出不和谐的愠色,她乍然截住他的话。
“你误会我。我只想和你聊聊。”修复感情,让你看在我爱你那么多年,为你做了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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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的份上心回意转,想起我曾经的好,想起曾经的我们。
女人的怒视宛若灼灼烈日刺入沈澹双眼,痛楚沿着筋脉传入大脑,传入心脏,传到四肢百骸,沈澹全身弥漫疼痛,他后悔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穿越那天说出那番刺人的话,又不该说完不道歉,冷淡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该因她的冷淡而退缩,更不该因公事繁忙疏忽她,更不该放任王氏欺负她。
三月王氏寻李安意麻烦,虽不是沈澹授意,但背后却有他的推动,无他,清明节前夜陌生男人急促的嗓音令沈澹素来沉稳的心焦虑、忐忑。
沈澹对自己和李安意感情相当自信,他不信李安意那夜是在与人偷情,毕竟他们恋爱三年,结婚一年,总共四年的感情情深意长、历久弥坚。定在内敛、温吞、又于情事上懵懂的李安意心里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可骤然冒出的男人的声音宛若平地惊雷,炸的沈澹如梦初醒,他醒悟他们感情上的裂痕给有心人提供钻空子的机会,李安意不会爱上他人,不代表他人不会爱上李安意。
在沈澹眼中李安意是个优秀、美丽、温柔、令人喜爱的女人。这样的她被人爱上是理所当然。若不是他苦心追求又遇良机,趁虚而入,怎会成功抱美人入怀。
想到有一位卑鄙、无耻、可憎、手段下作的狗男人趁他不备勾引李安意。
且那个卑鄙、无耻、可憎、手段下作的狗男人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深夜与李安意见面,沈澹恨的牙痒痒,拳头硬了,发誓必将那男人捉拿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正骑马的黑衣少年蓦然打个喷嚏,他揉揉挺鼻疑惑,是近日太累了吗?
遂沈澹出此下策,借王氏之手扰乱李安意,阻止她和野男人见面,也顺道希望李安意能寻求这个之前为她解决此类事件的男人的帮助。
未料王氏自己先染上麻烦事,沈澹遂歇了借外力的心思,打算用其他方式打动李安意。
博山炉的香熄了,最后一丝白烟消散。
李安意注视沈澹变幻莫测的面庞疑惑,她是否给了什么暗示让沈澹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欲拒还迎,次次得闲后来找她。
眼下是紧要关头,莫向沈澹发火,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女人转了转眸,蓦地收起怒容,她平静道:“好,来聊聊。”
沈澹被李安意的变化惊住,他扬唇欣喜说:“嗯!”
“清明那天……”
“安意,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本想陪你去祭拜威武侯府夫妇。”
沈澹急急打断,他应为自己的过错解释。
忆起此事,他对狗男人的恨意又添了三分,那夜沈澹探出窗外几次,未寻见人影,误以为狗男人因他和绿衣的到来跑了。
呸!胆小鬼,有本事勾引,没本事见自己。
因为心里时时念着此事,沈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天微微亮方入睡,醒来一切都迟了。
李安意未恼沈澹打断她的话,“你来过我屋里。”
36. 第三十六章 前奏(二)
“你来过我屋里。”
李安意盯着沈澹,满脸肯定说出令他心惊胆战的话。
“我……我……”
沈澹的嘴张张合合,半吞半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想撒谎却又被她的神情摄住。
瞧着沈澹惊慌的模样李安意了然,她只是借机诈一诈他,没想还真诈出来。
她后来问过知秋当时她回来过或者有人回来过吗?
知秋说自己去拜祖,一无所知。
清明那天早晨博海院仅有沈澹一人,但他人亦有可能进自己的屋子,如今沈澹不打自招。
清明节前夜恰好是她与沈渡交谈之夜。
李安意目光一凝,手指无意识摩挲衣裙,当时沈澹果然听见沈渡的声音。
但他应该只知道那夜她面见的人是一名男子,尚且不知那名发声的男子是自己的庶弟沈渡。
否则以沈澹小心眼的性子,必会寻沈渡麻烦,闹得他不得安宁。
听来福说沈澹偶尔会寻沈渡喝酒,看来他们关系尚且安稳,无需担心。
心思千百转,李安意眯眼目光沉沉,她不咸不淡道:“为何?”
沈澹苦思冥想用什么话回答李安意,直说我怀疑你深夜与狗男人见面,因此趁你出门潜入你房间搜查狗男人踪迹,看你们到哪一步,这种方式肯定使不得。
他还想以后调查出狗男人是谁,此时暴露出他知晓这事,引起李安意警惕之心,得不偿失。
那夜沈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海里来来去去是一句男人的话——小心。
到底是谁?
发生了什么?
为何要说小心?
是向李安意说吗?
‘小心’两字如拥有魔力般在沈澹耳边萦绕,使他频频睁眼。
与此同时,沈澹惊觉狗男人的嗓音好似从他书房后的那扇木窗传来,而昨夜进屋时恰好未查看窗外。
沈澹懊恼抓头,他大意了。
翌日,博海院主子、丫鬟皆外出,鬼使神差之下,沈澹无声无息踏入李安意的屋子,希望却又害怕发现异常,他眼神四处扫荡,划过翘头衣柜,爬过叠的整整齐齐的床铺,最终定在雕着兰花的木窗。
他信手缓缓开窗,翠绿欲滴、茎秆挺拔的竹子在春风中翩翩起舞,泥土未有明显踩踏痕迹。
松了口气,沈澹舒缓眉头,面上含笑注视着窗边活灵活现的兔子灯,暗想李安意还颇有少女心,还喜欢这类小动物形态的物件,桃芝为她买来,即使内里烛灯已熄灭,却依旧挂上了,他决定下次亦送此类物件。
元宵当天,沈澹一行人意外碰见游玩的桃芝,他询问她夫人呢?
桃芝恭敬回答,夫人嫌人多挤待在府内,奴婢出来为夫人买花灯。
沈澹殷切叮嘱桃芝细心为夫人选买,并给她几两银子,故他误认为兔子灯是桃芝带来的。
而李安意听见桃芝手里的花灯是沈澹吩咐买的,一眼未看,冷淡命绿衣带回去送给亲朋好友的孩子。
一场美丽的误会,让此后的李安意从沈澹那儿收获诸多憨态可掬的小动物玩意,可她依旧命绿衣带走。
而粗心大意的沈澹未留意开窗时飘落在地的细长黑发。
打结的黑发是李安意走前特意设下的提醒,提醒她有人曾来过开窗,此后她的房门时时上锁。
“为何?”
李安意平静地重新问一次。
沈澹从回忆里抽神,他攥紧双手答:"找衣服。"
他没有向李安意辩解,辩解是一种愚蠢的方法。
然而撒谎亦是一种愚蠢的方法。
李安意目光冷然地注视男人仓皇远离的身形,转而埋首继续书写。
她早就料到沈澹会借天气寒冷搬回主屋。因此去岁十月命桃芝将沈澹的衣服、配饰、鞋子连同箱子一并搬去书房。
博海院主屋绝无出现沈澹衣物的可能,一片一角都不可能!
且她还命桃芝购置两床厚被褥送到书房,防止沈澹喊冷。
因这事他们冷谈许久,若非那段日子沈澹疲于公事,两人定会吵得不可开交。
离开的沈澹转身死咬薄唇,牙尖陷入唇肉里刺破表皮,细微的痛楚传入脑海。今日是‘沈澹’和‘李安意’成婚一周年的日子,他本欲借此邀李安意游街,顺道忆起两人上辈子一周年结婚纪念日欢乐的时光,勾起李安意的怀念。为能早点下值,他前一天工作到快宵禁的时间,踏着急促的鼓声回府,奈何……
书房里的沈澹抓发颓废地坐于案后,他轻柔抚摸未送出手的精雕细琢的桃花玉簪,深深陷入沉思。
上辈子李安意的态度究竟是何时开始改变,一阵苦思冥想,男人抬头灵光乍现,好似是那次见完沈母之后……
她态度产生细微的变化。
*
孟夏四月,气温升高,草木葱郁,随着雷雨天气的增多,承恩伯府内的氛围愈发低压,方入夏一周,荣安堂那位主子就连连砸了三套瓷盏。
轰隆的雷声由远即近,天空电闪雷鸣,压抑的黑云放肆翻涌,狂风肆虐,吹得绿树倾倒,后花园的娇荷成片被刮倒。
王氏近日诸事不顺,先是被禁足,放出来两天后收到郭氏假惺惺的安慰信。
郭氏信中言自己不应听风信雨,导致二人关系出现裂痕,接受王氏的赔礼后她生心愧疚,故送来此信期望和缓两人关系。
王氏当即摔了一套茶盏,骂郭氏得了便宜还卖乖,沈恺外放她动手是一部分原因,最大因素是沈恺政绩比不上同期,如今他磨练多年,资历、眼见渐长,估计明年开春会调回盛京,那时真是自己头疼的时候。
更令王氏烦心的是她又被沈恒禁足了,未等寻出泄密之人,自己排挤妯娌之事被人传出,闹得满城风雨,七嘴八舌地讨论,可想而知此后的京中宴会她会受到怎样的白眼与嘲讽。
沈恒听闻此事火冒三丈、怒形于色,当即责骂王氏笨拙无能,治家无方,命其待在荣安堂反思三日。
恰逢此时,林氏布行来人焦急询问上批布料王氏可有瞧上眼的,已经过去大半年,还未回话。
怒气冲冲的沈恒顿时追问王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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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副含糊其辞的模样瞬间明了,愤然甩袖离开。
王氏咬牙补齐银钱,暗里大骂沈恒清高,凭他那点俸禄养活承恩伯府众人痴人说梦,她辛辛苦苦打理最后竟得无能二字。
当天荣安堂正屋,陈嬷嬷的宽慰没停过,王氏气得双眼通红,连砸两套白瓷盏,她咬牙切齿大声喊叫,“真是娶了个扫把星回来,一遇到她的事就倒霉。”
顿了顿,她捏着手帕不甘道:"儿媳孝敬婆婆天经地义,去门看看盛京哪家不是这样,轮到她却……"
“唉!”
王氏叹气哀怨,“早知便拒了这门亲事,一笔糊涂账。”
*
博海院正间
浅绿色的纱帘飘动,恰到好处遮挡刺眼的金光。
李安意笑着听桃芝说荣安堂发生地争吵,王氏愈气愤,自己愈高兴。
将王氏在沈恺调任动手之事透露给沈恺夫妇是她做的,而把事情捅破,传入京中贵妇耳中是沈渡下手。
王氏暗中赔礼说尽好话后,身处百里之外洛阳的郭氏赴宴时特意大夸嫂嫂贤良淑德,实乃主母典范,此事产生的风波方渐渐平息。
然而王氏的名声早已被败坏,参宴时京中贵妇话里话外挤兑她,也是好不容易的新鲜事,当然要拿出来好好玩玩,好在沈滢已订婚,未受影响。
沈恒的名声稍稍受些不痛不痒的影响,他费些口舌向同僚解释这捕风捉影之事。
桃芝停嘴踌躇说:"小姐,桃灵求见。"
桃灵回来后,人瘦了一圈,蓦然变得疑神疑鬼,时时晚上摇醒自己,神神秘秘地凑近说些含糊其辞的句子,桃灵担忧又害怕。
今日桃灵突然叫住桃芝,让她禀告小姐,桃灵有事找她。
桃芝不情不愿嘟嘟囔囔前来。
“让她进来。”
桃灵垂首缓步进入里间,她胆战心惊行礼道:“奴婢桃灵拜见夫人,愿夫人金安。”
屋正中间垂立的粉裙丫鬟脸色恢复红润,经过几天的休养,精气神肉眼可见好起来。
“起来。”
桃灵立身,眉眼却兀自低垂。
李安意面无表情地凝视她,前几次念她刚结束关押精神脆弱未细问,眼下找自己,相必有所决断。
女人冷然的视线游荡在自己身边,桃灵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她哆哆嗦嗦道:“夫人说的事成之后放奴婢离开……奴婢斗胆询问是何事?”
“桃灵,你好大的胆子!”
李安意愠怒拍桌,桌上茶盏抖三抖。
桃灵浑身触电似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惶恐跪地,“夫人恕罪。”
空气凝固,鸟雀惊飞。
“奴婢答应夫人,只求夫人信守承诺。”
桃灵脸色惨白回答李安意的问题,随后失魂般木愣愣退去。
李安意低眉双睫轻舞,安静饮茶,如桃灵这般小心思活络的丫鬟就该以强力镇压,方能死死掌控。
时光飞逝,仲夏五月,温暖而热烈的气息笼罩盛京,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的露面为和离拉开帷幕。
37. 第三十七章 和离(一)
‘哗!啦!’
承恩伯府某处寸草不生、偏僻的院子里,仅穿单衣的沈渡高举水盆,双手一转,冷水从头浇下,打湿少年的全身。
薄薄的单层布料紧紧贴着他精壮结实的身躯,凸显出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胸膛,流畅有型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那是美与力量的结合,透着难以言喻的魅力。
常年习武让沈渡的身材愈发完美,身躯凛凛,宽肩窄腰,腰身精瘦,脊直腿长,他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凸起的喉结艰涩滚动,俊美的脸庞绷紧,白皙的宽额露出,深眉微皱,唇抿成一条直线,淌着冷水的黑发凌乱,湿答答的垂落,水珠从他深邃的五官滑过,停留在下巴处,滴落。
长了一岁,少年的身姿愈发挺拔,五官不复往日的青涩与稚嫩,隐隐透出威严与锐气,仅眉眼间显出些许未知愁的纯真。
沈渡赤脚黑眸凝视天边那抹鱼肚白,眼眸中闪烁出困惑的光彩,他怎会做那般叫人心惊胆战的梦。
凉风吹过,寒意爬入骨髓,良久沈渡闭眼转身换衣练武。
初夏里沈渡前往博海院送信皆挑深夜熟睡之时,故他和李安意未见面过。
*
仲夏五月,阳光变得愈发炽热,宛若燃烧的火焰,万事万物笼罩在一片炎热之中,蝉鸣声渐渐靠近。
沈澹的心随着盛夏的来临变得焦躁,李夫人除丧之□□近,他却未寻出任何有用的法子缓解和李安意之间冷淡的关系,情不自禁苦恼自己一年来做了何种事。
明明是照着以往屡试屡验的方法怎么就失败,毫无进展。沈澹冥思苦索蹙眉回忆前世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和李安意高中同校,柔软、光泽的黑长发束起扎在女孩脑后,青春的气息洋溢,沈澹目不转睛地注视女孩,一见钟情。大学看似始料未及地相遇,勾起沈澹迫切追求的心思,如燎原之火蔓延,不可收拾。
无意的巧遇,不着痕迹的见面,表面热心的帮助,加速他们的感情,终于他们在一起。
之后李安意父母去世时刻意的陪伴,宽慰的话语,苍白的示弱,如同纤细易断却无法逃避的蛛网死死捆绞女人脆落的心脏,跌入沈澹精心铸造的婚姻牢笼。
沈澹成功了,然而贪心的猎人那会轻易知足,美丽的滋味当然需深入品尝……
他渴望……
前世的回忆惊醒男人,原来他并未如想象中地尝试以往百战不殆的方式,讨好的笑容,殷切地行为确实一模一样,但是添点谎言兴许滋味会更勾人。
又或许他们不再是过去那对陌生的男女、懵懂的情侣、美好的夫妻,如今的他们仅是对貌合神离、琴瑟失调的夫妻,往日的手段自然失效。
他错了,他太温柔了,近一年追求的手段过于温和,而且初次进入古代官场,生怕引起高官和同僚的怀疑,以致招来杀身之祸的他谨小慎微,日夜操劳生疏的公事,后又被倾世权力迷住眼,一心扑在争夺权力之中,种种事导致后来的他竟忽视李安意。
令人安心的是目前李安意未采取任何动作,自己还有时间。
不过此种想法只是沈澹依照过往经验推出,他先前身处守法、公正、自由的社会,婚嫁自由,父母大多未干涉子女的婚事、恋爱。
封建的大雍朝皇权至上,君为臣天,至于家庭遵循父权至上,父为子天的原则,父母之命乃是李安意与沈澹能成婚的最大原因,如此推断,和离的成败全在沈恺夫妇。
沈澹凝神回想前世李安意态度转变的那段日子,当时他听闻沈母见过李安意心间一沉,暗道坏事。
之后厉声询问沈母,沈母无所谓地回答,只是说些婆媳间的体贴话,顺道给安意看些你以前的照片、东西……
书房内男人的身影隐入黑暗中,显得异常落寞。
*
雅致阁
承恩伯府大管事沈广屏息关门,生怕惊扰内里沉思的沈恒。
回环转曲的梅花香篆一头点燃,燃速均匀,一点星火沿梅花纹路蚕食。室内香烟氤氲,添了份宁静与典雅。
一盏茶时间悄然逝去,沈恒眉宇间破天荒染上愁意,信手拿起放在一边的信件,再次翻看。
去岁四月末前往扬州探亲的威武伯意外遇害失踪,事发现场竟留有永定三年企图谋反的魏王旧部箭羽,扬州官府忙不迭遣驿官八百里加急送信去盛京,五月密信呈到永定帝案前。
永定帝大怒特命扬州刺史赵勃查清原委,并特令兵部颁发兵符,调动当地折冲府府兵,由扬州大都督宇文阳羽领千余府兵铲除魏王余孽,淮南道监察使闫洪森全程监视。
五月末扬州府呈报魏王旧部悉数剿灭,送入盛京问刑,然余孽重现之事查无实据。
永定帝令扬州官府两月内查出,两月后赵勃战战兢兢上奏言案件毫无头绪。
七月扬州刺史赵勃降职,贬为江州司马,永定三年任职的扬州刺史免职。扬州大都督宇文阳羽罚一年俸禄。
至此魏王旧部重现一案看似了结,然而身处官场拥有敏锐政治嗅觉的沈恒清楚这只是开始。
当年备受永定帝喜爱的长子肃王裴玧在剿灭反王一战中不清不楚的死亡,又染上罪名,一直是这位帝王的遗憾。如今朝野稳固皇权握手,恰旧事重现、查清真相的机会摆在眼前,痛失爱子的永定帝怎会放手。
且那抱有欲心之人必会借此次大好机会铲除异己。果然,近日坊间流言肆起,似要烧到承恩伯府。
传闻威武伯李安宸当初前往扬州明面上是探亲,暗里实为调查父亲威武侯病逝时遗留的密信。
有人说信中记载威武侯当年在扬州附近剿杀反王时留下的珍贵财宝。
又有人说信中记述当年肃王的死因及肃王失城的真相。
甚至有人说威武伯是去掩埋当年的证据。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根无据的流言愈传愈远,愈传愈烈,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
与威武侯府结为姻亲的沈恒莫名恐惧,倘若是官场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自己尚可应对,一旦扯入逆谋案中,宛若陷入漩涡,被死死绞缠,承恩伯府危在旦夕。
承恩伯府自靠山沈太后安逝后在贵胄如云、权贵济济的盛京里愈发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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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起折腾,倘若永定帝是沈太后亲子另当别说,可仅是养子。
自来被姻亲牵连的事多如牛毛,但愿御史台那群古板、清正的人莫听信流言。
思绪混乱中沈恒脑海中闪过妻子对儿媳李安意的指责。
说李安意不敬婆母,懒散,目中无人,性子孤僻,对丈夫冷淡,诸多缺点从王氏的嘴里吐出。
沈恒明白妻子对家世落败的儿媳升起怨念,最初王氏属意自家外甥女,然而沈老太爷横插一脚,指定旧友威武侯之女李安意,加上沈澹倾心李安意,她不想拂了亲子的意,方歇了心思。
如今却……
皆是儿女债啊!
沈恒微微叹息,和离是万无此理,日子就这般过下去,只是才成婚一年生出如此多麻烦事,真是愁!
*
五月初五,李安意乘车赶去威武侯府,明日便是李夫人丧满一年之时,她要主持周年祭。
威武侯乃战时英勇杀敌因功获爵的新贵,故盛京中无甚旧友,加之李夫人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参加周年祭的人屈指可数。
翌日,威武侯府,祠堂。
肃穆宁静的室内,供桌上仅竖起两张木牌,刻着威武侯父妇的姓名,其余的地方摆放水果、酒水、香烛,桌面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李安意身着熟麻衣空腹直腰跪在牌前,双眼红肿,眼底青灰一片,嘴里轻声颂念祭文。
后方李叔、李轩、桃芝、绿衣等人皆穿上麻衣安静地跪着,默默擦拭泪水。
李安意眼神复杂注视面前的牌位,她又经历一次。
午时过后,李安意吃些馒头、喝点水,急匆匆地赶去郊外少陵原。
近两个月过去,墓碑前方生出稀稀拉拉的绿草,先前的祭果腐烂,成群的虫蚁啃噬,李安意信手除去碧草,接着跪在墓前念悼词。
良久她细致地安放供果、糕点、鲜花,稳稳当当地磕头三次。
直起身时李安意默语。
【保佑我,父亲、母亲】
【别怪我,李安意】
一滴晶莹的泪水溢出。
清风徐徐拂过,温柔拂去女人的泪水,好似在说别担心。
五月六日戌时后,李安意回承恩伯府,期间一直呆在屋内。
沈澹借公事未去祭拜威武侯夫妇,这段时间他心惊肉跳不敢面对李安意,怕她提和离。
五月七日,沈澹借公事未归府,李安意默默习字。
五月八日,沈澹借公事未归府,李安意默默习字。
五月九日,沈澹借公事未归府,李安意默默习字。
沈澹还是如此爱耍赖,他逃不掉!
李安意冷想。
……
五月十二日,王氏借病勒令沈澹回府。
当日酉时散值,沈恒和沈澹乘车返回承恩伯府,父子俩一同前往荣安堂看望‘生病’的王氏,三人谈了许久。
戌时,回到博海院的沈澹紧闭书房木门,未见任何一人。
子时荧荧,灯昏欲蕊,李安意慢悠悠擦拭手中锋利的短匕,跳窗离开正屋。
38. 第三十八章和离(二)
子夜,月明星稀,月光如流水静静地流泻在幽幽竹林间,坊市内响起更夫浓厚的嗓音,夜深了。
竹林恰到好处遮住李安意的身姿,她扎紧裙角,右手捏紧短匕,踩在平稳的圆凳上,一脚跨过窗台,接着另一脚也跨过,两腿一蹦,整个人落在窗外,身形不算灵敏、矫健,胜在安全。
银辉下脱鞘的短匕泛着瘆人的寒光,宛若索命幽魂。
李安意沉稳呼吸轻柔移步,悄然无声间来到沈澹的窗前,露出细缝的木窗雕着栩栩如生的竹纹,她沿着细缝轻手轻脚地开窗,抬步踏着事先准备的圆凳。
松软的泥土令圆凳左摇右晃,李安意慢慢稳住,抬腿越过窗台,重复先前的动作,当坐在窗台时,她未匆忙跳下,一脚缓缓下移,试探性地触地,房内未产生响动。
她放下心,另一脚稳稳落地。
书房里闭眼的沈澹倏然睁眼起身查看,窗门大敞,他随手合上木窗。
李安意掩入书架后,凝神窥视男人。
沈澹坐回书案后,渊思寂虑,前几日公事清闲,为躲李安意他夜宿朝廷为官员提供的简陋窄室,仲夏夜陌生潮湿缺光的屋子蚊虫肆虐,沈澹身上多处被叮咬,王氏没喊他回来,自己也扛不住。
酉时回府,神游天外听王氏的教诲,王氏说一句,沈澹点一次头。
一旁的沈恒听得耳朵起茧命人传膳,王氏意犹未尽闭嘴,三人难得和谐吃顿晚膳。
回来后沈澹急急闭门,他清楚未寻到李安意执着和离原因之前,一切皆是无用功,再美丽的谎言、再纯真的笑容、再动人的举止,只是糊向李安意冰冷心墙的垃圾。
沈澹陷入宽阔的木椅里回想,几日里的沉思让过往的细节历历在目,李安意态度转变的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回家、换鞋、准备吃饭,然而房间里空空如也。
打电话询问,那人告诉他,李安意下午见了沈夫人一面后,打车去郊外的墓地,现在还在父母墓前孤零零地蹲坐。
出事了!
沈澹边开车前往郊外,边打电话诘问沈母,好在后来李安意乖乖随他回家。
之后的日子里不露声色探查,一阵风平浪静,他渐渐安心。
看来是他安心早了,当时的隐患浮出水面,掀起惊涛骇浪,无情砸向载着沈澹的小舟,舟翻人亡。
沈澹蹙眉冥思,他判断一切转变来自那天,是因为李安意突兀的举动,她和沈澹成婚后摆脱父母骤然死亡的阴影,除清明外极少祭拜,况且还是在沈母见过她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有时沈澹必须感叹世间种种皆是定数,沈母和王氏一模一样暗中对李安意不满,只因她对沈家夫妇毫无商场上的帮助。
沈母那天究竟说了些什么?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惊神的沈澹站身顺着声源查探。
但见窗门大张,夏风徐徐,幽竹沙沙作响,为了让外面的响声通畅无阻地传进,他未敢紧闭窗户,尤其是面向竹林的。
方才被夏风吹开理所当然。
沈澹心安地坐回去,而他侧身后六尺处,两排书架间李安意右手攥紧匕柄,屏息凝神等待出击时机。
烛火难照昏暗处,女人手中的匕首尖端露着幽幽冷光,好似散发出万年坚冰般的寒意。
房内男人右手紧攥某样物件,微明的烛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莹光被沈澹挺拔的身躯遮住,李安意左手不自觉抚摸胸前物件,硌手的触感告诉她没掉。
轻盈移步,裙尾飘动,悄无声息走到书架末端,渐渐逼近沈澹。从书架间探头,美眸盯着沈澹背部,寻找现身的良机。
前几日因蚊虫叮咬夜不能寐,沈澹精神萎靡,素来警觉的他大意未察觉身后人的动作。
母亲当时向安意说了什么?
沈澹眉头紧锁,那日等身边人熟睡,他轻手轻脚起床,驱车回趟沈宅,径直奔向高中时期的卧室,双眼逡巡房间,猛然察觉出有人翻动书架,擅自拿出自己先前的相册。
相册存放沈澹从小到大的照片,从婴儿时期的爬行照片,到小学时参加兴趣班的照片,再到初高中站在领奖台上手拿证书的照片,所有照片皆被精心保存。
沈澹略过被翻动的书柜,弯腰跪地伸手拖出上锁的木盒子。
他神情严肃掏出钥匙开锁,谨慎检查内里的东西是否被翻阅。
没有被人动过!
浑身绷紧、太阳穴跳动的男人长舒了一口,僵直的身体松懈。
那日沈澹怀抱曾记载高中、大学生活的日记本瘫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却始终未阅读。
清晨,天未亮,他拍门吵醒沈母,言辞激烈地诘问她。
沈母轻飘飘地回答,给儿媳看了你以前的照片、东西,随后关门。
回忆到此结束,照片没有问题,那么罪魁祸首是东西,可是日记本没被人动过。
然而无论沈澹如何追问,沈母闭口不答,扬言再问把沈澹派到国外干事。
沈澹眉皱得更紧,低头闭眼养神,手无意识抚摸掌中之物。
【好时机】
寒光闪闪的匕首随着女人的动作划过残忍的弧度。
李安意健步如飞身姿灵巧来到男人书案前,大喊:“沈澹!”
锋利的匕首寒光凛凛指向沈澹。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又被女人的叫声掩盖,是沈澹不慎松手掌中之物坠地的脆声。
【何人】
【刺杀】
沈澹顾不得碎物,浑身绷直,猛地抬头双眼直对利匕,视线顺着薄薄的匕身上移。
纤细的玉手握住匕柄,指尖因过度用力泛白。
视线再度上移,腕骨凸出的白皙手腕,笼在黑色衣袖中伸直的双臂。
目光定住,一张熟悉柔美却神色严峻、唇角含着冷意的脸庞。
李安意!
沈澹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心间一沉,暗道不好,她何时进来?
为防止李安意找他,沈澹每夜归房的第一件事便是锁门。
注视李安意严峻的脸庞,恍惚间,沈澹回到李安意怒气冲冲前去沈氏公司找他,只为揪他离婚的时候。
注视尖锐的匕端的沈澹心中莫名升起害怕的情绪,李安意要杀自己,不可能!
她不会!
也不敢!
稍稍平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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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的心绪,沈澹迅速站起伸手止住李安意,颤声:“安意,有话我们好好说,莫拿匕首,当心伤了自己。”
只见墨发束起的女人一袭掩饰性的黑衣,双手持短匕,神色冷淡的看着慌张的沈澹。
李夫人除丧之礼过后,李安意熟知这段日子沈澹必不想见自己,前世商议离婚时亦是如此,沈澹总借工作繁忙未归家。她也不恼,终日闲闲待在正屋写字、阅书。
沈澹被王氏喊回来,她知道猎人出击的时机降临。
房门被锁,那就撬窗,今夜过后,她与沈澹再无夫妻关系。
李安意将预先准备好的事物小心翼翼放入胸前,握着短匕跳入沈澹的书房。
开启子夜对峙。
紧握短匕的一只手松开,李安意从胸前掏出一物搁在案前。
沈澹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望向李安意放在桌上的一物皱眉迟疑道:“此物为何在你身边?”
案上静静躺着一枚质地温润、通透如绿波的水纹青玉佩,玉上刻着潇洒的松和二字,赫然是沈澹的贴身玉佩。
知秋曾向沈澹禀报过玉佩失踪之事。
沈澹漠不关心吩咐她仔细找,至今未寻到,如今为何在李安意手中,又为何染上血迹。
青玉佩上褐色的血迹散发浓重的不祥之气。
李安意未藏着掖着出声:“死去的春桃手中拿出。”
瞳孔猛地一缩,沈澹知李安意来势汹汹,原身的记忆中是有春桃,然而他下意识忽视这个妖艳的丫鬟。
王氏是原身夫妻无法消除的隔阂,那么春桃则是能消除的,成婚四个月期间‘沈澹’夫妻因她吵过一次架,大致是其在博海院里懒散、未遵守丫鬟的职责以及总是跑去书房送吃食。
‘李安意’坚持送春桃回荣安堂,原身嫌麻烦拒绝。
上述仅是表面原因,真正原因是疑神疑鬼的‘李安意’怀疑‘沈澹’与春桃做过,毕竟她在原身附近呆了一年多,而且盛京世家夫人送漂亮丫鬟入少爷房中的意思人尽皆知——当个晓事的女子。
‘沈澹’娶‘李安意’之前可是在威武侯墓前、李夫人面前答应绝不纳妾,纳通房。
他们吵架、冷战、和好。
至于沈澹为何毫不在意春桃,其一是春桃的死与他无关,其二是认为李安意会抓住此问题不放,虽然上床是原身做的,但是身体是沈澹在用。
而且沈澹对原身是否与春桃欢爱过,抱有怀疑态度,概因原身留给他的记忆未详细到如此程度,再来沈澹对别人白花花的身体无感。
沈澹避重就轻言:“我没杀她。”
李安意深夜寻沈澹可不是为一个丫鬟伸冤,向前迈几步。
锋利的匕尖近了几寸,寒冷扑面,沈澹笑了,笑声从喉间溢出,他乐道:“怎么,你要为一个丫鬟杀我,嗯?安意!”
略微昏暗的烛光下,一身白色绸衣的高大男人闷笑,俊秀的脸庞露出显而易见的笑容,胸前泛着柔和光泽的布料随着沈澹的笑抖动,一切动作好似嘲讽持匕的女人。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向沈澹,他定睛一看。
最上面一行仅三个字。
放夫书
39. 第三十九章和离(三)
放夫书
沈澹捏住纸的一角,唇角的笑意僵住,声音从喉间一点一点地挤出,“放!夫!书!”
李安意神色淡淡不惊不奇道:“嗯!签字画押吧。”
“为了一个丫鬟!”沈澹愠怒,向右走几步欲离开书案走到李安意面前。
匕尖又近了几寸,寒意仿佛窜入骨髓,冷得男人身躯打颤。
“别过来!”
沈澹止步唇角上扬,他又笑了,一个嘲笑,“为了一个死去的丫鬟,一个毫不相干的丫鬟。”
他冷冷道:“你真蠢!休想我签字。”
“20xx年x月x日,小雨,今天是他们一周年祭日,我陪安意祭拜他们,我想这是最后一次,因为安意答应我的求婚,我的日记到此结束。”
沈澹垂放在身侧的双手轻颤,这是……
我的日记!
“20xx年x月x日,小雨,安意又来到他们墓前,她瘦了为他们主持葬礼,他们不该让她操劳,我很心痛!”
沈澹面无表情,掩在衣袖里的双臂却开始抖动。
“20……大雨,他们的尸体送入殡葬馆火化,一日后埋入郊外墓地,安意哭晕在我的怀里,真好!”
沈澹身躯剧烈颤抖,面色苍白,嘴唇嚅动又紧闭。
“20……万年难得一遇的磅礴大雨,他们死了,我急匆匆赶回来安慰安意,她双眼红肿、嘴唇发白倒在我怀里,我凝视闭眼的安意深知这是一次好机会,他们死的真好!”
沈澹瞳孔紧缩,冷汗直流,寒意入侵四肢百骸,如坠黑暗冰窟,他艰涩轻道:“别说了。”
“20……晴,xx告诉我安意在三食堂,我急忙来制造巧遇。”
……
“20……晴,高中时我第一次遇到我的灵魂伴侣,我决定写下这本日记,记录我和她的故事。一个(擦除)的故事。”
“别说了!”
男人骤然发出的声音宛若惊雷倏然炸响。
沈澹面色狰狞高声打断李安意的念述,“偷看丈夫日记有意思吗?”
他知道,他完了!
李安意恰好结束反唇相讥,她冷冷反讽,“你又蠢又恶。”
高大的男人步子踉跄退后两步,无意踩到地上的碎物,沈澹脸色灰败,垂头丧气道:“你知道了,母亲告诉你。”
李安意未回沈澹,用眼神示意沈澹在放夫书上签字画押。
沈澹身躯纹丝不动,垂死挣扎,他还爱她,他不愿意和离,“你杀了我,我也不签。”
【我要用婚姻牵住她,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李安意可不想和夸赞自己父母死的好的男人保持婚姻关系,真是恶心。
她将短匕收回,横在如玉的颈间,提高声音道:“沈澹!”
听见声音的沈澹眼含爱意地抬头欲解释、哀求,他喃喃道:“我……”错了。
李安意垂眼避过他的视线,继续动手。
寒光一闪,女人出乎意料的动作令沈澹瞠目结舌,吞下未尽之言,他惊慌失措匆忙上前几步,结结巴巴说:“有话好好说,当心受伤。”
“签不签!”
“不签!”
李安意手移动几分,触目惊心的血丝从她颈脖处缓缓渗出,威胁意味十足。
针落可闻的书房弥漫刺鼻、难闻的血腥味。
猩红的血丝刺激沈澹的眼球,血腥味钻入沈澹鼻尖。
燃烧许久气味淡雅的安神香竟未能与新鲜的血腥味抗衡,空气战场上安神香节节败退,铁锈味持续扩散。
男人捏着放夫书的手松开,他痛苦地双手捂头,青筋暴起显出骇人的形状,牙齿死死咬住腔内软肉,纸落到案上。
他好痛!
“我签。”
沈澹面色惨白苦涩道,与此同时暗想沈恒夫妇决不会签这张和离书。
签字,画押顺理成章进行。
李安意用匕尖对着沈澹拿过放夫书,又扔下一物,“再签这个。”
沈澹仔细阅览,后苦笑道:“你果然是有备而来。我难道就真的那么令你厌恶,你……”爱过我吗?
满脸厌恶的李安意打断他的话,厉声说:“快点!”
沈澹右手颤巍巍抬起握笔签名。
李安意看着他颤手签完、按完,紧绷的身体松懈,面色缓和,欲伸手拿出纸,未抽出。
尖利的匕身又靠近女人的颈间,血腥味愈发浓厚,沈澹木愣愣注视颈处的血迹松手,她真了解他。
将两张纸放入胸前,李安意面朝沈澹手持短匕一步一步向门退去,殷红的血淌在匕身,啪嗒一声流下来。
反手摸索开门,她小心翼翼跨出门槛。
沈澹一动不动死死盯向李安意。
‘啪!’
木门缓缓闭合,吹进一股凉风。
风吹向沈澹摇摇欲坠的身体,砰的一声,他跌坐在木椅上。
【她看出他眼底的爱意却决然离开】
周遭万籁俱寂,昏暗的书房里纤细的烛火悠悠跳动,沈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到身后的灰墙上仅是一道两尺宽的黑条,无比诡异。
房内的男人垂头整个身躯无力地瘫在狭小的木椅里,眼尾泛红,面部抽动,额边青筋凸起,长发凌乱地搭在颊边。
“夫妻之缘……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愿夫君……”
木椅上颓废的满脸哀怨地念出方才李安意第一次让他签的放夫书里的内容。
未停顿片刻,他又重复念,语气充满不甘心与幽怨,语调宛若横死的千年野鬼。
“夫妻之缘……愿夫君……”
“夫……”
……
细微却绵长的男声持续不断回荡在空寂的书房,炉内安睡香早已燃尽。
‘嚓!’
刺耳的摩擦声炸开。
因长久念诵而口干舌燥的沈澹正想喝水,无意踩到方才的碎物产生异音。
凝视地上碎成几块的桃花簪,沈澹凄惨一笑,眼眶周围似乎闪着银光。
碎了好!
碎了好!
反正她也不在意!
沈澹直直越过碎玉倒茶喝水,明日要早起恳求母亲勿要在第二张纸上签字。
他具备大雍朝相关法律知识。
大雍朝和离非容易之事,除了需丈夫同意之外,还需双方父母答应签字画押,再将和离书呈送官府留档,取回婚书。
李安意纵然过了自己这关,等着她的是高傲注重脸面的王氏及极其看重名声的沈恒。
她逃不掉!
*
正屋
油灯里微亮的火光跳跃,大开的木窗灌入夏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安意抬脖对铜镜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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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缠白纱,明晚还有要事需做,万不可因此耽误。
尖锐的痛楚从颈间传入大脑,随后是药粉带来的舒适,她轻手缠几圈白纱,治疗的工作全部完成。
从胸前掏出放夫书,李安意对着烛火一丝不苟地看。
两人的名字、手印清晰无误。
一张放夫书,了却前生过往。
谨小慎微地收好放夫书,她复盘今夜自己的行为。
先前沈渡送来的几本书中依依的案件给了李安意灵感,遂买了一把匕首。
最初匕首是打算用在沈澹身上,预备持刀威胁他在放夫书上签字。
然而深入思考后放弃,男女力量的悬殊加上那本日记里的内容令她改变想法,决定用在自己身上。
通过日记上的内容,李安意发现沈澹真实面目——他有病,一种阴暗的病,和他对她蓄谋已久。
那段日子李安意深深后悔,父母之死与沈澹无关是毫无疑问之事,但是表面悲伤的他,暗里却时时刻刻庆幸父母死的好,利用她的伤痛完成自己的目标,两种做法是她完全无法接受的手段。
李安意知道她看错人了,沈澹俊秀的外表下是发烂、发臭、肮脏、令人作呕的腐肉。
难怪后来的沈澹愈发不对劲,精神趋向紊乱,思想偏执,无法沟通,一提离婚就砸东西、暴怒、诉说爱意、责怪李安意忽视他,万幸未砸到李安意及没出手打她。
可以想象倘若当时李安意父母未死,没有趁虚而入机会的沈澹后续的手段会有多激烈、多无耻。
看透男人真面目的李安意对他的行为愈发厌恶。
然而她清楚揭发沈澹真面目只会引起他的反抗,激化两人的矛盾,以及让人放弃伪装。
故前世李安意一点一点破坏两人的关系,时机到了提离婚。
今世被沈澹拖久的李安意不愿等,携匕首径直出击。
而持匕一是为了防止沈澹靠近,做出伤害她的举动,怕他过于激动失手打人,虽然沈澹未做过此类事件,但防范于未然。
二是为了通过伤害自己威胁沈澹,沈澹你不是说爱我吗?那么在令我流血和签放夫书之间选一个。
三是为让沈澹精神高度紧张,人人说暴怒的疯子可怕,李安意却相反,她认为平静的疯子比前者更恐怖,沈澹前世初期便是如此。
李安意的潜入、持刀、猛然现身等出乎意料的行为皆是为让沈澹全身心紧迫起来,将他拖入紧张的氛围,专注自己手上的匕首,无法注意其他如夺匕首,暗潜之事。
提出春桃之举是为缓解骤然紧张的氛围,亦为先声夺人,展开话题。
种种举动不过是抢占先机。
意料之中沈澹被李安意引导忽视她夜晚的到来,忽视她手中的匕首,人也松懈。
之后用放夫书故意引起沈澹的嘲笑,让他误以为李安意不自量力,心情达到愉悦的巅峰。
最后李安意拿出她的杀手锏,沈澹的日记,多亏前世沈母为离间二人故意透露给她。
沈澹的心情因她的杀手锏一路低谷。
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张的他放松后又听闻自己最大的秘密,几绷几松间防线崩塌,加上若即若离的匕首及最后的鲜血,促使他答应签和离书。
然而李安意清楚沈澹必不会轻易放弃,他明早定会见王氏,因为她让沈澹签的第二张纸亦是一张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