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假死养外室,阴鸷小叔子偷偷诱哄》
第九章 搬空王氏的库房
侯府主院,青云阁。
谢如安一进门,就见李紫鸢收了包袱准备要走,不由得皱眉,“鸢鸢,你做什么?”
李紫鸢抬头看了他一眼,嘟嘴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给你让位置啊,你不是要和你的夫人双宿双飞吗?”
她语气酸涩,眼角含泪,谢如安最受不了女子这般使小性子的模样,当即语气软了几分,
“你怀着身孕,要去哪里?”谢如安盯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皱眉劝道,“今日之事,你确实有错在先……”
李紫鸢愤然起身,“谢如安,给她换药这事我是做错了,但这不是你们母子羞辱我的理由。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还不够?你母亲还说要赶我走。当初我就说过,我绝不做妾,你答应我,用平妻礼节娶我进侯府我才跟了你。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跟你在一起。”
眼见谢如安虽然面露不舍,却没松口说保证不会让她做妾,李紫鸢越说越激动,咬唇道,“我清清白白身子给了你,侯府人人欺负我,连你也……我还不如一尸两命图个清净!”
她说着,真的起身要去撞柱。
谢如安抱住李紫鸢,见她浑身颤抖,也有几分心软,哄道,
“鸢鸢,这件事我不怪你,只是这么多年不在府里,这侯府如今成了江氏的天下,一切要从长计议。你先忍一忍,等我恢复侯爷身份,到时候必然让你做平妻。”
按照南祐律法,谢如安身为嫡长子,本该他继承爵位。
李紫鸢被谢如安搂在怀里,看似被安抚好了,但眼神闪烁中透着算计。
她倒不是多喜欢谢如安,但这侯府,的确是她现在能接触到的天花板了。
可是……一想到要向江映月卑躬屈膝,她就觉得比死都难受。
“夫君,”李紫鸢声音闷闷的,“那以后怎么办?我每次见到她都要点头哈腰的吗?”
谢如安亲亲她的长发,哄道,“怎么可能!你现在开始日日安心养胎,让江映月给我们当牛做马,你只负责享受,不是更好?”
听到这里,李紫鸢翘起唇角,轻哼一声,“那好吧。”
吱嘎一声,房门推开,王氏走了进来。
李紫鸢看到王氏,便一屁股坐到床上,歪过头去不再讲话。
刚才在厅里,王氏可没少下她的脸。
王氏一早就在门外听着两人对话,越发看不上李紫鸢。
其实自打她进府,王氏对她一直有些想法,总觉得要不是她,儿子可能不至于八年不回家。刚刚在门外听了半天,这李紫鸢倒是会撒娇卖弄的,把儿子吃得死死的。
还说什么一尸两命,到底是乡野村妇,讲话也没个遮拦,也不怕晦气!
可是和谢如安对视一眼,王氏见儿子脸色有些为难,总不舍得亲儿子家无宁日。
上前掏出了手上价值不菲的翡翠镯,有点不情愿地塞给李紫鸢,见她表情微微缓和,耐着性子开口哄了两句,
“今日都是形势所迫?你跟如安才回京,人生地不熟,我老婆子没本事,现在这侯府如今二房说了算,你若真心待我儿,就不要给他添麻烦。”
看李紫鸢将手镯戴上,王氏心里却是暗骂,这年头的媳妇儿打不得骂不得,恁的娇气。
江映月也罢了,侯府上下都是她打点,这李紫鸢还摆上谱了……
要不是她肚子里有孩子,哼!
李紫鸢盯着镯子看了看,心里盘算片刻,瓮声瓮气道,
“罢了,要不是为了夫君,我才不会咽下这口气!”
见她不再哭闹,谢如安微微舒了口气。转过头去,就看见揽月居里有男子进出。
侯府在江映月嫁过来时扩建过,青云阁是侯府固有主院,老侯爷过世便是谢如安和王氏母子住着,揽月居则是为江映月新建的小院,虽然也在主院,但有矮墙隔着,两处居所有院门连着,推开门刚好可以看见彼此的动静。
王氏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侯府上下、商号铺子都要她经手,免不了来往人多些。
谢如安却是不屑,商户女就是这样,抛头露面毫不顾忌!
正想着,从揽月居走出好几个汉子,竟然朝青云阁走来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带头的已经直接冲进来了,抱了抱拳算是行礼,粗声道,
“老夫人,我们奉命过来,清点库房。”
说完,拿着王氏的库房钥匙就往里走。
谢如安上前要拦,“这里是定国侯府,你们什么人也敢乱闯?”
其中一人倪了他一眼,“你个小白脸哪里来的?”
谢如安心里犯怵,但料想这几人不敢公然行凶,于是硬着头皮道,
“放肆!我是定国侯府长公子!”
那人嗤笑,“谢大公子八年前以身殉国了,京中谁人不知?更何况定国侯府现在当家的是谢二爷!去去去,别妨碍哥几个做事,晚了典当行关门,有你吃不了兜着走!”
典当?
王氏两眼一黑,但是看这些人从揽月居出来,就知道是江映月的意思。
这丫头做事还真绝!
带头的男人正是方崇山,他虽然也是高大精壮,比起旁边几人穿着讲究些,对王氏道,
“老夫人,这钥匙您亲手交出来的,没错吧?若有疑问大可报官。”
王氏咬咬牙,哪里真能报官?
谢如安可不能现在去见官,要不回头闹大了传进皇帝耳朵里,那可就跟自己去御前解释是两码事了。
明明心里已经在滴血了,王氏还是得咬着牙,回头对谢如安道,
“瞧我这记性,是,我跟映月说的,这些年库房里东西太多,总不能都让她从嫁妆里出。”
谢如安看他们各个力大如牛,本就忌惮这些粗人,此刻王氏说了,他虽然仍有疑虑,还是借坡下驴了,
“既然如此,你们手脚轻些,动作快些。”
库房里物件不少,饶是这些壮汉手脚利落,搬完也花了大半个时辰。
门外装货的马车疾驶离去,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王氏觉得她的五脏六腑也被搬空了。
除了八年前收到谢如安死讯那次,她还没这么生不如死过。
第十章 尽快让她怀个孩子
谢如安远远看见揽月居里那株通红的血珊瑚渐渐隐没在夜色里,觉得有些刺眼,眼底闪着疑惑。
虽然王氏承认是她授意,可那些人明显是江映月的人,这事儿一定跟她有关。
“娘,江氏那院子里,未免太过奢华。”
李紫鸢也附和,“就是,凭什么搬空了我们的东西?她那儿还是满院珠光宝气的?走,找她说理去!”
她只要一想到江映月摇着扇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巴不得有人去找她麻烦。
王氏当然不能让他们闹开,大吼一声,“回来!现在不是时候!”
她摔的一跤本来没好透,又用错了药,现在哪儿哪儿不舒服,忍着头痛欲裂,王氏憋着一口气道,
“说了多少次你这脾气改一改,我这库房,和江家的产业比起来,九牛一毛而已,那个血珊瑚算什么?”
这话倒是不假。
这些年,江映月打点侯府事必躬亲,自然给王氏添置了不少物件,除此外,皇上也没少赏赐到定国侯府。
本是奖赏谢宴青的,王氏腆着老脸要去不少,谢宴青的性子不在意黄白之物,只要王氏要求不过分,倒也都准了,因此日积月累,王氏的库房里的确有不少宝贝。
不过,最是价值连城的那些,不等她开口索要,谢宴青早就第一时间送去揽月居。
珍珠如土金如铁,血珊瑚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虽说江映月今日把她的私库全变卖了,但只要她还是侯府儿媳,那就动不了根本。
当务之急是儿子的侯爷身份!
一想到刚刚那些人说谢大公子战死一事,王氏心里就揪着,不由得又看了李紫鸢一眼。
要不是她,如今这局面能这么乱?偏偏她还不是个安分的,才训过她,这会儿想着挑事儿。可儿子乐意惯着她,肚子里又怀着,自然神气,她奈何不了。
王氏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头盯着谢如安,“今天你们兄弟俩闹了误会,等会儿跟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多做几个菜,准备点小酒,晚上以接风洗尘的名义,多劝点酒,试试你弟弟的口风,看看爵位一事他什么意思。”
气氛到了,借着酒意开口,也就不怕尴尬。
谢如安听罢,不觉点头,“母亲深思熟虑。”
李紫鸢却不以为然,“进了嘴的鸭子,他又不是傻的,能轻易放手吗?”
想到那谢小侯爷的面容,她心里又一阵波澜掀起,脸上倒是不着痕迹。
王氏见她屡屡打岔,不由得蹙眉更深,不过李紫鸢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这件事她确实心里没底。
“儿啊,你说二房他现在大权在握,这爵位,他肯轻易让出来吗?”
谢如安却是胸有成竹一笑,“这个母亲放心,儿子有几分把握。”
李紫鸢其实不那么在乎谢如安能不能拿回侯爷的位置,她心思早活络了许多,只要留在侯府,之后的事情慢慢争取就是。
她又不是一定要在谢如安这一棵树上吊死。
正想着,冷不丁听到王氏在劝谢如安,“你哟,真是不分轻重缓急,你现在首要任务,是让映月为你生个孩子。”
这女人出嫁从夫,但江映月家大业大,不需要靠夫家,便只有用孩子来绊着她。
闻言,谢如安却是皱眉,“鸢鸢有孕在身……”
说着看了李紫鸢一眼,似乎是担心她听了不高兴。
王氏顺着儿子目光也看了李紫鸢一眼,也不避开她,“正是因为她现在怀了孕,没人伺候你,才更要你去和江氏亲近亲近,你总是疾言厉色,要江氏如何与你成事?”
刚刚闹着要撞柱,真当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矜贵了?
王氏笃定她自个儿心里也知道孩子就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
李紫鸢心中冷笑,这老太婆掌家没本事,但后宅妇人那些手段该有的一个没少。
王氏分明是要她和江映月斗个两败俱伤,最后渔翁得利,这算盘都拨到她脸上了!
婆媳之间硝烟弥漫,谢如安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却看不明白。
王氏继续循循善诱,“娘知道你嫌江氏古板无趣,可真论姿色,京城有几个女人可以比过她去?别告诉娘你看见江氏一点感觉也没有!”
房间内一阵静默,谢如安的眼底一阵晦暗。
这些时日,他每每见到江氏,都是有些想法的,可江氏对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视而不见,这般态度,他堂堂男子汉要怎么忍耐?
王氏见儿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不过是拉不下脸,心领神会,笑道,
“女人呐,但凡尝过了那事,从今往后便是夫字天出头,你只要……”
她附耳过去,低低说了几句。谢如安一边听着,一边眼底放亮,丝毫没注意李紫鸢的眼底越发阴鸷。
“果真么?”
“娘还能骗你不成?”王氏笑得十分得意。
江映月不胜酒力她是知道的,否则三年前也不会轻易成事。
只要她和安儿成了事,米已成炊,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到那时,她就要把今日的一切损失都夺回来!看江氏还不服服帖帖的?
母子二人聊得酣畅,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不起眼的角落,有人影一闪而过。
……
晚膳时分,厅堂之内,众人齐聚,谢宴青命人换了圆桌,不分主次,但下人们在他身后恭谨有加,更衬他主人气度。
谢如安坐在旁边,看着过去身份卑微的庶弟如今这般高攀不起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了母亲王氏和李紫鸢一眼。
三人各怀鬼胎,交换眼神后各自无言。
这时,江映月姗姗来迟。
一下午揽月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众人皆知她忙,此刻见她换了一身月白色流仙裙,身上水汽氤氲兰香阵阵,整个人透着幽静柔婉,一时间让人不忍移目。
谢宴青凝视她片刻,眸色又添一分晦暗。
谢如安更是目光炽烈,江映月刚落座,他便亲自斟了酒,笑着递到她面前,
“夫人,为夫八年未归,一回来就让你受了委屈,这酒,给你赔不是了。”
眼看纤纤素手执起酒杯,谢如安心中一阵躁动。
第十一章 平等噎死每一个人
看着江映月坐在那里,幽娴贞静,谢如安俨然已经可以想象她双颊绯红躺在床上娇弱无力的模样,分外躁动。
若非她嫁来时侯府发生诸多变故,她早就该是自己的女人了!
肤若凝脂的玉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江映月将酒杯放在桌上,语气淡淡,
“你知错便罢,可大家都空着肚子,哪有没开饭就先喝酒的?”
谢宴青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
王氏忙打圆场,“说的是,快把剩下的菜上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
满桌的菜不见多少荤腥,看过去绿油油的。
当值的下人也不是管家,只是厨房临时来凑数伺候的伙计,他捧着五彩花瓷汤敦,给王氏盛了一碗,鞠了一躬道,“老夫人,菜齐了。”
王氏低头一看,当即脸色一变。
原以为肉菜在后面,谁知就只有一道豆腐羹?
这豆腐羹,向来是白事吃席必备菜肴,厨房再不懂规矩,端这么一道菜出来也实在是不像话!
更何况,他们还要借着酒兴完成目的呢!
这弄得跟丧宴似的,谁还能吃的下去?
李紫鸢凉凉一笑,看着王氏,“我以为姐姐多会掌家,下午变卖了您的库房,到晚饭就只给大家吃这些?不知道那么多银子花哪儿去了?”
谢宴青睨了李紫鸢一眼。
一双眼眸犀利如刀,闪着冷锋,李紫鸢当即噤声,心中腹诽,这谢宴青对她爱搭不理的,但一提到自己的嫂嫂反应那么大!
江映月的心思她其实吃不准,可这优质男绝对有情况!
她虽然有些不爽,不过当下被谢宴青的锐利目光盯着,她也不敢造次,没功夫多想,轻轻在桌子下拉扯谢如安的袖子,投去一个提示的目光,想示意他索性直接开口跟谢宴青摊牌。
江映月把她小动作尽收眼底,在谢如安开口前先声夺人:
“李姑娘嫌弃今日菜色简陋?在外八年难不成过着的都是大鱼大肉的日子?”
她目光坦然扫过李紫鸢,却发现谢宴青正凝视自己。
心脏微微一颤,江映月避着谢宴青目光,转过头去,仪态万千看向李紫鸢,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怪不得李姑娘已经习惯了侯府的吃穿用度,不过你前两日把人都赶走了,侯府下人少了七成,母亲都要摔一跤,有人做饭就不错了。”
她含笑娓娓道来,虽然句句都是讽刺,可语气和神情都挑不出错处,一时间竟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
李紫鸢下午刚刚吃过亏,更是被王氏提醒过不要惹事,因此咬着牙没有回嘴,转头去看谢如安作何反应。
谢如安本想发作,但是盯着江映月的脸,神魂颠倒之下愣是没说出什么重话来,只是摆出一副要振夫纲的态度来,轻声斥责道,
“就算府里下人忙不过来,你也可以叫人去飘香居添两道菜,还有丰味楼的卤鹅,我离京多年惦记的很,你难道忘了我的喜好?”
江映月笑笑,“也不是不行,我明日差人去买,飘香居的什锦果子二两一客,卤鹅六两一只,反正你欠我三万多两白银,不差这几十两零头,回头多打一张欠条就是。”
这句话一说,谢如安脸色都白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本来想要压一压江映月的势头,谁知道被她反将一军?
王氏更是脸上挂不住,她以为掌家权还了江映月,欠款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这些年侯府吃穿哪样不是江映月出钱?
王氏重口腹之欲,贪图享受,哪一样不花钱?
江映月从前不计较,自然没人开口,倒是把王氏的胃口养的一年比一年大了,脸皮也跟着越来越厚!
李紫鸢倒是无所谓,她隔岸观火,看着江映月平等地噎死每一个人。
不等这母子二人开口,江映月眨眨眼,一脸讶异道,“亲兄弟明算账,你不会没打算还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映月分明在阴阳怪气,可偏偏她语气柔和又无辜,想吵架都吵不起来!
谢如安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片刻后硬着头皮道,“怎么可能?定国侯府还能赖你不成?侯府每个月也有俸禄,我只是怕你闹小性子,亏待了母亲。”
江映月义正言辞,“正是因为母亲身子不好,才要戒荤腥酒水,你若真想尽孝,就该一并陪着母亲才是。”
不等谢如安插嘴,江映月夹了菜到王氏碗里,笑得温和,“母亲,这般坚持个把月就成,大夫说了,决不能落下病根。”
王氏心里苦,脸上还得挤出难看的笑,“你有心了。”
江映月笑笑,转过头去又看了谢如安一眼,团扇遮面,语带责备,“说起来,定国侯府每年二百两俸禄,是记在小叔名下的,你做哥哥的怎么能惦记你弟弟的钱?”
闻言谢宴青冷了一晚上的脸色不动声色回暖了一分。
至少她还是护着自己的。
谢宴青深深盯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看得江映月呼吸一滞。
谢如安对此一无所察,他只知道这饭没法吃了。
江映月这么一打岔,别说花钱买菜了,就是开口试探谢宴青的话头都挑不起来了。
否则就是“惦记弟弟的东西”,他谢大公子脸面不要了?
王氏脸色更是跟菜一样,原本一听这样没酒没肉的日子要过一个月,她顿时都觉得日子难熬了,转念一想发现更大的问题:
等谢如安在家待上一个月了,一切都成定局,到那时再开口就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里,王氏当即抓着谢如安的和江映月的手,强行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笑道,“好了,夫妻团聚是喜事,映月说什么就是什么,关键是你和如安可以在一起了。”
江映月一阵恶心,感受到谢如安在她手背上摩挲更是难绷,但想到刚刚谢宴青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强撑着没有收回手,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谁知谢宴青突然起身,“我还有事,你们慢用。”
再坐在这里,他没把握能留住理智!
第十二章 他来圆房了
江映月眼神下意识落在他面前的饭菜上,分明一点未动。
王氏趁机把刚才那杯酒又递了过来,“映月啊,这酒,娘也跟你赔不是了,你好歹喝了这杯酒,原谅了我老婆子。”—
江映月微微蹙眉,举杯,一饮而尽。
见状,谢如安满脸期待,王氏喜不自胜。
喝完酒,江映月便借故要走,谢宴青不在场,她也不必太假意粉饰太平。
她实在懒得再理会这些人,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别说吃饭,是呼吸同一片空气都嫌倒胃口。
这样一来,宴席散了,虽然没能试探出谢宴青的意思,但谢如安还是踌躇满志。
他回到青云阁便叫了热水,沐浴焚香,心思已经飞到了揽月居里。
李紫鸢自觉刚刚被江映月奚落羞辱,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看他这般,不由得气笑了,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谢如安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的确太过积极,不由得正色几分,刮了刮李紫鸢的鼻尖,“鸢鸢,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可是如今我们要大局为重。难道我真舍得你低声下气做妾?”
这句话戳中李紫鸢心事,她虽然仍有些不情愿,也只能同意了。
谢如安来到揽月居门口,夜色已深,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药效该发挥作用了。
他美滋滋地整理一下衣服,准备推开那道镶金雕花木门,动情道,“夫人,我来了……”
门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轻易被推开,甚至纹丝不动。
谢如安微微一怔。
门内,江映月目光凉凉望着被她紧锁的门闩,神色了然又鄙夷。
她再傻,也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她午后找来庄亦舟商量产业更名的时候,已命人暗中监视青云阁那边一举一动,对于王氏母子的龌龊念头和无耻计划早早已知晓,也早就吃下了解药。
说来王氏还真是贼心不死。
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竟然嫁到这种人家。
侯门朱户,用得尽是些龌龊手段!
门外,谢如安推门不开,又敲了几下,力道加重了几分。
揽月居的木门是特质的,比寻常大门厚三成,内有龙骨结实耐用,外饰金漆防潮防虫,门板内侧厚厚一层棉絮,隔音效果极佳,从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生意人最怕商机外传秘密泄露,也是跟随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
江映月稳了稳心神,她想只要打不开门,谢如安稍后自然会走。
但她低估了对方的无耻。
想她大概已经被药晕了,谢如安反而有恃无恐,推门的动静越来越大,门闩竟然有松动的架势!
江映月眼看门闩有些松动,不禁皱眉,可偏偏柳书外出办事未归,她当即起身亲自去抵住门。
奈何谢如安在门外用了吃奶力气,江映月一介女流哪里比得过他?
江映月咬牙,拔下头上金簪握在手中,只打算谢如安要是真敢闯进来,她就跟他拼了。
就在此时,耳边一阵温热气息,带着粗茧的手代替她牢牢抵住了木门,江映月来不及反应,失了重心向后一跌,落进男人怀中。
坚硬紧实的胸膛贴着她纤弱的肩背,谢宴青暗哑的声音夹着酒意在她耳畔响起,
“怎么不开门?”
她仰头,刚好和谢宴青对视,烛光摇曳,映得他一双墨眸惑人心魄,深邃难测。
“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该说谢宴青来得不是时候,还是太是时候。
谢宴青俯首,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灼灼逼视着她,
“他就在门外,你不是对他痴心一片,怎么不开门?”
江映月偏过头,“我……本就是来开门的。”
谢宴青淡笑,“哦?那是我耽误你们了。”
说着便作势要放手。
江映月连忙又抵住门。
这男人真是疯的!
谢宴青审视着江映月皎洁如月的明眸,“你在犹豫什么?”
江映月咬唇,“还不是……你在这里,他必然又会误会。”
“不必担心,”谢宴青凑近她几分,“你若放手,他进门的一瞬我便消失不见。”
门外,谢如安还在用力推门。
江映月心道这样僵持一晚上不是办法,反正她没有被下药,谢如安也不敢真把她怎样。可是谢宴青……
她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江映月有些迟疑地摸上门闩,准备开门。
说时迟那时快——
谢宴青忽然发力,将她转过身来抵在门上,双手牢牢钳制她的肩膀。
江映月下意识捂住嘴,随后蹙眉低呼,“你做什么?若被发现,你如何解释?”
谢宴青是御前红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能有半点污点。
偏偏眼前男人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贴近江映月,“你关心我?”
二人鼻息交融,她呵气如兰,淹没在男人的炽热气息里。
门外,谢如安还在不懈努力试图开门,同时喃喃自语,
“怎么回事?门怎么就是打不开……”
江映月有些头疼,门里门外两个男人今晚上莫名的执着,都没有走的意思,这样下去岂不是耗到天亮?
谢宴青端详她握着金簪颦颦蹙眉的模样,扯了扯唇角,“上辈子欠你的的,放心,等下他就会走。”
江映月不解,“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谢宴青贴身侍卫长风的声音;
“大公子,小侯爷请你往春华阁一叙。”
谢如安现在满脑子色欲熏心,哪有功夫去见谢宴青,借口天色已晚准备敷衍过去,冷不防长风笑道,
“事关侯爵承袭一事,大公子没兴趣?”
门内,江映月听见对话内容,不禁一怔,对着谢宴青低呼,
“你疯了?”
她今夜刻意坏了晚宴氛围,也是为了阻拦王氏母子开口提这茬,没想到谢宴青竟然自己主动开口。
谢宴青没开口,只是深深凝视她。
与此同时,门外的谢如安的吃惊不比江映月少,他没想到谢宴青会主动提这事,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眼底放光道,“他当真这么说?”
谢宴青俯身在江映月耳畔低语,“你猜,他是更爱爵位,还是你?”
第十三章 你到底没有心
门外,谢如安迟疑了一瞬,焦灼不舍看了一眼木门,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反正打不开,还是爵位更重要。”
说完,转身随长风前往春华阁。
见他离开,江映月松了一口气,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谢宴青仍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语气淡淡道,
“小叔,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宴青收了手,依旧逼视着她,“他说爵位更重要,你听了做何感想?”
江映月心道谁在乎了,只是看他执拗的眼神不禁暗自叹气,反问道,
“我才要问你在想什么,你真想把爵位让给你大哥?”
旁人不了解情况,可江映月这八年来是最清楚不过的,谢宴青的一身功勋,基本上跟定国侯府没什么关系,都是他自己用命换来的。
按他的性子,没有理由为他人做嫁衣。
男人对上她的视线,顿了顿,“你既说要一切回到原点,他总得有个配得上你的身份,不是么?”
他这般说着,心里也在忖度,要从江映月嘴里听到一句真话。
若是……她当真非君不嫁,那他绝不会允许她嫁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
她本就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江映月看着眼前男人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阵无奈。
谢宴青太执着了,到了近乎偏执疯魔的地步。
看他这架势,若自己一口咬定这辈子跟定谢如安,不知道谢宴青会干出什么事,但她也必须找个更有说服力的托辞,不能再纠缠下去。
心念电转,谢宴青炙热的气息落在她面颊上,染了一层红晕。
再这样下去,她的心会乱。
江映月抬眸,亦真亦假道,
“坦白说,我真的很生谢如安的气,他不值得托付一生,可是这桩婚事当初是皇帝赐婚,我既然是谢家媳妇,就不能轻易撕破脸。”
“所以你就委曲求全?准备让他享齐人之福?”
江映月皱眉,“我本不想说,但我有自己筹谋,只是请你替我守秘密。”
谢宴青冷笑道,“凭什么你认为我会帮你?”
语气听着冷血,但江映月却笑笑看着他,“你别耍脾气,我知道你性子。”
顿了顿,正色补了一句,“在这侯府里,我真正能信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虽然对他有所隐瞒,但唯有这句话,确实是肺腑之言。
谢宴青容色稍缓,“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江映月心中腹诽,她要休夫离开侯府,只不过按谢宴青目前这性子,根本不会答应。
摇了摇头,她拒绝谢宴青的帮助,“这是我和谢如安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介入。他一走就是八年,这八年来我被人戳了多久的脊梁骨?我不会让他轻易碰我,可是目前,我想太平几天。”
这句话落在谢宴青耳中,却是另一重意思。
“这八年是我陪你过来的,比不过那废物?你知不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生生顿住。
那些龌龊内容,烂在肚子里就好,她这辈子不该知晓。
江映月没看出他异常,只道是句牢骚,没有追问。
她替谢宴青拉直了衣襟,“我刚及笄就嫁到了侯府,一介商贾女,外界都说是我高攀,谢如安不是东西,但外人眼中,一个男人在外多年又找了个外室,多大点事?说到底,当初是我自己答应了嫁他,老侯爷才去求了皇上赐婚,我活该。”
这些话,她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那根刺。
谢宴青凝视她,眼底多了一丝心疼。
她说的越是轻描淡写,他越能想起当年光景……
江映月看出他心软几分,苦口婆心道,“你在朝中地位如何打拼出来,自己最清楚,拱手让人,你甘心吗?”
她目的只有一个,不要谢宴青断送自己前程。
谢宴青沉默片刻,“若我说我无所谓呢?你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江映月侧过头去,“退而求其次,不好吗?红颜易老,权势财富不会。如今侯府上下离不开你,谢如安扛不起大梁,你别做糊涂事。”
她有些倦了,他的执着让她害怕自己会动摇。
可她自问没有第二个八年可以赌了。
谢宴青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侯府上下你都关心,那我呢?”
江映月感受着手掌传来他的剧烈心跳,咬咬牙,柔声道,“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再说,我一直只把你当亲弟弟。”
心跳乱了。
谢宴青垂眸,握着江映月的手温度渐冷,陡然松开。
“蔓蔓,你没有心。”
话音刚落,他已不见踪影。
江映月身心俱疲躺到床上,心中烦乱不已。
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
忽觉掌心一阵温热,她翻过手一看,瞳仁微缩。
谢宴青的胸口,有血。
……
春华阁。
谢宴青施展轻功回到书房时,长风刚刚也进门。
对于小侯爷的神出鬼没,长风早就习以为常,鞠了一躬汇报情况,“小侯爷,大公子已经在厅里等着您了。”
谢宴青眼底掠过暴戾之气,“让他等着,反正他闲。”
看出他心情不好,长风心里有谱了。
这些年贴身守护,他知道谢宴青心里所想。
小侯爷心里只有揽月居那位,可他不明白小侯爷如今权势滔天,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何以她竟不愿意?
“爷,你受了伤还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都是为了她,她就这么不领情?就这样,您还要把多年打拼的爵位拱手让人?”
谢宴青揉揉眉心,皱眉道,“这件事我自有定夺,传他进来。”
不多时,谢如安进了书房,见谢宴青临窗而立,只留一个背影,忙走上前激动道,“宴青,大哥真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要归还爵位这件事。”
说话功夫,眼里的算计遮不住。
长风在一旁忍不住嘴角一抽,“大公子,慎言。小侯爷只说是商议,何尝说过要让出爵位?归还二字更是用的不妥。”
谢如安表情一僵,有些尴尬地望向谢宴青。
谢宴青抬手,长风当即会意,噤声退出房门。
“要说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大哥竟然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话毕,谢宴青转过身来盯着谢如安,墨眸蕴着杀意。
第十四章 太好了!谢如安下狱啦!
谢如安被他眼神震慑,膝盖软了一下,他颤了颤身形,扶着窗边稳住了。
回过神来,又羞又恼。
羞于承认自己的恐惧,更恼怒这庶弟是想杀他不成?
当初分明他是在自己手里讨生活,事事要看自己眼色。
谢宴青将他的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尽收眼底,心里一阵轻蔑,忽然觉得这样的人,还配不上他动手,于是敛去些杀意,
“大哥表情变幻莫测,不如开门见山,你想要爵位?”
谢如安心里暗骂,爵位当然想要,可是谢宴青这样问了他哪说的出口?
干笑两声,“你我是兄弟,爵位在谁手里不都一样?”
门外长风听得见里间对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家小侯爷这哥哥真是拿不出手。
如果爵位真的在谁手里都一样,他巴巴地赶来要?
更别提这爵位是谢宴青真刀真枪换回来的。
揽月居那位没事吧?这么个寡廉鲜耻的懦夫能跟他家小侯爷比?
书房内,谢宴青一脸漠然,“大哥离家多年,记性大不如前了,我记得幼时你我关系不过尔尔。”
谢如安不料他说得这么直白,一阵心虚。
他的确从没关心过谢宴青,明知他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曾过问,甚至看到周围人欺负他也从来都是冷眼旁观。
可是,谢宴青今时今日这样点破旧事,实在让他恼羞成怒。
但谢如安不敢发作,支支吾吾转移话题,“当年不懂事,可是如今你也身居高位。大哥只是觉得,你又有军权在身,又世袭爵位,只怕树大招风。”
谢宴青转身取了茶壶自斟自饮,“这么说,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他一脸坦荡,衬得谢如安更卑微狼狈。
当年狗都不如的庶子,如今在他面前摆谱!
谢如安暗中咬咬牙,抬头笑道,“宴青,你拿官位,我拿爵位,这样就能分散注意力。你信我,当年大哥离家上战场,不也是听了你的意见?你那时候不是还说过,等大哥凯旋归来,必然美人在怀。”
他之所以先前胸有成竹觉得爵位能要回来,就是因为,他离家上战场就是谢宴青当时给出的主意,真要说起来,他也有责任。
他此刻也是敲打谢宴青。
若他不肯归还爵位,他到时候就说当初都是谢宴青的主意!左右自己当不了定国侯,也得让全京城的人知道,是他这个庶弟抢了他这个嫡长子的爵位!
一双眼睛闪烁,半点看不出京城四少端方君子的模样。
谢宴青浑似不察,凉凉一笑,“那是我当年失言了,大哥虽然带着女人回来,可却不是凯旋而归。”
这绣花枕头的白皮书生,内里不过一个草包,倒是擅长撒泼耍赖,和他母亲一个样子。
当初以为他远走高飞,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他居然回来,着实碍眼。
然而,谢宴青想起今夜和江映月的对话,不禁皱眉。
片刻后,他心意已决,沉声道,“无论如何,大哥既然回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即刻入宫,禀明一切。”
谢如安闻言精神振奋,“当真?”
谢宴青低头看了这男人一眼,笑得没有温度,“嫡长子,不是么?”
世道向来不公。
有的人生来便有了一切,有的人苦心筹谋,仍然求而不得。
谢如安没听出他话里深意,回去收拾妥当了便跟着谢宴青一起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这一夜,很漫长。
翌日,江映月顶着眼底两片乌青去给王氏请安。
她挂心谢宴青伤势,一夜无眠。此刻未施粉黛,整个人有几分憔悴,就连和李紫鸢擦身而过,对方一脸怨恨也没注意到。
不过,便是真看到了,江映月也懒得理她。
王氏正在梳妆,她的小库房被搬空了,但妆奁盒里还有些头面首饰,她一边打量镜中自己,一边嫌弃那嬷嬷笨手笨脚,看见江映月来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映月啊,接下来到底怎么办?家里没人做事,全都乱了,到时候岂不是叫外人看我们侯府的笑话吗?”
江映月颔首,“我昨日已经吩咐柳书,去把之前遣散的下人们都叫回来了。”
李紫鸢在一旁嗤笑,“怎么可能?之前婆婆摔倒了我也想过找几个之前用惯的下人回来,开双倍工资人家都不肯回来,该不会你财大气粗开三倍?”
她心里断定江映月除了两个臭钱就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江映月淡淡看了李紫鸢一眼,并不理会她,而是轻声唤了柳书上前。
柳书上前,欠身后朗声道,“回小姐的话,大家都说等着这一天呢,有小姐做主一切好说,明天一早就都能上工,月钱照旧就行。”
昨晚柳书不在侯府,正是亲自奔走这些事情去了。
先前刚刚被遣散时,柳书拿了钱去安抚,下人们自然知道是江映月的意思,心里都感念着她恩情,自然愿意为她做事。
王氏听到不用额外涨工钱,眼看就能摆脱那半瞎的老嬷嬷,连忙违心夸了江映月两句。
李紫鸢一阵不屑,江映月除了用钱还能有什么手段?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给她难堪罢了!
谢如安一晚上没回来,江映月又一大早就顶着一副倦容出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昨晚和谢如安翻云覆雨了是不是?
想到这里,李紫鸢道,“夫君昨晚都睡在揽月居?姐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江映月看了她一眼,连回应也懒得给。
谢如安固然不是东西,可她自诩思想先进,又说和谢如安心里只有彼此一副容不得别人的架势,不也为了利益任由谢如安来推自己的门?
确实先进,至少她看不懂这作风。
青楼的妓子尚且明码标价,这位李姑娘可真是……妙人。
李紫鸢见她不理自己,更觉不忿,心道见了谢如安一定问问清楚。
正在此时,流苏匆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了了!”
王氏扭头,“大惊小怪的,我们定国侯府可不是菜场!”
流苏声音带着哭腔,“老夫人,宫里来了人,说大少爷被下狱了!小侯爷挨了四十军棍!”
第十五章 你竟然还坐得住?!
王氏闻言,两眼一黑,手里珠钗落地碎成几截也顾不得肉疼了,上前抓住流苏的衣领,厉声问道,
“你说什么?安儿他怎么了?要让我发现你乱讲现在就打死你!”
流苏是谢如安和李紫鸢回京途中随手问人牙子买来的,她父母早亡是个孤儿,不聪明又有点胆小,但胜在勤劳肯干。
被王氏这一吓,她当即腿软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不敢说慌,天没亮小侯爷就带着大公子进宫去了,不知怎么的皇上震怒,这会儿宫里来了个孙公公,说是皇上身边的人,小侯爷是他扶着回府的,老夫人您不相信可以去问孙公公。”
江映月期初听到消息,也是心里一紧,不过她倒是不担心谢如安,是听到谢宴青挨了四十军棍,又想起昨夜掌心的血痕,心里忍不住揪着。
他真去御前要把爵位还给谢如安不成?难道因为这个原因见罪于皇上?
但听完流苏的话,她闻到一丝不对劲。
正常人挨十下军棍半条命就没了,谢宴青挨了四十军棍,还能走回来?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皇上身边姓谢的公公,是南祐帝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孙全。
蹙眉片刻,江映月起身,“先去看看情况,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们不能怠慢了。”
说完扶起王氏,提醒道,“稍后见了孙公公,我且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谢如安下了狱,可没说是要砍头,母亲不要自乱阵脚,失了侯府的颜面。”
王氏出嫁前是小门小户的官家女子,父亲是个六品闲职小官,出身于平民相比不算太差,但她经不住事,尤其是老侯爷走了以后,她遇到一点点情况就没了主心骨。
谢如安战死沙场的消息传过来时,她已然哭天抢地地闹过一次,抱着来传信的人不肯撒手,还扯着江映月说她克夫克公公。
这也罢了,为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人间惨剧,江映月当时自己虽然也伤心,却也忍了。
然而那之后源源不断上门送欠条、催债的,才真是绝望的开始。
王氏哭哭啼啼那一套能在传来儿子死讯时换来同情,却抵不掉债务,她越是哭,债主们越是不耐烦,看笑话的人也越多,一时间定国侯府真是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软柿子。
后来都是江映月硬着头皮扭转了一切。
被儿媳妇这般一提醒,王氏想起往事,脸上一阵羞愧,抿了抿嘴唇随着江映月一起出了门。
李紫鸢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底一阵算计。
只怕是谢如安当年谎称战死,如今八年未归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皇上不知道会不会迁怒整个侯府。
她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转头,把王氏妆奁里那些头面首饰全部装了起来,还翻出几张银票。
她把东西藏好,这才跟着去了院子里,想看看什么情况,万一有任何苗头,她马上带着东西走人。
院子里,谢宴青不见人影,宫中来人正如江映月所料,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孙全。
他年逾六旬,年轻时伺候过先帝,现在更是贴身照顾当今皇上的起居,笑起来很是亲切,只不过看人的时候,眼底总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在。
江映月见了他,第一直觉便是此人得罪不得,但看他神情,似乎不是来侯府宣布坏消息的。
不作他想,叫柳书呈上一个锦盒,亲手递给了孙全,“辛苦孙总管亲自走这一趟,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公公若喜欢就留着把玩,若不喜欢卖了换两盏茶喝喝也是好的。”
谢宴青曾经无意告诉过她,孙全喜欢文玩核桃,锦盒里装的正是一对上好玉雕核桃,水头润泽雕工精细,刚刚匆匆让柳书从库房里找出来的。
果然,总管太监看了一眼,笑意更甚,把东西放进了袖子里。
“月夫人有礼了,杂家甚是喜欢。”
转头四下看看,赞叹道,“定国侯府越发雅致了,一路过来也累了,不知道能不能请月夫人给口茶喝喝?”
江映月一听,当即已经明白了宫里的意思,脸上凝重的表情轻松几分,笑着应道,
“孙公公赏脸自然是求之不得,还请公公稍等片刻。”
转身,王氏站在不远处早已经沉不住气,拉住她,一脸责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陪人家喝茶?你夫君现在在牢里!还不赶紧去疏通关系打听打听?”
平日里她事事都看江映月的也就罢了,现在儿子在大牢里情况难料,她还有心情招待人喝茶?
江映月淡淡看向王氏一眼,“母亲,你可知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人家巴巴赶过来真就是为了一口茶?若是皇上真的有心处罚侯府,你以为谢如安现在人头还能留在脖子上?”
王氏闻言一阵羞赧,讪讪看向孙公公,行礼也不是,上前又不敢,抓心挠肺地想问出谢如安的情况,终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茶水很快就来,喝了两口茶,孙全向江映月道明情况:
天刚拂晓,谢宴青带着谢如安入宫面圣,向皇上说明了他不曾战死的事情。
本来人死复生是件大喜事,可坏就坏在皇上问了一句谢如安何以八年未归,他答不出来,半晌后支支吾吾说自己伤的太重,最近才养好。
这本来也没什么,皇上又问,既然活着,怎么没有上报朝廷。
谢如安答不上来,愣了一会儿,把锅扣给了一旁的谢宴青,说是谢宴青劝他假装战死,也不要上报朝廷。
这下便一石激起千层浪,皇上震怒,问怎么回事,谢如安竟是把自己和弟弟当时的书信全拿出来,呈了上去。
岂料皇上看了两封书信,更加震怒,因为书信上谢宴青并没有任何劝说之意,都是在和谢如安谈论兵法的理解心得,言辞恳切谦卑,又表达了对长兄外出征战的佩服。
听到这里,江映月不禁有些疑惑,“既是如此,家书没什么问题,何以圣上会这般震怒?”
最重要的是,听起来皇上没有迁怒谢宴青,那何以他会受罚?
第十六章 愿意代替兄长……
孙全到这里笑了笑,“天威难测,杂家也不好多说,不过,皇上看了书信,认为谢大公子事事推诿,难堪大任,是谢二爷求了情,愿意用一身军衔换兄长不受皮肉之苦。
宫里多年的人精,说话客气了很多,其实当时皇上的原话是:
“谢如安,你老子也算是个硬气的,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没种的?你弟弟信上写了‘兵不厌诈,金蝉脱壳’,你就自己动了歪脑筋,他若是写了杀人越货,谋朝篡位,朕的江山是不是你也敢要?”
皇上最忌讳被人蒙骗,这是摸了逆鳞。
谢如安越描越黑,到最后,皇上当场下旨,把谢如安投入大牢,还要先领八十军棍。
“逃了八年,一年十军棍,便宜你了。”皇上那叫一个不解气。
谢宴青只说愿意代兄长受过。
皇上愣了一会儿,最后夸谢宴青重情重义,竟然允准了要求,还减了一半军棍改成了罚俸半年。
但谢如安必须在牢里待上一个月,而且从此永不入宫受诏。
也就是说,基本上,功名爵禄从此以后,和他无缘了。
王氏一听自己儿子爵位无望了,当时天塌了,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江映月忙找人扶了王氏回青云阁,随后吩咐柳书去把日前被辞退的府医提前请回来。
孙全见状,便起身告辞了,江映月颔首,又命人取了二两茶叶给孙全,笑道,“见孙总管还算愿意喝,不嫌粗浅还请拿去尝尝。”
孙全微微有些惊讶,文玩核桃也便罢了,人人知道他喜欢,可是这一杯茶的功夫,他并没开口,只多品了几下,江映月竟然看得出他喜好。
当然,这茶叶也的确好,不愧是南祐首富江家,这茶叶宫里的妃嫔处也不见得有。
而江映月拿来招待他,自然也是一种尊重。
江映月笑笑,“商贾之女,会察言观色罢了,我送总管您到大门口。”
孙全神色郑重了几分,“月夫人太谦虚了,老奴只觉得,金鳞绝非池中物。”
这个年纪,这个眼力,这个气度,南祐首富的这位独女所拥有的,可比相传中作为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貌要更深更广。
家中顶梁的两个男人下狱挨打消息传来,她能维持冷静打理一切,还能看清形势,比起寻常官宦之家那些千金小姐可是出色许多,便是放在皇宫里,怕也是排的上号的头脑。
江映月不以为然,“孙总管不要取笑我,其实我还是不知道,何以谢宴青说愿意代兄受过,皇上便真的要罚他?可是有旁的原因?还请公公明示。”
她知道谢宴青这些年起势太快,已经成了太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皇上自己也担心他迟早有功高震主的一天。
孙全心道,定国侯府外有谢宴青黄沙喋血功勋卓著,内有江映月这般八面玲珑打点一切,难怪老侯爷死了以后,不仅没有倒,还一年赛过一年的强盛。
想到这里,孙全站在大门口,索性给江映月吃了一颗定心丸:
“月夫人,你放心,皇上对小侯爷是极为看重的,今日这四十军棍,并不是为了惩戒,而是为了朝中太平,那些军棍应该打得不重,小侯爷衣服里也垫了棉花,不过是为了……杜绝悠悠之口。如今南疆一带打着仗,用得着小侯爷的地方还多着呢。”
江映月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孙总管提点。”
谢宴青受重用,朝中重臣眼红,许是皇上一碗水端不平,就用这个法子做做表面功夫,却不夺了他军权,让他休息一下,养好了身体,恐怕要去南疆战场。
送走孙全,江映月转身去照看王氏,但忍不住有些担心谢宴青。
他若伤势不重,何以不在场?
她心事重重,行色匆匆离开。
身后,李紫鸢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看来是不用急着逃跑了。”
不过,听起来,谢如安似乎没机会继承爵位了。
他……真是没用啊。
青云阁。
王氏醒了,她知道儿子继承爵位的事情已经化成了泡影,忍不住还是呼吸不畅,但是好在,定国侯府的门楣还在。
只是……以后真就只能看二房的脸色了。
只是,安儿这在牢里得吃多少苦啊?
王氏正头大,江映月走了进来,王氏赶紧为了刚才院子里失态道歉。
江映月尚未置可否,门外,长风敲了敲门,“小侯爷高热不退,月夫人是否可以到春华阁……”
话音未落,江映月已然走出来推开了门,“府医没去看过吗?”
长风有些恼,“您可能忘了,旁人近不了小侯爷的身。”
江映月皱眉,谢宴青的确是不让自己以外的人看见他虚弱的样子。
可是,昨晚她已经用尽了全力推开他,如今再去看他,岂不又是纠缠无休?
这时候,王氏上前,低着头道,“如今安儿不在府里,二房可不能再有事,映月啊,你就去照顾一下吧。”
她不敢抬头看江映月,王氏自己也知道谢宴青对江映月的心思,可现如今,谢如安的事情还得谢宴青这边好了再去打点。
可江映月不去,谢宴青怕是没有大夫看得好。
长风见江映月不动,语气硬了几分,“月夫人,小侯爷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伤,行刑的人不知情,军棍打在背上,震裂了胸前的伤口,您要是忍心小侯爷烧下去,我不问第二遍。”
江映月吸了一口气,“带我去看看。”
走到春华阁时,谢宴青不知道何时起来了,他精瘦结实的脊背上是道道红色棍痕,所谓军棍不严重,也只是没要了人性命而已。
谢宴青转过身,看见来人是她,微微一怔。
胸前伤口还在缓缓渗血。
江映月蹙眉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住。
“你走。”
江映月皱眉,“你若肯乖乖上药,我会来?”
取了棉布沾水,想替他清理身体然后包扎,从前谢宴青身体不好,经常发烧,都是她照顾的。
只是,那时候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怎么现在这么令人……
不敢直视。
谢宴青欺靠近,钳住她握着棉布的手,盯着她柔软红唇,眼底晦暗迷蒙,
“我给你过机会了。”
吻了上去。
第十七章 她的唇,他的药
江映月瞪大了双眼。
男人丧失了理智,将她钳在怀里,从手指到唇齿都在竭力留住她的味道。
江映月被压在小桌上,隔着衣衫,他身体的热度贴上来,似乎能将她融化。
谢宴青的气息将她笼罩,江映月羞愤之余红了脸颊,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夏夜。
她极力想要忘记,但所有人都在提醒她!
无奈,一个巴掌打在男人脸颊上,江映月怒道,“谢宴青,你当我是个玩意儿不成?放手!不然我从此再也不管你了。”
男人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瞬间顿住,良久,才在她耳边传来一声恳切地祈求,“别丢下我……”
谢宴青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起身,却连站都站不稳。
江映月见他如此,气也消了大半,上前摸了摸他额头,烫的惊人。
原来刚刚是强撑着起身的。
她连忙把谢宴青放倒在床上,他前后都有伤,只能侧躺,身体又烧得厉害,摆弄半天才让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江映月自己也已经满头大汗,有些无奈负气道,“烧成这样,倒是还有使不完的力气。”
说着,在他额上敷了棉巾退热,因为谢宴青是侧躺,她怕棉巾掉下来,就用手掌抵着,准备找带子固定一下。
还没来得及,谢宴青尽管烧着,也是本能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别走……”
他这些年日益坚忍,上一次流露出这般脆弱,还是在好多年前。
江映月不由得有些心软,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长风从门外端了药碗进来,就看见谢宴青抓着江映月手腕不肯松手。
他一直对江映月没什么好气,觉得她一个后宅妇人空有美貌,小侯爷喜欢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能理解。
看谢宴青昏迷之中也抓着她手臂,更是忍不住摇头,小侯爷,你英明一世,怎么挑女人的眼光这般的……
冷脸上前,放下药碗,“有劳月夫人给小侯爷喝了药再走。”
随即远远退到一边。
江映月看着他,“你平时都是这么伺候小侯爷的?站那么远?”
长风有些尴尬,但随后开口解释道,“小侯爷不常伤这么重,偶然受伤了自己也能喝药,你道他没了意识有几个人能近他的身?月夫人,你是唯一一个。”
说完似乎是有些不服气。
小侯爷掏心窝子待她,这女人倒好,喂个药也推三阻四。
这下轮到江映月有些心虚,她不是不愿意照顾谢宴青,可是……
他其实很怕苦,平日里醒着吃药便吃了,像这般病得糊涂了,他是一口也不肯喝的。
除非……
果然,试了几次,谢宴青的药都从嘴角边流出去了,他蹙眉,脸上五官都紧了些,喃喃道,“苦……不吃……”
眼看药要凉了,长风有些急,凉了药性差很多,再说小侯爷平时不生病,病来如山倒,拖不得。
江映月咬咬牙,端起药碗灌进嘴里,苦涩的液体让她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这些年为了调理身体,没少喝比这更苦更难下咽的药,但只要是她送来的,他向来二话不说一口喝完,只是一双眼睛亮亮的,像在讨夸奖。
她的唇贴上谢宴青的,他果然乖乖把药悉数喝了下去。
江映月有些无奈,取过帕子擦了擦唇角,取了水漱口。
抬头,长风的嘴长得老大合不上。
江映月丢开染上药味的帕子,冷冷道,“若他醒了追问,药是你喂的,你如果说漏嘴了,我就告诉谢宴青你非礼我。”
长风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女人,跟他想得一点也不一样啊!
看着娇滴滴的,性子好强势,而且……怎么有点小卑鄙?
不过,他有几分理解小侯爷了。
至少她是实打实关心小侯爷身体的。
想到这里,他见江映月仍有些担心的表情,开口道,
“月夫人不必太担心,如今一切,都在小侯爷的掌握之中。”
江映月闻言,心里有了谱。
看了谢宴青并没有太过意气用事,至少没有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想来谢宴青自己也知道皇上倚重他,不过是要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棉巾换了几次水,背上涂了消炎去肿的药膏,谢宴青额头热度俨然有退下来的趋势,江映月稍稍安心几分,便把后续交给长风。
回到揽月居,一众下人都已经在院子里等了。
管家领着所有人向江映月鞠了一躬,“月夫人,前些日子多亏了您,我们听说侯府有事情,第一时间就提前回来了,听候夫人差遣。”
前些时候李紫鸢把人都开走,江映月的银子给的及时,是以他们也都愿意在府里伺候。
江映月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几个,问了管家才知,也有几人听说谢家兄弟二人都在御前受了罚,担心被牵连,没有回来。
本是人心冷暖是世间常态,有人想要明哲保身她不觉得有什么,这些人足够她操持侯府了。
不过,显然在场的人有些似乎脸上写着不安,许是担心侯府如今处境。
她并没有直接开口说清现今形势,只是浅笑道,
“诸位对侯府的忠心,我记下了,那么接下来大家职责照旧,少了几人必然有人要多做事,力有不逮的便对管家说,管家酌情处理,加些月钱或是再招几人你酌情拿主意。”
她简单三言两语稳了人心,没什么比一切照旧更有说服力的了。
众人谢过江映月,随即便开始去做活了。
午膳过后,下人来报,齐国公夫人周氏上门来慰问了。
江映月闻言不禁皱眉。
这周氏和王氏是表姐妹,两人明面上没有过节,但暗地不和,从闺阁时期就爱互相攀比较劲儿,就连嫁人也要抢彼此风头。
每每其中一家有什么事情,另一方必然上赶着过来添堵。两个月前齐国公病重,王氏上门去好一通惹人嫌。
这不,今天周氏听了侯府被罚,也忙不迭就来了。
江映月本不想理会,谁知道这时流苏战战兢兢赶来了,嗫嚅道,
“夫人,老夫人说她最后一点头面首饰也丢了,急着叫您过去。”
第十八章 人赃俱获
江映月踏进青云阁的时候,周氏正坐在位置上笑吟吟一边喝茶一边声音轻快地说话,她声音洪亮,一进院门就能听见内容。
“我说表妹呀,你这也不能怪你家儿媳妇,要怪就怪你家老大,一走八年,还带个外面女人回来,这换成哪个女人心里能乐意?她那么精明,怎么不可能任由你们糊弄?你还是赶紧把人哄好了,回头你要什么首饰她不买给你?”
王氏嘴笨,从小吵架就吵不过周氏,这会儿被她这么一挤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了几次气到嗓子眼,就是说不出话来。
恰逢此时江映月进了门。
“听闻母亲丢了东西?”
她语气淡淡,话是问王氏的,眼神却看向周氏。
周氏原本一脸得色,但看见江映月却是愣住了。
上一次见江映月是在三四年前,那时她便已经出落得清水芙蓉,现如今更是惊为天人,令人一时间忘了呼吸。
她看了看江映月,又看了看站在王氏身后的李紫鸢——谢如安带回来的外室女。
这李紫鸢倒也是个美人,只是和江映月一比较,似乎……小家子气了点。
谢家老大怕是有点眼疾在身上,再不然说就是……
在外八年,太饿了。
周氏回过神来,江映月已然落座,端起茶盏,“早上来请安时,母亲东西都还在,那便是府里遭贼了,其余人若没有丢东西,那便是内贼,兹事体大,去传管家,所有人放下手里活计到青云阁来。”
她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也并不洪亮,但就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当家主母的派头不用刻意拿捏,她坐在那里,就是当仁不让的话事人。
周氏干笑两声,“几年不见,映月这丫头越发干练了。”
江映月并没有回以笑容,“侯府一大家子要打点,江家的生意也有一部分是我顾着,没旁的傍身,只好做人强硬一点。”
周氏嚼舌根当她听不出来?
不就是想暗讽王氏,东西是她拿的吗?
她要做什么堂堂正正做便是,还用得着鸡鸣狗盗那些?
周氏讪笑,没再接话。
倒是王氏本来被洗脑成功,叫江映月来一开始是想兴师问罪的,但她先前胸里憋着一口气讲不出话来,这会儿江映月说完话她回过神来,也察觉了问题所在。
当即,提着一口气开口,“表姐你先前那话可不对,映月是南祐第一首富的女儿,我那点东西她犯不着!再说这侯府里她说一不二,用的着偷偷拿?”
李紫鸢却不以为然道,“也未必吧,有的人不就是喜欢施展权威吗?母亲忘了库房被搬空时候的心情了?”
那不就是江映月在下她面子?
此言一出,王氏的表情又暗了暗。
是,江映月是看不上她的东西,可要是这个儿媳妇和他们离心离德,有意这样做呢?
江映月看着王氏的表情忽明忽暗,知道她墙头草,也不多做置喙,这个婆母是什么人她早就看清楚了。
很快,管家带着下人们一起赶到了,众人齐齐鞠了一躬,“月夫人,有何吩咐?”
整齐划一得像是排练过一样。
李紫鸢看着这些人,想到自己刚刚找什么下人对方都爱理不理的,一下子就觉得心头火起了。
还真是有奶就是娘,她江映月有钱,你们就都听她的,一个个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
江映月轻声开口,语气平静,“老夫人妆奁盒里的头面首饰不见了,价值不到千两,倒不是什么大数目。侯府如今多事之秋,有人一时起了贪念我也理解,现在交出来我可以不追究,逐出府去便罢了。若是无人承认,等下搜出来,找到是谁拿了老夫人东西,不问缘由,二十大板,报官处理,有身契的一律充军流放。”
周氏起初听到一千两不禁咋舌,她作为国公府的夫人,全部私房积蓄也没有这么多啊!
可江映月却说不是大数目,不得不说有一个有钱的儿媳妇是真好……
乍一听江映月要报官,又觉得夸张了。
寻常官宦人家,东西丢了也就到二十大板然后发卖为止了,侯府这还有充军流放?
那她不还是心疼那千两白银?
毕竟来之前周氏可就听说了,王氏的好多头面首饰都被变卖了。
也许侯府真到了强弩之末。
周氏登门造访本就是来探探虚实的,以便判断幸灾乐祸还是继续维持表面功夫。
想到这里,周氏故作惊讶道,
“我滴个乖乖,丢一点东西闹到要报官这么严重?映月你这孩子治家也太严谨了。我来前听了不少传言,是不是侯府遇到了什么困难?”
说完,转头看向王氏笑道,“表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真有困难,你向表姐开口嘛,表姐能帮的一定帮。”
周氏越是表面关心,眼底的揶揄就越是明显,王氏看在眼里又不好意思拆穿,于是愤愤然看向江映月。
“映月,你说你,卖就卖了,非要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还要闹这么大,多丢人?”
“母亲,第一,那些库房里的东西,是你开口说让我拿去打点的,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再说——”
江映月徐徐用茶盏盖子拨开虚浮的茶叶,语气淡然,扫了周氏一眼,“侯府的下人,月钱本就比京中其他门户的要高许多,我用人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忠诚。”
这话不错,定国侯府是京中出了门的钱多事少规矩少,下人犯了错,摔个杯盘碗碟的,要挨打要罚月钱,在定国侯府都不是大事。
八年来,江映月治家一直如此。
一众下人们对此也并没有任何辩驳,只是恭恭敬敬表示侯府待遇很好,他们不敢多想。
江映月点头颔首,随后道,“那便一间间搜吧。”
李紫鸢闻言,低下头去,心头暗道还好她反应快。
原来刚刚李紫鸢收拾完金银细软,听到侯府暂时无事,她就打算把首饰放回原位的。只不过回到青云阁时听着王氏这边动静应该是已经发现东西丢了,所以她转念一想,已经把东西放到江映月的揽月居里去了。
到时候人赃俱获,她要看江映月怎么处理!
第十九章 我什么时候欠你那么多钱
其实,江映月有钱是众人皆知的,但是她和婆母王氏关系紧张也不是秘密,当家主母偷自家婆婆的东西,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她以后还能在下人面前抬起头来?
侯府的护院正准备带上家丁开始一间间搜屋,管家董世林突然开口了,
“夫人,且慢。”
众人望向老管家,董世林从怀里取出一个裹着的帕子,缓缓道,“我这里有一袋东西,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老夫人丢的东西。”
说完呈到江映月面前的桌上,把布包打开来。
李紫鸢脸色一变。
王氏凑过头看过来,见都是自己熟悉的老物件儿,激动道,“是我的东西!都是我的!”
说完恨不得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揽,但想到表姐周氏还在,便强行维持着平静。
可是,下一秒,她又有些不解,“老董,这东西哪儿看见的?”
她不会怀疑到管家头上,董世林跟已故老侯爷年轻时穿同一条裤子,老侯爷飞黄腾达了也没委屈了他,董世林什么性子王氏是清楚的。
董世林低头道,“回老夫人,这包东西是在揽月居看到的。”
众人不禁哗然,下人们不可置信地看向当家主母,周氏更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江映月依然静静坐在位置上,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王氏急了,站起身道,“映月!你还说不是你?”
王氏表面上惊怒交加,打心眼里其实是有点高兴的,这样一来,终于找到江映月的错处把柄,往后让她吐点银子出来岂不美哉。
李紫鸢作势上前扶着王氏,虽然一言不发,可眼底却用得意的眼神盯着江映月。
她内心是惊喜的,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有人看见东西在她屋里,还是家里德高望重的管家老董,这一次她看她以后怎么做人!
江映月并不起身,抬头撇了王氏一眼,“母亲,你急什么,何不让管家把话说完?”
李紫鸢见她这般,心头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果然,董世林上前一步,朗声道,“这包东西确实是在揽月居找到的,但是当时我正要去向夫人禀报府里事务,看见——”
他拖长声音,看了李紫鸢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平视前方,“看见李姑娘拿着东西走进了揽月居,之后又空手出来。我远远跟着,发现李姑娘把这包东西放在了夫人的香案上,因为担心夫人吃亏,就收走随身放着,打算晚膳前再去禀报,不想后面就传老夫人丢了东西。”
他一席话说完,李紫鸢的脸阵阵发白,王氏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用什么眼神去看江映月。
江映月看也不看王氏,“母亲,有什么话,等客人走了再说也不迟。”
她看似镇静,实则心里已经怒极,这李紫鸢三番四次要给她找不痛快,王氏更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谢如安回来了她就要破镜重圆各归各位,谢如安下狱了她就让自己去照顾谢宴青。
若不是她一早盯着李紫鸢一举一动,如今日这般忙乱的光景,她躲得掉?
知道这家人无耻,不知道这么无耻!
真当她随意摆弄不成?
“管家,把李姑娘请到里间,吃的喝的不要少着她,不过要盘问清楚,为何要偷母亲的东西?又为何要放到我房间来蓄意栽赃?若是一个时辰内她不说,京兆尹衙门还没关门,送她过去,没准能和谢如安关一起。”
李紫鸢愤然反抗,“江映月!你真以为定国侯府你只手遮天了?”
江映月甚至懒得辩驳,“人证物证俱在,你进府第一天起就与我不睦,栽赃我也不奇怪,有什么话和官府说去,带李姑娘走。”
南祐律法不算太严,但对偷窃一事极其看重,轻则鞭笞,重则斩手,不论轻重与否,都要留案底。
李紫鸢虽然是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但这些年已经熟知此地规则,一听真要见官,整个人都慌了。
先前因为她不想向江映月低头,因此至今没有敬过茶,没名没分,甚至连外室也不算,若是有这重身份,去官府还能辩解说是妻妾之间争风吃醋。
更重要的是,谢如安不在,王氏也不怎么喜欢她,她现在是四面楚歌!
她咬牙,推开家丁,拉着王氏道,“母亲救救我,我拿那些东西,是想要去救夫君的,他在牢里定然受尽苦楚,我都是为了他!”
到这时候,她更是不愿意向江映月低头。
王氏甩开李紫鸢的手,讪讪看向江映月,“映月啊,这……这丫头肚子里有安儿的骨肉,不如……咱们网开一面?”
其实她并不关心李紫鸢的死活,只是觉得这事情闹到官府去,定国侯府的脸面可就没了,更何况现在谢如安惹得龙颜大怒下了狱,少引起一点动静避避风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映月淡笑,“无妨,就依母亲的。不过从今日起,我需要派两人跟着李姑娘一举一动,免得她又做什么出格事情,若她只是安心养胎,吃穿方面侯府不会亏待了她。”
一直在旁观看的周氏看到这里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表妹,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你家这儿媳妇真是有容人之量。”
她这会儿是真的开始羡慕王氏了。
有这么个一个多金又好说话的儿媳妇,王氏生活省了多少心?
周氏也是带着伺候的丫鬟老妈子来的,这些人自然把今天一幕看在眼里。
回去以后,没多久京城就传出消息,定国侯府那位貌比天仙的月夫人持家有道秀外慧中,可是夫君八年未归,带了个野女人回来,野女人偷东西还栽赃,做婆婆的更不是东西,一家老小吃人家喝人家的,却处处维护野女人。
有那么一阵子,王氏因为这些闲言闲语都不敢上街。
当然,此为后话。
江映月向来喜欢雨露均沾,于是转身向齐国公夫人周氏看去,平和道,
“姨母,其实侯府这些时日的确困难,不知道账上的几千两银子是不是还上?”
周氏脸色大变,“我什么时候欠了你那么多钱?”
第二十章 始作俑者绝不无辜
周氏心情很复杂。
看戏的发现自己是戏中人,还独挑大梁成了主角。
这还是一出滑稽戏。
江映月笑意盈盈,人畜无害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真诚,
“姨母,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整理账本,惊觉齐国公府买东西是常赊账的,本来老主顾也是无所谓,可是所有铺子加起来总账有三千一百两银子,我命人整理成册了,稍后送到府上去,您可以参看一下。”
周氏瞠目结舌,但难能真让人把账本送回家?
接过了册子自己看了两眼,她人麻了:
“兴隆绸缎庄是侯府的产业?采云斋的胭脂水粉也是?”
“这……珠翠轩也是侯府的产业?”
“我怎么不记得在云来阁一顿饭吃了二百多两银子?”
旁的项目都是几两几十两的记录,冷不丁跳出来一项几百两的,周氏一时间张口而出,希望江映月承认这笔账是算错了,她就可以推翻整个账本。
江映月眉目含笑,柔声道,“姨母贵人多忘事,云来阁那次是府上小公子满月酒,摆了十桌,那是六年前了,我也不问您收利息,零头也给您抹去了。只是掌柜账房厨子小二,样样都要钱,总不能让他们自负盈亏吧。”
不止周氏,在场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直说江家富可敌国,可谁也没想过是怎么个富法,如今这般一说,从米面粮油到绫罗绸缎,衣食住行居然是样样有所涉猎。
江映月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原本姨母是自家人,花点小钱也没什么。可是这几年营生不好,利润太少,侯府如今又出了事情,需要用钱,刚刚听见姨母对母亲说,有困难必须开口,映月感怀在心,还望姨母帮忙。”
周氏心里头天塌了。
她手头也不是没钱,国公府每年俸禄四百两,加上一些庄子铺子作为营生,一年收入也有个千八百两的。
她仗着自己国公府身份,买东西赊了账往往便不还了。
哪能想到居然大部分都是江映月名下的产业?还都留了借条和账本?
三千一百两,她拿出来之后,齐国公府可就是大出血了!
可是,无论怎么出血,这个钱她都是非还不可,否则有人闹到国公府门口不是更难看?
周氏丢了魂一样的起身告辞,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江映月看向周氏的背影,想起了三年前。
她十九岁,仍在替谢如安守寡。
周氏来府上做客,借着酒兴说了一大堆话,大意就是说江映月年轻貌美,家境富裕,如今长大了难免要起改嫁的心思,让王氏多留心些。
她嘴碎,嚼舌根嚼惯了,喝完酒尽兴回了国公府,但王氏听者有意,后来才有了把江映月送到谢宴青床上的荒唐事发生。
周氏始作俑者绝不无辜。
八年来,江映月秉承着嫁作人妇便是一家人的思想,任由周氏赊借,可如今,她和谢家人很快便泾渭分明。
待她离开侯府,以王氏和谢如安的能力,侯府欠她的钱必然是一笔烂账,不如让周氏这里填补点。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来她这里看热闹,她总得收点钱。
周氏知道江映月在给自己下马威,但偏偏她面对自己谦恭有礼,一口一个姨母,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氏自己前面又多嘴说了那句大话,只能忍着,低调返家。
王氏看着周氏垮着脸离开,心中一阵得意。
她是处处不如周氏的,好容易嫁了个当时还是四品文官的谢老侯爷,又和当今皇上关系不错,可偏偏谢家只有个侯爵之位,又比周氏的国公夫人矮了一个头去。
今日看周氏吃瘪,她别提多解气了。
周氏离开后,青云阁恢复了安静,王氏看向坐在一边的江映月,却不知道如何搭腔。
她今日大喜大悲来的都那么快,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今日自己又没沉住气,把这个儿媳妇又得罪了一遍。
王氏几度欲言又止,江映月拨弄着手上一串南珠手链,收起笑意,淡淡道,
“母亲什么也不必多说,今日你一再下我脸面,做儿媳的受着了,不过,昨晚母亲劝我喝完酒之后,谢如安晚上来敲我的门,险些没拆了我的揽月居,今日他下了狱,你明知可能会发生什么,还是要我去照顾小叔。”
王氏老脸一红,没找到插嘴机会,江映月摆了摆手,
“这些时日,恕我吃住就在揽月居了,免得又喝了不该喝的酒,左右母亲身子没好透。”
她语气不容反驳,说完后,任凭王氏愣在原地,起身离开青云阁。
走到门口,她想起什么,回过头讽刺一笑,道,
“哦,对了,孙公公说了,谢如安是皇上下狱,只怕谁也没胆子违抗圣旨,小叔受了伤,也无法替他奔走此事,母亲不如求神佛保佑他。”
说完,江映月头也不回走出青云阁。
王氏跌坐回椅子上,她只觉得心里说不清的堵。
江映月脾气大不是一天两天,可这一次,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
江映月回到揽月居,仍有些心绪起伏。
她真希望父亲明日就能回京。
这定国侯府真的太叫人作呕!
不过,今日一事,她还应该谢谢周氏。
原本她担心自己休夫的理由不够充分,毕竟说出去也就只是男人带回一个外室而已,在南祐真不算事。
她更怕外界风言风语,说自己是因为谢如安没了侯爵之位才要休夫,毕竟流言蜚语从不在乎真相和事件发生的先后。哪怕她不在乎自己名誉,却不想让这些事影响了父亲的声誉。
可今日王氏坐实他们家宠妾灭妻,那便是打皇帝的脸,这件婚事当初是谢老侯爷求了皇帝赐婚,她理由充分了不少。
接下来就等事件慢慢传开,等父亲回来时,她便可就此远离谢家人!
只是……
谢宴青高烧之中,叫她别丢下自己的模样,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
江映月有些心软。
回过神来,人已经在春华阁门外,却见李紫鸢正往门外走出来。
第二十一章 家书里的蛛丝马迹
李紫鸢看见江映月,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她知道谢如安继承爵位没希望之后,想到要从谢宴青这里入手,原本,谢宴青的颜值气质就比他大哥优秀许多。
刚刚来的时候门口没有那个叫长风的侍卫拦着,她蹑手蹑脚摸进了房间。
还没靠近他十步以内,床上的男人坐起身来,长剑抵在她喉咙上。
看清是她,他眼底的冷漠嫌恶都要凝成实质了。
李紫鸢咬牙撑着,笑着说自己是来送药的,男人未曾因此收剑,只是冷冷回了一句话,
“带着你的东西,滚。”
那声音冷冽干脆,让人耳朵怀孕。
可他的眼神冷得能取人性命。
李紫鸢灰头土脸出来,就看见江映月走来。
气不打一处来,李紫鸢想到今天种种,又见四下无人,便故意激她,
“你也就今天趁着谢如安不在才敢这样对我,我知道,你嫉妒我被他深爱着,我告诉你,嫉妒只会让你变得面目可憎,越来越丑陋。”
江映月淡淡道,“我嫉妒你被他打吗?李姑娘,你说人人平等,但我怎么觉得你那么自轻自贱?”
李紫鸢眼神一冷,半晌没有开口,片刻后才嘲讽道,“那你又在做什么?你的夫君现在在狱中,你大晚上来跟你小叔搞不清楚?”
她凑在江映月耳侧,“你能瞒过谢如安,瞒不过我!”
谢宴青看她的眼神,李紫鸢是女人,她看得懂。
江映月还没开口,这时,长风端着药碗从小门过来,看着两个女人不禁有些嘀咕。
江映月越过李紫鸢,走向长风,“他烧退了没有?”
长风摇头,满脸愁容,“反反复复,主要是不肯吃药。”
江映月蹙眉,“你先进去,我等下进来盯着他吃药。”
长风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午后那次喂药,晃神片刻后转过身就进去了。
江映月转过身来,看向李紫鸢,正色道,“李姑娘,大家都是女子,我不想为难你,不过你三番五次寻我麻烦,我不是菩萨心肠,如今谢如安不在府里,没人护着你。你一举一动,随时有人汇报给我,你最好老实点。”
李紫鸢被她这般一说,心里有点没底气,“你有钱了不起啊?切!”
说完转身就想走。
江映月声音冷冷从后面传来,“离谢宴青远一点,你如果伤他分毫,我要你拿命偿还。”
她知李紫鸢略懂药理,谢宴青身体底子又不好,生怕李紫鸢是为了谢如安的爵位来害谢宴青。
李紫鸢回头看了江映月一眼,她在夜风里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方才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她这次没再开口,直接远远走开。
屋内,谢宴青站在窗前,默然看着窗外的女子,在他眼中就如小猫伸出利爪一般模样,但那样的毅然决然,却是为了护她。
墨色的眸染了一丝笑意。
长风端着药碗站在旁边,有亿点无语,“爷,你笑得我心里发毛。”
他家小侯爷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谢宴青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
“下次再把闲杂人等放进来,你不用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长风抿了抿唇,“爷,我这不是去熬药了吗?你看我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谢宴青只回他两个字:
“闭嘴。”
“……我不是抗命,不过,月夫人要进门了,您不继续装病了?”
谢宴青想到自己刚刚躺在床上,结果走进来的是李紫鸢,那种扫兴的感觉……
“她发现了会生气的。”
长风槽多无口,险些憋出内伤。
江映月进门时,见谢宴青已经起身了,不由得蹙眉,“不是病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长风自动退了出去,他是多余的。
谢宴青待她走近时,一把拉住她,“蔓蔓,你心里有我,只不过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他贪婪地把脸埋在她腰间,用力呼吸,感受着她的气息。
江映月几经挣扎,他却越抱越紧,手臂环住她纤细腰肢。
她便不再动,任由男人抱紧自己,只是目光越发冰冷。
谢家人,果然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有血有肉的人。
她担心他伤势,过来看他,可是他却……
谢宴青觉出不对,抬头看去,江映月面无表情,意识到他停了动作,凉凉一笑,“小侯爷满意了?”
江映月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谢宴青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不知为何,见她这般,却是知道怕的。
“蔓蔓……”
“我的乳名,只有家父叫得,夫君叫得,小侯爷与我是什么关系?”江映月看向谢宴青,语气淡淡。
她本是倾城色,此刻不苟言笑,生出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圣洁之感。
这种疏离,让谢宴青心生几分不安。
他喉咙发紧,不知如何开口。
江映月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面无表情道,“你很聪明,知道以退为进,谢如安如今下狱,你虽然挨了军棍,伤得却不重。都说借刀杀人,你连圣上的刀也敢借,胆子越发大了。”
谢宴青没有讲话。
江映月对他的了解,让他觉得既欣喜又如芒刺在背。
她那样了解他,是不是……也看穿了他那些心思?
果然,江映月伸手,“我想看看,你和谢如安的家书。”
今日孙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书信里讨论了诸如什么金蝉脱壳之类的兵法,当时她没放在心上,而后又发生王氏妆奁失窃的小插曲,她便忘了。
可是,今日看着周氏,想起三年前,她有些说不清地起了疑心。
模模糊糊,还不能确定。
有什么东西,她没想明白,但呼之欲出。
谢宴青神色一紧,他和谢如安的那些家书里确实藏着蛛丝马迹,如果江映月看了,大概就会对于当年一切一清二楚。
她不是当今皇上,不能用文字游戏糊弄过去。
绝不能让她看见家书,否则以她聪慧,必然会抽丝剥茧,看出他藏在文字里的龌龊心思。
谢宴青心思转圜间,江映月看出他眼底不易觉察的闪烁,刚想开口追问,颈后一阵痛意,她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二章 他果然有事瞒她
眼看面前女子蹙眉晕倒,谢宴青小心翼翼接住江映月入怀,她失去意识,刚好头部撞在他左侧胸膛前。
包扎好的枪伤因此又渗出丝丝血迹,俨然又开裂了。
然而谢宴青却似没有痛觉一般,只盯着怀中女子端详片刻,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转而看向站在江映月身后的长风,眼神冷了几分。
“你下次再敢动手,自己领罚。”
长风刚刚一掌劈下去的手动作还没收回,有些无奈地看着谢宴青,“小侯爷,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不出手,你准备怎么回答她?”
说完看了一眼已然被谢宴青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的江映月。
这月夫人娇滴滴的,半点武功也不会却很有性格,刚刚在门外和那李紫鸢讲话时,倒也有几分震慑人的气场。
只不过到底是个后宅妇人,小侯爷竟会有几分怕她似的,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惧内?
果然一物降一物。
长风是在四五年前才开始跟着谢宴青的,两人一个军营里出来的,彼时都是新兵蛋子,被当时军营里的前辈们蹉跎着过来的。
谢宴青虽然是侯府出身,可一介庶子,谢老侯爷又过世了,他最初在军营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和长风这市井贫民一般待遇,是直到他在围场救驾有功,被当今圣上注意到,这才开始崭露头角。
起初皇上只说要给他谋个官职,吏部的人不想节外生枝,将他调到南疆,让他给当地驻扎多年的楚老将军做了佥事,是个没什么前途的小副官。
谁也没想到,偏偏谢宴青调职过去没几个月,南疆就打仗了,他硬生生在南疆打出了名堂。
楚老将军一封奏折递回来,对谢宴青称赞有加,说后生可畏云云。
这消息是跟南疆大战告捷的胜利消息一并传回来的,南祐帝大喜之余,想起谢宴青就是当初围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少年,起了爱才之心,南疆战场稳定了之后就把人召回了京城,留在京城。
谢宴青实在优秀,短短四年不到的光景,他一路从五品佥事连升三级,如今才二十岁,已经是官居二品兵马司指挥使。
这不仅在南祐绝无仅有,放眼历朝历代也不多见。
谢宴青得势之后,并没有忘记旧友,他找到才混成三等侍卫的长风,直接把人要走,从此长风就一直跟着他,亦臣亦友,虽然嘴上不说感情有多深厚,但长风是能为谢宴青卖命的。
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比自己还小两岁,长风却觉得他更加成熟稳重。
只是谢宴青表面冷静,心里却燃着一把火。
对于谢宴青和侯府的事情,长风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有个战死的大哥其实还活着,并且谢宴青喜欢自己未曾与大哥圆房的嫂嫂。
长风记得三年前一个休沐的晚上,谢宴青奉旨袭爵,生辰那日他回了侯府,之后过了三天才回兵马司官署,整个人意气风发。
那是长风第一次见他脸上藏不住的实现多年愿望的满足和高兴。
谢宴青说,等到官居一品的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会风风光光娶心上人过门。
只是朝中局势诡谲,他已然起势太快,短时间内再升一品谈何容易。
自从谢如安回京之后,谢宴青的眼底多了许多戾气,人也有些不易觉察的焦躁。
长风跟他时间不算短,他看得明白,谢宴青心里那股火燃得更旺了。
眼看谢宴青胸前纱布渗出的血液增多,当事人还无知无觉般继续望着昏迷中的江映月,长风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侯爷,你对自己的伤还是上点心,当时这一枪可差点戳进心脏,您要是再不好好养着,回头留下病根,可就什么也夺不回来了。”
闻言,谢宴青转过头来,眼神冷冷望向长风,“你讲话从来就没有好听的时候。”
长风耸肩,并不作答。
片刻后,谢宴青沉声道,“但忠言逆耳。”
他的头转回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映月,修长手指想要触摸那娇嫩的脸颊,但却在靠近时顾及自己手上的老茧粗硬,而硬生生收回了手。
谢宴青起身,好容易下定了决心,“她若知道当年真相,只怕会恨死我。明日起我便去兵马司署里住着。”
长风挠挠头,“刚刚这位月夫人显然已经起疑了,她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真相只怕是早晚的事情。躲避拖延,只能是缓兵之计,却不是长久之策。小侯爷,你现在不说,她将来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只怕是……”
长风说的谢宴青都明白,但此刻,他并没有把握。
处理好伤口,他抱江映月回房,走之前叮嘱长风,“把这里收拾干净,你留在侯府,暗中护她周全。”
长风看着谢宴青的伤口欲言又止,但他知道这男人说出来的话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你怕你那个大哥对她动手动脚,不过他现在在牢里,那王氏和李氏成不了气候。”
那日青云阁几人密谋时,当然也注意到揽月居里江映月命令庄亦舟派人来监视。长风趴在房顶,颇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江家财雄势大,江映月又是个聪明的,其实没什么风险。
不过,长风明白谢宴青的心思: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江映月对他来说太重要,他只能把最信任的人留在这里照顾她守护她,才能有那么一点安心。
谢宴青颔首,顿了片刻后,抱起江映月消失在茫茫月色里,此后不曾归来。
长风叹了口气,把当初的所有家书收起来,连夜带出了侯府妥善藏好。
……
天蒙蒙亮时,江映月一觉醒来,颈后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眉沉吟。
柳书连忙上前,“小姐,你还好吗?”
江映月尚且有些头晕,“嗯”了一声,就听见柳书絮絮叨叨说道,
“昨夜小侯爷抱着您回来的,说是您晕倒了。小姐,您没事吧?”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意识忽然恢复几分清明,于是脸色一冷。
谢宴青果然有事情瞒她。
第二十三章 女人就该回家生孩子
家书一事,她本只是有些疑心和困惑,若是谢宴青随口搪塞过去,她或许也就信了。但偏偏他命人劈晕了自己,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江映月望着尚且深沉的天色,“什么时候了,小侯爷起床了吗?”
她想把话问清楚。
柳书扶她起身,“小姐,小侯爷回官署里了,说是最近公务繁忙。”
一抹讽刺的笑容挂上江映月的面孔。
他竟是懒得解释吗?
原本以为他是她在这个家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可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这样也好,将来离开侯府时她就不必有什么牵挂了。
柳书觉得自家小姐很是悲伤无措,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怎么开口,只是忧心忡忡看着。
定是谢家人欺负小姐欺负得太狠了,以至于小姐太没有安全感,小侯爷一走,她便这般无助。
“小姐,你放心,小侯爷最是关心你了,等他忙完公务,必定……”
江映月打断柳书,语气淡漠,“等?柳书,这世上从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的。他回不回来都无妨。备膳,饭后我要去铺子上巡查一番。”
梳洗过后,吃完早饭,江映月翻了翻相关契约文书,陷入沉思。
庄亦舟办事效率很快,大部分的手续已经办妥,在等官府核查,只是有的铺子在更名时遇到了一些麻烦。
城南有家鸿运米店,本是侯府产业。
谢老侯爷生前获封的铺子是皇上赏赐,可是谢如安在父亲过世之后一直不曾办理继承手续,更名文书就一直没办过,因此这产业如今名义上是已故谢老侯爷的,需要谢如安先去继承,才能再转移责权到江映月手里。
其实也不是难事,米店实际经营者是一名姓赵的掌柜,他若配合,亲自去户部递交文书,证明产权实际出资和管理者是江映月,同样可以完成产业转移,按个手印的事情,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问题就在于,这位赵掌柜素来不配合江映月,八年前便是如此,他轻视女子,对江映月后宅女子这般出来抛头露面看不大上。
当年巡查时,柳书已经见识过一次,气得回府了都没心情吃晚饭。
“什么叫女人就该回家生孩子?他自己不是女人生的?混账东西!”
如今提及此人,柳书依然生气。
“那姓赵的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六年前闹灾慌颗粒无收的时候是谁帮他周转的?还有……”
江映月摆手,淡淡道,“柳书,不与傻瓜论长短。”
柳书气得鼓起了嘴,“是,小姐,那我问方大哥借两个人,那赵掌柜要是敢出言不逊,我们一棒子上去教他做人!”
江映月笑着摇头,“你这丫头无法无天惯了,就不怕出了人命?”
柳书哼了一声,“反正小侯爷会保护小姐的。”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眼底暗了暗,随后抬头,语气强硬了几分,
“柳书,且不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不能永远靠着他,更重要的是,天外有天,一国之君尚且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谢宴青不是万能的,我不会因为从前过往种种,就理所当然要他替我善后,往后不可再有这种心思。”
她很少这般疾言厉色,柳书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慎重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犹豫了片刻,又问,“那……我们真不带人?”
江映月老神在在,“不必,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没理由和钱作对。”
说完起身,施施然出发,柳书紧随其后。
神不知鬼不觉藏在暗处的长风看了看远去的主仆二人,心里一阵焦急。
坏了坏了,他昨晚这一掌怕是劈出误会来了。
得尽快通知小侯爷,想个办法。
不过眼下还是跟紧人保护月夫人安全为上。
长风暗中远远跟随江映月主仆二人,来到城南鸿运米店。
他易容装扮过,倒也不怕江映月认出,只坐在米店对面的茶馆假装喝茶,一边观察着对面米店的一举一动。
江映月到了门口,按理说掌柜的会自己迎上来,请人进去二楼说话,至少给递个椅子。
可那赵掌柜不,四十来岁的男人相当有个性,看见江映月冷冷打了个招呼,一句“店里忙,没时间招呼,月夫人你自便”就把江映月晾在一边,还给店里伙计们使了眼色,谁也不敢上前。
这做法其实相当幼稚,柳书刚想开口,江映月却笑道,“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赵掌柜果然是男人典范。”
阴阳怪气,她是擅长的。
那赵掌柜一瞬间脸色就涨红了,但碍于江映月的身份,又没说什么骂人的话,他找不到话头,就只有憋着。
江映月也不客气,走进店里环顾四周,在赵掌柜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赵掌柜,这铺子你经手也有十年了吧?”
对方闻言,脸上一阵得色,“那可不,我接手的时候,这铺子只有如今三分之一的店面,如今能这么景气,全靠我经营得好,我店铺里的米,都是江南产的上等米,来买的全是达官贵人。”
江映月点点头,“我十二岁时接管的其中一间庄子,有个种地的农户也是你这般神态语气,说他一开始的是荒地,能耕作的只得几尺,开垦了几年才变成如今的良田。”
赵掌柜一听江映月把自己拿去和庄稼汉做对比,一时有些不悦,心道她有意折辱自己,当即开口道,“寻常人,哪比得过月夫人从小含着金汤匙锦衣玉食出身?”
江映月笑笑,“确实人人生来不平等,但是,我十二岁可以掌管十家庄子,四家店铺,一个时辰就能翻看完所有账本,半年能将赔本的买卖扭亏为盈,却也不是所有富家女都做得到的。”
赵掌柜只当她吹牛,应和了一声哦,眼神里却都是不信和戏谑。
他不公然驳斥,但这种态度更令人窝火,柳书气得发抖。
江映月却不恼,她从旁捻起一粒米,幽幽道,“那农户虽然开垦荒地有功,可他后来竟然想把土地据为己有,赵掌柜,换作是你,该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八字不够硬,龙袍塞不进
赵掌柜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江映月说那个农户,其实就是在类比自己,试探他意思。
他不假思索,信口道,“”那农户辛苦耕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不过分的要求,给他便给他了。只怕是有些含着金汤匙的人生来命好,没办法同情苦命人,有道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嘛。”
他语气尖酸,就是在嘲讽江映月。
实际上,赵掌柜的如意算盘其实很简单:
鸿运米店地处城南闹市街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只要他不配合江映月,拖长了时间,出钱从她手中把店盘过来,那从此,他就自己当家做主了。
江映月若把米店转移到自己名下,如此一来便不是侯府产业,但赵掌柜若是悄悄自己盘下来,却可以继续打着侯府的幌子确保生意兴隆。
左右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男人出主意,她能拿自己有什么办法?
人哪有一辈子替他人做嫁衣的道理?
城南街头人来人往,江映月这般美貌华贵的女子出现在一家米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忍不住看两眼,更有的人停下脚步围观,时间一长,竟是围了一圈人交头接耳。
大家知道了江映月的身份,最近谢如安假借战死八年未归,现如今被皇上下大狱的消息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人们也好奇,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遇上赵掌柜这般耍无赖,能怎得办?
当然,他们更好奇,这么个千娇百媚顾盼生姿的媳妇儿,那谢家大郎怎么舍得八年不回家?
江映月不在意围观众人,只是在心里轻视这赵掌柜目光短浅,随后淡淡一笑,“赵掌柜,六年前的灾荒您还记得吗?”
六年前有过一次席卷整个南祐的灾荒,彼时颗粒无收,京郊外都有人活活饿死,鸿运米店无粮可卖,甚至赵掌柜自留的米都被贼人抢走了。
彼时,江映月免了他每月本该上交的银钱,还从自家的田地不远千里运了米到京城,碎米用来赈灾免费派发,另一部分上等的米则交由赵掌柜售卖。
鸿运米店这才在京城站稳脚跟的。
而后,赵掌柜便一直从那片田地进货,虽然运输成本高些,但胜在口感好,京中权贵们更喜欢。
当然,当初若没有江映月,米店早就关门大吉了。
赵掌柜却不以为然道,“月夫人好记性,可这米店本就是你们侯府的产业,你好好打理也是应该的,你该不会觉得有恩于我然后想要我事事都听你的吧,这未免太不厚道了。”
围观群众不明就里,居然还有不少人点头的。
江映月也不气恼,淡淡道,“赵掌柜,明人不说暗话,你就是不愿意配合我去完成责权转移了,是不是?”
对方干笑两声,没有否认,也等于是默认了。
江映月拿出一式两份的转让书契,递交出来,看向赵掌柜,“按你所说,掌柜的经营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你真的想要这间店,我可以给你,你自己看看文书内容,户部的章已经盖过了,你若无异议,按了手印,出资一千五百四十六两,鸿运米店以后就是你名下的产业,与定国侯府再无干系,不过,往后也是掌柜的自负盈亏。”
赵掌柜闻言大喜,没留意江映月最后一句话。
虽然当众转移权责,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可是对于赵掌柜来说,店铺彻底属于他,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扫了两眼转让书契,连忙按了指印,取了三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和几枚碎银子,放在了江映月面前,面带笑容,“钱货两讫,月夫人,多谢成全。”
他就知道,女人没有男人做主心骨,什么产业都得败光。
虽然一千五百两是他半生积蓄的,但是换来一家属于自己的,闹市街头的店铺,实在是值得。
在场众人见江映月稳重利落,不由得心生好感。
这位侯府的月夫人,实在是涵养好。
当然也有人和这赵掌柜看法相似,觉得是江映月拿对方没办法。
江映月命柳书收好银票,拿好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书,缓缓起身。
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朝着赵掌柜盈盈一笑,
“赵掌柜,方才那个农户的故事,还有下文,你想听听看吗?”
赵掌柜此刻心情好,他笑笑,“月夫人请讲。”
在场众人也好奇,纷纷侧耳来听——
“我在去年年底交接了土地,他拿了半生积蓄换走了土地,不过刚好就逢今年江南水患,他所有的土地都被淹了。只怕这两年是不会有收入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合着是天都要帮他们江家不成?
赵掌柜神色微变,江南水患?
来不及开口,江映月又道,“天灾非人祸,那农户当时签订书契,只怕也想不到会由此天灾。赵掌柜,你说这人呐,是不是该信命?若他这产业还是江家的,以江家做生意的规矩,我必然会替自家佃农兜底。”
赵掌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江映月走了两步,回头又道,
“哦,对了,鸿运米店的米,就产自上述那农户的土地,根据南祐律,遇到天灾,田地也无需赔偿你米店。前面已经说过,往后需要您自负盈亏,那么,告辞。”
江映月走出米店,店外众人看向这位年纪轻轻却手段老练的月夫人,纷纷主动让道。
她兵不血刃,就把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啊!
江映月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这里距离侯府不远,她没叫马车,准备散步回定国侯府。
柳书还在米店门口,她走到赵掌柜面前,笑得十分灿烂,
“还有件事需得知晓,鸿运米店现在是你的,地产却不是,先前作为侯府产业,小姐每个月是免了铺子的租金。赵掌柜、哦不,赵老板,自下个月起,还请按时交租。租金每个月是六十两,季付一百六十两,年付六百两。”
说完,她不再看向赵掌柜,转身乐呵呵去追江映月。
说她家小姐靠命好会投胎?
那也得八字够硬才能龙袍塞进,她家小姐从不是坐享其成的人。
第二十五章 求你去狱中打点
柳书追上江映月,一路步子轻快。
“小姐,刚刚那赵掌柜都傻眼了,真解气,早知道你会这般神机妙算,奴婢先前可就不浪费这好心情了。”
江映月笑笑不语。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也不是什么神机妙算。
若无这场天灾,赵掌柜不就随了心愿?
当然,她照旧可以切断他供货渠道,只是,江映月自幼听江父的生意经,不在不必要的时候为了不必要的目的做不必要的事情。
损人不利己是蠢人的行为,和气生财才是王道。
只是芸芸众生,哪里能开天眼窥红尘?
不过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定国侯府也在城南,距离米店不远,主仆二人并排前行,权当是散步了。
柳书嫉恶如仇,眼里放光道,
“小姐,咱们下个月去米店问他要租金吧,到时看我痛打落水狗。”
面前一架轿辇行来,江映月侧身避让,同时抬手护住柳书,开口劝诫:
“又不是上阵杀敌,非要图个你死我活,包括江南的农户那边,我不止不会痛打落水狗,若他们走投无路了我还会给他个机会。”
柳书一听皱眉,“为什么啊,小姐?他们这样对你……就是你帮了他们,那些不知感恩的人也不见得感谢你。”
江映月看她义愤填膺,轻笑,“他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再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他感谢我做什么?他替我做事就行了。至于其他,公道自在人心。”
柳书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仍点头,“小姐说的是,也对,方才那些围观众人都夸你手段了得,但却光明磊落呢。”
先前数年,因为要顾及谢如安,哪怕以为他死了,江映月也不这般公然露脸,如今事事摆在明面上,当真畅快。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架青竹质地的白色轿辇从旁经过,待江映月稍稍走远,轿辇主人下令停轿,温润醇厚的声音从里间传出,
“刚才那位,是定国侯府的月夫人?”
一旁随行侍从点点头,“回主人的话,正是。”
轿中人沉思片刻,收起纸扇合于掌心,声音含有几分笑意,“几年不见,她更见蕙质兰心了。”
一旁装作路人走过的长风闻言翻了个白眼,蕙质兰心?这江映月好好的心眼子上竟然长了个人,轿子里这位仁兄怕不是只会看她的美貌。
不过,听语气,轿中人之前就认得江映月,只凭声音就能听出来她的身份,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长风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座轿辇,转身便继续跟上江映月。
他有点头大,这月夫人对于自己的美貌怕不是有点没概念,她从侯府到米店距离不远,一路上盯着她看的男人可是不少,若非她衣着华贵气度非凡,兼之是青天白日出现在治安最好的城南,怕是早就惹了麻烦了。
还好小侯爷不在,否则肯定恨不得把那些男人的眼睛都挖出来。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江映月回到侯府,尚且不知自己今日这一出门,过几日会在京城引出如何的轰动。
前脚刚进门,柳书惊奇道,“小姐,这里有一封请柬。”
说着递给了江映月一封素白底色并手绘竹叶纹的请柬。
一看封面,即知发帖之人极为风雅,文字苍劲有力竹节也描绘得生机勃勃栩栩如生。
江映月素来欣赏有才情的人,不禁笑道,“好笔法,是个书画双绝的行家。”
翻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本月十五,未时一刻,烟波江上,春风画舫,白衣客卿,静候月临。”
柳书跟着江映月也识字,虽然不太懂书法,但也看得出此人笔锋清俊,不由得赞道,“这人的字确实写的好看,一看就是个翩翩君子。”
江映月笑而不语,此人笔法独特,虽然棱角平和,但却自带一股傲气。
常言道见字如人,她倒也好奇这人是何等风骨。
柳书又对着请柬里的几行字端详片刻,沉吟道,“他说静候月临,不过未时乃是午后,这月,指的莫非是小姐你?”
江映月颔首,“我确实是这般猜测的,不过,我不打算去赴约。”
发帖之人自称白衣客卿,她倒是略有耳闻。
此人颇负盛名,文采斐然,针砭时弊,字字珠玑,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但江映月自问不怎么和文人墨客走得太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前往。
十五那日,所有的产业转移手续就该办下来了。
她无心附庸风雅,哪怕对方真是个有趣的人,更何况她如今还是有夫之妇,贸然前往总是不妥。
这事暂且搁置。
净手更衣,刚准备休息片刻,却是王氏来敲门了。
在侯府多年,因着王氏是贵女出身,又是长辈,即便江映月执掌家印,每每有事,都是王氏派人来传信,她去青云阁。
王氏主动来见她,似乎嫁入侯府这八年来,还是第一次。
“还真是稀奇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陷阱,小姐,我就在旁边守着,再不会让你吃亏。”
上一次柳书出去安排所有下人回府那夜,王氏母子在酒里加了东西,谢如安晚上来敲揽月居的门不肯走,打那以后,柳书对青云阁的三口人是十分戒备的。
王氏走进来时,江映月刚收拾好今日从鸿运米店那里收来的银子和交接文书。
转头看见王氏,她不由得一怔。
这才一晚上的功夫,王氏的两鬓白了许多,整个人憔悴不少。
八年来,自从江映月入府,除了谢如安死讯传来那阵子王氏不吃不喝闹了一阵子,实在是有些形容枯槁,而后多年来一直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
江映月冷不防见王氏这般落魄憔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不等她开口,却是王氏红着眼眶先跪下来了,
“映月啊,娘知道前几日自己又犯糊涂了,做了惹你不高兴的事情。旁的我什么也不求,安儿在牢里,只是那狱中又阴又冷,你能不能前去打点一下,让他少受点苦?”
第二十六章 她那晚在春华阁呆了一个时辰
江映月抿了抿唇,她不喜王氏,更清楚王氏心里其实也不待见她,谢如安更不是东西,但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氏不耍无赖,也不一味作势假惺惺地哭,但恰恰这般举止反而让江映月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自幼丧母,父亲确实对她疼爱有加,可男人再细心,总有不能尽母亲义务的时候,更何况江父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能分出精力毕竟有限。
她一直很看不上王氏娇惯着谢如安,谢如安之所以养成刚愎自用又欺软怕硬的性子,王氏的溺爱功不可没。
可是,她终究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子,拉下脸向自己低头。
即便她要离开侯府,倒也不至于要谢如安死,再说他在牢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落了残疾,回头她休夫还会落人口舌。
稍微迟疑片刻,江映月虚扶王氏一把,“母亲起来说话,我本来也要去狱中看他。”
谢宴青避着她,谢如安嘴里便问不出什么来么?
王氏不料江映月真的肯去,当即喜出望外,“映月,你和安儿之间果然还有夫妻情分?那晚……”
那晚上安儿很晚回来过一次,翻箱倒柜了一阵就又出门去了,然后就传来他和谢宴青御前受罚的消息,王氏一度以为是儿子和江映月有了夫妻之实,惹恼了谢宴青。
如今江映月肯去求情,莫不是……
江映月猜出她心思,正色道,“母亲别误会,我愿意去,一是因为你亲自来求,二是因为他毕竟名分上是我夫君,那晚上他来敲我门,我不曾开门,自然和他无事发生。往后,这样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发生。”
提及那一晚,她脸上闪过一阵羞怒,若不是她有所防范,这会儿王氏只怕不会是这个态度。
但既已受人之托,江映月并没打算反悔,只是强调了一句,“无论如何,我定会尽力打点,让他好过一些,不过这次他入狱有圣上旨意在那,要提前放出来只怕是不能的。”
王氏忙不迭点头。
谢如安出事到现在,她是坐立不安水米未进,直到这会儿听了江映月愿意去打点,这才稍微安心了几分。
回到青云阁,王氏看见李紫鸢正在喝补汤,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个女人,安儿肯定不会八年不回家,也就不会引起皇上这般震怒。
“你的男人现在出了事,在牢里呆着,你还有心思喝汤。”王氏刺刺的,看向李紫鸢语气不善。
李紫鸢放下汤碗,擦擦嘴角,“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进补,再说,你的儿媳妇把所有的钱管得牢牢的,你我想去探望也没那个钱不是吗?”
李紫鸢本来这几天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被王氏一职责,真真是一点就着。
自从那天王氏首饰失窃一事后,府里下人们更不待见她了。江映月虽然没有软禁她监视她,不过她一旦走出青云阁的大门管家就会命人前后簇拥着跟紧她。
那些人防贼一样防着她,眼神都让她很不舒服。
偏偏吃穿方面,江映月说她有孕在身,天天命人送了补品过来,半点没有亏待她。
只不过那管家老董说,后宅女子时有小妾吃错了东西滑胎导致正室被人说成是“容不下一个孩子的毒妇”,月夫人不能背这个骂名,左右李紫鸢懂点医理,东西送过来她自己亲自做,厨房不负责给她
千防万防,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王氏看了李紫鸢一眼,“你是真不知道好歹,那天要不是我拦着,映月早就报官去了。”
李紫鸢心里冷笑,王氏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眼下谢如安不在府里,她现在无依无靠,与其和王氏撕破脸,不如先短暂地建立一个联盟。
于是李紫鸢站起身,走到王氏身边,替她捏了捏肩膀,放低姿态道,
“叫你一声母亲,说一句心里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谢如安爱的人是我,你我相处好了他也少些后顾之忧。我怀着孩子脾气有些不好,母亲担待些。其实那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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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逼急了没办法,我巴不得闯进牢里去看看夫君好不好。如果母亲愿意,咱们还是卖掉一些首饰,明天一大早我就去看望他。”
她这番话说得王氏也有些动容,果然,王氏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肚子里有孩子,牢狱之地阴气重,你不要去了,我让映月去就行。”
李紫鸢应了一声,心中冷笑,果然是腐朽的后宅妇人,儿子出事变得六神无主,这种时候就是好拿捏。
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想去探望谢如安,不过是做做戏,全侯府都知道她肚子里有孕,王氏这么封建迷信的古代人肯定不会让她一个孕妇去监牢那种地方。
“不过,”冷不防王氏开口问她,“听管家说你大晚上跑去二房那院子里了?”
李紫鸢心里一凉,这些下人还真是一个个阴魂不散的,大半夜也跟着她,还告状到王氏这里来!
清了清嗓子,她解释道,“我去春华阁本来是想求求小叔帮忙通融一下的,但他不待见我,我求了没用,就回来了,我也知道该避嫌,可是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
那些下人又没跟进去,能听到看到她做了什么?
王氏听罢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但语气仍有几分将信将疑。
李紫鸢暗暗咬牙,那晚去春华阁又遇到江映月的事情,她该先下手为强,至少不能让王氏的心太偏向那女人,否则日子更难过了。
“母亲,其实当时不止我去了春华阁,我有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夫君不在,不如你拿主意吧。”
王氏抬头看了李紫鸢一眼,示意她说下去,顺便还表示肩膀捏够了,让她再给捶捶腿。
李紫鸢低头心里把王氏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一边替王氏按摩一边道:
“小叔拒绝了我以后,我一出门正好遇到姐姐。我回房后担心夫君睡不着,起床推开窗,刚好看见小叔抱着她回了揽月居,算算时间,她在春华阁呆了有一个时辰。”
王氏脸色大变。
第二十七章 大女主逆袭剧本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在一个房间里一个时辰,能有什么好事?
虽说,三年前是她把江映月送到谢宴青床上不假,可江映月如今到底没有改嫁,也答应了各归各位,她还这样与谢宴青不清不楚的拉扯,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王氏想起江映月刚嫁到侯府,敬茶的时候她做婆母的就不喜欢那张脸,这儿媳妇,注定是个不安分的。
眼看王氏的脸色一分分沉下去,李紫鸢心里得意,脸上神色却十分委屈道,“其实当初你们都说她和小叔清清白白,我就不相信,夫君还为这事打我,可哪有大半夜在一个房间里待这么久的?”
王氏起身,一脸烦乱,“别说了!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追究,安儿在牢里,要吃不少苦,牢里的狱卒们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那**的银子我们用得上。等安儿出来了我们再做定夺。”
李紫鸢点头,看似温顺乖觉,“母亲说的是。”
心里却忍不住嘲笑,刚才还是映月,现在又变成了**。
王氏这种耳根子软左右横跳的性子,就不是个能管事的人。
眼看王氏这几天睡得不好,眼下头疼得厉害,李紫鸢哄着她去午睡片刻,之后叫来了流苏。
“去查查看,揽月居里那个女人最近都在忙什么?”
流苏有些窘迫迷茫,“月夫人?她怎么了?”
李紫鸢啧了一声,嫌弃看了流苏一眼,“你怎么那么蠢笨?江映月刚刚不是出过门?看她回来时间这么早,没坐马车还能打来回肯定没走远,你附近到处问问她都干了些什么,她那张脸到哪儿都会有人记得住的,你尽管打听打听。”
流苏懵懂点了点头。
李紫鸢冷冷吩咐,“办妥了,给你买只鸡腿,办不妥,饿你两天。”
流苏诚惶诚恐地去了。
李紫鸢走到青云阁门外,果然就见管家老董在不远处盯着她。
她若是到处走动,必然会被人跟踪监视。
一想到这里,李紫鸢一阵暴躁,回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门,眼底一阵阴沉。
这些下人根本就是为了讨好江映月在欺负她!
同样是女人,脸,她自问不输那个江映月,凭什么那女人一天天的趾高气扬装高贵,她就要处处受人限制,凭什么?
她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
李紫鸢花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其实这个现状不难理解。谢如安是真的没用,急功近利,反而失去了继承爵位的机会,也难怪那些下人们见风使舵。
原本谢如安就不是个有能力的人,她之所以愿意委身于这个男人,就是因为知道他本该是**爵位的贵族出身。
从此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跟着他只怕是没有前途了。
李紫鸢压根没想到会这样,如今一时间有点后悔贸然回京了。
可是,一直留在偏远之地,草草一生,也不是办法。
为今之计,还是得想办法和侯府今后真正的主人谢宴青加深关系。
她禁不住想起前夜去春华阁的时候,谢宴青对她态度无比冷漠的样子。
那个男人看到谁都是一张冷脸,唯有对自己的嫂嫂,眼神格外
早知道,不要轻易把自己交出去了,留着完璧之身进入谢家,那谢宴青未必看不上自己。
想到这里,李紫鸢又想起了江映月,一阵咬牙切齿。
凭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流苏很快回来,把今日上午城南鸿运米店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李紫鸢。
她听罢,不由得冷笑一声,“很好,机会来了。”
在现代的时候,富二代引起流量反噬有不少先例,江映月再怎么八面玲珑,总有树敌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她李紫鸢的朋友。
流苏看着李紫鸢干劲满满的样子,眼底仍旧是困惑。
但李紫鸢懒得跟她解释,只是手写了一些药方,让流苏去府里药方支取。
虽然江映月手里握着财政大权,不过这种小钱倒是还没人计较。
她取了一块紫色零碎布料,采样时选了鸢尾花图案,便开始做女工。
和谢如安认识后这几年,她也学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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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工,打璎珞绣帕子贴补家用,一个香包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会在谢如安这棵枯树上吊死。
她给流苏的方子里开得都是保胎药,但里面有几味药材单拎出来是暖情用的。
只要把东西找机会塞给谢宴青,设法让对方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她不怕到时候这男人不会看上自己。
想到那男人高冷禁欲系的男神范儿,李紫鸢一时间也激发出一些征服欲。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流露出情欲气息不得是蛊王级别的?
凭什么这样的好男人喜欢江映月?
她能把谢如安抢来,就能如法炮制抢走谢宴青。
李紫鸢踌躇满志,她一个学金融又辅修中医的高材生,高低算是带着双buff来到这古代世界的,又拥有了一副很不错的皮囊,她拿的必然是大女主逆袭剧本!
出身不好有什么关系?她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就在李紫鸢这边进行着小动作的时候,江映月已经出发往天牢去了。
柳书不想自家主子去那么阴气重的地方,不由得嘟起了嘴,
“小姐,如今侯府是你做主,若是有访客来,你不在哪里像话嘛?”
江映月不由得一笑,“你这借口找得可真妙。”
谢宴青被下狱至今,侯府除了那周氏上门来幸灾乐祸凑热闹,哪还有人登门造访?
皇上重用谢宴青,也只打算关押谢如安一个月。可是其余人却不知道这些内幕,只小心谨慎不敢和侯府扯上瓜葛。
这些时日,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倒是让她想起前几年的日子。
老侯爷过身没多久,谢如安战死消息传来,朝廷虽有一些抚恤,可定国侯府终究注定就落寞了。
没多久,债主上门,人人面对定国侯府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江映月如今想想,都不知道那几年怎么过来的。
马车停了下来,柳书声音打断她思绪。
“小姐,我们到了。”
第二十八章 摸摸你的小手
天牢的大门紧闭着,尚未靠近已经有一股阴森冷厉的气息将人裹挟起来。
明明已经到了天气转暖的时节,到了这里仿佛还是冬天。
江映月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皱了皱眉。在柳书搀扶下走向前去。
守门的狱卒见到来人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由得有些讶异,但同时眼前一亮,“哟呵,在这里你这样的美人可是稀罕物。”
另一个狱卒不怀好意笑了,“说什么呢?这样的美人,放眼在整个京城都是少有。”
这话没错,江映月出阁之前本是京城第一美人,而这天牢则是一个常年见不到女人,故而母猪赛貂蝉的地方。
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甚少有人会把女眷送来这里。
也正因如此,江映月同意前来探视打点,王氏才会那么意外。
柳书看见人这么调戏自家小姐,几乎七窍生烟,但因着来前江映月已然做了思想工作,她还是比较冷静的,按照之前说好的,掏出一锭银子,笑着递了过去,
“两位狱卒大哥,我家主子是侯府的,你们二位若是能放我们进去和家属说几句话,出来时我们还有一锭银子。”
那两个狱卒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看了看江映月,笑意更深,“侯府?哪个侯府?”
柳书皱眉,看了江映月一眼。
寻常狱卒都认钱的,这两个狱卒未免话多。
见江映月神色如常,柳书沉思片刻,开口如实作答,“我家主子是定国侯府的。”
那两个狱卒其实一早见到江映月美貌,心里就已经多少有点数了。
侯府最近犯了事有人关进来的,可不就是定国侯府的谢如安谢大公子吗?
他有个貌美如花的多金娇妻更是京城家喻户晓的事情。
皇上震怒,众人皆道定国侯府又要落寞了,因此这两个狱卒也是胆大的很,竟听了江映月的来意和身份之后,眼神更是放肆了。
“美人,听说你的夫君犯了事儿啊,这银子哥俩可以不要,让我们摸摸你的小手,亲一个,我们就让你们进去,怎么样?”
江映月眼神一凉,拦下想要上前的柳书,亲自开口了。
“南祐律法,你们无品阶的狱卒和二等侯府的当家主母这般讲话,如我去刑部那里,二位受得了那些板子吗?”
她语气冷冷,并不如何高高在上,甚至有些客气,可是那两个狱卒还是被她震慑到了两分。
对视片刻后,两人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了一个卑鄙的念头:
素来进牢里探监的,都是为了家属好过一些才进来的,因此哪怕他们作为狱卒地位低下,来的人就算是达官显贵,也会多少放低姿态的,不然就怕自家人在里面吃苦头。
他们大可以威胁眼前的女人。
江映月似乎是看穿了他们心中所想,“里面关着的男人虽然是我夫君,可是他已另娶新欢,我对他并没有几分情意,你们也不必威胁我要如何折磨他,他如果死在了这里,我倒是省了些功夫。只是过阵子万一到放人的时候,他死里面了,再破落的侯府要两个狱卒陪葬不是问题。”
那两个狱卒闻言,脸色一变。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常服的男子从天牢里面走出来,他腰间别着一块令牌,其上绣着一只似牛似羊、又有几分像是麒麟的动物。
他显然认得江映月,走近之时,他含笑鞠了一躬,“月夫人。”
江映月虽然不认得此人,但看了一眼对方的令牌,“见过刑部侍郎张大人。”
对方颔首,“月夫人,牢里阴气过重,可别呆太久,告辞。”
说完转身一挥手,吩咐道,“里面地板那么阴冷湿滑,给月夫人多点两盏灯,摔到了人唯你们是问!”
显然他说话很有份量,所有人包括先前这门口两个狱卒都收敛了许多,礼让着给江映月带路。
柳书搀扶着江映月小心翼翼地走着,当然她自己也害怕,声音都哆哆嗦嗦的,
“小、小姐,这张大人您认得?”
“当然不。”
“不认得?”
“嘘,小点声。”
“是,小姐……那、你怎么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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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刑部侍郎?”
“他腰间令牌上的獬豸,是本朝所有参与司法的四品以上官员的身份标识。再加上年纪,多少能猜出几分。”
能穿常服自由出入天牢的,再看那男子年纪不到四旬,猜也猜的出是近期晋升侍郎的张有为。
简单几句分析,让柳书对于自家主子的崇拜和自豪又提高了一个台阶。
“小姐果然是聪慧过人。”
江映月不以为然,“不过是父亲让我从小学会察言观色罢了,其实我更在意的问题是,他何以认得我?”
刑部,和江家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在候府多年,也不曾见有刑部的人上门来。
柳书笑道,“小姐,你容貌倾城,那两个狱卒都能知道你,奴婢想,那张大人既然年纪轻轻能当上侍郎,头脑总不会太差。”
江映月点点头,虽然总觉得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不过在这阴寒潮湿的天牢里,她也无暇多想。
沿途经过许多牢房门口,能听见里面的犯人有的污言秽语言行无状,有的大声狂笑状如疯癫。
她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最里间。
前面带路的狱卒停下了脚步,用铁棍在牢房门上敲打了几下,冷声吆喝道,“谢如安,你家里有人来看你了!”
说完转身对江映月道,“月夫人,一柱香时间最多了,别让我们难做。”
说完急匆匆走了,柳书还是眼疾手快塞了些碎银子给他们。
显然那张有为在他们这里是很有份量的,对方恭恭敬敬收了钱毫不废话就退出了牢房外。
那狱卒前脚刚走,谢如安靠近了牢房门口,他眼神闪躲东张西望,生怕自己被人注意到。
好容易定下心神,看见来人是江映月,一时间有些傻眼了。
“是你?”
他的母亲没来,他的鸢鸢也没来。
江映月看着面前才没几日功夫就已经形容枯槁的男子,头发汗湿后粘腻打结在一起,无比凌乱潦草,整个人畏畏缩缩,不由得蹙眉几分。
“谢如安,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第二十九章 没人要你的人头
谢如安听完江映月的问话,低头愣了许久,才摇摇头,连连说没人对他用刑。
不等江映月再问什么,他颓唐地靠墙滑落坐在地上,似乎是累极,眯缝着眼睛一脸疲态,生无可恋道,
“皇上亲自下令打入天牢,我往后的日子也没指望了,你们过来,不会是要给我留个后吧?”
按南祐律,犯人被判死刑者,皆可以由正妻入监牢,夫妻之间阴阳交合,以图留下子嗣。
李紫鸢没过门没进族谱,肚子里那个孩子不作数。
江映月看着谢如安像是认命一般,眼神空洞地解开外衣,不由得一阵皱眉。
谢如安从前身为京城四少之一,向来很注重仪容仪表,哪怕装也要装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如今这般颓败,江映月倒是第一次看见。
“谢如安,你听着,圣上要砍你的头,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要死要活的了。是男人你就站起来堂堂正正面对自己的错误,你的母亲还在家等你。”
闻言,谢如安抬起头,“当真?我不会死?”
江映月冷冷看向谢如安,“你母亲叫我来替你打点一下,要你在牢里日子好过一些,你若是出不去,她难道不会亲自来?不过幸好她没来,否则见你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只怕她又要晕过去一次。”
谢如安关进来以后,一直以为自己的这颗人头是保不住了的,直到江映月站在面前,虽然是句句都在指责他,但却是实打实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谢如安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光彩,他胡乱掖好衣衫,随后起身看向江映月,“夫人,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江映月淡淡道,“圣心难测,我哪能信口开河?只不过,那一日宫里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孙全,他透了消息,不会让你死。”
已故的谢老侯爷当初毕竟有从龙之功,圣上不会让谢老侯爷绝后的。
谢如安反应过来这些门道,心里安稳了许多。
见他恢复几分正常,江映月又问,“我有一事始终不明,那日你见罪御前,说是因为你和小叔的家书有什么问题,具体怎么回事?那些家书在哪里?可否让我一看?”
话音未落,就见谢如安浑身发抖,
“书信、书信交到了御前,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江映月见状,心知大概有人敲打过他了,否则他不会这般反复重复这几句话。
眼见问不出什么来了,江映月开口让他多保重,等着回家重聚,随后便打算离开了。
谢如安忽然叫住她。
江映月回头,见谢如安抓着栏杆,眼底充满渴望,动情道,
“我知道我这八年没回来伤了你的心,等我出来,会好好补偿你的,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他语气有几分罕见的真诚。
江映月侧过头看了看他,片刻后道,“再说吧,你先平平安安出来。”
说完扶着柳书的手离开了。
等到谢如安出狱之时,就是她休夫之日,只是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泼他冷水。
离开天牢,柳书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映月,一脸担忧,
“小姐,你脸色不好,难道心里还是记挂着谢如……记挂着大少爷?”
江映月摇摇头,“不过是得不到答案,心里有些烦躁。”
她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过些时日,她休夫一事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会怎么说她呢?
嫌贫爱富、拜高踩低只怕都是轻的。
世人会以为是因为谢如安没有侯爵身份了她才休夫吧?
江映月自问自己并不是爱侯府的门楣,可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诸多偏见。
她忍不住裹紧了披肩,却还是觉得格外的冷。
马车上用了上好的沉水香,细细的烟袅袅上升,盈满整座车厢。
江映月一路无言,心中回想着和谢如安认识的点点滴滴,那个曾经端方守礼的谦谦君子,终究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她当初怎么会同意嫁给他的呢?
细细回顾,她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男人而动心过,只不过是……
因为他身为侯爵之后,对自己商贾之女青眼有加;
因为老侯爷身份尊贵,却诚意满满地亲自登门求娶;
因为父亲一直因为身为商贾地位不够尊崇而心中引以为憾。
谁知道老侯爷早已病入膏肓,他上门提亲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新婚之夜,老侯爷病逝,她便没能和谢如安圆房,自此更说要守孝三年。
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些逃避的。
但如果,谢如安没有一走就是八年,没有带着李紫鸢回来,没有对她动手……
哪怕只少其中一样,或许她不会动休夫的念头吧。
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果?
回到侯府,江映月觉得十分疲倦,叫了水沐浴更衣,倒头沉沉睡去。
到了晚膳时分,也仍然懒懒地起不来床,只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柔若无骨似的。
恍惚之间仿佛是听见了柳书的声音急得带着哭腔,
“就说天牢那么阴寒的地方不该让小姐亲自去……额头烫成这样……”
江映月试着抬手让柳书安心,可身体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柳书自幼跟了她,这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就只对自己的事情上心,怎么好让她哭成这样?
隐约又听见某个尖锐的嗓音从有些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讽刺,
“哟,真是娇贵呢,又没怀孕,去一次天牢就感染风寒了?”
江映月莫名有些恼,这声音的主人总对她有敌意,那么深,那么恶毒。
“走,让她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搭在她额头上,莫名让她安心了许多。
“蔓蔓……”
那声音带着疼惜,低沉唤着她的乳名,像是在安抚,渐渐又像是在引诱。
江映月皱紧眉头,试图向床内退缩。
但却贴到了那人火热如炙的怀抱里。
肉身相贴,耳边是男人粗重喘息的劝诫,“乖,别动。”
原来他一直环抱着她。
“放开我……”
她越挣扎,越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带着威胁的热度……
江映月蓦地睁眼。
第三十章 我没有身孕
江映月骤然醒来,已是深夜时分,屋内一盏蜡烛缓缓燃着,映着屋内一草一木都显得有些寂寥。
回过头去,床上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头上热度已经退去,她薄薄一层单衣还有些许汗湿过后的潮热。
刚才的梦,是她错觉吗?
柳书听见动静,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她醒来,先是欣喜,“小姐醒了!”
而后注意到她愣愣坐在床沿,不由得皱着眉毛上前将她裹起来。
“小姐你身子才好,怎么这么不小心?又烧起来怎么办?”
江映月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反应有些迟缓,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柳书,只听柳书絮絮叨叨,把谢如安和王氏又都骂了一遍。
“就说不该让小姐去天牢看望那人的,你自小金尊玉贵的,什么时往那种地方去过?”
江映月笑笑,即便是身体虚弱的状态下,她盈盈一笑,仍然令人惊艳。
柳书窘迫了一瞬,“小姐是不是嫌我聒噪?厨房炖了银耳、还有参鸡汤、也有红豆百合粥,小姐想吃哪一样?不过小侯爷吩咐了,要你醒过来以后得先喝了姜茶之后才慢慢用些别的。”
提及那人,想起方才的梦境,江映月语气犀利了几分,“小侯爷?谢宴青回府了?”
柳书懵懂点头,“是啊,不知怎么的,得了消息听说小姐你发了风寒,急忙赶回来的。你不知道,小侯爷进门的时候看小姐躺在床上,那表情才叫吓人呢。”
江映月心里一颤,又问,“还有谁来过没有?”
“提起这个可气人呢小姐!李紫鸢那娼妇跑来趁着小姐你生病奚落你,说你装病云云,我撵她她不走,还好庄先生送信过来遇见了,带着几人架着那娼妇出去了。”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境,那么梦中那人将她死死搂在怀中,也非幻觉?
江映月低下头去,面上烫烫的,说不清是羞多一些还是怒多一些。
若是真的,谢宴青未免太大胆了。
柳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江映月大病初愈,还没恢复精神头。
“小姐,庄先生送来了老爷的家书,你要看吗?还是稍后再说?”
江映月闻言振奋许多,当即取来家书细细阅览。
看完后,倒是没有那么兴奋了。
“怎么了小姐?老爷家书写了什么吗?”
江映月低声道,“谢如安的事情,父亲远在江南都听到了消息,来信痛骂了他一顿,还说回京就接我回江家。”
柳书大喜,“小姐,这不是好事吗?”
江映月轻声叹气,“我只是不舍得父亲一边面对水患,一边还要为了我这里的破事担心,是我不孝。”
柳书知晓江映月和父亲感情深厚,当即宽慰了几句,顺便替她梳洗。
不多时,管家董世林在外面敲门。
“月夫人,恕老董不识规矩,丑时来打扰你休息。只是,那李姑娘方才盛装打扮过,往春华阁去了,我实在是担心在候府闹出什么丑闻来。”
因着李紫鸢是无名无份和谢如安在一起的,她回府第一天就刷新了一众下人们的认知,大家对于这种无媒苟合的行为都是不齿的,管家老董更是对男女之防格外看中。
江映月闻言不觉皱眉,“我稍后亲自去看看。”
她上次去春华阁,已觉李紫鸢心思不简单,谢宴青明明应该已经拒绝她了,还真是契而不舍。
柳书闻言更是不屑,“娼妇就是娼妇。”
当即更衣陪江映月前往春华阁。
而此时的春华阁,谢宴青正坐在桌前,端详着面前的一枚香囊。
紫色的料子上绣着一朵不太眼熟的花。
他抬头,斜眼睨了李紫鸢一眼。
方才她来,说是为了谢如安来其求他帮忙。
长风点破她装样子找借口,更直言李紫鸢在他们小侯爷面前说话没有份量。
不料李紫鸢竟然将外衫脱去,露出里面半透的肚兜来,调笑道,
“小侯爷不是就喜欢你大哥的女人吗?我也是谢如安的女人,还是他真心喜欢的,你何不选择我?”
长风惨叫一声夺门而逃说要去看眼疾,谢宴青则不为所动,仿佛她是一坨披着薄纱的猪肉。
“我对身怀六甲的女人没兴趣。”
李紫鸢当即上前,跪在谢宴青脚边,“其实我根本没有怀孕,只是那阵子不舒服,谢如安他以为我有身孕了,才决定回京。”
李紫鸢近距离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是真心动心的,若是可以时光回溯,她定不会让谢如安碰自己,而是把身体留给眼前这个有着睥睨天下气势的男子。
都怪谢如安当时提到谢宴青,总把他形容得像柔弱矮小的豆苗。
她今晚来之前,特意在身上熏了暖情香,香包里更是塞满了那一类药材。
只要拿下谢宴青,她后半生的日子就好过很多。
果然,谢宴青似笑非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她,只是淡淡重复了一句,
“你说,你没有身孕?”
李紫鸢点头,掏出香包递给谢宴青,见他没有伸手接,她便放在案上。
“我虽然不得已把身子给了你大哥谢如安,但是,我做香包给心上人,还是第一次。”
她嫣然一笑,做出非常懂他的样子,“我很懂你的,你大哥在你小时候对你太坏,所以你如今为了补偿儿时的痛苦,才会习惯性抢他的东西,包括爵位,包括女人。”
谢宴青笑笑,“哦?你很懂我?”
李紫鸢没品出笑容里的轻蔑,只道这男人终于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
“是,我不是传统的那些后宅女子,只会仰望男人,谢宴青,我和你是平等的。”
说完起身,想要骑到谢宴青腿上。
冰冷的长剑抵在她的肚兜上,谢宴青语气淡淡,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有诚意,就等他从牢里出来,当着他的面做我的女人。”
李紫鸢闻言,先是一阵羞红,随后应了声是,穿好衣服,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
看来他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很快,她就是谢宴青的女人了。
李紫鸢沉浸在喜悦之中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蹲在墙角边脸色苍白的江映月。
第三十一章 搬出侯府
晚风拂过,打在身上有一丝凉意。
江映月蹲在角落里,试图消化刚刚听到的一切内容。
对于李紫鸢深夜来勾引谢宴青,她并不意外,只是听见谢宴青收下了那作为定情信物的香囊,她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
她虽然拒绝了谢宴青,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有其他美人在怀的时候。
可是,李紫鸢不一样,她破坏了自己的家庭,但凡谢宴青顾及她的感受,也不会这般接受一个这样的女人吧?更何况她还和谢如安……
而且这也太快了,前几日,他不是还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今晚就已经可以夜半私会了?
最重要的是,谢宴青前些时日说对自己一心一意,原来不过是虚情假意,是他用来报复兄长谢如安的工具!
一切都说的通了。
一切不过是因为恨罢了。
她转身把春华阁远远撇在身后,只想越快逃离越好。
抬头茫然四顾,只觉得侯府的墙密不透风似的,压的她喘不过气。
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谢宴青的光景。
她刚嫁入侯府,大婚之夜老侯爷就病逝了,王氏其实并不见得多伤心,只是一见她却有了发泄的出口,指着她骂扫把星。
江映月当时心中也有不忍,未曾多说,只是过了谢老侯爷头七,谢如安想圆房,完成洞房花烛夜没能完成的事情。
她觉得老侯爷尸骨未寒,提出应该守孝三年。
谢如安却和她起了争执。
现在回想,那便是他第一次隐约露出真面目,只是当时江映月尚且没有察觉。
彼时只觉苦闷,一番好意想要忠孝两全,却无人体恤理解。
月下散步许久,来到马厩旁边,发现有个半大孩子拿了马槽里的萝卜偷吃。
那孩子长得白净,异常瘦削矮小,看见她时微微一怔,随即手里的吃食落在了地上。
他有些懊恼,但还是第一时间蹲下身捡起那些食物,在衣角上擦了擦,尽管那衣服也不见得比地板干净。
江映月起初以为是贼人,也吓了一跳,随后心有不忍,吩咐小厨房的人拿了剩饭来,他连咸菜也没有,就着白粥吃了三个馒头。
之后江映月才得知,这个连一顿饱饭也吃不饱的瘦弱孩子,竟是谢老侯爷的私生子,谢如安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
谢老侯爷的葬礼,他甚至没有出席,就被关在马厩一旁的柴房里,那是他生活的全部天地。
今日的谢宴青有多风光无限,当初的他就有多潦倒窘迫。
江映月觉得王氏母子过于苛待他,掌家后便十分照顾他。
时至今日,她以为谢宴青对自己的喜欢,不过是基于当初的感激。
可原来不是……
他只是想报复谢如安,而自己,大概只是他一个工具。
王氏母子虽然也多算计她,但那二人是草包,谢宴青这般有手段有耐心的,才最可怕。
疾步回到揽月居,江映月整个人仍然在发抖。
人心深邃,真的远胜世间一切幽暗。
柳书见她这般模样,不觉担心,“小姐可是又着凉了?”
江映月摇头,“柳书,明日起打点一下,我想要搬出去住,便是不回江府,自立门户也好。”
侯府,太可怕了。
她在这里空度了八年韶华,殚精竭虑力挽狂澜,换来的真相却那么不堪。
门外,长风刚刚从春华阁那里过来,就听见了江映月准备离府的打算,不由得转身又去见了谢宴青。
……
春华阁。
谢宴青正在更衣,屋子里门窗大开,刚刚李紫鸢身上香气萦绕,他心知有异,闭气良久,没怎么受到影响。
此刻人走了,他顿觉整个房间乌烟瘴气,黑着一张脸坐在桌前。
听得很轻微的动静,见是长风回来,谢宴青不禁皱眉,
“让你去暗中保护她,怎么又回来了?”
长风挠挠头,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自从上次江映月来问家书一事,谢宴青原本没打算回侯府。然而今日午后,江映月去牢中探视归来就高烧不退,形势紧急。
毕竟长风之前就得了命令,她有任何头疼脑热谢宴青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于是乎这位小侯爷得了信就赶回了侯府。
扪心自问,长风觉得这几天暗中保护江映月倒是不算太累,可是天牢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是断然跟不进去的,也不知道江映月和谢如安说了什么。
只是……
江映月显然对侯府已经产生了厌恶躲避的情绪了,这不合常理。
“爷,月夫人刚才说要离开侯府,越快越好,明天天一亮就要开始收拾东西。如果她离开了,我还要继续保护吗?”
谢宴青猛地抬头,“她突然说要走?”
先前长风退开之后又去送信,因此有短暂的空挡,并不知晓江映月来这里蹲过墙角,因此他揣测,或许是跟今天天牢之行有关。
“会不会是那位大公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谢宴青冷笑,“不会,张有为在刑部这些年手段了得,我那位大哥?他没胆子说。”
担心,一想到江映月从天牢回来就生了大病,梦中又落泪不断,还决定要离开侯府,谢宴青只觉得一阵揪心。
哪怕拼着她仍要责问自己,他也要去见她!
“我去揽月居。”
长风挠挠头,其实小侯爷最近每次去见江映月都是碰一鼻子灰的,他是真不明白,小侯爷干嘛不用刚刚那热情主动的李姑娘将就一下?
“对了,方才那李姑娘没得逞?”
“……滚。”
谢宴青动作很快,尽管春华阁作为侧院离主院青云阁及附近的揽月居正常走至少要一柱香的脚程,他却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乍一听到她要走,谢宴青不顾一切就冲了过来,可眼下他站在门口,面对那道雕花金漆的木门,突然意识到自己近乡情更怯,有些不敢上前。
柳书刚从江映月卧房门口出来,看见谢宴青站在院子里,不由得吓出一声尖叫。
江映月连忙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柳书,怎么了?”
不期然地,谢宴青站在月色里的身影闯入视线。
第三十二章 你有没有算计过我
江映月微微一怔,随即回房关上门。
谢宴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事问你,让我进来。”
他语气有些急促和强硬,江映月不禁皱眉,
“太晚了,有事明早再说,我要睡了。”
就连柳书也没给他几分好脸色,催促谢宴青离开。
其实柳书一直对谢宴青是很有好感的,因她觉得小侯爷对自家姑娘是有真心的,可是刚才一听江映月说谢宴青收了李紫鸢的香囊,柳书这会儿看谢宴青,不禁也有些恼怒。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姓李的娼妇?
谢如安不是东西,谢宴青做弟弟的也没好到哪去!
“小侯爷,我家小姐要睡了,你请回。”
柳书站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江映月听着门外动静,柳书却忽然就没了声音,她当即有些担心,莫不是她方才“言行无状”冲撞了谢宴青?
那丫头只是替自己打抱不平而已。
想到这里,江映月急忙推开门去,却见门口空无一人。
她愣了片刻,回神转身时,却发现谢宴青已经坐在床边了。
似是看穿她心底忧虑,他先开了口解释道,
“我点了柳书的睡穴,将她送回房了。”
寻常下人都是睡大通铺的,平日当值伺候主子就在主子床边找个小塌凑活一晚上,将就些的直接睡地上也有。
但江映月对柳书自然上心,当初建这揽月居的时候便单独隔了一个小房间给柳书,免得她不好休息。
是以柳书的房间就在揽月居旁边的侧门入口处,虽然不大,但胜在安静,同时另有暗门可以直达江映月房间。
谢宴青用佩剑抵在暗门处,如此一来,柳书即使醒了,也不能第一时间赶来。
江映月心口一紧。
男人眉眼倨傲,但平日看她的时候却有几分温柔,此刻温柔褪去,更多的是探究和焦躁。
从前她只道谢宴青待她特别,如今却觉得心口有些发紧。
这个男人,随着自己的身体和权势一并日益强大,终于到了卸下伪装任意妄为的地步吗?
谢宴青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你要离开侯府?”
江映月眼神一阵戒备,“你派人跟踪我?”
这几日她本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不是很明显,可总是偶尔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方才刚说要和柳书离开,就她们两人在场,可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谢宴青已经得了消息赶过来了,她身边必然有他的人暗中监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身体更加冰冷。
他派人跟踪自己多久了?
几天?
几月?
几年?
谢宴青微微有些心虚,可却仍然正面作答,“我不过是想确保你的安全,叫人护着你而已。”
江映月轻笑,“江家名下有三家镖局,个中不乏江湖好手,方崇山便是其中之一。你认为我不能自保?”
谢宴青见她虽然面上笑着,眼底的戒备和疏离却越发明显,不由得心中有些慌乱。
但他不知道如何接话。
江映月看着眼前男子沉默蹙眉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
“当初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长开了倒是比你大哥更俊朗些,也难怪讨女孩子喜欢,李紫鸢送你的香囊,好像是你第一次收下女儿家送的东西吧?”
谢宴青神色微变,眸中震荡,他不料江映月竟然看到了李紫鸢来春华阁的情景。
稍加思忖,他小心翼翼道,
“你是不是恼我?”
江映月挑眉,“敢问小侯爷,我以什么身份立场恼你?这揽月居,不,整座侯府,你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哪里还需要在意我一介妇道人家?”
表面上理智淡漠,但脑子里全是谢宴青方才对李紫鸢说的那些话。
他要在谢如安面前和李紫鸢行事!
想到这里,又想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夜,江映月通体生寒,止不住地颤抖。
谢宴青见状,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江映月却是后退一步,与他泾渭分明。
“你必然对我有所误会,蔓蔓,你听我解释。”
江映月仰头看着谢宴青,“无论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会回答我,是吗?”
谢宴青稍加迟疑,点了点头,“是。”
他打定主意,她若要问,他便表白一直以来的心迹。
至于李紫鸢的事情,他相信只要她明白了一切,就不会那样生气。
然而江映月开口问问题的角度,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谢宴青,我只问你,谢如安入狱一事,是否是你算计结果?”
谢宴青没想到她这般直白,刚想解释一二,却是江映月斩钉截铁道,“你只需答我,有还是没有。”
“有。”谢宴青垂眸,她倔强起来的模样真叫人又爱又恨。
江映月一脸了然,“你带谢如安去圣上面前让他入狱,之后收起家书,又下令监视了我,还赶在我去探视谢如安之前命人取敲打了他。我今日在天牢探视之时就觉得奇怪,何以刑部侍郎张有为会认得我。或许,他本就是受人之托。”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宴青的神色。
他眼底闪过对她的……欣赏?
她的头脑,比她的美貌更吸引他。
可是此刻,他真希望她能笨一点。
谢宴青有一丝心虚,他低下头去,避开江映月的眼神,沉声道,
“我若不算计,倒霉的就是我,立场对调,我的下场或许不只是下狱,还会丢了性命。”
他说的是事实,谢如安对他并没有什么兄弟情谊。
可是,江映月此刻无心理会谢家兄弟之间的纠葛,她上前一步,攒住谢宴青的衣襟,“最后一个问题,相识多年,给我一句痛快的真话——谢宴青,我嫁入侯府八年,你有没有算计过我?”
谢宴青墨色瞳仁一缩,他很想说没有,可是薄唇微启,他却如梗在喉,他没有办法对着江映月那双秋水般的明眸说谎。
空气一分分冷了下去。
江映月心中五味杂陈,种种情绪在心头堆积,化作了无言的寒心。
“谢宴青,我什么也不想再问了,请你离开。还有,以后都离我离得远远的。”
第三十三章 京中恶女
转眼十天过去了。
那一晚,江映月话音刚落,宫里来了旨意,谢宴青连夜入宫,之后便匆匆出发,再无下落。
江映月趁机在京城东街置办了一间宅子,安顿下来,自此和定国侯府划清了界限。
她原是打算等到父亲回京再做安排的,可是如今谢如安入狱,她又听到了谢宴青和李紫鸢那段对话,再一想王氏三年前这般对自己,这侯府真是事事荒唐!
没有金玉其外,全是败絮其中!
她虽然是商贾之女,却知道人该讲究忠孝节义。
与谢家那几人住在一起,同禽兽为伍并无区别。
王氏自然是不愿意她搬走的,定国侯府每个月就那几百两银子,谢宴青之前罚奉半年,现如今侯府拿来打点下人钱都不够,
可是江映月去意已决,除了谢宴青又有谁能拦得住她?
柳书倒是开心,她替江映月梳妆时总忍不住惊叹,“离了那狗屁侯府,小姐每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小姐比出嫁前更美,咱们早该搬出来。”
江映月笑笑,“就你嘴甜,不过的确有喜事。父亲的家书来了,说是江南水患得处理妥善,而且南疆大捷,楚老将军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了。”
柳书跟着江映月身处京城腹地,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她不太懂这些国家大事能有什么影响,不过有一件事她明白的:
老爷要回来了!
小姐很快就是自由身了!
“小姐,要不要出门上街走走?听说最近的如意茶馆有新的说书人,故事讲得可精彩了,每天都是来客满座。”
江映月见她这般兴奋,便笑着同意了。
如意茶馆说是喝茶的地方,但平日里都靠说书人撑着,那说书人会讲多地的方言,情感充沛之余声线多变男女老少皆不在话下,还懂口技,能将各种声音情境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样一场精彩的表演,只需一杯茶钱。
不过这茶钱也是分等级的,根据位置远近、是否是雅座,还有茶叶的品质,从五两银子到五枚铜版的价格都有。
江映月从前喜欢听人说书,嫁人后便没有这些闲心思了。
到了如意茶馆,说书人已经开场片刻了,她便和柳书随手在外场落座。
这说书人的故事,乃是新撰写的一则奇闻逸事,名叫《恶女传》,主人公是一个富商千金,生的十分美貌,却性格恶毒。
向来说书人故事里但凡主角是女子,大部分都是烈女或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这恶女,还是头一遭。
“听着倒挺有意思。”柳书一脸期待,抓起一把瓜子,兴奋地望着那说书人。
“这海莹月,虽然是有名的美人,但心思恶毒,看中了京城四君子中端方守礼的贵族青年,不惜重金收买旁人夸赞她,时日久了博了一个美名,骗得那老爵爷一心认定了这个媳妇儿,下了定,就此拆散了那青年和他原本的心上人。”
听着听着,柳书不禁蹙眉,这恶女,怎么听着像他家小姐?
主要连名字都有些相似。
不过,谢如安原本有心上人的事情可没人说过啊。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或许,是巧合?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开始呵斥这恶女空有美貌,心思实在歹毒。
那说书人每说一段便会稍作停顿,他喝了一口茶,见众人讨论得起劲,不由得一笑,用小锣一敲,示意故事继续,众人便又噤声,无比雀跃听他说下去。
“原本当时战乱,这贵族青年还想着从军,上阵杀敌为国捐躯在所不辞,可是到了战场上,尸横遍野饿殍满地,一介书生何来气力扭转乾坤?最后他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只留下了老母亲在家以泪洗面。正所谓人间至惨,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声音极其富有感染力,说到这里,在座不少感性之人都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更有甚者用衣袖擦泪。
说书人继续讲,绘声绘色说那故事的女主角趁着丈夫战死沙场的名声,开始变卖家产,饿着青年善良温吞的老母亲,还虐待那青年真心喜爱的心上人,把人接到家里又不给名分,让人家好好的姑娘家过得还不如通房妾室。
不仅如此,她不安于室,仗着自己美貌,舌灿莲花勾引了自己的小叔,待他继承了老爵爷的贵族身份后,便日日和自己夫君的弟弟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
柳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这说书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侯府的事情,添油加醋大肆篡改,竟然把死的说成活的。
她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故事,扯了扯江映月的袖子,“小姐,这人颠倒黑白……”
江映月品了一口茶,徐徐道,“不急,再听听,别说这故事还挺精彩。我若有这位海姑娘一半手段,只怕日子能逍遥许多。”
周围听众早已义愤填膺。
“这分明是潘金莲!应该抓去浸猪笼!”
“就说有钱人的心更黑!”
“那公子就这么战死沙场,真是死不瞑目!”
说书人见群情激愤,敲了敲小锣,继续讲下去,
“天可怜见,这公子没有战死沙场,不过——他回京之后,发现自己娶了一个恶妻,当即决定休妻!可是他的弟弟这些年已经被自己的嫂子蒙骗在鼓里,只道兄长是负心汉,竟想要教训自己大哥!”
往后,更是讲那恶女仗着自己是爵爷夫人,欺压百姓,逼着佃农和商户变卖家产云云。
他越讲,众人越气愤,到最后真是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柳书怒不可遏,敲了桌子站了起来,“这故事越说越离谱!你这样抹黑人家姑娘,良心上过得去吗?”
那说书人摇了摇纸扇,笑起来有些意味深长,“这位姑娘,我不过是说故事而已,可是让你觉得似曾相识了?还请你不要对号入座。”
柳书气极,有些语塞。
正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指了指柳书,“我认得你,你是定国侯府月夫人的贴身婢女!”
第三十四章 一条贱命值几个钱
柳书不料她一个婢女竟然也会被人认出,一时间有些惊呆。
江映月眉头紧锁,她本能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便是这一瞬间的功夫,周围人的言论便似炸开了锅一般。
“我说你这丫头,好端端打断人家说书,好没意思!”
“人家先生都说不要对号入座,你急着站起来打岔,八成你自己也知道你家主子什么德行。”
“就是就是!该不会你家女主人真就是话本里说的那样,你心虚了吧?”
柳书一时间有种千夫所指无从辩驳的焦急感,一张嘴平日里也算伶牙俐齿,可是此刻一张嘴面对百十号人物,她还没有那个功力,急得眼泪在眶里打转,
“我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血口喷人!”
奈何没人理会她,反而柳书越是焦急,周围那些起哄的人群,尤其是上点年纪的市井男子,就越发兴奋。
他们天生喜欢看见女子被逼迫到绝境的模样。
此时有一人忽然指着江映月,兴奋大喊,“这丫头旁边那个女子就是月夫人!”
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将江映月和柳书二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之间,什么难听的词语都夹在里面。
有说要抓江映月去浸猪笼的,有说她蛇蝎妇人的,有说她仗势欺人的,一时间俨然有一人一口口水也要把她淹死的架势。
江映月原本戴着斗笠,有面纱遮掩,此时有人上前一把扯下了她的斗笠,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来。
众人忽然在一瞬间安静了。
女子容貌出众,气质出尘,眉眼透着高贵娴雅,与他们听话本子里想象出来的艳俗不堪的女子相去甚远。
江映月索性缓缓起身,却是盈盈一笑,“见过诸位,江氏今日听闻这里有一位说书先生的话本子很有趣,特意来看看。我家丫鬟性子冲动,见故事主角与我名讳读音相仿,便担心有人故意毁我名声,因此才打抱不平,扰了各位雅兴,还请见谅。”
见她这般斯文有礼,举止坦荡,众人一时间反而有些面面相觑,方才指责的话语便不再说得出口了。
那说书人看了江映月一眼,起初也是眼中闪过一阵惊艳,但是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敲那小锣,
“各位客官,这故事还没讲完,既然月夫人还在场,咱们这故事不妨继续?”
说完,看向江映月的视线,眼底还有几分挑衅。
江映月无心再听,叫上柳书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一个男子粗声粗气地上前拦住主仆二人,“慢着!你们想走?是心虚了?”
一句话的功夫,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江映月身上。
江映月盯着拦住自己去路的男子,侧过头语气平静道,“柳书,报官。”
柳书得了令,当即要走。
那男子大吼一声,“我做什么了你要报官?有钱找官兵护着你啊?还是出卖你的色相?”
江映月睨了男子一眼,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却有几分肃杀之意,对方瞬间噤若寒蝉。
“你我素未谋面,你认得出我的侍女,又能轻易认得出蒙面的我,我不过是不想听戏了,你却偏要拦我去路,我对一个初次见面今处处针对自己的人,心生戒备也是应该。”
原来先前嚷着认出柳书又点破江映月身份的人,都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
江映月神色淡淡盯着对方,对方本想走开,可是周围群众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人群中有几人戏谑道,“人家姑娘都没跑,你大老爷们跑什么?”
江映月找了个座位坐下,拿了一枚碎银子给那说书人,
“耽误了你赚钱,这话本子若有结局,可否告知我,那海莹月结局如何?”
那说书人不料她这般豁达,一时间有些愣神。
众人见她气度这般端然,说话幽默风趣头头是道,一时间也都看呆了。
京兆府尹的衙门就在如意茶馆附近,兼之茶馆距离皇城最外围的墙很近,因此附近一直有官兵巡逻,柳书没多久就找到了,一路小跑跟在一队军官和守城兵身后过来了。
这些官兵长期在京中巡查,认得江映月,行礼后第一时间弄清楚事情原委,便准备将闹事男子押送起来。
那男子起初以为撒泼打混就能赖过去,不想其中一名士兵直接一拳上去将人掀翻在地,呵斥道,
“月夫人是侯府当家主母,定国侯是二品爵位,你一介庶民敢拦人去路还出言不敬,就够你喝一壶的!”
众人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作为平民百姓,一条贱命值几个钱敢这个态度跟侯府夫人说话?
寻常贵族官宦子弟不会到这茶馆来和众平民一起听说书,便是来也一定前呼后拥下人成群摆足了派头。
江映月只带了一个丫鬟,举止又太过低调,他们先前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和一只脚能踩死他们,更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官兵,事情会这么严重。
这会儿一个个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子,问自己干什么要留下来凑热闹。
众人心有戚戚,只道江映月是要把他们全部送去官府查办,恨不得跪下来,可是一时半儿也寻不到由头。
前面痛骂那话本子故事里的女主角时有多痛快,他们现在就有多担心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有多响亮。
官兵对江映月行了一礼,“月夫人,除了这个刁民,还有其他人要一并带走的吗?”
江映月摇摇头,对两名官兵道,“有劳两位差大哥,我只是因此人与我全不认识却知晓我和我丫鬟的身份,觉得不安,希望能劳烦你们从他嘴里问出真话来,我要知道他何以针对我?”
她环视四周,看了看众人一副心虚又慌乱的模样,转头对几名官兵朗声道,
“其余众人今日不过是和我一起喝茶听说书而已,并无大碍。”
众人不料她这般大度,一时间不禁大为震撼。
那中年男子见只有自己要被官府抓走,忽然急了,大喊道,“别抓我!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第三十五章 一条贱命值几个钱
江映月挑眉,她就知道这男子定然是受人指使。
他穿着打扮明显非富非贵的,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太可能认得她,这些年她深居简出极少路面,即使外出也都是乘坐马车,平民得见她真容的机会不多。
官兵们没想到这人还没挨一下就自己招了,面面相觑都觉得无聊又荒谬,还有不知何人笑骂道,
“好一个软蛋。”
柳书搬来椅子,江映月索性就地审问对方。
“你如实招来,若我听得明白,你的处罚或许可以轻一些。”
那男子看着身边士兵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子,整个人颤颤巍巍,结巴道,
“前些时日,你……月夫人你去城东鸿运米店,小人当时在米店对面喝茶,刚好见过你……”
原来那日江映月和鸿运米店赵掌柜之间拉锯博弈一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有人称赞她兵不厌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有人称赞便有人指责,说江映月这是无奸不商,给人下套。
这中年男子便是后者。
他姓赖,刚巧也是城南出了名的无赖,年轻时有点家底,但是沉迷赌博,不到十四岁掏空了家底,自此沦落到给人做短工,顺带偷鸡摸狗度日,一直年近四十也没有娶妻生子,浑浑噩噩度日。
那日他又欠了一笔赌债,坐在鸿运米店对面喝茶,目睹一切之后便对江映月印象十分深刻。
他便与旁人热烈讨论起这桩事情,直到后来,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日,来了个又蠢又笨的丫鬟,她问我是不是见过月夫人,我说是,那女人可厉害着呢,指着不远处赵掌柜问她瞧见那个倒霉蛋愣在原地的模样没?那丫鬟实在无趣,也不听我的,只是问了我姓名,说要我跟半夜时分去见她主子。”
说到这里,老赖禁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
“我当然得去赴约,月夫人,那丫鬟的主子,容貌身段可不比你差多少……”
他回想了一下那女子的外貌,好似那女子并没有眼前月夫人的高贵感。
江映月蹙眉,不喜欢眼前男子品评女子容貌,冷冷道,“说重点。”
周围茶馆众人也是聚精会神听着,他们比江映月这位正主都起劲八卦,生怕错过了精彩内容。
只听那老赖又道,“那小娘子说,可以帮我还赌债,不过,要我过些时日天天在如意茶馆听说书,还要我带头痛骂故事的主人公为富不仁什么的,连茶钱都给了我。哦!她还说如意茶馆的新话本必然会火,你必然会亲自来听,既然我认得出你,到时候就要好好给你难堪,还会多给我钱哩。”
话到这里,江映月已有几分了然,她颔首,缓缓道,
“这么说来,有人提前知道你认得出我,如意茶馆会有不一样的故事,还知道故事的主角是个不讨喜的角色,有意要你带头吆喝,还要伺机对我发难?”
老赖点头,但表示他实在不认得那个女子。
在场围观群众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
整件事情,像是一个针对她做的局。
若是她江映月稍微软弱些,只怕现在早就众口铄金羞愤欲死了。
那几名官兵又出拳教训了这老赖几下,随后问江映月如何处理。
这是要把烫手山芋丢给她,处罚重了显得心胸狭窄,处罚轻了便让百姓们对贵胄阶层生出怠慢的心思。
众人纷纷看向江映月,她稍加沉思,淡淡道,“既已经了解事情原委,此人心术不正,该罚。我听说城郊军营里缺壮丁,不如送他去凑个数。”
军营里纪律严明,再无赖的泼皮去了也会老实,或许还能磨练磨练心性,总好过欠着赌债浑浑噩噩度日。
那老赖自然不愿意,哭道,“月夫人,我宁愿死啊,别送我去军营啊!”
先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的柳书终于找到了机会,双手叉腰怒道,
“你还以为可以和我家小姐谈条件不成?你冒犯王孙贵族,命人当街打死你也不为过!没拔了你的舌头,是我家小姐仁慈!就你这样的人不送去军营里,留着对街坊们也是个祸害!”
听柳书这般说,在场不少人纷纷有些后怕,其实他们刚刚也都冒犯了江映月,她只惩戒了一个老赖,对其余人都是网开一面了。
江映月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军官把人拖走。
柳书扶着江映月准备离开,犹有几分不忿,“小姐就是太好性子了,这处罚真是轻了!在场众人都该罚!”
江映月笑笑,“我若这般睚眦必报,传出去名声不好,律法不外人心,以后我休夫了便也是平民百姓,今日把自己架的太高,往后怎么做生意?市井百姓日子苦闷,喜欢听些奇闻异事,也是无可厚非。日后休夫,他们只怕会说得更难听,我若这便生气,只会坐实那些无端猜想。”
柳书叹了口气,“我是断没有小姐这般胸襟的。”
她仍然气不过,她家小姐这么好的人,那些人怎么能这般诋毁她?
江映月看她气得脸皱成一团,不由得被她逗笑,“可是你会做我爱吃的点心,还会逗我开心。好了,回去以后叫方崇山来,让他查查这个说书先生。”
柳书十分吃惊,“小姐,你是说……”
随后她和江映月对视之后便恍然——幕后之人能安排老赖,自然也能安排这说书先生。
江映月对幕后之人已有几分推断,但还没有实质证据。
正说着,眼看主仆二人走开,围听说书的看客们也准备散场了,那说书先生忽然敲了敲小锣,“月夫人,请留步!”
此举自然引起众人主意。
江映月回过身去,望着那说书人。
“何事?”
和方才那老赖不同,这个说书人显然对自己有几分敌意,他说书似乎目的不在赚钱,而是有意针对她。
说书人一敲小锣,“敢问月夫人,你可曾与这话本子里的恶女海莹月做过一样的事情?比如欺负婆母妾室、背负偷汉?”
这话问的犀利刺骨,原本已经逐渐散开的人群又围了上来。
第三十六章 白衣客卿
长街上,气氛有几分无言的冷凝。
才有官兵来抓了那老赖,此刻说书人竟然故意主动再次来招惹江映月,说明他是不怕事情的。
江映月看着说书人,他眼底有些愤怒,还有几分轻蔑的意味。先前听说书时她已经有这种感觉,此刻视线交汇,她几乎可以确定,这说书人对她就是很厌恶。
他的问题问得也刁钻,退一万步讲,便是他说得是真的,侯府秘辛岂能为外人道?
可是她若不答,又似乎会被人当作心虚。
江映月稍加思忖,盯着那说书人笑道,
“先生口中的海莹月十恶不赦,不是‘乖张毒辣,百姓闻风丧胆,焉有人敢直视于她’的人吗?我自问没有这般雷霆手段,若是可以,我倒是很想向她学习一二。”
在场众人忍不住笑了,育人也忍不住插嘴,道,
“这位月夫人脾气是真好,除了前面那个老赖,她谁也没处罚。”
“就是,要真是个恶毒的性子,我们都要关牢里吃牢饭了。”
那说书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又敲锣,道,“人的善恶是可以伪装的,月夫人刚刚惩戒一人,也可以是杀鸡儆猴,未必是真的宽容。”
柳书忍不住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小姐哪里得罪了你吗?为什么非要说我家小姐是恶人你才高兴?”
说书人抬头,“鸿运米店一事,那日我偶然经过,也知晓一二,月夫人明知江南水患,供应米店的农田颗粒无收,还是坚持立下文书把铺子卖给那赵掌柜,让他从此自负盈亏。这不是为富不仁是什么?”
说完,说书人又看了柳书一眼,“还有你这恶仆,主子为富不仁你不仅不规劝,还得意洋洋说要收赵掌柜米店的租金,沆瀣一气本就是一丘之貉!”
上下打量了江映月一眼,说书人又道,“既是已经江南水患,月夫人这一身华服只怕也是造价不菲,可抵百金,你和我们劳苦大众本就是两路人,又怎么可能真心体谅百姓?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人品?”
柳书闻言被气的直跺脚,她家小姐穿名贵衣服就是为富不仁?
奈何这说书人口才极好,她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出什么话来与之辩驳。
江映月尚在沉吟,一个男子却是声音清朗开口,
“方才说书先生叫人不要对号入座,可是眼下,你又将那恶女和月夫人做对比,这样一来,是否也有失偏颇呢?”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白衣男子戴着面具从轿辇走出,端的风度翩翩。
众人见他面长身玉立气度不凡,也都愿意听他讲话。
江映月觉得此人的眼睛有几分眼熟,似乎似曾相识,可是想了一阵却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
罢了,许是错觉。
在场众人有人认得白衣男子,“这位是白衣客卿!”
江映月想起月初收到过一封请柬,邀请她的人名号正是白衣客卿。
但她对此人确实没有印象。
白衣客卿与她稍作颔首,见她面上迟疑,便转头看向那说书人,
“定国侯府这位月夫人光明磊落,她的夫君当初被传战死,八年不曾归家,她若有与小叔有私情,一早改嫁也并非难事,还能巩固自己侯夫人的地位,何乐不为?”
那说书人起先是想反驳,但听见他白衣客卿的名号,便有些迟疑。
众人见他虽然辩才敏捷,可是语气温和,讲起话来颇有不禁都围了上来,人比方才说书时还多些。
围观众人有的忍不住问他,“你认识这位月夫人?”
白衣客环顾四周,“不妨告诉各位,月夫人当年在京中是第一美人,又有才情,是京中王公子弟争相求娶的佳人。”
在场众人一听也就懂了——
“既然这样,那好像她也没必要非嫁给定国侯府的谢家大郎。”
江映月微微有些红脸,“这位公子谬赞了。”
当年她的确在京中颇负盛名,但都是陈年八代的事情。
她毕竟是商贾之女,大部分的王孙子弟都想着娶她做妾,当然,因着她家底丰厚,也有人愿意抬为平妻。
那时也有不少高官有求亲之意,入官宦人家,她是能做正妻的。
只是,当时……
当时她被谢如安给忽悠瘸了。
但是被忽悠瘸了的不止她一个,这说书人显然也瘸了,他稍加思忖道,
“但那谢如安谢大公子乃是京城四少,出了名的谦谦君子,若有女子想要攀高枝,嫁与侯府平步登天也不足为奇。”
白衣客卿笑笑,“这位说书先生,你不是京城本地人吧?”
那说书人闻言一阵窘迫,点了点头,“我两年前刚进京。”
白衣客卿温声道,“如此,你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也不稀奇,当时这桩婚事是谢老侯爷登了江府大门亲自求娶,江父疼爱掌上明珠,说要谢家大郎答应一生一世一双人,得了谢老侯爷的保证才同意了婚事的,之后谢老侯爷又去求皇上赐婚,敲定了日子。”
那说书人面对白衣客卿倒是谦逊了几分,“如此,当时定然也是一段佳话了?”
江映月没绷住,发出一声冷笑。
柳书径自翻了个白眼,“佳话不佳话的不知道,反正八年后人家带了个外室回来,说是要休了我家小姐,也不顾她八年持家的辛苦。只是没想到跑你们外人嘴里就成了拆散有情人,切。”
那说书人被柳书一挤兑,有些语塞,“那又如何?纵然如此,你家小姐为富不仁,挤兑商户、霸占婆母私库拿去变卖也是不争的事实!”
柳书刚想开口,江映月一把拉住,“不必纠缠,他对我已有成见,多说无益。”
说书人看了江映月一眼,露出一个我早知如此的嘲笑,“你无从辩驳,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白衣客卿笑笑,“我见你文采斐然,应当也是读书人,读圣贤书,也该明事理才是。为富不仁这几个字用来说月夫人,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说书人站起身,冷冷道,“不想你也会为色所迷,偏袒这位月夫人。”
第三十七章 孤男寡女
白衣客卿并不气恼,语气仍如春风化雨,“哦?你认为我在偏袒她?”
“难道不是吗?你白衣客卿出了名的熟知天下事,针砭时弊乃天下读书人榜样,我本以为你心怀坦荡,不想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那说书人言罢,眼底尽是失望。
周围一众看客有些看不下去了,对这说书人劝道,
“说书的,人家不就是随口说一句公道话,怎么就偏袒?怎么就为色所迷了?”
“是啊,你怎么给人家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看他连看也没怎么多看这月夫人一眼,你心眼子未免忒多。”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懂什么?这有的人就是浪得虚名,我看说书先生说的没错。有道是自古红颜多祸水,这月夫人一言不发也引起了这么多争议,不是祸水是什么?”
江映月看向眼前戴着面具但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欠身道,
“感谢公子仗义执言,但是人心如此,流言可畏,不必为了我搭上你的好名声。”
白衣客卿笑笑,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在下不才,但却不敢妄言。之所以我不相信月夫人为富不仁,是因为她前些时候捐了一万两白银去江南,以应对水患之灾。此事当今皇上也有耳闻,还大加赞赏月夫人有家国大义,堪称天下女子典范
在场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一万两?
大部分人穷尽一生也见不到一万两啊!
别说一万两,一千两也见不到。
那说书人自然也惊呆了片刻——
他十年寒窗,本想上京赶考,奈何母亲急病,盘缠用尽,便以说书为生。
如意茶馆的每日营收最多不到一百两,掌柜的除去茶钱、伙计们的费用、分到他手里也最多不过五两。
五两已经不算少,但即便如此,和母亲的医药费比起来仍旧是杯水车薪。
想到这里,他仍有些心怀怨恨,“你变卖了你婆母的家产,又逼着人家掌柜掏空积蓄买下你铺子,再用这不义之财去赚好名声,不愧是商贾之女,拨的一手好算盘。”
江映月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无语,“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江映月从不是向人解释的性子。你爱说书诋毁我便诋毁吧,公道自在人心。不过——”
她顿了顿,盯着说书人看了一眼,“你对我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又都那么负面,我很好奇给你消息来源的那个人,她与我是什么关系?你想没想过她的话是否悉数可信?”
说书人神情一愣,他盯着江映月看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热闹看完,众人散去,每个人心头笼罩着的,是江映月那句公道自在人心。
柳书扶着江映月向人群包围之外走去,“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对方是谁了?”
江映月笑而不语,事到如今,她已经心中十分有谱了,这般舌灿莲花抹黑她,又处处针对她的,不是李紫鸢还是谁?
柳书抓心挠肺,央求道,“小姐,到底是谁你告诉奴婢嘛!”
江映月未置可否,“晚上叫董管家来一趟,一切自有分晓。”
这时两人正穿过一条无人的短巷,身后那白衣客卿追上来几步,“月夫人,留步。”
江映月回过头去,对上那人的眼眸,仍觉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熟悉。
她放弃回想,只是笑着道谢,
“方才多谢公子替我仗义执言,否则我今日真是百口莫辩。”
白衣客卿笑笑,“路见不平,虽不至于拔刀,说两句真话却是可以的。”
江映月歪头一笑,“可是,白衣客卿在民间相传是一介白丁却学识渊博而深受百姓爱戴,但说到底公子在朝中户部有人,且不会在四品之下,恐怕算不上寻常百姓。”
白衣客卿微微一怔,没有开口。
江映月见他因此而有些拘谨,便笑笑道,“无妨,我不会对帮助过自己的人刨根问底,再说有能之士注定不会籍籍无名不是么?只不过我捐去江南赈灾的银钱需要上报朝廷,而能知道具体数额的人官职不会低于尚书郎,所以……”
白衣客卿似是心悦诚服,“如此说来,是我自己先暴露了身份,不过,也亏得月夫人你聪慧过人。”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白衣客卿稍加停顿,提起了先前的请柬,“明日便是十五,不知道月夫人是否会赏脸,前来赴约?”
江映月腼腆一笑,“原本先生方才出言维护,我应该去的,可是我是有夫之妇,男女私会,泛舟湖上,只怕是对先生和我的名声都有些不好。”
她记得,请柬上写的是春风画舫,在一艘小船上孤男寡女共处,只怕两个人都会被嚼舌根。
白衣客卿闻言笑了,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十分温柔。
“月夫人多虑了,春风画舫并非是寻常游览小船,乃是一艘可以容纳数十乃至上百人的船只,京城中所有文人雅士一起品茶下棋斗文,畅谈国事,抒发己见。对于月夫人的名节,鄙人是十分看重并且尊重的,如果明日你肯赏脸,在下会非常荣幸。”
江映月这时才注意到,虽然短巷内没什么人,方便两人这般讲话,巷子两端都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可以看出两人举止并无不妥。
这位白衣客卿,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且心思细密。
白衣客见她并没有立即点头,补充道,
“许是月夫人仍有顾虑,不过,今日这说书人想来你也知晓有人背后做局,目的是抹黑你的名声。明日春风画舫之上,有诸多文人墨客,我想,百闻不如一见,若是和他们打个照面彼此熟悉,或许将来再有同样的情况,也有人能替你辩驳一二。”
若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此人亲自出言维护在先,又考虑她名节在后,诚意满满,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像是老友重逢一般。
“如此,”江映月微微一笑,“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却是柳书脸色一变,颤声道,“小姐,那封请柬……奴婢……弄丢了。”
第三十八章 请柬丢失
“奴婢不是故意的,之前搬出侯府的时候,整理小姐的物品时发现那张请柬不见了。只因当时急着搬家,事务繁多,奴婢便未曾及时向小姐汇报此事。当时奴婢想着或许是夹在哪本书里了,只是搬完家之后仍然没有找到,奴婢该死!”
江映月对此未做他想,只是有些歉然看向白衣客卿,
“十分抱歉,其实我平素并非这般不小心之人,只是那阵子府中事情繁多……”
其实她知道,是因着她当初并未打算赴宴,柳书才没有第一时间收好请柬,但这话老实跟白衣客说当然是使不得。
柳书急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自从跟着江映月嫁到侯府,大小事情虽然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至少没什么错处。
没有想到这位白衣客卿居然和他家小姐这般一见如故,如今当着客人的面,她岂不是害她家小姐下不来台?
白衣客卿微微一笑,“无妨,只要你肯来,请柬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你出现的第一时间,便会有人接应。
说着,他递给给了江映月一枚令牌。
“拿着它,你可以写春风画舫去任何一个房间。”顿了顿他斟酌字句补充道,“以主人家的身份。”
江映月有些迟疑,“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交给我真的好吗?”
白衣客卿摇头,“请不要拒绝我,月夫人,你本来就是我的重要客人。”
隔着面具,他眼底的坚定打动了江映月。
她不再多言,收好令牌,嫣然一笑,“这一次我定然亲自妥善收藏,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白衣客卿不禁莞尔,声音里有一丝无人觉察的惋惜。
这时,青竹轿辇停在小巷的尽头,几名同样身穿白衣的侍从等候在一旁,远远地探头出来张望。
“看来有人要让你回家了。”
江映月笑着向白衣客卿道别,并再三保证,明日一定会去赴约。
对方上轿之前还不忘看了江映月一眼。
等到白衣客卿的轿辇消失在主仆二人的视线中,柳书擦了擦尚且凝着泪珠的眼角,好奇道,“小姐,这位白衣客卿什么来头?我看他对小姐你是相当执着。”
江映月摇头,“我只是觉得有几个瞬间,看他有那么些眼熟,可是……此人的声音和身形,在我看来都十分陌生。罢了,回家后记得把董管家找来,记住,要避开青云阁那些人,不要被人发现。”
柳书见弄丢请柬一事江映月丝毫没有责备自己,心里自然感怀,慎重点头。
……
回到东街宅邸,江映月换了身衣服,悠闲品茶,想着连日来的变动,不禁唇角一扯,
这日子就没个太平的时候。
总算,盼星星盼月亮,父亲就快回来了。
虽然不是烽火连三月的战争时期,可是父亲和她之间每每家书都是用快马八百里加急跑的,虽然不至于抵万金,却也是价值连城。
江映月不曾在信中交代要休夫的打算,只是江父远在江南已经知晓了谢如安带着女子回家的事情,早已震怒。
按照父亲那个脾气,打小见不得她吃一点亏,只怕回来也有的好闹。
今日如意茶馆一行,让她对于百姓民心有了新的认知和考量,过去八年,她从没想过,原来她一心经营,为侯府鞍前马后,却是没留下一点好名声。
若非今天有那位白衣客卿替他发声,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力挽狂澜?
如此,明日的烟波江上画舫游船是势在必行了。
正在思考今后的规划,管家董世林到了。
自从江映月搬出来,董世林便多了一件任务,每五天来这里见一次江映月,汇报侯府情况。
先前侯府事事都是江映月在打点,给下人们的月钱、购置物品的资金,她统一绕开王氏,直接交给董世林打理。
虽然数目比起前几年江映月掌家时少了很多,还是可以让大部分人每个月过得十分富足的。
董世林心里多少也清楚,这是江映月对一大家子下人们的关照,而不是对定国侯府的。
他不知道原因,但看得出来,月夫人现在对侯府离心了,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十天来,王氏一味担心儿子,旁的事情也顾不上,而那李姑娘则一副侯府是她当家做主了架势,四处挑剔,闹得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好好做事。
再看看江映月这边,虽说这小宅并不多么奢华气派,可胜在古朴清净,她远离侯府之后,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如此便知她从前呆在侯府有多么辛苦。
遥想当年,江映月刚嫁入侯府,他心里还一度觉得商贾之女实在是辱没了老侯爷的身份,只是后来江映月学什么都用心,也快,让老董很快转了观念。
可如今看来,反而是这定国侯府离了月夫人,是真要敗了。
他行了一个大礼。
“给月夫人请安,夫人,您才是大少爷的正妻,哪有您搬出来,让那外室住在侯府的道理?我们大家回侯府是为了跟着月夫人,不是为了伺候那来路不正的女人。”
江映月搬出来的原因,他一直都理解为是因为李紫鸢的关系,每每提到她,语气十分不善。
他表情不忿,江映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董叔不必多礼,想当年我刚刚嫁入侯府,对于如何执掌中馈分毫不懂,处处都是受了你的指点。那李姑娘将来是要和谢如安拜堂成亲的人,与其等她做了当家主母,再慢慢教,不如就当提早给她历练机会了。”
老董一听,只道江映月说让李紫鸢做主母是在说气话,冷笑道,
“夫人抬举那位李姑娘了。大少爷不在,她日日往春华阁去跑,明眼人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提及谢宴青,江映月眸底一暗,不及开口,老董又抱怨道,
“不止如此,她还和一群贩夫走卒来往得密切,什么说书的唱戏的还有那饥一顿饱一顿做短工的人,全往侯府拉扯。”
江映月闻言,终是坚定了先前猜测:
今日这场闹剧果然是她李紫鸢的手笔!
第三十九章 李紫鸢住进揽月居
打从李紫鸢进府第一天两人便合不来。
此女性子骄纵做事张狂,心比天高但又实力不济,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和谢如安天造地设。
可是江映月从没想过,她竟然会这般努力要毁掉自己的名声,甚至找了说书人和那老赖做局。
一时间背后汗毛直立,她竟然这般恨自己?
三言两语把今日如意茶馆的事情说出来后,江映月叮嘱老董,
“董管家,接下来我要你好好盯着李紫鸢。”
提到这些,董世林面色明显犯难,
“夫人,不是我不肯办事,可是你不在侯府,那李姑娘实在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思,她昨天还说要住进你的揽月居。”
江映月多少有几分明白了,管家虽然对她尊敬有加,可是他心里,定国侯府排第一,旁的都排第二。
事实上,也正因为董世林对侯府、对已故谢老侯爷忠心不二,她才会真正放心把打点侯府的银钱交给管家——尽管这对江映月来说是九牛一毛,可如果换做王氏大概钱到手第二天就花个七七八八了。
否则这些年也不是她来持家了,不然多少金山银山都会败光。
正因江映月是因为有能力持家,所以董世林推崇她尊敬她,仅此而已。
要他真正意义上为自己奔走,只怕是不能。
她不相信董世林管不住一个李紫鸢,包括李紫鸢要住进揽月居这个消息,大概也是管家在试探她的态度。
不过,打从谢如安让她大开眼界之后,江映月觉得自己如今接受能力很强了,她笑笑,
“侯府,我不会回去住了,揽月居她爱住就住吧,左右里面东西都搬空了。管家只尽量堤防着李紫鸢一点,她如今毁我名声,就是毁侯府名声。管家自行斟酌如何处理吧。”
管家一顿,片刻后表情凝重离去。
送客后,江映月便坐在塌上看书喝茶。
柳书十分起劲地拉开梳妆柜,翻出了各色胭脂水粉和簪钗环佩,兴冲冲道,
“小姐,明日赴会游船,做如何装扮好呢?”
江映月笑笑,“不过是去还个人情,你这丫头这般兴奋做什么?”
柳书从一大捧的裙裾中探头出来,一脸得意,“我家小姐天生丽质,是一顶一的美人,不施粉黛也是全京城最美貌的女子,可是你都几年不曾出去走动了。奴婢明天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便宜那些文人雅士们,让他们大饱眼福了。”
江映月无奈笑笑,难得柳书高兴,便随便她折腾去了。
……
南祐以南,疆域边界。
谢宴青的脸晒黑了许多,他脸色沉沉,虽然表情仍旧不见情绪,但熟悉之人皆看得出他脸上写满了疲倦。
长风随侍在侧,也是一脸困顿,但难掩喜色。
“小侯爷,咱们一来,你就定了局势打了胜仗,论功行赏不得是你头功?回京怕是又要升官了。”
谢宴青闻言,声音低沉沙哑道,
“等不及了,回京之后,我便求皇上赐婚。”
江映月和他之间,实在是有太多误会纠葛,上次还没来得及解释,皇上急诏,他连夜赶往南疆助阵,一身浴血,只为了早日回京见她。
他想要的,一直是她!
长风看着他眼底坚毅,轻轻叹了口气。
智者不入爱河,某种程度来讲,他比小侯爷聪明。
……
再说定国侯府。
流苏正跪地挨罚。
李紫鸢坐在椅子上,眼底猩红。
“等了几日的消息,明明前几天都是非常顺利的,可没想到今日江映月亲自去听戏,还看出那吕文是有问题的?怎么都叫她江映月懂完了是吗?”
吕文正是那个说书的秀才。
李紫鸢在让流苏打探江映月行踪时遇到了老赖和吕文。
没过几天,江映月搬出侯府,财政大权却落在管家老董手中,
前者只关心银子,几两就打发了,后者吕文麻烦一些,他自己能赚点钱,大钱李紫鸢又拿不出,又实在需要借助他说书很受欢迎的舆论力量。
李紫鸢为了谋得他的同情,便只有把自己塑造成谢如安的真爱,被江映月仗势欺人狠心拆散连名分也求不到的可怜小白花。
原本李紫鸢也吃不准这么做能不能有用,
谁知那吕文果然是个圣贤书读多了的酸腐秀才,竟然信以为真,还萌生出了非常强烈的正义感,甚至说要去击鼓鸣冤。
李紫鸢哪能真让他去公堂上把事情说开?只好表示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当作素材给吕文拿去当新的说书题材。
那吕文赚了钱,还知道要分一些给李紫鸢,虽然李紫鸢有些看不上这三瓜俩枣的,可是积少成多,这些日子里也有二三十两进账。
加上先前为了打点吕文和老赖,李紫鸢偷偷卖了王氏一支钗,又得几十两,凑在一起近百两了。
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这是一笔丰厚的嫁妆了。
可她当然不会满足于此。
这些时日,谢如安不在府里,她又没有真的有孕在身,日日只盼着谢宴青早日回来,到时候江映月的名声应该也被舆论发酵毁得差不多了,她不相信谢宴青还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她在一起。
反而是她,和谢如安没名没分,等到她真和谢宴青做了夫妻,再用点手段让他对自己上瘾,到时候,这定国侯府就是她的!
没有江映月做当家主母,少些钱,以她的头脑,慢慢赚钱也是无妨的!
可惜,今天的计划竟然会被破坏!
都怪那个什么白衣客卿!
李紫鸢烦躁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心中反复盘算补救方法,最终决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行了,你先别跪着了,看了就晦气,陪我去镇上,我要买两件衣服,明日赴宴要穿。”
流苏起身,战战兢兢问道,“主子,你要去赴什么宴?”
李紫鸢并不理会流苏,得意地掏出一张请柬,“明日我以她的名义去,到时候见机行事,要么彻底毁了她的名声,要么——我便要艳惊四座,一举成名!”
她拿着的,正是江映月丢失的那张请柬。
第四十章 了解她的喜好
翌日,十五。
清晨起来,天气大好。
是适合出游的气候。
柳书很是兴奋,她好久没跟着江映月出去玩了。
江映月倒是并不怎么期待,她如常用过早饭,清点所有铺子的营收,到了巳时甚至还小睡半个时辰,到午时才慵懒起身。
柳书昨日便替她选好了衣服,江映月容貌娇媚艳丽,浓妆淡抹总相宜,柳书便只替她梳了一个飞仙髻,这是京中无论是否婚嫁的女子都常梳的发式。
江映月倒是无意要隐瞒自己嫁作人妇的事实,但拗不过柳书说不喜欢她太给谢如安留面子,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依着她了。
她天生貌美,只涂薄薄一层脂粉,简单描了描眉便换上衣服。
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因着今日游湖,兼之江映月叮嘱过,前往赴约的都是些读书人,不必打扮得太过富贵,素雅为主,柳书替她挑了一套颜色清爽的衣服。
浅青色对襟云纹小袄配襦裙,配了条水蓝色的披帛,颜色艳而不俗,站在那里看着便自成风景,清爽宜人,美不胜收。
“小姐,还有这串蓝宝手串。”
柳书兴冲冲替江映月穿戴首饰,因着衣服是蓝色系,她便首饰也挑了些成套的。
寻常人穿戴蓝色必然显得皮肤黝黑,可是江映月肤白,戴着更衬得她容颜耀目。
穿戴整齐,江映月上了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城郊一座码头。
码头就靠在烟波江上,一座巨大如城楼的大船临江而立,江映月不禁也有几分惊讶。
“所谓春风画舫,竟是座巨舰。”
柳书在她耳边嘀咕,“看来这白衣客卿果然深藏不露,小姐,这画舫造价肯定不菲。”
江映月只是没想到,名为画舫的船竟然有三层以上高度,至少能容纳数百人。至于白衣客卿,她昨日已推断出此人身份不简单,能调动人脉到户部四品以上官员的人,拥有这样一艘船,也不是什么问题。
她来得尚早,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未时。
然而岸边已经全是准备登船之人。
江映月今日仍是纱巾覆面以遮盖容颜,但她藏得住美貌,却藏不住那姣好得令人心旌摇曳的身段。
有几个男子肆无忌惮朝她这边看来,视线令她有些不适。
偏过头去,另一侧,有人在询问是否可以提前登船。
码头边,有四名身穿素净白衫的使者,是春风画舫里的守门护卫,他们拒绝了对方。
“春风画舫,不容提前登船,有劳几位客人稍作等待。”
不卑不亢,虽然温和有礼,但拒绝得不容置疑。
江映月上前,出示了令牌。
她原本只是打算问一下,用令牌登船和请柬有什么区别,不想那四人竟齐齐跪了下来。
“属下该死,未曾给您带路,姑娘这边请。”
江映月带着柳书,跟随四人其中一人走入船舱,身后是那些其余想要登船的人不解的询问。
江映月走着,一路上不由得对于春风画舫的内部构造十分惊叹。
白衣客卿,诚然是个妙人,此间种种,无不设计精巧古朴幽静,虽然没有金漆雕花等过于繁华的装饰,但却处处体现了高雅趣意。
不多时,她被带到了最高层的一间房门口,那白衣使者向江映月又行了一次大礼,
“主人正在议事,稍后回来,请姑娘在此稍作休息。东侧窗口可以欣赏烟波江上的风景,西侧窗口打开可以看见文人雅士们集会的光景。如有任何需要,门外有侍女等候。”
说完此人便恭敬退出房间。
柳书忍不住四处打量这个房间,啧啧称奇。
“小姐,这木质小塌,是用了薰香吗?怎么这般好闻?”
江映月轻声道,“那是香见木,百年只得长高一米,极为珍贵。便是江家也不太有这些。我只记得父亲有一个香见木的匣子,里面放着他最珍贵的宝物。”
柳书吐了吐舌头,“这白衣客卿已经不是深藏不露了,真是可怕。”
江映月笑而不语,转头瞥见桌上放着几样点心,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点心。
柳书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惊呼,“四时果子!小姐,这是你未出嫁之前最喜欢的点心!”
所谓四时,用的是春日晚樱,盛夏清晨荷花朝露、秋日清晨的菊花、冬日雪霁后的寒梅,分别用时令的蔬果做成白、粉、黄、红四色点心。
东西倒是不贵,只是原料准备起来十分麻烦,制法也极其繁琐,江映月嫁到侯府之后,王氏本就看不上她过于细致考究,这点心她便很少再吃。
一时间不料在这里会见到,她捻起一枚放入口中,荷叶清香混着花香,瞬间在唇齿间柔柔化开。
她不觉微微一笑,“今日便是冲着这点心,也不曾白来。”
白衣客卿,实在是有心之人。
她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正想着,门外想起敲门声音,江映月亲自上前开门,白衣客卿站在门外,依旧白衣胜雪,戴着面具,声音较之从前,更为柔和。
两人互道寒暄后,白衣客卿笑道,
“这里其实是在下的房间,陈设简陋,如果有怠慢还请月夫人见谅。”
江映月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讶,“你的使者未曾与我言说,我只道这里也是客房。”
随后有些窘迫之意看向桌上被她吃了一块的点心,心道自己可能吃了对方的点心,不由得红着脸颊道,“这四时果子许久未吃了,我方才一时大意……”
白衣客卿温和一笑,“这点心,本就是给你准备的。难得你肯赏脸,在下自然不敢怠慢。”
闻言,江映月的脸却更红了。
柳书见状,心里已有定夺,借故离开了房间。
只剩两人,气氛便有些胶着暧昧。
江映月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认得我?你了解我的喜好,也知道我的过去。”
白衣客卿闻言,眼底的温柔光芒黯淡几分,“抱歉,我尚且不能告知你真实身份。”
“那么,我可以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他稍加迟疑,伸手去取脸上面具。
第四十一章 浊世公子
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俊而颇具风骨的面容。
他五官略显阴柔,眉眼皆是风情,但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浊世公子,这张脸与他温润如玉的醇厚嗓音倒是十分相配。
江映月不料对方竟然二话不说就摘了面具,一时间有些怔住。
她曾想过,此人戴着面具,可能是因为容貌丑陋或有所残缺,那么必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的。
她只是想起那封请柬上苍劲的字迹,一时兴起而已。
“我随口说说,不料你竟然这便摘下面具……我还以为……”
白衣客卿微微一笑,更显得风清月朗,“你的要求,我不会轻易拒绝,便是我的真实身份,时机一到,也可以告诉你。如今我不说,只是因为会引来诸多麻烦,还请月夫人见谅。”
提及夫人二字时,他眉心紧了紧,随后又到,“今日人多口杂,若是不冒犯,可否直接称呼你月姑娘?”
江映月知道此人秘密甚多,欣然同意,“你可称呼我月妹妹,我称呼你白大哥,如何?”
白衣客卿一笑,改口十分顺畅,“月妹妹。”
这称呼让江映月一阵恍惚,但她未曾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白衣客道,
“我还有件事要稍作解释,我将你安排在我房间并非有意唐突,原本今日我安排好了你的厢房,在二楼临江仙厢房,那里观赏风景同样十分方便。可是,在你登船之前,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拿着我给你的那张请柬,自称是定国侯月夫人,进了那间厢房。”
江映月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请柬不是被柳书弄丢了!
“我想去看看是谁偷了我的请柬。”江映月起身,她心里已有答案。
不过,看来老管家董世林确实无心受她之托忠她之事。
也无妨,她一开始就没报太大希望。
白衣客卿笑笑,“今日原本只是想请你来游船散心,没想到还能欣赏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希望月妹妹觉得不虚此行。”
说完,他重新戴上面具,“人多眼杂,我可以对妹妹没有秘密,但在人前,这面具不能轻易摘下。”
他语气十分自然,越发显得温柔且坦荡。
江映月一时忍不住将此人与谢如安做了对比。
白衣客卿的名字,其实一早也出现在京城四少的名单里。
江映月初次听闻便是有人拿他和谢如安做对比,有一阵子京中人喜欢拿两人放在一起比较高下。
只是,白衣客卿是在她嫁给谢如安的数个月后才名声鹊起,彼时谢如安已经准备上战场,后来更是死讯传来,便不再有人提他名字。
而时间久了,随着白衣客卿在民间声望与日俱增,他起初位列四少多少算是凑数的,后来却是公认的四少之首。
如今见到本人,江映月虽然不敢断言一个人真实模样,可单说性情,白衣客卿涵养远胜谢如安。
只是,谢如安当初是靠了伪装的,她自问也算聪慧,仍然被骗的团团转。
眼前人,会不会有第二张假面呢?
白衣客卿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带她从房间通道里来到一处长廊。
长廊探出去,可以清楚看见楼下大堂所有光景。
果真如他先前描述,这里有许多读书人在下棋、品茶、看书、甚至比赛书法;
稍热闹些的房间,也有比赛吟诗作对的,或者是议论时政的。
总而言之,是一群有识之士各抒己见的场合。
期间白衣使者们提供了一些瓜果,替参加的读书人们斟茶。
那些茶水也并非泛泛,远远可以嗅到是时新的雀舌。
江映月点头称赞,“如此热闹,按照春风画舫的人数,只怕船上不止百余人。”
白衣客卿笑笑,语气却严肃认真,“这些读书人,都是在乡试中名列前茅的佼佼者,更有甚者是在会试中脱颖而出,有些时运不济,但文采斐然或名声远播者,我也都请了过来。在场人数,有六百有余。”
江映月不禁咋舌,“按照这个规制,就这半日就要消耗白银千两,并不便宜呢。”
白衣客卿笑笑,“一年一度的盛会,这些人从家乡赶来,遇到家境困难者,车马费用也是我出,因此总的花费,是五千两之数。”
江映月一听就忍不住皱眉,“这么多?”
她卖了王氏的私库、拿了赵老板购置米店的资金,以及齐国公府还来了一部分的欠她的银钱,总数加起来也不够六千两,旁的是她自己咬牙从小金库里掏出了四千多两白银补了个万两整数。
这白衣客卿,花费未免奢靡。
对方没听出她话里的惊讶,只笑道,“烟波江一年一次盛会,也算是替国家选贤与能,不够格的,下次不会再邀请,但每年又有新人崭露头角,实在是不想怠慢未来的国之栋梁,五千两,不算太贵重。”
江映月苦笑一声,“我猜白大哥你定是生在富贵人家,怎得这般不知柴米贵?”
五千两,足够用其他方法来选贤与能。可是若让这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一旦习惯了奢靡的生活,那么这人一旦高中进入官场,只怕朝廷多出来的,又是一些尸位素餐的蛀虫罢了。
白衣客卿闻言不禁向江映月鞠了一躬,心悦诚服道,“妹妹所言极是,我做兄长的竟缺少了这般格局,惭愧。”
江映月被他这般称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白大哥取笑我了,商贾之女,只会算那些成本营收,满身铜臭,浪费了这般风雅之地。”
白衣客卿肃然道,“月妹妹,不可妄自菲薄,你有心怀黎民的胸襟,分明是女子典范。再说,就算万丈高楼平地起,也需基础。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离不开银子,这不是铜臭味,这是脚踏实地。”
想到侯府人多次鄙夷她商贾之女身份,江映月眼底一热,转过头去,看向下层楼人群。
这一看,恰好看到一群人起了冲突。
其中那人她倒眼熟,毕竟是昨天才见过面。
江映月不由得好奇道,“那个说书人,他怎么也上船来了?”
第四十二章 李紫鸢为何冒充我
此时的春风画舫已经驶入烟波江的主要航运线路上,江风徐来拂于面上十分惬意,配合文人雅客们吟诵的诗词与悦耳的丝竹,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偏偏此刻的争执破坏了气氛。
眼看二楼的厅堂剧集着大量的读书人,此刻却因一些争执而破坏了原有的风雅意境,就连先前两名比赛乐艺的两名书生也分别停下了手中的琴和唇边的箫。
那说书人不知因何故,有些愤怒,“你们……”
和他对峙的另一个书生做了一个平礼,肃然道,“吕文,你既然和月夫人此前素未谋面,又不是京城人士,不晓得知她从前种种,更不知道她婚事的来龙去脉,何以对她执念这般深厚?”
白衣客卿折扇抵在唇边,笑容有几分玩味,面具下,只有一双长眸闪烁几分温和的光芒。
他目光掠过船舱二楼的轻纱帘幕,轻声道,
“这名说书人姓吕,单名一个文字,两年前来京,但是不巧母亲重病,此后他便放弃科考,一心替如意茶馆说书赚钱,是我请他来此。”
江映月蹙眉,“白大哥请他来这里,是为了说书?”
她不认为白衣客卿会故意做出这种邀请了她,又请来显然与她不对付的人破坏好心情。
白衣客卿打开折扇,带着檀香的清风随着他手腕转动徐徐送来,令人心情舒缓许多。
“一个有孝心的人,至少还算可造之材。他昨日对你有所误会,是因为不了解你。我一个人的话语,应当比不过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书生更有分量。或许让他多听听各方意见,能让他放下成见。”
江映月光洁的指甲轻叩着黄花梨船舱扶手,微微蹙眉,,“感谢白大哥这般用心考虑我的名声,但是我认为他不会因此而改变,此人执念太重。”
江映月话音刚落,楼下的吕文便推开了刚刚和他说理的书生,走到一旁,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道:
“你们说我不认得月夫人,你们就一定认得吗?要我说,你们或许是收了那月夫人的好处,拿人手短罢了!再不然就是因为仰慕白衣客卿的盛名,受人蒙蔽才这般糊涂!那月夫人分明——”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
白衣客卿向一名使者使了眼色,那人身手利落去了二楼,对一众书生朗声道,
“今日邀请诸位来,皆为风雅之士,不必这般争执有辱斯文。我家主人说了,今日月夫人也在春风画舫上,不如就请她来,谈一谈化解了误会也好。”
吕文冷哼一声,“不必,昨日已经和月夫人面对面聊过了,她根本……呜!”
他一句整话还没说完,那白衣使者上前点了他的穴道,扶着他坐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
“得罪了,吕先生。”
江映月则不禁有些困惑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衣客卿,“你要我下楼去?”
她自从嫁人后,不喜欢这般高调地出现在人前。
可白衣客卿竟然会略过她做了决定,说她会下楼去和那么多男子一起毫无隔阂地谈话?
白衣客卿笑笑,“怎会?妹妹是我的贵宾,不过是请你看一场好戏罢了。”
说完,他语气转变,轻声命令身边另一名白衣使者,“去请‘月夫人’。”
不多时,下层的白衣使者们纷纷关闭窗门,拉起纱帘,顿时让光线暗去不少。
这一举动当然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紧接着十二名白衣仕女鱼贯而入,她们举止优雅轻盈,手中提着灯盏,替来人开路。
江映月不由得扭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他明知自己才是真的江映月,却这般声势浩大请那个冒充自己的人,让对方浓墨重彩登场露面。
无论目的为何,这位白衣客卿是个很有趣的人。
便在此时,一阵裙摆窸窣的声音响起,拂过朱漆栏杆,江映月看见了身着华服的李紫鸢缓缓走了出来。
“她拿了请柬来,我自然不能说她冒名顶替不同意她上船,否则只怕以这位李姑娘的心性,会到处说我已经与你私相授受,这封请柬会被污蔑成成男女私会的不堪证物。”
白衣客卿平静说着,看向二楼的李紫鸢目光淡淡,古井无波。
江映月不禁好奇,“你与她素未谋面,怎会料算这般准确?”
白衣客卿会给人看相算命不成?
对方只是笑笑,“这样的人,从来不在少数,我长大的地方,人们多是如此,互相厮杀勾线,女子们为了利益,会连襁褓里的婴孩也不放过。这位李姑娘的手段,还算不得厉害。”
江映月噤声,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地方。
她是不是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可是江家是富贵人家,父亲毕生挚爱母亲一人,母亲早亡他便终身未娶,没有任何姨娘通房、庶出兄弟姐妹来上演种种倾轧的戏码。
父亲再忙,给她的爱也是简单而纯粹的。
正因如此,她自己嫁到定国侯府时,看见年幼的谢宴青,便早已心生不忍。
可是王氏也终究没有陷害他杀了他。
想到谢宴青,江映月忽然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心口处刺刺的。
约莫是因为她曾经真心将他当作亲弟弟疼爱,却被他欺骗利用而伤怀吧?
她看向面前的男子——面具下那张清雅高贵的面容,平静表情之下,到底装着怎样的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白衣客卿转过来,微微垂眸与她对视,
“月妹妹,我请你看戏,你不看台上的主角,看我做甚?”
他即便是揶揄人,声音里也充满了温柔。
江映月眨眨眼,回过神来,笑笑继续向楼下看去。
李紫鸢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是似乎十分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仕女们称呼她“月夫人”,她也没有任何要纠正的意思,相反,唇角有些压不住。
“她为何要冒充我?”
江映月好奇喃喃自语,转头看见那吕文在角落里一脸的失望震惊。
他瞪大了眼睛想起身上前,却又不能。
第四十三章 春眠不觉晓,吊打一片
江映月身在高处,又知晓楼下发生的一切,所以下意识去看吕文的反应,发现他眼神不对。
这两人果然是认识的。
但楼下的李紫鸢刚刚到来,不知道此前情形,因此也就不知道吕文也在现场。
在场众人对她都是极为尊敬的,而她含着笑意,故作端庄典雅地与每个人点头示意,倒看不出平日里在侯府骄纵跋扈的样子来,似乎已经完美融入了月夫人这个角色里。
眼见气氛热络,方才替她说话的书生提议,要“月夫人”跳一支舞。
“月夫人当年在京中一舞惊鸿,传为佳话,今日我等可否有缘得见?”
“这倒有意思了,据我所知,这位李姑娘不会跳舞,连认字也有些困难。”
江映月轻轻打了个哈欠,有些站得乏了,白衣客卿不知何时已命人搬了椅子来,还加了鹅绒软垫,自是十分周道。
她坐下来,玩味看着,这才觉得楼下的戏码渐入佳境了。
谁知李紫鸢倒也很擅长打圆场,她娇声道,“我好多年没跳舞了,今日就不献丑了,不如,我和大家一起作诗吧。”
此刻的主题是春,在场已有不少佳作,有几名擅长书法的将精妙词句誊抄了下来。
李紫鸢走到案前,一一浏览过旁人留下的笔墨,微微一笑。
转身稍加思忖,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时整座春风画舫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但不多时,众人便惊叫,
“月夫人好文采!原来除了美貌和财富,连才华也这般高人一等!”
李紫鸢笑得收敛,但仍然忍不住在点头示意时晃了晃身子,头上步摇都随着动静之间闪烁光芒。
江映月眼尖,看出她头上一柄二股金丝彩蝶簪是几年前王氏从她这里要去的。
“她穿的织金红锦花缎是在兴隆绸缎庄时新的花样,二十两一匹,也不算便宜,不想养了李姑娘在侯府多日,如今倒也有一日叫我赚了她的银子。”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她这首五言的确不错,用字精妙,意境深远,若是她这般有才华,倒也难怪谢如安对她那般喜欢。不过……”
不过她若这般有才华,又怎会当初连两本账本都看不明白?再说平日讲话,也不见她有半点文学素养的样子。
江映月沉思之中,却听见白衣客卿轻笑,“你一认真思考就皱眉的样子,还跟未出阁时一般。”
那声音有几分过分温柔,隐约带两分宠溺,她不知怎的,脸上一红。
白衣客卿转过头,多看了李紫鸢一眼,感叹道,“若这首诗是她所作,那便太可惜了。有才无德,便如枯木开花,外表再好看,芯子也是烂的。”
……
江映月一时间分不出眼前人一本正经的语气,是在夸李紫鸢还是在骂她。
不愧是京中四少中最受读书人推崇的白衣客卿。
二楼大厅,李紫鸢正被众人夸赞得有些飘飘然。
她穿越来这么多年,一早便知这个古代世界和她从前生活的现代世界是完全平行的架空朝代,当然没有白居易孟浩然。
小学就学过的春眠不觉晓,随便拿出来卖弄一下,也能吊打一片。
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可是没人知道,只有她有,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原本,她和江映月之间的差距,就只是出身而已。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只要她穿上名贵的衣服,京中第一贵女就是她。
昨天她为了参加这个聚会,下了血本,要的便是这样高调出场,毕竟都是文人雅士的聚会里,要么有出身不凡的富贵人家,至少会有优质潜力股。
她在现代时并没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她会好好利用的。
至于以后,她可以等鱼儿上钩了,再找借口找补。
说起来,那兴隆绸缎庄的布料真是贵,加急要裁缝连夜做出来更是不便宜。可是上身效果的确好。
不过这两个月,她似乎是长肉了,腰围比之前粗了一些,好在古代人穿衣服繁琐遮的住。
想来是江映月没断过她的滋补品,燕窝阿胶人参鸡汤,把她都养圆润了。
她是富豪千金又怎么样?不照样得花钱命人精心照顾自己?
李紫鸢正自得意,一旁在角落里的吕文被一名白衣使者解了穴道,他冲上前去,叫住了李紫鸢。
“李姑娘,你……你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紫鸢这才注意到他,不由得一瞬间多了几分慌乱。
吕文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正因为她是谢如安的真爱,却得不到名分,才会让吕文这酸腐秀才格外同情,而痛恨仗势欺人横刀夺爱的江映月。
可现在她要怎么解释,她出现在这里,以江映月的身份出现?
李紫鸢原本想的十分周全,她四处打听过,这位白衣客卿之前四方云游,这两年才在京城中名声鹊起,因着才华横溢又心怀天下,备受读书人的推崇而成了京城四少之首。
起初那日她偷走江映月的请柬,其实和江映月一样以为画舫是那种几人游玩的小船,留着请柬可以作为江映月私会外男的证据,到时候让她背上骂名,毕竟她搬出侯府理亏在先。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毁了江映月的名声,也能毁了她在谢宴青心里的地位。
然而在一番打听之后,她听说这个聚会一年一度,是极为风雅的文人盛会,瞬间又换了主意。
她需要几个备选的金龟婿。
可是,偏偏此刻,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吕文,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吕文实在是个蠢蛋,他听了自己的故事,便生出怜香惜玉之情,呕心沥血写了话本《恶女传》针对江映月,只怕他还以为自己是守护女神的骑士呢。
跟这一屋子的优质潜力股比起来,一个说书的,充其量是个棋子,丢了也不可惜。
心思百转千回不过一个瞬间,李紫鸢看着面前的吕文,计上心头,把心一横,咬牙道,
“我不认得你,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人群中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江映月,你这女人好不守妇道,成了亲还跑出来跟一群男人拉拉扯扯!”
第四十四章 何故这般讨厌我
那女子声音张扬轻狂,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一张尚有几分圆润而显得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庞。
少女算不得绝色,但眼神肆意转动的模样颇有英气和灵气,带着一股肆意的洒脱,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类型。
李紫鸢被她乍一顿挤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不是该回嘴,但那少女翻了个白眼便走开了,自顾自坐在位置上喝茶,只是时不时皱着眉头打量李紫鸢,十分嫌弃的样子。
难得见李紫鸢吃瘪,江映月低头望着楼下的泼辣少女,不禁挑了挑眉,“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白衣客卿用折扇遮住了半张脸——尽管他本来就戴着面具,声音轻柔道,“她父亲是镇南将军,楚守疆。”
江映月当即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将门之女当如是。”
她虽然嫁作人妇,但对楚老将军的名号还是如雷贯耳的,毕竟谢宴青对他敬爱有加,几乎把他当半个父亲。
当然,便是没有谢宴青,单说镇南将军威名远扬,哪怕寻常后宅妇人也是知道这个名号的。
最近南疆大捷,楚老将军功不可没,他这些年一直镇守边关,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京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江映月听闻楚老将军治下有方用兵如神,先皇时他是南祐开疆扩土的功臣,如今他是南疆的战神。
他的士兵们怕他,更爱他。
不止那些士兵,全南祐的人都爱戴他。
又闻楚老将军有一个老来子,十四年前回京时和夫人生下来的,那之后将军夫人没多久就仙逝了。
楚老将军因为人守在南疆战场,女儿出生和夫人辞世都没能看见。
为此朝廷破格,将楚秋秋还在襁褓里时就封为宁霜郡主,和太子一起长大。
帝后都异常疼爱她,一路长大的过程中与公主无异,甚至比宫里妃嫔们所生的正牌公主都得宠。
虽然皇后早逝,但这位宁霜郡主一直荣宠不断。
直到前几年楚老将军实在思念女儿,派人千里迢迢接到了南疆,此后她一直生活在南疆,直到最近楚老将军又打了胜仗,南疆彻底臣服,她才先父亲几天,提前日夜兼程地回京来。
眼前少女一身杏黄对襟襦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一双杏眼配着神采奕奕的柳叶眉,看起来十分飒爽,只是此刻她表情不大好看。
李紫鸢正盯着她瞧着,神色狐疑仍在推断少女身份。
来不及收回视线,楚秋秋感受到一阵不友善的目光,视线犀利对上李紫鸢。
“你看什么看?”她斜着眼睛睨了李紫鸢几眼,不自觉嘀咕道,“一看你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半点没有贵气,穿衣艳俗,面目可憎,京城男人都眼瞎了么?就你?京城第一美女?太子哥哥穿女装甩你十条街。”
江映月不禁莞尔,一番话孩子气过重,周围的人没憋住的都笑了,没笑出来的也憋出了内伤。
白衣客卿素来举止优雅的人,也忍不住呛了一口茶。
敢这样说当朝太子的,大概也只有这位宁霜郡主了。
李紫鸢哪能在一个人手里吃瘪两次,她皱了皱眉,起身走向楚秋秋,“这位姑娘,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你一再寻我麻烦,可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楚秋秋柳叶眉一竖,“你家谢如安不还在天牢里呆着?你还有心情出来吃吃喝喝游船赏景?”
提及谢如安,有几位旁观者忍不住窃笑。
从前他是京城四少,以端方守礼著称,八年前主动请缨奔赴西域战场更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然而当初越轰动如今越衬得他像个笑话。
李紫鸢本想发作,奈何在场人太多,她不好闹得太僵,可是眼前这姓黄衣女子实在讲话越发过分,若不给她几分颜色,怕不是要蹬鼻子上脸。
“这位姑娘,我以礼相待,你三番五次羞辱我,可不知道你师承何人,家住哪里?你父母知道你在外这般嚣张跋扈吗?我可是侯府夫人。”
楼上,白衣客卿轻声道,“时机成熟了。”
江映月不解其意,看了他一眼,没等他解释,楼下楚秋秋掏出了一把马鞭,气得脸红脖子粗质问道,
“侯府夫人?你定国侯府现在当家的是谢宴青,你嫁的是他大哥谢如安,谢如安下大狱了,你算哪门子侯府夫人?”
话音刚落,李紫鸢身上已经多了两条鞭痕,织金红锦花缎的外衫也当场裂开,露出了里面看起来有几分劣质的粗布中衣,中衣也开了几分,最近有点丰腴的身躯被线条勾勒出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等到他们想起非礼勿视四个字转过身去的时候,李紫鸢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已经被在场众人全部看得差不多了。
李紫鸢捂住胸口,顾不得任何体面,又急又怒骂道,“你……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心中羞愤之于,一边心疼那花了几十两制成的新衣,一边又有些庆幸,还好今日大家都以为她是江映月。
左右这个时代没有录像,以后以讹传讹,当众丢脸的就会被当成江映月。
楚秋秋不知她心中想法,冷哼一声,收了马鞭,“王法,不是用来姑息你这种人的。”
江映月皱了皱眉,场面似乎有点失控。
白衣客卿见她起身,“月妹妹,你该不会要去趟这趟浑水?”
江映月嗯了一声,“我虽然不喜欢李紫鸢,可她毕竟是女子,且腹中有孕,毕竟也是侯府的人,于公于私。”
话音未落,人已经远去。
白衣客卿看着她挺拔背影,眸底颜色幽深,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自斟自饮了一杯清茶,“也罢,反正她已经承认了。”
……
春风画舫,二楼大厅。
江映月拿着一件丝绸斗篷疾步下楼,一阵环佩步摇的声音发出悦耳之音,众人情不自禁望向台阶下走来的女子。
真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
楚秋秋看见她,不禁愣住,李紫鸢更是像见了鬼一样。
江映月笑吟吟望着楚秋秋,欠身行了平礼,
“见过宁霜郡主,不知郡主何故这般讨厌我?”
第四十五章 先偷我夫君,又偷我请柬
白衣客卿目光盯着江映月,一抬手,身侧使者转动机关,二楼的船舱便打开窗门。
阳光一瞬照进来,眼看李紫鸢的中衣在光线下要显得有些透亮,江映月眼疾手快,把斗篷披在李紫鸢身上,裹住了她。
楚秋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名天仙一般的美丽女子,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你才是江映月?”
江映月坦然承认,“正是。”
一时间四周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人不禁把李紫鸢和江映月放在一起作为对照在心中品评。
论才华,明显是李紫鸢刚刚一首五言更为优秀;可论美貌身段举止,似乎都是后出现的这位姑娘更胜一筹。
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江氏女是会做诗的啊?
李紫鸢承受着各方目光,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里钻进去,她恼怒看着江映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映月淡淡看了李紫鸢一眼,“请柬上邀请的人是我,你冒名顶替,自找苦吃,眼下还要再寻我麻烦么?我见你处境尴尬罢了,若你真不喜欢有人相救,斗篷自己扔了就是。”
李紫鸢碰过的一切,她自然不会再要,只可惜了那件已成孤品的烟雨绸斗篷。
一阵气血上头,李紫鸢不禁头晕目眩,她顾不得体面,裹紧斗篷,怒吼道,“我不用你假好心!你串通了那女人来整我是不是?你跟那白衣客卿很熟悉是不是?”
她此刻不管不顾,只想把江映月和自己一起拉下水。
江映月冷冷一笑,“李姑娘,你先偷了我夫君,再偷了我请柬,前些时日你泼我和小叔的脏水,今日你故技重施,不觉得手段无趣了点吗?”
“你!”
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李紫鸢顾不得一切,转身匆匆跑回房间去了。
见两人这般对话,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写出那首春眠不觉晓的姑娘,不是江映月,而是谢如安的外室,李紫鸢。
“唉,真可惜,这位姑娘做得一首好诗,有才华却无德行……”
“有什么可惜的,她竟会偷东西,只怕这诗作也不是她自己的。”
“等等,这么说来,方才吕文认出她来,果然是认得的?何以那李姑娘装作不认识她?”
“这位兄台还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刚刚月夫人本尊没有现身,她当然不会承认。不过,不知道吕兄和此女什么关系?”
江映月闻言,不由得也向吕文看去,从先前开始,他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他成了话题中心人物,只得抬头。
环顾四周,要在一众书生面前找到江映月并不是难事,他上前来,深深鞠了一躬。
“月夫人,先前吕文听信谗言,对你诸多误会,所著恶女传诋毁女子名节,实在是惭愧,万分抱歉。”
李紫鸢会冒名顶替,只怕说的故事没有可信度。反而是她在看见江映月的时候,那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语气,实在让他很难置信和他在定国侯府见到的李紫鸢是同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替她鸣不平,撰写话本说书,是一种变相的行侠仗义,可原来……
笑话竟是他自己。
江映月看了看吕文,片刻后轻声道,“知错能改,有错能认,你倒是很有担当。”
吕文一听,更觉得惭愧,他拘束了几分,低头颤声道,“被人欺骗是我愚钝,知错不认是我品德堪忧。家慈知道此事,哪怕缠绵病榻,也会爬起来杖责我。”
江映月闻言,想起白衣客卿曾提及吕文母亲病重,他才从读书人转而去做说书来湖口,连会试也错过了。
南祐科举考试规则,童试考中后可成为秀才,此后参加三年一次乡试,于各地由地方官员举办,考出来的便是举人。
次年春,各地举人入京城于贡院参加的便是会试,最后会有一轮殿试。
根据各朝代情况,殿试有的是皇帝亲自审核主考,但南祐目前是圣上指派大臣来主考的情况居多。
吕文能有入京赶考资格,其实在其故乡也算佼佼者了。虽然各地教育水平不一样,焉知孰为鸡首牛头,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不能参加会试,实在算得上人生一大憾事。
江映月想了想,也不知吕文的母亲生的什么病,竟然拖了两年。
她稍加思索,便直接开口询问。
吕文如实作答,“回月夫人,起初只是吃坏了肚子又感染风寒,只是看了大夫,竟说母亲病灶由来已久,只是我一直不曾上心,才拖了这么久。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两年母亲身体时好时坏,我……”
他说着说着,忽觉悲从中来。
母亲的病不严重,可母子二人背井离乡,吃住都在京城,实在是快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书,不过是他咬牙撑着的事情。
江映月若有所思,转身在其余文人们比赛书法的几案上拿了笔开始挥毫。
众人不知所谓看向她,只是隐约可以看见,江映月写得一手精细工整的簪花小字。
她一举一动,看的人赏心悦目,直至忘我。
搁笔,江映月揉了揉手腕,待纸张干透后反复对折,递给了吕文。
“拿着这封信去城北回春医馆,那是江家产业,有我手信不会收你诊费药费,再替你母亲看一次病,若是看好了,明年会试一定参加。”
吕文接在手中,只觉有千钧之重。
他鼻子一酸,跪拜下来,“多谢月夫人!”
江映月侧过身去,不接受他跪拜,“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否则收你双倍诊费。”
众人不禁笑了。
就连吕文也破涕为笑。
他起身,诚心诚意又向江映月鞠了一躬,暗自决定,若是明年能参加殿试,入朝为官,他必定会报江映月的恩德。
楼上,白衣客卿目睹一切发生,不由得看向人群中最受瞩目的那女子。
“时隔多年,我本以为后宅会摧残掉她身上所有光芒,没想到……”
她仍是当年名震京师的江氏千金。
这时,一旁的楚秋秋终于回过神来,她手中马鞭一甩,发出破空声响,语气不善质问道,
“既然你才是江映月,先前为什么不站出来?”
第四十六章 勾引她的宴青哥哥
江映月出现在她视线内的第一时间,楚秋秋就有所察觉,自己或许弄错了人。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嘛!
其实李紫鸢容貌不差,但她举手投足间,眉眼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算计,怎么看怎么别扭。
想到谢宴青喜欢的是这么不上台面的女人,楚秋秋有一瞬间,都不想再喜欢她的宴青哥哥了。
想起谢宴青,楚秋秋看着江映月一阵咬牙切齿,这女人表面看着那么斯文高贵,可背地里却勾引宴青哥哥!
原来这次南疆大捷,谢宴青深夜带兵支援,展开一场奇袭,对方被打个措手不及,更是在三日后被谢宴青单身杀入敌军军营里,取了敌将首级,这才让敌军猝不及防彻底溃败!
楚老将军在庆功宴上,开口向谢宴青试探意思,说要把楚秋秋嫁给他,来个双喜临门。
不想谢宴青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跪下向楚老将军表示自己心里已有爱慕之人,只想等合适时机正式迎娶她过门。
而他今生,只会有这一个女人。
楚老将军愣了愣,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说谢宴青性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和他多喝了两杯。
宴会结束后,楚秋秋缠着谢宴青,一直问他那个女人是谁。
谢宴青没有回答,但长风的嘴里还是能问出话来的。
楚秋秋知道谢宴青心里的那个人是他的寡嫂后,一时间惊呆了。
而后,她坚定认为,一定是那个女人勾引了谢宴青。
叔嫂之间私通,传出去对两边名声都不好听,虽然男子受影响的概率小一些,但对于谢宴青这样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来说,还是要避免为人知悉。
因此,她今日并没有当众开口说江映月和谢宴青的关系。
江映月不明就里,看向楚秋秋,有几分无奈道,“宁霜郡主,是你举止冲动欺人在先,我本来并不打算这般抛头露面,只是我看不得李紫鸢到底腹中有孕便出面稍加维护。楚老将军治军严谨,举国敬佩,我劝郡主还是谨言慎行,别误了你父亲一生军戎打出来的荣耀。”
她对楚秋秋有点失望,这姑娘,乍一看挺有灵气的,但举止未免不太成熟。
楚秋秋看着她,忽然跺脚,“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说我!”
说完竟然飞身从船舱窗口跳了出去!
江映月赶紧跟到窗边,见她没有受伤,反而动作利落用小刀解开绳索放下一艘逃生用的小舟,自己划着往来时码头方向去了。
今日这般一闹,春风画舫的聚会也没有多少举办下去的意义了。
白衣客卿命令返航,给诸位参与者分发了一些随礼和信笺。
柳书等船舶靠岸才现身,原来她本是借故离开,谁知船已开她竟晕船,全程抱着木桶在吐,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听说李紫鸢偷了请柬冒充江映月来参加宴会,又被一个泼辣的郡主收拾了,柳书瞬间来了精神。
“太好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她又拉下了脸,“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
江映月对她颇为无奈,只一心惦记着回家后找庄亦舟来,看看权责转移手续办理得如何了。
……
皇宫。
楚秋秋从船上下来径直入宫,圣上设宴亲自给她接风洗尘。
但她席间一直闷闷不乐。
她喜欢谢宴青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四年前,从深宫禁苑把她带回到父亲身边的人,正是谢宴青。
那一年,楚秋秋十岁。
彼时谢宴青只是楚老将军的一个佥事而已,带了一小队人马,一路护送她去南疆。
起初楚秋秋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没怎么在意。
听说也不过是个没落侯府的庶子,给她爹镇南将军跑腿打杂的而已。
只是,距离楚将军大营还有一两日路程的时候,他们遇到山匪流寇,对方人多势众,谢宴青带的人全都被杀,最后只剩下他,和年仅十岁吓得瑟瑟发抖的楚秋秋。
楚秋秋记得谢宴青把自己从要摔下悬崖的马车里拽出来,抱着她飞身上马,一路杀敌却不恋战,驰骋于荒郊山路。
谢宴青把她裹在怀里,自己的背上不知道有多少箭伤。
就这样,两人一天一夜没有停下,共同骑着一匹马回了镇南军大营。
楚守疆见了女儿自然高兴,可看见谢宴青背上跟刺猬一样,有看见了他背上箭矢有异族羽毛,知道是有人泄露行踪,谢宴青故意带着伤回营。
一个月后,细作抓了出来,谢宴青也养好了伤。
楚老将军再三言谢,说如果没有谢宴青,这个女儿就回不来了。
谢宴青当时依旧沉默寡言,但楚秋秋从此一颗心就扑在了他身上。
如今她已过了及笄之年,女儿心事也没藏着,直接告诉了父亲。
但任凭谁也没想到,谢宴青心里早有佳人,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
楚秋秋在床上躺到三更时分,越想越气,当即留书出走,自己收拾了金银细软先回京城来了。
她倒要看看,让谢宴青深爱的这个嫂嫂,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回京自然听到了谢如安下狱的消息,她心中是鄙夷的:
自己夫婿都管教不好,就说商女高嫁是悲剧吧?
而后楚秋秋辗转打听这江映月已经搬出定国侯府,她一时间吃不准此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巧得了信,说月夫人参加了春风画舫一年一度的聚会,楚秋秋顶着郡主身份来了,谁敢拦?
她此前不认得江映月,也不认得李紫鸢,是以有了先前的闹剧。
不过,当江映月真的承认自己身份时,楚秋秋一想到她就是谢宴青的心上人,是自己赶在父亲班师回朝之前回京的原因,楚秋秋不禁又泄了几分气。
她真的极美,连一根头发丝都闪着光泽。
八年前她在宫里就听说了江映月的大名,只是当时不曾亲眼所见,只道是人云亦云罢了。
今日一见,风姿绰约的神仙人物,走起路来步履娉婷,顾盼生姿。
她再怎么长大,也比不过她美貌吧?
楚秋秋越想心里越酸涩。
南祐帝见状,哄着问道,“谁惹我们宁霜郡主不高兴了?朕砍了他脑袋!”
第四十七章 请皇上指婚
楚秋秋抬头看了南祐帝一眼,这位帝王神情慈爱,可是,眼底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着她,她说不清为何,并不敢真如在亲生父亲楚守疆面前那么放肆。
如果南祐帝真是她生父,她现在肯定直接开口,要江映月流放或者砍头!
只要没了那个女人,她一定可以把谢宴青抢来!
但毕竟她不是皇帝亲生,尽管从小南祐帝就对她虽然纵容,尽管所有人都它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从小带在身边养大,是无上荣宠,但是楚秋秋心里隐约明白,她提的要求,皇上不会都无条件满足。
再说,原本为了谢宴青考虑,她也不能轻易的把事情和盘托出。
万一影响了谢宴青的功名,他真讨厌自己了怎么办?
现在,至少谢宴青是很疼自己这个妹妹的!
她也没想太久,皇上还等着她答话呢,于是楚秋秋有些扭捏道,
“回皇上,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回京之前,因为我和宴青哥哥吵了架,有点心里不舒服……”
南祐帝捋了捋胡子,笑了笑,“谢家老二从小脾气执拗,说来也怪,他老子倒是个好脾气的,也不知道怎么生出那么个倔脾气,回头朕让他给你赔罪!”
言语之间,极尽维护楚秋秋,外人看在眼里,真是比同桌用餐的几名公主都要更得宠些。
就连座次,也是楚秋秋比公主们离得更近些的。
楚秋秋笑着连忙点头,心里忽然灵机一动:虽然不能求皇上除掉那个女人,起码也可以试探试探皇上的意思,也许可以也给她来个指婚呢?
那江映月商贾之女,皇上都能做主给她指婚,还嫁给一个侯府嫡长子,她可是镇南将军之女,皇上亲赐封号的宁霜郡主,她就不相信皇上会给她找一个不好的亲事。
思来想去,楚秋秋硬着头皮,故作娇蛮道,“皇上,可不可以把我指给宴青哥哥?到时候,我就做那南祐第一的悍妇,天天欺负他,看他还敢气我!”
南祐虽然民风还算开明,但楚秋秋这般举止,仍然算得上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事风格。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觉得抬不起头来。
一桌的妃嫔公主们都低下头去,有的羞红双颊,有的忍俊不禁。
南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孙全也不由得低下头去,暗想,这谢家小侯爷是真吃香,竟然让楚秋秋能说出这般不顾女儿家名节的话来。
南祐帝爽朗大笑,随后对楚秋秋道,“你这丫头,真是朕的开心果!”
楚秋秋很想强调自己不是开玩笑,不过,她能感觉到其他人看向她的视线有些异样,她到底要脸,没再开口。
南祐帝笑完后,眼中精光稍纵即逝,盯着楚秋秋严肃问道,“丫头,你和谢家老二这事,是你爹的意思吗?”
楚秋秋本想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可是眼下,那么多人看着她,她觉得两颊发烫,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主动表明态度喜欢谢宴青,于是点点头。
反正,也没很大差别嘛,毕竟当时她爹知道了也很高兴。
南祐帝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片刻后,拍拍楚秋秋的肩膀,“你爹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朕,还想多留你两年。你这次回来,就留在京城,多住些时候,太子也回京了,你回头和他多走动走动,小时候也是一起长大的。”
楚秋秋小时候住在皇宫里,也算和太子一起长大,不过太子比她大上好几岁,一直以来都当她是小妹妹。
前几年她被送回南疆时,太子因病,一直在京郊行宫养身体,一晃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楚秋秋挺喜欢太子哥哥的,不过太子脾气太好,对什么总是淡淡的。她反而觉得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没意思。
皇上看楚秋秋提及太子似乎兴致缺缺,又笑道,“等过几日,你父兄一并回京了,朕一定大办特办,好好庆祝庆祝,到时候,把老四叫来让你认识认识,朕的儿子,总不会比谢家老二差,你的婚事,朕得好好考虑考虑。”
楚秋秋就是再糊涂,也有点明白过来了:
皇上,似乎不太想让她嫁给谢宴青。
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是,南祐帝的神情透着几分看不透的严肃,她不敢再说。
当晚,宁霜郡主宿在宫里的消息传到宫外,自然又是南祐帝有多么疼爱这个将军之女。
江映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检查庄亦舟送来的所有交接文书和账簿,眼见都办理妥当,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正要交代后续工作时,管家老董从定国侯府赶来,传了一则宫中的口谕:
“月夫人,楚老将军南疆大获全胜,三日后镇南军卸甲入京,小侯爷也跟着回来。他这次立了大功,听那位总管公公的意思,大公子不日就能放出来了。”
江映月并不关心谢如安能不能出来,她上次去打点过后,狱卒们虽然起初态度轻浮,但之后已有所改善。
而谢如安在知道自己不会死后,便没有那么颓丧,想来他不会寻短见的。
放出来之后,她便会和他当面谈休夫之事。
这些时日,她心境发生了不少变化,对于谢如安,她自然是不会原谅,但想到他以后没了侯爷身份,又用不得入仕,今后注定籍籍无名一事无成,想来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想到这里,江映月一时间甚至有些同情他。
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吧。
于是点点头,“早些出来也好,他在里面应该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从狱中出来后,差人通知我,我去看看他。”
老董听罢,还道是夫妻情分仍在,面上一喜,应承着去了。
江映月注意力仍然在面前文书账簿上,根本没注意到管家的反应,直到片刻后听见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呵,你对大哥还真是一往情深,从前种种说辞,我居然真的信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掉了手中书册,循声转过头去——
夜阑深处,谢宴青静静倚在门口,目光灼灼盯着她,眼底是暗潮汹涌的疯狂。
第四十八章 年轻侯爷与将门之女才是门当户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映月起身,谢宴青一身戎装,铠甲上还有风干的暗红血迹,看得她心惊肉跳,
谢宴青脸色铁青,眼底挂着一圈黑色,神色不好。
想着他是带伤赶赴南疆参战,江映月不禁蹙眉,“你受伤了吗?”
谢宴青笑起来凉意十足,“一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不知道我没死成,你会不会很失望?”
楚秋秋留下书信,说自己率先回京,要“看看自己哪点不如宴青哥哥的心上人”。
谢宴青看到书信便知,楚秋秋定是知道了对方身份,自然很快从长风口中得知她可能会对江映月不利,因此和楚守疆打了招呼也先行回京了。
离开南疆不过是和楚秋秋隔了半日,原以为楚秋秋路上定会找驿站稍作休息,不想那丫头倒也是吃惯了苦头的,同样日夜赶路回京了。
这次南下,一共便十日左右的功夫,来回路上马不停蹄,也占了四日,其余时间自然是废寝忘食与镇南将军制定作战计划。
而后决战前夜,他只身潜入敌营,取敌军首级、参与大战,厮杀从天黑到黎明又道黄昏。日落后,他们大获全胜,所有将士们极为亢奋,他几乎也是彻夜未眠,翌日一大早就看见了楚秋秋的书信……
马不停蹄回了侯府,已经三日三夜不曾合眼,却得知江映月已经搬出去了。
恰好看见董世林接了口谕动身出发,他来不及更衣便尾随过来,听见刚刚对话,便误会得很彻底:
原来她搬出来不是为了躲避大哥,而是为了躲避他?
也是,上次分别前,他们不欢而散,她要自己离得远远的。
谢宴青自嘲地笑笑,他可以将心挖出来给她,偏偏她可以原谅谢如安,却不能原谅他。
“我这次又立下了功劳,皇上封赏下来,我若加官晋爵,便可晋升一品。”谢宴青说着,靠近江映月几步。
他靠近,江映月便后退,“一品么?那恭喜小叔了,只是这么晚,你来我这里,于礼不合。”
那楚秋秋言语大胆行事泼辣,若非今日有白衣客卿安排,她只怕挨了马鞭当众衣不蔽体的就是自己。
偏那楚秋秋,是郡主身份。
眼前的男人,比他哥哥更不好招惹。
她不想再有任何牵扯,免得节外生枝。
父亲在江南,虽然离得近,但定然不能这般马不停蹄舟车劳顿,可再如何,一两日后也该到了。
谢宴青清楚看见了女子向后瑟缩,眼中有隐忍的惊惧和回避,心里一阵钝痛。
他自从入了军营,每逢战后必然先卸甲、一番梳洗后再见她,免得血腥奇冲撞了她。
她本就是高洁娇贵的兰花,不该沾染污秽血腥。
可是,他这一次真的无法再忍耐。
本就是这般修罗模样,何必藏着掖着?日日披着人形画皮,心仪之人不也越追逐越遥远?
“蔓蔓,你当真无法接受我?”
他喉间发痒,只想告诉她,他不日便会入宫请旨赐婚,让她改嫁给他。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染血的手尚未触及江映月,她已蹙眉。
“小叔,上次没能回答我的答案,现在便能了吗?”
谢宴青浑身一僵,怔在原地。
半晌,他垂眸,承认了。
“我承认,我用过卑鄙的手段算计你,但那一切,都是为了你。”
说话时,谢宴青手中握拳,轻轻颤抖,不敢直视江映月的双眸。
他不算说话,谢如安当真不是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只是,那时的他,也不过是无名小卒,论身份地位,比谢如安配不上她。
过去种种浮现眼前,复杂的情绪几乎将他吞没,谢宴青连日来的困顿,让他无法如常般犀利察觉江映月的情绪,心生焦躁之意,不顾一切上前将她死死揽在怀中。
江映月贴着冰冷铠甲,却闻到一阵口脂香气,不由得越加按抗拒。
她将谢宴青推开,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生怕再从他身上闻到任何女子的脂粉味。
李紫鸢的,
或者楚秋秋的。
她觉得恶心。
“小叔,我今日见过镇南将军的爱女了,她虽然言行无端,可也算得上天真率直,再说你师从楚老将军,亲上加亲,也是喜事。你既已有良配,何必四处沾花惹草?难不成你们谢家男人都喜欢娶一个玩一个?莫不是觉得女子轻贱,便任由你们玩弄?”
谢宴青皱眉,“我只当阿秋是妹妹,并无儿女私情。”
阿秋?
江映月反复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不知怎的,只觉一股苦涩弥漫胸腔。
原来他叫谁都那么亲密。
谢如安称呼李紫鸢为鸢鸢时,她都没有这样的心境。
真是奇怪了,明明这样很好
一个年轻侯爷,一个将门之女。
这才叫门当户对。
“无论如何,既然你回京了,又有功勋在身,替你大哥美言几句,让皇上早日放他出来如何?”
江映月神色如常,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苦到发麻的感觉。
谢宴青盯着她看,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露出一个讽刺笑容,“一定如你所愿。”
门外,冷风吹拂,谢宴青消失于夜色,好像不曾出现一样。
江映月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仰头望着深沉夜色下空落的院子,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没来由一阵空荡荡的。
多年前替谢宴青调理身体,第一次熬的药极苦,下人来报,说二少爷不肯喝药,她跑去床边,见那少年一脸倔强不肯喝,她便安慰他,说自己先尝一尝。
只一口便麻得舌头都没了味觉。
谢宴青见她皱眉,便乖乖起身,就着她喝过的碗一饮而尽。
那以后,他每次喝药都十分干脆,生怕江映月又替他试药。
但即便如此,每每闻到那些药材的味道,江映月都能想起彼时舌尖发麻的苦涩感。
此刻,她胸中的苦,比那时的药更甚。
一夜不曾安枕,江映月一直到天光渐亮才微微有了几分睡意。
半梦半醒间,柳书冲进门来,“小姐!谢如安从狱里出来了!管家差人来通报,说他和小侯爷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