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随夫进城》 1. 他发财回来了 “春联,春联,最后两小时,最后两小时了!” 大年三十,临近中午,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肉眼能见的少了,菜市场里的肉摊菜摊上不用再排队,三三两两的,各个行色匆匆,买好出来就赶紧骑了车往家赶,准备过年饭。 衣服摊子上,赶趟过来给孩子买新年衣的也不再磨那块八毛的价了,掏出钱来拎过买好的衣服就走,顾若的春联摊子上也是这样。 过来买的人少了,还都急匆匆的,再听不进顾若介绍的话,拿到需要的东西就走。 顾若见着,有些急了,她先前点了点她摊子上剩的春联,福字,门贴,都还各有二十来对,这些今天不卖出去,就得压箱底剩到明年去了。 这批春联是她费了大力气,舍下五斤高粱酒,一条烟弄到的,因为是散户,拿货价还高,赚头少,要压上这么几十对货,她这一个多月的摆摊就和打零工差不多,白受一场风吹冷冻了。 眼见两边街上的店铺也有收拾关门意向,她嘴一张叫卖起来。 她之前也叫卖过,但都是在人多,边上也有人叫喊的时候,叫完就有人围过来,倒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街上空旷安静,她的声音一下变得突兀起来,读书人的腼腆不自在钻出了头,顾若耳根热起来,喊的时候也有点不敢直视前方看人了,只是尽快把春联全部卖出去的迫切让她声音越发清亮。 “春联,春联.......” “多少钱一副,这里还有多少?” “有两种,普通的一块二,洒金的贵一些,要两块三,门贴福字也是,剩得不多了,普通的还剩十来副,烫金的还有六副。” 眼前一道暗影,男人沉哑的问声响起,顾若脱口答道,又抬头看人,微微一愣。 “嗯,我都要了,麻烦都帮我包起来吧。” 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没注意到顾若的愣神,他垂眼扫一眼铺着塑料薄膜的春联摊子,道。 “都,都要了?”顾若又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副春联门贴福字加起来并不便宜,可以买两斤猪肉了,盘山村前些年的春联门贴都是由村里毛笔字最好的张老伯写的,大家拿几个鸡蛋去就行。 这两年张老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写字手也抖得厉害,不能再帮忙写了,大家才到集市上买,大都买普通的多,有些节省的人家连门贴福字都不一样,一副对联就是全部了。 她摆摊这么久,这样一次买几十副,门贴对联福字都要,还不挑一挑,直接包圆摊子的,她就没见过。 她不由又看了眼男人,高鼻梁,俊昳的眉眼,眉心一点小痔,皮肤比以前黑了些,不再是能和她比白的肤色,却少了那份吃不饱的瘦弱,肩宽了,身型更挺拔了,身上穿的是黑色毛衣,皮衣夹克,深蓝色牛仔裤,有点电视里男明星的样子,确实和村里人说的那样,洋气了。 刚才一照面她就认出他了,同村的孟添。 村里最近谈论他正热闹。 都说他这几年在沿海发了财,穿得洋气了,还用上了村里人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大哥大。 家里她妈赖桂枝每次说起他的时候,总会拿眼睛觑着她,说,人家初中毕业,如今都至少万元户了,不知道读书多有什么用。 都至少万元户了,总不会拿她开涮逗着玩吧? 顾若舔了添唇角:“是对联,门贴,福字全都要了?” “对,都要了。” 孟添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 “家里堂伯,二叔他们让我帮忙带一份,他们两家屋多。” “怎么了?不能买吗?这里有别人定下的?” “能买!没有谁定下,都能买。” 顾若赶紧说,有人愿意把她这些春联全部买了去,她求之不得的事,管他买回去给谁家用呢,钱给到她就好。 “我给你包起来啊,很快!” 怕这到手的大单飞了,顾若麻利的收拾起摊子上的春联。 “要帮忙吗?” 孟添弯下身去帮忙,不过他手刚挨碰到春联纸,顾若便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不用,我很快就好,你刚才说这些是好几家的吧?那我给你把对联福字都分好,省得你拿回家还要分一遍。” 这么点儿活,哪里需要大主顾帮忙了,再是同村的,她也不能得寸进尺,能照顾她生意已经很好了。 “一共几家人啊?给分成几份比较好?如果不多的话大门上可以用烫金的,房间里面贴普通的。” “六家人,分不分都没事。” 她声音轻快透着热情,和珠儿落玉盘一样,孟添手抚过她拦他时不注意碰到的手腕,慢慢站直身体,回了她。 “还是分下吧,弄这个也不麻烦,我都摆好的,比你拿回去自己弄更方便,六家人也正好分。” 顾若笑着又回了声,手上动作更快,没一会儿就整理好了一份放边上,孟添在边上看着她没再动。 今年冬天冷,三十了也不见太阳,雾蒙蒙裹着冰霜的天气,顾若天不见亮就出门,更容易受冻。 怕冷,还担心病了会影响摆摊,她穿得多。 里面是半旧的米色粗织高领毛衣,套了件没领子的老式碎花夹衣,外面罩了件洗得发白的杏黄色灯芯绒夹棉外套,老式夹衣肥大,把灯芯绒外套撑得鼓鼓的,稍显臃肿,风大,吹得她脸和鼻尖发红,头发也有些散了,发丝被静电带起在风中乱飞,打在她唇边耳畔,但这些并没有损了她的漂亮。 顾若小时候就好看,不过小时候的那种好看是可爱,讨喜,这份讨喜随着她书读得多,提前懂事变得文静,美好,成了大家口中的别人家小孩儿,村里小伙伴们目光追逐的对象,而到她十七岁身量抽条长开,这份好看又有了新的变化。 精致秀丽的桃花面,黛眉如远山,一双盈盈眼眸清亮冶丽,好似枝头雪白花苞开出朵儿,早上的露水打在上面,阳光照过,移不开眼的漂亮,这会儿她脸上洋溢着笑,更是明媚生动,让人瞧着就感觉充满精神劲儿,想要守住这份鲜活美好。 “好了,一共九十五块四,你给我九十五块就行。” 六份春联全部分好,各自拿袋子装好,顾若看一眼,又从身后背篓里拿了个大红塑料袋打包装好,总算满意,她直起身把一大袋子春联递过去,并在脑子里飞快算好了钱。 “好。” 孟添回神垂下眼,从裤袋里摸出钱夹拿钱。 九二年了,改革开放已经十来年,南方好些城市都发展起来了,电视上能看到一些城市的高楼,时髦洋气的穿着打扮,但在渝南城这山坡多的贫穷地方,钱夹还属于稀罕玩意儿,村镇上很少有人用,大都直接揣裤兜,或者塞鞋子里,袜子里,大头的为防扒手缝在内裤里,女的就塞内衣里。 顾若一直觉得别人塞过臭袜子臭鞋子的钱太脏了,当众从鞋子袜子里掏钱也不是那么好看,但她也没钱买百货大楼里的漂亮钱夹,就捡了家里以前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自己缝了一个带暗扣的小布包,平时都把它放在夹衣的内袋里。 难得看到有人用钱夹,她不由好奇的看了眼,有些意外,这钱夹款式简单普通,看着应该用了有些年头了,也可能天天摸钱掏钱用不注意,边角都磨破了,仔细看边上线头还有些脱落。 倒是难得,没和镇上一些暴发户一样,发财了各种大手大脚炫耀。 顾若心里暗道一声,看孟添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她也顾不上什么钱夹暴发户了,赶紧把钱接了过来找钱。 “慢走啊!” 收进一百,找出五块,一笔大收益,顾若脸上的笑止不住,两眉弯弯,说再见都洋溢着热情。 孟添看她一眼,说了声:“再见。”才拎过一大包春联离开。 “生意挺好啊,直接给你买完了。” 春联摊子一会儿功夫全空了,边上卖花生瓜子的大姐瞧见,不禁纳罕道。 “嗯,一个村的,可能是照顾我生意。” 顾若视线从走远的身影收回,笑应了声,低头外看一眼手里鼓囊囊的钱袋,她没忍住,又弯了弯眉。 这两个月总算没白忙。 远处传来鞭炮声,应该是哪家放中午团年的开饭了,顾家也是今天团年,她要摆摊的关系,她爸顾良山把团年饭挪到了晚上。 不过她也要早些回去,她妈赖桂枝不耐烦做灶头上的事,团年饭从不沾手,她哥顾何友从前天去舅舅家就没回来,家里只她爸一个人杀鸡杀鸭准备团年饭还要弄明后天吃的汤圆糍粑,估计忙不过来。 顾若看一眼天,也没耽搁,很快收了摊子上的塑料薄膜放进背篓,把从边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3389|1676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杂货店租用来的竹摊架子拿去还了,在店里买了点过年吃的冬瓜糖,橘饼,打了五斤高粱酒,又去水果摊上买了两斤梨,她爸这两天咳嗽得厉害,晚上吃点炖梨会好睡些。 东西买好,顾若没再在集市上停留,背着东西回家了。 盘山村离镇上不算近,有近十里路,要翻过一座山坡走一段石头铺的大路,再翻过一座山坡下去,再走一段路才到。 路上顾若很开心,她今天摆摊收入有一百四十八块多,加上她夏天跟着收粮队一起帮人割稻打稻,和卖小菜挣的钱,她手里现在已经攒下六百多块,足够她付复读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剩了。 她打算等过完年去找下老师,问问她能不能下学期进复读班上课,参加明年七月的高考。 顾若今年七月高考落榜了。 她高中为了省钱,没有去她考上的市一中上学,在隔壁镇能给她免除学费的联合高中上的学,这回高考的考场分到县城三中考试,从学校到县城要将近两个小时,为了不让学生迟到耽搁高考,学校组织学生每人交二十五块钱,考试期间在三中附近的招待所吃住。 二十五块钱,如今镇上一个月平均工资已经到一百多,二十五块住三晚,包一日三餐,这笔钱对关乎一生的高考生来说不算多,顾若班上参加高考的同学都交了,她却拿不出来。 顾家以前条件还算好,她爸顾良山十四岁就出去当兵,他上过战场,拿过军功章,虽然七零年转业回来,给他分配的粮站工作因为没文化,被人算计得没能干下去,娶她妈赖桂枝和修新房更花光了他多年的津贴积蓄,但他每个月有战补,人也勤快肯干,日子过得也不差。 但前几年她哥顾何友迷上赌博后,这好日子离他们家就一去不复返了。 每个月都各处欠钱打饥荒,亲戚邻居们看到他们都绕道走。 别说二十五块,就是五块,她们家也是掏不出来的。 但是不交钱,万一真的因为什么意外情况赶不上考试怎么办? 她爸顾良山有个战友住在县城,最后他一咬牙,背了几斤粮食,带着她找了过去,让她在他们家借住两天。 多年的战友,不至于这点忙都不帮,他们找上门去,人家热情的应下了。 只是她爸战友家儿孙多,日子也不好过,早上一顿菜经常要吃到晚上甚至第二天,家里来客人了,他们该节俭还是节俭,每顿的饭菜一半以上都是剩菜剩饭,住人家家里已经是添麻烦,她不好意思只吃现做的饭菜,只能跟着一道吃。 夏天天气热,饭菜隔顿都会坏,更别说隔天,就这么吃了两天,考最后两门的时候,她急性肠胃炎没挨住,倒在了考场上。 一门只考了一半,一门缺考,她毫不意外的落榜了。 她没日没夜的读书,就想能考上大学,结果一场急性肠胃炎什么都没了,她怎么想也不甘心,她想复读,但复读要钱,顾家最缺的就是钱了。 没办法,她只能想办法自己攒,自己挣。 半年过去,总算攒到了。 想到年后就能重新踏进校园,顾若感觉脚下的路一下变得平坦了,背上的背篓似乎也轻减许多,她抬手捋过脸边散下的发别到耳后,正了正背篓,脚步加快了几分。 路远,还要翻爬山坡,顾若走得身上发热,杏黄色的灯芯绒夹衣解开一排扣子,总算看见她家的一个房顶,她手勒着背篓绳带,脚下又快了些。 走完一条碎石子铺的小路,到了路口,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站在那儿交谈着什么,顾若认出瘦高的那个是边上院子的张嬢嬢。 她夏天在县城里找不到工作,就拜托的张嬢嬢带她跟着村里组织的收粮队做活,张嬢嬢对她很照顾,一个夏天,多亏了她搭手帮忙,她才能在收粮队熬下来。 顾若扬起笑脸,软声和她打了招呼:“张嬢嬢。” 张嬢嬢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下,她扭过头,面色有些复杂:“若若啊,你这是从集市才回来?” “嗯,对,才回来。” 顾若抬手揩了下额上的细汗,她早上出门早,早饭只匆匆对付了一口,这会儿中午了,再走了快一个小时的路,已经饿得不行,她没和张嬢嬢多聊,简单笑回完就要往家里去,这时,张嬢嬢却喊住了她。 “那个,若若,你家出事了。” 2、三千块 大年三十,一见面就问钱。 顾若心狠狠一沉,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想甩开赖桂枝的手,又生生克制住了。 “什么钱?我没有钱了。” “这半年我挣的钱不是都交给你了?” “你说给我攒起来,年后去复读。” 赖桂枝听到她的话,脸色瞬间惨白,她一屁股坐去地上,捂住脸:“没了,全部没了。” “都被你哥拿走了。” “他把灶膛掏空了,里面的钱全拿走了,你给的,家里卖肥猪的,一共七百八十多块,全拿走了。” “拿走了,还全输了,一晚上啊,他输掉三千八,自己带去的一千多输完了,还倒欠王疤子他弟两千块,加上他这一年陆陆续续欠的,一共三千块。” “三千块啊,拿什么还啊,咱们家都被砸了啊!” “要是不还钱,人家就要来烧房子了!” 他把灶膛掏空了。 一晚上输了三千多,带去的一千多输完了。 顾若脑袋轰的一下,想起什么,她脸白下来,拔腿就往家跑。 顾家的房子是顾良才还是木匠那会儿造的,没和她大伯小叔家一个院子,独立出来造的一栋青砖瓦房,独门独户,后面一片幽翠竹林,为了安全,还造了院墙,安了院门。 小青砖的院墙,种着四季青爬藤,老式古朴的木门,为了耐用美观,顾良才当初给门刷了红漆还抹过一层桐油,门上两个铜制门环,顶上是青瓦铺成的屋檐,门前两个刻雕石墩。 盘山村村民大都围院造房,共用院坝,早年盘山村砖瓦房不多的时候,似顾家这样的属于村里独一份。 顾若一直觉得他们家的房子虽然比不上如今村子里有人造的小两层楼,却是古朴漂亮的。 但今天,这样的漂亮不见了,红漆木门歪歪斜在两侧,被外力破坏的合页断裂出木刺木屑,门上几个大脚印落下的地方裂纹斑驳,门口一个大红塑胶桶破裂在地上,边上各处乱溅着粗碗碎瓷片鸡血,和被踹飞的簸箕鸡毛鸭毛。 院子里,前几天收拾好的柴火垛倒塌了,满地的干稻草碎木头,屋檐下晾晒的几块儿腊肉扯也扯扔在地上,连晾衣架都没能幸免,歪了条腿斜倒在墙上,晾衣绳上的衣裳破布一样散在墙角,草垛上。 门槛石上,顾良才耷拉着眼皮靠坐在门上,削平得只剩一节腕骨的手抱着一个酒瓶子,好像还没酒醒。 顾若扫一眼院子,心里更沉,她摔下背上的背篓便冲进堂屋,拐进了右边的厨房。 没了。 三百五十一块五毛八,她读书的钱,没了,不见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黑云聚拢,只有一扇小窗的厨房乌麻麻一片,顾若趴在灶边,把烟囱下面塞的几块砖全掏空了,底下的土都刨出来两寸,也没看到她拿小瓦罐子装的钱。 心里强烈的不安落成现实,她攥紧手里的铁锹,起身又冲了出去。 “顾何友人呢?” “那畜生人呢?” 顾若跑到门口,眼里冒火,恨不得杀人。 院子里,顾良才好像睡着了一样,过了会儿才掀着醉出血丝的眼看了看她:“找他做什么?” “赶紧把钱拿出来,不然这房子要被烧了。” “拿屁!” “哪有钱?” “哪有钱!” “全被那龟儿子拿走了!” “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啊!” 赖桂枝拖着脚走进院子,看着顾若攥着铁锹绝望的样子,最后那一丝期待也没了,她站不稳的靠在门上,眼里的泪不住往沟壑填满的脸上滚。 “这要怎么办,拿什么还,拿什么还啊,以为今年能好点的,能好点的啊!” “怎么办,怎么办,问你啊!” “要不是你回回给那畜生擦屁股,他会一次次变本加厉成这鬼德行?” “还不是你们惯的。” “你只知道压榨我,我连上个学都得求你!” 顾若恨得双眼红透。 她不明白,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要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酒鬼爸赌鬼哥都被她碰上了。 三百五十一块五毛八,再加上她不得不交给赖桂枝的二百二十六快七,五百多块,她辛苦挣了大半年。 她高中毕业,却没有城市户口,这两年国营单位效益又差,她在镇上县城都没找到工作。 为了挣钱,她夏天跟着收粮队的去割稻,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手上都是稻草叶子割出来的口子,脸被晒得脱皮,天冷了,收粮队散了,她起得更早了,凌晨四点就起来,挑着快一百斤的菜走一个小时路去镇上卖,从秋天卖到冬天,从满手的菜浆到满手冻疮,她挣得很辛苦,就这么被一个强盗小偷给偷走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很小心了,知道房间不安全,哪怕挂锁都没用,她在厨房赖桂枝藏钱的废灶灶头的烟囱下面挖了个坑。 里面常年堆着柴灰,就算赖桂枝去找钱,也不会注意到烟囱底下,但还是被偷了。 “他为什么不去死啊!这种祸害人的畜生为什么活在这世上!” 顾若实在气不过,拎着铁锹就要出去找人。 赖桂枝看见她一副凶煞的样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了她。 “做什么去?” “你想做什么去?” “你别乱来!他是你哥!他是你哥啊!” 赖桂枝实在太怕了,这几年家里变故大,这个本来就有主意的女儿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左,她是真会动手的,顾良才脖子上那条疤现在还和蜈蚣一样爬在那呢。 “你回屋,回屋去,那些人进过你屋,你进去看看少什么东西没,收拾下。” 赖桂枝一个劲儿推顾若要她回屋,她不可能由着她出去找人。 万一找到了,她可能两个孩子都没了,到时候她怎么办? 这辈子靠谁去。 死了都没人给她烧纸啊。 “回去,快回去!” “他不是我哥!” “我早没哥没爸了!他们都死了!他们还不如死了!” 赖桂枝力气前所未有的大,抱着顾若的同时,把她手里的铁锹也抢了去,顾若想抢回来,没成,冲她哭吼道。 她太绝望了,不知道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的一辈子都毁掉了! 未来看不到头。 “你就惯着,就惯着!早晚,早晚被他害死啊!” 发生这样的事,年也不用过了。 也没得过。 上午赌场那群人上门来抓人,在院子里摔摔打打,还把家里杀好的鸡鸭鱼拿走了,连腊肉骨头都没留下一块。 赖桂枝一下午都在和顾良才吵,让他出去找儿子。 说真让人再外面出了事,他们以后没得靠了,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 顾良才骂骂咧咧,最后还是怕没人给他收尸,出去找人了。 两口子找到半夜才回来。 赖桂枝来敲了一次她屋门。 顾若在屋子里听见也没理。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大早,两口子吵吵囔囔又出去了,这次是赖桂枝回娘家,为借钱。 顾何友去的赌场是镇上唯一一家怎么也举报不掉的赌场,看场子的是王疤子王癞子两兄弟,这些年,但凡欠他们两兄弟赌债不还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无缘无故发生意外断了手脚,就是家里房子被烧了。 顾何友欠下三千块,听说还砸了赌场的场子,打伤了赌场的人跑的,要是不早点还钱,被王疤子的人找到,他的下场可以想见。 两口子哪敢拿宝贝儿子赌,难得的酒鬼不醉酒,好哭婆不嫌男人没用,团结到一块儿了。 天刚亮起来没多久,一阵摔砸骂咧后,院门响起阖上的声音。 顾若冷眼看着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能带的东西,匆匆出门没理会,她三个舅舅,大舅懒汉一个,生的两个儿子也懒做一窝,成天在家躺着什么事都不干,家里的地全靠大舅妈两个嫂子照料,管一家子的吃喝生计都成问题,不问他们家借钱都不错了。 二舅倒是勤快人,还特别机灵会谋划,当初她爸顾良才还是木匠的时候,他就帮着四处张罗活计赚好处费,后来还哄着赖桂枝给了他三百块钱在镇上买了份酒厂后勤的工作,之后又想法子从赖桂枝这儿掏去一笔钱给二舅妈弄了份粮油站的临时工,一家人吃起正儿八经的商品粮。 只是两口子都是得到好处不认人的人,平时话说得好听,真找上他们帮忙,毛都见不着一根。 至于三舅三舅妈,他们是队上有名的超生游击队。 她八个表姐妹,两个被送出去,一个没活下来,剩下的五个,大表姐因为是老大,小学读到二年级认识钱以后就没让读了,在家帮忙干活照顾孩子,到二十四岁的年纪被嫁给偏远村里一个快四十的老光棍儿。 二表姐三表姐让读到四年级,却在十六岁就被嫁了出去,四表妹,五表妹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如今也没读书了,在家带他们爹妈快五十高龄生下的唯一儿子赖光宗。 到处东躲西藏生孩子,这么些年能吃饱饭都全靠问几个出家女儿拿钱,能有钱借出来才是见了鬼。 不止舅家借不到钱,顾家也别指望。 顾家一共三兄弟三姊妹,她爸顾良才排老二,但他是她爷爷顾老头早前的老婆生的。 自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后奶带着她大伯嫁进来那年就怀了她大姑,紧接着第二年又生了她小叔二姑,再第三年生三姑。 嫁进来三年生了四个,一举在顾家稳固了地位,才几岁大的顾良才很快在家连桌边都摸不到了。 灾荒那几年,要不是村里的老木匠看他可怜,自己的老婆儿子又打仗没掉了,拿出余粮养了他,他早被饿死了。 顾良才也是个记仇性子,家里亏待了他,顾老头在他面前犯病倒在地上,他都没帮忙叫人,看着人挣扎着差不多快断气了,才哭爹喊娘的喊出来,然后人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这事恰好被她大娘家五岁的侄子看见了,小孩子小,当时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回家说给大人听。 顾老头早年是收山货的,后来不允许买卖了,他也有手编织手艺,和村里老木匠那样挂靠在村集体赚钱,留下不少积攒,她大伯小叔他们本来就在琢磨怎么把顾良才剔出分家产行列,知道这事后,很快找上了门。 顾良才当然不承认。 但不承认不代表没做过,不代表大伯小叔他们会放过,最后顾良才被打进医院躺了三个月,几家人也彻底断绝了关系。 顾良才手出事那年,她大伯娘小婶她们都在外面说她们家是遭报应了。 顾何友迷上赌博以后,这个说法她们更坚定了。 早就断绝关系结了死仇的亲戚,借钱的事别想,去了也是被奚落,这几年赖桂枝不是没咬牙找上门去过,每次都哭着回来,还不如邻里之间,至少人家不会故意刁难。 何况顾何友这样的赌债,谁沾谁倒霉,躲都来不及,也没哪个敢借。 从昨天就能看出来了,前些天他们家还会来两个窜门借还东西的邻居,昨天家里发生那么大事,却谁也没来过问过。 顾若面无表情吐掉嘴里清牙膏泡沫的水,收回思绪放好漱口杯去了厨房,昨天饿了一天,她这会儿肚子和刀子在刮一样,空荡荡又火辣辣的绞痛,再不弄点吃的,又要进医院了。 厨房里黑漆漆的,灶台上收拾得干净,顾若扫一眼,去边上的旧木橱柜里拿了一把粉条,打算煮碗粉条凑合,揭开灶头的锅盖看到一盘油煎的糍粑,用灶里灭掉的热柴灰煨着,还热着,泛着油香。 应该是赖桂枝早上做的。 顾若顿了顿,片刻,她端起糍粑放灶台一边,舀了水洗锅煮粉条。 没提前泡发的粉条多花了些时间煮,早饭吃好已经快九点,大年初一,走亲戚的去走亲戚,喜欢热闹的去了集市看舞龙杂耍,村子里静悄悄的,连小孩儿玩的鞭炮声都没一声。 顾若也没在家里待,带着她身上仅剩的一百四十八块两毛去了镇上。 她钱被偷了,暂时不会再有机会读书了。 她得去找找有什么挣钱的路子,最好能找到地方搬出去,顾何友就是个大窟窿,她继续待在这个家,再努力赚都不够被他偷去输。【你现在阅读的是 】 3、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 “果子,油果子!” “粑粑,糯米粑粑,糖葫芦......” 出门晚,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熟人更一个没有,顾若稍微松了口气,盘山村没有秘密,昨天顾家的事只怕早传遍村子,要遇见,她还尴尬难为情,家里有个酒鬼爸赌鬼哥,总觉得抬不起头,这几年她都很少在外面去玩,同龄的人和她大都是见面打招呼的关系。 到了镇上,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一条长街,从街头走到街尾,没见哪处断过人,舞龙的,舞狮的穿行街道,两边行人围拢,敲击的锣鼓砰砰作响,鞭炮也噼里啪啦放个不停,还有各种吃食叫卖声混杂其中。 不过除了跟着舞龙舞狮跑的人群,还是卖吃食的地方人比较多,大人小孩儿都围着,卖糖油果子那摊子已经挤不进去了,卖糖葫芦那人手里的糖葫芦靶子这么一会儿已经空了大半。 民以食为天一定程度上还是有道理,临近过年这段,她在集市上摆摊卖对联,也注意到卖吃食生意比旁的好做。 顾若盯着糖油果子摊子定了会儿神,没舍得掏钱出去买。 她刚才在各个电线杆上看过了,没一张贴房屋出租的单子,估计只能县城找,县城消费高,租房更贵,身上这一百多块钱不够,得再挣。 钱没挣到,要让她掏钱买试吃,她实在不舍得。 吃不了,只能看。 能出来摆摊的,手艺都有过人之处,果子外酥里糯,外面裹的那层焦糖色泽看着就诱人,白芝麻更撒得均匀。 她这些年为了给自己赚生活费读书,什么活都干,在学校也去食堂里帮忙洗碗,擦桌子做杂工,和那里的大师傅学了一点手艺,但还不到家。 糖油果子她也没见大师傅做过两回,复刻不出来这样的色泽。 顾若慢慢收回视线,打消了分这生意一杯羹的念头。 不过,不卖油果子,别的吃食也可以,学校卖过的泡粑粑她做得还不错,这东西比油果子份量大,还抵饿,如果卖应该也不会太差。 就算差也亏不到哪儿去,做泡粑成本不大,只需要糯米粉,酒曲,一点白糖,黑芝麻。 不过泡粑粑冷的能卖,最好还是有热的卖,散出那股粑粑香说不定能招揽到顾客。 得准备个炉子,蒸笼也要买两屉。 心里琢磨过一遍,顾若抓紧时间动起来,新年期间家家户户都有迎客往来,泡粑粑也可以当成餐点端上桌,她得抓住这几天。 炉子蒸笼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卖这些的店铺为了新的一年生意红火,早上过来放了鞭炮,这会儿舞龙舞狮街上热闹,也都开着门,顾若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东西置齐全了。 东西置办好了,却出现个麻烦事,出门前她没想要买这么些东西,背篓袋子都没带,手上的煤炉子,糯米粉蒸笼再加五个蜂窝煤总共四十来斤,勉强拎得动,却拿不了。 东西多占地方,手不够用。 倒是可以走两趟,但一来一回路上两个多小时,实在麻烦。 顾若想了想,最后找卖蒸笼的老板娘要了两根绳,把蒸笼背身后,再一手拎着煤炉子,一手拎糯米粉和蜂窝煤,轻松多了,就是大大的蒸笼在后背背着,像驮着乌龟壳,不太好看。 但好看不能当饭吃,有什么关系。 顾若没在意,让老板娘帮她把蒸笼绑好,便付过钱出了店,刚走没两步,忽然听到一道喊她的声音。 “顾若!” 带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喊出来的声音也不好听,还有点跑调,顾若还以为幻听了,扭过头,发现确实是喊她的,人她也认识,村里的孟龙,孟添的堂弟,他二叔的儿子,和她读一个高中,今年也高三了。 可能因为一个村又同读一个学校,孟龙每次不管在村里还是学校,看到她都很热情的打招呼。 不过孟龙不是个爱学习的,她在学校的时候瞧见过好几次他翻学校围墙出去。 这点和他哥不太像,至少孟添在家里出事前是最爱学习的一个,家里奖状贴满墙。 顾若想到这儿,不由看了眼孟龙身边那道高挺的身影。 还挺巧。 “还真是你啊,我就说不会看错!” 孟龙瘦瘦高高的,有些黑,笑起来一排白牙特别显眼,他三步做两步,很快跃到了顾若面前,看她两手不空,背上还背着,又问: “你买这么多东西啊?” “不好拿吧?我们也要回去了,我帮你拿吧!” “不用........” 孟龙热情过了头,顾若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手已经麻利的伸向了她拎着的煤炉子,糯米和蜂窝煤袋子。 顾若不好和他争,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不好看,她低头看一眼手上的东西,把煤炉子递给了他,“剩下的我自己拿吧。” “没事,一起给我吧,这些东西我拿着不费力,你拎着勒手。” 孟龙咧嘴笑一声,利落的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来,注意到她背着的大蒸笼,看着就沉甸甸的,又说: “你背上的蒸笼背着应该不舒服吧,要不拿下来,我.......” 孟龙刚要说我帮你一起拿了,发现自己已经两手不空,他顿时有些讪讪,瞥见跟过来的大堂哥,他眼一亮: “哥,你给顾若拿下蒸笼啊,这么大的蒸笼,她这小身板怎么背得了,别压矮了!” “......” 她哪里小身板矮了,脱鞋有一米六七,她们班一米六七的女孩子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没事,不用,我背得了。”顾若装作没听见后面的话,抬头朝孟添笑笑道。 “你不用这么客气啊,我大哥力气很好,拿你这屉蒸笼和玩儿一样。” 孟添还没说话,孟龙先说道,见她看着孟添,想起什么,又恍然:“哦,对了,你认得我哥不?我大堂哥,孟添,他前几年去沿海了,这几年偶尔才回来一趟,你应该没怎么见过他。” “我大哥看着脸冷,实际他很热心肠的,你真不用和我们客气。” 孟龙说完,还斗鸡眼似的给她使眼色,让她不用客气。 顾若这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读书的时候只知道闷头读书,再做杂工赚生活费,也就是最近几个月在镇上卖小菜,春联把胆子练出来一点儿,和人交谈往来自然了,但那种八面玲珑,应答自如她还没学会。 “绳子好解下吗?” 顾若正斟酌着怎么回,上方孟添的声音响起。 他声音比孟龙的声音好听太多,声线低,却透着玉石相击的清越。 顾若耳窝里好像有根弦拨动了下,痒痒的,还有些微微发热,她长大后就没和男生单独走太近过,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解。” 顾若脚尖稍稍后退了半步,把绑在身前的绳子松了开。 绳子一松,后背上的蒸笼不免下掉,顾若正要手伸向后面接,边上一只大手却先一步斜伸过来稳稳的把两个大蒸屉接了过去。 “我拿一个吧?” 大蒸笼不好拿,两屉拿手里能直接把人挡住,顾若伸手道,她的东西,不好当甩手掌柜,让人全拿。 孟添看她一眼,和小时候一样,她不自在的时候脸颊容易红,和染了胭脂一样,如果不解了她的羞赧,之后会更红,像熟透的红柿子。 “嗯。” 孟添把两只蒸屉一分,递了只给她。 顾若伸手接过,心里下意识松口气,她刚才真担心他和孟龙一样不给她,那她一个人什么都不拿,和他们走一道才尴尬。 “还要买什么吗?”孟添问了句。 “不买了。”顾若摇摇头。 “都买好了,要回去了。” 顾若回完,又看一眼他和孟龙,两个人手里只有她的东西,不由问了声:“你们呢?” “我们也要回去了!”孟龙立马道。 “我和大堂哥就是来街上凑个热闹来着,刚才看完舞龙去吃了一锅麻辣串,一碗凉面,一碗凉粉,两碗银耳羹,这会儿已经饱得不能更饱了,别的也没什么值得买的,家里都有。” 一锅麻辣串,一碗凉粉,一碗凉面,两碗银耳羹,可真能吃的。 顾若在心里默默算了下钱,两个人,近十块了,是她消费不起的,“........那你们中午不用吃午饭了。” “是......吧。”孟龙打了个嗝,道。 “你喝到风了,等下走快点,不然一直打饱嗝!” 孟添黑眸盯向孟龙,说了句。 声音沉沉的,不过孟龙没听出来,他又打了个嗝,他有些信了,不想更难受,他赶紧一声,“那行,哥,顾若,我先走啊,走快点,你们慢慢跟上啊……” 孟龙说完便一窜烟儿的往前走了,男孩子精力旺盛,腿长迈得快,一会儿功夫就只看到前方一个背影了。 刚高二的男生,实在好哄,热情里透着天真。 顾若看着,莫名有些羡慕。只有生活在幸福的家庭才养得出这样的孩子。 “走吧。”孟添收回视线和顾若道。 “嗯。” 顾若点点头应一声,抬了脚。 两个人保持距离一前一后走着,街上热闹纷杂的叫卖声,鼓锣敲击声随着她们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路上变得安静下来,安静过后,那种生疏不自然出现了。 顾若心里就和蚂蚁爬一样不自在起来。 孟龙以为她不认得孟添,实际她不止认得,小时候他们还算一起长大。 那会儿她爸顾良才还是村里唯一的木匠,家里条件好,赖桂芝在家不用下地干活,没事就带着她和顾何友各处闲逛。 去得最勤的就是孟家,找孟添妈吴芳禾说话。 吴芳禾是下乡知青,人爱收拾打扮,男人在铁路上握有实权的关系,她每天也没事做在家闲着,但她瞧不上村里人,不爱和大家来往,赖桂枝虽然也是乡下的,贫苦出生,但她长得足够漂亮,勉强被她纳入了阵营。 去的次数多了,她和孟添也熟悉起来。 小时候孟添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白白净净,清清秀秀一张脸,穿得也干净,和电视里那些港台小少爷一样的打扮,眉心那点小痣更莫名吸引人注意,她那会儿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每天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喊他的名字比和家里人说的话还要多。 七岁那年,顾良才有了竞争对手,邻村一个在亲戚家学木匠手艺的回来了,人是大城市回来的,还在城里家具厂上过班,他做的家具更美观省木料,顾良才的活一下少了很多。 原来收的几个学徒工也不跟他干了,家里收入一下锐减,赚的钱分给村集体以后不再够家里吃喝,家里分的田地必须种起来,赖桂枝没办法再和以前那样花钱闲逛,和吴芳禾也闹掰了,开始压着她在家一起干活,不让她再去找他。 他也已经三年级,功课多了,多数时候都在做作业,或者帮家里干活,她去找他总感觉到很打扰,他妈吴芳禾也因为赖桂枝不欢迎她,她渐渐长大学会看人眼色,才不再去了。 再后来孟家也出事了。他爸在铁路上出事被调查,人没扛住卧了轨,他妈怕出事,卷了家里的钱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在村子里。 具体是什么情况,她那时候太小了,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那以后,他身上就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了,不是破了口子,就是短了小了。 原来每天在家做作业学习的人,开始满山坡找吃的,摘野果,挖野菜。 到他上初中,她在村子里几乎见不着他人了,偶尔见到他都很狼狈,脸上身上带着伤,人也很瘦。 家里有个正在长身体,一顿饭能吃三大海碗的顾何友,她大概猜到他自己讨生活是吃不饱的,那会儿她已经上灶头帮忙做饭了,每顿就从顾何友的饭菜里挤一点儿出来存起来,存到一定数量了,再借着打猪草绕去他家,从窗户给他扔屋子里去。 但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也就两个月左右,她偷顾何友口粮的事被赖桂枝发现了,拿了烧火钳抓住她就打,说她学坏了,吃里扒外,顾何友那狗日的还跑他面前去讨要粮食。 她现在回想还记得那天,他浑身的伤,衣裳头发湿透跑到她家,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张钱,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 二十三块三毛八,是这个数,她看着他一张张拿出来理好,她在脑子里过着一遍又一遍的数,然后,她看着赖桂枝收下钱,他看她一眼跑远了。 那以后,他们就没怎么见过了,偶尔路上碰见,她也很快躲了。 觉得挺没脸的,她扔的那些粮食,总共没几斤,他甚至不知道是她给的,他们家却收了他身上所有的钱。 他应该也是不想看到她的,给他找麻烦,害他在村里又被人议论一次。 不过现在他应该忘记了,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就像昨天她看到他,就没想起来这些,一心卖春联了。 “不是我吃的。” 耳边突然响起这一声,顾若回过神,疑惑偏头:“嗯?” 顾若一双眼睛生得漂亮,薄薄的眼皮,眼尾微微上翘,眼仁澄亮,望向人的时候像阳光下微起波澜的胡泊,潋滟有光,孟添对上她视线,眼睫轻颤很快移开眼看向前面,像是随口解释: “孟龙喜欢吃,我很久回来一趟,带他出来过瘾。” 顾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怪有意思的,她禁不住笑了下,感觉不太好,又抿唇忍住,做认真的点点头: “这样啊,他胃口很好。” 想了想,她也说了句:“我也不矮。” 这次换孟添微愣一瞬,旋即笑出来,他略低下眉,也认真应道:“嗯,你挺高的。” 目光四下移不经意间对上,不禁又相视一笑,好像有了点小时候在一块儿的样子。 “你在z省哪里啊?” 两个人慢慢并排走着,顾若问道。 渝南城这边去外面打工是从八零年大批知青回城开始的,最开始是一两个人为了生计没办法厚着脸皮去投奔相熟的知青,后面一个带一个,人多起来。 这几年去外面打工的好些人家里肉眼可见生活好起来,出去的人也更多了。 不过各自认识的人,找的人不同,去的地方也不一样,有去南方城市鹏城,深城的,也有去京城,沪城的,盘山村这边就去沿海的多。 但具体沿海哪些地方就不知道了。 “余暨。”孟添回道。 “不算什么大地方,刚开始我们去的时候,那边看起来和渝南城市区差不多,山不算少,房子也很多土墙砖瓦旧房子,第二年那边改县立市后开始大力发展,城里高楼多了,郊区村上也好些人造起了四五层的楼房。” 四五层楼房,顾若除了县城的房子,和镇上最好的那栋供销大楼,还没见过谁在村里造这样的房子。 村里如今只有两栋两层楼房,一栋是村里一家万元户的,另一栋是村里大队长家,他们家儿子多,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各个都在镇上有工作,房子造得也漂亮。 “那算发达地方了吧,县城现在四五层楼房也不多。” 顾若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县城,连市里都没去过,对大城市的了解都是在电视上,但家里那台黑白电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她没办法想象电视剧里,一些小说书上描写的那些城市繁华。 “经济这块,算比较强劲。”孟添想了想说。 “那挺好啊,”手上的蒸笼拿着有些累手,顾若稍微滕换了下位置省力,说道。 “经济强劲好挣钱。” “嗯。”孟添应声,又偏头看她:“你呢?” “我?” “还读书吗?” 还读书吗? 顾若唇边的笑意微微凝,脚步慢下来。 她不意外孟添会问她这个,他回来已经几天了,关于顾家的热闹应该多少听说了些,她高考落榜的事当初在村里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应该也听说了。 只是,还读书吗? 如果在今天之前孟添问她,她会毫不犹豫回他,读的。 但现在,她也不知道了。 顾何友欠下一笔巨债,虽然她打定主意不会管这个事,要搬出去,但家里赖桂枝顾良才却不会放过她。 后面她挣到钱,她们肯定想方设法也要掏过去。 要是知道她有钱拿去读书不给家里还债,估计会闹得不可开交,就算进了学校也会给她闹得读不下去。 只是,不进学校,不读书,她做什么呢? 打零工不长久,如果年后她找不到工作,小买卖也没进项,她怎么办?回家下地吗? 顾若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她狠狠甩了开。 她不想,从小割猪草喂猪到大,她早腻烦了,夏天跟着人去打稻割稻那两个月更让她确定自己吃不起干农活这个苦。 农村的活累人又熬人,她不想人到三十看起来和四十一样,四十就像快入土了。 如果是这样,她还不如和孟添一样去沿海打工呢! “你说,我要是不读书了,和你去沿海打工可行吗?”顾若想到,忽然开口问道。 “你想…去沿海?” 孟添眸光微动,停下脚认真看向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4、若丫,你嫁人吧 “没有,我就问问。” 顾若话问出来就感到不妥,带人出去,不是一块儿出门坐个车就行,到了地方,要麻烦的事多,他们村里,就算亲戚关系,不是很要好来往多的,都不会轻易带。 她和孟添除了小时候相处过,也不算熟,随随便便让人家带她出去算什么事。 尤其她还是个姑娘家,村里还有男女大防这个说法顾及。 顾若为自己不经思考就出口懊恼,她抿抿唇,转开话题,“我应该还是要读书的。” 只要有机会,她就不会放弃。 这里读不了,等她挣到钱了去外面读,只是要先拿回她的身份证和毕业证。 毕业以后,她在县城找不到工作,想过和同学一起去市里找机会,赖桂枝却不同意,她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 把她身份证毕业证收去给藏起来了。 她能松口同意她复读,也不过是想把她抓到手里,并不是多在乎她,她在乎的从来只有她丈夫,儿子,尽管两个人一个喝醉了就打她,一个只知道给她欠债。 想到赖桂枝,顾若微微垂头,语气更坚定了几分:“我会想办法继续读的。” 孟添眼里微黯,他手掌轻握起,应了声:“嗯。” 顿了顿,又看着她说:“如果需要帮忙,要说。” 顾若怔了下,很快她笑应:“嗯,好。” “哥,顾若!” 前面,孟龙扬声喊道。 孟龙疾走了一阵总算没打嗝了,不过他走得太快,又吃得太多,没一会儿就感觉肚子隐隐抽痛起来,还有些想把吃下去的都全吐出来,他难得吃上这么些好吃的,吐出来多浪费,他停了下来,扭头却发现孟添顾若都没跟上来,他一个人走怪无聊的,干脆走回来找他们了。 “哥,顾若,你们在干啥呢?” 孟龙三两步上了前,“我都走水塘那边了,结果没看到你们人.......” 孟添看他一眼:“你打嗝好了?” “好了!这法子还真挺有效。” 孟龙立马一声,想抬手抓头,才发现手上不空,只好放回去,又说:“不过先前好像吃太多了,我感觉有点顶到胃了,有点想吐。” “........” 顾若从前没和孟龙相处过,不管在村里学校,他打招呼,她都是笑笑做回应,不知道他是这么逗一个人,因为家里的事,她心情本来很糟,和这两兄弟走这么一段,倒好了不少。 顾若忍了忍笑没说话,孟添是完全不想理这傻子堂弟,孟龙倒没在意,看大哥顾若都往前面走了,他两步跟上,又问起顾若: “顾若,你昨晚看春晚没啊?” 孟龙昨天被他妈叫去给他外公送糍粑了,回来天已经黑了,到吃年夜饭时间,孟家也没有在饭桌上说别家的事做乐子的习惯,所以还不知道顾家因为顾何友赌博被找上门的事。 孟添眉头起皱,斜着他要说什么,顾若却先回了:“没有,我家电视坏了,好看吗?” 她昨天在院子里和赖桂枝吼过就没出过房门,自然是没看春晚的,家里那台七八年前买的黑白电视机也确实坏了,昨天那群人在院子里踢踢砸砸,把天线杆也给踹倒了,上面的天线断了。 她知道这事,还是顾良才出去找儿子没找到回来想放电视打发时间,结果放不出来,发了一通火。 “啊?你家电视坏了啊?” “好看,可逗了,特别那个小品.......” 孟龙惊讶一声,随后打开话匣子,说起昨晚的春晚。 顾若这些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做家务,帮着赖桂枝分担地里农活,她很少有机会看电视,每年也就三十晚上忙完所有能坐下来安心看几小时春晚了,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清闲。 真的很喜欢没有,只是享受那个氛围,不过她也算捧场,边往前走边认真听,回道: “这几年春晚的小品都很有意思,我也很喜欢看,除了小品,我还喜欢看舞蹈,大合唱也不错。” 孟龙听她回,兴致更高,“对对,昨晚的舞蹈也很不错!” 三个人路上走着,说话声不断,不知不觉一段段碎石头路走完了,孟家就在这条岔路口过去一点,正对大路,边上是孟家大院,住着孟添几家叔伯。该分道了。 其实早在前面就该分道了,他们离盘山村越近,三两步距离就可能会撞见一两个熟人,村子里八卦是非多,要是看到适婚男女走一块儿,不出中午,各种流言讨论就该出来了。 在乡下,谣言能杀人,对姑娘的危害更大。 早些年,村子里被流言耽误终身的姑娘不在少数。 顾若倒无所谓什么名声嫁人,但她在村子里待,哪怕为了清净也不能不注意这些,她也不能让人一片好心帮忙,最后受牵连。 她停了下来,“你们到家了,东西给我吧,我自己拿回去就行了,今天谢谢了。”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好拿啊,反正.......” 孟添孟龙跟着停下,孟龙刚想说反正也不远,他们也闲着,帮忙送到家,但这时,孟添忽然一个眼风扫向了他,很淡一个眼神,孟龙却意识到堂哥是让他不要说话的意思,孟龙这些年最佩服也最怕的就是自家这个哥,他闭上了嘴。 孟添低眸看一眼手上的蒸笼:“把蒸屉给你绑背上?” 回家的路还有一段,她一个人确实不好拿,背上是最好的,顾若往四周望了眼,可能是他们回来的早,路上没碰见熟人,眼下周围也没见着人,她点了点头: “嗯,麻烦了。” 绑蒸笼的绳子先前解了没有拿下来,现在绑也方便,顾若应完,孟添就拿着蒸笼绕去了她身后,先手上那屉轻放在她背上,在她手下意识去拖时,又接过她手上那屉放上去。 两个蒸笼很快一起绑好在背上,顾若把孟龙手里的煤炉子糯米芝麻这些拿了过来,抬头和孟添孟龙说了声再见,往家里去了。 “哥,你怎么不让我把东西直接给顾若送家里去啊?她家还有一截路呢,一个人拿那么多挺累的。”看着顾若走远,孟龙憋不住道。 孟添没回他,他视线依然落在前方,姑娘身形纤瘦,两个大蒸屉挡了她大半身影,却依然是惹眼的存在。 “她不需要。” 孟添轻垂下眼,近乎听不见的低声说了句。 —— 顾若不知道兄弟二人的谈话,她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到家,先去厨房放了蒸屉和炉子,看时间快中午了,又打了半盅米烧火煮饭。 家里没菜,碗柜里找到小半碗之前剩下的香肠,顾若盯着看了会儿,没舍得浪费,把它端出来混着米饭一起蒸了。 柴火焖饭,要比外面如今正流行用的电锅煮饭费工夫,烧出来的饭却喷香,没一会儿饭香便混着腊肉香气飘了出来。 昨天过年一粒米没沾,到这会儿才算闻到点饭香,顾若禁不住食欲大动,都没去堂屋,直接在厨房开吃了。 简单吃完一餐饭,她洗好碗筷,歇了会儿,去了院子清洗石磨。 她五六岁就开始进厨房学烧饭,从小干活习惯了,养成一副闲不住的性子,糯米买回来,就想赶紧把活干了。 前两天才用过的石磨,并不脏,简单扫过灰,拿湿抹布擦两遍就可以用。 她把买回来的糯米筛检过,便舀进石磨开始磨粉,刚磨了半盆粉,院门口传来动静,去娘家的赖桂枝顾良才回来了。 她看一眼赖桂枝空荡的背篓,再看两个人都阴着一张脸,顾良才没有多少醉意的样子,心里有了数。 两口子都不是脾气好的人,还喜欢借题发挥,顾若并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她什么也没问,继续做手头的事。 但顾良才还是盯上了她,看她在用石磨磨糯米粉,突然抬起残手指了她: “看看你女儿,昨天要砍人那么凶神恶煞说钱被拿了,今天还去街上了,这是身上没钱的样子?” “比贼精的死丫头,我说她心野,你还不信。” 赖桂枝本来要进屋了,听到这话,站住脚也看向了她,“你去街上了?” 语气已经带上质问,脸色也不好,好像花了她的钱。 顾若脸色不变,她手握着石磨手柄继续磨糯米粉,直到赖桂枝越来越按捺不住要走上前,她才冷冷开了口:“我不能去街上?” “我钱被贼偷了,我连街上都不能去了?” “不去怎么找机会挣钱?我也想躺在家里,我能吗?你让吗?不用吃饭吗?” 顾若说到最后,怒气又压不住上来,她把手上还没倒进石磨的糯米倒回袋子里,拿刷子几下把石磨里磨好的糯米粉扫进盆里,端起东西回了屋,“那畜生最好别回来,不然我砍死他!” “砍,砍!你这白眼狼不得了,逮谁砍谁,连爹都不认,你才是个畜生!”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死东西,生下来的时候老子就该把你按死在尿缸里。” 一个砍字一下把顾良才点着了,他大着舌头站在院子里骂起来,骂完又朝赖桂枝嚷: “我给你讲,你指着这死丫头没用,她就是个养不熟的,之前她可以拿刀砍老子,明天她可以拿刀砍儿子,说不定哪天就提着刀和你拼上命!” 赖桂枝看着顾若消失在屋里的身影,唇动了动,没吭声。 顾若进到房间透过窗户看到,只觉得心凉,她突然没了再干事的劲儿,还干什么啊,就算这生意做起来了,又能怎么样?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搜剿去,或者偷走了。 接下来两天,顾若就在家看着赖桂枝成天早出晚归出去借钱,找顾何友。 只是顾何友就像是已经死在外面哪里了,所有地方都找完了,也没看到个影子。 借钱更不顺利,赖桂枝先前几年已经周围借遍甚至骗遍,人家看到他们都怕了,远远的就避开了或者干脆关上家里门当听不到。 至于顾若大伯和小叔家,赖桂枝人刚走近,她大伯娘小婶儿一盆洗碗水先泼了过来,然后拿着棍子打狗,指桑骂槐一会儿骂哪里来的死狗,一会儿是遭报应活该一类的话,赖桂枝气得发抖,最后钱没借到,打了一架回来。 家里气氛越来越低气压,顾良才因为没有酒也每天到处摔摔打打,咒骂不休。 很烦,顾若每天都拿棉花塞着耳朵,她从来没这么盼望年快点过去,她能出去找份工作干,哪怕是去洗厕所,扫大街,只要有她一个落脚点,她也干得下去。 然而,老天并没有听到她这个盼望,还又有新的事砸到了她头上。 初四这天下午,顾若把糯米粉磨好拿进厨房准备发酵出来做明天早上要拿镇上卖的泡粑。 她实在躺不住了,这两天顾良才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经常阴恻恻的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打量货物一样。 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算盘,只是心里莫名不安,她必须尽快弄到钱搬出去。 明天摆摊第一天,不知道会怎么样,顾若不打算多做,舀了差不多两屉的量出来,正揉着粉团,院子外面响突然起一阵摩托车轰鸣,紧接着,他们家大门被人从外面砰得一声踹开了,一群身高马大的人冲了进来。 “人呢!” “顾何友那狗杂种回来没有?” “艹他妈的,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是顾何友惹到的赌场那群人。 这一回,他们不再满足在院子里砸砸翻翻,他们冲进了厨房,堂屋,房间,逮着什么砸什么。 堂屋里前些年家里置办的唯一一台黑白电视机,厨房的锅碗瓢盆,顾若前几天刚买回来,准备去镇上摆摊卖泡粑粑的炉子,蒸屉,全都能踩的踩,能摔的摔,一大袋子糯米粉和蒸好的泡粑直接给掀翻撒在地上。 顾若在这群人踹门的时候,就抄起一把菜刀打开厨房后门藏了起来,看见那群人把她辛苦几小时磨出来的糯米粉掀得满地都是,她恨得攥紧手里的菜刀想冲出去和那群人拼命。 院子里赖桂枝本来在捡干柴,看到这比之前还骇人的架势,吓得手脚发软,去拦人没拦住直接推到了地上。 “他没回来,没回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砸了,别砸了!” 赖桂枝举着手作揖眼泪横流的求着那群人,但没有人为她的哀求动容,他们肆无忌惮的打着,砸着,连躲去床底的顾良才都被他们揪出来扔在了院子里。 顾良才自从断手以后,成天在家里酗酒,不高兴了就砸东西,打老婆孩子,面对这伙人却孬得不行,被揪住后不停大叫: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找顾何友是不是?” “他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们快放了我,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要找你们找她!” 顾良才吓破了胆,脑门上全是汗,一双喝得血红的眼瞪大慌乱看着周围吼道,又手一指,指向赖桂枝,和揪着他的人急急说: “我们家都我婆娘做主,我不管事,我没钱,找她!你们找她!” 想到什么,“或者,找我女儿,我女儿.......” “窝囊废哪儿那么多话!” 顾良才话不停,边上一个嘴里叼着支烟的疤脸男听得不耐烦,一脚把他踹去了地上趴下,再脚一抬踩去了他背上: “我管你们谁做主谁有钱?” “要么,把顾何友交出来,我断他两条腿一只手,要么还出三千块钱,再到赌场去跪下磕头认错,给老子找麻烦,他不想活了!” 原来,顾何友那天在赌场输了三千八欠下巨债,不光是输红眼砸场子打伤人逃跑,他还在赌场大闹,说赌场的人做局出老千,在场输钱的都是赌场的人做的局,让大家睁大眼睛看清楚,不要被骗了。 他当时闹得厉害,被赌场好些人都看见了,当时就惹了不小的乱子,只是被赌场的人强行压了下来。 但今天,赌场再次组局,又有个人输了大量的钱。 这人是个大高个,莽人却有几分脑子,他越输越感觉不对劲,想起顾何友那天闹事的时候骂的话,他眼睛开始死盯着赌场人派牌的手,也不知道他是眼花还是真看见了,他当场跳起来掀了牌桌子,骂赌场的人出老千。 接二连三闹出这事,在场赌牌的人心里不免泛起嘀咕,他们在王疤子赌场赌牌的都输了不少钱,长期输钱欠债的不甘愤懑早压在了他们心里,一旦有人把这事撕破个口子,就像火山爆发喷出焰火,一下不可收拾。 正月里,都还没上班做事,赌场人多热闹,但越人多,越容易闹起来。 一个个都叫喊着出老千,赔钱,从最开始的闹嚷,最后演变成撕扯,打砸起来。 王疤子赌场看场子的人不少,他也一身武力,但这么多人打闹砸,也不是那么好平下来。 等他把最开始闹事那人控制住,场面平下来,赌场的东西都被砸烂完了,还有好些输了钱的人趁乱跑了。 出了这样的事,赌场的人急需要找发泄口,这回闹事那人在镇上有些人脉关系,他们只能好生安抚,不能乱动,第一次闹事的顾何友就被他们给恨上了。 一团乱的场子还没收拾,王疤子他弟王癞子气不过,带着一伙人骑着摩托车就上了这盘山村。 “还,还!我们还!” 赖桂枝看着被踩在地上呻吟的顾良才,吓得气快喘不上来,她赶紧应声。 “已经在凑了,给我们些时间,我们会凑到的!” “给你们时间?” 王癞子歪歪头,嘴一张,凶相毕露:“三天了,还不够啊。” “那你们他妈的到底要几天啊!” “我他妈老是带着人往这坡上跑不要时间油钱?” 王癞子踹一脚顾良才,转身拽过赖桂枝头发,咬着烟嘴一声,又往院子四下望一眼,“或者我一把火给你房子先点了,你们就拿得出钱了?” “不,我们还钱的,还的.......” “三天,再有三天我们就还钱。” 赖桂枝头皮痛得被迫仰起,正哀求,边上顾良才害怕一声。 王疤子转过头。 顾良才趴在地上,讨好的看向他:“三天,我们就还钱,肯定还。” “三千对我们实在多,要点时间去凑的,那孽子,我们确实不知道在哪儿的,您行个方便。” 东西能咋砸的都砸了,连几扇窗户的玻璃都没放过,再面前的一个老妇女,一个残疾,欺负起来也没意思,王癞子琢磨了会儿,捏着烟嘴吸一口:“行,再给你们三天。” “三天后要是没见着钱,还没见着顾何友人,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房子!” 王癞子扫一圈院子放下狠话,手一招带着人走了,留下又一次的满地狼藉。 这是顾若头一回直观感受到赌场那群人追债的凶残和可怕。 她看着满地被毁脏的糯米粉,她花好几十买回来的如今已经四分五裂的煤炉子,蜂窝煤,攥着菜刀的手一片冰凉。 三千块,她第一次正视这个数字。 “你怎么能和他说三天还钱?” “我们这几天一分钱没借到,拿什么来还?” 院子里,赖桂枝从地上爬起来冲顾良山急急吼道,都没等顾良山回,她先捂住脸崩溃了。 “要还不上,你是要送儿子去死吗?” “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被剁手跺脚,要怎么活?” 顾良山按着被踢到的痛处龇牙咧嘴从地上坐起来,满不在意一声:“怎么没钱,找你女儿呀。” 赖桂枝浑身一僵,她慢慢站起身转向了站在厨房门口的顾若。 “我手里没钱。” 注意到赖桂枝看过来的视线,顾若紧抿一下唇,道。 她确实没钱能拿出来了,三十那天卖春联的一百多块,她初一去街上买炉子,蒸屉,糯米这些花掉大半,身上还剩不到一百,现在东西被打砸了,她去添置还要钱。 况且三千块,不是她这一百块能解决得了的。 如果最后差这么点,她倒是愿意凑上。 她恨顾何友,却不想这个家被烧了。 “我明天去.......” “不需要你拿钱,若丫,你嫁人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5、上门 你说什么?” 赖桂枝突兀的一声,顾若凝滞了下,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赖桂枝。 “你嫁人,彩礼钱就够你哥还赌债了。” “初一那天,你二舅妈和我说,她娘家村那边大队长家婆娘找到她,她兄弟之前来这边收粮,看到你了,费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你二舅妈那儿。” “那人原来在县城酒厂运输队上班,几年前给厂里送货遇到劫道的,受了点伤,干不了跑车押车了,给转到轻省的岗位,但他常年在外面跑的,知道得多,不想拿那点死工资,辞了工回来做起收粮生意。” “做得很不错,家里已经盖起二层小楼,他们村里独一份,他知道你高中毕业,有文化,很有诚意,愿意比着县城给聘礼,流行的三转一响,金戒指都给买,彩礼也愿意给到最高,人说了,只要你愿意,你嫁过去会好好对你,不会吃苦.......” “不可能!我不愿意!” 顾若气得全身发抖,她实在没想到赖桂枝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要卖了她的话。 没错,卖了。 因为她们赖家,已经卖了不止一个女儿。 她几个出嫁的表姐,包括赖桂枝自己,都是被嫁出去换高价彩礼的。 赖桂枝曾经亲口对她说过,“我是被你大舅卖给你爸的,为了给你大堂哥娶媳妇,那会儿我才十八,你爸因为你爷爷那事坏了名声,都三十了。” “你大娘小婶她们那时候天天笑话我是买来的小媳妇儿。” 因为这些话,她对赖桂枝一直很心疼,顾良才断手后性情大变,喝醉酒就发酒疯,怀疑赖桂枝要另外找男人,对她拳打脚踢,每次都是她跑出去挡在她前面。 顾良才一直骂她白眼狼,不认爹,就是因为有一次顾良才快把她和赖桂枝打死了,她顶着满头血去厨房拿了刀和他干,把他误砍伤了。 这些年,家里很难,一个酒鬼,一个赌鬼,赖桂枝一个人要撑起一个家不容易,她也一直尽可能的帮她分担。 哪怕她已经很厌烦,厌烦回到这个家,厌烦她总是把重心投在儿子丈夫身上,厌烦她对她的掌控,她还是忍了。 但现在,她要卖了她。 她要卖了她。 “你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你自己当年是怎么嫁给我爸的?你是忘了吗?现在你要让我走你老路?” “你把我当什么?还是说,你赖家人就是有种像种,骨子里就带着吸人血扒人皮的基因!” “现在有什么办法,有得选吗?” 顾若一声声质问,眼睛红得快要滴血,赖桂枝神情僵硬,硬撑着没去看她。 “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没有一家肯借钱给我们,附近院子的邻居就不说了,你大娘小婶两个啊,往我身上泼脏水,到处说我们家现在这样就是遭报应的,咒完你爸咒你哥……” “我和她们打得多厉害你不是没见到,你爸几个姑姑,姑婆那边我也都去过了,人家也不理我。” “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总要嫁人的,我当初就不同意你自己凑学费去复读,做事要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复读要钱,生活费也要钱,就算你挣够了这一笔,考上大学后的呢?” “不说学费,就是生活费我们都凑不上,你不要说你自己去挣的话了,你能挣多少?” “你从夏天就开始折腾,到现在才挣了多少?” “在我们乡下,几百块钱是够你大半年一年生活费了,到了大城市,几百块钱够你吃用多久?” “你今年也已经满了十九,吃二十岁的饭了,等你去复读考大学,出来都多少岁了,到时候都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那你读书有什么用?” “我也算由着你了,你想读个高中,家里那么难,我也硬撑着让你读完了,还要怎么样?” “咱们缺了运气,没考上,那就是命,人呢,就得认命。” “日子怎么不是过,既然人条件合适,那为什么不嫁?” “我不嫁!就是不嫁!” “凭什么我要为顾何友的错误牺牲?” 顾若心里一股火在冲,她厌恶憎恨又失望透顶,“你说得好听,嫁人,还条件好。” “真要条件好你回来那天都说了,还等到现在?” “二舅妈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专门干的买卖人行当,就像当初她给几个表姐做的媒,不是老的就是死老婆的,你想哄得了谁?” “我说这几天你们两个怎么不对么,一个把我像货物一样打量,说的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原来是打着要把我卖了的暗语呢!” “我可真是有对好爸好妈啊!” 顾若嘲讽的语气明显,赖桂枝紧抿着嘴没吭声,顾良才脸上挂不住,他自从手段后就听不得任何嘲讽,当即恼道: “什么货物打量?说得那么难听,你妈不都说了,那人条件不差,你嫁过去是享福了!” “这福你去享吧!” 顾若冷冷一声,把刀往地上一扔,扭身回了屋。 再出来手里拎着她上学时用过的藤条箱子,里面是她这几天早就收拾好的换洗衣裳。 “我身份证毕业证呢?” “你要做什么?” 赖桂枝看着她手里的箱子,脸色微变,边上,顾良才蜡黄的脸更难看。 “看不出来?你女儿要走,不认父母,要看着我们去死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都是装的乖,真要有事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个小畜生,没老少,杀老子的狼崽子,遭天收的,白养了!早知道当初老子就该把她按尿缸里捂死掉!” “对!你们当初就不该生我!” 顾良才越骂越厉害,越骂越难听,顾若吼叫了出来。 “眼里只有儿子,还生女儿做什么?” “我是白眼狼,那顾何友是什么东西?” “顾何友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传宗接代的根儿,你们的宝,我什么都不是。” “这些年我做得还不多吗?” “顾何友还在和一群小孩儿傻乎乎的吃糖鸡屎的时候,我已经上灶台帮着洗衣裳了,但凡哪顿饭烧糊了,不是被骂就是被打,村里别的小孩儿回到家是写作业,我回到家是下地干活,帮忙做家务,要是我成绩落下去一名,你在外面没得牛吹了,回来就压着我罚,说我丢你脸。” “可顾何友呢?他零分,你们屁话没一句,还抱着他喊大儿子真棒,是不是故意不写试卷。” “你出事以后,妈花光家里所有的钱也把顾何友送进火车站上班,端铁饭碗。我呢?考上高中都不让我读,跪在地上求了你们两天,老师上门了,你们才松口让我去联办高中读书。” “这些年我哪天歇过啊,在学校要上课保持成绩不掉,去食堂洗盘子当杂工赚生活费,回来了还要帮家里下地干活,几乎没停过一刻,就这样,你们还不满意,要把我卖掉.......” 院子里顾若说得眼泪包不住,泪洒了满脸,孟添站在门外,攥起的手一寸寸捏紧,片刻,他抬脚上了石阶。 “顾叔,婶子。” 已经快傍晚,太阳早落了山,云层乌压压的,盘山村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晚饭了,家里才闹过那么一段,没想到还有人上门来,院子里静了静。 顾若扭头,见孟添一身长袖长裤站在门外,似乎注意到里面的争执,他没好进来。 顾若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狼狈,不想闹了笑话,她匆匆撇开了脸。 “小添?” 赖桂枝认出来孟添,眼里微异:“你这是有事?” “我去了顾家回来,在大路上看见一群骑摩托车的拿着家伙像是从这个方向过去,不太放心,过来看看。” 孟添没有细说,简单解释两句,他跨过门槛石看了眼院子,目光在顾若泪湿泛红的脸上停留,垂眼似迟疑的开口:“顾叔婶娘,需要帮忙吗?” “我前两天去我姑家了,昨晚才回来,何友的事我听说了........” 孟添说着,从裤袋里摸出钱夹,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花花绿绿一叠票子,几张蓝色百元的,绿色五十元的,十元五元的。 “我身上只剩这么多,顾叔婶娘你们拿去缓一缓急。” 院子里顾若包括赖桂枝顾良才都怔了下。 都知道孟添发财了,这回借钱,赖桂枝也试着去过孟家院子。 但就和孟添说的那样,两次过去他都不在,去他姑姑家了。 孟二叔和孟二婶倒是在。 但当年孟添爸出事,他妈跑的那年,赖桂枝为顾若瞒着家里偷顾何友口粮的事去孟家闹过一场,质问是不是孟添带坏了女儿,后面又为田坎的事和孟二婶打过一架,这些年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一个村的,路上碰到从来没打过一声招呼。 早年顾家条件好的时候,赖桂枝要面子,也很硬气,这几年东家借借,西家凑凑,有时候甚至拿着碗去乞一碗稻谷一碗米,赖桂枝的那些面子骨气也早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但对上孟添二婶,赖桂枝却下意识避讳,主要是,也担心借不上。 两家没有关系,孟二婶又是个嫉恶如仇的,她借的是赌债,上门去只怕也和去顾若大伯小叔家一样,白找一场羞辱。 所以赖桂枝站在孟家院子路口犹豫了好几回,都没进去。 回来找顾若想让她去,想着顾若和孟二婶一道打过猪草,比她熟悉好开口。 顾若没理过,每次都当没听到,如果是别的急还好,赌债她开不了口,也不想开口。 结果孟添自己过来了,还主动提出了帮忙。 顾若不由抬头看向了孟添。 这么一笔钱,他这么轻易拿出来,很容易被她爸妈给赖上。 顾何友赌博不收手,顾家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还得上这笔钱。 “小添,这.......” 赖桂枝手在衣摆上搓了两下,眼睛控制不住飘向孟添手里的钱,诱惑实在太大,她最终接下了: “那婶子先收下了,谢谢了,等手里松快了就还你。” 顾良才看着赖桂枝接下的钱,他红血丝的眼闪过一丝亮光,很快干瘪瘦红的脸带上笑也了凑上来,“小添出息了啊。” “前些日子我还听大家说起你,你在外面发财呢。” “只是挣口饭吃。” 孟添谦逊回了句。 顾良才咧着嘴又笑:“谦虚了,我们都知道的。” “那个,小添啊,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那群人凶得啊,上门就打砸,还说要是我们还不出三千块钱,过几天就要烧我们房子。” “三千块,我们哪里有啊,小添......” “顾叔,婶子,你们有没有想过报公安?” 顾良才两只残手揣在袖口,正打算问孟添一次性借个三千,就听孟添忽然出声。 顾良才脸上的笑僵住:“报公安?报什么公安?” 孟添顿了瞬:“何友他欠的是赌债,三千块钱已经属于聚众赌博性质,只要他去派出所把事情交代了.......” “去派出所交代?你要我把儿子送进去坐牢?”【你现在阅读的是 】 6、房间门打不开了 “好你个孟添,我们何友他是犯错了,但还不到要去坐牢送死的地步吧?” “我们家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对我儿子?”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 顾良才断手过后,人就变了个人,不喝酒的时候还好,喝酒以后六亲不认,怀疑老婆会另外找男人,怀疑儿女对他看不上,但对顾何友这个唯一给他传香火死后摔盆子的儿子还算看重,至少他发酒疯那么多回,没动手打过儿子,孟添说要把顾何友送派出所,简直是犯了他忌,他当场翻了脸。 赖桂枝也有些不舒服,但她手里还捏着孟添给的钱,这些日子碰壁多了,她知道这笔钱有多难。 “你叔说话不好听,小添你别和他计较。” 赖桂枝勉强笑了下,攥着手里的钱道,“婶子知道你是好意,不想看着何友再继续赌下去。” “不过你说的这事,确实不太成,赌场那群人,哪里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你这些年不在家,可能不太了解,咱们镇上,就那么一家赌场,之前不是没有人举报过,但没什么用,人家赌场照样开着,反而是那举报的人遭了殃,我听说啊,有一家人的女儿都折了进去。” 赖桂枝说到最后,脸上带了几分欲言又止,顾若看着,嘴角嘲讽的扯了扯,听说,这几年连镇上都很少去的人,上哪儿去听说。 不过是舍不得儿子。 孟添余光瞥着她神情,片刻,他垂眼把手里的空钱包揣进裤兜,说: “这事我确实没了解到。” “我只是觉得,何友这么赌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次三千块,婶子和顾叔尚且凑得艰难,下次呢?如果是三万,甚至更多的时候,婶子和顾叔又该怎么办?”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下回,再下回,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拿去也不够填,反而累害了家里,谁都过不好。” 孟添的话意有所指,赖桂枝摸不准他刚才听到多少,脸上的笑更勉强。 “这事我们也知道,等这事情了了,我们会好好管教何友,他这回应该也怕了,到现在还躲在外面没回来。” 赖桂枝脸上都是对儿子的担心,管教的话显得敷衍,孟添看出来,他没再多说,提出告辞。 “婶子顾叔有打算,是我多事了,不早了,我先回去,后面有事可以来找我。” 赖桂枝忙说:“我让你叔送送你。” “我送吧。” 孟添刚想说不用了,便听到顾若突然的一声。 “孟龙七月份高考了是吗?我这儿有去年几个学校联考模拟考的试卷,也整理了一些题型,你带回去看看,他能不能用得上。”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她,顾若脸色不变,顾良才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真让他去送人,不知道又要怎么撒赖借更多的钱或者死皮赖脸跟着人回去骗一顿酒喝,不够丢人的。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顾若说一声,放下手里的箱子转身又回了房间。 孟龙确实马上要高考了,他成绩并不算好,年级一百多名后面去了,家里对他的期盼是能上个大专已经不错,顾若成绩一向好,在学校的时候,不少人专门问她借笔记,这是孟添拒绝不了的,也不想拒绝。 他等在原地。 顾若没让他等多久,一会儿就出来了,手上抱着满满一摞试卷和笔记,他要伸手接,他要伸手接,她稍微侧一下身没让:“有些重点需要给他看的部分,边走边讲吧。” “那婶子顾叔,我先走了。” 孟添闻言和顾良才赖桂枝打了声招呼,便抬脚跟上她,又主动问道她:“哪些重点部分?” “主要是数学几何和函数部分的,再试卷……” 顾若回道他,两个人自然而然的边说边出了院子。 院子里,顾良才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的身影,不知道想到什么,红血丝的老眼精光一闪,像是要验证什么,他几步迈上台阶,鬼鬼祟祟趴在门上张望起来。 赖桂枝正要数孟添借的钱,看见这一幕,不禁问了声:“你这是做什么?” “别吵,”顾良才不耐烦一声。 过了会儿,他又自己转过头,“你女儿不肯嫁人,这三千块怎么凑你想到了吗?” 赖桂枝没想到,顾若倔,越逼越反抗得厉害,还软硬不吃,除非把她绑起来押着,不然很难让她点头。 她抿紧嘴,没吭声,低头数起手里的钱。 顾良才看她一眼,知道没指望,他摇头叹口气,“难咯。”继续趴门上盯起来。 “这只是往年考试的一些题型,今年不知道是什么样,等摸底考试的时候,你可以让孟龙注意一下,他哪一块儿比较薄弱,就专门往这块去刷题,尽量吃透。” 院外,顾若把该注意的重难点都说了遍,包括她笔记上的一些标记符号注意。 她读书并不算天分多高,能够一直稳住成绩拿学校的奖励,全靠没日没夜的勤奋,手里的试卷她做过一遍又一遍,整理出来的笔记也是根据自己不断刷题总结出来,这半年担心落下,她反复不停在脑子里复盘,加深印象,不需要看试卷笔记都能把一些重点要点说个完整明白。 孟添跟在她身侧,认真听着,直到顾家门前一条小路走完,远远看见两个过路的人,他停下脚,认真道谢道: “我记下了,回去让孟龙好好看,他成绩不算好,也不怎么定心,我看过他学校记的笔记,潦草得他自己都看不懂,你手上的东西算帮了他大忙,多谢。” 顾若抿起唇笑了下:“没什么,这些我也用不上了,能帮到他就好,钱的事,谢谢你。” 她脸上还沾着泪湿,眼圈也红着,努力抿起的唇角牵强又破碎。 孟添手指痉挛的蜷起,他黑眸深看过她,终是道:“刚才婶子的话我听到了,我可以.......” “不早了,你回去吧!” 顾若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完,尽管光听到前面,她已经疯狂心动了,喉咙差点忍不住吐出那个好。 但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这么帮她,她也不太敢接受,接了拿什么还呢。 何况,就和他说的,有一就有二,这次赖着脸应付过了,下次呢。 下次她该怎么办?又能找谁? 赌鬼是喂不饱的。 “我就不送你了,那钱,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 顾若把手里的试卷笔记递过去,说道。 “不急。” 她那么匆急的打断他,孟添没有再说,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要走的时候,他转过身,又强调了遍他那天的话:“需要帮忙,一定要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很好。” 顾若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提起小时候。 “好,有需要,我一定会去找你。” 不再是上回那客套的回,她看着他认真说了句。 —— “死丫头,老子还以为她开窍了,结果是胳膊肘往外拐,生怕老子多借回来一个子儿。” 院子里,顾良才趴在门上,见顾若只送到路口就回来了,两个人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他失望的撇嘴骂道。 赖桂枝正在数钱,闻言她顿了顿,才明白过来顾良才打的什么盘算,她出神了下,随后道:“她现在眼里除了复读,哪里有那些心思。” “复读复读,顾家就没冒青烟的坟头,她也没那个命。” 顾良才说一声,回头看着她手里的钱又问她,“借了多少?” 赖桂枝已经数完了,但这些年她除了年前卖大肥猪那次,很少再一次拿到这么多钱,怕数错,她低头又认真数了两遍,才确定,“有六百多。” “六百八十九块。” “这么多?” 顾良才猜到钱不少,没想到竟然这么多,他咋舌的同时又后悔,“早知道我刚才不该甩脸子,说两句软和话,让他把剩下的也借我们。” “要点脸吧!” “借了六百还不够还想借三千,哪里来的大脸啊?” 顾若进门听到忍不住呛声,她刚才看顾良才那副巴不得人能再多掏点出来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贪得无厌,也幸好孟添知道应对,不然她要当着他的面和他们吵起来。 “人家是你儿子,还是当年他当初爹卧轨,妈跑了,吃不饱饭的时候你们帮过他什么?” 这话出来,顾良才赖桂枝两个顿时没了话。 赖桂枝脸上微微不自然,顾良才眼里还多了抹心虚,当年孟家出事,他不但没帮忙,还落井下石了,伙着几家人找当时的大队长操作把孟家该得的水田占了,换成了旱地。 孟添二叔孟广庆当年会外出打工,孟添小小年纪就辍学,也是他们家分到的田地不够一家几口人吃,只能去外面找机会。 “把箱子拿回去,这年都没过完,又晚上了,你要去哪里?不怕出事啊?” 夫妻两个各有心虚,没再提孟添那边,赖桂枝把钱收起来,和顾若说道。 顾若抿紧唇没吭声。 赖桂枝看着她,想想兜里的钱,到底松了口:“行了,你不愿意,我和你爸再去找找你二舅舅,看他有没有什么门路能和赌场那边谈谈。” 赖桂枝心里也有怨气,初一那天她回娘家,本来以为多多少少能就借到一点钱,毕竟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这些年他们各自成家嫁人,侄女们艰难些,但二哥家几个孩子都工作了,她二哥年前还升了职。 这几年她为了撑那点所谓的硬气面子,也很少冲娘家开口,难得这么一回开口,总不能全都说没有。 但没想到,她在桌上说起这事,她几个嫂子就开始各自诉苦家里怎么难,几个哥哥,大哥瞪着她骂了句你看老子像有钱的吗?然后去和顾良才抢酒喝了。 二哥和她说了一兜子安慰话,最后只来了句慢慢来,总能凑上,三哥倒是掏了兜,总共掏出十八块钱,就那十八块还是他刚从几个出嫁侄女手里拿的,打算给他们家传宗买奶粉喝。 几个侄儿侄女,要不当没听到她的话,要不躲躲闪闪避开她目光。 饭桌上没借到钱,她不甘心,下了饭桌,她又私下里去厨房找了几个嫂子,她大嫂看到她扭身出去骂儿媳妇没理事,让她这个婆婆在厨房洗碗,三嫂嚷着宝贝疙瘩传宗饿了要回去喂奶,二嫂倒是理她了。 却是为了给女儿“做媒。” 都是群没良心的,她手里宽松,顾良才还没性情大变对她也好的那些年,她为娘家办了那么多事,尤其二哥一家子,能有今天,那全是她帮衬的,结果却这样对她。 “你要累了就先回屋歇歇,收拾的事不急。” 赖桂枝知道不能逼太紧,她缓和了语气。 顾若看一眼她,“我过几天会去县城找工作,你身份证毕业证得给我,要用。” “我知道家里难,这两天我也会去街上卖泡粑粑看看,到时候卖到多少都先给你。” “嗯。” 赖桂枝应了声,“找工作的事不急,你这样做小买卖也还行,可以继续做,今年我再多弄几头猪崽,再母猪崽也弄一头,不比你去县城上班差。” 所以是想把她一辈子绑死在身边当牛做马了,是吗? 顾若紧了紧手里的箱子,好一会儿,她压着心里快要炸的一团火扭身回了屋。 她不知道赖桂枝把她的身份证户口本藏在哪,但这两样东西她必须拿到,家里只有这么些地方,找找总能找到。 她听话了这么些年,已经够了,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 顾若下定了离开的决心,第二天一大早,她像模像样用家里凑合还能用的大铁锅蒸了一屉泡粑粑背出门,却没真去镇上,绕路穿回家后面林子里,等看着赖桂枝和顾良才锁好门往镇上去了,她背着泡粑回了家。 但不知道是她昨晚提了一嘴身份证毕业证的事,让赖桂枝起了防心,她把屋子翻遍了,也没找到那两样东西,连家里的户口本这些都不见了踪影。 东西不在房间,找不到,时间也不早,等人回来了她还得拿钱交差,不得已,她只能暂时放弃,紧赶慢赶背着东西去了镇上卖泡粑。 年初五,街上人不多,好些店铺还关着门,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都还是年前的,招聘租赁依然没有,可能是她来得晚了,菜市场也没几个人。 她把背篓放下,在口子守到中午十二点过,菜市场许多摊子收摊,也只卖出去半蒸屉多点的泡粑。 做生意能全部卖出去收入很可观,这样东西卖不完,就是赔本的。 她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做的,就这么背回去总是不甘心,她又背着走街串巷挨家挨户问着卖,人缺钱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脸皮,这么一家家上门问着卖两小时,剩下的半屉总算卖完了。 卖泡粑的时候,她顺便问了问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只可惜小镇上,大家自己房子都不够住,问十家,九家说没有,一家说不知道。 没房子出租,顾若又去了趟招待所,前几年物价上涨以后,小镇上消费也高了许多,以前住招待所三块五块,现在变成了五块,八块。 五块八块,她身上的钱住不到十天,看来只能去县城或者市里了。 顾若琢磨着,又沿着电线桩子逛了一圈,还是没什么收获。 到半下午,街上几乎没人了,连守店的老板娘都关了铺子回去打麻将了,她也没再逛下去,路过招待所的时候,她犹豫一下,还是背着背篓整体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傍晚,赖桂枝顾良才都还没回来。 不知道是在二舅家待着没回来,还是又去哪家顾何友可能认识的人那儿找人去了。 顾若也没心情猜,她不死心又去把几间屋子翻了一遍,连被子里面都打开仔细搜一遍,还是没翻到那些证件。 能放哪儿去呢? 家就这么大,总不能带走了。 顾若心里烦躁,屋里看过一遍,又出来院子四处搜能藏东西的地方,这时,院门传来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顾良才。 “妈呢?” “你怎么在外面?” 顾良才难得没有醉醺醺的回来,不过他似乎没想到院子里有人,有些惊怒道。 “妈呢?没回来吗?” “去二舅舅那儿怎么说?” 顾若问着,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你又帮不上忙,问那么多做什么?” 顾良才似乎不耐烦回答这个问题,他皱着眉头一声。 “煮饭了没有,我饿了,你今天去卖东西,生意怎么样?钱呢?” “给我打酒没有?” 顾良才好几天没喝到酒了,瘾虫都出来了,一提到酒这个字浑身都好像在痒,嘴里的口水都分泌快起来,包不住的感觉,他烦躁的抬起残手捣了捣脖子。 顾若看着他,顾良才年轻时候长得还算高大耐看,但这些年的酒喝下来,整个人都像腌进了酒坛里,浑身酒气,走路也没了以前的沉稳,总打着趔趄,脸也常年是红的,一双酒气染过的眼更是红血丝没散过。 看着人要酒的时候,血红的眼睛鼓起,好像下一刻就要发怒吃人。 这样的顾良才不能和他硬碰,不然又是一场要见血的干架。 “街上人不多,泡粑不好卖,没有钱打酒,也没带酒瓶子。” “我也才回来,没煮饭........” “什么没带酒瓶子!” “你这个死丫头,我看就是故意的!” “他娘的之前还会给老子买一斤酒掺一斤水,你现在连掺水的酒都不给老子买了,没良心的小畜生,靠不住!” 顾若还没说完,顾良才已经破口大骂起来,她也没还嘴,立在屋檐下等着他骂累,然后等着他喘气的功夫问道他: “你怎么没在二舅那儿吃?他在来粮站上班,又升职了,家里应该有不少好酒。” 她二舅赖桂树那人虚伪,不管做什么都要给自己扯一层遮羞布。 赖桂枝习惯了哥嫂的压榨不敢动弹,手废掉后成了滚刀肉的顾良才却没那些顾忌,只要去他家,没有酒他会直接开口要,不然就大声嚷嚷,他们住的公家房,周围邻居都是粮站的,每次只要顾良才一嚷,不说多了,一瓶酒是能满足的。 但今天顾良才明显是一滴酒没沾到,不然脾气不会这么暴躁。 顾良才提气还要再骂的动作戛然而止,抬头对上顾若直直的视线,他偏了下眼,过了会儿含糊着说了句: “他没在家,你二舅妈就是个耗子精,生怕人占她一点便宜,柜子都上着锁。” 二舅妈朱凤美人精明,也不在乎那点面子情,只对她有利的热情,二舅不在的时候想从她手里讨到好处很难。 顾若大概知道顾良才为什么提前回来了,“那妈是还在镇上等二舅?” 顾良才神色有些不自然,很快他提高声音:“不然为什么没回来?” “她朱凤美再厉害,也只认识几个街上的,赌场那边她怎么去打交道?” 顾若一怔,“二舅妈同意帮忙了?”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妈说不帮忙就睡她们家去,等她回来就知道了。” 顾良才又不耐烦起来,“有没有吃的,老子饿了!” 事情总算有一点着落,顾若心里松口气,她没再计较顾良才的脾气,她说一声,“煮饭太晚了,早上发的糯米团还有,可以煮汤圆。”去了厨房。 “汤圆能吃得饱什么?” 顾良才不满意,想到什么,他没和以往那样嚷嚷,看一眼顾若进厨房的身影,回了堂屋。 煮好汤圆吃完,外面已经黑漆一片,赖桂枝还没回来,估摸着是不会回来了,顾若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想到顾良才的话,她又定了定心。 实在不行,明早出去就不回来了。 顾若做着最坏的打算,但第二天凌晨,三遍鸡叫过后,她从床上起来,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门打不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7、你哥他找到了 房间门打不开了。 刚开始顾若以为是她刚起来,手使不上劲没用力,她三两下扣好外套衣裳扣子,握紧门把用力一拉,门晃动了下,却没拉开,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顾若心头骤乱,她又用力扯了两下,门再次晃动,这次她听到了铁锁卡在锁眼的晃动声。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妈!” 顾若急慌的喊道,才想起赖桂枝还没回来,她张张嘴,又喊:“爸!” “爸!” 顾若手攥着门把手拉得门不停震颤晃动,焦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这时,门外一道声音响起。 “别喊了,门上了锁。” 是赖桂枝。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你锁门做什么?” 顾若停下拽门,她手指抠着门把,努力保持冷静,很快,她强扯了下嘴角,喊道赖桂枝:“妈,你开下门好吗?” “不早了,我泡粑还没蒸,还要去摆摊呢......” “不用摆摊了。” 赖桂枝脸往边上偏了偏,打断她,“门我不会开的,今后你也不用去摆摊了。” “我和你二舅妈那边说好了,晚些她带那个男的上门来,你见一见,认认人。” “你当初上户口的时候,给你登记大了一岁多,已经够扯证年纪了,咱们乡下,不讲究,看上了去把证扯了,我再给你置身衣裳,你就跟着他过日子去。”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顾若踹一脚门,厉声。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强嫁这套?” “你要强迫我,我就去告你们!” “告你们拐卖,贩卖人口........” “你去告!” “去告!” “让公安把我抓抓去!”赖桂枝突然变得比顾若还激动。 “反正你哥没了一只手,你爸也是个残废,把我们都抓进去你一个人好去潇洒自在了!” “你说什么?”顾若一下滞住。 “你哥找到了。” “他在医院,被毒蛇咬了.......”赖桂枝眼圈红着,哽咽一声。 原来,顾何友这些天一直躲在和他同班一个工友家,工友家就住在他们去镇上必经的水塘边,昨天下午赌场那群人来家里打砸完回去,顾何友刚从工友家出来,撞个正着。 他一下慌了,也不确定对方看到他没有,拔腿就往水塘边后面的山林里跑。 也是运气不好,他在林子里蹲了不知道多久,遇到条结束冬眠的眼镜蛇,按在地上的手一个没注意被咬了一口。 顾何友最喜欢吃蛇肉,以前家里没肉吃,他嘴馋了,就伙着人各个山林里去钻,掏蛇洞,他一眼认出那条眼镜蛇不一般,下意识反应就是去吸蛇毒。 结果刚吸了没两口,他就感觉到头晕,他意识到不好,赶紧爬起来要出林子去求救。 但不知道是毒蛇毒性太强了,还是他蹲太久腿麻了,他站起来就腿软栽到了地上。 顾何友怕得不行,他要是这么倒在林子里,人是必死无疑。 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要是抓蛇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咬了,吸蛇毒不及时要扩散了,把被咬的那两根手指切了就会没事的,手指也不用担心,只要两小时内到医院接上就行。 顾何友不想断手,但他更不想死,怕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在林子里,加上脑子也因为中毒影响不太清醒,他拿出他这些天防身的刀,一狠心把自己半个手掌切掉了。 但切掉了,他却并没好起来,还因为断手太痛直接痛晕过去。 要不是有人去林子里捡柴发现,他都要凉透了。 送到医院,人勉强抢救回来,那半个手掌却是没办法接上了。 小镇上没那个技术,转院送到大医院时间来不及,家里人不在,也没人给他张罗,最后医生只帮忙做了缝合手术,勉强替他捡回来一条命。 这事原本昨晚就该通知到顾家的,但这些年顾何友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一个残疾的爸,在外面一直冒称自己是镇上人,爸妈都在粮站上班,给工友说的住址也是二舅赖桂树家的。 工友忙完医院一档子事找到赖家,赖家听到对方提起顾何友的名字却脸色大变,绝口不承认认识这号人,后面听到人手被切掉一半,进医院了,赖桂树想着毕竟是亲外甥,才勉强承认那层亲戚关系,跟着人走了一趟。 但他都没想到拿钱和找人通知顾家的事。 到医院后,医生催他们赶紧缴费,他摸摸兜掏出来五块钱,看着医生和工友盯着他的神情,赖桂树脸上挂不住,说了句回家拿钱急忙忙离开了医院。 赖桂枝顾良才到赖家的时候,二舅妈朱凤美正为钱的事和赖桂树吵架。 看到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他们不会管教孩子,说顾何友顶着二舅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 等赖桂枝弄清楚怎么回事,人都快厥过去。 匆匆赶到医院,又被通知顾何友情况不好,出现发热,很可能是什么术后肺栓塞,让他们做好准备,需要再做一次取栓手术。 前面的钱还没缴,又马上要再次手术,赖桂枝没办法,只能把从孟添那儿借的钱拿了出来。 穷人进不起医院。 当年赖家算有钱,顾良才一次断手,家底掏空大半。 孟添那儿借的六百看着很多,到了医院,很可能几天就花个精光,还不够。 三千赌债还没还,这里人还进了医院,赖桂枝再次和哥哥赖桂树开了口。 她这次也算发了狠,把当年她和顾良才手头宽裕,给赖桂树打点工作,几个侄子安家的钱一笔一笔全数了出来,威胁要是不帮忙,等她家房子被烧了就上赖家打地铺。 但没用,赖桂树朱凤美都一口咬死了家里没钱,说是年前给小儿子结婚花光了,马上他们大儿媳妇还要生孩子,单位认购房子花钱,他们真拿不出来。 赖桂树摸着兜半天,最后把没交给医院的那五块钱给了赖桂枝。 赖桂枝捏着那五块钱大哭不止,骂哥哥狠心。 医院来来往往人多,赖桂树在乎面子,被骂得臊脸,恼了干脆甩手又走了。 朱凤美却在这时留了下来,再次说起让顾若嫁人的事。 “我没办法,若丫,这可能就是命,我们母女两的命,它注定了的。”赖桂枝抬手擦一把泪,说道。 屋里,顾若手捏在门把手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想过赖桂枝去找她二舅那边不顺利,也想过赖桂枝可能会反口,所以昨天回来前她一直很犹豫,她设想过要是出现那情况她该怎么应对,她对赖桂枝算了解,她对她这个女儿不算疼,但她毕竟是有用的,她还指望着她,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做绝,她就还有机会。 但她没想到,顾何友残了。 残废了。 一个家,两个男人都残了。 “我还要去医院一趟,昨晚你爸去换我的时候,你哥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人还没醒。” 屋外,赖桂枝看一眼外面浮出一抹白的天色,说道。 “你可以再睡会儿,你不是说,这些年你很累,没有好好歇过吗?” “现在正好歇息,你要家的那家人条件也很好,今后都不会有苦日子。” 赖桂枝说完就要走,顾若听到脚步声,顿时急了,她朝外喊道:“那我们走不行吗?” “已经这样了,那赌债不还了,我们换个地方生活不行吗?一定要留在这里吗?” “只是钱而已,孟添在沿海都能挣到钱,我也可以。” “我高中毕业,还和张裁缝学过两年缝纫,沿海机会多,我肯定能找到工作,不行我可以继续摆摊做买卖,我能挣到钱的。” 顾若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嫁人,就算嫁人也不该是这种方式,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劝赖桂枝。 “我之前就说过,我会给你养老,哥他手残了,你还有我,可以指望我,妈,我不想嫁人,不想嫁在农村,我求你了。” 顾若趴在门上,眼泪往外滚,央求到赖桂枝,这一刻,她心里想,只要赖桂枝同意,她愿意,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尽管身上拖着一个酒鬼,一个赌鬼会非常累,但和一辈子陷在这农村里比,算得上什么呢。 她不怕辛苦,不怕累,只怕看不到希望。 “你不是讲小镇上医院条件不好吗?可以先给哥转院,钱不够,我去借,我身上也还有一些。” 想起什么,她又急急忙掏兜,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想留一点的,犹豫一下,她一点没留,全部从门下面把钱塞了出去。 赖桂枝低头看着从门下塞出来的一团钱,却是半晌没动。 隔着门,顾若看不到她神情,还在说:“三十那天的春联生意还可以,没剩下货,今天泡粑我也卖了些钱,加上这些,哥的医药费应该够了。” “是够了。” 好一会儿,赖桂枝弯腰捡起地上的钱看一眼,回了声,很快,她抬起头:“但是若丫,你出去找工作,一个人赚到的钱能养三个人吗?” “就算你有本事,能做到,然后呢?” “你拖着一个酒鬼爸,一个赌鬼哥,还嫁人吗?” “嫁了人,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管不着我们了,我们房子已经没了,你是打算叫我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婆带着你爸和你哥两个残疾上街去讨饭?” “我可以不嫁人!” 顾若想也不想就说,她知道赖桂枝对她不放心,“我可以写保证书,这辈子不嫁人,就算嫁人,也不会扔下你们不管。” 赖桂枝却摇了摇头:“你的保证没用。” “你妈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这房子是我的根,我以后要老死的地方,我不可能看着它被烧了。” 从天一盆冷水泼下,顾若的心一霎冷了个透彻,她知道,她劝不了赖桂枝了。 “你总说,我对你哥偏心,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赖桂枝等了会儿,没听到顾若的声音,她顿了下,问道。 “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只会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我老了只能靠他,我死了,他会给我摔盆,烧纸。” “我在你眼里不是你的孩子。” 顾若讽刺的笑了下。 “你是我的孩子,但是,若丫,不一样的。”赖桂枝回道。 “你知道你三舅妈为什么快五十了还在外面躲生孩子,为了生下传宗家里的房子都差点给计生办的拆了去。” “儿子是不一样的,说白了点,你到年纪嫁人了,我去你那儿我算客人,只有你哥这儿,才是我的家。” “以后我死了,你给我烧纸,我不一定能收到,但你哥的,我肯定能收到。” 知道顾若不爱听这些,赖桂枝没再说下去,她想了想,摸出身上的钥匙开了门。 门一打开,顾若抬脚就要往外跑,赖桂枝却一把抓住她,很快她膝盖一矮,对着顾若跪了下去。 顾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赖桂枝抬头哀求的看向她,“若丫,算妈求你,妈欠你的,欠你一辈子。” “你哥在医院躺着呢,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样,要是赌场的人找到他那就糟了。” “是,我是偏心,但你小的时候,我少过你吃穿吗?” “我都没有怪你啊,要不是生你的时候我大出血,我不可能才你哥这一个儿子,我为什么那么疼他,因为我生不了了啊!” “我生不了了,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你再聪明,再能干,也是个女孩子。” “有时候我看到你,只想到我当初快死在产房里。” “若丫,我欠你,你也欠我啊!” “欠我的,你不该还吗?” “你就当还我了,行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瘸子 若丫,我欠你,你也欠我啊。 欠我的,你不该还吗? 你就当还我了,行吗? 顾若怔怔的看着跪在面前的赖桂枝,手脚发凉到木,脑袋像被人打了棍闷棒,昏胀嗡鸣到一片空白。 到这会儿,她才算是知道为什么一直来不管她做什么,都得不到赖桂枝一丝一毫的心疼了。 因为她觉得那是她欠她的,她害的她,让她没办法再生育了。 她不是个男孩儿,还害得她没办法生更多的儿子,没有多余的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摔盆子。 她没有恨她,供她吃供她穿,把她养大,还让她读了个高中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若丫,我没办法,妈是个没本事,找不到别的法子,妈求你,帮妈一次,就这一次,行吗?” “只要嫁了人,就算还完你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开始麻麻亮,大雾天,大门紧闭的屋子里依然光线昏暗,赖桂枝还在喋喋不休,顾若低头看向她,问道。 “是不是只要嫁人了,就算还够了?” “是吗?”顾若眼圈红透,又问了遍。 赖桂枝攥着裤缝的手紧了紧,片刻,她说:“是,只要你答应,就这么一次。” “好。” 顾若回道。 “你答应了?” 似乎没想到顾若会答应,赖桂枝反而疑虑起来。 顾若扯了下唇,“我还有得选吗?” “就这么一次,以后这个家的任何人任何事,我不会再管。” 赖桂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顾若好不容易才松口,她到底忍耐下来,没说,也应了声:“好。” 顾若答应下来,赖桂枝也没松了警惕放顾若出去。 顾若看她,她也没多辩解,只说:“你理解妈一下,妈实在怕了。” 怕什么呢? 怕她跑了,没人填坑了。 顾若满眼讽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要回房间的时候问了句:“人什么时候来?我不用洗漱吗?” “就这么见人?” 确实不能这样见人,虽然朱凤美信誓旦旦说那边早看上顾若,找了她半年了,不管顾若愿不愿意只要他们点头就不影响,但收拾了,总要体面好看一些。 赖桂枝看一眼外面天色,犹豫了下,昨晚顾良才去医院换她,说已经把人锁上后,她去了趟二哥家,和朱凤美约好了早上九点,原本她打算看完儿子回来,时间刚够,也不会耽搁她中午去医院照顾儿子。 但刚才一耽搁,天已经大亮了,去了医院再回来时间只怕来不及。 再家里才被打砸过,前天晚上只是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住都勉强,待客还需要再整理一下,不然人一进门就瞧见这一家子的窘迫也难看。 “我等会儿给你送进来。” 赖桂枝放弃了赶去医院看儿子的打算,她说一声,去了厨房。 农村柴火全靠去山里竹林打柴捡柴烧,早上洗脸刷牙用冷水是常事,家里要忙的事还多,赖桂枝心里忧心儿子那边情况,也没功夫生火烧水,进厨房拿瓢舀了小半桶冷水,再拿了顾若要用的毛巾漱口杯送进了屋子。 “早饭还要晚一点儿,我把屋里收拾下。” “你二舅妈他们大概九点左右来。”赖桂枝说一声,赶紧出去收拾屋和院子了。 赖桂枝干活不算多麻利的人,顾良才残疾后,她光地里的活都顾不过来,很少管家里家务卫生这些,都是等顾若放假回来了收拾。 几年没收拾过屋,看起来简单的活,到她手里就有些没头绪,她心里还忧心在医院的儿子,动作更慢。 半天了才把院子里的干柴拾掇到一处,顾若站在窗户边看着她,半晌,她出了声: “你想过要是把我嫁人了,顾良才喝醉了发酒癫再打你怎么办了吗?” 赖桂枝捏着扫把扫地的手僵了僵,过了会儿,她才说: “不会了,你哥这事对你爸打击也很大,我会让他戒酒。” “还有你哥那儿,他就是没收心,这回事情这么大,他总该吃到教训了,等他好起来,让你二舅妈帮忙给他娶个老婆,成了家,慢慢就立起来了。” “你哥比你爸幸运,他只是没了半个手掌,手指头都在,右手也好好的,不会对生活有太大影响,现在搬运的工作也还能做。” “实在不行,让你二舅舅那儿再找找关系,给他转到后勤岗。” 顾若听到这儿忽然笑了下。 “你笑什么?” 赖桂枝不知道为什么,从顾若答应了她,她心里就一阵莫名的慌和不安,听到她笑,她那种不安好像在加剧,她不由偏头看向顾若。 “我笑你啊,被娘家卖了的人,最后还是傻傻的,宁愿相信娘家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顾若敛下笑,眼里带上了憎恶。 “二舅妈就是这样哄你,你才答应的吧?” “你觉得可能吗?这些年家里没经过事吗?你看他们改了吗?” “想让酒鬼戒酒,赌鬼戒赌,除非他们死了!” “二舅帮忙,二舅愿意帮忙你还需要把我锁起来吗?” “你蠢就算了!还想自己骗自己多久?” “我要是你,根本就不会再管那对父子死活,你还不到四十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为什么不能去开始新的生活,非得围绕着两个残废过日子?” “什么死了摔盆子,生前事都管不好,还管死呢,你能保证就那两个窝囊废的样子,在你死的时候有钱给你买纸烧吗?” “别是一张席子拖出去了事。” “你!” 赖桂枝没想到顾若会突然发难,对她破口大骂,出声更刺人,她震了震,瞪着她有些说不出话。 好半天,她捏着扫帚胡乱在地上划了划,憋着气说:“我不和你说这些,你不懂的。” 赖桂枝就像一只缩进蚌壳里的蚌,叫不醒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顾若看着,彻底死了心,也没心思再多掰扯。 她嘲讽的刺了声,“对,我是不懂,不懂你脑子到底被什么封建残余给裹了,自己往死路上走,也不让女儿好过!”离开了窗边。 赖桂枝余光瞥见,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听院子外一道细尖的声音响起。 “桂枝!” “桂枝!” 是顾若二舅妈朱美凤,这次的“媒人”。 “来了!” 还是一大早,人就来了,赖桂枝有些没料到,她慌慌忙放下扫帚,赶紧要去开门,刚走两步,她又想到人都来了,她房间门还上着锁,要被看到,对方什么都猜到了,但开了门…… 她眼里闪过挣扎,片刻,她咬咬牙,还是回堂屋去给顾若开了门。 “人来了,你也准备下,等下出来见见吧?” 顾若靠坐在床边,听到话她抬头看了赖桂枝一眼:“见了又怎么样?我不满意,不喜欢能不嫁吗?” 当然不能不嫁。 “你不想见就不见吧,也没事。” 赖桂枝不自然的说了句,想到什么,她眼神闪了闪,突然不敢再看顾若,听外面朱凤美催得急,她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怎么这么晚?我在外面喊了大半天。” 院门打开,朱凤美手捋着被摩托车吹乱的烫卷进门,抱怨道。 “刚在屋子里。” “二嫂你们吃过了吗?我以为你们会晚些来。” 赖桂枝从小没了爹妈,在几个哥嫂手里讨生活长大,她对上朱凤美一直没什么底气,哪怕顾良才手没废那些年也是这样,如今有求朱凤美,她更不敢大声了,语气讨好。 她这样,朱凤美倒不好和她多计较,她回了声:“吃了。” “小常来我家早,早饭吃过也没什么,就上来了,他有摩托车,快,一会儿功夫,已经到了。” 说话的功夫,她身后穿卡其色西装白球鞋的男人手里拎着两袋水果跟着进了院,跨门槛时他右腿微微绷直踮了踮脚,看到赖桂枝,他主动打了招呼:“婶子。” 这时,朱凤美也扭身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常,常军。” “他可是有心得很,路上一直问我若丫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早起过来手上还拎着两袋子东西,就我那天提了嘴若丫喜欢吃苹果,他给记上了。” 朱凤美一个劲儿的夸着常军,赖桂枝却在注意到他进门姿势的时候眼皮狠跳了跳,她下意识往窗户边看了眼,没瞧见顾若人,她才松口气,勉强朝人笑了下:“嗯,进屋坐。” 上门就是客,家里才刚被打砸过,什么也没有,称得上家徒四壁也不为过,赖桂枝多少有些局促。 进到堂屋,她赶紧拉了两张独凳给朱凤美和常军坐,又去柜子里拿了年前让顾若炒好的花生瓜子,麻辣胡豆出来。 “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先前若丫炒的,二嫂你们尝尝。” 朱凤美坐下后眼睛先往四下扫了眼,多少有些咋舌,顾家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顾良才以前是做木匠的,家里最不缺桌凳家具,如今这屋子却空荡荡的,电视机,木椅,组合柜什么的都没了,唯一摆着的一张桌子还歪歪扭扭的。 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被打劫了。 不过打砸也和打劫差不多了。 朱凤美心里有了数,对这趟媒已经十拿九稳,听到赖桂枝的话,她脸上故作惊讶一声:“若丫做的?” “她还会做这个?” “小常,你尝尝,我那外甥女从小手巧,几岁就上灶头了,一手好厨艺,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朱凤美满脸挂笑说着,先抓了一把瓜子到常军手上,再自己也抓了一把磕起来。 “肯定合口味。” 常军伸手接过瓜子,看上去忠厚的脸笑笑回了声,旋即他似不经意的看了眼右侧关着的房间门,“若丫不在家吗?” “是在医院看她大哥?” 常军问得突然,有些过于主动,把原本该朱凤美问的先问了。 别说赖桂枝,就是朱凤美也愣了下,很快她帮他打圆场道: “小常也是对若丫很惦记了,之前就问起她,还问我,赌场的人来闹事有没有吓到她,说要帮忙找找路子和那边说说,追债是一回事,上门吓人又是一回事了。” “小常还有这一块的门路吗?” 赖桂枝顿时顾不得常军的失礼急切,惊喜一声,又忙说: “若丫她在家,在屋里呢,今天特意让她留在家的。” 赖桂枝说着,看常军坐着,宽大的裤腿遮掩着,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什么,就起了身要去喊顾若,刚走到门边,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顾若走了出来。 屋子里霎时一静,常军看到人,下意识站了起来,朝她笑了下:“若丫。” 顾若视线冷瞥过他脸,在他弯曲不正常的右腿上停一瞬,便转向了赖桂枝,“这就是你嘴里的好亲事,把我嫁给一个瘸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9、若丫她跑了 “为了两个残废,你要这么牺牲我。” 顾若紧攥着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赖桂枝,她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的,但实在忍不住。 常军进门,她从窗户就看清楚了人。 三十左右的年纪,一米七不到的个子,方脸,葱头鼻,皮肤黄黑,一条明显异常的腿。 她早知道朱凤美做的媒多半是有问题的,所以她问都没问赖桂枝那人什么情况。 但是,瘸子,三十岁的瘸子。 她还是没想到。 “你得多恨我,才能这样对我啊?” “若丫。” 赖桂枝神色慌乱,她没想到顾若会发现,还这么快。 常军的腿有问题。 她也是昨天才知道,初一回娘家那天,朱凤美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只听到对方年纪二十八就生了气。 她再怎么偏心,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多少也疼的,哪里舍得随随便便看她进火坑。 何况若丫高中毕业,长得漂亮,人也能干勤快,真想嫁人,花点时间精力,往县城挑挑也不是不行。 二嫂朱凤美说的这门亲,简直是拿来糟蹋她的。 所以那天她不管不顾当场和朱凤美吵了起来,后面路上顾良才一直在她耳边说那门亲事多好多合适,男的有钱可以帮到家里多少忙,她都没理,要他住嘴。 但那是那时候她的想法了。 昨天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她心里就做了决断,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保住儿子,所以朱凤美再提出这桩婚的时候,她没反对。 只是就和顾若说的那样,她这二嫂这些年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家里几个侄女都是给她坑的,所以在答应之前,她逼问了朱凤美,常军除了年纪大,别的还有什么问题。 朱凤美躲躲闪闪半天,到底给她说了实话,说他一条腿当年在运输队上班的时候受过伤,走路有些跛,不算严重,只是不好看。 朱凤美做的都是些“特殊媒”,总是会把优点扩大十分,缺点缩小到不提,她一听心里就有了数。 这比当年她嫁给顾良才还要糟糕,顾良才是坏种,连自己亲爹都见死不救,但他当时好歹胳臂腿齐全,人看上去也一表人才。 可常军算什么呢,说好听点是受伤没恢复好,难听点就是个瘸子。 她试着问朱凤美能不能换一个,残疾残疾,她丈夫是残疾,儿子如今也是残疾,难道还加个女婿吗? 简直像受了诅咒一样。 朱凤美却冷着脸一口告诉她,没有,和她说只有常军。 她劝她也最好选择常军,没别的,常军大方,舍得钱。 他光承诺给朱凤美的谢礼钱就是两千,彩礼钱更五千以内随便她提。 朱凤美说,知道她如今难,那谢礼等拿到了她只留一千,剩下一千给她。 何友今年二十二,该娶亲的年纪了,如今他没了半只手掌,也算个残缺人,到时候彩礼钱肯定会给的比旁人高,没有钱怎么行。 那边五千这边一千,加起来就是六千块。 六千块,还完了赌场的债,剩下的钱足够给儿子娶个好媳妇,发生了这样一桩事,也算得到教训了,再有个人管着,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至于若丫。 常军只是腿有点残缺,又不影响他挣钱,有什么妨碍? 朱凤美的话,她心动了,当年丈夫出事,她以为儿子能撑起家里,不惜耗光家里最后的存款,甚至变卖了顾良才早年从外面拿回来的小黄鱼,把他送进铁路局上班。 却没想到儿子没担当,逃避家里责任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这些年她日夜盼着的,就是儿子能收手不再赌,收心过日子。 如果,能把这次危机解了,再顺利给儿子娶个老婆,一家子把日子过起来,就算要她命她也愿意。 她也没得选择,医院吃钱,后面医药费不知道要多少,赌场的赌债更像把铡刀悬在那里,所有的,都逼着她做一个决定。 儿子女儿,手心手背,她选择了手心。 只是,若丫心气高,绝对不会愿意嫁个瘸子。 她原本的打算是,要是常军的腿不算很严重,等人来了她帮着遮掩下,不叫若丫见着常军走动的样子,两个人先坐着聊聊,后面再编个回去路上受伤了什么的,等后面再告诉她实情。 结果常军的腿太明显了,她第一眼看见就知道遮掩不了,唯一庆幸的是,若丫正和她生气,暂时不会出来。 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看到了。 赖桂枝不知道怎么办,她不由得去看二嫂朱凤美。 朱凤美倒还镇定,她这些年干的就是这类高谢礼的保媒活计,不管多硬气的姑娘,只要人没跑,两包药下去总会听话。 当然,不到最后她不会这么做,顾若也算她看着长大,亲戚一场,她不想做太绝。 “什么瘸子?若丫你误会了,常军的腿前段时间骑车摔了一跤,做了个小手术,正在恢复,没有大碍,等恢复好了就好了。” 朱凤美心思转过,笑着道,随即脸上带出一点责怪:“你这丫头也是,说话不分青红皂白,多刺人啊。” 朱凤美快五十的人了,但她从没下地干过活,穿得也时髦,宝蓝色呢子大衣配高跟鞋,一头小短卷,生得一张圆脸,看起来和善容易亲近,就是责备也像是长辈教育晚辈。 顾若脸转向她,却是满眼厌恶。 她从小就不喜欢赖家人,小时候是讨厌他们每回来家里又吃又拿,恨不得把她家搬空,长大了,她知道得多了,对赖家人更反感恶心,朱凤美更是她看到能呕出隔夜饭的一个。 朱美凤是这周围出了名的“媒婆”,和其他媒婆做媒图口碑名声不同,朱美凤做媒图钱。 她不管男方女方怎么样,只要能给得起高价谢礼,她就接活,使尽手段让人凑对。 她那几个表姐就是这么被嫁出去的,现在又盯上她了。 “我刺人,也比二舅妈你年都没过就出来缺德要好。”顾若冷笑一声。 “一边拜佛,一边缺德,佛祖真能开眼就好了。” “把那坏事做绝的杀千刀,下油锅,让她遭报应死无全尸!” “若丫!” 顾若半点不留嘴,盯着朱美凤一个劲儿咒,朱凤美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赖桂枝忙喊道她。 “都和你说是误会了,你闹什么?” 赖桂枝生怕顾若再胡说八道些什么惹到朱凤美,她赶紧伸手去推顾若,“你回屋去,等会儿叫你了再出来!” 顾若反手攘开她,没有回房间,抬脚去了厨房。 赖桂枝看着,眼皮跳了跳,她不由得追上去:“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若进到厨房,先去掀了灶上的锅盖,看到里面的她发好的一盆糯米团,她伸手端了起来,见赖桂枝追进来,她冷漠的掀了掀眼皮:“我饿了,我不能给自己煮点吃的。” “我不能吃饭?” “你都要把我嫁个瘸子了,我还不能吃个饱了?” 赖桂枝滞了滞。 “都说了是误会,没有什么瘸子.......” 赖桂枝想用朱凤美的话来遮掩,对上顾若清凌凌看透一切的眼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好一会儿,她道: “若丫,你答应了我的。” “我有说什么吗?”顾若面无表情。 “你不用招待人吗?” “或者,你帮我弄吃的,我去堂屋坐着?” 她去堂屋坐着? 赖桂枝想到她刚才咒朱凤美的那些话,她抿了抿嘴:“你二舅妈总是你的长辈,你不该那样。” “砰!” 顾若把锅盖掀翻了。 赖桂枝吓了一跳。 “既然打算卖了我,就不要再指望我当个乖巧听话的女儿了。” “你说呢,妈?” 顾若嘴角斜了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是赖桂枝从没见过的模样,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怕,本来就心里有愧,她没敢再待下去,怕真激怒了顾若,事情不好收场。 “那你煮吃的,我先出去了。” 赖桂枝丢下一句,匆匆离开了厨房。 回到堂屋,朱凤美常军都坐在凳子上没动,两个人脸上神色都不好,气氛冷到诡异,顾家这些年家里人情往来少,赖桂枝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她手在衣摆上搓了好几下,才尴尬的上前赔不是道: “那个,二嫂,小常,若丫她刚知道她哥的事,没睡好,脑袋还不太清醒,你们别和她计较。” 朱凤美不是大心气的人,顾若当着她面咒她,她怎么可能不计较,但余光瞥见边上的常军,想到那两千块钱谢礼,她眼里一抹怨毒划过,又忍下了这口气,扯了扯嘴道: “她是我外甥女,我和她见什么气,小常不介意才好,毕竟要一起过日子的。” 常军眼睛还盯着顾若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他慢慢收回视线,抓着他有些空荡的裤腿,低垂下眼,声音低轻:“不介意,她怎样都是好的,有点脾气更好。” 朱凤美嘴角隐隐抽动看他一眼,被骂了瘸子还能忍下做出深情的样子,这样的人不是心思深沉就是心理有病,那丫头的日子还在后头。 “那行吧,那咱们说事吧。” 说事,说什么呢。 这门亲事从顾家同意常军上门就几乎板上定钉了,要谈的无非是聘礼这块。 顾家还等着钱拿去还赌场那边,耽搁不起。 常军看到顾若态度时升起的那点不安随着这话消散,他面上带了抹笑,伸手给赖桂枝拉开了边上的长凳: “婶子,你坐。” “嗯,好。” 赖桂枝应一声,看一眼拉开的凳子,坐下了,却有些坐立难安的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起,她就有点不好的感觉。 朱凤美看一眼她,“桂枝,你是在担心何友?那我们快些,把若丫的事商量好,你好去医院看他。” “嗯,行。” 提到儿子,赖桂枝总算打起了一点精神,她稍微坐直了身,“二嫂,你说吧。” “我们家的情况,小常知不知道?若丫她……” “行了,这些不用说,小常都知道。” 朱凤美打断赖桂枝,她是专门做这类媒的,对怎么谈这事已经熟门熟路,正打算继续说,嗓子却忽然噎了一下,可能是早上吃的两个咸鸭蛋有些咸了,她嘴有些干,等会儿要谈事,口干不行,看桌上没水,她看向赖桂枝: “有水吗?热水,倒点白糖,白开水我喝不惯。” “水?” 赖桂枝愣了愣,她看一眼空荡荡还没倒茶的桌上,才想起来,家里的热水壶前天全被砸坏了,唯一一只搁在他们屋床头边没被注意到的藤编水壶昨晚也给顾良才带去了医院,要喝热水还得现烧。 “有,有热水。”太窘迫了,赖桂枝不好意思说出来,她热着脸回一声。 “就是热水是昨晚的了,水壶不保温,估计已经冷了,我去让若丫烧点,嫂子小常你们等我一下。” 赖桂枝说完,赶紧找了家里仅有的两只搪瓷缸出来,去了厨房。没一会儿,便听得一声惊叫:“若丫!” “怎么了?” 响彻房顶的一声,朱凤美和常军都下意识站了起来,两个人神色惊疑不定的相互看一眼赶紧去了厨房。 “怎么了?” 响彻房顶的一声,朱凤美和常军都下意识站了起来,两个人神色不定的相互看一眼赶紧去了厨房。 “桂枝,怎么了?” 朱凤美常军进到厨房,只见厨房里空无一人,一扇老旧破损木门半开,一把锈迹斑驳的大锁晃荡在门上,赖桂枝从外面急急进来,看着她和常军慌乱道: “若丫,若丫她跑了!” “她翻墙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你缺老婆吗 顾若跑了。 拿夹头发的钢夹开了厨房后门的锁,外套垫在墙头,扒墙跑了。 赖桂枝完全没想到顾若会跑,一直来,顾若是家里最懂事的一个,不管她心里多怒多怨她偏心,她还是放不下她这个妈。 顾良才刚断手那段时间,疑神疑鬼,总担心她会离了他另外找男人,喝醉了就对她拳打脚踢,那个时候,儿子吓得跑掉了,全是这个女儿撑在她面前。 她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直接抛下她跑掉。 她明明都答应她了。 “怎么办,若丫,若丫她走了!” “她不要这个家了!” 赖桂枝茫然又无措,她不算了解女儿,却心里明白,一旦顾若真的跑掉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一直来,她才死死把着她身份证毕业证不放,连县城都不敢让她去。 她怕啊。 怕这个读了高中,有文化的女儿出去后心就会野了,不要这个家,不要她这个妈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是我,是我把她逼太狠了。” “她一直说我要卖了她,她不愿意的,是我跪在她面前逼她,昨晚老头子回来还给她房间门上了锁.......” “她跑了?她怎么跑的?” 朱凤美一脸震惊又不可置信,她来过顾家,知道顾家厨房这儿有个后门,但这是通往后院他们喂猪的两间猪圈鸡圈的。 顾家早年顾良才当木匠的时候,家里遭过窃,顾良才怕了,特地请人重新浇筑了院墙,在上面插满了玻璃片,尤其是后面靠竹林这一圈,比人还高了,就是个男人也很难上去,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上去的? 她没被上面的玻璃片扎个穿吗? 朱凤美想到,也问出来了。 “高跷,后院有个以前何友玩过的高跷,她应该是踩着那个上扒上去的,墙上搭着她的外套........” 赖桂枝泣不成声,常军听到这话迅速拐着脚去了后面。 朱凤美依然不肯相信:“怎么可能!” “她不要命了?墙快两米高了,摔下去一个不小心人都可能没了!” 听到这话,赖桂枝哭得更大声,“就是说啊,她宁愿命都不要了也要跑!” “她这是决心要和这个家断绝一切了!” “我没有女儿了,我没有女儿了啊!” “男人男人这样,儿子儿子医院躺着,现在女儿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赖桂枝哭得绝望,想到什么,她一把拽住了朱凤美:“二嫂,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和二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啊!” “我六岁就跟着你们讨生活了啊。” “盛威,波娃他们都是我带大的,当初大哥把我卖了,你和二哥没为我说话,说大哥是老大,我的事由他做主,我不怪你们,嫁给良才以后,我日子好过了,你和二哥为盛威上学,波娃治病,包括二哥买粮站的工作,我给了多少钱啊,为什么不能拉我一把,非得逼我卖女儿啊!” “你现在让我怎么办?” “以后要怎么办?” 赖桂枝和疯了一样,攥着朱凤美不放,朱凤美一时挣脱不开,她张嘴想骂,但触及赖桂枝那双赤红到有些癫狂的眼,她到底怕把人逼急了惹出乱子。 “行了,别哭了!” “能有钱帮你我们会不帮吗?” “那不是没有吗?” 朱凤美忍着不耐一声。 “就这么一会儿,她能跑多远,现在去追就是了。” “再说,她身份证这些东西都在你这儿,她能跑哪儿去?” “顶了天到镇上或者县城去躲着。” “镇上除了咱们家,她也认识不到几个人,她除了住招待所没别的地,你二哥认识招待所的人,找过去问问就行了,县城那边,常军也认识不少人。” “再实在不行,” 朱凤美顿了顿,“实在不行报警好了。” “你给我安一百二十个心,你女儿她丢不了。” 赖桂枝哭声小了些,“真能找到吗?” “能。” 朱凤美手用力往外扯了下,总算把手从赖桂枝手里拔了出来,“行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现在赶紧去找人要紧。” “后面竹林总共就那么几条路,小常有摩托车,要追上人不难。” 朱凤美说着,看常军从后门回来了,又对他说道: “小常,我们分两路,我和桂枝去林子里找,你骑车,直接上大路,要是大路没人,你再顺着边上小道和我们会合。” 常军没立即应声,他手里拎着件米杏色外套,是他从拿竹竿从墙头取下来的,上面被玻璃片扎满了洞,仔细看还沾着血迹。 “去追可以,追上之后呢?” 朱凤美一愣,片刻,她迟疑问道:“小常你的意思?” “她不愿意,我还能娶她吗?”常军盯着朱凤美赖桂枝问了句。 “那当然能了。” 朱凤美想也没想的回道,“小姑娘不听话,叛逆是常事,你婶子我做这么些年媒早有经验了,不用放在心上,桂枝,你说.......” 朱凤美正想让赖桂枝帮着应和一声,稳住常军,转头却瞥见赖桂枝闪躲的目光,她神色一凝,立即把赖桂枝扯去了一边:“你怎么回事?” 赖桂枝唯唯诺诺,半晌说:“我,二嫂,要不算了吧?若丫她不愿意。” “算了?” 朱凤美陡然变了脸,“什么算了?” “你赌债不要还了?” “明天就是第三天,你打算房子被烧还是赌场的人冲去医院再把你儿子腿也打断一条?” 赖桂枝脸色微微变,她抬头看向朱凤美,想说什么。 朱凤美却眼神狠厉的睖向她,“别想指望我和你二哥,说了帮不了你,你只有常军这一条路子走。” “何况你现在反悔有什么用?若丫那性子你清楚,她宁愿翻墙也要跑,就算你妥协了,她心也不会在你这里,你还能指望她以后?” “昨天你做决定的时候就该想到了,不是吗?当断不断,当心最后一个都保不住。” “我知道了。” 赖桂枝痛苦一声。 “你知道就行,从现在起,你听我安排。” 朱凤美见差不多,和赖桂枝说一声,又走向常军,“小常,婶子为人你放心,应承下来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只是我们别耽搁了,先去找人要紧。” “等找回来,什么都好说,只要你不怕麻烦,今天把人带回去都行。” 常军看着她,“行。” 顿了顿,他又说,“彩礼你们可以再开,我只要她。” —— 几个人在厨房里谈着人的买卖,林子里,顾若撑着崴伤的脚逃得艰难。 她不可能让自己嫁给一个瘸子。 能在她家还没出事就找上朱凤美做媒的人,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真嫁了她一辈子都完了。 从窗户看到人的那一刻,她就下定了决心,逃! 她必须逃,还要抓紧时间赶紧逃。 大舅三舅几个表姐的出嫁,她早见识过朱凤美的手段,那不是媒人,那是可以把侄女卖进大山里的人贩子。 一旦事情谈成了,她要是愿意,可能还有一身衣裳做嫁妆,不愿意,说不定被灌点什么东西,她稀里糊涂的就跟了人。 所以,赖桂枝一走,她明知道她可能会再来厨房,还是毫不犹豫拿身上藏的钢夹开了后门的锁,不顾墙上会扎穿她手的玻璃片趴了墙。 但赖桂枝回来得太快了,她才刚翻上去,就听到了她喊她的声音。 这个当头,要是被发现逮到就遭了,她没犹豫,直接从墙头跳了下去。 快两米比她人还高一些的墙,她没多做准备,又太着急,脚落地的那刻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脚崴了。 崴了脚,墙上的玻璃片太长太尖,她的外套不算厚,扒墙的时候,还不得不靠那些玻璃片借力,她手也伤了。 掌心的伤口一条一条,她也没空看,胡乱往毛衣袖子里一裹,拔腿便往林子外去。 顾家这片竹林不算大,往左走两百米就能出林子。 但她不能走大路。 她先前听到了,瘸子有车,她要是往大路走,没多久就会被逮住。 大路不能走,小路能给她的选择其实也不多。 通往镇上的小路就那么两条,她能想到的,赖桂枝朱凤美也能想到。 她脚崴了,赖桂枝朱凤美却没有,只要进到这林子,或者堵在哪条去镇上的小道,她就完了! 赖桂枝现在急需要钱,绝不会给她第二次逃跑的机会,一旦被逮到,瘸子或者另外的谁,就是她的归宿。 她会和大表姐那个村里被卖的一些姑娘一样,被套上锁链,对外称作疯子被关起来,然后不停的给他们生孩子,直到她真的疯了。 她不能被抓住,暂时也不能去镇上,目前她的情况,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只是,她能躲去哪儿呢? 顾家在村里名声不好,顾良才残疾后借着酒疯上好些人家里闹过,没少得罪人,这村子里能收留她,敢收留她的人家不多。 大伯小叔家不用考虑,两家都是怕麻烦的人,前不久才和赖桂枝打过一嫁的人,更不会帮她。 满村子里,她熟悉一些的人家,只有边上院子给她介绍过割稻活的肖大娘家,她去学过两年裁缝的张奶奶那儿,和一起打过猪草的孟二婶。 肖大娘那儿她之前已经去麻烦过人家很多次了,赖桂枝也借着这份关系去借过好些次钱,都还没还完,不好再去了。 张奶奶前年脑溢血半瘫了,现在她儿媳妇当家,她和他们并不算熟悉,会愿意为了帮她惹上顾家几条赖皮虫吗? 还有孟二婶那儿也是,只是一点打猪草的交情,她会帮她吗? 但除了她们,她还能找谁呢? 谁能帮她呢。 帮了她,她后面又该怎么办? 昨晚为了劝赖桂枝放过她,她所有的钱走拿出去给她了,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也没有身份证,她能逃去哪儿? 马上出林子了,面前出现两条林间岔道,一条通向院子张奶奶家后面,一条是往孟家大院,顾若拖着痛脚的步子慢下来,踟蹰着。 她能去哪儿,能找谁,或者谁能一次借给她三千块钱,让她干脆的和这个家买断联系。 钱。 顾若脑子里倏然划过一道身影,她看着面前两条分叉道眼一定,再不迟疑往其中一条小道跑去。 不大的林子,她纤瘦的身影穿梭而过,另一边,赖桂枝和朱凤美也进了林子,赖桂枝看着竹子密扎的林子,张嘴焦急的喊道: “若丫!” “若丫,你在哪儿?” 赖桂枝这两天哭得太多,嗓子早哑了,出声嘶哑难听也不大,朱凤美在边上听得着急,她四处看一眼,竹林不大,也不算小,一眼望不到头,她皱了皱眉,突然,她余光瞥见一道影子晃过。 “那边去!” 朱凤美肿泡眼微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和赖桂枝道,随机迅速追出去,嘴上也出声喊道: “若丫!顾若,你出来,你能跑去哪儿?” “你身份证没有,要上街去流浪啊?” “你要知道外面现在什么都有,摸包的扒手,拦车的抢劫犯,街头的混子,你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在街上游两天就被哪个拖进了巷子........” 朱凤美阴恻恻又细尖的声音响彻林子,顾若听得头皮一紧,她咬着牙,像感觉不到脚上的痛往前面奔得更快。 不知道跑了多久,又到了一条岔道口,是她上次和孟添孟龙分路的地方,左边,不远处便是孟添家和孟家大院,身后朱凤美恶意的咒声却没一点儿没被甩掉,甚至在逼近。 那一声声“你去到镇上又怎么样?没有身份证,你就是个黑户,买不了长途车票,早晚被家里找回来,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妈可以报公安找你啊?”在耳边回荡。 顾若听得心不住下沉,拖着的伤脚像灌上了铅,剧痛变成钝痛,连带头都开始昏沉,眼前冒出白花,耳畔听见她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也是这时,她看到前方大路上一道高大的身影,一霎,她眼睛亮起,高声喊道: “孟添!” 前方的身影倏然停下,抬头直直往她看来。 顾若顾不得喘气,开口便是一声: “你缺老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你家要多少彩礼?三千是吗? “你前天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 “那你还记得以前说喜欢我,要娶我的话吗?” “那话还当真吗?你现在还肯娶我吗? 正月里的天,寒风中裹着霜刀子,刮得人脸面生疼,顾若身上就穿了件袖口磨破的粗织毛衣,头发因为一路跑被风吹得乱作一团,毛燥的打在她脸上脖子上,问完这句话,她裹在布鞋里的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活到十九岁,她从来没有这么不要脸过,在大路上拦下一个男人,还一通胡说打算自荐。 但她没办法了。 朱凤美的话恶毒难听,说的却是事实。 她没有身份证,更没有钱,连长途车票都买不到一张,就算她敢学当年孟添那样扒火车,外面那么乱,她一个黑户,单身女孩子,跑出去被人发现了,多半也是被人嘴一捂,下场估计比她嫁给瘸子更惨。 被抓到嫁给瘸子,逃出去遭遇人贩子或者遇到流氓地痞被糟蹋,两头路堵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个人自己把自己嫁了。 但她能嫁谁呢? 这几年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同龄人里,她是最忙的一个,在学校独来独往,回到家做不完的家务农活等着她,一个高中读下来,她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更别提认识什么男人。 算起来,她高考落榜后的这大半年,她唯一说过几句话的同龄男性,除了初一那天见过的孟龙,就只有他了。 整个盘山村,她认识的人里拿得出三千块钱也只有他。 如果一定要嫁人,她也宁愿嫁他。 至少,她不反感他,不用担心彼此相处,也不用害怕每天睁眼醒来会看到一张陌生的,让自己生理性厌恶恶心的脸。 嫁给他,她还可以跟着他去沿海,离开这个地方,几年回一次或者再也不要回来,不用再担心会在某一天醒来发现房门被锁上了,债主上门砸东西了。 只是,她愿意嫁,孟添不一定愿意娶她。 她家就是个破烂缸子,里面乱七八糟,谁沾上都是一摊泥。 他如今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凭什么花一大笔钱来接收她这个大麻烦呢。 何况,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小时候玩得好罢了。 她说的他喜欢她,想娶她的话,也只是他们六岁那年扮家家酒,她逼他说的话。 小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 看孟添盯着她不说话,顾若心里生出一股窘迫,她脸不受控制涨红,想到随时追上来的赖桂枝朱凤美,又急急道: “那我,求你帮我个忙行吗?” “借我三千块钱,我和你一起去沿海打工,挣到钱了就还你,加倍的还,你不想娶我,我们假结婚一下,等我挣到钱……” “你家要多少彩礼?三千是吗?” 顾若想说,等我挣到钱了给你娶一门你想要的老婆,我会和她解释清楚,也会和大家说清楚,孟添却在这时开了口。 顾若微愣,片刻,她看一眼孟添点了点头:“嗯,是。” “三千。” 三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前天她才骂过赖桂枝顾良才让他们要点脸,今天开口的人却成了她。 说出这个数字,顾若染血的手指不受控制钻进了毛衣袖口的破洞里,粗糙毛燥的线勒进指上的血口子,她声音变低: “三千块钱,只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 “如果为难,” 顾若张了张嘴,却喉咙哽塞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为难,她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如果为难,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村。 或许,她就该认命。 认命自己被卖,认命自己嫁给一个瘸子。 她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强人所难,甚至比赖桂枝顾良才更无耻。 她肩膀一垮,颓然一声:“抱歉,算了.......” “没有为难。” 孟添打断她,上前脱掉身上的黑色夹克外套披到她肩上,低眸看着她被风吹冻红的脸,他又说了声,“不会有为难。” 刚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裳,裹着他暖热的体温瞬间涌向她,温暖遍袭全身,顾若下意识捏住衣边,微微有些怔愣。 可能是被关了一晚上,赖桂枝跪在地上拽着她手要她偿还,要她认命的话太过清晰,朱凤美那诅咒似的话还一声声回荡在她耳边,听到他这声没有为难,她反而有些不真实。 好像在做梦一样,但她的脚,手上的划伤刺伤都还痛着,又提醒着她是真的。 她确实听到他应了。 只是,不确定他是愿意只借钱,还是愿意拿三千彩礼娶她。 顾若手指无意识的抠了抠衣边,反应过来捏着的是他的衣裳,别给人抠坏了,又赶紧松了手,只是抬头看向他,不确定一声:“你答应了?” “我,上户口的时候报大了一岁,年龄已经够了,可能需要领证。” 顾若说着,又慢慢低下了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愿意?” “嗯,愿意。”孟添没一点迟疑,他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躲不避。 “结婚本来就要领证。” 嗯,愿意。 结婚本来就要领证。 短短几个字,顾若听得眼眶一酸,她仓惶垂下眼,说了声:“谢谢,谢谢你。” 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有些丢脸,现在也不是能哭的时候,赖桂枝朱凤美她们还在后面呢,顾若轻吸了下鼻子,勉强控制住那股泪意,抬头问道: “你二婶在家吗?我恐怕要先去她家打扰下,还有……” 顾若停了下,她其实还想拜托孟添替她挡一挡赖桂枝朱凤美他们,只是可能她刚才所有的勇气都用来问孟添愿不愿意娶她了,这会儿要说瘸子的事,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有什么?” 孟添盯着她泪花闪烁的眼,伸手摸了摸裤袋,他是个粗人,没有带手帕的习惯,手伸进去只摸到烟盒,他皱了皱眉,唇微动要说什么,余光却在这时瞥见她毛衣袖口染红的血渍,他瞳孔一缩,伸手一把抓住了她手腕:“你受伤了?” 顾若愣了下,低头看了眼被他抓住的手,跑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玻璃片扎过的地方流了不少血,沾满了整个手掌,手心伤口也多,一条一条的红肿交错看起来有点吓人,她不由缩了缩手,却没能挣脱,见孟添脸色难看,只好解释道: “没事,我翻墙的时候扎玻璃片上了,不严重,看着吓人。” 孟添抿住唇没说话,掌心好几个血洞在那杵着,只差没把手扎穿,怎么可能不严重。 他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 “去医院……” “若丫!” 孟添刚说一声,就听赖桂枝沙哑的嘶喊声响起,顾若条件反射绷起身子要跑,很快想起什么,她微松下肩膀转身看向了声音来源,赖桂枝朱凤美正从她们大路下面几块梯田的田坎上往这边过来。 那个方向看着是从张奶奶家那面绕过来的,如果她刚才去的是张奶奶家,已经被逮住了。 没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后怕,差一点,她就再也逃不掉了。 “我爸妈昨晚把我锁家里了,他们和二舅妈那边说好,要把我嫁人,那人快三十岁,腿有问题,早上来的家里。”顾若低垂下眼,和孟添说道。 孟添也正看着赖桂枝朱凤美方向,眼里是没人见过的戾意,片刻,他收回眼偏头看她,说:“别怕。” 顾若愣了下,须臾,朝他弯了下唇,“我没怕。” 她确实没怕,不怕了,孟添在,至少她不用担心会被强行拖回去随便一包药灌下去,醒来不知道在哪里。 她站在原地,等着赖桂枝朱凤美她们上来。 田坎上,赖桂枝神色激动,她还以为女儿会再也找不回来了,先前去张家院子没找到人,她人都要崩了,这会儿看到人,她赶紧要下田坎翻上去,朱凤美却在这时拽住了她: “你等会儿,若丫旁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是谁?” 赖桂枝愣了下,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一眼,隔得不算远,她先前就认出了孟添,很快回道:“我们村的孟添,刚从外面打工回来。” “怎么了?” 朱凤美打扮得洋气,年纪却在那儿,有些老花眼了,她看着顾若和孟添,眼睛眯了眯,又问:“若丫怎么会和他在一块儿?他们很熟?” “不算熟,也就小时候若丫和他玩过一阵,这些年他人一直在外面打工,倒是前天.......” “二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赖桂枝忽然停下话,心微微一动,她不算个聪明人,但也不傻,看朱凤美盯着两人不放,她想起前天孟添来家里送钱的事。 当时她心思都在钱上,顾良才追到门口去偷看女儿和孟添,她还觉得他多想,在做梦。 现在看,真的是多想做梦吗? 他们和孟家早没联系了,过往还有分田的纠葛,无缘无故孟添干嘛给他们家送一笔钱来,总不能是他钱多了烧的。 “二嫂,孟添也有钱,他在外面打工挣钱了。” “他和若丫小时候关系好,若丫那会儿只和他玩,我记得后面他家里出事,若丫还挪了她哥的口粮送去给他。” 赖桂枝说着,激动的握住了朱凤美手臂:“二嫂,若丫不想嫁给小常,他确实有缺陷,但孟添她肯定乐意,你说.......” “我说什么?”朱凤美一把抽出手臂,眼神阴阴的看着赖桂枝,脸色难看。 “你做什么美梦?” “你当你家若丫是天上神女呢,她想嫁谁就嫁谁?” “她乐意,人家那种见过世面的就肯娶?” “是,你家若丫长得是不错,漂亮,灵气,高中毕业,条件算好,但除了这些她有什么?” “一个残废的酒鬼爸加个赌鬼哥,三天两头催债的上门?这样的家庭,除了小常那样的,谁会要?” “真是癞铪蟆不知天宽,想得倒美。” 赖桂枝脸色霎时灰败下来,眼里燃起的那点亮光也黯了,过了会儿,她嗫嚅道:“万一呢,小添以前对若丫也.......” “没有万一!”朱凤美断然一声。 “若丫必须嫁给小常。” “她没有别的选择。” “我告诉你,赖桂枝,这事从你答应的那刻起就没得选择了。” 朱凤美眼神凌厉,就和赖桂枝小时候犯错,她马上要打人那样,赖桂枝怕这样的朱凤美,她不自觉弱下来,随后又不甘心:“怎么会没有选择?” “孟添愿意,若丫也肯嫁,为什么非得小常?” “为什么?” 朱凤美冷笑了下。 “你说为什么?” “因为常军出的价高!” “你找这个姓孟的,就算他愿意娶你女儿,他最多能给你多少?” “能超过三千吗?” “你们是同村的,超过三千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可你家的问题是三千块就能解决的?你儿子现在可是个残废,将来娶老婆不要钱啊?” “常军哪里不好?除了腿有点问题,人多大方,在厨房开的那个价你试问这附近村,甚至镇上县城,有哪个舍得?” “舍掉一个本来就离了心的女儿,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还有余钱剩给你今后养老,有什么不好的?” 赖桂枝突然抿紧嘴说不出话,朱凤美的话难听,一定程度上说的却是事实。 顾家的事不是三千块能解决的,若丫要嫁给孟添,同在一个村子,孟添还有李巧银那么厉害一个二娘,她很难收到多的聘礼,甚至三千块都不一定有。 而若丫,她宁愿自己翻墙也要跑,多半是下定了决心要脱离这个家了,丫头心肠比她硬,后面再找她也没什么用。 “但若丫她不愿意。”好一会儿,赖桂枝脸色挣扎的说了句。 “不愿意有让她愿意的办法!” 朱凤美眼神狠辣,她看一眼赖桂枝,知道差不多了,又说: “我做的媒从来没失过手,只要你不反水,就一定能成。” “你也别想反水,你知道你二嫂我的脾气,谁要是坏了我事,我十年八年也会盯着她不让她好过。” “你是我妹子也一样,要是敢让我这趟白跑,你儿子今后别指望我给他找老婆。” “找别人也不行,有人敢说媒,说一个我给他搅黄一个!” “走吧,去把那死丫头带回去,等下事情妥了,你就能拿到钱去办儿子的事了。” 朱凤美半带威胁的说完,也没管赖桂枝有什么反应,拽着她就往大路上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一把过烧了这个家 “若丫你可真会跑,把你妈都吓着了。” “乖一些,别怄气,跟我们回去。” “你说你一个漂亮丫头,身上没钱也没个证件,跑出去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几条田坎弯弯绕绕,看着不远,实际要绕很久,朱凤美怕人跑了,也没那个耐性慢慢走,直接脱掉高跟鞋踩着袜子从田坎上翻了上来,看到顾若,她先笑笑说道。 “回去被你灌一碗药像三表姐那样第二天醒来就在婆家了吗?” 顾若看着朱凤美虚伪的笑都恶心得很,她冷冷一声,又转向赖桂枝: “你只是要钱给顾何友还债,钱我给你,那个瘸子我不嫁,你让他们回去。” “呵。” 朱凤美一脸果然如此的笑了下,她眼睛斜觑着孟添拉着顾若的手,“倒是看不出来,若丫还有这本事,一会儿就找到个愿意给你掏钱的男人。” “他愿意出多少钱要你啊?” “你闭嘴!” 朱凤美说话难听,顾若气得脸色胀红,她怒然一声:“我们家的事到底有你什么事?” “你非要来当根搅屎棍子!” “知不知道你做的行当是犯法的啊,逼急了我,我去找你之前“做媒”的那些苦主,联合起来告你买卖人口,让你进去蹲大狱,蹲到死!” “我蹲什么大狱?” 朱凤美脸上的笑一敛,“你个臭丫头不是好歹,我好心帮你们家,你乱污蔑人做什么?” 她做的行当肮脏她当然知道,顾若这么揭她底威胁她,比之前在堂屋当着她面咒她还让她恼,更让她惧,她眼里划过一抹暗光,很快扭头看向赖桂枝,训斥道: “我好心为你家,她反过来要把我送进去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知道老少尊长,一点家教都没有。” 赖桂枝一脸的为难,她犹豫的看了眼边上的孟添,喊道顾若:“若丫,快别闹了,跟妈回去。” “我闹?” 顾若有些气笑,“你锁我房间门,让我嫁给一个快三十的瘸子,现在说我闹?” 已经失望透顶,顾若也懒得多说,她轻吸口气,又说:“我不会跟你回去。” “你让我还你,说是我害你不能再生儿子,我还,三千块,我给,给了之后我和这个家再也没有关系!” “三千块哪里够?” 赖桂枝还没出声,朱凤美又嗤笑了声:“若丫,你把自己看得有些太廉价了,还是说你身边这个拿不出钱来?” “你的聘金可不是三千块,是八千!” “你说什么?” 顾若倏然抬眼。 “你妈之前没和你说?你哥手掌没了一半,和你爸一样,算个残疾人了。” “这有点问题的人想娶老婆,那不得花点代价啊?” “八千块彩礼,给你哥还完债,再拿三千给他娶个老婆,剩下的留着给她养老.......” “你把我卖了八千块?” 顾若盯向赖桂枝,神情悲怒到牙齿打颤。 “若丫。” 赖桂枝双手攥紧,心虚得不敢抬头多看顾若。 朱凤美却没一点顾忌,“可不是八千块。” “人家小常说了,现在城里一些富足人家不止要三十六条腿还要新三大件,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有些人家还给买金项链金戒指,他都愿意折合成现金给你妈,另外你哥在医院的医药费,赌场那边的一应事,他也愿意出面给平了。” 朱凤美有心把事情闹大,闹僵,闹到不好收场。男人嘛,最怕麻烦,顾家本来就是一滩黏上就洗不掉的泥,没什么好人家敢沾染,她就不信,她搅和不了。 她两手把高跟鞋往地上一扔,踩着穿上双手抱臂,故意用蔑然的视线打量了眼孟添:“孟添是吧?听说你在外面打工发了点小财,那你舍得拿出这么一笔钱来娶我这个侄女吗?” 孟添脸色不变,并没有为这八千块生出一点波澜,只眼神冷冷扫着朱凤美和发现这边动静骑着摩托车往这边过来的常军,“八千块我拿得出,一万我也有,也愿意,只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若丫的事,你做不了主。” “一个瘸子算什么东西?也配带到她身边。” “你喜欢瘸子,怎么不自己嫁一个?” 让一个快五十的老女人再嫁,不是咒她死了丈夫就是骂她性水杨花,朱凤美立马跳了起来,“关你什么事?” “我是她舅妈!她妈还是我养大的,她嫁给谁,我安排有什么问题!” “你还会说大话,你拿得出,那之前顾家出事你干嘛不老实掏钱呢?” “你舍得掏钱了,还有这档子事?” “口口声声拿得出又不拿,你对若丫也就这么回事了........哎哟!” 朱凤美机关.枪一通吼叫,忽然,一道身影猛地撞向了她,她穿着高跟鞋,一个不注意往后两个趔趄一屁股摔倒了,她不由大怒,“谁,谁撞我!” 是顾若。 她忽然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了孟添,不顾伤脚迅速往家的方向奔去。 赖桂枝看着,心莫名不安,她有些惊惶的喊了声:“若丫!” 孟添捏着塞进怀里的外套,神色一凛赶紧追了上去。 顾若不知道身后的动静,她没去看,也不想再去看。 从听到朱凤美说聘金不是三千,是八千的时候,她人就崩了。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赖桂枝宁愿把她锁起来,欺瞒她也要让瘸子上门。 八千块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值钱。 她逃不了了。 这回谁也救不了她了。 八千块,三千块尚且要县城一个工人不吃不喝几年才能挣到,她到三十岁能有吗? 她们这是把她剁成了一块一块儿拆解了剥皮扒骨混着血肉一块论斤两在卖,没给她留活路。 既然不给她活,那就都别活了。 胸腔里堆积了许久的火最终滚成了巨大的火球炸开,顾若脑子里再想不起其他,她感觉不到脚痛一般拼命往家里跑,孟添在身后喊她,她都没听,也没回,感官好像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耳边只有呼呼的风。 “若丫,你想做什么?” 快进家门的时候,孟添伸手拉住她问了声,她却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盈着泪,充满了哀戚凄绝,和这些时日脑海中的一幕重合,孟添出现一瞬愣神,“若丫。” “砰!” 一声低喃,伴着一声关门声响起,孟添回神,看着紧闭上的大门脸色微变,他立即去拍门。 “若丫!” “若丫,你要做什么?” 她要做什么? 顾若没回,她进到院子就去了草坪下抱引火的稻草,一摞一摞的往屋子里堆,散在堂屋,几间屋子,又跑去顾良山以前做木工的工具房,从里面提了两壶刷木料的桐油。 这桐油还是她当初进山里捡来油桐榨的,一背篓一背篓的背回来,把她肩膀勒出血印,才榨出这么两罐子来,只可惜它们没派上它们应该的用场,如今却有了新用途。 “若丫!” “若丫,你开门,你不想嫁给小常,想嫁孟添,我们再商量.........” 外面的拍门声喊声变得嘈杂,赖桂枝朱凤美她们也赶到了,赖桂枝不知道顾若突然跑回来,还关上门干什么,但她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拍门拍得急切,出声也带上妥协。 朱凤美却不允许这种妥协,她这会儿做不了多的,就嫌事不够大的在一边叫嚣起来:“若丫,你这事干嘛?威胁你妈呢?” “有用吗?你这样的,舅妈我见多了,嫁之前都贞洁烈女当着,那嫁了人生完孩子日子还不是过。” “你妈把你辛苦养大,那就是需要你做出回报的,不然养你做什么?” “小常哪里不好啊,家里两层楼房造着,你嫁过去就享福.......啊!” “她要是出了事,你们就是杀人犯!” 顾若迟迟不开门,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孟添越来越急躁,他再不忍耐,手一抬把朱凤美从台阶上掀了下去,随即他看一眼紧闭的木门,脚抬起用力一踹,把大门踹开了。 堂屋,顾若两桶桐油已经撒出去大半,朱凤美的话她听到了,她知道她在故意搅和,但她不在乎了。 赖桂枝想让她还她,那她还她,但还之前她也要取走一些东西,不然怎么对得起她这些年受过的苦。 凭什么,凭什么要牺牲她一个,成全全家人。 她不好过,那谁也别想好过。 她拿上火柴,拎着最后剩下的小半壶桐油去了顾何友房间,听到踹门声她脸上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迅速擦燃火柴扔去了顾何友床上。 床上撒过桐油的稻草在一股浓烟冒出后迅速燃起,很快窜起熊熊火焰。 “火!怎么会有火?” “着火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着火了,救火啊!” 一行人冲进院子,赖桂枝看着从顾何友窗户冒出的浓烟和那燃起的火光,人险些站不稳摔在地上,随后惊惶的四处张望一眼嘶声喊道。 孟添心头骤沉,他顾不得什么,赶紧冲进了屋。 顾家这些年日子越过越穷,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顾良才做木匠那些工具,多做出来的家具柜子,桌子椅凳,甚至早年顾良才因为这个女儿争气,给他长脸,特地奖励给她的书架梳妆台,没有一样留下。 如今整个顾家也就顾何友这个家里唯一儿子的房间里面家具最齐全,组合的柜子,黄梨木的箱子,高柜,书架书桌,也是最容易火势扩大的地方。 顾若把院子里大部分的稻草都堆到了这间屋,目的就是要让它着起来,越大越好,把这个家徒四壁的家烧个干净。 孟添冲进去,屋子里床上的火焰已经烧到帐幔,火光冲顶,顾若周围快烧成一圈,通红的火焰没一会儿烤红了她雪白的脸,她自己却没感觉到危险一般,还在不停拿浇过桐油的稻草去火光里点燃扔向各处的柜子箱子。 眼看一缕火苗窜上她衣袖,孟添目眦一声:“顾若!” 匆匆奔过去打掉燃向她衣袖的火,拽着她迅速出了屋。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把人拽出堂屋,院子里,孟添握着顾若胳膊的手都在颤,头一回,他在她面前泄露情绪,“我有钱,我说了我可以给,你的命是八千块就能买的吗?” “你这么傻做什么?” “他们值得你这样?” “你要是死了,你要是再死了,我.......” 孟添眼眸猩红,差点就要说出你要死了,我怎么办。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也不会懂,不会明白这些日子他受了什么样的煎熬,最终,他没说下去,只是低头看一眼她,手一抬,用力抱住了她,和她说: “我有钱,八千一万都有,我娶你,你别怕,别死,求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亲舅娘还给介绍一个瘸子? “你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和我说,想去大城市看看吗?” “等我们结了婚,一起出去,你就都能看到了。” “余暨不算很大的城市,但它不差,这两年购物大厦建了一座又一座,好几个新建的年后就要开业,有五层楼高,里面包包,衣服鞋子,珠宝手表什么都有,到时候会很热闹。” “我们过去可能刚好能赶上开业,到时候带你去逛,那边还离钱塘桥和西湖很近,你不想去西湖走走看看吗?看看书里写的断桥白堤是什么样。” “几千块钱根本不算什么,可能在咱们这边需要挣几年,在那边也就能在百货大楼里买到一套像样的衣裳。” “我们没必要为一套衣裳想不开,我有钱,也不抠门吝啬,不会舍不得,所以,别做傻事,不值得。” “你的命很值钱,以后会挣无数个几千块,几万块。” 孟添实在怕顾若再做傻事,在她耳边不停说着外面城市的好和繁华,说那几千块不算什么,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顾若却在被他带进怀里抱住那一刻就愣住了。 她知道,孟添误会了。 她没想寻死。 她才活了十九年,怎么舍得就这么死掉,就算她想寻死,她也绝对不会选择用火烧死自己的法子,那多痛啊,亲耳听到自己皮肉炸裂的声音又该多难熬。 她只是单纯不想让他们好过,也想叫他们看看,逼急了她,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知道,从朱凤美说出那八千块开始,她和孟添就没戏了。 谁家娶媳妇会掏出八千块做聘礼,都够农村娶十个媳妇了。 就算孟添舍得拿,她也没脸要。 她不想嫁过去被人当笑话喊买来的小媳妇。 何况还有他家里呢。 虽然他爸不在了,妈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二叔二娘姑姑他们还在,他们怎么可能同意他花八千块娶一个媳妇。 还是她这么一个大麻烦。 娶她一个,被顾家赖上,和娶一大家子没区别。 朱凤美那声八千块,戏谑刺耳,却是震醒了她。 所以,转身往家跑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了,放弃了和他的可能,选择用自己的另一种方式反抗。 只是,孟添的反应太出乎她意外了,他好像,很在意她....... 是同情可怜她吗? 顾若试着动了动挣开他,却发现他抱她很紧,他真的从那个瘦弱的少年长成了个高大的男人,肩背宽阔,胸膛温厚硬挺,让她生出一种踏实感。 “我没有........” 顾若恍惚了一瞬,张嘴想解释,身后,赖桂枝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急得不行,她跌跌撞撞的拿了木桶去水缸里打水要灭火。 “救火啊!快救火啊!” “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快烧没了!” “怎么,怎么会?” 后面进门的朱凤美常军看到这情形也惊得厉害,常军视线陡然转向屋檐外紧紧抱着的两人,黄黑的脸闪出几分阴色,他忽然提高音量喊了声:“婶子,我来帮你。” 孟添听到这一声,眉梢动了动。 顾家烧了,是顾若想要发泄,也是她打算鱼死网破,但这场火却不能让它彻底着起来。 “我先去救火,你在这儿等我。” 孟添克制的松开顾若,把她拉到离房子远一些相对安全的位置,赶紧去水缸边拿了木桶打水去进去救火。 顾若看着,唇动了动,最终没有拦他。 顾何友的屋子里都是家具稻草,再加上桐油,想要灭火不容易。 好在顾家早年富过,院子里有压水井不缺水,再赖桂枝的一通喊叫也算有用,附近院子今天在家的邻居听到了,出来看见顾家院子里有浓烟冒出来,都赶紧过来帮忙了。 人多,一人一盆水接龙一样送进屋去泼,还有人回家拿了自家打井没用完的水管子过来,接在压水井上去灭窜上房梁的火。 一个小时后,屋子里的火总算小下来,等顾何友房间家具烧完,火也渐渐熄灭了。 火灭了,屋子却毁了,顾何友房间的那些家具床被烧得一干二净,刷白的石灰墙被烧得漆黑,顶上的房梁也被烧出一节一节黑炭。 全家家具最齐全,最宽阔,也最好的一间屋突然成了这样,赖桂枝心在滴血,手不受控制的发颤。 来帮忙的人看到也感到可惜,不免问:“桂枝,怎么会突然着火了?” 怎么会突然着火了。 赖桂枝一下被触动到神经,她猛地扭头往院子奔去,看到顾若就冲上去几巴掌煽在了她肩膀脸上,“你这个死丫头,短命的!” “你要去死就去死!你烧我房子做什么?” “你烧我房子做什么?” 赖桂枝的反应猝不及防,孟添还在压水井边放皮管,见状他赶紧扔下皮管,过来一把将顾若护在了身后,又忙偏头去看她:“有没有事?” 顾若身形还维持着被打时下意识避开的姿势,对上孟添关切的视线,她勉强扯动嘴角回了声:“没事。” “你个畜生,你爸骂得对!你就是个白眼狼,祸害!” 赖桂枝打不到人,并不罢休,她死死瞪着顾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骂道。 “小短命的,不要脸只知道勾引男人的娼妇!” “从出生就祸害人........” “对!” “我就是个祸害!所以你当初怎么不直接把我按尿缸里?” 赖桂枝骂人难听更恶毒,完全不是一个妈在骂女儿,孟添听得脸沉,就要说话,顾若从他身后站出来,怒接道。 “我祸害,你又好到哪儿去?” “虎毒还不食子,你们呢?” “你们给我活路了吗?你把我当货物一样卖出去的时候,你当我是你女儿吗?” “人家都说出去了要提防人贩子,我却不一样,我在家都得提防着,因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醒来,我的房间门就被锁上了!” “锁着我,要我嫁给一个瘸子,我不愿意,跑出去了,也答应给你们钱了,你都不放过我!” “三千块不够,你要八千块钱。” 顾若说着笑出来,笑着笑着又落了泪,“八千块,我可真值钱!” “我都从来不知道我可以那么值钱!” 顾若在村里勤快能干出了名,她很少出去玩过,村里人每次看到她,不是在割猪草,就是在帮家里干农活,她性子也好,看到人就笑,叔叔嬢嬢喊得亲切,顾家名声不好,大家对她印象却很好,这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 更不敢相信是她放火烧的屋子,而她说的话也让人不可思议。 边上院子给顾若介绍过收粮的活的肖大娘在这时忍不住出了声: “桂枝,你骂女儿也太难听了,还有,你把若丫锁家里做什么?” “什么三千块钱,八千块钱?” 赖桂枝抿紧了嘴,她再怎么强硬,卖女儿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本身顾家名声就差了,这事要传出去,顾家都不用在盘山村做人了。 她不说话,问的人却更多了,“三千块钱,何友那娃子在外面欠的赌债就是三千块钱吧?”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同样在屋檐下休息的朱凤美常军,想起先前救火常军的腿一瘸一瘸的,不由脸色怪异起来。 “这是桂枝家客人?没见过。” “桂枝,你这是在给若丫相看?” 常军原来在县城酒厂上班,他的腿是几年前去市里给一个单位送货,回来遇上劫道的,不注意车翻了残的腿,自从腿残后,他就异常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会儿走廊下一双双眼睛都盯向了他的腿,他眼神陡然阴翳下来。 顾忌着在顾家不好发作,他挪了下自己的腿,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几百块一双的鞋和西服,是村里这群人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又找回一点优越感和自信。 “我叫常军,是若丫的........” “桂枝,你家若丫人才不差,怎么也不至于这样吧?” 常军抬起脸,正要说他是若丫的对象,人群里有直言直语的却看着他和赖桂枝说了句。 常军的脸一下变得难看,赖桂枝被问得脸挂不住的胀红起来,朱凤美更着恼,担心事情泡汤,她往前站了站,骂道: “关你们什么事啊?” “自己家没事是不是?来别人家看热闹笑话来了!” “你这人好没道理,那我们不是来帮忙救火的吗?” 朱凤美的话说得大家很不高兴,刚才救火,一群人都是下了力气的,手上脸上还沾着黑灰,一些人衣裳裤子鞋都是湿的,脏的,现在火救完了,没得到一句感谢,还被这样一番污蔑,当即有人黑脸喊道赖桂芝: “桂枝,这人是谁?” “我们好心来救火,是来看热闹的吗?” “要这样,今后你顾家有什么事我们就不来帮忙了!” “没有,没有,我知道大家是来救火的!” “你这心虚的样子,不就是干了缺德事还怕人给你说出来吗?” “不对,我怎么看你这么熟悉?” 屋檐下,有人盯着朱凤美忽然一声:“你是若丫的舅娘吧?” “我之前见过你!” “舅娘还给若丫介绍这么一个对象?一个瘸子?” 一下子,大家都惊了,转头看向赖桂枝,神情复杂又怪异。【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是,我喜欢若丫,想娶她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屋檐下一双双眼睛看过来,神情欲言又止,好像第一天认识她这个帮着外人坑害女儿的大恶人,赖桂枝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打量,她急急忙解释道。 “若丫误会了,这丫头性子犟,想左了,这是我二嫂,边上那是我娘家侄子,若丫她表哥,他们来家里拜年的。” “我知道大家为了帮忙救火辛苦了,现在家里乱得很,也没个坐的地方,就先不招待大家,改天,改天我弄两桌请大家吃一顿。” 赖桂枝说完,就想赶紧送大家出去。 在场的不想走,一是好奇,不知道赖桂枝怎么会伙着亲戚做出这样卖女儿的事,另一个顾若样子看着实在可怜,家里有孩子的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但赖桂枝姿态放得低,一脸的恳求拜托,再顾家的事麻烦,要胡乱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缠上。 这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都家里有老小的,哪里有那闲钱来一次次帮。 一众人相觑一眼,达成一种默契,最后肖大娘和赖桂枝道: “请吃饭不用了,就是桂枝啊,你就何友和若丫这么一儿一女,儿子重要,女儿也重要,你家若丫看着就是个出息的,又懂事,说不定你将来还要靠她呢。” “是呀,其实儿子女儿养好了是一样的。” 大伙儿有意点点赖桂枝,想让她不要压榨女儿太狠,赖桂枝脸挂不住,半晌才强笑的点点头:“嗯,是,我也疼若丫的。” “你当真想娶若丫?” 把人送出去,赖桂枝脸上的笑敛了下来,看一眼和孟添站在一块儿的顾若,她抿抿嘴,走过去问道。 朱凤美正等着赖桂枝把人弄走,她好和她确定顾若常军的事,听到这话,她当即变了脸:“赖桂枝,你什么意思?” “你要反悔?”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赖桂枝当然没忘,要不是朱凤美威胁太厉害,她又知道以朱凤美为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何必这么逼迫自己女儿,最早,她就只是想给儿子还清赌债,保住家里的房子而已。 “那二嫂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若丫宁愿死都不愿意,我是她妈,还真的能看着她去死吗?” 赖桂枝擦一把眼睛,弱声,朱凤美却冷笑一声:“赖桂枝,你少给我装!” “什么你不能看着若丫去死,你只是当了表子还想立牌坊,怕人家知道你把女儿卖了,没法在村里做人了。” 赖桂枝不再吭声,她看着孟添,等着他答案。 孟添偏头看一眼顾若。 顾若低垂着脸,身上搭着孟添刚才重新给她披上的外套,她这个时候该说话的,讽刺或者骂赖桂枝,搅黄她的盘算,但她嘴却像胶水黏住启不了唇,喉咙更哽塞。 她是一定要嫁人的,不是孟添,就只能是瘸子,或者是其他的,能出得起高价彩礼的单身汉。 人如果能选择,谁会选择差的呢。 她也想过好生活,孟添口中的余暨,那五层楼的商场,西子湖的白堤断桥,对她的诱惑太大了,她想去看看,也想看看商场里那一套顶她一个人的衣裳长什么样。 顾若紧了紧手,掌心的碎稻草深进被玻璃片扎出的血洞里,刺刺的痛,她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这时,耳边响起孟添定定的一声: “是,我喜欢若丫,想娶她。” 顾若猛地抬眼。 “我喜欢若丫。” 孟添视线不躲不避和顾若碰触上,像是安抚,他手伸出去轻轻握住了她手腕,说: “这事前天过来就该和婶子顾叔说的,是我担心太贸然,才打算这两天让二娘亲自来一趟,只是没想到碰见这事。” 孟添说着,眼睛又扫了眼朱凤美常军。 赖桂枝神色微微不自然,但大概她决定让顾若嫁给一个瘸子那一刻起该抛下的都抛弃了,很快,她只装作没听出来孟添的意有所指,问道他: “我们家情况你知道,你二娘那边能同意吗?还有彩礼.......” “彩礼我没意见。” 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孟添不想赖桂枝当着顾若面重谈这些,没等赖桂枝说完,他先回道。 “三千,八千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我诚心想娶若丫,不想委屈了她,自然什么都按最好的来。” “城里姑娘有的,若丫也会有,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二叔二娘姑姑他们也都由我。” 赖桂枝愣了愣,很快她脸上露出喜色,“好啊,那.......” “好什么好!” 边上,朱凤美伸手一把将她扯了过去,“赖桂枝,你是不是当我死了!” “你敢把若丫另外许人,我一定会让你家顾何友这辈子都打光棍,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是和开玩笑,我朱凤美说得出做得到!” “二嫂,你不就是想要谢媒钱吗?” 赖桂枝还想给儿子娶个媳妇,不想这么快得罪朱凤美,她说一声,主动拉了朱凤美去边上,避着孟添和顾若,和她小声道,“常军能给你的,孟添也可以。” 朱凤美闻言眼神闪了闪,随即她不屑切了声:“他说的你也信,只是个去外面打工的,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拿得出。” 赖桂枝看出朱凤美的松动,她赶紧说。 “小添在外面出息了,发了财回来的,几千块钱对他不算什么。” 顿了顿,她凑得离朱凤美近一些,声音更小: “我听后面张家院子张婆子的儿媳妇说,她看见孟添回来那天手里捏着支大哥大,那是城里有钱人用的玩意儿,听说要一两万。” “这么有钱?” 朱凤美有些意外,她下意识往孟添顾若那边看了眼,也是才注意到,孟添相貌相当出众,五官英俊,脸型轮廓有棱有角,身上只一件白衬衫显得他身挺腰窄,和顾若站在一块儿,看着就是最般配的一对儿。 相较起来,常军就有些不够看了,首先个头上就要矮上半个头。 “若丫那死丫头倒是捡到了。” 朱凤美忍不住嘀咕了声。 赖桂枝以为她同意了,眼里一松,又说: “若丫你也看到了,宁愿死都不愿意,她现在书没得读了,还要被逼着嫁人,真逼急了她,烧几座房子的事她也做得出来,那还不如依着她心意来,这样她也不至于怨怼我们。” “她怨怼就怨怼,我在意吗?”朱凤美板着脸回了声。 “她又不是我女儿,她妈都不在意她,我在意她什么想法。” 赖桂枝脸僵了僵,“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常那儿要不让他先回去?” 朱凤美没立即说同意,也没立即说不同意,她问道赖桂枝:“谢媒礼你准备给我多少?” 赖桂枝愣了下,“先前不是说好了吗?一千块。” “呵。” 朱凤美冷笑了下,“赖桂枝,你可真是打的好算盘,给我一千块,是不是把这一千也当成给你儿子找婆娘的谢媒礼了?” “你想都别想,之前我是看你家遇到事情可怜,才说把常军给我的谢媒礼分一千给你。现在你家若丫都找到金龟婿了,我自己还有一家人呢,凭什么还要让给你一千。” “就是两千,我都要考虑考虑,若丫和那姓孟的在一起,对我就是一锤子买卖,小常却不同,我是他们的媒人,那逢年过节他都得给我送谢礼的,你是不知道小常多大方……” 意识到说多了,朱凤美停了话,“总之,没有两千,休想我答应。” 赖桂枝抿着嘴,半晌,她说:“只有一千。” “二嫂你也说了,孟添和小常不一样,他条件好,不是非我们若丫不可,和我们还是一个村的,彩礼这块,他说他都可以,我却不能真的狮子大开口,能给你一千是我的极限了。” “你要是愿意,就去把小常劝走,要是不愿意,” 赖桂枝顿了顿,“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你要真想让何友打光棍儿,那你就让,等他老了,就去盛威波娃那儿讨饭吃,他们两是我带大的,我没点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看着弟弟饿死在他们家门口。” 朱凤美完全没想到她还有被赖桂枝威胁的一天,她扭头看向赖桂枝,有些难以置信:“赖桂枝,你不得了,威胁起我来了!” “我没威胁,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现在难,也穷,已经没路走了,你和二哥不帮我就算了,还打算从我身上拿钱,没有这样的道理。” 赖桂枝难得硬气起来,“就算是亲戚,也没有强买强卖的。” “行啊,行啊,赖桂枝,我可真小看你了。” 朱凤美气得脸青,瞪着赖桂枝接连两声,她扭身就要走,却在瞥见屋檐下的常军一顿,赖桂枝连儿子光棍儿都不在乎了,她已经拿捏不了她,也不占理。 就这么走了,她不但一分钱都拿不到,吃进嘴里的恐怕都得吐出来。 想到这里,朱凤美压着怒气说了声:“小常那里你自己去说。” “你自己先前应下来的,现在要反悔,你自己去解决,给人一个交代。” “行,我去说。” 赖桂枝以为朱凤美松口了,赶紧应了声。 赖桂枝没觉得和常军说清楚这事有多难,毕竟顾若先前做下的事,如果是正常人,早该吓跑了,她在脑子里准备一下说辞,就去屋檐下找了常军。 常军从刚才被人当众瞧不上的时候,心里就窝着一团火,在确定赖桂枝打算反悔后,他脸色就阴着,见赖桂枝过来,他直接没搭理。 赖桂枝看出来常军态度,她没在意,这事注定黄了,常军不会再成为她女婿,也就没什么需要讨好他的。 她还着急在医院的儿子,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也没绕圈子,喊道他就说: “那个,小常啊,今天的事不好意思了,让你看笑话了,也白跑一趟。” “你是个出息有本事的,我二嫂认识不少好姑娘,让她再给你说个好的,我们家若丫性子你也看到了,犟得很,不适合你……” “我觉得很合适。” 常军打断她,脸色难看,他从去年七月在邻村坝场看到顾若挑着担从他面前走过就想得到她。 为了打听到人,他丢下手里的事前前后后跑了七八趟邻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探听到她和朱凤美的关系。 光为磨朱凤美那边,他十来瓶茅台几条中华舍下去了,更别提一些别的筹谋耗费,要他就这么放手,他哪里甘心。 常军又看了眼顾若,她实在生得漂亮,是那种干净鲜活让人想要毁掉的漂亮,哪怕现在,她头发散乱,发白泪湿的小脸还沾着黑灰和血渍,狼狈得不行,也依然好看得惊人。 她先前和赖桂枝朱凤美对抗,喊他瘸子,他都没办法对她生气,还看着她转不过眼睛。 太美了,娇娇弱弱的一朵花带了刺,他只想看她被拔掉刺后的模样,就像家里他养的那十来只猫,他享受看它们露出利爪之后被他活活掐死,那双猫眼里露出的惊惶害怕。 但现在,全搞砸了。 “我说了,不管若丫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不可能放弃她,婶子你也答应了,是想反悔吗?” 常军眼神直直的,看着就不好惹,赖桂枝莫名有些杵,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神情,为难的回道: “不是我想反悔,是没有办法。” “我总是若丫的妈,她不愿意,我狠不下心来逼她。” “在厨房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常军冷笑一声,也没管赖桂枝什么表情,他脸转向了顾若。 “若丫,你是嫌我这条腿吗?” “这是意外发生的,我也没想到,我去市里看过医生,只要我接受手术治疗,还是有可能恢复。” “你嫁给我,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知道你家里情况,我不在意,我这些年赚了些钱,可以帮到你。” 常军方脸,五官周正,只是嘴唇有些厚,皮肤黄黑,忽略这些和他那条瘸腿,在农村这样貌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不错,这会儿他抓着裤腿,盯着顾若一番诉说的样子更深情。 顾若却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摆脱不了的黏腻感,她厌恶的撇开了脸:“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不管你是什么样。” “为什么?” 常军脸微微沉了下来,他眼神阴翳的斜向她身边的孟添:“是因为他?” “他有什么好,就一个臭打工的,可能在外面挣了几个子,回来显摆上了,实际也就骗骗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我当年外面走南闯北,见多了,你........”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我乐意!” 常军话难听,顾若忍不住烦躁的打断他,随即她偏头看眼孟添,见他神色如常,她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又道: “他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关我的事?” 常军闻言更怒,脸近乎扭曲,“怎么不关我事!” “我从七月份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为了打听到你人,我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功夫,光你舅妈收的礼,我就花了三千不止,你现在告诉我不管我事?” “你们之前就有一腿了?” “亏我还以为你多冰清玉洁,结果就是这么个货色!” “嘴巴放干净点。” 大概已经心里有数自己今天带不走人,常军渐渐压不住本性,孟添脸色倏然一沉,上前一步警告道。 “你花多少功夫,送了多少礼,关她什么事,她没讲清楚吗?她不喜欢你,更不会和你在一起。” “装什么深情,她家里一出事,你就找上门,她哥的赌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孟添说着,眼睛扫了边上的赖桂枝一眼。 “我昨天在街上碰见以前的一个同学,他和顾何友都在铁路搬运上班,他和我说,顾何友原来在王疤子那儿赌牌,都是在外场玩,输赢都还不大,八月份起,他被王疤子他弟带去内场玩了两把大的,才收不了手了,一有空就去,还到处借钱。” “这回的事他也听说了,顾何友最开始本来想躲在他那里,但他要和老婆孩子去老丈人家,不方便拒绝了,据顾何友和他说的,顾何友这次会欠下三千块,是被人做局了。” “顾何友赌了那么些年了,也算赌场熟客,王疤子那些人早把他摸了个透,该知道他身上没什么值得惦记的,没必要特地给他下套,除非有人故意针对,特意花了钱,找了人。” “你明知道自己身体有缺陷,还敢找上门,到底哪里来的把握和自信,顾家一定会答应你?” “是顾若舅妈承诺了你什么,还是因为你知道,顾家就顾何友这么一条根儿,他要是出事了,顾家就算卖女儿也会管?” “你胡说什么!” 孟添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朱凤美先反应很大的喊了声。【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狗咬狗 “我有没有胡说,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朱凤美主动跳了出来,孟添不紧不慢转向她。 “还是说你真的承诺了他什么,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孟添一双眼黑黢黢的,视线锐利,看着人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朱凤美下意识偏了下脸,“我承诺什么了?提前知道什么了?” “你少在这里胡乱挑拨,冤枉人!” “我没有做过,我只是那天凑巧听到桂枝讲需要钱,想起了这门亲事。” 朱凤美没注意到自己太过慌乱,神色已经透出心虚和慌张,顾若在这时抬头看向了她: “二舅妈,我想问问你,这个谁,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是过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 “更早的时候,为什么你之前没和我妈提过?偏偏听到我们家缺钱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要是过年找的你,具体是几号,他上门来怎么说的?” “你该知道我们家今年卖了大肥猪,我也赚了不少钱,打算回学校复读了,他缺陷又那么大,你没拒绝他?” “这不像你,你不是从来不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是他给了你太多好处,让你拒绝不了,还是你确定这事稳稳的,一定能成?” 顾若接连几个问题砸出来,朱凤美本来就因为孟添的话慌乱,这下更掩不住,她强自道:“什么稳稳的,一定能成。” “这事我不是和你妈说过了?” “小常之前找我,我想到你要复读,心气高拒绝了,那天要不是听你说家里出事了,我都想不到这上头。” “干嘛,你这是怀疑我和小常做局害你家啊?” “我有那么丧良心?”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像了谁,疑心病这么重。” 朱凤美说完,总算找回点底气,又抬起脸瞪着顾若凶道。 顾若却盯着她,说了声:“不对!” “你不是刚好给我妈想到办法,你就存心等我我妈去找你的。” “你说之前找你,你拒绝了,可七月份的时候,我那会儿想要复读,我妈是反对的,她应该也回去和大舅妈她们说了,不想再让我读了,想给我说个对象,最好离家近点,可以照看家里。” “我妈这个盘算连我都没瞒住,你更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你却没过问过这事,为什么?” “大舅三舅家几个表姐你都没放过,你怎么可能独独放过我,就算常军不行,你也可以给我张罗别的,为什么没一点动静?” “我的条件比几个表姐稍微好一些,总不可能是找不到那种表面光鲜,我妈一定会心动同意的吧?” “还是说,你早打算好把我嫁给谁了,只是还不是时候,他的缺陷太明显了,得等到我们家被砸了,我妈没办法了,你才能十拿九稳把事情说出来。” “若丫说的是真的?” 顾若一说完,赖桂枝便紧紧盯向朱凤美问道,眼里染上一抹红。 “当然不是!” 朱凤美否认,眼神却不受控制的闪躲了下,她没想到给顾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和顾若说的,去年七月份她高考落榜了,她想复读,赖桂枝表面上答应了,私心里却并不支持她继续读下去。 她想让顾若在附近找份工作,或者干脆回来帮她干农活养猪养鸡,然后找个近一点的合适的嫁了,这样她也算有了个帮手,能松快点。 只是要给顾若找对象并不是那么容易,一个是顾若读过高中,一心想考出去,不甘心嫁在农村,另一个顾家顾良才和顾何友的关系,在村里名声很差,没谁愿意和他们家结亲家,所以赖桂枝也很犹豫。 回娘家吃三哥家传宗周岁酒的时候,就把这事说了说。 朱凤美当时也在,听出赖桂枝的想法,她就动了心思。 若丫长得好,又是高中毕业,这样的姑娘要找对象很容易,对正常人家,顾家的情况让人避而远之,但对那些特殊人家,这简直算优点了,可以拿捏住人。 朱凤美知道若丫这个侄女心气高,普通人家她估计看不上,但没关系,她手里有不普通的啊,她这些年在镇上不是白待的,那些家里条件好,私下里有问题的她认识了不少。 像她们单位主任一个侄子,人在县城粮站上班,父母也都是铁饭碗,长得也还行,却是个走旱道的,这事还传了出来,导致二十六了还没娶到老婆。 说给若丫再合适不过。 只是她正犹豫怎么和赖桂枝开这个口的时候,常军就找来了。 朱凤美不认识常军,却知道常家,他们大队唯一建两层小楼房的人家。 常家原来没钱,但他们会生,五个女儿各个出息,大女儿中专读出去嫁了个县城的,二女儿读书不行但长得好看,嫁了邻村一家万元户,三女儿学做生意自己发了财,四女儿,五女儿让大女三女拖着也嫁到了县城,一个家里开着大饭店,一个是县城酒厂的二把手。 常军这个小弟在几个姐姐的庇护下长大,初中一毕业就进酒厂当了运输司机,没几年还成了运输队的小队长,平时光捣腾货物都捞了不少油水。 要不是遇到劫道的伤了条腿,自己又眼界高,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娶老婆。 常家人有钱,常军更有钱。 人也舍得,直接拎着两瓶茅台找过来的。 但她知道,就凭常军那条腿,别说若丫,就小姑子赖桂枝也不会同意。 当初她要给老三家女儿介绍一个六指,这小姑子都来面前念了很久,说她家有个残了手的,她知道这里面的苦。 事情几乎没什么成的可能。 但常军拎来的东西,她也舍不得就这么让人拿回去,她就把顾家的情况说了说,想让常军换个姑娘,她手里有不少长得标致的,模样比不上若丫的清丽,也是美人了。 但常军不愿意,坚决要顾若。 出去一趟还又拎了条中华进来,再谢礼钱也是别人的好几倍。 那会儿她小儿子结婚要花钱,朱凤美自然不想放过了这头大肥羊,想着只要她这里不动,若丫短时间里也不会找对象,她告诉常军,她可以让若丫先不谈对象,但怎么把人娶到,还得他自己想办法,然后暗示了下人,可以从顾家父子着手。 常军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回了句他知道了留下东西走了。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家里给她送次东西,不是酒就是烟。 一直到,大年三十中午,常军找上门,说顾家出事了,让她多费心。 朱凤美不知道这事常军插手了多少,是全部,还是发现顾何友赌博顺手推舟做了个局,总之是脱不了干系。 但她不能认,要认了赖桂枝绝对要和她拼命,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三千块债的事,她宝贝儿子还没了半个手掌,成了个残疾。 “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我先前没和若丫说对象,是知道若丫不会同意,要不是你那天哭得那么可怜,我也不能和你提小常的事。” 朱凤美不承认,但她不承认没用,从小跟着一起过日子,多少有些了解的,赖桂枝只看她的样子,就知道顾若说的十成十是真的。 她儿子是给人算计的,害的。 这出主意的,还是她二嫂,她娘家亲二嫂。 她不敢相信的同时更恨,她以为他们对她已经够绝情了,没想到还有更狠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啊?” “我哪里对不起你和二哥了?你们有今天都是我,都是我给的钱,你们拿着我的卖身钱在享福!”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很惨了!” 赖桂枝疯了一样冲着朱凤美又抓又挠,恨红眼的人什么也不顾了,怎么能下手更狠,更痛快怎么来。 没一会儿朱凤美脸上挂了好几条血口子,精心烫的小卷也被抓去一把,痛得她嘴龇起来,不停喊骂: “赖桂枝,你疯了,你给我松开,松开!” “我是疯了!都是被你们害的,你们给逼的,要不是你们,我儿子怎么会欠下这么一笔巨债,怎么会没了手!” 赖桂枝想到躺在床上没了半个手掌的儿子,恨不得杀了朱凤美,她下手更狠,不但抓挠,还上了拳头,一拳一拳的往朱凤美身上招呼。 朱凤美再保养得好,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这些年在镇上日子过得舒坦力气也不如天天干农活的赖桂枝,她还穿着高跟鞋,动作不方便,在赖桂枝面前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停地闪躲尖叫,最后受不了了,她把事情引向了常军。 “疯婆子,你这个疯婆子,我都说了,和我没关系!” “是,我早知道何友出事的消息,那又怎么样?” “小常是在外面跑的人,人脉多,他都能打听到我这儿,知道你儿子赌牌出事的事有什么奇怪的?” “我就是个做媒的,人家给我好处,这事又有门,我还能把钱推出去不要不成?” “是你害的我儿子?” 赖桂枝停了下来,恨红的眼又瞪向常军。 常军没想到朱凤美会突然卖他,他脸阴下来,却没有很慌乱,他平静道: “是我说的,我说过我七月份就开始关注若丫,她家的事我自然上心。” “你的上心就是找人害我儿子!” 赖桂枝是个农村妇人,没什么见识,甚至不算聪明,但并不是个傻子。 顾何友二十九晚上去赌场的,他们家里都是三十号早上才知道他惹了事,朱凤美却能在初一她提借钱的时候就提常军,这要不是时刻盯着,就等着人出事,哪里能这么快。 “你害我儿子,还想娶我女儿,杀千刀的畜生,亏我还当你是个好的,我跟你拼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