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燃京》
1. 六便士01
《京雪燃冬》
卢意/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202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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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的冬天多雾霾,风也凛冽,进入十二月以来,整座城市的空气像是被丢进甩干桶过了一道,医院里的呼吸科挂号数量激增。
赫惟一场小感冒拖了小半月才痊愈,担心得程茗两周去了六次她们学校,各种药送了个全。
清早的手机铃声刺耳,赫惟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出来过夜不关静音,你真扫…”
兴被性取代,程茗的唇重重地压下来,含糊道:“昨晚你开始的太突然,我没来得及关。”
“那你现在关呀。”赫惟声音喑哑,脚趾在他腿肚子上狠狠拧了一把。
程茗直呼“痛”,握着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捧起来,报复似的,一步一顿到床边。
铃声不等他们,戛然而止。
程茗任她后仰着,继续颠勺。
赫惟一巴掌拍在他侧颈上,“你差不多行了,我要不行了。”
她无端被呛了口口水,怪他接个电话还非要和她追逐,倒像是更兴奋了。
这不拍不要紧,一拍,程茗顺势拉起她的手腕,两个人顿时调换了位置。
“那你想想办法,让我出来。”
赫惟做惯了慢工细活,这会儿赶鸭子上架扭了几扭,人随即泄了力耍起无赖,伏下身子朝刚才她掌过的地方亲了亲,“对不起嘛,我下手没轻重的。”
她那点雕虫小技只会把战线越拉越长,一会儿就能累死她。
程茗果然受用,接下这笔爽了么订单,快马加鞭。
终于结束,赫惟拍拍程茗精壮的背,气若游丝:“我要喝水,渴死了。”她嗓子都快被/干冒烟了。
程茗伸手去扯纸巾,包裹住摘下来的东西,团一团后丢进垃圾桶里,套上睡袍翻身下床为大小姐烧热水。
民宿里有直饮水,桌子上也有瓶装矿泉水,可是大冬天的一早喝凉水有风险,赫惟又感冒刚好,程茗不敢怠慢。
端着温水回来的时候,赫惟已经靠坐起来,力气恢复一些,她自己接过杯子往嘴边喂,“刚才的电话是你妈打过来的,她没打通你的就给我也打了一个,我接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天还没大亮呢就急吼吼的。”程茗掀开被子躺进来,捞过她的双手捂在肚子上。
“还真是重要的事儿,”赫惟侧了侧身子,手指不自觉摩挲绒毛,“你舅舅今天回来。”
纪柏煊的航班十一点落地京市,又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what?”
程茗握住她的手,阻止她搔痒,“不是说年前回来么,这离过年还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呢。”
“我哪知道。”赫惟脑袋往他胸口贴了贴,“阿姨说你舅舅的飞机十一点左右落地,我猜她这通电话是想让你去接机,已知我们这儿去机场最快一个小时,满打满算这下我们最多还能睡四个小时。”
程茗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他一回来,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从小调皮,谁都不怕就怕这个舅舅,程似锦管不了他的时候就叫来纪柏煊。
赫惟侧着身子看她,一只手掌垫着脑袋,“他最多两三天就走了,又不耽误什么?”十天后是圣诞节,她们约好了到时候一起旷课,去港迪玩。
“他这两年变啰嗦了,每次见你都神神叨叨的,像个老妈子似的。”程茗更担心他对赫惟管束太多,两个人本来一见面就掐,今天又是她生日。
“算了算了。”赫惟拍拍他,“再不睡一会儿你开车容易疲劳驾驶,我的命可在你手上呢。”
程茗终于平躺下来,拿过手机定了个闹钟,然后回抱住她,“那赶紧睡,我不说话了。”
她才睡不着。
赫惟闭上眼睛,周遭是加湿器里散出的果香,以及程茗身上淡淡的身体乳香。
前一晚她们一起泡过私汤,她替程茗涂的身体乳,当时她嫌弃他活得糙,他说祖传的。
程茗的父亲陆世康就是个糙汉子,和他母亲程似锦的精致形成鲜明反差。
“怎么不遗传程阿姨,偏要遗传陆叔叔?”
“可能遗传基因在Y染色体上吧。”
“果然是劣质基因,”赫惟当时咂了咂嘴,想起和程似锦一样精致的纪柏煊。
程似锦和纪柏煊同父异母,虽不进一家门,感情却深厚。
要不然纪柏煊突然去新加坡工作,也不会放心把赫惟交给程似锦照顾。
总之,舅舅是亲舅舅,程茗五官上就有两官与纪柏煊很是相像,都说外甥像舅舅,赫惟算是见到活例子了。
赫惟望着程茗的侧颜,脑海浮现纪柏煊那张精致却总是不带表情的脸,困意消散得更加彻底。
她起身去马桶上坐着刷手机,中间听到程茗接了个电话,应是程似锦打来的,两人说了半天话,等赫惟从卫生间出来,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程茗说谎话不打草稿,“我也很久没见到小惟了,正好一会儿接上她一块儿去机场,大半年没见了,舅舅肯定想一下飞机就见到小惟。”
赫惟捏了捏他的脸,戳戳他微微冒出的胡茬,去化妆包里找他的刮胡刀。
上回出去玩的时候程茗没有带洗漱袋,他的刮胡刀、香水和她的东西混在一起,后来他回了学校自己又买了一套,也就一直这么放着了。
赫惟帮程茗刮的胡子,两个人在镜子前又腻腻歪歪了一阵,程茗帮她戴上那条黑天鹅吊坠的项链。
“之前看秀的时候你说过这款项链好看,我托我朋友从法国寄回来的,国内专柜都没货。”程茗哪里懂这些,一张模特图问遍了整个朋友圈的代购,好不容易才溢价买到的。
可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为她做过什么都不值一提。
赫惟喜欢程茗的洒脱,她享受他的宠爱且没有负担,她觉得她们是一类人。
不像某人,一句“我为了你一直没有恋爱”挂在嘴边,都提烂了,赫惟也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是我不让你找女朋友的?”赫惟只是冷笑。
像所有爱道德绑架的父母那句“为了你好”一样,纪柏煊也是那种自我感动型的家长。
二十二岁生日,程茗定了间怀柔的私汤民宿,提前一天去学校接她,就是想打个时间差与她过一过二人世界。
下午是一定要回家去的,晚上全家人坐一起吃顿饭,挨个给赫惟送上生日礼物,再拍张合照发给远在新加坡的纪柏煊,前几年都是这么个流程。
今年不太一样了,纪柏煊回来了。
往常纪柏煊也回京市,一年两三次,今年却只初夏时回来了一次,只待了一天就飞去了西班牙,也不知他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程茗用手指绕她头发玩儿,“你要是不想吃蛋糕,晚上让我妈给你煮长寿面也行,蛋糕我吃。”
程茗这人不挑剔,什么都能吃,什么都可以迁就,也只有他能受得了赫惟这骄纵跋扈的性子。
“你也别吃太多,甜的吃多了容易长痘。”
赫惟又眯了会儿,等外面阳光穿破云层,再经由雾霾散射变得模糊,两个人穿戴整齐,程茗给程似锦发了条消息,说已经接到赫惟,现在出发去机场。
临走前,赫惟向浪费掉的生日蛋糕道歉。
茶几上的蛋糕只吃了四分之一,赫惟看着那上面颜色已经微糊的蓝色妖姬奶油花,惋惜:“这么好看的蛋糕,等你过生日我也要订他们家的。”
“好,你说了算。”程茗开了车门,帮赫惟护着脑袋。
“饿了抽屉里有巧克力。”程茗开动车子。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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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打开抽屉,看到那几盒,“什么啊…”神经病啊。
“上周我室友和女朋友去泰国玩,给我们带的特产。”程茗一本正经。
“狗屁特产啊,你们男人心真脏。”
程茗笑笑,放起车载音乐,人也跟着唱起来。
程茗去接机,留赫惟一个人躺在后座补眠。
作为京市本地人,程茗家境殷实,高考完的暑假就考了驾照,分数一出来,纪柏煊就带着他去提了辆车。
大学生日常用车,程似锦特意叮嘱别给他买太高调的车,因此最后选了辆白黑配色的牧马人。
后座空间大,尽管赫惟如今身高已过170,平躺也远远够了。
车里音乐继续放着,赫惟的神经越发松快。
不知过了多久,后车门被拉开,她听到程茗阻止道:“舅舅你坐前排吧,后面小惟在睡觉。”
紧接着后备箱被打开了。
赫惟醒了,动了动脖子,看见后座车门被再度关上,纪柏煊上了副驾。
她抱起抱枕,整个人坐了起来。
“大中午的还没睡醒,昨晚做贼去了?”纪柏煊还是那副家长的派头,仿佛训女儿。
赫惟顺着声音望过去。
纪柏煊脱了外套,内里只简单着一件衬衫,发丝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他骨相优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下颚线稍显锋利,总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
觉察到后方灼灼的视线,纪柏煊扭过头去看赫惟。他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薄唇紧抿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和赫惟想象中的一样。
“昨晚熬夜熬夜打游戏来着。”她也谎话信手拈来。
纪柏煊扭头看见程茗右侧脖子上那片红,伸手去翻了翻他的衣领子。
“这怎么回事?昨晚又出去鬼混了?”
程茗委屈,“什么叫鬼混?还又?我什么时候…”
纪柏煊义正严辞,“你妈说这个学期你周末很少回家,给你打电话十回有九回你都接不到,不是在外面鬼混是什么?”
“苍天啊,舅舅你看看天气预报,看看北京这两天下不下雪。”天大的冤情呐!
“少和我贫,你这脖子怎么回事儿?”
凑近些,纪柏煊皱眉:“你这身上什么味道?刚从林妹妹的房里出来么,香里香气的。”
程茗抬手闻了闻,是樱花味身体乳的味道。
程茗照了照镜子,云淡风轻道:“这衣服是我室友的,估计他上回穿了没洗,香水味吧可能。”
“怪不得我感觉脖子痒痒的,这怎么还红了一片。”程茗装傻,继续开车。
“自己没衣服,要穿室友的?是正经的室友么?”纪柏煊思维发散,对他的解释持怀疑态度。
“正经正经,我那几个室友都是大大滴良民。不信你问小惟,她都见过的。”程茗方向盘转得飞起。
赫惟接话,“是,哥哥那几个室友,和舅舅你一样的正经。”女孩子投怀送抱都可以清醒着拒绝的那种。
纪柏煊没听出赫惟的话里有话,伸手去开副驾驶的储物箱,企图找瓶水喝。
飞机上为了避免上厕所,他只喝了两杯水。
然而。
水没有看到,看到几盒杜蕾斯。
如果不是那logo太过深入人心,纪柏煊还以为是赫惟最爱吃的巧克力呢。
什么狗屎产品设计!
品牌方不会以为这很有创意吧?
无聊。
纪柏煊抬眼看向程茗,不禁觉得好笑。
二十四岁谈个恋爱多正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藏着掖着么?
他轻咳了声,提前表态:“如果是谈恋爱了就老实跟家里说,你爸妈都开明,男的女的…只要你们真心相爱,谁还会拦着你不成?”
2. 月亮01
*月亮*
赫惟记事以来家里便只有父亲赫远征一个人。父亲是个孤儿,因此赫惟也没有爷爷奶奶或者其他父辈亲戚。
关于母亲,赫惟知道的信息很少,小时候赫惟每次找妈妈,赫远征都变着法子骗她,后来骗不过了,才告诉她妈妈其实早就不在了。
赫惟的妈妈死得早,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赫远征甚至不愿透露她的名字,因此赫惟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人都说,赫惟长得不像赫远征,应当是随了妈妈,由此可见对方必定也是个大美人。
赫惟也曾经猜测过也许妈妈还活着,也许她只是抛弃了她和赫远征,也许某一天她就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精致的女人含情脉脉望着她,和她说她是妈妈。
但是没有,赫惟找不到任何可以佐证的信息。
她就那么抱着一丝幻想,长大了。
十一岁那年,周围有户人家丢了孩子,报警也没有找到。赫远征说那孩子十有八九是被拐卖了,找到的概率十分渺茫,叮嘱赫惟平时注意安全。
那之后赫远征终于下定决心买了房,并且坚持每晚都去学校接赫惟。
赫远征是政法大学的一名法学老师,偶尔不得空的时候会拜托自己的学生去接她,那两年赫惟见过很多赫远征的学生,纪柏煊是唯一的男性。
赫惟是女孩子,如果不是特别信任的学生,赫惟相信赫远征绝不会安排他来接自己。
二十四岁的纪柏煊有一副几乎可以令所有女生痴迷的皮囊,赫惟也是女生,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女生,却也有自己的审美。
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那一年初雪时落在窗台上的雪花还要干净,却又漫出来彻骨寒意。
那天赫惟经由班主任转达,知道了晚上会有赫远征的一名学生来接她放学,她迈下台阶的时候就看到了不远处倚着树等待的男人。
她当下莫名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是在等她。
走近了就看到纪柏煊那张脸。他的眼眸在傍晚的雾气中显得润泽,抛光完美的琉璃一般,倒映着霞光,立在那棵槐树旁,像是为破除黑夜而来的一抹晨曦。
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融入了黑夜。
天仿佛是一瞬间黑下来的。
“你是赫教授的女儿赫惟?”
纪柏煊俯视她,在看到她点头的动作以后,没再说一句废话,抬起步子就指了指旁边车位上停着的一辆车,说:“以后你爸没时间来接你的时候,我让司机来接你,你记一下车牌号。”
实际上她并不需要刻意去记车牌号,因为这样的车,京A8开头的车牌号,她从未在校门口看到过第二辆。
赫惟还是点头,心里隐隐开始拿他和之前那位姓钟的姐姐作比较。
虽然赫远征一直纠正她让她叫阿姨,但她私心里总觉得那样会把人家叫老,还是叫姐姐比较礼貌。
钟姐姐虽然没有专车接送,只是陪着她一起坐公交,但起码人家会掂一掂她书包的重量,和她开玩笑地说:“上小学就要背这么多的书,以后上中学还了得。”
然后主动背过赫惟的书包,和她聊一些自己上小学时的趣事。
纪柏煊不会和她开玩笑,甚至一路上和她再无交谈,全程闭目养神。
纪柏煊将赫惟平安送到赫远征身边,赫远征一脸和善的微笑,让赫惟称呼他作“叔叔”。
赫远征身边的叔叔们实在太多,为了区分,赫惟叫他“纪叔叔”。
赫惟问赫远征:“你的学生,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为什么要叫叔叔而不是哥哥?”
赫远征没有给她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只说:“他平时都叫我哥,你自然要叫他叔叔,如果他管我叫叔叔,那按照辈分你才可以叫他哥哥。”
老一辈的人讲究纲理伦常,规矩太多,是以赫惟每次都不情不愿地管纪柏煊叫叔叔。
那时候有赫远征镇着,赫惟几乎能算得上是个乖孩子。没妈的孩子懂事早,除了偶尔生个小病,她没让赫远征操过太多心。
第二年赫惟小升初,赫远征忙于评教授职称,有段时间几乎是他的学生们轮着来接她放学。
这其中属纪柏煊来的频率最高,有时候他人不在车里,但那辆车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赫惟学校门口。
也是这一年,赫惟跟着赫远征搬进了新房,一套四室一厅、南北通透的大房子,小区治安也很好,离赫远征的单位就隔两个红绿灯,只是离赫惟的学校更加远了。
放学路上的时间被拉长,赫惟一开始还试图和纪柏煊找话说,后来被他冷冰冰的语调劝退了,装了大半年的哑巴。
赫惟一直不喜欢这个纪叔叔,直到……
没有直到,她就是不喜欢他。
但是越不喜欢一个人,就越发会不自觉地关注他。
据赫惟了解,这一年纪柏煊本应研究生毕业,然后他会出去实习,从赫远征委托接女儿的名单中被剔除。
就像之前那个姓钟的姐姐一样。
可是没有。
更离谱的是,那个暑假以后,纪柏煊更是借宿到她们家里,占领了唯一的一间客房。
因为没有亲戚,客房几乎就是个摆设,赫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东西藏在里面。得知纪柏煊要在她们家里常住的时候,赫惟着实心慌了一阵。
好在纪柏煊没有翻别人家的习惯,赫惟观察了一段时间终于松了口气。
后来赫远征告诉赫惟,纪柏煊的专业课成绩不及格,延期一年毕业。
也是这一年,纪柏煊的父亲纪远忠突发心梗去世,两个叔叔为在集团争权兄弟反目。最后遗嘱一公布,所有的股权尽数进了纪柏煊的口袋,他拿着一张硕士结业证成为了纪氏集团新一任董事长,年仅二十五岁。
叔叔们家里家外都没有儿子(作者并不爱男,文中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不要上升不要扣帽子!这里是男主家族有重男轻女思想,只是想说明很多豪门普遍存在这个现象,是讽刺!不要杠!现实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爱丁堡。)爷爷自然是站在纪柏煊这一边的。
爷爷看好纪柏煊,他从前的那些旧部纷纷看懂了局势,隔三差五到纪家喝茶叙旧,总要寒暄两句,夸一夸纪柏煊。
纪柏煊因此被爷爷勒令每日晨昏定省,除了去公司,其他时间基本都待在家里。
那之后,赫惟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见到纪柏煊。
她甚至以为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见过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
谁知命运的玩笑说来就来,某一天放学赫惟没有等到赫远征来接自己,也没有等到他的任何一个学生,最后是她自己回的家。
后来的几天,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回家。
赫远征失踪了,从那天开始。
妈妈没有回来,爸爸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赫惟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孩。
直到某天,纪柏煊又一次出现在赫惟学校门口,他撑着把黑色雨伞,伞柄老长,遮掩住他那双饱含怜悯的眼睛。
赫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身旁的那辆车。
“是我爸爸让你来接我的么?”赫惟扬着下巴,还是不愿接受赫远征失踪的事实。
赫远征失踪得毫无预兆,学校报了警,警察也来家里了解过情况。邻居们都在传赫远征是犯了什么事儿畏罪潜逃了,只有赫惟始终不信谣不传谣。
赫远征才不会犯罪呢,他自己就是法学老师,没有人比他更懂法守法。
可是她没办法堵住自己的耳朵,流言像病毒一般无孔不入,她隐约听到“间谍”两个字,可这个词和赫远征又有什么关系呢?
赫惟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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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
“是。”纪柏煊将伞倾斜过去,遮过赫惟的头顶,第一次温和耐心地和她说话。
他说:“在你爸爸回来之前,我会帮忙照看你。”
“我爸去哪儿了?”赫惟最不解的还是这个。
赫远征没有任何理由留她一个人不管不顾,指望一个非亲非故的学生来帮着照顾女儿。
伞外有细碎雪粒飘落,覆在车窗上,模糊了那一整个冬天。
赫惟在纪柏煊撑着的伞下,第一次被他牵起了手。
赫惟的手很凉很凉,纪柏煊问她:“这几天你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吗?衣服是不是没有穿够?”
这两个问题毫无关联,赫惟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几天邻居家的阿姨晚上会陪我住,我不害怕。”她由着纪柏煊攥紧她的手,接受他传递过来的那一丝不明显的温暖。
“我穿了羽绒服,看着不厚,其实很暖和。”赫惟说:“穿衣服什么的,我爸以前也不管我的。”
隔壁的林阿姨昨天也问过她是不是穿的太少了,大人们似乎都是这样,永远担心小孩子吃不饱、穿不暖。
可是赫惟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上初中了,她马上就要过十三岁的生日了。
十三岁,已经是有同龄人向她表白的年纪了。
十三岁,也是她和纪柏煊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那一条鸿沟。
纪柏煊十三岁的那一年,赫惟才刚刚出生。
但也正是因为相差的这十三岁,让纪柏煊得以以长辈的身份作为赫惟的监护人,得到当地居委会的批准。在赫惟本人也同意的情况下。
为了能更好地照看赫惟,纪柏煊彻底从纪家的四合院搬了出来,住在三里河旁的别墅里。
由于赫远征的新房还在还按揭,他人失踪以后贷款中断,房子迟早要被收回,纪柏煊和赫惟商议过后决定将房子出售,赫惟搬去纪柏煊那儿住。
为此,纪柏煊还专门托程似锦给她找了个住家阿姨,平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帮着一起照顾赫惟。
程似锦当时带着程茗去纪柏煊那儿做客,院子和客厅皆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餐桌上插着新鲜的百合花,整体色调米色偏粉,哪里像是一个大男人住的地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惟是你的私生女呢,这么宠。”程似锦打趣道。
赫远征的事儿旁人不清楚,程似锦和纪柏煊却是知道实情的。
程似锦是狱警,多年前曾和赫惟的妈妈有过接触,也见过赫惟还在襁褓时的样子,并不反对纪柏煊的圣公行为。
而关于赫远征这回的事儿,丈夫陆世康也十分确定间谍只有赫远征的同门师兄蒋平一人,赫远征被咬出来实属狗急跳墙。
没有人告诉赫惟,赫远征失踪,其实最大的概率是已经遇害。在他发现蒋平有卖国行为并做出检举动作之后,仅仅24小时的时间,一个大活人就人间蒸发了。
陆世康做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工作,对这种事一向有着敏锐的嗅觉。
才刚上初中的小女孩,双亲相继离开,如果不是纪柏煊念在往日和赫远征的情分,恐怕赫惟就要被送去福利院了。
想到这里,程似锦鼻子微酸,推了推儿子程茗,“去,和妹妹打个招呼互相认识一下,以后那就是你亲妹。”
程茗探着脑袋看向屋子里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十分腼腆地冲赫惟笑了笑,“赫惟你好…我是程茗。”
纪柏煊不知何时出现在程茗身旁,并肩而立,舅甥两个人竟有三分肖像。
纪柏煊当时介绍道:“这是我外甥程茗,和你一个学校今年在念初三,以后你就当他是你亲哥。”
“平时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儿你都可以找他帮你。”
纪柏煊和十五岁的程茗对视一眼,程茗十分配合地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3. 六便士02
*六便士*
后座坐着小姑娘,纪柏煊想了想还是没立即对程茗展开教育,他作为男性长辈,自认为对程茗有性教育的义务,但这么私密的事情还是得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才合适。
程茗也看到了纪柏煊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程茗知道纪柏煊想说什么,纪柏煊也知道程茗在心虚些什么。
都研二的人了,谈恋爱很正常,知道做措施总比那些不管不顾的渣男强。
纪柏煊长舒一口气,看着赫惟,“你,以后少熬夜。”
又指向程茗,“你,以后少出去鬼混。”
赫惟没注意到前排的暗流涌动,犟嘴:“熬夜怎么了?熬夜犯法了?”
“熬夜老得快。”
“老得快才好呢,这样你就不会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了。”赫惟记仇着呢。
纪柏煊皱眉,“我大你十几岁,是长辈,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孩子。”
“别张口闭口就说永远,这词儿要到死才作数的。”赫惟调整了姿势重新躺下去,“也别总摆长辈的架子,咱俩没有血缘关系。”
纪柏煊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今天你过生日,别说死不死的,不吉利。”
“2019年都要过完了,还迷信呢?”大小姐不悦。
既然今天是她的生日,不应该一切以她为大么?怎么人才刚下飞机,说教味儿就这么重,这么喜欢教育人为什么不去考编当教导主任啊?
程茗习惯了这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赫惟十五岁开始进入叛逆期,这几年在程似锦的娇惯下任性只增不减。纪柏煊又是那种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古板,两个人在一块能和平共处才怪了。
也不知道在纪柏煊去新加坡之前,那几年她们是怎么相安无事过来的。
“舅舅怎么提前回来了?”程茗转移话题道。
纪柏煊目不直视,“回来给赫惟过生日。”
“往年也没见你回来过。”赫惟冷哼一声。
“往年我人虽然没回来,但是礼物从来没落过你的。”从赫惟十八岁生日开始,纪柏煊每年送她一只chanel最新款的包,哪怕新加坡分公司事务繁忙,他也从未遗忘过。
赫惟不说话了,半天才嘟囔,“谁稀罕你送的礼物了。”
每次都是官网下单寄到家里,秘书都能去做的事情,花得了他一分钟吗?
纪柏煊整了整衬衫袖子,罔若未闻。
程茗娴熟地开着车,问了几句新加坡那边的情况,恍悟道:“你这次回国以后,不用再去新加坡了?”
纪柏煊点点头,“那边的业务基本上稳定下来了,以后每个月过去一趟就可以了。”
这句话说完,后座的小姑娘明显愣住了几秒钟。
纪柏煊宣布:“以后我就盯着你们,看你们谁不让我姐省心,两个人一起关禁闭。”
“怎么还带株连的。”程茗无语。
转念一想又笑了,“那这么说,以后我没事儿可以去舅舅那儿了?”
“去我那儿干什么?”他那儿又不是网吧。
“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平时管的太多了,我出个门她每回都要问东问西,要是我说去找你了,那她肯定没话说了呀。”程茗自认聪明,而且他发自内心喜欢去纪柏煊那儿,从前就时不时跑过去蹭饭。
纪柏煊不置可否,洗耳听了一路程茗对程似锦的抱怨。
临下车时,程茗丢出个炸弹,“舅舅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我妈前几天去姥姥那,回来以后就说要给你介绍姑娘,你可提防着点。”他说的姥姥是方琼。
“三十多岁正当年,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纪柏煊不以为意,“她介绍是她的事情,我去不去见是我的事情。二十一世纪了恋爱自由难道还只是口号么?”
说着自己去拿后备箱的行李。
赫惟静静听着,转过身望着纪柏煊,“老纪,你过完年都三十五了。”
“你想说什么?”纪柏煊重重关上后备箱门,顺手给她开了后座的车门。
赫惟看了看院子里已经迎到门口来的程似锦,抿了抿唇,轻声道:“再不找个女人,就不止我一个人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说完也不看纪柏煊的反应,径直往院子里走。
大半年没有回来,纪柏煊的别墅自然需要全面保洁以后才能入住,他理所应当先暂住在程似锦这儿。
程似锦远远看见一大两小进院子,喜上眉梢。
外面雾霾干扰视线,程似锦隐约看见赫惟推搡了程茗一下,也不知两个人在闹什么,随意道:“程茗你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早上是你去小惟学校接的她,还是让她自己打车去找你的呀?”
程茗:“当然是我亲自去接的呀,谁敢劳烦大小姐自己打车呀,万一她要是嫌麻烦说不回来了,那今晚不是没有主角了么?”
赫惟又推他一下,打着哈欠往自己卧室走。
“我昨晚和室友一起通宵打游戏了,现在想去补个觉。”赫惟抱了抱程似锦,撒娇道。
“那肯定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劳逸结合,我懂。”程似锦看着她,只觉得她最近又瘦了一些。
“你先进屋换身衣服,我煮个面中午咱们简单吃点,吃完你再睡。”程似锦对赫惟永远温柔。
“好呀阿姨。”早上出门前只吃了一小块蛋糕,赫惟早就饿了。
看到这一幕的程茗撅起了嘴,“妈你偏心。”小惟打游戏就是劳逸结合,我打就是不学无术。”
“就偏了,怎么样?”程似锦懒得理这臭小子,凑到纪柏煊跟前着急向他确认,“柏煊,听说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是不是真的啊?”
纪柏煊端坐在沙发上,唤程茗去给他倒水,点头回应。
程似锦高兴坏了,“那敢情好。”
环顾四周,见程茗不在,程似锦这才放心地和纪柏煊说:“我之前就和你说赫惟应该是在学校谈恋爱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插手去管,现在既然你回来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看怎么处理。”
“她不会的。”臭丫头心眼都还没长齐呢,纪柏煊自我安慰。
但如果他真的如此笃定,也不会提前结束新加坡的工作赶回来了。
“你呀,还是男女有别,太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了。”程似锦没再往深了说,转身去厨房煮面。
纪柏煊追上来,“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想知道更具体的细节。
……
陆世康五点半下班,中午就她们四个人吃饭,因为要留着肚子晚上吃大餐,午饭就随意点打发了。
程似锦做炸酱面,特地给赫惟那一碗做的长寿面,每人两个煎蛋。
赫惟和程茗面对面坐着,斜对面是纪柏煊,舅甥两个人吃饭都是急性子,大刀阔斧几口就全部塞进肚子里。
赫惟的修养是吃饭要慢条斯理,不能像非洲难民似的,吃东西时发出声响会让她觉得不礼貌。
程茗正吃着面,抬头随意朝赫惟看过去一眼。
只见赫惟正拿筷子挑起几根面送入口中,因为酱汁的缘故,她唇角沾了些许。
像巧克力酱。
赫惟小口小口地咬着面条,两瓣唇一张一合。吃面会伴随吸溜的声响,吸吮、咀嚼、吞咽,吞咽得太多或者太急,酱汁会沿着唇角挂壁。
程茗联想到某个画面,不禁头皮发麻,血液上涌。
那些只在小电影里见过的场景,他相信经由昨晚他的一番取悦,赫惟的回礼只是时间问题。
性/事上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有上位下位。
他在下位的时候不介意舔她,但是下位者都有想要翻身把歌唱的美好愿望,并且坚信这一天终将来到。
程茗盯着赫惟出了神,嘴边的煎蛋掉落进碗里,被纪柏煊拿筷子敲了敲碗沿。
赫惟放下碗筷,起身去厨房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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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柏煊望着赫惟单薄的背影,仔细琢磨了程似锦那几句话,蹙眉看向程茗,“你妈说妹妹在学校可能谈恋爱了,程茗,这事儿你知道么?”
-
赫惟一觉睡到晚饭点,被程茗的语音电话叫醒,提醒她二十分钟后吃晚饭。
室内暖气足,赫惟睡觉时只穿了春秋款的居家服,掀开被子的时候一张脸红润有光泽。
她要是这个造型回宿舍,室友林绮琪一定会酸一句:“性生活是养人撒。”
这年头的大学生没吃过猪肉都见过猪跑,林琦琪虽然母单至今,但她饱读po18群书,整个脑子都被鸡蛋最中心的那部分填满了。
说曹操曹操电话到,赫惟接过电话,收获林琦琪洪亮的一声“生快”,她连忙将手机拿远些,“你的好意我心领啦,礼物搁我桌子上吧。”
林琦琪哼一声,“知道你有高富帅男友,不稀罕你林姐送的生日礼物…”
“林姐你声音小点儿,我爸妈不知道我交男朋友了。”赫惟打断她。
林琦琪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
赫惟这些年没交过特别铁的朋友,唯一一个交过心的朋友大学出了国,林琦琪只能算是几个室友里和她走的最近的,尽管如此她也没想过把自己家里的复杂情况告诉她。
在室友面前,她提起程似锦和陆世康都是称呼爸妈,而至于程茗,大家也并不知道他们在恋爱之前曾是兄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赫惟一直这么认为。
说到生日礼物,赫惟走到镜子前,掀开衣领,程茗送的那条黑天鹅项链折射出耀眼的光。她费了些劲才摸到卡扣,将项链摘下来塞进化妆包的夹层里。
到了餐厅,陆世康已经将红酒给倒上了,十人位的长方形餐桌,他们只用其中一半,紧凑地摆了五套餐具。
程似锦和陆世康坐在主位,蛋糕旁边的位置自然是赫惟的,她坐下来,看见程茗一道菜一道菜往桌上端,脸色却不好,问他:“你怎么了?”
程茗瞥了眼纪柏煊,嘴巴一瘪,“我妈跟舅舅告我的状,把我车钥匙没收了。”
“那周日你怎么回学校?”赫惟又去看程似锦的脸色。
“你舅舅下周一回自己那儿住,这周日他送你们两个去学校。”程似锦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和纪柏煊一唱一和,“期末考试之后,不挂科,我就让你舅舅把车钥匙还给你。”
程茗上学期期末就挂了两科,其中一科补考都没过,还要重修,程似锦恨铁不成钢,“就你这样还指望毕了业考公,你拿什么考?”
程似锦和陆世康都是国家公职人员,对程茗没有别的期待,就希望他安安稳稳进体制内。如今考公难度逐年递增,他还在学校混日子,难不成真的毕了业去纪家的公司里吃闲饭吗?
赫惟被策反了,点点头:“阿姨说的有道理,哥你是该收收心了。”
收心?他的心在谁那儿他请问呢?
程茗闭了闭眼睛,安静坐下,“今天你们一伙人欺负我一个,我认栽,等我过生日…”
程似锦手抬起来,“等你过生日,我和你爸一人打你一顿。”
她看向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礼物盒子的丈夫,问程茗:“妹妹的生日礼物呢?别和我说你零用钱都乱花了,连个礼物都送不起。”
程茗举手,“我的礼物白天去接小惟的时候,已经给过了。”
陆世康问:“给你妹买的什么?”
“小玩意儿,在舅舅面前实在拿不出手。”每次赫惟生日纪柏煊都很大手笔,程茗可比不了。
“柏煊今年给小惟买了什么?还是包吗?”陆世康没看到纪柏煊面前有放礼物。
“别再送包了,我不喜欢。”赫惟一盆凉水泼下来。
纪柏煊双手抱胸坐着,被她这样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终于绷不住了。
“那你喜欢什么?喜欢小流氓?”
4. 月亮02
*月亮*
寄人篱下的生活对赫惟来说并不煎熬,相反她适应得很快。
或者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在流浪。她从来没有在哪个家里有过归属感,从前跟着赫远征不停搬家,接她放学的人也换过一茬又一茬,她和赫远征也并不是亲密无间。
人没有固定的朋友,倾诉欲长久得不到满足,总归需要发泄。
赫惟的发泄方式便是练舞。
而赫惟在纪柏煊家里住的第三个月,就拥有了一间独立的舞蹈室。
赫惟五岁开始学跳舞,最初是因为赫远征工作忙碌,赫惟上学之余他没有时间陪伴,只好给她报兴趣班,后来赫惟将各种兴趣班体验了个遍,坚持下去学的就只剩下舞蹈这一门了。
赫惟也不知道纪柏煊怎么知道她会跳舞,总之那间独立的舞蹈室,最初是她的乐园,后来却成为了她常被关禁闭的地方。
但在此之前,她们一起生活,也有过几年“叔”慈女笑的光阴。
这一切都是因为纪柏煊是个淡人,大部分时候他都很难有什么情绪,赫惟有时候不小心惹到他也不过就是惹到了棉花。
纪柏煊大抵是看出来赫惟的胆怯,因此刻意找机会同她说话,教她课业和为人处事的道理,连程茗都说从未见过这么有耐心的纪柏煊。
那时程似锦和陆世康工作都忙,纪柏煊住得近,有时候程茗放学后先来他这儿,刚好和赫惟作伴一起做题。程茗上大学之前成绩还算不错,给低两届的赫惟讲题绰绰有余,但他那时候性子就野,自己的作业完成以后总要在赫惟房里偷玩好久的游戏机,等到程似锦来接他了他才假模假式地去给赫惟辅导。
好在赫惟也配合,她自知现如今一切纪柏煊带来的都是恩惠,他的外甥对自己释放善意不是义务,说将他当成“亲哥”也不过只是句客套话。
况且,男女有别,三岁一代沟。
赫惟起初也以为,她和程茗之间,友好只是假象。
转折是初三那年的元旦晚会,赫惟舞蹈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二个,程茗下了晚自习想去凑热闹,托一个学弟帮忙混进了初中部。
程茗那时候在学校籍籍无名,京市的富家子弟如同四五月的杨絮一般,到处都是。程家那点积蓄全靠纪氏集团的年底分红,还是纪柏煊有意要拉着程似锦一起,否则依照程似锦的脾气,无论如何也不想承纪家的情。
程似锦和纪柏煊父亲的父女情,从他抛妻弃女接受家族联姻开始,早就不复存在了。
程似锦好强,除了纪柏煊这个舅舅,纪家其他一切的事情她都不准许程茗掺合。
纪家不稀罕女孩子,也不稀罕外孙,更别提非亲非故的朋友的女儿。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纪柏煊要带着赫惟住在外头。
程茗坐在大礼堂最后面的位置,套一件学弟大河帮忙借的校服外套,整个人一改往日懒洋洋的调性,端端正正坐着看节目。
大河问他:“高中部不是也有晚会么,程茗哥你怎么不去看?”
程茗摇摇头,“高中部那些中二的节目有什么好看,文科部的还有些看头,就是偷溜过去看会被认出来。”
“高中管这么严?”对方看着舞台上的诗朗诵节目,试图找到他的目光所在。
程茗点点头,“高三连元旦晚会都没有呢,到时候你就知道还是上初中幸福。”
“那倒是,高中好看的女生都去谈恋爱了,多看一眼都容易被瞪回来。”
初中女生则懵懂得多,还处在被谁多看两眼就害羞的年纪。
赫惟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一是因为一张清冷的小脸,常年挂着与她年纪不符的厌世表情,二则是因为她的舞姿,三则是因为每次来接她放学的那辆车,车牌号预示着车主身份并不简单。
赫惟跳舞的时候是另外的样子,与别墅里那个怯生生小女孩判若两人。
她的自信和清丽,差一点让程茗没有认出来她。
“这是倒数第二个节目了,程茗哥你一会儿约了人么?”大河抛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特地从高中部跑来初中部看表演,肯定是巴巴地为了看某个小女生,他懂。
程茗踢他一脚,“看到台上这个女生了没?”
“那是我妹。”程茗轻挑眉头,“是不是传闻她对人总是爱搭不理的?”
“何止是不爱搭理人,简直眼睛长在头顶上。”
“那一会儿我叫上我妹,咱们一起去后街吃烧烤?”
大河秒变脸,“还得是哥你罩我。”和这么好看的女同学一桌吃夜宵,简直可以成为他日后吹牛的谈资。
赫惟在后台换完衣服,出来时就看见倚在栏杆上的程茗。
赫惟惊诧,“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程茗停住脚下踢踏的动作,伸手将她羽绒服的帽子一扣,罩住她大半张脸。
他笑得无邪,“刚才跳的不错。”
赫惟扯了扯帽子,拨开面前散乱的头发,看向十七岁的程茗。
少女稍显稚气的脸上画着舞台妆,淡粉色的眼皮上晕染上一抹蓝调,粘着几片银白色的细碎闪片,随着她眨眼睛的动作,那闪烁的星星点点落在程茗眼里。
他忽然就扯了谎,“今天晚会结束太晚了,舅舅让我来接你。”
赫惟点点头,“是有点晚了。”
赫惟提前和纪柏煊打过招呼的,当时纪柏煊应是在忙,只说让司机等在校门口,却没说程茗会来接她。
程茗招手叫来借他校服的大河,还有其他一男一女,对赫惟来说都是生面孔。
“都这个点了,大家肚子都饿了,我请客咱们到后街那家烧烤摊吃烧烤去。”程茗又扯一把赫惟的帽子,“一会儿吃完从小路再溜回来,就和陈叔说晚会结束留下来收拾礼堂了,舅舅不会这么早回家去的。”
陈叔便是纪家的司机之一,一般都跟着纪柏煊。
这段时间纪柏煊都是过了零点才回家,程似锦都知道纪柏煊初入集团诸事不顺,程茗自然跟着也听了几嘴。
自打赫远征失踪,赫惟便越发寡言,别说一群人一起吃夜宵了,就连偶尔纪柏煊回家得早两个人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她都不自在。
偶尔一两次纪柏煊带着她到程茗家里去吃饭,赫惟也都是毕恭毕敬的,全然一个拘束的客人。
程茗早猜测出她在纪柏煊面前一套,在学校是另一套。
大河方才得知赫惟是他妹妹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妹的同桌是我小学同学,听说她私底下性格挺傲的,也难怪,毕竟她爸是大人物。”
程茗抓住重点,“谁说她爸是大人物?”
“不是么?”大河眼珠子转了转,“传言总有辆京A车牌的迈巴赫来接她,不是她爸……反正总归是她们家人。”
程茗不置可否。那是纪家的车,车牌还是九几年的时候批下来的,纪家早年间确实随便一个名字说出去都是个人物,但到了纪柏煊这一代已经十分低调。
但要讨论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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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煊是何许人也,在程茗心里,他确实也是个大人物。
年纪轻轻,凭一己之力整顿偌大的纪氏集团,换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做不到。
去吃烧烤的路上,赫惟一个人走在道路最里边,大河后知后觉地拍了拍程茗肩膀。
“如果你妹家里有这么一号大人物,程茗哥你……”
“我和她连姓氏都不一样,肯定也就沾点亲带点故的关系啦。”程茗敲敲大河的脑袋,“我爸妈是干什么的你小子不是知道么?要有那背景我在学校还不横着走?”
赫惟听他们说笑,没有参与,时不时偏头看一眼程茗。
程茗即将年满十八周岁,早过了变声期和叛逆期,青春的脸庞上长了两颗并不明显的痘痘,一双眼明媚,鼻梁高挺,喉结滚动之时,赫惟隐约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年前纪柏煊的影子。
“在想什么?”同行的女孩子小昭热络地挽起赫惟的胳膊,挡住她看向程茗的视线。
赫惟摇摇头,“快到了吗?”虽然没有抽走自己的胳膊,却表明了自己不愿敞开心扉的态度。
五个人的夜宵,三个人是程茗早些年的邻居,比程茗略小两三岁,原本应该和赫惟更为投机。
熟料赫惟在学校的人设是冰山美人,一句话不说,默默吃了一串又一串的肉。
方才一串羊肉串洒满了辣椒粉,赫惟听大家说话走神往嘴里喂,辣得闭眼直哈气。
看着像是吐舌头,难得的可爱模样。
程茗将她面前的杯子拿开水烫过,倒上满满一杯乌苏。
“我不会…”赫惟推拒。
“跟饮料似的,没多少度的。”程茗将她手掌按在杯壁上,迫使她端起杯子。
“真的,你尝一口。”
那便是赫惟第一次喝酒。
冬天,室内暖气开着,常温啤酒并不算冰,赫惟灌下去一大口,竟感觉格外得爽口。
程茗朝她眨眨眼,“没骗你吧,味道是不是不错?”
赫惟舔了舔唇,又去挑肉吃。
考虑到赫惟毕竟是女孩子,而且是第一次喝酒,程茗只允许她喝了两杯,也就半瓶的量,却不成想这丫头就红了脸。
程茗于是开始笑话她。
赫惟不愿承认,“是这店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然后又看了看大家,“你们不觉得热么?”
大伙点点头,笑了。
能让赫惟主动跟他们说话,已经是极大的突破了。
小昭趁机接上话,“也可能是你今天化妆了,暖气开得太足,妆有点融了。”
赫惟伸手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脸庞,放下杯子,“我不喝了,喝得我整个人都在发热。”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大河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程茗,“你妹吃不了这么辣的,下回你让老板少放点辣子。”
说着殷勤地去给赫惟倒温白开。
小昭接着妆造,夸起赫惟今天晚上的演出,又夸她那套舞蹈服的设计,两个人这才算是彻底破了冰。
散场的时候,小昭问赫惟要Q/Q,赫惟刚好报数字,小昭转身看向程茗,“我今天没带笔,干脆回去以后程茗哥你推给我吧。”
程茗跟大河他们喝了几瓶乌苏,眼角微红,眼神也逐渐迷离。
听见这话,他攥着手机的手一紧。
随即掏出手机翻开企鹅软件,递到赫惟面前。
挑眉看向赫惟。
“妹妹,来加一下哥哥Q/Q。”
5. 六便士03
*六便士*
纪柏煊刚一回来,就和许久未见的赫惟吵了一架。
还是在她生日当天。
纪柏煊原本准备的生日礼物都未来得及送出去,就被赫惟喝走了。
“哎呀,柏煊也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后面的话被陆世康一个眼神拦住了。
方才就是因为男性女性的话题,赫惟第一次觉得纪柏煊不可理喻,连同程似锦都不再那么可爱了。
赫惟不明白纪柏煊何出此言,“怎么我就要喜欢小流氓了?”
“我听说你在学校里经常夜不归宿,和男孩子一起…那不是小流氓是什么?”纪柏煊有理有据的。
“听说,你听谁说的?”赫惟生气,“你找人查我?”
纪柏煊自然是没有做这种事情,她夜不归宿的消息是有一回程似锦去赫惟房里给她送水果的时候意外听到,转述给纪柏煊的。
当时纪柏煊笃定她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时间太晚宿舍关门,而非是有意夜不归宿。
纪柏煊多么期待这一切只是程似锦的危言耸听,然而,然而……
一旁的“小流氓”感觉到低气压,企图劝架。
“小惟没有那么…”程茗走过去挡在两个人中间。
“你少替你妹遮掩,你自己的混账事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说你,我是觉得你妹坐在后面,给你留着面子。”纪柏煊瞥一眼程似锦,“你儿子也长大了,会带女孩子出去开房了,这事儿你不管?”
程似锦摆摆手,“男孩儿不比女孩儿,他这么大正是交女朋友的年纪,难不成你让他跟你学?”
纪柏煊这些年不谈恋爱,放眼整个京圈都是异闻,多得是怀疑他性取向的。
赫惟委屈地抹眼泪,“哥哥谈恋爱就是理所应当,我谈恋爱就是天理不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那哥哥的女朋友不也是女孩子么,人家家里人指不定也觉得他是小流氓呢。”
“你哥是不是小流氓我心里有数,外面那些男孩子,你知道底细么?”
“我知道!”赫惟嘴一撅,“承认吧,你们这就是偏见!”
家庭版傲慢与偏见。
赫惟傲慢地不再自辨,纪柏煊带着他的偏见拂袖而去,说去公司。
直到周日,赫惟和程茗回学校,都未曾再见到纪柏煊露面。
是周一的晚上,程茗和室友许清穆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迎面撞上纪柏煊。
三个人坐在一起,纪柏煊毫不掩饰地问他:“上回你说那衬衫是借你室友的,是这位室友么?”
纪柏煊看向许清穆的眼神像是审视。
程茗不想把许清穆牵扯进来,可他另外两位室友确实其貌不扬,身材和他也相差甚远。
程茗点头,手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好兄弟。
许清穆立刻心领神会。
“说吧,你这位室友和赫惟,是不是你撮合她们在一起的?”
纪柏煊此言一出,对面两个人皆掉了筷子。
-
赫惟想不通,纪柏煊这人出国几年,怎么回来时连性别都变了,他去的又不是泰国。
闻香识人,第六感,这些不都是女孩子才具备的特异功能么?
程茗在电话里说的玄乎,“舅舅说那天在家里,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和我衬衫上是同一款香,他这矛头自然就指向清穆了。”
赫惟伸手撸起袖子,闻了闻自己刚沐浴过擦了身体乳的胳膊。
“什么啊,北京两千多万人,用同一款香的人多了去了,这就怀疑我和你…和你室友谈恋爱?”
“怀疑就怀疑呗,清穆是大大滴良民,他现在帮着咱们瞒一瞒,回头等舅舅不再揪着这事儿,你们再‘分手’,这风波不就过去了?”
程茗说的轻巧,大小姐却不敢苟同,“等着以后东窗事发,你舅舅知道你骗他,没准儿会弄死你。”
“弄死我不要紧,我担心的是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赫惟十三岁起跟着纪柏煊一起生活,纵然期间争吵不断,也分开过几年,可到底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程茗不想她和唯一的“亲人”因此变得疏离。
没有血缘的亲人,除了夫妻,其他都经不起折腾。
赫惟没再说什么,只让他最近这段时间悠着些,别沉不住气总跑来找她。
容易露馅儿。
-
赫惟这个学期期末复习格外用功,一是因为大三了,再糊弄下去后面无论是工作还是考研都很吃力,二则是因为没有程茗这个粘人精打扰。
周末她和程茗不约而同地都不回家,赫惟勤奋得泡了两天图书馆。
谁成想程茗就一周没来找她,赫惟就病了。
大半夜肚子疼得她在床上直打滚,隔壁床的林琦琪感受到动静,越狱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发烧啊。”
赫惟搡开她的手,“我是肚子疼,不是头疼。”
“姨妈疼?”
林琦琪见她脑门上都是汗,吓得去掀她的被子,“你们平时都做措施的吧,不会搞出人命来吧?”
赫惟气若游丝,“赶紧,送我去医院。”
林琦琪握住她的手,临危受命,“你别害怕,我现在给你男朋友打电话,看你这疼的,不会是……”宫外孕几个字她不忍心说出口,但看现在危急的情况,她的心下意识紧缩起来。
该死的是,程茗这会儿电话竟然打不通。
林琦琪和另外一个室友一块儿将人送到最近的医院,室友负责陪着赫惟做各种检查,林琦琪什么也不做,就靠在墙角不停给程茗打电话。
再打不通,她都有点儿想给程似锦通风报信了。
林琦琪向来不看好赫惟和程茗这种公子哥儿在一块儿的,因此新学期开学之初,趁着赫惟去上厕所的功夫,她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加了程似锦的联系方式。说是说平时有个什么急事能帮着找到赫惟,实际上不过是家长不定时查岗的手段罢了,林琦琪深谙这其中的虚实,但自觉这是为了赫惟好,一直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但她不知道程似锦也是个人精,偶尔的对话就能叫她猜出赫惟的情感状况。
这会儿是人命关天,要真是宫外孕,可不是闹的。
林琦琪翻找出程似锦的微信,正要拨过去语音电话,程茗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与此同时,赫惟被确诊急性阑尾炎,转入病房等候手术。
林琦琪松了口气,接通电话,骂声响彻整条走廊。
“大哥,你死哪儿去了,再不接电话我都准备报警了。”
程茗刚从纪柏煊那儿出来,手机调的震动,这会儿看到是赫惟室友打来的,一个接着一个,也猜到应该是紧急的事情,态度谦卑,“我该死,刚才没看手机,是不是小惟出什么事儿了?”
林琦琪冷哼一声,报了医院名字,“说是现在手术室都满了,一会儿有空的了就给赫惟安排手术。”
程茗懵了,“这手术……需不需要家属签字啊?”
他从小到大皮糙肉厚的,几乎就没进过医院,哪里知道阑尾炎手术算几级手术。
林琦琪语气不耐,“手术肯定都要签字啊,你赶紧过来吧。”
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还不如人到了眼见为实。
平日里男朋友再贴心再殷勤都是假的,真生病了还是得靠她们这些室友送医院,百无一用是爱情。
想到这里,林琦琪先前对赫惟所有的羡慕,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程茗来得急,羽绒服都忘了穿。
为了不耽误赫惟手术,又不想纪柏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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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时赶到医院,他在出租车上才给纪柏煊去电话。
纪柏煊赶到的时候,赫惟已经先让两个室友回去了,她得知一会儿纪柏煊过来,担心林琦琪说漏嘴。
而且纪柏煊虽然三十已过半,可他不烟少酒经常锻炼,不仔细看他眼角的细纹,会错觉他是同龄人,赫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和纪柏煊之间的关系。
当初那相差的十三岁像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河,几年过去,河里只剩下沙子。
是不是如今她再赤着脚朝他走过去,结果会不一样?
赫惟在阑尾的疼痛中翻来覆去,意识逐渐模糊之时,她误将纪柏煊看成了程茗,抓着纪柏煊的手喊了句“哥”。
她说她疼,纪柏煊伸手触上她的额头,才发觉她额角沁出些汗珠,脸颊和侧颈也有细汗。
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划过心头。
纪柏煊反握住她的手,拿衬衫袖口去给她擦汗。
隔壁床是位已经动过手术的阿姨,女儿看上去二三十岁,守在床边给母亲削苹果吃。
许是被纪柏煊的气质所吸引,自他进病房起就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知道赫惟是急性阑尾炎刚被推进来的,那女孩儿起身拿了床头的纸巾递过来,温温柔柔和纪柏煊说话。
“原来是哥哥呀,我刚才还以为你是他男朋友。”
纪柏煊接过纸巾,礼貌道了声谢,语气冰冷:“我不是她哥,她认错了。”
然后也无其他解释。
女孩儿觉得莫名其妙,默默退回去,看见纪柏煊慢条斯理地给赫惟擦汗。
动作的轻柔竟和刚才那冰雪一般的语调判若两人。
“小惟,还那么疼吗?”程茗拎着一包东西回来,拧开一瓶矿泉水,插着吸管喂给她。
他越过纪柏煊走近赫惟的动作,仿佛纪柏煊是个极碍事的存在。
“我刚才又去问了护士,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手术室就有空档了,阑尾炎手术就是个小手术,没事的小惟。”程茗在床边坐下,一直举着那瓶矿泉水,微微调整着瓶身角度。
“舅舅你待会儿不是还有事儿么?要不签完手术同意书你先回去吧,晚上我照顾小惟。”
程茗提议。
纪柏煊翻了翻程茗买的东西,拿出包纸巾还给隔壁床,再次道了声谢。
这回连视线都未曾和人家对上。
“这么高冷。”对方嘀咕一声,凑到母亲面前小声八卦:“我看这个男孩子才是女孩儿男朋友,那个估计是家属。”
“是呢,应该是女孩儿舅舅,看着怪年轻的。”
……
外面月光淡淡,照在青灰色的水泥路面上,有小孩儿抬脚踢走一颗鹅卵石,跳起来耍赖皮,“我不管,我就要圣诞老人,我就要!”
赫惟偏头看到窗外情形,听到纪柏煊淡淡道:“我说的有事儿,是去赫惟她们学校……”给她送平安果,以及之前没送出去的那份生日礼物。
说罢理了理衬衫袖子,从床头柜旁边拿出来一只牛皮纸袋,却在递出去的刹那犹豫。
平安夜她人却进了医院,现在这苹果还有送的必要么?
再者说,她也不会单单因为缺他这一颗苹果就不平安了,她有朋友,有新的“家人”,有男朋友……
男朋友。
纪柏煊扫了眼隔壁床床头的花束,突然间意识到,赫惟急性阑尾炎这么紧急的事,她的男朋友却没有第一时间到场,这似乎有些不太合乎常理。
果然是个靠不住的男人。
关键时刻还不如程茗。
小时候两个人时常发生龃龉,现在倒是相处得不错,纪柏煊不由在心里给赫惟将来的另一半设立门槛。
起码不能输给程茗吧,要不然就是赫惟眼光有问题。
6. 月亮03
赫惟第一次和程茗一起吃夜宵,下场极其惨烈。
肠胃炎,凌晨三点她从卫生间出来,把纪柏煊的房门敲得砰砰响。
夜晚将敲门的声响放大。
纪柏煊刚睡下,意识还未全部丧失,被她的敲门声吓了第一跳。
别墅的房间都是套房,卧室到门口有段距离,反锁着房门时敲门声并不容易被察觉。
纪柏煊起初以为是幻觉,声音渐渐大了,他才意识到真的有人在敲门。
阿姨不会深更半夜打扰他,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家里进贼了?”他披上毯子去给赫惟开门,眼睛都没有睁开。
赫惟蹲在他放门口,一只手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去抓纪柏煊的睡裤裤脚。
抬起头看向纪柏煊时,脸上全是湿乱的发丝。
“我,我吃坏肚子了,肚子好疼……”
纪柏煊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吓了第二跳。
阿姨睡在楼下,耳背听不见他的呼喊,房门又上了锁。纪柏煊没办法,抱起赫惟给她胡乱裹了件羽绒服就打车往医院跑。
不是不会开车,是考虑到医院附近不好停车,不想耽误时间让赫惟一直这么疼。大半夜车不好打,他在打车平台上一键勾选了所有的车型,甚至还加了一百块钱的小费。
这是他第一次打车,在这座夜里也车水马龙的城市。
赫惟肚子疼得没有一丝力气,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轻飘飘一个人在他怀里就像被风翻起的纸张。
可她却深深地记得,他就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睡衣,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穿着双拖鞋站在风中翘首望了很久。
后来赫惟醒来,回忆起在路边等车时他慌乱的脸,形容他像“第一次当爸爸”,又像“第一次谈恋爱”。
当然后面这句她没有当着纪柏煊的面说,只在心里反复咀嚼过。
难怪程似锦总说,纪柏煊是把她当女儿养。
一个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却会因为她着急成这样的“老父亲”。
赫惟望着医院点滴室的天花板,回忆起赫远征从前的种种,发觉小时候她感冒发烧,赫远征从来从容淡定,一次也没有露出过纪柏煊那般紧张的神情。
赫远征常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爸我小时候经常饿肚子,被福利院里其他孩子揍都不吭声。”
赫惟不敢说话,她知道爸爸这是在嫌她娇气。
可纪柏煊不这样,他会把自己身上仅有的毯子拿下来搭在她腿上,一遍又一遍地问她:“现在还是很痛么?”
她说好一点了,他就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坐姿都松弛许多。
她原本以为他是如霜雪一般冰冷的人,但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单薄的他也是温暖的。
-
赫惟和程茗上的是同一所初中,但不同届,班主任自然也不同。赫惟的班主任是位三十岁不到的男教师,姓钟,师范生毕业后考入编制,初三赫惟她们的班主任休产假换他来做的代理班主任。
这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性格有些古怪,赫惟能不和他打交道都尽量避免。
并没有统一,全年级只有赫惟她们班是男生和男生一起坐,女生和女生一起坐。钟老师还定下许多奇葩的规矩,譬如女生严禁在校服里面穿超过校服长度的衣服、节假日禁止异性之间互送贺卡或礼物、男女生分开值日等。
“你们班主任真是有病,他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杜绝早恋吧?”小昭课后听说钟老师的骚操作,直接对他祛魅了。
“还以为他是这群老秃肥里面的极品,原来是人类里的极品。”小昭不明白,“那平时男女生之间也不许说话呗,给你们教室中间隔断隔起来,男生在一边女生在另一边,什么封建王朝穿越过来的神经病。”
赫惟望着手里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塞到她抽屉里的巧克力,犯了难,“你说我要不要上交?”
小昭食指直戳她脑门,“交个der,人家男孩子攒零花钱买给你的你便宜了那个老登?”
说着拆开蝴蝶结丝带,揭开盖子,捞了两颗出来。
一颗给赫惟,一颗她自己剥开往嘴里喂。
小昭是个人来疯,在学校里从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她嚼着免费的巧克力,问赫惟:“我怎么觉得老钟定这些规矩是针对你,你们班也就你一个招蜂引蝶的,他脑门上那双眼睛每时每刻都盯着你呢吧?”
要说小昭这话从何说起,就要说到她们今天这次会面的目的了。
赫惟所在的班级在小昭她们班楼上,赫惟大课间去找她,两人当然不是靠在走廊围栏上吹冷风的。
早操时间,赫惟跟着大部队去做操,不知道是谁往她抽屉里面塞情书,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那男孩儿是隔壁班的,随意闯入她们班教室,老钟当场就揪着他脖领子去找他们班班主任要说法了。
做完操回来的赫惟一脸懵,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老钟一张脸气得表情都飞了,指着她好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岂有此理”。
赫惟被叫了家长,下午放学时间纪柏煊会来“保释”她。
她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面对纪柏煊。
赫惟讪讪地,“我哪里招蜂引蝶了?”
小昭两只手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她们班窗户,“看到没,后排那几个男生都巴巴望着呢。”
“那关我什么事呢?”赫惟不解。
“不关你的事,但是男人这种贱东西会说你长得就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小昭抿唇看着她,一双手冻得收进口袋里,“你说你长成这样,你眼睛随便瞥人家一眼,普信的男生都要觉得你是在勾引他,生在这样的世道咱们有什么办法。”
赫惟愣了愣,想起在老钟办公室时,那个男生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方承认他和赫惟在谈恋爱。
确实,有的人你和他说句话他就觉得你在跟他表白。
赫惟白眼一翻,“算了,叫家长就叫家长吧,我什么都没干就遭此横祸,我也没办法。”
“你爸回去要是打你,周六我们姐几个陪你哭长城去。”小昭一拍胸脯,立下誓言。
赫惟站在三楼的走廊望向远方。
她爸……她哪里还有爸爸。
十五岁了,距离赫远征失踪已经超过两年,赫惟从一开始天天盼着放学回去能在纪柏煊身边见到他,到现在的毫不期待,她以为需要一辈子,原来只需要两年的时间。
两年足够磨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期待。
是的,就两年。
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纪柏煊站在亲情的边缘线上,以赫惟监护人的身份来接受班主任的教导。
赫惟上学不被允许带手机,纪柏煊到门卫室的时候,钟老师进教室把赫惟叫了出来,神情严肃,“你家长到了,你去门卫室接一下,和家长好好说,坦白从宽…”
赫惟没听完,裹紧衣领就走。
赫惟从前没被叫过家长,她的成绩一向班级前列,不逃课不和女生扯头花,就连大部分人都侥幸看的言情小说,她都是回家以后偷偷地看。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家长的时候,被老师叫家长。
赫惟接上纪柏煊,一言不发,低头领着他往教学楼走。
纪柏煊应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大衣里面穿的是一套深蓝色西装,裤子熨得一丝皱纹也无。
赫惟觉得自己就是他裤子上的第一条皱纹。
她一会儿会让他丧失体面。
纪柏煊看见小姑娘怯生生的,忽然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赫惟顿住,回头看他。
“一会儿你介绍我就说我是你叔叔,电话里我是这么和你们班主任说的。”校服领子遮住赫惟的下半张脸,纪柏煊只能看到她一双黝黑的眼睛。
莫名,他就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的震诧。
那时赫惟还是个小学生,而现在,她初中都快毕业了。
赫惟点点头,“纪叔叔。”
她很少这样叫他,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等纪柏煊先找她说话,如何她再应答,如此一来便可省略掉称呼。
“你做了错事吗?”纪柏煊问她。
赫惟摇摇头,“我没有。”
纪柏煊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赫惟面前,“那你相信我是个能明辨是非的成年人么?”
赫惟看见他伸出的手,抬头和他对视。
“即便你真的犯了错,我也相信那并非你的本意。”她是个好孩子,赫远征曾向他打过包票。
纪柏煊的眼睛里又一次有了新的情绪。
继上次对她肠胃炎的担心和焦急,又多了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东西。
那是袒护。
没有原则的袒护。
赫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任由纪柏煊牵住,牵牢,一直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才松开。
就这样,一米六五的赫惟,和一米九的纪柏煊,留给了夕阳一个“同仇敌忾”的背影。
如果早知道纪柏煊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班主任钟小天绝不会请来这块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惜没有如果,纪柏煊到办公室的时候,涉事的男生已经贴墙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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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纪柏煊没经历过这档子事,自然不懂,瞥了眼那男生又回头看赫惟。
赫惟捏了捏纪柏煊的大衣袖子,“钟老师冤枉我早恋。”
“冤枉你?”钟小天眼神锋利,直剜赫惟的眼睛。
“对,冤枉。”赫惟挺起胸膛,指着那男生道:“两个当事人,你凭什么只信他的一面之词,全然不听我的辩白?”
“你…”钟小天指着赫惟,气得声音都发抖,“情书是他给你的吧?你抽屉里十几封情书都是他写给你的吧?那里面夹的照片里的人也是你吧?”
“什么关系人家拍你照片,天天给你塞情书?咱们班男女生之间不允许过分亲密你不知道吗?”
赫惟没说话,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他。
纪柏煊坐在钟小天隔壁工位的椅子上,抢过话头:“拍照片的是人家,写情书的也是人家,怎么就变成我们家赫惟的错了呢?”
他没弄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还有,”纪柏煊听出钟小天话里的漏洞,“你未经允许私拆了他人信件是违法行为,你应该知道青少年也是具有隐私权的吧?”
钟小天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驳,“可是我是你侄女的班主任啊,她这是公然违反校纪校规的行为,我不查清楚怎么给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交代呢?”
“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纪柏煊指了指桌子上被拆开的情书,以及赫惟午休时趴在桌子上休息的照片。
他又去看那位靠墙站都站不直的男生,冷哼一声,“偷拍也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你们,现在,跟赫惟同学道歉,否则我会让律师过来和你们交涉。”
纪柏煊不是吓唬他们,“纪氏集团的律师团队一年365天候着,随时等着帮我们家打官司呢,正好现在年底了,大家都没事情做。”
那男生当场被吓住了。
他听闻过赫惟家境优渥,家里有什么大人物,看来不像有假。
纪氏集团,在京市名声赫赫。
“我没偷拍…”男生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我是跟你们班贺子洋买的,二百一张,我有聊天记录的。”
这下换钟小天呆住了。
买卖照片?还是偷拍来的照片。
这什么黑灰色产业链。
“抱歉,赫惟叔叔,可能是我没有弄清楚状况…”
“道歉。”纪柏煊抿了抿唇,好看的唇型难得显出一丝刻薄,“我让你向赫惟同学道歉。”
钟小天迟疑了两秒,“对不起,赫惟同学,是老师没有调查清楚就妄下论断了。”
赫惟偏头看了眼纪柏煊。
“你可以自己选择原谅或是不原谅。”纪柏煊说。
赫惟了然于心,点点头道:“我原谅钟老师,但……”
赫惟冲纪柏煊狡黠一笑,“但是钟老师明天要把家长叫过来,子不教父之过,您之前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这……”钟小天为难起来,“我父亲人不在北京,恐怕……”
“我爸爸人也不在北京,要么你也找个能替你出头的长辈?”
赫惟小小年纪就明白得理不饶人的爽点。
先前多咄咄逼人的姿态啊,现在知道怕了。
“我再重申一遍,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男生,那些信我甚至都没有拆开过,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交给老师你,又担心这样的行为会让对方面子挂不住。”赫惟叹口气,心想白替这小子着想了。
“那你这行为属于是以怨报德了。”纪柏煊望着那小男生,不吝添油加醋。
赫惟最后瞪一眼那男生,警告:“别随便意淫,上次我还你饭卡纯粹是因为我在做值日的时候捡到,没有别的目的,也不是要引起你的注意,明白吗?”
“我…”对方心虚地看向钟小天,“对不起钟老师,是您说我坦白从宽就可以不请家长我才瞎说的,其实是我单方面喜欢赫惟同学,喜欢一个人没有犯法吧?”
喜欢一个人不犯法,但是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就是犯贱。
赫惟想说这句,但又不想在纪柏煊面前表现得太刻薄。
她于是换一种说辞,“喜欢一个人是不犯法,但因为喜欢而做的一些错事,就是违法了。”
然后扬了扬眉,将背上的书包摘下来递给纪柏煊,“老纪,我们走。”
自然而然地伸出自己的手给他。
“对了,”纪柏煊一只脚踏出办公室,扭头对那小男生道:“你…究竟喜欢我们赫惟哪一点,回家我让她改,立马就改。”
被这种没有担当、站都站不直的男生喜欢,真晦气。
7. 六便士04
*六便士*
赫惟阑尾炎手术住院一周,出院后参加完期末考试便被接到纪柏煊三里河的别墅里调养身体。
程茗想让赫惟住回家里,遭到纪柏煊的严词拒绝。
“你妈和你爸天天上班那们忙,妹妹现在身体要调养,我能放心把她交给你?”
言下之意,他自己都不是让人省心的那块料。
程茗摸了摸头,和赫惟对视一眼,后者无奈摇头。
两只苦命鸳鸯。
“你要是爱凑热闹,学校事情忙完过来我这里住也行,家里阿姨按时按点做饭,我盯着你们把作息改掉。”纪柏煊这次回来,脾气比从前硬气太多。
程茗不敢忤逆他,看着赫惟上了他的车,那样子也不像是自己不情愿。
这些年吵归吵,闹归闹,赫惟从来没有不知好歹过。
她知道纪柏煊这是为了她好,特地找了阿姨照顾她的起居,换个人他才不操这个心。
都是看在赫远征的面子上吗?
也不见得。
赫惟跟在纪柏煊身后,她住院那天走的急,就穿了一套普通厚度的睡衣,外头裹了件跟棉被似得长羽绒服,一直遮到小腿。脚下踩着一双UGG,仅有的一包杂物被纪柏煊拎在手里,皱皱巴巴的一只购物袋,赫惟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她觉得纪柏煊现在特别像刚从菜市场出来。
当时林琦琪去医院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她就吐槽了这袋子简陋。
刘亦菲出门都不敢拎着这袋子,纪柏煊倒好。
所幸就下车的这几步路。
要不然赫惟都想给他拍下来。
“走这么慢,你腿也伤了?”不知是不是身后目光炙热,纪柏煊转过头来,似乎是在等她,可说出来的也不是好话。
“我让你等我了?”赫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冷哼一声,“你爱生气就生着吧,年头生气气一整年,回头股价跌了别赖我身上。”
“你才迷信。”他道:“家里都是阿姨这两天仔细打扫过的,你的房间也是,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花色是我让你程阿姨在网上买的,柜子里还有两套,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就让阿姨给你换。”
他说“家”这个字,竟然让赫惟莫名一阵心悸。
海市蜃楼一般,让人一瞬间误以为真。
“这个赵阿姨,是你陆叔叔之前一个案子受害人的遗孀,不住家里。”他又补充。
“啊?”不住家里……赫惟抬起头,眼神便是问询。
“你从前不是说,长大了需要隐私。”纪柏煊说:“阿姨每天朝朝六晚六,早上一个小时买菜,然后休息到十一点过来做饭,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标准工时。”
“你在说些什么?”赫惟跟着他进了屋子。她又没有上过班,哪里知道什么是标准工时。
“你下学期学校就没课了,到时候实习,你有想去的公司吗?”纪柏煊就是为了这事儿提前回来的。
纪柏煊:“如果没有,那就来我这边实习,先在子公司做个普通职员,等什么时候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安排你进集团财务部。”
“培养心腹么?”赫惟看着他将那袋东西搁在桌子上,转身进了厨房。
不过十几秒,他端着杯水出来了。
赫惟知道他是给她接的水,伸手接过来,听见他说:“什么心腹,我看你是宫斗剧看太多了。”
赫惟浅喝了两口水,就放下了杯子,“可是我看你们公司招聘不都是研究生起步的么,本科学历除非是名校,最次也得是个211吧,我这普通一本……”
“先学管理,后面想要提升学历再考研也行,自家公司,这东西也不是硬性条件。”说完他才意识到,这丫头其实有私下有了解过纪氏集团。
这也是纪柏煊突然决定回国的原因,他原以为赫惟一定会像程茗一样继续读个研究生,谁知她竟然连考试都没报名。
他就想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这姑娘是为什么突然变得不思进取了,高考失利,放弃考研,难道她就打算这么混日子混一辈子么?
也不知是不是跟程茗学的。
即便是,人家起码读了研,也有考公的计划,好的不学。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来管束一下赫惟,如果任由她这样蹉跎人生,他不知道日后要如何向赫远征交待。
纪柏煊靠上沙发,问她:“四年没回来了,你觉得这房子有什么变化?”
他在新加坡这几年,有托程似锦帮他定期找钟点工打扫卫生,房子里陈设一切如旧,就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
“没变化呀。”她答得不可谓不敷衍,像被女朋友逼问今天化的妆和昨天有没有变化的直男。
纪柏煊拍了拍身侧的沙发,“坐过来,我这个角度看得清楚些。”
赫惟默默坐过去,和他看向同一个方向。
“没有以前采光好了?赫惟思考了好半天,才作出一个自己勉强觉得不敷衍的回答。
纪柏煊摇头,眼神里似有一种怅惘,他说:“采光不好是因为阴天,而且京市这几天都有霾,你暂且别处出门去玩,如果要什么东西让程茗给你买了送过来,或者直接发给我,我让秘书去办。”
“做你的秘书真惨,私事儿要处理就算了,其他人的事情也要管。”赫惟又想起周晓。
纪柏煊扭头望向她,纠正,“你是家人,不是什么其他人。”
家人你说丢下几年就丢下,谁要和你做家人。
赫惟懒得反驳他,“嗯嗯”了两声,“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只花瓶,“你从前说的烟火气,现在没了。”
和他在新加坡时住的酒店套房一样,没有温度,也没有生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赫惟觉得纪柏煊心态老了许多。从前他才不在意这些,甚至遇上他心情不佳的时候,他还会冲花草撒气。
赫惟觉得莫名其妙,“想要烟火气,你交个女朋友不就好了?”
转身顺着扶梯上了二楼。
对纪柏煊一瞬的失落视而不见。
赫惟原来住的那间房间门开着,但因为在走廊深处,她走近了才看到。
楼梯旋转处是纪柏煊的套房,门紧闭着,但赫惟知道他没有上锁。
他没有将房门锁上的习惯,一是因为他的房间常年整洁干净不怕人看,二是因为几年前他锁过房门,害她忍着肠胃炎的痛苦苦敲了好几分钟的房门,才把他叫醒。
后来他就改了睡觉锁门的习惯。
反正阿姨不会贸然闯入,而如果是赫惟,他不介意让她闯入。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介意”,让赫惟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默许的。
以至于乱了分寸。
赫惟阑尾炎手术后修养像是坐月子,阿姨不让她吹风,赫惟成天窝在房间里和林琦琪她们开黑。吃完午饭等晚饭,吃完晚饭等周公驾到,不等程茗学校的事情处理完搬过来,赫惟的生物钟没改过来,反而昼夜颠倒。
一周以后,事态严重到纪柏煊去公司的时候她才刚睡下,纪柏煊回来的时候她人还没醒。
赫惟自然也知道他被逼相亲的事。
她和程似锦亲如母女,无话不谈,两个人抱着手机能聊一整天。
正如赫惟所说,纪柏煊人一回国,纪家那位快九十岁高龄的“太上皇”就操心上了他的婚姻大事,和他母亲方琼一起挑了几个京市适婚年纪的名媛安排他去赴约。
仅仅一周,工作才五天,相亲却要相七次,连个休息日都没有。
纪柏煊按着眉心叹气,冲老爷子卖惨,“我这工作强度不英年早逝都是幸运,您连下了班都不让我松快会儿。”
纪国强一只手衔着茶杯盖子,正往外扑热气,轻飘飘睨了他一眼,“谁逼你朝九晚五到公司报到了?是我逼你了还是你三叔?”
纪柏煊摇头,“三叔如今对我倒是客气得很,他女婿家的生意去年出了那档子事儿,以后估计是靠不住了。”
“小四家那位二世祖,从来就没靠得住过。”纪国强说的小四是纪柏娅,纪柏煊的堂妹。
纪柏煊笑笑没有接话,自知他刚回国,这几场相亲是躲不掉的,等大家被他那敷衍了事的态度磨灭了耐性之后便会放弃。
何必要在年关的节骨眼上气他老人家呢?
“你三叔这回给你约的梁家的姑娘不错,我替你看过了,若是她上下有个兄弟,你三叔都想要让小五嫁过去。”纪国强真不是夸大其词,这梁家的确实是个好的联姻对象。
纪柏煊还能再说什么,只得乖乖去赴宴。
一餐饭不似想象中的百无聊赖,纪柏煊静静听着对面的人喋喋不休,竟觉得她说话的样子和赫惟有五六分相似。
“然后呢?”梁媛聊到自己本科时和室友闹矛盾的委屈,良久没有继续下去,纪柏煊放下红酒杯,抬头问询。
梁媛摸了摸自己微热的耳朵,“我以为你没在听呢。”
她方才看见纪柏煊慢条斯理地切牛排,突然意识到似乎一直是自己在絮叨,以为对方并不感兴趣,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谁知道她一停下,纪柏煊就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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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柏煊并非不擅长和异性/交流,生意场上多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相反他很乐意和女人一起做生意,不用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表面工程,也不说啰嗦的场面话,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刻意将应酬选在乌七八糟的风月场所。
而且似乎是因为女性在职场上备受打压,所以她们努力起来有时候妇女能顶整片天。
纪柏煊发自内心尊重并欣赏每一个职场女性。
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一定要与另一个人走进婚姻,他绝不会娶一个每天在家里守着他、终日围着他转的女人回家。
他不愿像他父亲纪远忠一样耽误别人的一生。
即便对方心甘情愿。
梁媛早从父亲口中听说过纪家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三代,那时候他还尚未掌管纪氏集团,之所以在圈子里有名气,是因为他那张从小就蛊惑人的脸。
据说他小时候跟着长辈一同参加晚宴,姐姐阿姨们争先恐后都要与他合影。
梁媛看过母亲和小纪柏煊的合影,确实人中翘楚。
听闻他曾咋香港旅游时被星探看中,差点就一只脚踏进了演艺圈。
但纪家是多体面的人家,转去从商已然是觉得自降身价,更遑论去做什么戏子。
梁媛抬头和纪柏煊对视,莫名紧张起来。
这么好看的人,没有任何缺陷甚至各方面都遥遥领先同龄人,除了研究生肄业……但有钱无脑的二代三代这么多,这算哪门子缺陷?
到底是为什么他这个年纪却还孑然一身?
梁媛三两句话结束自己大学生活的分享,将话题转移到纪柏煊身上。
“听闻你是最近才从新加坡回来的,以后还会出去吗?”
纪柏煊实话实说,“平时出差不会少,但像之前那样长期驻外,以后我还是安排别人去吧。”
梁媛了然,“也是,你爷爷年纪大了,肯定希望唯一的孙子能陪在身边,也难怪他催着你早点成家立业。”
梁媛小纪柏煊七岁,在如今提倡晚婚的社会上并不算大龄剩女,女孩家也不用背负成家立业的重担,长辈们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康快乐。
她是对纪柏煊有些好感的,但毕竟了解不多,要说多上头那也是夸大,毕竟她也不缺钱,也不是没有见过帅哥因为一张皮就沦陷的无知少女。
两人后面又吃了两次饭,商定先交个朋友,也算是给长辈们一个交待。
纪柏煊如释负重,他一眼看出梁媛和前面那几位不学无术的千金大小姐不一样,不是从生下来就被教育“嫁人是人生答卷”的工具人。
这样的人才可以做朋友,不用担心被缠上。
当然,还有另一层纪柏煊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原因。
她喋喋不休的样子让他感到亲切。
那是十八岁以前的赫惟曾展露过的一面。
现在的赫惟,面对他却只有冷言冷语。
三句话不离催他找个女朋友。
不过她们现在在家里也很少碰面,一天也就说三句话。
“回来了?”
“吃了么?”
“今天相亲的姑娘怎么样,看上了么?”
罕见地,今天赫惟倒是开口说了句别的。
她问他:“哥哥明天考完试搬过来,让他住哪个房间?”
别墅一楼两个保姆间,二楼四间套房,三楼是舞蹈室和一个空中泳池。
舞蹈室是赫惟的,泳池是每天纪柏煊用来锻炼身体的。
不分春夏秋冬,纪柏煊只要在家,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游泳,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有姣好的体魄……和身材。
程茗能选择的只有赫惟旁边的小套间和纪柏煊旁边的大套间。
“我希望他住我隔壁,这样我会比较自在一些。”因为这几年住在程似锦那儿,她和程茗的房间就紧贴着。
纪柏煊没挑刺,“只要他不抢你的房间,他爱住哪个房间就住哪个房间,又没上锁。”
程茗过来,他最怕两个人你争我抢,又像小时候那样。
话音未落,门铃声响起。
赫惟没作思考直接按了语音键,问她哪位。
梁媛愣了愣,好半天才开口向她确认:“这里不是纪柏煊的家吗?你是哪位?”
难道他这个年纪还未婚,是因为在外面金屋藏娇?
赫惟抬眼看向迎着她的目光抱起胳膊的纪柏煊,没有说出他预料当中的那句话。
——他从前甚为讨厌,如今却有点期待的,她的恶作剧。
她真的,长大了。
8. 月亮04
*月亮*
“你有喜欢的人吗?”赫惟在回家的车上,第一次主动和纪柏煊开启一个话题。
而且似乎还是个挺严肃的话题。
纪柏煊年近三十,被许多人问过是否已经成家或者是否单身,但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有喜欢的人。
他望着赫惟好奇的眼睛,大脑宕机了那么一瞬。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
“你指的是哪种喜欢?”他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再一次看向赫惟。
两人面对面,这一刻她在他眼里清晰无比,就连眼底深处暗藏的那一丝玩味,都一览无余。
赫惟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她知道这就是他的答案了。
纪柏煊之所以多余问这一句,是因为不同种类的喜欢,他的答案有所变化。
人不可能没有喜欢相处的人,但却可以没有心上人。
纪柏煊原就是个冷漠寡言的人,无心情爱也是正常。这几年他进集团重整组织架构,又将业务从南美往东南亚转移,本身就已经是分身乏术。
赫惟理解他这种人,因为从前的赫远征也是如此。
赫惟曾经问过赫远征为何不恋爱不再婚,他就是把学校的任务意义罗列,用的“分身乏术”这个理由。
纪柏煊见她迟迟不接话,误以为小姑娘胆怯,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去捞她的书包。
用的是刚才被赫惟牵过的那只手。
米黄色的帆布包,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沉得像青春期的烦恼。
他第一次说教,在远离班主任也远离那个小男生之后。
他说:“赫惟,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我知道学校里肯定有不少男孩子来影响你,但是人要经得住诱惑,才能走得长远。”
赫惟不明所以,“他们那也能算得上诱惑?”
起码得颜值进得去北影才能算吧?
赫惟抿着唇,听到纪柏煊询问她:“我能看看你书包里面装了什么么?”
赫惟拉开书包拉链,往外掏东西,“课本,习题册,笔记本…”
“我以为都是他们塞的情书和礼物呢。”纪柏煊帮着她把东西又装回书包里。
“是程茗跟你打的小报告么?”赫惟撅起嘴,料定恶人是程茗。
“是你班主任在电话里跟我这么说的。”
“他那是造谣,自己都没被教育好,怎么能出来祸害我们?”
赫惟不服,但像钟小天这样的老师似乎并不罕见,她上网翻过京市其他几所中学的贴吧,也看到有人发过类似的牢骚。
班主任是性缘脑怎么办?她也想知道怎么办。
提到程茗,赫惟忽然抬起头打量他,莫名接上前面的话题,戳穿他:“老纪你撒谎,你说你没有喜欢的人,那那位夏小姐不是你女朋友么?”
“女朋友?”纪柏煊像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竟使他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轻呵,“谁和你说夏云初是我的女朋友?”
赫惟眼珠子转了转,没回答他。
纪柏煊心里便有了数。
“她是我大学同学,她父亲是我公司辖区的市监局长,之前我们是约着吃过两次饭,但都是托她父亲帮忙,不是单独见面。”纪柏煊解释:“我也是带着秘书一起去的,陈叔可以证明。”
前排专心开车的陈叔突然被cue,一时间没顾上点头。
赫惟双手交错画叉,“打住,谁管你是不是带着秘书一起去了,你又不是中学生,谈恋爱又不受限制。”
“我没。”纪柏煊手指擦过西裤缝,声音轻如羽毛:“我没有喜欢的人,目前也没有恋爱的计划。”
“啧啧,假正经。”赫惟想起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程茗也一本正经说自己这几年没有谈恋爱的计划。
都说外甥像舅舅,确实莞莞类卿。
纪柏煊不知道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涤为一片清明。
赫惟将书包推到一边,凑近些坐到纪柏煊身边。
她忽然想起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她从未在家里见到过陌生女人,但却听程茗说纪家就纪柏煊这么一个孙子,早盼着他能成家立业。
“老纪,等你以后结婚了,是不是就要搬回四合院去住了?”
“怎么这么问?”纪柏煊没再和她对视,眼睛望向窗外的裹着白色涂料的树干,明明那么粗壮,抬头却不见一片叶子。
像疲惫不堪的人类,被京市的寒潮裹挟,奄奄一息。
赫惟小声嘟囔:“总觉得你因为我搬出来单住,会影响你和家里的关系。”
当初纪国强就坚决反对他帮赫远征养女儿,这事儿赫惟虽没有亲眼所见,但多少听到点风声。
外人只当是他们家族内斗,实际上纪国强的心一直偏长在纪柏煊这儿,谁人不知?
也不能真的将他扫地出门,纪柏煊搬出来单住也是为自己找台阶下。
赫远征的托付他无法拒绝。
纪国强的坚持他也不好忤逆。
好在赫惟也不是张扬的性格,出了别墅,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似乎是不想让赫惟歉疚,纪柏煊说:“没有你,我也是会搬出来住的。”
当初延毕时他住在赫远征那儿,就是图个清静。家里人多事情多,方琼也是个孤独惯了的人,他每次一回家,人将将往沙发上躺,方琼就开始张罗这个汤那个点心,然后像倒豆子一样开始给他讲最近的见闻。
中年人的日常,既不新鲜也不有趣,纪柏煊听多了头疼,早就想逃离五指山了。
赫惟摇头,“没有我你也许会搬出来住,但结了婚肯定还是要搬回去的,程阿姨都说你住在这儿不像纪家人。”
“你别听程茗的那些胡言乱语,我现在女朋友都没有,结什么婚?”纪柏煊不明白话题怎么就扯到结婚上了,明明她们现在该思考的是晚饭吃什么。
阿姨今天不舒服请了假,没做晚饭,他是从公司直接去的学校,也还饿着肚子。
赫惟将信将疑,想起程茗的那些“胡言乱语”。
程茗当时料定纪柏煊和夏云初是情侣关系,信誓旦旦道:“等舅舅结婚以后,你大概率会被送来我们家。”
赫惟咬羊肉串签子的动作不禁放慢,抬头迎上程茗同情的目光。
程茗最是喜欢捉弄人,他吓唬她:“我家里可压抑了,我爸纸老虎一个,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是个软蛋,在家里从来不发言的。我妈就是第二位女帝,和胡图图他妈一样头上常年着火,就问你怕不怕?”
这是个送命题。
赫惟睁大了眼睛,不敢接话,却记下了。
“老纪,我们这是去哪?”赫惟随着纪柏煊的目光看向窗外,发觉这并不是回家的路线。
“去吃饭。”陈叔将车子停在巷口,赫惟和纪柏煊先后下车,对视的那一眼,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纪柏煊要去的就是她和程茗常去的那家烧烤店。
门被纪柏煊缓缓推开,赫惟弯腰从纪柏煊胳膊下面钻过去,先他一步走进店里。
老板看到赫惟,正要打招呼,被她先发制人:“老板你好,我们两个人,空位置都可以坐嘛?”
赫惟朝她眨了眨眼,老板立刻心领神会,佯装成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将她和她身后的纪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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煊一起引到角落的座位上,招呼服务员上茶水。
纪柏煊未曾怀疑,掏出手机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递给赫惟,“想吃什么就点,但是你有肠胃炎病史,不能吃太辣的。”
赫惟接过手机,想说上次肠胃炎是她在元旦表演之前吃了同学给的不干净的寿司,并不是因为晚上和程茗一起吃烧烤所致,更和辣椒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她没说。
大人才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呢,她们只认定自以为是的道理。
这就是纪柏煊和程茗的区别。
程茗是同龄人,或许他做不到像纪柏煊今天这样在班主任面前替她出头,但有些事只有他会陪她去做……甚至撺掇她去做。
比如这家烧烤店,好几次纪柏煊有酒局的晚上,程茗骑着电动车在别墅门前摁喇叭,帮她从阿姨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两个人穿越一排一排的路灯,去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纪柏煊能带她走进这家店,已经是超越她的认知了。
她原本以为纪柏煊只会出现在那吊着水晶大灯、有人弹着钢琴的西餐厅,毕竟他常年西装革履,看起来与这样的市井生活格格不入。
落了座,点了单,纪柏煊娴熟地拆了碗筷,用大麦茶烫洗碗筷。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
赫惟没想到,纪柏煊会在这时候提起赫远征。
他将碗里的茶水倒进垃圾桶,自然说道:“这家店以前我和你爸爸常来。”
“我爸?”赫惟遏制住想骂爹的冲动。
“别这种语气,你爸真的有他的苦衷。”男人惯会替男人说话。
赫惟冷冰冰的,“我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他把我一个人丢下,就是遗弃,他的行为让我有理由相信那些流言。”除了畏罪潜逃,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抛家弃女。
“他不是把你托付给我了么?我会照顾你到十八岁。”纪柏煊向她保证。
赫惟不愿提赫远征,站起身来去卫生间,等在回来时,烧烤已经摆满了桌子。
赫惟惊讶,“你怎么点这么多?”
“程茗要过来。”他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在学校打了场篮球,刚好也没吃晚饭。
“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呀。”赫惟知道程茗的饭量,他只是眼馋,实际上喝啤酒多,吃肉少。
纪柏煊敲了敲手机屏幕,屏幕亮了,他将手机推到赫惟眼前,“夏云初约我晚饭,我说自己正在吃,她不信,我拍了张照片给她,她说要过来…”
“啧啧,人家对你很感兴趣喔。”赫惟点点下巴,做了个柯南表情。
纪柏煊充耳不闻,“你不用太拘谨,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
“喔~”赫惟拉长了尾音,忽然心生一计。
她忽然从对面换到纪柏煊身边的座位,正对着门口,翘首以盼。
不多时,店门被推开,和凛冽寒气一起涌入的,是一个分外明媚的女孩儿。
赫惟通过纪柏煊抬头的时机确定这就是夏云初。
夏云初环视了四周看到纪柏煊,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
赫惟心里窃喜:纪柏煊果然没跟人家提起过自己。
那就不怪她不仁义了。
谁让纪柏煊这人不诚实,太装!
赫惟先一步站起身来,冲夏云初伸出友好的手,看都没看纪柏煊一眼,面不改色道:“阿姨好,我是小惟。”
“阿……姨?”夏云初敛了敛眸。
“嗯呐,”赫惟嘟嘴看向纪柏煊,甜甜地说:“爸爸,你将来要是结婚了,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太太,阿姨……或者小妈?”
纪柏煊嘴唇抖了抖,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扼住了喉咙。
9. 六便士05
*六便士*
“别误会,纪柏煊是我舅舅。”赫惟连忙解释,给梁媛开了门。
梁媛缓步进院子,高跟鞋细跟与青石板砖面碰撞的声音响亮,赫惟透过落地窗看到佳人面目,轻声来了句:“妖艳型,老纪你现在审美变了呀。”
纪柏煊屁股还陷在沙发里,半分起身迎接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妖艳型,我又不是挑选商品。”
梁媛面带歉意,看向纪柏煊,“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
“你以为他金屋藏娇是吧?”赫惟走上前来,朝她笑道:“外套给我吧,我帮你挂起来。”她默认梁媛这个点过来会宿在这里。
梁媛迟疑两秒,脱下外套递给赫惟。她先前就听说纪柏煊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按照辈分,如果面前这小姑娘叫他舅舅,应当就是姐姐的孩子。
“我叫梁媛,是你舅舅的朋友。”梁媛主动自我介绍。
“不是普通朋友吧,我猜你是他的相亲对象。”赫惟听程茗说过,纪家有位叔叔替纪柏煊牵的线,背靠的就是京市梁家。
梁媛大方承认:“我的确正在和你舅舅接触,并且感觉还不错。”
赫惟帮梁媛挂好外套,“哇,那你可赶紧收了他吧,年纪大了一个人孤苦伶仃也怪可怜的。”
纪柏煊闲散伸着的腿忽然绷直,膝盖微微拱起,“我的事,倒还用不上你操心。”
赫惟没理纪柏煊,去厨房给梁媛倒了杯热水,递上来,“赫惟,你叫我小惟就行。”
梁媛笑着接过水杯,听到赫惟说:“晚上喝茶容易睁眼到天亮,我就不给你泡茶咯。”
梁媛说没事,“我平时也不喝茶的,喝热水最健康。”
“是老纪让你多喝热水吧?”赫惟斜一眼沙发上的男人,“大直男。”
梁媛替纪柏煊说话:“其实你舅舅在圈子里名声不错的,有本事人也长得帅,没你以为的那么滞销,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赫惟不以为然,“你这是还不了解他,往后多接触你就知道了。”
纪柏煊这人乍一看神仙儿似的,实际上古板又愚钝,气死人不偿命。
时间不早,梁媛直说今晚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将茶杯搁到茶几上,瞥了眼一旁的英文杂志,眼睛才和纪柏煊的对上。
她说:“这两天我们家老头子气性大,连着叨叨两晚上了,今天回去的路上在电话里又骂我一通,我就想着来你这儿对付一宿。”
说完她又觉得不礼貌,又改口:“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是自己住的,没想到你外甥女今天在这儿,如果不方便……”
“方便的。”赫惟指了指楼上,“明天我哥要搬过来,他住我隔壁的房间,中间还空着一间房,和老纪的房间挨着,你要不就住那间吧。”
纪柏煊站起身来,不好在赫惟这番话之后再拒绝人家,但……
“这房子之前空了几年,房间住进去之前都要深层次打扫,我隔壁这间暂时还没收拾过,你如果不介意就住赫惟隔壁吧。不过那个套间不算大,你住如果不习惯,我其实也可以帮你在附近酒店开间房。”他其实更愿意她选后者。
梁媛点点头,“我就对付一宿,没那么多讲究的,明天等老头子飞澳门了我就告辞。”她其实就是心血来潮想要看看一个单身男人的家是什么样儿。
赫惟不知什么时候端起了梁媛的杯子,撇嘴冷哼一声,“重色轻外甥,那我哥明天来了住哪?”
“明天再叫阿姨把我隔壁那间收拾出来,多大点事儿?”纪柏煊眼底有冷意,赫惟没再说话,径直上了楼向程似锦打小报告。
“你舅舅如果真开窍了,那是好事。”程似锦从不娇惯程茗,说:“他去那儿打地铺都行,有吃有喝的供着他他还有的挑?”
赫惟忽然沉默,想起来自己也是那个没资格挑三拣四的人。
赫惟开了游戏,和程茗玩了两把,兴趣索然正愁找不到理由下线,梁媛来敲门了。
程茗以为是纪柏煊,屏着呼吸不敢说话,被赫惟骂了句“怂”。
程茗不承认,“虎母无犬子,我妈那样有魄力的人,生不出怂儿子。”
赫惟去给梁媛开门,“切”了声要退出游戏,程茗先她一步开口:“挺久没见了,想哥哥了没?”
赫惟翻了个白眼,“哥哥有什么好想的,要想也是想弟弟。”
“嚯,这么饥渴?”
“我说的是对面打野那种纯情男高,秀死了。”
赫惟在程茗那句脏话出来前退出了游戏,去给梁媛拿卸妆工具。
梁媛什么东西都没带,浴巾洗漱用品这些家里倒是有客用的,但护肤品面膜却并没有,赫惟本着替纪柏煊拉票的目的,留她在自己卫生间卸妆护肤,完事儿两个人贴着鸳鸯面膜盘腿坐在沙发上刷短视频。
不过几分钟,赫惟肚子咕噜叫出声来。
她抬眼看一眼梁媛,揭下面膜投篮投向垃圾桶,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去吃宵夜?”
梁媛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纸巾,正欲擦拭淌下来多余的精华,被这么一问,倒真有些饿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浴巾,犹豫,“夜宵吃多了是不是会长胖啊?”
赫惟已经在套衣服了,她身上的家居服没有脱,推开衣柜翻了件套头卫衣往身上套,将脖领子撑开到极限,生怕脸上未干的精华液将衣领沾湿。
由不得梁媛拒绝,她加码,“这个新阿姨做的菜太清淡了,我晚上没吃两口,不吃点夜宵胃里空空肯定睡不着。”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赫惟站在体重秤上叫她看,“我一米七三,九十七斤,晚上吃宵夜早上排出去就不会长胖,真的。”
“而且你不用有身材焦虑,老纪这人有一点好,他看女人不像是选妃,不会对女孩子评头论足,你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的。”
梁媛也撕了面膜,学赫惟投篮,“那我不行,我接受不了男人秃顶有啤酒肚,或者矮冬瓜一样。”
“老纪不会的,他每天早上起来就锻炼,头发也茂密,这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赫惟像推销商品一样,在后面的几分钟里将纪柏煊的优点一一罗列出来。
梁媛也是个自来熟,倚在赫惟房门边,同她倾诉:“你舅舅人是长得不赖,身材料想也应该不错,但是吧……”梁媛迟疑两秒,终于还是决定坦白。
“我之前有一个谈了挺久的男朋友,但是家里人不同意,分手才半年,这会儿实在是对其他男人提不起兴趣。”
这显然是赫惟意料之外的,她将胳膊套进鼓囊的羽绒服袖子,扭过身子看向梁媛。
晚间那个踩着高跟鞋,妆容艳丽的大姐姐,这会儿一张脸素白到发光,赫惟初见时以为她是那种妖艳型美女,这会儿才发觉美女是可以适应各种风格的。
她素起来也好看。
“那你为什么要和老纪相亲?”赫惟以为梁媛一定是对纪柏煊很感兴趣的,毕竟主动找到家里来,比从前那个夏云初可主动多了。
梁媛撇撇嘴,“说来话长,吃饭的时候慢慢和你说吧。”
梁媛问她:“我们两个人吃独食会不会太好,要不要叫上你舅舅?”
“他不吃宵夜,他说有这习惯的都是不学无术的,三五成群,吹牛放屁。偏见!”赫惟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戴上帽子,一张本就小的脸又被包去一半。
梁媛这时候切换知心大姐姐身份,“你舅舅说的虽然过于以偏概全了,但是也不无道理,今天我陪着你,改明儿你一个女孩子别自个儿去吃宵夜,不安全。”
喝点酒就不要脸皮的男人太多,即便是首都的治安也不能完全抑制违法犯罪现象。
赫惟不走心地点头,心想自己哪回去吃夜宵不找个伴陪着,当程茗是死的啊。
好吧,没人知道她和程茗的关系,她们都还把她当小孩子看呢。
赫惟随即下决定,就从梁媛入手。
当成试探纪柏煊的第一步。
“我二十二了。”赫惟忽然说。
梁媛没把自己捂得像赫惟这般严实,走几步路也不觉冷,接起话来:“二十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可以谈恋爱了。”
“我有男朋友。”赫惟抬头看向路灯,那昏黄的光照出她们两个人的影子,分不清男女。
从前每一次,和她一起穿行在夜色里的人,都是程茗。
梁媛并不惊讶,“我看到你洗漱包里的刮胡刀和男士香水了。”
“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应该理解的吧。”
梁媛嫌高跟鞋累赘,穿了双赫惟的棉鞋,要踮起脚来才能搭上赫惟的肩膀。
她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我成年那天就……”
“你先别告诉老纪,他那个人老古板,我担心他会棒打鸳鸯。”赫惟声音软绵绵的,踩着影子一步一步走。
鸳鸯?她和程茗貌似也还算不上。
京市的冬天气温低,夜晚时常能到零度以下,路面上结一层薄霜,蹲下身子能看清冰莹的霜花脉络。
赫惟走了几步,影子被一片树影盖住,她抬起头看向路边,并没有什么粗壮的树干,只有一个同她一样裹着厚重羽绒服的……男人。
“老纪?”他戴着口罩,赫惟完全是通过身形认出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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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媛闻言也看过去,空气霎时安静了两秒,然后爆发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纪柏煊你这什么造型啊!”梁媛拿胳膊肘推了他一把,竟只在绵软的羽绒上刮了个痧。
纪柏煊躲闪了一下,并没被笑声感染,一张脸在路灯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一双长腿向赫惟迈过去,抓住他一只胳膊让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赫惟试图抽离胳膊,纪柏煊却没松手。
她也不爽了,抬头仰起高傲的下巴,“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该做的都做了,你满意了?”
说出来反而是种解脱,赫惟瞥了眼一旁置身事外的梁媛,并不难堪道:“我现在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和谁谈恋爱谈到哪一步我自己可以负责,你别以你那封建的爱情观来审判我。”
梁媛拍手鼓掌,“我觉得小惟这话没毛病。”
“你别说话。”纪柏煊眼里酝着薄怒,“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两句话想要和她单独说。”
赫惟拒绝与纪柏煊单独沟通,执意,“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咱们仨坐着,点点儿吃的,边吃边说。”
她是真饿了,否则这大冬天的谁乐意往外跑。
梁媛也是见过世面的,正所谓girlshelpgirls,她也没有因为纪柏煊的一句话就退避三舍,反而贴着赫惟,挽上她的胳膊一晃一晃。
“训孩子也没有这样训的,天寒地冻的,你俩是都穿了祖传的大被子,我可还受着冻呢。”
纪柏煊讲究体面,梁媛此番算是客人,他的确不能太不管不顾。
几个人进了家羊蝎子餐馆,点了份锅子要了几个小菜,赫惟问纪柏煊:“喝酒么?天冷喝酒暖和。”
室内嘈杂,梁媛没来过这么接地气的馆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周围一桌有男有女,看着像在附近工作刚下班的,人均一只酒杯,桌上白的啤的都有。
纪柏煊的眉头紧紧锁着,没立即接话,反问她:“你是不是常来这种地方?”
“哪种地方?”赫惟将菜单丢过去,说:“整一瓶二锅头吧,我壮壮胆,一会儿你想问我什么我全都招认。”
纪柏煊看她已经在拆餐具,将滚热的茶倒进酒杯里,呵呵笑,“羊蝎子下酒,好运我有。”
“我看你没喝就已经醉了。”梁媛选择坐在她旁边,和纪柏煊对视一眼,心里清楚这人正在酝酿一场血雨腥风。
舅舅管外甥女到这份上,其实有些过了。
她想劝阻,但又不好插手人家家务事。
赫惟摇摇头,“你不知道,以前老纪可喜欢喝酒了,常常都是喝的醉醺醺的回来,站都站不稳。”
“我说过那是应酬,不是我自己喜欢喝。”纪柏煊拿筷子戳破餐具外面的塑封膜,“啪”的一声,像他的怒气。
提起过去,他就有股说不上来的怒意。
不知是冲时间还是冲他自己。
“不喜欢还是一直喝,那就是喜欢。”
赫惟手背撑着下巴,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纪柏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心里喜不喜欢喝酒我不知道,但我眼里看到的就是一个酒鬼。”
店里灯光暖黄,打在赫惟严肃的小脸上。
纪柏煊忽然想起从前被赫惟管着,不许他喝太多酒的日子。
那时她也是这般大人模样,抱着胳膊站在二楼栏杆处望向楼下的他,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天天这么喝酒,等不及我爸回来,你就得先走。”
她像是故意吓唬他,还要加一句:“我们学校前教导主任就是喝酒喝死的。”
她不是咒他,她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
她说她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可是她交男朋友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告诉他这个亲人。
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纪柏煊盯着木质桌面上的木纹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赫惟给他的酒杯也斟满酒。
羊蝎子锅底还没端上来,三个人中间只一盘凉拌菜,没有人率先动筷子。
纪柏煊极平静地举起酒杯,那动作像是他在酒局上打算说祝酒词。
赫惟眼睫不自觉眨了眨,只见他捏着杯子的手一转,酒杯已然回到他嘴边。
他头都没仰,径自将那杯酒送入口中。
咽得也极为平静。
酒杯空了。
等他放下酒杯,喉结持续滚动,再咽的就不是酒了。
他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唇角,不急不缓道:“翅膀硬了,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
10. 月亮05
*月亮*
二十八岁的男人,十四五岁的女儿。
程茗到的时候,正是气氛尴尬时。
程茗没拆餐具,拿筷子去敲赫惟的脑袋,“你这编的有点太离谱了,舅舅那时候都不见得发育成熟。”
纪柏煊在桌子底下踹了程茗一脚,“说什么呢。”
程茗不以为意,“赫惟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有什么的。”
然后吐舌头冲夏云初笑笑,“我舅舅姓纪,赫惟姓赫,另外他俩长得也不像啊,这不是开星际玩笑么。”
“哈哈,也对。”夏云初视线掠过赫惟,终于落座在纪柏煊对面。
只是“赫”这个姓,在京市并不常见。
印象中政法大学有位教授是这个姓,如果她记得没错,那个教授应当是纪柏煊的老师。
如此一想,夏云初释然一笑,反而对重情义的纪柏煊更添一丝好感。
赫惟不知成年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还因程茗那一筷子恼他。
自上回元旦演出那顿烧烤开始,程茗时常出现在赫惟的视野当中,偶尔放了学和她一道回别墅写作业,认真给她讲题的时候是真有哥哥样子,但眼珠子一转捉弄起她的时候也是真的混蛋。
程茗特喜欢弹人脑门儿,或者抓她的马尾辫。
“你不会暗恋我吧?”赫惟曾经瞪着他问。
只有幼稚无聊的小男生才会用这种方式欺负女孩子,企图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程茗听到这句话像见鬼似的,他举手对天发誓:“我要是敢有这龌龊心思,舅舅绝对弄死我。”
“算你有自知之明。”赫惟趁他发誓不备,狠狠朝他小腿踢一脚,报复回来。
后来这俩人总是毫无预兆就闹开了,像刚入幼儿园的小孩子一般,哥哥不让妹妹,妹妹也不怕哥哥。
纪柏煊看见过两次,张口制止,程茗胆大道:“亲兄妹都是从小闹到大的,相敬如宾的那都是背后害人,你不是让我把赫惟当亲妹妹吗?”
赫惟噘着嘴,逞强,“我才不怕他!”
这会儿也是一样,赫惟挨了那一筷子,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三回,第三回踢的椅子腿,他差点连人带椅子翻到。
纪柏煊瞥了眼两人之间的暗涌,起身和赫惟换了个位置,然后才开始解释赫惟今天的恶作剧。
赫惟被说了两句,倒也不是批评,但纪柏煊那语气并不和善,与那个在钟小天面前维护她的老纪仿若不是同一个人。其实也是同一个人,只是这一次他维护的人不再是她。
“多吃点肉长身体。”程茗拿了一把猪五花,拿纸巾卷起竹签,递给赫惟。
和已经一米八多的程茗或者一米九的纪柏煊比起来,赫惟确实就是个小土豆,但她在同龄女生中身高已经有明显优势。
赫惟刚要和程茗斗嘴,就听见对面的女孩儿开了口。
夏云初大家闺秀,说起话来也是沈眉庄一般的轻柔,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像是没有着力点,却又并不显娇弱。
“程茗你这个千万不能这么说,否则显得像是你舅舅平时都不给赫惟吃肉一样。”夏云初说话没有儿话音,语气也平和。
难怪赫惟的恶作剧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原是踩在了棉花上。
她小口咬着肉串,隔着桌子看程茗同她扯闲天。
夏云初一家和程似锦住同一个小区,和程茗自然是认识,席间聊起他的学业,也是建议他去考纪柏煊的母校。
“读个政法大学,将来考公,整个政法系统里都是老同学,如鱼得水。”夏云初这样建议。
赫惟百无聊赖,跟着点头,“但是你得拿到学位证,不能拿个结业证,老纪以后家财万贯肯定传给自己孩子,你没法弃政从商。”
“谁和你说的这些七的八的?”纪柏煊从卫生间出来,伸手扯两张纸巾擦手,重又套上一只新的手套,这才去摸签子。
他研究生没毕业的事情并不算秘密,夏云初早就知晓,但这会儿被赫惟拿出来内涵,他也不悦。
毕竟是长辈,他认为赫惟在外面还是应该顾及他的颜面。
而且现在纪氏集团有求于夏局长,他不希望夏云初对他的印象有所折损。
赫惟莫名被“凶”了这么一下,其实也不能说是凶她,但纪柏煊当时的语气确实算不上好。
这是她和纪柏煊一起生活以来,他和她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
赫惟心间划过一丝委屈,端起面前的水杯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程茗一语点破她动机:“赫惟这是有危机意识了,担心舅舅你结了婚以后不管她。”
赫惟漆黑的眸子朝他看过去,停住了咽水的动作。
程茗露出老油条表情,“天要下雨,舅要娶妻,这咱们怎么拦得住?”说罢看了眼夏云初的反应,替纪柏煊铺路道:“不过舅舅也不是那种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的人,即便他成家了,也不会不管你。大概率是把你送到我们家里来,我妈一直说喜欢你,让她捡个便宜女儿她估计乐疯了,只是……”
“只是什么?”赫惟对他这番话深信不疑。
“只是我们家条件一般,给不了你大小姐般锦衣玉食的生活。”程茗看了看纪柏煊,暗讽他对赫惟太过娇惯。
赫惟耸耸肩,“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我还有得挑?”
然后低头继续咬竹签。
这么重要的话题,纪柏煊却只静静听着,既没有阻止程茗胡说,也没辩解。
赫惟的心沉了沉,直觉纪柏煊就是这样打算的。
后续他们再聊起西城区政策新规,赫惟已经充耳不闻,脑海中不断倒带赫远征刚失踪时的景象。
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独失望的感觉无比清晰。
-
赫惟不喜欢夏云初,说不出缘由,她将这归结为同性相斥。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天之后烧烤吃到后面她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听到夏云初说的那句话。
并不是针对赫惟,也是一句玩笑话,但却像一根刺,就那么硬生生扎进了她心口。
夏云初正在用纸巾擦嘴,在程茗替赫惟道歉,说“小孩子调皮”,她接了句:“可她个头不小,我乍一看还以为是高中生,以为是纪总牙口不好,喜欢吃嫩豆腐。”
赫惟原本已经上完了厕所,此时又折回去照了照镜子,反复咀嚼夏云初这句话是何意味。
烧烤店的卫生间逼仄,镜子也简陋肮脏,镜面上还有蒙尘的水渍,中间还有条裂缝。
将将好,赫惟的脸被这条裂缝分割成奇怪的比例,一半因室内暖气太足而热得泛红,另一半却因为头顶的灯光而显得格外白皙。
赫惟盯着镜子里的人,最终将重点落在那个“嫩”字上。
夏云初的意思是说她小吧?年纪小还是哪里小?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还在发育中的胸部,和同龄的小昭相比她已经不算一马平川,体育课跑步时她也能明显感觉到来自胸部的阻力……
只是和成年人相比,那确实还差点意思。
可是等赫惟回到餐桌,假装不经意瞥过夏云初那儿的时候,她差点笑出声来。
在成年人里,夏云初的身材条件也不算优渥,她只是年纪小,再过几年等她亭亭玉立,看谁还说她嫩!(没有雌竞的意思,女主这会儿年纪小,难以察觉自己的jidu,三观也不健全。上一章她对梁媛说的那番话,可以看出她成年以后对同性非常友好,也不制造身材焦虑。)
第一次见纪柏煊的女性友人,赫惟的表现并不友好,被纪柏煊冷了三日。
连着三天,纪柏煊没回来住,也没向赫惟报备,赫惟夜里写作业到十二点都未能听到楼下有动静,问程茗程茗也说没听说他有出差日程。
纪柏煊的秘书周晓那几天频频来别墅,几次帮着来拿换洗衣物,赫惟向她打探纪柏煊的消息,对方欲言又止,看着就没说真话。
第四天赫惟熬不住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趁阿姨睡着,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临近惊蛰,大地回春,赫惟白天时已经不需要穿厚重的羽绒服,这会儿也只在毛衣外面加了件卫衣开衫,拉链拉到底,将下半张脸藏进领子里,步履越来越慢。
三里河片区老楼多,在京市并不算繁华地段,但却住着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程茗说贼都不敢来的地儿,赫惟才敢大晚上的杵在路边。
夜里有风,吹落两片枯叶到赫惟脚边,她落寞地蹲下身子,把影子缩成一小团。
蹲了会儿腿麻,赫惟翻出钟小天教的那门课的课本垫在地上,开始背诵《出师表》。
小嘴一张一合,全然不在意周遭遛狗人士探寻的眼神。
背书时需要心无旁骛,赫惟没做到。
背诵中数次卡壳,她脑海中总浮现出纪柏煊那张漠然的脸,从前她和他说话都发怵,也不知现在是怎么敢惹他的。
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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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家长的时候怕得要死。
赫惟安慰自己:都怪那天在钟小天面前给纪柏煊加了太多分,误以为他是那种开明、开得起玩笑的家长,实则也是小肚鸡肠,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赫惟朝着灌木丛边的一颗大石头,恶狠狠地踢了一脚。
“王八蛋!童言无忌不知道嘛,至于发这么多天脾气么?”
赫惟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通讯工具,在路边坐到夜深突然开始就开始懊悔。
早知道她就给阿姨留些蛛丝马迹的,现在大概没人知道她“离家出走”了,吹了一晚上风纯属白受。
再坐在路边已然是冻得吃不消,赫惟站起身来把书收进书包,又拎着她的行李箱往回走。
回去的路很短,不过十几分钟路程,她掐指算过如果纪柏煊出来找她,最多半个小时就能找见,可他没有。
赫惟走到别墅前,抬头看见二楼纪柏煊房间的灯竟然亮着。
犹豫了两秒,赫惟拔腿就跑。
行李箱在鹅卵石小路上拖了她后腿,人还没走到巷子口,被纪柏煊一双长腿追上。
跑步时性别和腿长优势显著,赫惟被纪柏煊一把拽住,挣脱不出。
“这大晚上的,你拎着行李箱要去哪?”他以为赫惟这是刚从房里出来。
赫惟咬住下唇,心想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招,等纪柏煊回家以后她再离家出走,哪至于平白在外面挨冻这么久。
赫惟准备好的说辞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没出口,她一连三个喷嚏,莫名牵连出了眼泪。
风又大了些。
赫惟迎风流泪,突然就委屈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赫惟一只脚重重踢向鹅卵石,并不像是赔礼道歉的语气:“既然你也讨厌我了,那我也不便再住在你的房子里,省得你为了避开我有家不能回。”
纪柏煊不明所以,“也讨厌你?还有谁讨厌你?”
“我妈,赫远征,还有你,你们一个个都讨厌我。”赫惟任由纪柏煊捉着胳膊,挣脱不过泄了力,放手丢了行李箱。
纪柏煊原本想要批评一下赫惟的任性,却在听到“赫远征”名字的时候瞳孔微缩,莫名没了脾气。
“谁说你爸妈讨厌你?你是她们的女儿,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爱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赫惟眼睛瞬间红了,眼角淌下两行泪,挥手挡住脸。
她没见过妈妈,现在就连爸爸也下落不明,别的小孩儿就算单亲,每逢清明也能去墓地悼念一番,只有她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
吸鼻子的声音瞒不住,赫惟干脆不忍了,洪水放闸一般任眼泪夺眶。
纪柏煊手里没有纸巾,伸手想要帮她揩眼泪,被赫惟一把扯住袖子,眼泪鼻涕直接蹭在他袖子上。
“你们都讨厌我,觉得我是累赘,你以后的结婚对象也不可能接受我。”赫惟又在他袖子上蹭了蹭,故意道:“要不然你现在就把我送到程家去吧,别耽误你找女朋友、谈婚论嫁。”
“送什么送?程茗那张嘴说的玩笑话你也当真?”
“我说过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有讨厌你。”纪柏煊为她挡着风,认真介绍起夏云初的局长父亲。
“年底这个事儿闹得不小,如果不是人家暗中帮忙,你这一个月大概都没有机会见到我。”他怕是要像这几天一样,在办公室里通宵达旦,愁眉不展。
赫惟似懂非懂,眼泪早已被风干,可怜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蹭纪柏煊的袖子蹭的,红得像胡萝卜。
“夏云初也不讨厌你,虽然你那天的行为确实很不礼貌,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你那是玩笑话,她没放在心上,我也没打算批评你。”
纪柏煊扶起倒在路旁的行李箱,伸出另一只手让她牵上,“说实话,那天你是故意那么说的,是想帮我考验她对不对?”
“但你真的搞错对象了。”
说罢,纪柏煊自己都觉得荒谬,笑了。
赫惟垂下头,不好意思地摇头,“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恶作剧一下,谁知道你这么玩儿不起。”
“恶作剧?”纪柏煊没由来想到另一个人,锁眉道:“你是不是最近跟程茗走得太近了,近墨者黑?”
“才不是呢。”赫惟使劲擦着眼泪。
她突然想起来,她以前从来不哭。
无论发生什么,即便赫远征在的时候,她也倔强得从不掉一滴眼泪。
11. 六便士06
*六便士*
“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纪柏煊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口渴饮了杯水。
可是赫惟知道,他越是没有情绪,实际越难对付,偏头向梁媛求救。
梁媛还震惊于纪柏煊拿白酒当水喝,手上涮洗碗筷的动作都停住了。
她没发声,眼神示意赫惟自己保重,她爱莫能助
赫惟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干脆给他上一剂猛药。
先告诉他一个最坏最坏的结果,让他从现在就开始做内心建设,等到时候她和程茗的事儿东窗事发,说不定纪柏煊反而庆幸。
她们是正经情侣,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彼此倾心的两个人情到浓时互相表达爱意,赫惟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都二十一世纪了,有几个像纪柏煊那样不结婚绝不碰人家的老古板?
反正她做不到。
而且他说过,程茗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
她找别人还不如找程茗呢。
那天程茗给她过生日,蜡烛刚吹完,两个人小口嘬着奶油,程茗玩心起拿奶油呼在赫惟脸上。
赫惟哪里肯服输,当即将盘子里的蛋糕扣在他脸上。
程茗龇着牙笑,伸手抹一把脸,拉过她的腰单手将她举了起来,再不让她够着凶器。
赫惟挣扎着,企图抹一把奶油去破坏他刚洗完清爽的头发,被他另一只手束缚住双臂,整个人沦为他掌中之物。
赫惟气得两条腿直蹬,低头看见她衣领上粘了两块火龙果果粒,又笑开了。
程茗穿着短袖,大臂因为用力显出蓬勃的肌肉轮廓,赫惟咽了咽口水,当即就软绵绵地亲上了他的唇。
那个吻还带着奶油甜味儿,她们都乐在其中。
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敢么她?
赫惟眼神坦荡,浑然不怕一般,“谁说我和他谈恋爱了?”
纪柏煊误会她和程茗的室友许清穆有一腿,既然是假的,那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纪柏煊眼里的情绪变了变,“那你们……”似乎怀疑起自己先前的笃定。
“不谈爱,纯做。”赫惟弯起唇,“你不是说我不懂爱情么,那正好,也别祸害对方,互不负责挺好。”
一旁的梁媛肩膀微颤,对赫惟的赞赏油然而生。
她如果有赫惟这样的胆量,当初和前任分手之前就该用这句话再撑一撑。
长者好像永远居高临下,觉得她们这些小年轻不懂爱情,然后强行灌输她们那些自认为对的道理。
可是纪柏煊不是也没谈过恋爱么?他懂?
纪柏煊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不死心似的,追问:“你认真的?”
“嗯。”赫惟声音很轻,侧过身去让服务员将锅底端上来。
热汤冒着白烟,迎面扑在赫惟脸上,将她与纪柏煊之间划分出楚河汉界。
赫惟低头,“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不是?”
说着就往锅里伸筷子。
纪柏煊眼疾手快,拿自己的筷子拦住赫惟还未夹起的动作,“让客人先动筷子。”
“啊这……”梁媛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不讲究这些。”
“令尊在家里平时不注重这些么?”纪柏煊知道梁父和他三叔不是同一类人,从来家风严,仁义礼智信当成人生准则,先前和梁媛几次共进晚餐也能看出她很守礼节。
“别人是在外面端着,回家放松,我不一样,我是在家端着,在外面才能松口气。”梁媛举起杯子,提议:“一起碰一个吧,就当是为了我这个客人,你俩别吵。”
说着戳戳纪柏煊胳膊肘,“亲舅甥哪有隔夜仇,干了这杯酒,咱们好好听小惟说说她的理由。”
“不是亲的。”赫惟声音冷冰冰,“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我爸失踪了,老纪作为朋友帮他照顾我,仅此而已。”
纪柏煊没有反驳,又听赫惟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爸救过他的命,我都成年多久了他还管我,多尽职尽责。”
“是尽心尽力。”他纠正她,“没有什么责任义务,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对对对,你就是太有良心了,你是全北京最有良心的人行了吧?”赫惟抓起酒杯,也不管纪柏煊的反应,径自碰上梁媛的杯子,“咱俩干!”
梁媛慢看一眼赫惟,又看一眼纪柏煊,犹豫着将酒杯贴在唇边,后知后觉地问:“你们俩没有血缘关系?”
“……嗯。”纪柏煊给自己重新倒上酒,隔空敬梁媛,“赫惟的事儿,我改天再和你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是亲外甥女就不是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梁媛豁达,接着赫惟的话道:“反倒是我,相亲的时候介绍人可能没和你们说清楚,我……”
“我知道。”纪柏煊按住她的话匣子,伸筷子去夹菜。
梁媛震惊,“你知道?”
“嗯,我知道。”他将一整块骨头夹进碗里,却并没有急着吃,而是一筷子一筷子地戳着骨缝里的肉。
戳到骨头光秃秃的,肉屑稀巴烂。
和他的心一样千疮百孔。
纪国强是多周全的人,纪远兵介绍的姑娘他会不先调查一遍就往纪柏煊跟前送?
万一碰到一个程似锦那样的,还没过门儿呢老爷子就能给气死。
纪柏煊早知道梁媛在美国留学时有过一个固定炮/友,后来两人假戏真做真谈起了恋爱,梁父知道后根本没当回事,动动手指头就让那个美籍华人知难而退了。
梁媛为此一蹶不振,回国也不过就早纪柏煊半年。
三叔当时在爷爷面前举手发誓,“这一段没人知道,美国那边梁宇斌都打点过了,保证传不到北京来。”
“那我是怎么查到的?”纪国强将手里的象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
“您是手眼通天,死人嘴里的话都能被您掏出来。”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了,天是谁的天?人民群众的天!我如果手眼都能通天了,那党该把我抓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纪国强看一眼一旁一直未表态的纪柏煊,话锋一转:“这事儿到我这儿就是到头了,以后旁人再查不到这一处了。”
“嗯,”纪柏煊明白爷爷的意思,但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丑闻。
纪国强:“这姑娘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不坏,小时候我还抱过的。”
纪远兵不服,“您刚才还怪我给柏煊介绍对象没查清楚底细。”
纪国强瞪他一眼,“我那是怪你没有把这事儿处理妥当,还要我帮着擦屁股。”
纪远兵没话说了,自觉离开不在这触他眉头。
后来在纪国强的劝说下,纪柏煊才答应去相的亲。
不是因为介意梁媛这事儿,他只是不想和任何女人以恋爱为目的去认识。
别说赫惟怀疑他性取向了,这几年在新加坡,他也无数次怀疑过自己。
即使远离赫惟,他好像也无法对任何女人产生性趣。
也许病的人从来不是赫惟,是他。
他才是真的病了。
刚到新加坡的那半年,纪柏煊几乎将那儿的心理医生看了个遍。
他怀疑自己有病,否则怎么会对个小姑娘动那样的心思,简直龌龊!
可是每一个医生都告诉他,他很正常。
十八岁的少女人人都爱,周董和天王嫂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才十六岁,也没有人置喙什么。而且新加坡的法律和国内不同,如果双方获得社会和家庭发展颁布的特殊婚姻许可证,那么未成年也是被允许结婚的。
更何况赫惟已然成年。
横在她们之间的从来不是年龄。
如果是,那么他只需等她长大便好。
医生戏说纪柏煊:“你没病,你只是染了一种有钱人里很流行的陋习——喜欢年轻姑娘,有的人不管多少岁都喜欢十八岁的少女。”
纪柏煊无声摇头,因为他知道,他并不喜欢其他年轻的姑娘,那样的失态,他只在她面前有过。
他宁愿相信自己有病,也不愿意将那种感觉定义为“喜欢”。
因为他要讲良心。
赫远征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照顾,如果他动了那样龌龊的心思,那他还是人吗?
他想他一定是病了。
不然为什么同样的事情,放在梁媛身上他就无所谓,但是换成赫惟,他就遏制不住内心的风暴。
-
程茗赶来的时候,纪柏煊和赫惟在风中吵得脸红脖子粗。
赫惟吃到后面借口屋里热出去透气,在旁边便利店买了包烟,靠在门口刚吸两口,被纪柏煊一把抢过掼在了地上,重重的一脚踩在蓝白色细支上。
赫惟知道他想踩的其实是她。
她冷笑一声,从口袋掏出烟盒,那淡蓝色的烟盒在她指尖停留许久,也被纪柏煊那冰冷的眼神盯了许久。
赫惟不怕他,重新又点燃一支含进嘴里。
“女孩子抽什么烟?”硬的不行,纪柏煊放软语气,伸手问她要烟。
赫惟无动于衷,“女的不能抽烟,男的就可以是吗?”什么道理!
“抽烟是陋习我知道,别说什么男女。吸引有害健康,又不是危害女人健康不危害男的,你要说为了身体健康不让我抽我还能理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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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惟吐烟圈的动作娴熟,呛人的烟草味直扑上纪柏煊鼻腔。
“能让人心情好的东西都不健康,烟、酒、垃圾食品……还有爱情。”
前面几个还挺具体,后面这个就比较抽象。
纪柏煊被烟熏得眯上了眼睛,干咳了两声。
赫惟像是不怕死,将自己手上的烟往纪柏煊嘴边递,“尝一口?”
“酒都喝了那么多了,抽几口烟损伤的健康应该可以忽略不计了。”
赫惟安慰纪柏煊,将温热的烟往他齿间塞。
纪柏煊“呸”一口,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咳嗽。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像尼古丁一样脏?”赫惟转手将烟塞回嘴里,吐一口烟圈,透过玻璃门窗看向屋里埋头看手机的梁媛。
家丑不可外扬,她们俩那点破事儿,纪柏煊当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她也不想提。
她早放下了。
可纪柏煊非要又不打招呼就回来,管天管地管她谈恋爱,他凭什么?
赫惟弹一截烟灰,看向纪柏煊那双黑眸,仿佛那截灰被风吹进了他眼底。
他身后的窗户边趴着个小孩儿,伸着胖乎乎的食指在雾气弥漫的玻璃上写字。
她以前也在这里写过字,写的就是这包烟的名字。
也是她和他的名字。
赫惟看不清那小孩儿写的是什么字,任由剩下一截烟在指尖燃烧殆尽,她再度开口,“老纪,我早成年了你知道吧?”四年前她就成年了。
成年人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他又不是她的监护人。
当初他没打招呼就去新加坡的时候,她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将她撇下,他就是这么回答她的。
那么狠心,那么冷漠。
“是,你二十二了。”理论上来说这个年纪谈恋爱再正常不过,可她是赫惟。
别人可以,赫惟不行。
“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现在还住在一起像什么话?”赫惟用纪柏煊的那些教条来对付他,一字一句都踩在他的道德禁区里。
本以为他会沉默,可他却冷冷道:“以前一张床上都躺过的,现在只是住在一起,谁敢说闲话?”
“从前是你说的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现在你又说这种话,有意思么?”烟燃尽了,赫惟拿脚碾碎,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她不想和他吵了,有的事情既已成为过去,她愿意接受。
只是不能要求她还像从前一样。
人不能既要又要。
他总不能…不允许她爱他,又不允许她离开他。
……
程茗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不是……你俩吵什么?这儿这么多人呢。”程茗扫了眼店内,除她们之外还有好几桌客人正在喝酒,都纷纷看向她们。
纪柏煊最好面子的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和人在路边吵架。
但对象是赫惟,程茗就觉得合理了。
“养女儿”的通病,平时脾气再好,只要是有关赫惟的事儿,他就失控了。
纪柏煊看一眼程茗,转移讨伐对象,“赫惟抽烟,这事儿你知道?”
程茗愣了愣,很快点头。
“我教的。”他还不怕死地接了一句。
纪柏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就知道是受你影响。”
程茗从小就顽劣,逃课打架什么都沾一点。
好在大了以后逐渐沉稳,大学进了警校磨练,纪柏煊只当他是贪图毕业以后工作稳当生活安逸,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考上研究生,倒是让纪柏煊刮目相看。
公大的研究生,虽然成绩垫底,但一毕业就能进国安局。
门路早就找好了,只要他国考过线、顺利毕业,以后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青云之路。
这个外甥,纪柏煊每每提起都难掩自豪,今天却恨不得踹死他。
踢完还不解气,指着他道:“她和你那个室友,到哪一步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只是那人不是许清穆,是他。
“操!”纪柏煊紧捏着拳头才抑制住在大街上打人的冲动。
程茗却偏往枪口上撞,似乎是在找耳光抽,他佯装不懂,问纪柏煊:“年轻人谈恋爱到哪一步都是你情我愿,虽然舅舅你是长辈,但也不该管这么多吧?”
“我不管难道你管么?你那个室友什么情况你搞得清楚么?”纪柏煊气不打一处来,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大为震惊。
他说:“他配不上赫惟,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识趣些自己滚蛋,否则……”
“否则什么?”赫惟伸手去拉摔在地上的程茗,怒眼瞪着纪柏煊,“纪柏煊,你不会真当自己是我爹吧?”
12. 月亮06
*月亮*
赫惟的恶作剧被纪柏煊理所应当地记在程茗账上,他只当赫惟年纪小不懂事,全然没想过她也到了青春叛逆期。
程茗打小就调皮,三四岁的时候爸妈值班忙,他有一大半时间是在陆世康单位度过的。
陆世康一个刑警,电话一接就要出警,程茗就被托付给档案室小马,小马一个个案例给他当故事讲,从小就锻炼他胆子。
当然,隐去那些血腥和暴力的部分。
赫惟这两年一直乖巧,且不是那种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放得开的人,平时和纪柏煊说起话来都隔着距离,上回因为一起同仇敌忾对付钟小天,赫惟才改口叫他“老纪”。
和他相比,赫惟和程茗虽然三句话就要开杠,却明显更亲近些。
许多程茗的事情,纪柏煊都是听赫惟饭后提及,虽然几乎没有好话,但纪柏煊尊重她们少年人的相处方式。
纪柏煊也不du忌,他平时公司业务忙,没少指挥程茗帮着照看妹妹,她俩更亲近再正常不过。
但前提是程茗不能把赫惟教坏。
纪柏煊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赫惟,语重心长:“你哥身上也不全是优点,知道的知道那是性格开朗,不知道的就会觉得被冒犯,你别学。”
“影响这东西是潜移默化的,我也不稀罕学他。”赫惟也有自己的小骄傲。
箱子很轻,轻得像她早已消融的那点儿怨气。
赫惟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没走出二里地就折返,那时她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的她居然胆大到穿越千里,孤身一人在冰天雪地里等一双忧虑的眼睛。
-
赫惟月经来得早,小学五年级就初潮来袭。赫远征是男性,自然没有给她做过这方面的功课,遭此突袭,赫惟一个人在厕所害怕极了。
池子里猩红色液体随着冲水的动作消失不见,可她却像是被那扇门封印在了里面,以为自己患了什么大病。
幸亏班主任是个女老师,敏感又细心,不仅给赫惟送去了粉色纯棉的卫生巾,还细心地在纸条上写明了月经产生的机理。
但真正告诉她经期注意事项的人,却是纪柏煊。
二十七岁的纪柏煊。
那之前赫惟的月经从来不准时,迟到个三五天都是常事。
许是在风中吹了几个小时,又赶上换季,赫惟当晚便发了烧,吃完退烧药以后温度降了下来,但感冒却拖拖拉拉了一周有余。
赫惟一堆药吃下去,生平头一次月经居然提前了一周。
偏逢屋漏连夜雨,正好这两天阿姨请假回老家,整栋别墅就只有她和纪柏煊两个人。
庆幸的是,因着赫惟离家出走那一闹,他最近倒是天天都回来睡。
家里的日用品一应都是阿姨采买储存,赫惟寄人篱下自不好意思伸手问纪柏煊要零花钱,校卡也是纪柏煊的秘书定期会帮忙充值,她没有买卫生巾的习惯,用完了就找阿姨拿。
这天阿姨不在,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垫了厚厚一层纸巾在内裤里,裤子也不敢完全提起,吊着个裆在楼下翻来找去。
纪柏煊回来的时候打包了全聚德的鸭子和烤肉,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卷荷叶饼吃,是赫惟的最爱。
鸭架汤也鲜美,赫惟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一碗。
纪柏煊将餐盒一一打开,刚要叫赫惟下楼就看到柱子前一抹倩影。
赫惟想逃,她没找到阿姨存放卫生巾的地方,而且怀疑阿姨那儿也没有储备的库存了,正犹豫是让打电话向小昭求救,还是夹着腚去附近的小卖部买的时候,她感到下/体一股暖流。
大事不妙!
“惟惟。”纪柏煊偏偏叫住她。
赫惟转头,满面愁容,在逞强和羞耻之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你腿长,可以跑着帮我去711买包卫生棉嘛?”赫惟咽了口唾沫,想起很久之前那位班主任和她说的话。
女性不该有什么月经羞耻,因为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会经历。
纪柏煊反应了一下,视线从她脸上往下移,出乎赫惟意料说了句:“来例假就别穿紧身裤了,不透气。”
赫惟莫名其妙,等纪柏煊提着一大包各种各样的卫生棉回来的时候,她抓过袋子就往房里跑。
再出来的时候,赫惟换了套居家服,终于解释:“我刚才是担心弄脏裤子,所以没换衣服。”
“嗯。”纪柏煊将菜放进微波炉叮,催她:“汤还温着,你先喝。”
赫惟当作无事发生,一顿饭吃的慢条斯理,纪柏煊问她感冒有没有好利索,赫惟点头,又说了些中考有关的东西。
四月底有直升班预选考试,按照赫惟平时在班级里的排名,她也有参赛资格,但这个考试录取率极低,纪柏煊让她别太有心理负担。
“学习不是为了升学,是为了将来能真的派上用场。”纪柏煊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从前论文一写一个不吱声,赫远征只当他是少爷病。
学业上只要过得去就行,纪柏煊并没有从政的想法,这从前是纪国强一桩烦心事,后来见他实在不是那种圆滑处世的料子,又庆幸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赫惟不懂,“不是为了升学是什么,你拿的是结业证你很骄傲?”
纪柏煊:“不骄傲,但也不自卑。”政法大学的研究生也不是谁都能考得上的。
“切~”赫惟觉着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和程茗很像,自信是骨子里的。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赫惟没立即上楼。
纪柏煊靠坐在沙发上,脖子向后仰着在做拉伸,她凑过去手肘撑在沙发靠上,主动问他周五的晚宴能不能带上她一块儿。
纪氏集团刚结束一桩收购案,为了庆贺,特意筹备了一场慈善晚宴,届时京市的权贵们都会到场。
赫惟一向对这种事儿不感兴趣,但是上回程茗吐槽她穿礼服土气,说她是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她就一直憋着口气。
她就想跟着去开开眼界,看看那些真正高贵的白天鹅们是什么样的。
纪柏煊从前应酬不断,赫惟只知道他忙,却并不知晓那些使他疲惫的酒局究竟为何“缺席不得”。
声音自他脖颈后方传来,纪柏煊忽然偏头与她对望,提醒她:“这几天不要坐浴,不卫生。”
赫惟先是“啊”了一声,后面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红着耳朵点了头。
纪柏煊又说:“这段时间别碰凉水,如果要洗头发的话记得吹干再睡,还有体育课尽量请假,快中考了,我听说初三最近在严抓八百米成绩。”
赫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点头。
“如果不舒服,随时敲我房门,我给你煮红糖水。”印象中阿姨每个月都会煮那么几次红糖水,纪柏煊猜测赫惟有痛经的毛病,不过应当不是特别严重。
他的秘书周晓痛经就很严重,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请假,他身为男性无法感同身受,但还是体恤下属给人每个月加了两天月经假。
周晓因此感激涕零。
周末的那场晚宴周晓按理说不得缺席,可是她提前请了假。
白天的班她都上不了,更遑论晚上要应付那样的觥筹交错。
纪柏煊自然又准了假。
想到届时自己身边没个伴儿,免不了要被人拉着说场面话,或者一杯一杯地被灌酒,还不如给赫惟上一堂艺术课呢。
这场慈善晚宴的几件拍品大有来头,其中有一件胸针,纪柏煊猜测赫惟一定会喜欢。
于是还真就答应带她去参加晚宴。
但不只是带她,纪柏煊也顺便叫上了程茗,他担心当日自己事务繁多不能一直带着赫惟,叮嘱程茗做他的贴身保镖。
程茗自然雀跃,他最爱这种热闹的场面。
那天的后来,纪柏煊照着百度百科上面的文字,给赫惟一条一条列举经期的注意事项。
赫惟没和男性/交流过月经话题,在学校里偶尔和同桌发发痛经的牢骚,也总是很小声。记得之前有次课间,不知是哪位同学的卫生巾不慎从口袋滑落,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过道里,经过的男同学们竟然莫名其妙吹起口哨,好似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儿。
赫惟当时就恼了,她始终记得那个语文老师和她说过的话。
“来例假怎么了?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来呢,难道你妈不来?”
赫惟几步走上前去,拾起地上那片卫生巾往卫生间去,还不忘冲那两个吹口哨的男生竖了竖中指。
赫惟以为男女有别,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女人的身体构造,但能做到尊重,就已经赢过了同性里的大部分。
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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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当她第二天早起,发现她的保温杯里盛满一整杯红糖水,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能将语言付诸于行动,而不只是空洞的文字关心,他又赢过了剩下的99%。
纪柏煊这人真神奇……都好成这样了居然没有女人喜欢。
赫惟将这归结于他面对生人时候的冷漠,毕竟初见时他那副漠然的样子,任何人见了都要打怵。
她倒想看看他在社交场上的另外一副面孔。
-
赫惟和小昭说了自己要去参加慈善晚宴的事儿。
小昭吃饭还在校服里夹了本言情杂志,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她翻到某一页问赫惟:“是不是就是这种众星云集、品酒鉴婊的晚会?”
“鉴……婊?”赫惟第一次听见这词儿。
“对啊,女主角一般参加这种宴会呢,男主肯定会提前带女主去做造型,再给女主挑一条无比华丽的晚礼服,然后牵着女主角在万众瞩目之下站到聚光灯下。”小昭说得绘声绘色。
“宴会上肯定会有搅局的男配女配,比如男主的青梅,又或者前女友什么的,给男主下药或者给女主下药,男主呢就是带到她自己的房间,女主嘛肯定就是送到男配房间,然后故意让男主看见制造误会!”
小昭最近沉迷霸总小说,脑子里全都是这些狗血剧情。
赫惟伸手比动作,“打住!”
“怎么了?”
“人家那是言情小说,我这算什么?顶多算伦理剧。”女二以后是要做她“小妈”的,她哪里还敢造次。
小昭忽然掰正赫惟的肩膀,一双眼睛看好戏似的紧盯着她。
赫惟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看小说看傻啦,神神叨叨的。”
小昭摇头,“我现在特别好奇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你是不是喜欢你家老纪?”
“噗-”赫惟刚咽下去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眼神顷刻间变得凌厉。
“你别瞎说啊,我当你是朋友才把这事儿告诉你的。”大河他们可都不知道。
小昭一双眼睛里写满好奇,“我看小说里都这么写的,你们俩这种关系,又没有血缘,肯定拿的是男女主的剧本。”
小昭:“你说实话,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毕竟纪氏最年轻的董事长,商界杂志上隔三差五就要放他的照片引流,这放在言情小说里不得迷死一群人啊。
赫惟一脸无语,“我才十五岁,我喜欢吃喜欢喝就是不可能喜欢学习和男人。”
纪柏煊是和他爸同辈的人,她就算早恋也不可能喜欢这么老的呀。
小昭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环顾了下四周,将杂志收进衣服里她才慢慢道:“咱们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啊,而且咱们身边的男同学都是小屁孩儿,智障一样,要么就是书呆子,没什么意思。”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赫惟很有信心她绝不会早恋,她眼光才没这么低呢。
“和同龄人一比,成年人的魅力实在太显著,就拿我自己举例吧……”
小昭声音再度降低,以防旁人听了去,她干脆端着餐盘坐到赫惟边上,“我就喜欢我的奥数老师,他今年大三,自己勤工俭学挣生活费,又聪明又勤劳。”
“啊?”赫惟没想到小昭也有喜欢的人。
这是在继大河表白同班女生失败、同桌写在课本上的男生名字被她不小心瞥见之后,赫惟知道的又一个人。
好像大家都有喜欢的人。
小昭恰逢其时,来了句:“啊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人,等再过几个月咱们上了高中,没准儿还能看到在小树林里打啵儿的呢。”
赫惟快速摇头,“我才不要看呢,这是不良风气。”
“哈哈哈哈。”小昭说:“你肯定是跟你们家老纪呆得久了,说话一股家长味儿。”
不良风气,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的确像是纪柏煊会说出来的词儿。
赫惟夹筷子的动作顿住,使出程茗的杀手锏,反着筷柄敲了敲小昭的脑袋。
“你言情小说把脑子看坏了吧,什么我家老纪,我拿他当我爸一样尊敬的好么!”
“我警告你,你别亵渎我俩关系!”
13. 六便士07
程茗搬进来的第一周,别墅里气压低至冰点。
即便如此,纪柏煊依旧每晚早早回来,将赫惟、程茗那点歪心思扼杀在襁褓里。
那天吵到最后,赫惟破罐子破摔,“你要是看我这么不顺眼,干脆回新加坡去吧,眼不见为净。”
纪柏煊被赫惟一句话堵到哑口。
回去的路上,迁怒于程茗,狠批了他一路。
程茗沉默地受着,难得没还嘴。
原以为纸包不住火,他和赫惟同在一个屋檐下三天就要叫纪柏煊看出端倪,程茗声东击西,把室友许清穆叫来家里做客,又小演了一出。
程茗了解纪柏煊,他虽不发一言,其实心里多半已有打算。
无非就是拿钱收买人心。
纪家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妄图用金钱买断感情,下作却高效。
程茗和许清穆关系要好,知晓许清穆家里情况,他老家在贵州的小镇,即便是在公大读完研,大概率也是回到户籍所在地的公安系统工作。
虽然也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好差事,但他内心里有多想留在京市,程茗不是不知道。
背后打点的事情原本就大费周章,程茗知道他工作的事单凭程似锦和陆世康那点儿人脉,多半是搞不定的,最后大概率是纪柏煊出面落实。
就当是借花献佛,许清穆帮他顶了雷,他也该给人家些好处。
想到这里,程茗提前给许清穆报了信,教他万一和纪柏煊正面交锋他应该如何应对,还奉劝他:“别不好意思开口,我妹可值钱了,你就是张口跟他要五百万支票,我估计都不成问题,别说区区一个工作机会了。”
-
临近年关,纪家的小辈们都回了京,纪家的四合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偏纪柏煊这个话题中心不回家去,口口声声说集团年底事务繁多,怕太晚回去扰了爷爷睡眠,还是回自个儿的别墅算了。
幸而没几步路,纪柏煊有心,每天早起陪纪国强吃早餐,爷俩一起遛早。
顺道还拉着程茗,将陪老爷子的任务踢皮球一样踢给了他这个小辈。
纪家孙辈都晚婚,如今一个曾孙没有,程似锦常年和方琼走得近,这些年来老爷子也有把她们一家写进族谱的想法,但却屡遭程似锦的拒绝。
程似锦为人执拗,一直怨恨老爷子当年拆散鸳鸯,年夜饭都没回来吃过一次。
但上一辈的恩怨不牵连到程茗,他没心眼儿,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这几年也算半个纪家人。
纪柏煊和程茗一道出门,京市的天才蒙蒙亮,雾霾让整座城市的能见度大打折扣,程茗耷拉着脑袋,“我这放假比警训的时候起得还早,舅舅你是魔鬼吗?”
“我是为你好,现在爷爷那儿每天来的客人都是大人物,随便夸你一句日后都能派上用场,你懂不懂?”
程茗当然懂,她没有程似锦那么清高,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还只是个普通狱警。
不靠纪家,就他那个尿性,给领导打杂都招人嫌。
见他多有牢骚,纪柏煊顿足,问他:“是不是以为逃离了你妈的视线,就能有机会去见你那小女朋友?”
“什么啊……我哪儿来女朋友啊?”程茗还想打哈哈,被纪柏煊一个眼神止住了谎。
“你最好是正经谈女朋友,别像赫惟一样搞什么开放关系,这些丑闻以后要是被曝出来,影响你仕途!”提起赫惟,他又咬牙切齿。
“知道啦。”
“那什么……别拍照拍视频,有时候人心隔肚皮。”
听到这,程茗乐了,“我是男的,这种亏我能吃?这种话你应该嘱咐小惟还差不多。”
“我嘱咐,也要她肯听。”纪柏煊叹了口气,穿过垂花门走进内院,远远就看见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
没再多话扫旁人兴,舅甥两个恭恭敬敬去正房等着吃早饭。
纯中式的一餐,豆汁儿、炸酱面一人一套,还有驴打滚。
从前纪柏煊在新加坡的时候总想着这一口,如今能吃到腻。
纪柏煊待一个多小时便去了公司,留程茗坐着打瞌睡,上午陪下棋,下午听戏,熬不住了就去纪柏煊原来的屋子里眯会儿,冲赫惟发发牢骚。
赫惟的生物钟还是反着的,下午三四点醒过来,两眼一睁就是照着林绮琪教的法子登po站。
她已经认命了,和程茗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比从前跨区还要难相见,更别提做点别的坏事了。
做不了,但不代表不想。
别墅里地暖太热,赫惟穿薄薄一层睡衣躺在被子里,看了会儿某位老师的神作以后便忍不住两腿夹被。
又看了几分钟,待程茗发来语音的时候,她额头上已经沁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衣裤也变得黏稠。
赫惟缓了缓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回了程茗两句。
程茗却觉得她的话十分敷衍,忽然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在干嘛呢?”程茗疑惑。
那边好一会儿没接,程茗正疑心呢,直到耳边传来赫惟懒懒的打哈欠声音。
赫惟没开摄像头,将手机搁到枕头旁,不太高兴的语气,问他:“你几点回来?”
“吃了晚饭回,今天家里冷清,舅舅勒令我陪着。”他也苦大仇深的,怪只怪下面没有其他晚辈顶着了。
赫惟不悦,“又搞那么晚,舅舅回家都比你早。”如此一来,她俩想偷个情难比登天。
“这么说,是想我了呗?”程茗忽然来了劲儿,靠着坐了起来。
那边却没有立即否认,赫惟迟疑了会儿,小声应了句,又像是没睡醒胡乱哼了声,调不成调。
程茗笑了声,心情立即好了。
长腿叠放,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想你…”赫惟仰头望着一片空白,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那边却不笑了,安静片刻,程茗咽了口口水,问她:“你到底在干嘛呢?”
“你不对劲。”赫惟从不说这么直白的话,偶尔程茗说句情话她总要说他油,想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除非一种情况——在床上。
还得是大小姐兴致高的时候,否则她穿上裤子就睡觉,连个贤者时间问你爱不爱她都没有。
赫惟出了一身汗,浑身软绵无力,这么多天的空虚感在听到程茗声音的这一刻卷土重来,她压着声音,轻喘着道:“在想你啊。”
“想我什么?”程茗唇角勾起,猜出个七八分来。
从前除了时间紧迫的时候,她们从未一夜只有一次的经历,那是蹉跎时间,也是对他这个警校生体力的蔑视。
睡前睡醒,她们的默契往往只需要一声粗重的喘息。
这个点赫惟刚醒,若是在一块儿,她一定像没骨头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四处点火。
“我想做。”赫惟直截了当,脑海中想起刚才小说里男女主大开大合的动作,她乱晃着腿也跃跃欲试。
她们自从开荤,就没饿过这么久,她想一口吃个胖子。
程茗抿了抿唇,没忍住笑出声来,笑得肩膀都跟着直抖。
他不忍心拒绝那样娇媚的声音,瞄了眼窗外空无一人,将手机拿近些哄她:“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吃完饭就回去喂你。”
赫惟忽然耍起脾气,“我自己怎么玩儿,等你回来我……”都干了。
“上回送你的生日礼物呢?”程茗提醒她,上回他可不止送了她一条项链呢。
“啊,那个……”赫惟伸胳膊去抽屉里摸,终于摸到程茗口中的那根“礼物”。
可她没用过,有些不知所措。
程茗早有准备,搜索这个品牌的小程序,按照指示让赫惟进行操作。
他的手机可以绑定那小玩意儿,调节模式和频率。
程茗知道赫惟的耐力,也懂得通过她的声音和气息判断她的感受,从而制定战术。
挑选的礼物也是参考了她的习惯。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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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模式,内外兼修。
赫惟对程茗送的东西一向期待太大反而不觉得惊喜。
“我想要活的。”她小声嘟囔。
温暖的,湿润的,程茗的。
情绪在想象中缓慢到位。
程茗告诉她:“这礼物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很仿真。”和他一样懂得进取,不知疲倦。
“和你比呢?”赫惟故意说。
她知道远远比不上程茗。
但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程茗诱//哄着问她:“看见大海深处了么?”
是只有她们才能听懂的暗语。
赫惟两年前和程茗的第一次尝试,后来她们描述那种感觉,默契地说很像潜水。
“像水面隔绝世间喧嚣,扎进去的那一刻,思维变得很缓很缓。”程茗说。
赫惟同意,“水里空气稀薄,能见度很低,越潜周围越暗,人要忍受强烈的呼吸欲望、天旋地转,兴奋、喜悦、赞叹,各种情绪起伏之后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氧气,那一刻是解脱却也伴随无限失落。”
教练说潜水是一项高付出低回报的运动,但就为能看一眼海底世界的曼妙,一切就都值得。
性也是。
它会带你认识一个全新的世界,揭示人的动物性。
像把一个人重新认识一遍,由内到外。
也重新认识一遍自己。
赫惟总觉得,没有和一个人脱光衣服抛开理智地做一次,就不算真的认识。
她才不搞柏拉图,在赫惟的爱情观里,爱和性是相辅相成的东西,她要极致的爱,也要畅快的性,如果不能兼得,那么起码后者是可以通过勤能补拙达到的,比较好实现一些。
-
赫惟没有尽兴。
平替终究是差点意思,她哼哼唧唧折磨程茗,程茗无奈只好用调虎离山计。
他借口说许清穆改签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票,催促纪柏煊今晚就行动。
帮人约好了时间地点。
许清穆那边接到任务,起码将人拖到八点半再放行。
这样一来时间充裕,程茗答应赫惟放下碗筷就回去,在纪柏煊回家之前一定让大小姐满意。
赫惟起床洗了个澡,下楼吃了点东西复又回了房间。
久别胜初夜,她也想调动程茗的情绪,于是在着装上也暗下了心思。
她特地在浴袍里面穿了条紫色蕾丝裙,长度只到大腿根。
薄如纸片,撕起来也带劲。
又等了会儿,楼下灯暗了,阿姨下班了。
赫惟给程茗发消息催促,消息还未发出,赫惟就听见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杂乱无章,一听就是程茗。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赫惟睡袍带子一系,鬼鬼祟祟出了房门。
楼下客厅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也只能照见沙发的位置。
赫惟故意没开走廊灯,摸着黑走进程茗的房间。
因着上回梁媛借宿一晚,阴差阳错,程茗只能住在与纪柏煊一墙之隔的这个套间。
两人中间隔着距离,程茗的房间又离危险人物太近,没人敢冒这个险。
这是头一回,程茗用了调虎离山,换来这春宵一度。
赫惟没由来溢出个笑,轻手轻脚摸进房间,灯也不开就直奔卧室。
床上的人已经乖乖等着公主临幸了。
赫惟想先给他香吻一个,然后推着他去浴室,两个人顺势在浴室来一次,不做到酣畅淋漓不痛快。
然而……
然而……
赫惟娇柔地掀开被子,人作势蹲下身去,小手隔着T恤触到那片坚硬的腹肌线条,唇角弧度渐显。
接着手就不受控地下移,下移,下移……
等等。
赫惟突然觉察出异样,手顿在那处。
触感不对,这人貌似不是程茗。
怎么像是……纪柏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