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经:骗行天下》 第1章 大师被逼婚 楔子: 子夜。 青龙门碧水洞石门紧闭,山上的料峭萧瑟被挡在了洞外。 水滴从洞顶有节奏地落在水凼里,但郑长风的呼吸却失去了均匀。 他盘腿坐在青玉石上,手心相对,运气推力,一股股白烟正从头顶往上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外冒。 这是他冲击灵寂第七层的关键时刻,突破了,他就可以脱胎换骨练成本门绝学,让武功修为飞升到第九段。 纵观整个武林,武学造诣能达到第九段的屈指可数,这是他经过无数次失败又再接再厉势必要得到的东西。 老祖宗留下一套“灵寂七破”气功心法,除了创立者外,子孙们无一人冲破第七层练成灵寂神功。心法里强调只能用七成力道,就跟打铁一样不能用蛮力,要刚柔并济,余下的三成力道用来收拢体内零散的真气,直到真气全部汇聚,才能冲出百会达至大成。 十几年来,郑长风把七三运气法尝试了无数遍,均以失败告终。 他思索着老辈们或许搞错了,所以这么多代没有人成功。于是他把八二、九一,甚至每种组合法都试了多次,还是不成。 难道是用十成的力道?抑或创始人七三法只是凑巧?郑长风严重质疑祖宗。 不屈不挠敢于创新的血脉觉醒让他决定冒险试一试。 成功,必定封神。 失败,可能见鬼。 郑长风全身瑟瑟发抖,头上白烟冒完了,身上的汗水却没停下来,衣袍很快就湿透了。 “噗——”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襟和青玉石。 郑长风试着收回真气,但无济于事,一股逆流在体内上蹿下跳,他无法动弹,只觉得全身如抽筋剥皮般的痛。 他颤抖着,张大嘴艰难地喘息,双目开始失焦,看着墙上的一只火把变成了两把、四把…… 封神不可能了。 郑长风不想死!他坐在青石上眼巴巴望着石门,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个时辰过去,郑长风彻底绝望了。 迷迷糊糊间郑长风听到外面的石门轰地打开了,他感觉到希望,睁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内门。 崩——崩——崩—— 脚步声如此沉重,似乎把地板都踏松了。 内门轰然打开,一个头戴碧绿玉簪,身着拖地白裙的美貌女子站在了郑长风眼前。 郑长风说不出话,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神里除了乞求还有一丝心虚。 他开始怕了,脸苍白如灰。 女子走向前,双手扶着郑长风的胳膊,偏着脑袋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 她对郑长风的惨状没有任何反应,那张美丽的面孔麻木又冷峻,让郑长风觉得眼前只是一个幻影。 “嘶——嘶——”郑长风好恨自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泪夺眶而出。 女子的眼圈开始红了,眼白很快也变红,整个眼珠子猩红模糊。她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娇美的脸庞扭曲又狰狞。 郑长风觳觫不已,眼珠子几乎要翻滚出来。一股难闻的腥味钻进了他的鼻孔。 女子张开嘴,探出一寸长的尖牙朝郑长风脖子上咬去…… 正文: 大舜国西部,威来县。 这里日出较晚,百姓们大多晚睡晚起,街道上巳时三刻后才开始热闹起来。 崔一渡破天荒在巳时一刻出了门,他背着装满法器的书笈,扛着悬挂阴阳八卦招幌的旗杆朝最繁华的祥和大街疾步而去。 他今天早上受了点刺激,寻思着赶紧挣钱搬离那个院子。 因为他被陈娘子——寡妇房东轻薄了。 剧烈的心跳没怎么平缓下来,那难以启齿的尴尬情景还在脑子里打转: 陈娘子把崔一渡推到墙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的食指尖戳着他白皙俊雅的脸庞。 这个女人手腕上露出了冰阳满绿的翡翠手镯,那昂贵的镯子在阳光下愈发剔透,仿佛在讥讽他的贫穷和怯弱。 “我让你入赘陈家怎么啦,我不好看吗?我没有钱吗?我对你不好吗?你看看,你拖欠的房租我可从来没有催过啊。”陈娘子不明白眼前这个穷光蛋为何嫌弃她,几次商议入赘之事都被拒绝。 崔一渡小心翼翼拨开陈娘子戳在他脸上的手指:“你很好,也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陈娘子失去了耐心。 不得不说陈娘子确实长得不错,五官周正,唇红齿白,肤如凝脂,身材丰腴,属于让很多男人肖想的那种类型。 崔一渡试着推开陈娘子顶在他胸口的手掌,没想到这个女人力道这么大,他没推动,又不想拼尽全力和她大动手脚,毕竟拉拉扯扯让街坊邻居看到了不太好。为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他只好把双手举起来紧贴着墙壁。 “只是我事业未成,不想谈婚论嫁。”崔一渡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你都是三十几岁的老光棍了,还要拖?”陈娘子气闷不已。 “我才二十六,大好的青年,青年!”崔一渡恻恻地强调 。 难道自己看上去真的有三十几?不就是身子单薄了点,脸上苍白了点,走路快了点会气喘,这也不至于被说成老光棍啊。 况且自己今后喜欢的女子必定是娇小玲珑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而不是这样的悍妇。 “那你一定是嫌弃我老了。”陈娘子对自己三十多的年纪是有些不自信。 “陈娘子你正当风华,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哪里配得上你,我是真的没有成家的打算,今后再说吧。” “今后再说”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没戏了”。陈娘子松开手掌,她的眼光黯淡了下来。 这句话崔一渡重复过很多次,每次如同冰水一样泼在了陈娘子脸上,能换来她一个月的冷静,而下一次过来收房租的时候就会再来一波惊涛骇浪。 汪,汪,汪! 阿黄在院角拉屎撒尿后朝陈娘子汪汪叫了几声,似乎要替崔一渡发声。 陈娘子看着院子里几条乱丢的裤衩、满地废弃的木材,还有不在院子外面排泄的黄狗,气得扯开嗓子大骂:“王木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木材叠整齐,废品扔到外面去!赵狗儿,你再让你的狗在院子里撒尿拉屎,我就让你把狗屎吃了!孙福,你笑什么笑,滚犊子!” 她有洁癖,她觉得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把后院租给这几个邋里邋遢又拖欠房租的光棍穷鬼。更有甚者,还有穷鬼嫌弃她! 王木匠和赵狗儿、孙福端着粗碗嗦着糙米糊糊在院子里已经站了很久,正愉悦地欣赏着陈娘子和崔一渡的好戏。 “嫂嫂,你看我如何,我绝对不会像崔一渡那样窝囊,你让我入赘,我保证天天伺候好你,嘿嘿嘿。”赵狗儿擦擦嘴,冲陈娘子笑,一双小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伺候你老母!再嗷嗷乱叫我阉了你这只癞皮狗!”陈娘子朝赵狗儿唾了一口。 “也不看看你那尖嘴猴腮样,整天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女人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孙福看不顺眼也朝赵狗儿唾了一口。 赵狗儿被众人劈头盖脸骂得直对眼,缄口不敢再调戏陈娘子。 王木匠道:“崔大师是一个文化人,懂阴阳,会法术,他今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是不是,崔大师?” “托你吉言,托你吉言!”崔一渡朝王木匠拱拱手,很是感动。 赵狗儿不甘心了:“嫂嫂,崔一渡那样拒绝你,说明他那方面不行。” “你……”崔一渡愤愤至极,“胡说!” “真的吗?”陈娘子上下打量着崔一渡。 崔一渡怯生生地垂下眼睑,盯着旁边的墙角,他觉得头皮开始发麻了。 突然,陈娘子伸手朝崔一渡下腹探去。 第2章 假术士 大舜国百姓都知道舜西的女子直爽泼辣大胆开放,没想到竟是如此肆无忌惮! “啊!”千钧一发之时,崔一渡双手交叉着捂住腹部,双脚已经跳到了三尺外。他满脸通红,差点挤出两滴眼泪。活了几十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 崔一渡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帆布钱袋子扔给陈娘子:“这是上两个月的房租。”他本打算拖几天再交的,毕竟交了房租今天就得饿肚子。 崔一渡不想给陈娘子留下逼迫他就范的借口,万一她自荐枕席半夜摸到自己房间里逼婚怎么得了。 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尊严! 陈娘子茫然地看着崔一渡,正要开口说什么,崔一渡已经撒丫子跑远了。 身后是赵狗儿等人的笑声。 看着远离的背影,陈娘子无比失落地叹息:“跑起来更好看……” …… 崔一渡开工的地方在顺风茶楼。茶楼在二楼,老板愿意租给他一张八仙桌在一楼门口摆摊,只要有人请他做道场看风水,他背起家当就跟雇主走。 崔一渡把招幌插好,掏出一块“代写书信”的木牌摆好,毕竟多一个工种多一份收入。他看了看“看相问卦”的牌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叹着气把这个牌子也摆在了桌子上。 他实实在在是个假术士,擅长装神弄鬼,在雇主家里挥挥桃木剑烧烧黄纸贴贴符箓,再念几句他人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咒语就能把银子收入囊中。 如果帮人看风水选宅子,他会说些“其田虽良,薅锄乃芳”“其宅虽善,修移乃昌”“忌有双池,谓之哭字”之类的行话,倘若主人听不懂,他便索要点小钱再通俗易懂地讲解一番。 如果要帮人祛除病邪,他会建议雇主住在空气流通的房间里,再贴上他胡乱画一通的辟邪符箓表示已经把邪祟收拾干净了,还让雇主多喝水多走动,找郎中开点药作为辅助救治。 如此种种,这家的人十有七八就会病好。 这叫神思加药理,长命硬道理! 也有治不好还蹬了腿的,他则叹息曰天道不可违,早登极乐早投胎,然后再向这家人收取一笔银子超度亡魂。 跟鬼打交道最好混。难就难在给活人算命,费脑子费唇舌,有时说不准还要给自己打圆场,收入又少,说得口干舌燥只能得到两个铜板,毕竟喜欢算命的都是穷人。 也罢。 两个铜板,买一个馒头。 苍蝇虽小,好歹也是肉。 崔一渡的生意无人问津,他饥肠辘辘坐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过了一会儿,他被响亮的喊声惊醒,一对穿着补丁衣裳的年轻夫妻前来感谢他给的生子秘方奏了效。 女人送给崔一渡一包炒豌豆,他实在饿得慌,抓起豌豆往嘴里嚼。 “我可以看看这个生子秘方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大伙儿定睛一看,好一个丰神俊朗贵气逼人的翩翩浊世少年郎!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漆黑的眼珠子里星河灿烂。最耀眼的是一身的华服派头和掌中剑鞘上镶嵌着金刚石的宝剑。 有大买卖来了,崔一渡很激动,旋即把方子递给他。 “如何?小公子可有生儿子的打算?你还年轻,可以和夫人先备孕,准备时日长一点效果更好,到时候说不定一索双胎呢。”崔一渡恳切地说道,眼睛里冒着期待的精光。 “瞎说什么,我还没定亲,何来生儿子一说?”少年的耳根红了起来,不禁恼怒。 “哦,还没有定亲啊!”崔一渡很是失望,精光瞬间泯灭。 少年看完方子,白了崔一渡一眼:“你这个方子虽然利于强身健体,但却不能保证必定生儿子,这天底之下生男生女的概率是五五对分的,你可真会骗人啊!” “小公子不可胡说,崔道长是得道高人,我娘子就是按照这个方子去做生了儿子!” 崔一渡心知肚明,这个少年说得没错,天下确实没有包生儿子的秘方,生男生女的概率是对等的。 这就是个养身的方子,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十条注意事项,从吃穿住行到孕前、孕中和产后护理都有明示。对于生活穷苦的百姓,不可能做到早早入睡,还奢侈到药膳滋补,每天泡脚,更不用说给胎儿哼曲子。 如此,一半的人生不了儿子。就算是照单全做而不得儿子者,崔一渡也能够以对方做得不到位为理由驳回去。 少年看了一眼方子就识破了玄机,崔一渡暗生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崔一渡打发走年轻夫妻。少年笑道:“你虽然是个骗子,但也没这么坏,比隔壁县那个算命的好一些,至少没卖假药谋害人命,今天姑且饶了你。那个卖假药害死人的术士被我暴打一顿送了官府,据说明年开春后问斩。” 崔一渡有点冒冷汗,今天遇到个硬茬,还是个打假专业户。他赶紧朝少年拱拱手:“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我……” “借桌子一用!”少年没等崔一渡把话说完,掀开八仙桌的桌布,一哧溜钻到了桌子下面,之后又探出脑袋冲着他轻声说了一句:“不可告诉他人。” 崔一渡在桌边坐了下来,他东瞅瞅西看看,发现在斜对面路口有个提剑的黑衣青年正朝这边走过来。那青年板着脸,似乎有人欠他钱不还似的。他四下焦急地张望,看样子是在寻人。 崔一渡想,此人必定是白衣少年的仇人,哈哈,真是一物降一物。 黑衣青年朝崔一渡走来,拱了拱手:“敢问先生,可有看到一个身着白袍、提着长剑,大约……这么高的少年?” 崔一渡皱着眉头寻思片刻,说道:“嗯,刚才确实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路过,他往北边去了。”说完给这个青年指了路。 “多谢!”青年行了一礼匆匆往北大街跑去。 崔一渡看着青年走远了,弯着腰身看着蹲在桌子底下的少年:“那人走远了,出来吧。” 少年摆摆手:“再等等,此人奸诈无比,最喜欢杀回马枪。” 崔一渡笑了笑,不再搭理他。 第3章 探底 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崔一渡开始吆喝起来:“驱邪祟,看风水,测八字,观面相……” “掌覆阴阳,指拨乾坤……好大的牛皮!” 崔一渡抬眼一看,一个高大魁梧的侠士站在他桌前正念着崔一渡身后招幌上的字。他知道是有点过,但是不把自己吹嘘得神乎其神又如何招揽生意。 啪——侠士在桌子上重重地放了一块银子,“先生,算命!” 二两! 崔一渡瞧了一眼桌上的银子,心里登时泛起了涟漪。他强忍着笑意快速把银子放进袖子里,无比温和亲切地问:“这位大侠,请报一下八字,来自何方啊?” 侠士懒得看他,思索了一下,说道:“鄙人姓许,单名一个‘超’字,生于己丑年正月初六,刚从东坳头过来。” “敢问大侠,所求何事?”崔一渡希望获得更多的信息以方便他胡扯。 “先生不必问这么多,既然你有‘指拨乾坤’的手段,如何算不出我之所求?”侠士有些不耐烦,闭上眼睛抱臂而立。 崔一渡看着这个侠士,觉得他不简单。一般的人来算命,大多会无意间透露点信息,譬如寻人、求财、避灾、相亲、逢考之类的,有所求,有顾虑,甚至嘴巴不牢的还要透露缘由。 这个侠士看样子是不会再说什么,他给人算命常用“敲”“打”“审”“千”“隆”“卖”的方法,在此人身上不管用了。 崔一渡凭借着多年行骗的经验判定,此人要么是来砸场子的,要么就是来探底的,如果能让对方认定自己是高人,银子就会从天而降。 这是场硬仗! “好,好,容我算算。”崔一渡伸出左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肚上掐来掐去,他时而蹙眉,时而摇头,似乎眼前这个人遇到很大灾难似的。 “先生,如何?”侠士睁开眼睛看着崔一渡,眼里有期待,也有质疑。 “等等,有东西冲撞过来了……”崔一渡不理睬侠士,继续专注地掐算着。 崔一渡套不出更多的话来,只好装模作样拖时间,等侠士不耐烦了主动透露信息。 那个少年还蹲在桌子底下,他双腿有些发麻,人也开始烦躁起来,他估摸着那个人算完命自己应该可以出来了。 一阵风袭了过来,街道上垃圾满天飞,大风刮得崔一渡睁不开眼皮,桌子上的“看相问卦”“代写书信”牌子被掀翻飞出三丈远。崔一渡赶紧追出去捡牌子,侠士索性走进后面的茶楼避风。 大风没多久便停了,崔一渡重新坐到桌子边闭上眼睛,继续刚才的测算。 “先生,算出什么了吗?”侠士开始急躁起来。 崔一渡睁开眼,严肃地看着侠士,“这位大侠,你给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你也不是来自东坳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侠士赫然一震:“先生是如何算出来的?” 崔一渡伸出右手捻捻山羊胡须,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收手,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留长胡子。 有点尴尬。 还好,这个侠士根本就没看他,而是盯着招幌上面的八卦图发怔。 崔一渡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自有法术算出世间因果轮回。大侠,从你的面相看,命宫晦暗有悬针纹,家里怕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这个“麻烦”,或者类似的“不祥之灾”等说法,可以说是金门的万金油,但凡心事重重、愁云惨淡之人来到算命摊子前,哪个不是有烦恼。小则生病、失窃,大则被拐、被害,这“麻烦”能统统揽入麾下。 而所谓的此人命宫晦暗,上有悬针纹,无非是他因为焦虑蹙眉导致眉心形成了皱纹,这样有烦恼之人又怎会高枕安睡红光满面? 人在焦虑疲惫之下的状态用相卦行话描述一番自然多了神秘感,能为崔大师接下来的操作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崔一渡知道,武林人士多不敬鬼神,很难有人相信算命之说。这个侠士来找他一个民间术士,必定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问题,武林之道无法解决,索性求助于金门。 而世上的问题,最大莫过于人命。 至于是怎么识破此人虚假八字的,一言以蔽之:观察入微。 每个人对自己的姓名八字是再熟悉不过的,这个侠士在报姓名八字之前犹豫了,可见这里一定有问题。 崔一渡起身追字牌返回桌子边的时候,他看了侠士一眼,此人的鞋子干干净净。而就在昨天,一个好心的街坊告诉崔一渡东坳头这几天一直在下暴雨,山体有滑坡,提醒他不要到那边去做道场。这路况必定很差,侠士一路过来怎么不会弄脏鞋子? 至于侠士的真实姓名和八字,崔一渡是决计不会说的,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只能故作玄虚让侠士不打自招。 侠士激动地握着崔一渡的手:“先生果然有本事,我是棋盘岭青龙门的大弟子,我叫赵恒,掌门家师三天前遇害了。请您随我走一趟,您到了青龙门就知道怎么回事。” 崔一渡自信满满:“赵大侠找对人了,这宇宙的尽头啊一一是玄学!” 赵恒无不悲伤地告诉崔一渡,掌门家师郑长风三天前被发现在练功的密室遇害,他全身是伤,满脸惊恐死不瞑目。家人给郑掌门合眼,眼皮总是闭不上。 老夫人说是怨灵不散所致。门人在山下村子里找了个道长做法超度亡灵。那道长折腾了三天,郑掌门仍然不闭眼。老夫人一怒之下把道长赶走了。 她让赵恒到附近的威来县找有本事的阴阳先生来做法。方才的举动就是为了探一探崔一渡的真伪。现在赵恒相信崔一渡是有本事的真术士。 崔一渡叹了口气,表现出哀恸的神情:“郑掌门一代英豪,家喻户晓的铸剑大师,没想到是这个下场,哎……可惜,可惜啊!”他还用打了补丁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几滴眼泪。 赵恒见状强忍着眼泪:“请先生随我到青龙门走一趟,为我家师超度亡魂,酬金方面绝不是问题。” 第4 章 鬼火 崔一渡跑江湖,对青龙门郑家略有所知。 郑家祖祖辈辈都是铁匠中的翘楚,中原国武神关爷爷那把青龙偃月刀就是郑长风太爷爷的太爷爷打造的,因此郑家先祖创建了武林独树一帜的青龙门。 上一代,当众匠门还在研究怎么改进“百炼法”铸造兵器时,郑家已经把“灌钢法”融会贯通了,甩了那些匠门不知多少条街。 郑家所铸的无不是神兵利器,身轻便携又削铁如泥,武林各家争相求取,单品万金。 自从郑长风接任了掌门后,不知什么原因郑家出品的兵器越来越少,现在每年只出品一件兵器,价格倒是炒得越来越高。 近年来青龙门上上下下致力于研习武学,连添柴拉风箱的下人也要每天练习武功。 崔一渡想,郑家转型的力度不小,但万金以上的年收入也足以让武林各门派羡慕。 这次他被赵恒诚意拳拳邀请到青龙门做道场,要干一次大票自然是欣喜的。 挣钱要紧,崔一渡把招幌取下来,把所有家当整理好,也没和蹲在桌子下面的少年打招呼,就跟着赵恒往城门口而去。 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外,赵恒请崔一渡上车,自己在前面驭马。马车摇摇晃晃在路上颠簸着,崔一渡坐在柔软的丝绒坐垫上,他满脑子惦记着郑掌门的样子——浑身是伤,满脸惊恐,死不瞑目。 可怕,实在可怕! 如此可怕—— 至少要一百两! 马车没走多远,后面传来一声“赵大侠请留步!” 赵恒停下来往后看,一个白衣少年正健步如飞朝他而来。赵恒问:“你是?” 少年抱拳行礼:“我叫江斯南,和贵派郑旭炀公子是旧识,听闻郑少侠父亲殁亡,特地前往吊唁,请赵大侠带我进山门。” “请上车。” 少年道谢一声钻进了马车,他见到崔一渡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崔大师,挤一挤啦。”说罢一屁股坐了下来。 崔一渡一看,正是之前钻进他桌子底下的那个少年,原来他叫江斯南。 之前江斯南蹲在桌子下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得知郑家有难心里很难过,他决定前往青龙门吊唁,顺便查探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位居武林凌云榜第二十二位的高手郑掌门殒没。 江斯南从不相信鬼神。闯荡江湖以来,他眼中的道士、术士只有骗术高低、人品好坏之分。他觉得这个崔一渡必定是有些行骗手段的,为了防止此人在青龙门搞出什么幺蛾子,他要在那里时刻监督着此人。 当然,江斯南还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到青龙门躲一阵子,避开那个阴魂不散之人。 崔一渡生怕这个小子是搅屎棍,他可不想让这笔生意黄了,索性闭目假寐。江斯南也是知趣,不再和他攀谈,撩开侧帘往外看风景。 青龙门所在的棋盘岭距离威来县三十多里,以马车的速度赶到山脚下就是天黑了,再加上摸黑上山,山路险峻多有不便。赵恒提议从往生林穿行,可缩短一半路程。 往生林曾经是古战场,下面埋着无数尸骨,那里密林蔽日,阴森黑暗,大白天都没有人敢走进林子里。 马车分林拂叶缓慢前行,林子里枝丫横斜藤蔓如织,阴风嘶鸣乌鸦哀啼,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一阵阴风掀翻了门帘,马车里登时有了寒意。 崔一渡拍拍江思南的胳膊:“小江公子,把帘子放下来吧,外面好可怕。” 江斯南撇撇嘴:“你还是得道大师呢,这么胆小啊,怎么了,有鬼来了你不会收拾?还是——你根本就不会捉鬼?” 崔一渡一本正经说道:“我不怕鬼,但也不会去招惹鬼。大家都不容易,和为贵嘛。” 江斯南愣了一下,人鬼之间还可以这样? 他没有放下帘子,眼睛继续往外探,嘴巴却不停歇:“还有,今后不要叫我小江公子,叫我江少侠,今后我还要成为大侠的。” 崔一渡笑了笑:“没想到江少侠还有如此鸿鹄之志,可敬,可敬!” 这马屁拍得啪啪响。 “我混江湖,图的就是行侠仗义快意人生,还要挑战凌云榜各大高手,总有一天我要登顶武林,成为人人敬仰的大侠。”江斯南很高兴,昂着头,一脸的自信。 这少年踌躇满志,看得崔一渡目瞪口呆。 “想当年,玉面郎君十六岁开始挑战凌云榜高手,十八岁一骑绝尘荣登第二,要不是排第一的宁霜雪避世隐居,让人找不到对手,玉面郎君必定是凌云榜第一名。”江斯南给崔一渡普及江湖传奇,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崔一渡问:“我听说过玉面郎君,叫萧……萧什么?” “萧林风!”江斯南双目精光湛然,“他是我最敬仰之人,也是我要超越之人。” 崔一渡哈哈大笑:“有志者,事竟成!江少侠志存高远,前途不可限量。” 江斯南更是得意,朝着外面吹起口哨。 崔一渡看着这个少年,心想,年轻真好啊! 忽然,江斯南指着远处大喊:“快看,有火!” “莫非是鬼火?”赵恒让马车停了下来。 崔一渡掀开门帘往外看,距离马车七八丈的地方燃起几团蓝幽幽的火光,火团在空中飘浮移动着,让人顿生鬼火要朝人袭击过来的错觉。 崔一渡皱着眉头:“确确实实是鬼火!” “这林子乌烟瘴气的不宜久留,我们赶路要紧。”赵恒一挥鞭子,马儿快速跑了起来。 江斯南以前只听说过鬼火,没想到这次真的看到了。他有些好奇:“崔大师,这鬼火是怎么回事?” 崔一渡当然知道这鬼火是人畜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物质遇到流动空气自燃形成的蓝色火苗。 他故作惊恐状,压低了嗓门:“小声点,这里有鬼,鬼火是大鬼小鬼走夜路打的灯笼,我们千万不要去招惹。” “是吗?”江斯南挠挠头,“这个世上真的有鬼?” 崔一渡严肃地板着脸:“真的有鬼,如果你不怕,今后我会让你看鬼的。” 江斯南神色一惊,旋即放下帘子,坐得端端正正:“我才不怕呢!” 第5章 安魂 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棋盘岭山脚下,众人得步行上山。 那山又高又陡,崔一渡走了半个时辰后就脸色惨白额头冒汗,不住问:“到了没有啊?你们青龙门建宅子的时候有没有看风水啊,山上风水很好吗……” 江斯南拉着崔一渡胳膊往上走,对这个弱不禁风的人真的是无语,一边听他喘息唠叨一边朝他翻白眼。最后还是赵恒把崔一渡背到山顶的青龙门寨门口,江斯南则是很不情愿地帮崔一渡背书笈。 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江公子的! 众人来到灵堂,江斯南见到披麻戴孝的郑旭炀安慰了一阵。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话自然多了起来。 崔一渡动作麻利地从书笈里面掏出一件黄色的道袍披在身上,道袍上面绣着阴阳八卦图。这是他唯一值钱的衣服,很是珍惜,只有开坛做法才拿出来穿。 灵堂摆放着装有郑掌门的棺木,棺盖留了一个巴掌宽的缝。崔一渡掌着灯火往里面瞧,死者果然如赵恒描述的一样恐怖。歪嘴大张,双目鼓着往眼眶外挤,脸部被什么东西抓烂,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死者脸上肌肉狰狞变形,如此惊悚之状必定是死前受到过惊吓。 崔一渡试着推开棺盖打算查看死者身体,奈何他手脚无力一时推不动。他转过头来问:“敢问谁来帮我打开这棺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纳闷不解。 郑老夫人怒道:“道长,你是来超度亡魂的,怎可打开棺木惊扰我儿?” “超度?”崔一渡蓦地想起来了,旋即离开棺木,“哦对,我是来超度郑掌门的。” 崔一渡从书笈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画有鸡血符咒的黄纸和一把桃木剑,一把仅剩一半马毛的破旧拂尘。 他先在堂前的炉子里把黄纸一张一张烧了,然后左手挥着桃木剑,右手甩着拂尘,嘴里念着叽里咕噜咿咿哇哇的咒语围着棺木绕圈圈。 崔一渡苍白的脸上严肃认真,再加上赵恒在旁边对他赞赏有加,众人相信这个道长必定能安抚亡魂,让郑掌门的脸恢复平静。 江斯南双臂交叉在胸前,侧着脑袋盯着崔一渡,心想,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让郑掌门闭眼。 不知崔一渡是绕着棺木走累了,还是做法结束了,他停止了动作,走到郑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郑掌门不幸遇害,他的魂魄已经变成了厉鬼,这厉鬼还附体不走,故而郑掌门不得瞑目。” 老夫人惊愕不已:“厉鬼附身,这,这,如何是好啊?” 崔一渡信誓旦旦:“老夫人请放心,明日早上厉鬼就会被我驱赶出来,我会给厉鬼超度,到时**掌门就能闭目安魂。晚膳有好酒好肉吗?” 老夫人一愣:“晚膳?” 赵恒连忙说道:“崔大师奔波劳苦,是该用膳了,崔大师,请随我来。” 崔一渡被赵恒领着往膳堂方向而去,他回头朝众人挥了挥袖子:“今晚不用守灵,都回去吧。” 郑旭炀朝江斯南苦笑一声:“该不是又来了一个假道士?” 江斯南乜眼盯着棺木,“明日一早见真章。要是敢糊弄大家,我打断他的腿让他爬回去!” 郑家上下折腾了几天都很疲惫,大家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起床便往灵堂奔去,想看看这个崔道长到底弄出了什么结果。 一到灵堂,众人愣住了。 棺盖落在地上,崔一渡披着郑掌门的寿被正睡在棺盖上打呼噜! 众人之中气得脸色发青的有之,诧异得嘴巴大张的有之,吓得瑟瑟发抖的也有之。 郑旭炀怒不可遏,拔出宝剑冲到崔一渡面前,剑指咽喉:“崔一渡,你干了什么,给我滚起来!” 赵恒赶忙上前拉开郑旭炀的手:“少主息怒,我们问清楚再做定夺。” 赵恒蹲下来摇着崔一渡的肩膀:“崔道长——” 崔一渡慢慢睁开迷糊的双眼,见到眼前阵仗吓了一跳,登时来了精神:“别别别,我可是有功劳的,你们去看看郑掌门。” 郑旭炀赵恒等人走近棺木一看,果然,郑掌门那张狰狞恐怖的脸恢复了平静,双目也紧紧闭上了,犹如睡着一样。 郑旭炀惭愧难当,把崔一渡扶起来行了一个大礼:“请道长恕罪,是我鲁莽了。父亲能恢复平静有劳您了,您真是高人。请受我一拜。”说完又行了个礼。 众人皆朝崔一渡行礼表示感谢,老夫人抹着眼泪大哭:“我的儿啊……” 江斯南看着崔一渡,发现他有浓浓的黑眼圈,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他问崔一渡:“崔大师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 崔一渡伸伸懒腰,捶了捶后背:“这个板子实在是太硬了。你说什么?哦,昨晚啊,昨晚我做法了,用了十成的功力,终于把附体在郑掌门身上的厉鬼驱赶了出来。” “厉鬼呢,在哪里?”江斯南连忙追问。 崔一渡眼珠子左右转动着:“厉鬼虽然离体,但它还藏在青龙门里,也许在灵堂附近,也许跑远了,还有可能藏在我们的卧房里。 “这个厉鬼修为太强,我要在这里连续做法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把它收伏,再用七天给它超度,如此一来,厉鬼才能恢复本性,变回郑掌门原来的魂,郑掌门才能顺利入轮回。” “啊,藏我们的卧房?还要这么久这么复杂,真的还是假的?”江斯南听得有些心塞,但他坚信崔一渡是危言耸听,“你在骗我吧?” 他甚至觉得崔一渡打算在这里安家了。 崔一渡微笑着不语。江斯南想,你就是在糊弄我,我非得弄清楚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郑旭炀道:“我相信崔道长。” 郑老夫人走过来握着崔一渡的手:“崔道长一定要在这里住久一点,务必把厉鬼给超度好,不然我儿又不得安宁。炀儿,快安排人准备好上房,崔道长劳累了一夜需要好好休息。” 郑旭炀说道:“祖母放心,必定让崔道长满意。赵恒,你安排人把父亲的棺木放置到寒室,那里可保尸身不坏。” 赵恒领命后安排众人开始移棺。 郑旭炀领着崔一渡和江斯南往客房走去。江斯南走在后面把崔一渡拉到离郑旭炀十丈开外的假山下,小声问道:“众人都走开了,你老实说,昨天晚上到底搞了什么鬼?” 崔一渡笑道:“开坛做法。如何,要不要拜师学艺?” 江斯南松开手掌,“哼,鬼才跟你学呢,骗谁呢?” 其实崔一渡整晚都在给郑掌门进行脸部肌肉按摩。他在按摩的时候很是小心地把握好力度,毕竟人死了三天这皮肤就容易烂掉。他足足忙活了一个晚上,终于让脸部肌肉软了下来并掰回了正常的状态,又狠狠把眼珠子按下去直至闭眼。 崔一渡身体本来就虚弱无力,白天奔波无休息、掀棺盖、整晚的按摩让他精疲力尽,到天亮连走路回客房的力气都没有,索性睡在了棺材板上。 这些事他怎可告诉他人,只要能挣到银子,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崔一渡不再理睬江斯南,朝郑旭炀走去,“郑公子,郑掌门之所以死后魂魄不得安宁,是因为他是惨死的。听闻郑掌门是武林高手,能杀害他的人必定不简单。不知你们有何线索?” 郑旭炀抿了抿嘴,胸口开始很明显地起起落落,他朝地面瞪着眼,似乎在倾倒满腔怒火:“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妹郑如月杀的,她,她是个妖怪!” 第6章 取名废 郑旭炀告诉崔一渡,郑如月是父亲郑长风年轻时闯荡江湖和一民间女子所生,由于家母不容二房,这对母女无法到青龙门安身。 后来家母病逝,那民女也没了,十七岁的郑如月带着父亲留给她母亲的玉簪找上门来,父女这才团聚。 出于对郑如月母女的亏欠,郑长风一直在竭力弥补,赠送如月大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安排长老传授她武功,还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承诺如月出嫁时给百万银子作为陪嫁。 这个如月性格孤僻,待人从无笑脸,对整个青龙门似乎充满着敌意。长老的武功不好好学,反而醉心练习自己不成章法的鹰爪功,指甲长到一寸长都不剪,她阴恻恻的脸配上那指甲,让人觉得家里来了一个魔女。 父亲在密室被害,他全身上下都是抓痕,致命的是脖子上的脉搏被抓断。地上留着如月的玉簪,还有一些不知什么来由的白毛。有门人看到如月当晚出现在通往碧水洞的石径上。 人证、物证皆有,父亲是被这个上门的野女儿杀害的,无非是报郑长风抛弃妻女之仇。密室里虽然没有打斗痕迹,但是珍藏的赤日弯刀不翼而飞。 赤日弯刀和郑长风使用的苍穹弯刀,是青龙门的一对传家宝,郑长风打算等郑旭炀明年行了冠礼之后,把赤日刀正式授给他。 崔一渡问:“如月姑娘可有招供?” 郑旭炀摇摇头:“她说父亲死有余辜,却矢口否认是自己所为。我们把她囚禁起来,等父亲落葬后再把她送官府治罪。” 崔一渡叹息着:“可惜,可惜啊。” 当天下午,郑长风的异母胞弟郑弼急匆匆从外面赶了回来,他在兄长棺木前哭得撕心裂肺,信誓旦旦要把如月大卸八块,众人安抚许久他才平静下来。 郑弼出门半个多月,路经威来县便听闻兄长被害的消息,他把县里最有本事的捕头沈沉雁请到了青龙门,势必要让凶手绳之以法。 沈沉雁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清瘦干练目光如炬,气度不凡。沈沉雁祖上三代皆是名捕,他武功高强,查案入微,为人有侠义心肠,在武林和百姓间口碑甚好。 沈沉雁开棺验尸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郑掌门死前有走火入魔迹象,导致真气逆转身不能动,否则以郑掌门的武功修为,青龙门是无人能伤害他的。” 一语惊醒郑家人。 原来如月是趁着父亲练功走火入魔时进入碧水洞行凶盗刀的,难怪洞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江斯南一脸崇拜地看着沈沉雁,心想,不愧是神捕世家。他白了旁边的崔一渡一眼,还“哼”的一声,那不屑的眼神分明在蔑视崔大师居然测不出这种天大的线索。 崔一渡则是面带笑容看着沈沉雁:“沈捕头真是神人,佩服,佩服!” 当众人要离开寒室时,盖棺的门人大喊:“快看,掌门流血了!” 众人旋即围了上去。只见一摊黑血从郑长风嘴里涌了出来,把铺在身下的寿被染了乌黑一大片。 “有毒!”众人不约而同惊呼。 沈沉雁用银针刺探,针尖瞬间变成黑色,擦洗不干净。 一旁的吴长老“啊”地惊叫一声:“怎么回事,掌门遇害第二天我们也用银针刺探了全身,没发现他中毒啊。” “咳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到崔一渡身上。 郑旭炀问:“崔道长,您认得此毒?” 崔一渡凛了凛神色:“自然认得。” “是什么毒?为何前几日测不出?” 崔一渡负手在地面走了几步,转过身子一本正经说道:“这种毒来自西域,名叫‘天下奇毒’。” “天下奇毒?” “嗯,西域人大多是取名废,研制出了极品毒药又取不出好名字,哪像我们大舜国,什么‘见血封喉’‘孔雀胆’‘鹤顶红’,是多么有品有格有文化啊。”崔一渡开始卖弄起来。 崔一渡如数家珍的样子,让众人产生了此人应该到西域各国宣讲文化的错觉。 江斯南实在受不了:“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还‘天下奇毒’,你怎么知道的?” 崔一渡很是惋惜地看着江斯南:“孩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当年我走南闯北,自然听说过这种‘天下奇毒’。 “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察觉不出,要等到人死后五日才能被察觉。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郑掌门遇害的第五日。” 江斯南撇撇嘴:“马后炮,瞎扯淡!还有,警告你,不许叫我孩子,本少爷十六岁了,叫我‘江——少——侠’!” 崔一渡笑着咳嗽了两声:“好好好,江少侠!我以人格担保,这确实是天下奇毒!” 人格,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江斯南把头偏到一边,懒得理会此人。 郑弼得知兄长先中毒后被杀,提着剑红着眼睛冲出去要把如月杀了,众人蜂拥追出去制止他。 寒室内只留下崔一渡、沈沉雁和江斯南。沈沉雁把查到的线索给他俩捋了一遍: 如果郑如月是凶手,她给郑掌门下了毒,总会留些蛛丝马迹,这奇怪的毒药从未见过,一个长期流落民间的孤女从何得到这种毒药,她能认识什么样的人物? 郑掌门的赤日苍穹刀是传家宝,也是武林罕见的神兵利器,赤日弯刀到底藏在何处? 既然郑如月是凶手最终逃不过律法制裁,她必定会被处斩,为何要绝食,这样做目的何在? 碧水洞地上的白毛是怎么回事?这是动物的毛皮,难道是动物杀人? 江斯南则认为郑如月虚张声势,索性用绝食赌一赌,地上的白毛说不定是她撒下的***。 崔一渡很是赞赏沈沉雁的分析,反而劝告江斯南:“听到没有,要多跟沈捕头学习学习,这查案子可不是过家家。” 江斯南不以为然:“我志在武学,图的是快意江湖,不打算当捕快抓小贼,如果碰到几个江洋大盗,抓来练练手也不是不可。” 崔一渡叹息一声:“善力者为将,善谋者为王。” “什么?”江斯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觉得很新鲜。 “孩子,哦不,少侠,要多读书,多思考,自然就会明白。”崔一渡觉得自己成了望子成龙的老父亲,不禁碎碎念起来。 第7章 子夜妖怪 傍晚时分,郑弼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他告诉众人一个惊人的消息:一个月前,他在后山发现了如月和一头通体雪白的怪兽抱在一起。 那怪兽像熊一样又高又壮,还能直立行走,头部略有些像猴,眼珠子又大又红极其可怕。如月和怪兽说了一阵话,那怪兽就跳下悬崖不见了。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 吴长老点头称是,他说这一个多月确实多次听到猛兽的号叫,以为是远处群山豺狼虎豹传来的声音,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头凶兽在叫。 其他弟子也有的在半夜听到凶兽吼叫,当时也不以为然。 大家开始在偏僻的花园草地和林子里寻找之前忽略的线索,果然找到很多巨大的脚印,碧水洞前面不远处的草地上也有这种脚印。 这下大家坚信如月和怪兽是同伙,二者一起杀害了郑掌门。如月仍然不置一词,她多日不进食,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一渡每天花一个时辰在寒室烧烧纸念念经,法事忙完就借着寻找厉鬼的由头到处溜达,把前山后山、大小院落、花园林子甚至郑氏铸剑阁、兵器库逛了个遍。 之后就是大吃大喝,每晚在客房看看书,然后早早入睡。几天过去了,他瘦弱苍白的脸长了点肉,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多,脱下道服反而更像一个白面书生。 崔一渡向赵恒讨要了一些崭新的铜板和红线,编织成五铢钱赠送给郑旭炀和江斯南,以及青龙门的几个年幼孩子,说这是开了光的辟邪法宝,可以抵御邪祟侵害。 郑家上下都很感激他,郑旭炀还把五铢钱贴身收藏。江斯南虽然深表不屑,念在崔一渡一片诚心的份上勉强收下了。 沈沉雁觉得此案疑点重重,决定从如月那里查起。如月虽然年轻,性子倒很倔强,每次除了歇斯底里一声“滚”,就再不说一句话。毕竟是郑家的女儿,也不能用刑逼问,沈沉雁对她颇为头痛。 江斯南则是每天陪着郑旭炀练练剑,然后就去找崔一渡逗趣,每次看到崔一渡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玩。 一天,崔一渡路过郑弼的院子,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出于对二主人的关心,他决定敲门进去探访一番。 “二公子安好!”崔一渡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口问好。 郑弼把汤药喝完,吩咐弟子把汤碗收拾好,就请崔一渡入座看茶。 郑弼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拨着茶盖,“崔先生,如月死不承认是凶手,你怎么看?” 崔一渡笑道:“如果不是她又是谁?证据确凿,即便要死要活也是不能抵赖的。” 郑弼哈哈大笑:“先生说得对,那丫头是困兽之斗,拖一天算一天吧,说不定在等机会逃走呢。” 崔一渡说道:“有可能,要看牢了,这样的人跑出去那可不得了。” 郑弼觉得此人有些瞎操心,脸上露出不屑,“先生放心,你只管好生做法事为我兄长超度亡灵。” 崔一渡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郑弼把茶盏放到木几上,岂料崔一渡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扯起衣摆摸来摸去,还用脸去蹭。 什么情况? 郑弼蓦地一惊站了起来。如果不是老夫人看重此人,他恐怕一巴掌已经拍死这个变态狂了。 崔一渡松开手,若有回味的样子:“好面料啊,丝滑而不油腻,光洁中透露出厚重,这是哪里买的料子?等我挣了钱也要买几尺做身像样的衣裳。” 郑弼看着他觉得恶心,冷冷道:“彩衣坊定做的。” “可是狼州的彩衣坊?”崔一渡啧啧称赞,“那是舜东最好的制衣店,有钱,真有钱!” 废话,青龙门何时缺过钱?郑弼懒得理他。 崔一渡看着郑弼不悦的脸色,歉然道:“刚才有些失态,让二公子见笑了。我见你在喝药,不知病情如何了,要不要我给你推算推算?”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龟甲和三个铜钱。 “不必,我出门这半个月不慎染了风寒,喝两剂药就没事了。”郑弼白了他一眼。 崔一渡继续寒暄:“听说二公子去了狼州谈生意,舜东离咱们舜西路途遥远,走南边或者北边的官道,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二十多天,再加上深秋寒凉,确实容易生病,真是辛苦您了。” 郑弼说道:“我走了一段官道,然后走舜中的小道,时间倒是节省了。” 崔一渡颔首赞许:“二公子生意做得好,连出门的行程也规划得好,佩服,佩服。” 郑弼不愿意和这个马屁精废话,拱了拱手:“我还有事,道长请自便。”说完就走出了房门。 崔一渡晃晃悠悠来到了厨房,里面十来个厨子在有条不紊准备午膳。他见厨房门口的草地上有一堆药渣,便蹲下来拿着棍子在药渣里面刨来刨去。 一个厨师见状,好奇地问:“崔道长为何对药渣感兴趣?” 崔一渡拿起一块药渣,“闲得无聊,挑几块药渣喂蚂蚁,天气凉了蚂蚁可怜。” 厨师笑着离开,崔一渡果然拿了几块药渣找蚂蚁洞玩去了。 当天晚上崔一渡看书看得久了些,稍不留神就到了子时。他感觉疲乏,吹了灯赶紧睡下。 不多时,大风吹开了没关牢实的窗户,凉风飕飕袭来,崔一渡被刮得喷嚏连连,他伸手摸床边的火折子准备掌灯起来。 忽然,他摸到了一根毛茸茸的东西。 啊! 崔一渡大叫一声,本能地缩回了手,扯起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腿上,好重,好痛! 他打开被子,眼前是一个喘着粗气、全身是毛的庞然大物! 啊—— 崔一渡刚要大喊救命,脖子却被这个怪物掐住了。他喊不出声音,只好用双手使劲掰那东西的胳膊,奈何那东西实在强悍,他丝毫不能挣脱。 崔一渡只觉得快要窒息了,使出全部力气拼命捶打着怪物。那怪物似乎被打痛了,力道稍微减弱了些。 崔一渡大口喘息着,借着窗外的月光终于看清了,这是个龇着獠牙双眼猩红的白毛妖怪! 第8章 镇山之术 第二天早上,崔一渡惨不忍睹的病殃子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面容憔悴,脸色发青,眼圈乌黑,脖子通红,哈欠连天,喷嚏不断,身姿萎顿,走路摇摇欲坠,那样子不知是中邪了还是要升天了。 江斯南关切问道:“崔大师怎么了,是不是被厉鬼缠身了?” 崔一渡把胳膊搭在江斯南肩膀上,整个身子几乎挂在他身上,“妖邪猖獗,明日早上我要开坛做法,使出我的镇山之术,我就不信邪收拾不了这些玩意儿!” 吴长老不解地问:“开坛做法?您不是每天都在寒室做法吗?” 崔一渡眼珠子透露出狠厉:“我要开天眼!劳驾,给我找一根柳条,还有,把沈捕头叫回来。” 郑旭炀听说过佛家和道家都有开天眼一说,不禁有些好奇:“崔道长要如何开天眼,开了天眼能看到什么?” 崔一渡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江斯南笑道:“怎么,这些天你做法没使出全力,这厉鬼是不是愈发凶狠了?” 崔一渡瞪了他一眼:“开天眼很伤元神的!” 吴长老煞有介事说道:“确有这个说法。去年张家村一个道长开了天眼后就病了三个月,那家雇主支付了不少汤药钱。崔道长您可要注意啊!” 崔一渡想,病了这么久,佩服! 崔一渡行了一礼:“多谢吴长老关心,我会小心的。” 众人见他在灵堂忙来忙去,赵恒在一旁倒是帮了不少忙。 第二天刚天亮,众人齐聚一堂,大家好奇地看着崔道长使出所谓的“镇山之术”。 崔一渡在炉子里烧完黄纸后,便朝着堂外天空三跪九拜,用桃木剑指向东方,嘴里念着:“赦赦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太阳升起来,金光穿射云层照在崔一渡身上,让人觉得他跟神仙一样耀眼。 江斯南看着这个披着金光之人,脑子里蓦地想起了另一个人,衣袂飘飘灼灼其华,也是光芒四射的仙姿。然后他又摇摇头,自言自语:“相差十万八千里。” 崔一渡郑重地从香案拿起柳条,在盛有清水的铜盆里蘸了蘸水,然后横捏柳条抹自己的眼皮。 不多时他双目圆睁,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远方,整个人呈木僵之状。 一刻钟过去了,郑旭飏拉了拉崔一渡的袖子:“崔道长,崔道长——” 崔一渡“嗯”地回过神来,之前的从容一扫而光,满脸写满了哀伤,眼角似乎还有泪痕。 郑老夫人问:“崔道长,您看到了什么?” 崔一渡叹了一口气:“我看到了一个凄婉的故事。” “故事?”老夫人不解。 崔一渡说道:“既然我看到了这个故事,就必须给你们讲出来,否则就是对神灵的不敬。” “愿闻其详。” 崔一渡喝了一口茶,被众人围着讲起了那个故事: “很久以前,一个大侠游走江湖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民女,二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还生下一个女儿。 “这个大侠一直瞒着民女,其实他早有妻室,但家妻强悍容不得妾小,大侠自然不敢把这对母女带回老家。 “过了两年,大侠念念不忘家业,抛弃了这对母女回了自己的家,每年会找理由出门探望一眼,扔下一笔银子供母女生活。 “几年后,这件事情终究被原配夫人察觉,她派人刺杀这对母女。母亲带着女儿拼命逃亡,二人被逼跳崖。母亲在落地的瞬间把女儿托举起来,女儿幸免于难,母亲却摔死了。”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哀婉叹息。 江斯南鼻子呼哧呼哧的,涩声问:“后来呢,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崔一渡继续讲述:“小姑娘遇到了一只白猿,白猿把她抱走了。” “啊?”大伙儿很是诧异。 “白猿待小姑娘极好,她们在森林的山洞里一起生活了几年,白猿就像母亲一样爱护着小姑娘,还经常跑到有人的村子里给小姑娘偷衣服和熟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长到十七岁告别了白猿,拿着母亲留给她的玉簪来投奔父亲。父亲的原配夫人已经病亡,这个女孩终于可以留在父亲的家里了。”崔一渡说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故事说到这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郑老夫人和郑旭飏开始脸色发青,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地互相张望着。 “胡说!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刺杀如月母女?” “这……这……”老夫人差点摔倒,赵恒立马扶住了她。 郑弼怒道:“简直一派胡言,嫂嫂过世了,你怎么能如此污蔑她!”说着拔刀要砍崔一渡,崔一渡迅速躲在江斯南身后。 江斯南拦下郑弼:“郑大侠息怒,让他说完。” 崔一渡把道帽扶正:“郑姑娘来到你们青龙门和郑掌门团聚后,那白猿不久就跑来寻人……” “所以是白猿杀了掌门?难怪密室里有白毛,掌门身上的抓痕是白猿所为?”不等崔一渡说完,吴长老着急起来。 “密室里有如月的簪子,”郑弼补充着,“大哥之前还中了毒!” 老夫人哽咽起来:“你们的意思是说,如月投毒在先,还伙同那只野兽一起杀了我儿?天哪,真是冤孽啊……” 老夫人哭得捶胸顿足,赵恒一个劲儿给她捶背:“老夫人节哀,不要伤了身体啊。” 崔一渡很是同情地看着这个可怜的老人,他继续说道:“白猿没有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凶手是谁?”众人齐声问道。 崔一渡皱着眉头,很是为难的样子,“我只看见一副铁甲手套抓向郑掌门,这铁爪子不是白猿的爪子。” 吴长老问:“何人戴着铁甲?” 崔一渡摇摇头:“我刚才因为看如月母女的故事耗费了太多元神,后面的景象一片黑暗,没办法再看下去了。” 郑弼问:“那该怎么办?明日再探?” 崔一渡说道:“不妨让郑掌门的至亲来开天眼,说不定能借助血脉之力探到什么线索。” 众人当中,老夫人和郑旭炀是最亲的,老夫人都快晕倒了,开天眼的事情自然落到郑旭炀身上。 “开天眼会伤害炀儿身体吗?”老夫人甚为担心。 崔一渡宽慰老夫人:“不用那么久,放心吧,公子不会有事的。” 第9章 开天眼 崔一渡一边念经一边用柳枝摩擦着郑旭炀的眼皮,郑旭炀很快便陷入木僵状态,他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约莫一刻时辰后,崔一渡用几滴清水把郑旭炀泼醒。 “孙儿,看到什么了?”老夫人问。 郑旭炀铁青着脸:“我看到有人穿着兽皮进了山洞,他的脚上套着铁甲。我还看到赤日宝刀被那个人拿走了。” “可有看清楚此人的相貌?”吴长老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郑旭炀摇摇头。 “赤日刀被拿到哪里了?”郑弼问。 郑旭炀仍然摇摇头。 江斯南有些不耐烦了,拉着崔一渡的袖子,“你的法术能不能做圆满,如此莫名其妙说了当没说。” 崔一渡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这时候崔一渡流出了鼻血,脸色变得更苍白憔悴。 赵恒很是担心:“道长先休息一下吧。” 崔一渡用手抹了抹鼻子,“无妨,我能探出宝刀所在。” 大家目光齐刷刷盯着崔一渡,灵堂里瞬息安静下来。 崔一渡从供桌上拿起一张黄纸,用桃木剑在纸上画着什么,嘴里念道:“天地乾坤,无极变法,寻龙分金,重关缠山。招来!” 大家看到纸上什么也没有,又不方便多问,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崔一渡把黄纸放到烛火上面烤,纸竟然没有烧起来。过了一会儿,纸面出现两行清晰的字迹。 郑旭炀拿过黄纸读了起来:“百千年藓著,风疾枯树湿。” 老妇人问:“这是何意?” 崔一渡的鼻血再次流了出来,他捂着鼻子说道:“赤日弯刀藏在这里。”他说完就倒地不起,看样子是晕厥过去。 “崔道长!” “崔道长!” “喂——” 灵堂里乱了起来。几个大男人把崔一渡抬到旁边的耳室里,门中大夫过来切脉后告诉众人,崔道长染了风寒,体力透支过度身体虚弱不堪,他需要好生调养。 江斯南纳闷着,开天眼真的伤了元神? 郑旭炀一脸焦急无措地看着崔一渡,不知接下来怎么操作。 老夫人很是愧疚,认为崔道长是为了她儿子才病成这个样,吩咐下去要好好照顾,开最好的药,一定要让道长早些康复。 众人领命后把崔一渡送回了客房,赵恒带着一个门人在一旁照料他。 老夫人拿着黄纸看了看:“你们谁懂这是何意?这是什么地方能藏赤日刀。” 江斯南念着:“百千年藓著,风疾枯树湿……宝刀所藏之地应该有苔藓,有风,还有枯树。” 吴长老说道:“咱们青龙门建在棋盘岭,这三面环山,后山绵延几百里,到处都有苔藓枯树啊。” 郑弼冷哼了一声:“这山上不仅风大,湿气更大,有时候还下冰雹呢。我看他是故弄玄虚罢了。” 郑旭炀叹了一口气:“还是等崔道长醒来后再问吧。” 忙活了一大早,本以为真相能水落石出,结果崔一渡开天眼开出个更大的***,众人心事重重四下散了去。 崔一渡喝药后开始发热,午后捂出了一身汗,到傍晚他略感轻松些,喝了一碗青菜粥之后就拿着一本书躺在床上看起来。 江斯南走进他的房间坐在床边,看他这个虚弱的样子也不再调侃。江斯南问:“你怎么这么弱不禁风呢?” 崔一渡笑道:“我是开天眼有些过度,伤了元神。” 江斯南撇撇嘴:“又诓我,我才不信。” 崔一渡笑道:“郑小公子你总该信了吧。” “这……”江斯南竟然不知如何反驳,他盯着崔一渡手上的书,“我也想开天眼,明日你让我试试,如何?” 崔一渡用书敲了下他的脑袋:“若非人命关天,随意开天眼是要折寿的,你小子活腻了?” 江斯南摸摸头:“真的?” 崔一渡点点头:“真的。” 江斯南抢过他手中的书,“什么书看得如此认真?不好好养病了?”他念着书名,“金石箓,这是写什么的?” 崔一渡说道:“就是介绍世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石头,有意思得很。” 江斯南把书扔给他:“无聊。” 崔一渡问:“这么好的书你居然说无聊,真是没得救了。”说完很是惋惜地摇摇头。 “我喜欢看关于武学的书。”江斯南说起武学就两眼发光。 “我有这种书。” “哪里?”江斯南登时兴奋起来。 崔一渡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书笈:“在里面,你自己拿。” 江斯南半信半疑看着崔一渡,终是忍不住在书笈里面取出一叠书册。他翻了一下,然后发出杀猪般的号叫:“啊——” 崔一渡被惊得咳嗽起来。 江斯南念着:“壹筋经、降龙十巴掌、独孤酒剑、狮子号。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武林至宝你从哪里偷来的?” “许老板送的。” “许老板是何许人,莫非是专门偷武功秘籍的大盗?”江斯南想,要是这个许老板是个盗窃武功秘籍的人,我就把他逮出来送四海盟治罪。 崔一渡笑道:“他是书店老板,我经常去他那里买书,这些书都是他送的。” 江斯南翻看了几页后乐翻了天:“哈哈哈,原来买闲书赠秘籍啊,哈哈哈,上面都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看看这些图,这些胡乱招式,牛头不对马嘴,包你练了走火入魔!哈哈哈!” 崔一渡面露惋惜之色:“原来不是武功秘籍啊。” 江斯南轻蔑地看了崔一渡一眼,“哄小孩子的,你还当宝贝留着,背在身上也不嫌重。” “印书也要钱的,扔了可惜了,拿回去可以糊墙用,免得总掉灰。”崔一渡穷怕了,破铜烂铁都舍不得扔,何况是书籍,糊墙擦屁股都用得着的宝贝。 江斯南取出最下面的一本在手上抖了抖:“你那些包生儿子的秘方是从这里学来的?” 崔一渡点点头:“这本书是真的,我拿去询问过大夫,管用的。” 江斯南白了他一眼:“一个男人研究妇科秘方,什么人啊,你才真是无药可救!” 入夜后崔一渡喝完药早早睡下,大家在等他明日精神好了再继续今日未完之事。 夜静得可怕,窗户被外面的风刮得啪啪作响。 一个蒙面黑衣人撬开了门闩,他提着刀走向床边,撩开帐子挥刀向被子里的崔一渡砍去。 一刀,两刀,三刀,足够杀死一个壮汉了。 蒙面人掀开被子登时傻了眼,里面塞的是两个枕头! 可恶! 他转身就跑。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四五个人把他团团围住,郑如月也站在人群里。 崔一渡穿着厚厚的衣服站在人群边,仍然是一副温和的表情,“恭候多时了,郑二公子!” 第10章 语出惊人 郑弼摘下面罩沉着脸:“哼,劳师动众有必要吗,我是来杀这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的!” 郑旭飏胸口钝痛,“二叔,崔道长法力如何我们很清楚,不需要你这么做,他是我们请来的贵客,你怎可妄自行凶?” 郑弼又哼了一声,瞪了崔一渡一眼:“既然你是得道之人,为何算不出在大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为何找不到赤日弯刀?” 崔一渡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喜欢哼哼,难道这样哼就很有气场,就能掩盖自己偷袭杀人的心虚? 崔一渡咳嗽了几声,“你先有投毒,后假扮白猿行凶,我已经通过开天眼看到了,昨天没告诉大家,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郑弼冷笑道:“荒谬!这世上哪有什么开天眼,都是江湖术士骗人的伎俩。旭飏,难不成你昨日被他用了什么迷药丧失了心智?” 郑旭飏期期艾艾:“我……我……” 其实当天入夜前崔一渡委托郑旭飏一一通知赵恒、江斯南和沈沉雁晚上到他房里捉拿凶手之时,郑旭飏心里是没把握的。 他不能确定凶手一定是崔一渡说的郑弼,更不能确定郑弼会出现在崔一渡房里。他只能告诉大家今晚有凶手出现,崔道长有危险,我们要隐蔽在四周捉拿凶手保护道长。 赵恒倒是爽快答应了下来,他对崔道长确信无疑。 江斯南自己都没弄明白崔一渡到底有没有找到凶手,上午探查的信息都是崔一渡嘴巴说的,并无确凿证据。但他想起那个病秧子的可怜样还是决定试一试,就算晚上没有凶手出现也无妨,大不了在外面吹吹冷风。 沈沉雁知道行动方案后颇感兴趣,他自己当捕快多年,这种引蛇出洞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如果能抓住真凶是最便捷的。 “今天上午郑小公子配合我演了一出好戏,我是真开天眼,他没有法术傍身是假装的,就是要用赤日弯刀引出幕后黑手。”崔一渡不紧不慢说着,脸上总是淡定又温和。 郑弼大笑:“一派胡言!你说说看,如果能用毒药杀人,我为何还要假扮白猿行凶,这么折腾岂不麻烦?还有,你说的赤日刀和那些什么铁甲在哪里,拿出来啊?” 众人细想,确实如此。 崔一渡笑道:“因为你不仅要杀郑掌门,还要陷害如月姑娘,你想除掉这两父女!” 崔一渡语出惊人!众人面面相觑。 郑如月狠戾地看着郑弼,手掌狠狠抓起,锋利的指甲严阵以待。 郑弼脸上肌肉开始抽搐,他冲着崔一渡怒喝:“这里是青龙门,容不得你这个假道士信口雌黄!”说罢挥刀朝崔一渡飞奔袭来。 电光石火间,沈沉雁用剑格挡住郑弼的长刀,两件兵器发出尖锐的嘶鸣碰撞声。 沈沉雁沉声道:“郑二公子,先听崔道长说完,如果他诬陷你,我一定逮捕他,绝不留情。” 郑弼收起长刀:“哼,你说,如实招来!” 崔一渡对这“哼”越来越反感,我是来抓贼的,怎么成了贼人让我招供,简直岂有此理! 崔一渡看了郑如月一眼,把这些天找到的线索告诉了大家: 崔一渡趁着搜寻厉鬼的时候四处查看了各处,还到牢屋去探望绝食的郑如月。他发现郑如月正在上吊,就破窗而入救下了她。 经过崔一渡真诚的劝告,郑如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把那天所发生的事告诉了崔一渡。 郑如月确实有杀郑长风之心,她回到青龙门就是为了杀郑长风夫妇,以报母亲被骗婚抛弃,以及母女被追杀的仇恨。 岂料郑夫人已经过世,她只好把仇恨统统算在郑长风身上。 但是自她到了青龙门认亲后的半年里,郑长风表现出了悔恨之心,对这个女儿百般宠爱,竭力弥补十几年的亏欠。 白猿每个月会从后山偷偷爬上来看望郑如月,半个月前她们在后山密林相见,不承想被郑弼发现了,郑弼凭借着宝刀利刃打跑了白猿,还扬言要赶走这个妖女。 郑如月很怕没有机会报仇,决定在这个月初五晚上动手刺杀郑长风,因为每逢初五郑长风会到碧水洞密室修炼,这是最好的机会。 碧水洞里藏着本门秘籍,大量珍稀宝物,还有赤日弯刀。郑长风单单把钥匙给了郑如月,希望她能随时进来修炼。 那天子时,郑如月拿着匕首走进密室,准备趁郑长风练功的紧要关头行刺。当她进洞以后,发现郑长风脸色惨白,正一动不动坐在青玉石上。 人之将亡其言也善。 郑长风拼了性命冲破逆转的真气和她说话。他怕如月担心难过,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走火入魔,大限已到,只是希望如月放下仇恨,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他曾给如月许了一个好人家,是武林名门离州的张家大公子,他知道那家人一定会善待她的。 郑如月想起回青龙门后,郑长风确实真心待她,终究不忍心动手杀父亲。后来她听到白猿在远处焦急地号叫,便急匆匆跑出洞外寻找白猿,一不留心把玉簪掉在密室的地上。 第二天就听说父亲惨死密室,自己也被当作杀人犯关了起来。她以为父亲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自己抓伤的,没想到有人竟然陷害白猿杀人,她自然也摆脱不了帮凶的嫌疑。 郑如月说白猿天性善良,是绝不会杀人的,白猿也知道郑长风这些日子对这个女儿无微不至,更没有理由杀人。 郑如月不善辩解,众人也没有耐心听她解释,就认定她是凶手,加上父母皆亡,青龙门上下都不待见她。她心灰意冷,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厌倦之心,索性自暴自弃有了轻生的念头。 崔一渡两天前的深夜被白猿袭击,他以为自己要成为这只凶兽的爪下之鬼,岂料白猿并没有杀他,只是力道太大把他掐得喘不过气来。 白猿跳下床,朝着崔一渡一边挥手一边咕噜叫着,然后往外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挥手。崔一渡知道白猿要带他出去,于是穿上衣物跟着它来到了后山悬崖边。 借着月光,崔一渡看到白猿身上有刚愈合的刀伤,能砍伤白猿的必定是武艺高强之人。 白猿指着悬崖的石壁咕咕叫,崔一渡看见石壁上有很多藤蔓,他想白猿应该是让他顺着藤蔓往下爬。 崔一渡有些胆怯,这么深的悬崖,倘若这些藤蔓不牢靠,自己岂不摔得粉碎? 白猿看懂了崔一渡的心思,蹲下来背朝着崔一渡咕咕叫。崔一渡称赞了一声“乖”,就趴在白猿背上紧紧搂着它的脖子,由着白猿一跃而下。 第11章 大师太难了 石壁上的藤蔓很牢固,白猿攀着藤蔓很快爬到了二十来丈深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山洞,崔一渡点燃火折子往里走。白猿把人送到洞口之后就继续往下跳开了。 崔一渡在洞里发现了一套用动物毛皮做成的白色衣裤,旁边放着一副尖利铁甲手套和鞋套,外形看来跟白猿的手脚一样粗大。 有人假扮白猿行凶! 崔一渡打开兽皮衣服,里面裹着金光闪闪的赤日弯刀。 崔一渡脱下外套打算把证物打包带回去,无奈这些东西有些分量,他便取了弯刀和一只手套鞋套带走,其余的留在了洞里。 他在洞口发现了一棵枯树,枯树上方有一股清泉缓缓滴着水,地面长满了青苔,如果不是手脚快,及时抓住枯树枝,他就滑出去了。 崔一渡定住身子后,发现手里薅着的枯枝上挂着一块布料,他想应该是凶手爬石壁不慎刮烂衣服留下的。 崔一渡给大家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愤怒,眼圈都红了。 他说那白猿跳下去之后就没有再上来,把他一个人扔在寒风刺骨的悬崖里。他呼喊白猿也没有回应,只好一边骂着“不讲武德的臭猴子”,一边吃力地踩着石壁攀着藤蔓往上爬。 “你们说说看,我容易吗?我爬了两个时辰才上来,滑下去六次,吹了两个时辰的寒风,那天我的命都没了。阿——嚏——”崔一渡越说越激动,鼻涕喷涌而出。 大家默不作声,各自在心里琢磨着。 江斯南只觉得忍笑忍得肠子痛,使劲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但肚子却在抖动着。 郑旭飏问:“那布料在何处?” 崔一渡从袖子里掏出来摊在手上:“狼州彩衣坊出品的‘玉华绢’,如碧玉般光洁丝滑。因为‘玉华’产量极低,仅限于竞价出售,去年‘玉华’竞价后卖到了一千两银子一匹。 “彩衣坊一年只出品各色‘玉华’共计十匹,都供给了出价最高的郑二公子,连郑掌门和老夫人都没有这个待遇。二公子,我没说错吧。” 郑弼脸色发白,他身上正穿着“玉华”服,虽然在兄长丧期只能穿素色衣服,但仍难掩盖“玉华”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但郑弼很快反驳:“你怎么知道彩衣坊的‘玉华绢’都卖给了我,商家就不能暗中卖给他人?你又凭什么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就来污蔑本公子。” 崔一渡又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看里面是几块药渣。 “红花、三七、马钱子、桃仁、当归、苏木,”崔一渡捡起药渣说道,“这都是治疗外伤的良药,是从你喝剩倒掉的药渣里捡起来的。十几天了,你那天伤得不轻,养了半个月应该还没痊愈吧?” 郑弼脸色愈发苍白:“什么受伤,谁受伤了?我只是外出谈生意染上了风寒。” 崔一渡笑道:“你的药渣里治疗风寒的药材不足三成,其余全是治外伤的药。看来白猿的爪子确实厉害。” 众人惊愕地看着崔一渡,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崔一渡说道:“半个多月前,郑二公子在后山发现了白猿和如月姑娘相见,就砍伤了白猿,但他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自己的身上必定有白猿留下的伤痕。” 众人看着郑如月,郑如月点点头:“崔先生所言非虚。” 郑弼的双腿有些颤抖。 崔一渡趁热打铁:“郑弼发现这是一个杀人栽赃的好机会,就以外出谈生意为由离开了青龙门,他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藏了起来,一边养伤,一边打造了这副锋利的铁甲手套和脚套。” “哈哈哈!”郑弼忍不住了,“你可真会编故事,不去写传记真是屈才!我去舜东狼州找紫纱楼游老板谈生意,要不你去把他请过来对质?” 江斯南在一旁开始着急:“把他衣服扒了看看有没有伤。” “混账!”郑弼挥了一下手中的宝刀,“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 “你……”江斯南赶紧拔剑做出防御的姿势。 崔一渡问:“郑二公子,你那天告诉我是走了中部官道去的狼州,不假吧?” 郑弼不假思索说道:“我是走的中部山路,来回节省了五天路程,不好吗?” 崔一渡叹了口气,“不巧了,中部的五郡暴雨连连,去舜东的必经之路横断岭上多处塌方,那里的山路早就被泥石流掩埋了,我在那边有好几场法事都因为这暴雨而推掉了。” 郑弼:“你……” 郑旭飏皱着眉头:“二叔,你果然说谎了。” 崔一渡连连紧逼:“你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威来县私下置办的宅子里养伤,桃红、柳绿两个包养的妓女在照顾你,她们还给你缝制了兽皮套装,就是手工差了点。这是沈大人下山后刚查到的线索。” 郑弼气得脸色变成了菜色:“你……” 他说到这里,心中称赞沈沉雁的查案能力,给他提供了这个重要的线索。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沈沉雁,沈沉雁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崔一渡说道:“你之前对郑长门下了毒,预测到他在初五那天毒发,就戴着铁甲穿好兽皮,从后山悬崖攀着藤蔓爬了上来。白猿发现了你,它恐惧得大声号叫,把正在碧水洞里的如月姑娘唤了出去。 “如月走得匆匆,忘记了关闭石门,正好方便你进去。凭着郑掌门高深的内力,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那天他毒发了导致不能动弹和大喊,你便用铁甲割破他脖子轻松取了他性命,之后又划破他全身造成白猿杀人的假象,还留下一些白毛当证据。” 郑旭飏忍不住了,冲着郑弼大声喝道:“你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父亲!” 郑弼冷笑着:“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是有外伤,但不是白猿所伤。铁甲和弯刀在哪里?他凭什么说是我的铁甲?” 如月气得全身发抖:“明明你伤了白猿,也被它的爪子划伤,你怎么就不承认?真是无耻!” 崔一渡从床底掏出赤日弯刀和一只铁手套和脚套,“二公子,证据在这里,兽皮还在洞里,要不要爬下去看看?” 郑弼轻蔑地转过脸:“纯属污蔑,你看见我杀人了?明明是白猿和如月杀的人,这些东西说不定是她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剁了你!” 崔一渡立马躲在沈沉雁身后,探出脑袋说道:“大家发现了不少兽印,以为那就是白猿的脚印,其实那些脚印深的才是白猿的,因为它够大够重。人穿着铁鞋套踩上去的脚印很浅,所以碧水洞外草地上的脚印是人踩上去的。 “白猿根本没去那里,它怕惊扰众人不敢乱跑,只在如月姑娘的院里和后山活动过,两个地方和之间的泥路上才有深深的白猿脚印!” 郑如月走上前质问:“我们父女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还要陷害我?” 郑弼仍不承认:“这是姓崔的在青龙门挑拨离间,没看出来吗?我确实和你父女没有仇,我怎么可能杀人栽赃呢?还先毒药后铁甲,编排得倒是惊心动魄。” 崔一渡想,此人的脸皮必定厚过城墙,见了棺材还不落泪。 第12章 武德 崔一渡问:“二公子,你那种‘天下奇毒’在哪里买的,还有没有存货匀给我一点,我若遇到歹人好毒死他。” 郑弼不屑一顾:“你也配问这毒药的来历?哼!” 郑弼说完一怔,可恶! 他立刻补充:“我不知道你说的毒药,我也没有这种毒。” “噗——”江斯南喷了一口,他实在忍不住笑,喷完之后继续咬着唇。 沈沉雁也是嘴角弯起了弧度。 崔一渡从沈沉雁身后走出来,“既然是‘天下奇毒’,就不容易被人觉察,如果是你用的毒,你的掌上、指甲缝里,甚至身上都会沾染一些毒气。那些毒气虽然量小但是没这么快消散,不信你看看你的指甲。” 郑弼不上当,不看自己的手,也懒得理他。 崔一渡看着郑旭炀,“劳烦青龙门弟子去寒室取一点郑掌门的手指甲过来,这毒药遇到白醋就会变红,不妨试试看。” 郑旭炀朝门人挥挥手,两个门人立刻奔向寒室。 郑掌门的指甲取回来了,崔一渡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把指甲放进盛着白醋的小碗里,那半片指甲果然变成了红色。 果然如此!江斯南崇拜地看着崔一渡,郑弼的神情却显得无比阴毒狠戾。 “郑二公子,为了洗脱你的嫌疑,请剪一片指甲验一验。”崔一道伸手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郑弼脸呈菜青色,“我忍你很久了,我现在是青龙门代帮主,我要杀了你这个骗子替天行道!” 郑弼挥刀砍向崔一渡,沈沉雁江斯南旋即上前救人。院子里几人打成了一片,刀光剑影咣咣当当。 崔一渡躲在柱子后面瑟缩着,郑弼以一对四势不可当,江斯南等人前后左右夹击,仍不占上风。 郑弼被包围在中间,他腾空一扫,强大的内力产生的罡风把四人逼得趔趄倒退,众人掌中刀剑已经没了章法。 崔一渡抱着柱子很是真诚地劝告:“别打了,和为贵,和为贵嘛。” 郑弼乘胜再来,他腾得更高,罡风更猛烈,倘若落下来必定把四人扫在地上。 这次,四人似乎有了默契,关键时刻趁机后退,避开了罡风。 郑弼砰的落地,他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身子后仰晃动着胳膊,竟然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 什么情况? 沈沉雁反应迅速,一瞬间扑在了郑弼身上牢牢压住他,郑旭炀反应也算快,扑过去叠在了沈沉雁身上。江斯南见状飞跃而上,叠在了郑旭炀身上,赵恒也紧接着叠上去。 郑弼被四个男人像盖被子一样压在下面不得动弹,沈沉雁趁机点了他的穴道,刚劲狂猛的郑弼登时偃旗息鼓。 江斯南看着地面散开的豌豆大喊:“谁撒的豌豆?” 崔一渡也立马大喊:“谁撒的豌豆,讲不讲武德!” “嗯——嗯——”郑弼被压在下面连呼吸都开始变困难。 崔一渡拿起剪刀走过去,毫不客气剪下郑弼的指甲,扔到白醋里面,那指甲果然变成了红色! 这时,郑弼的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暴凸,他几乎要翻白眼了。崔一渡让大家赶快起来,不要把人压死了。 “二叔,真是你下的毒!”郑旭炀声音在颤抖。 郑弼被扶了起来,他终于喘过气来,还是哼了一声,软弱无力地说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江斯南问崔一渡:“你怎么知道‘天下奇毒’遇到白醋会变色?” 崔一渡笑而不语,心想,这毒药遇到白醋变不变色我不知道,但蝶豆花遇到白醋当然会变色。我在两个人的指甲上都抹了蝶豆花粉,这可是我做法用的宝贝。不使点手段这个厚脸皮怎么会招供?这叫“兵不厌诈”。 崔一渡那狡黠的眼神分明是在劝诫江斯南,小娃娃到处瞎跑作甚,回家多读点书吧。 郑如月走过来质问:“为何杀我父亲,为何陷害我?你说,你说啊!” 郑弼又是哼,把脖子扭到一边不再作声。 沈沉雁走到众人中间,“我来帮他说吧。” 众人期待地看着沈捕头,这时候吴长老扶着老妇人也赶过来了。 沈沉雁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展示给众人看,不急不慢说道:“昨天我回县衙接手了一份状纸,钱庄高老板状告青龙门郑弼,欠债十万两白银多次催讨无果,而郑弼在外面的宅子和田产早已经抵押给他人,再无资产偿还给高老板。高老板告到官府,要官府出面向郑弼催讨欠款。” 啊? 众人大吃一惊,老妇人如遭雷殛差点摔倒。 沈沉雁说道:“我在青龙门查到你经常贪墨公款,用来维持奢靡的生活,这点吴长老可以作证,是不是,吴长老?” 吴长老点点头:“我们看在眼里都不敢说,掌门痴迷武学又从来不管这些,只好任由二公子胡来。” 沈沉雁目光凌厉地瞪着郑弼:“你包养妓女,嗜赌成性,对郑掌门承诺给如月姑娘百万银子做嫁妆极为不满,这是你杀他父女俩的动机。 “除掉了他们,你就是代掌门,控制着青龙门的财权,假以时日,恐怕连郑小公子都要除掉吧?” “你,你——你这个畜生!”老夫人指着郑弼痛哭起来。 郑弼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流泪:“没错,我就是要除掉郑长风和他的儿女。他根本不配当这个掌门!我们青龙门世世代代是工匠,我们的生存之道是铸造神兵利器赚取天下财富。他当掌门却不务正业,一心要练什么绝世神功,他一个打铁的也配!” 吴长老沉不住气了:“二公子,你怎知掌门的宏图大志?对他而言,‘郑掌门’只是江湖上虚伪的客套,他想要的是尊荣,来自武林豪杰的一声‘郑大侠’,而不是出自工匠世家的‘郑师傅’。 “掌门还说过,郑家所铸造的绝世神兵要配得上郑家的绝世武艺。他这些年拼命练功不就是为了光耀门楣吗?” “闭嘴!”郑弼越听越气愤,“没有钱哪里来尊荣!父亲在的时候青龙门多富足,他呢,只允许一年出一件兵器,我们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他倒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干,这几年如果不是我把库房的兵器悄悄拿出去卖,哪有你们吃香喝辣的? “他把一个野生的女儿当宝贝宠着,一开口就要给一百万。你们去库房看看,就算把老夫人的陪嫁卖了也凑不齐一百万啊!” 郑旭炀红着眼睛啜泣:“你就为了钱戕害兄长侄女,今后还打算杀我?” 郑弼冷笑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天之大道。” 郑如月挥舞长指甲冲过去:“我杀了你!” 郑弼运起十足的力道冲破被禁锢的穴位,他躲闪几下就把郑如月擒拿住。 “大家都别动,否则我捏断这丫头的脖子。”郑弼挟持着郑如月往外走。 众人在十步之外缓慢跟着,生怕郑弼会伤害郑如月。 这时候,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是白猿跳到了郑弼面前。 白猿着急得嗷嗷叫,龇牙咧嘴挥着尖爪子扑上去,它哪里懂得如何解救人质,它只想抢下郑如月。 郑弼怕这庞大的家伙把他扑倒在地,便推开郑如月挥刀砍向白猿。一青一白两道影子在众人面前跳跃闪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饶是白猿力大无穷,面对这个武功高强的持刀者终究不敌,二三十个回合之后它被割断了脖子的动脉。血流如注,把白色的毛皮染红,白猿晃动着身子倒下了。 白猿虚弱地喘息着,它艰难地伸出双臂要抱郑如月,眼泪成行打湿了脸上的长毛。郑如月吓得全身发颤,她蹲下来拉着白猿的手掌:“不怕,没事了,我们回家去。” 不多时,白猿的双臂终是垂了下去。 斯情斯景,沈沉雁江斯南等人无不摇头叹息,崔一渡闭上眼嘴里念起经来。 正当众人伤感之际,郑弼飞跃进房拿起桌子上的赤日弯刀破窗而出,不多时便把后面追赶之人甩开。 院子里一片狼藉,老夫人晕倒,郑如月抱着白猿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 第13章 幽澜神根 白猿火化那天,如月站在火堆边竟然笑了,她笑得声嘶力竭面容扭曲。 郑旭炀曾经多么希望妹妹能给大家一个笑脸,今天她终于笑了,但那无比瘆人的笑容似一把利刃插在他胸口,痛得抽搐。 如月抱起装着白猿骨灰的坛子一声不吭下山了,据说青龙门之后再也没有找到这个姑娘。 二十年后,江湖升起一颗新星——圆月派,主人是一个貌美又阴邪的女人,自创的灵爪神功横扫武林。这个女人的门人皆为女子,专门惩治始乱终弃的花心男人,一爪子下去命根子就没了。 真是恐怖邪恶得很!当然这是后话了。 江斯南和沈沉雁告别郑家后,崔一渡还在青龙门调养了几天。他给郑掌门超度了亡灵,让掌门顺利落葬。郑家人对这个恩人无比感激。 崔一渡在青龙门前后待了十日后提出辞行,他讨要酬金时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心想自己身心俱疲怎么也得要一百两银子来补偿。 老夫人却说道长只要一千两这么少啊,她实在不忍心又额外赠送了两颗金刚石。崔一渡乐开了花,心里盘算着这两颗金刚石至少价值两千两。 赵恒给崔一渡打包了肉干美酒,把崔一渡客房衣橱的几套衣服也一并收拾好装进了他的包袱里。 崔一渡谢绝了郑家安排的马车独自上路。他边走边把玩着匕首,这是他养病期间自己设计款式并找青龙门最好的铸剑师打造的。 搂草打兔子。来都来了,总不能亏待自己。 崔一渡路过往生林边缘,想起那日看到的鬼火,一种直觉牵引他向林子中间走去。 这是古战场,几百年前的尸骨已经深埋,除非有人挖开厚厚的泥土层否则很难升起鬼火。那天的鬼火明显是从浅土层里钻出来的,埋尸时间不会太久,而且里面腐烂的尸身应该也不少。 这个林子长期阴暗不见阳光,属于“绝户地”,东侧的山丘呈现“白虎捶胸”之状,百姓是不会把过世的家人葬到这里的。 除非? 他依稀记得当时马车停靠的位置,在那里四下查看。他发现有一块约莫一丈见方的地面跟其他地面不同,虽然也长了青草,但青草明显不如其他地方的青草整齐密集,地面不平整,有翻过土的迹象。 他从书笈里面取出一把铁铲,掏出两根一寸长的木棒和铁管接头,三下五除二就把木棒拼接在铲子上。 泥土被挖开,泥坑里面躺着三具腐烂发黑的尸体!看样子应该死了三个月。 “海天镖局?” “粉堕香残!” “天下第一镖”海天镖局的三个镖师被“粉堕香残”毒杀,这毒药,正是青龙门郑长风所中的‘天下奇毒’。 时隔八年,这天下奇毒“粉堕香残”为何重现江湖? 海天镖局只做生意,从不参与武林纷争,是何人下的毒手? 崔一渡觉得脑子很乱。这里寒凉阴冷,他迅速把泥土填回去收拾起工具朝着往生林外走去。 身后,蓝幽幽的鬼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崔一渡没有回威来镇,他在岔路口的农家雇了一头毛驴朝竹村而去。 竹村位于威来县南边三十里的山区里,上百里的翠竹绵延如浪,翻滚的竹海中寥寥几户人家的炊烟给这里平添了人气。 在一块开阔的坪坝中,一位须发花白、面如冠玉,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旁边坐着一个青年正和老人说着话。 青年看到崔一渡走近,激动地迎了上来:“公子回来了!” 崔一渡嗯了一声,把毛驴和书笈递给了青年。 崔一渡走到老人身边,轻声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老人一动不动,眼皮也没有眨,但能看到他脸上是宁静的。 这是个活死人。 一位长须银发、面容慈祥的老人站在门口,朝崔一渡微笑着:“你回来了?药汤已经备好,可以沐浴了。” 崔一渡把父亲抱到屋里的药浴桶里,用勺子盛着药汤小心翼翼淋在老人头上,屋子里氤氲着浓浓的草药香味。 崔一渡一边给老人按摩手臂,一边讲述这段时间的经历:“父亲,我去青龙门做了一场法事,郑老夫人很满意,赏了我好多银子。我还认识了一个有趣的少年……” 崔一渡向老人讲述的都是些有趣的事情,至于郑弼下毒杀人、往生林埋尸这些惊骇之事他只字不提。 老人没有丝毫反应,但崔一渡知道父亲此时一定是开心的。 没有什么比和家人团聚更值得欣慰了。 崔一渡把老人穿好衣服抱上了床,安顿好之后就和另外一个老人在院落东侧的偏厅喝酒。 崔一渡把银子和金刚石递给他,“伯父,这些钱你拿着。” 这位老人是江湖大名鼎鼎的岐黄妙手何佑清,据说有肉白骨活死人的本事,被尊为“何神医”。 何佑清把钱袋推回给崔一渡,“我和你父亲是多年至交,我怎能要你的银子?” 崔一渡给何佑清斟了一杯酒,“正是因为您是我父亲的至交,我更应该这样。这些年为了救治父亲,您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何佑清叹了一口气:“也罢,我看上了一棵百年老山参,正好可以买回来给你父亲提气。你要有准备,他最多只能熬两年。” 崔一渡眼圈红了:“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都要为父亲找到灵药。” 何佑清问:“你的身子如何了?” “我无恙,不必担心,”崔一渡说道,“我查过知讯山庄的密卷,西域有一种灵草叫‘幽澜神根’,开的花可以治奇症活死人。” 何佑清捋着长胡子:“有些奇药确实可以让刚刚落气之人活过来,人死多时却不可能被救活。 “至于这个‘幽澜神根’,只是西域几百年前的传说,没有人知道真假。中原的医书里面没有记载,朝廷收到西域进贡的医书里也没有任何与这种灵草有关的记录。 “况且西域十六国地域辽阔,地形复杂,文字语言也不通,如何寻找传说中的灵草?” 何佑清说着,抓起崔一渡的手腕开始号脉,“脉象还算平稳,你没有内力护体万万不可过度操劳,倘若经脉逆转就……” “伯父无须担心,我会注意的。” …… 崔一渡在竹屋陪着父亲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便骑着毛驴回威来县。 前锋巷子里挤满了人,街坊们堵在陈家宅子面前议论纷纷。 陈家宅子的后院今天黎明时被烧了。大火吞噬了后院几间房子,火苗蔓延到前院,幸好众人灭火及时,前院的几间房算是保住了。 崔一渡大呼不好,他住的房间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正冒着黑烟。 “劳驾让一让!”崔一渡拨开人群往前走,只见满目疮痍的院子里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陈老爹在一旁号啕大哭。 “官差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崔一渡询问门口站着的几个捕快。 一个捕快上下打量着崔一渡:“你就是住在陈寡妇后院里的那个崔道长?” “正是。” “兄弟们,”捕快一挥手,“把这个杀人放火的淫贼给我拿了!” 崔一渡被五花大绑推搡着往前走,他惊恐不已扭过身子:“冤枉啊,我犯了什么事要抓我啊?” 第14章 大师被绑了 崔一渡边走边喊冤,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胡同很快被堵得水泄不通。 捕快烦躁不已,冲着崔一渡喝道:“喊什么喊,到了衙门见了老爷自然有你喊冤说理的机会。再不老实就地打板子!” 崔一渡生怕挨打不再说话,只好跟着众捕快往外走。 崔一渡在威来县百姓心中是一个奢遮人物,大家认为他是有真本事、诚实又热心的道长,又因为崔道长足够贫穷,寒酸的衣食住行证明他决计不是蒙骗钱财之人。 这样有人品有修为的道长,怎会造下杀人放火的罪业? 街坊们把捕快堵在胡同口,众人七嘴八舌为崔一渡辩解: “你们会不会抓人啊?怎么能抓催大师,他可是得道的真人啊!” “你们善恶不分,不怕大师做法惩治你们吗?” “快给大师松绑,让他算一算凶手到底是谁。要是耽误了时机,凶手跑了谁担当得起?”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胡同里喧闹不已,更有拉住捕快衣衫不让走的,捕快索性拔刀相向:“闪开,闪开,阻拦公务者统统逮捕!” 人群挤挤推推开始躁动起来,崔一渡被撞了个趔趄。 崔一渡重心不稳,“哎呀”一声眼见就要摔倒了,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扶住了他。 崔一渡转头一看:“沈大人!” “崔道长?”沈沉雁看着半个身子被绑成粽子状的崔一渡不禁诧异。 沈沉雁那日离开青龙门后接到委派任务外出公干,今日刚回衙门便得知这里出了人命案子,他连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忙不迭赶过来。 捕快一见是自己的头儿,连忙说道:“老大,陈寡妇被烧死在催一渡房间里,他是最大的嫌疑人。陈家后院其他几人今早已经被带走了,我们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他回来。” “沈大人,我不是凶手,我今日刚从青龙门回来就遇到这事,我是冤枉的。”崔一渡辩解道。 自青龙门认识崔一渡后,沈沉雁对此人颇有好感。他觉得崔一渡机智过人有胆有识,与见过的一些江湖术士大有不同,绝非等闲之辈。 但沈沉雁是捕头,他做事以律法为准绳,不会以个人好恶妄加揣测。崔一渡确实有很大的嫌疑,只能秉公办理先拘回衙门审问。 沈沉雁肃然道:“崔道长,国有国法,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崔一渡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是你看这个案发现场有很多线索需要及时提取,倘若时间拖久了,这些线索就会变模糊甚至被抹掉。” 沈沉雁知道第一时间勘查现场的重要性,说道:“我得到消息即刻赶过来,就是为了现场取证。” “沈大人,请让我协助检查这里吧,多一双眼睛也是好的,我也想自证清白啊。”崔一渡态度极为真诚。 沈沉雁想到此人在青龙门凶案中表现出的才干确实让人叹服,倘若他不是凶手倒真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沈沉雁踌躇片刻,最终令捕快给崔一渡松了绑。 他警告崔一渡:“你仔细查看,不可破坏现场,否则你不但洗脱不了嫌疑,还会罪加一等。” “明白,放心吧沈大人,人命关天我岂敢造次?”崔一渡很是感激。 “老大,我俩看着崔一渡,你放心吧,他跑不了。”两个衙役走到崔一渡两侧。 “好,你们去查吧。” 大庭广众之下尸检多有不便,沈沉雁命令手下再次升起四方帷幕把尸体遮挡起来。 崔一渡揭开盖尸布,陈娘子的头发和脸已经被烧毁,散发出一股恶心的焦味。陈娘子的衣袍虽然被烧得不成样,但剥开四肢上的衣料碎渣,还能看到相对完整的皮肤。 崔一渡想起这个房东娘子真诚待他,胸口不禁钝痛起来。 他用银针刺探陈娘子的鼻孔和胸腹,又检查了全身,得出了和仵作同样的结果:陈娘子鼻孔里有迷药的痕迹,从她身上没有被烧毁的四肢来看,陈娘子生前应该没有反抗过,她是在昏迷状态下被奸污,之后又被焚烧的。 陈家大宅有两个院子,陈老爹和陈娘子住在前院,崔一渡和赵狗儿、王木匠、孙福是租客,他们四人住在后院。 原本后院是陈娘子和他相公居住之地,自从三年前陈娘子的相公爬到屋顶打扫落叶坠地而亡后,陈娘子便搬到了前院居住。 屋子长期无人住自然会荒废,陈娘子便把后院几间房以低廉价格出租给了崔一渡等人。 陈娘子是一个生活讲究之人,以前居住在后院时,把这里装扮得颇有美感,院里种上花草,藤蔓爬满木栅栏。 自打这四个单身汉住进来以后,垃圾裤衩臭袜子满院扔,花草全枯死,花园成了黄狗拉屎撒尿的茅房。 更有甚者,王木匠索性搭了一个棚子在下面做木工活,木材木屑堆了一地。陈娘子多次怒骂无果。这院子死过人确实很难出租,她只好任由这几人糟蹋房子。 这里只有崔一渡有教养爱干净,其他人真是让陈娘子厌烦至极。除了收房租她几乎不会到后院来。 后来王木匠把废料木材和木屑清理到了院子外面,原本生机勃勃的花藤栅栏也被高高叠起的废木料遮挡无余。 前后两个院子有一堵墙隔开,墙上的木门已经被焚毁,崔一渡从门上取下一个东西端详,这是一把烧得变形的铜锁,铜锁已然被撬开。 大火是从后院蔓延到前院的,前院的连廊被焚烧殆尽,所幸事发之时众人发现及时迅速灭了火,大火没有烧到陈老爹父女居住的几间屋子。 沈沉雁也在院子里里外外查看。他检查了院中的水井,看到崔一渡此刻蹲在被焚毁的栅栏外发呆,那人在地上刨着什么,还拿起不知是石头还是什么的东西仔细翻看。 沈沉雁抓起地上的泥土闻了闻,他知道这里面有磷粉燃烧后的灰,是有人用磷粉自燃来纵火! 沈沉雁问崔一渡:“崔先生有何发现?” 崔一渡递给他一块骨头:“应该是狗啃过的骨头。” “狗啃过的骨头?”沈沉雁接过来看了看,“你觉得这块骨头有问题?” 崔一渡摇摇头。 沈沉雁也没发现骨头有何异状,百姓把吃剩的肉骨头喂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一只黄狗从人群外钻了进来,崔一渡认得这是赵狗儿养的那只大黄。 大黄冲着废墟和女尸嗷嗷大叫,似乎也在为失去家园而哀恸。 陈老爹看到崔一渡在场,冲过来抓住他的衣襟发疯一样嘶吼:“你这个凶手,是你杀死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陈老爹被捕快拉开,立在旁边放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 在场之人无不悲哀叹气。 崔一渡走到陈老爹面前温声安慰:“陈老爹,我不是凶手。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还陈娘子公道。” 陈老爹看了崔一渡一眼,把头扭向一旁不再说话。 沈沉雁令人把陈家院子封禁,捕快拉着再次被五花大绑的崔一渡离开了这里。不少关心崔一渡的街坊邻居尾随其后,朝衙门蜂拥而去。 第15章 审讯 县衙大堂门口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衙役维持着秩序,让大家静下来等待县令审案子。 大堂上跪着四个杀人嫌犯,分别是崔一渡、王木匠、赵狗儿和孙福。 胡县令打了一个哈欠,他把惊堂木拍得啪啪响:“你们每个人都有杀害陈寡妇的嫌疑,还偷了她的翡翠手镯,一个个都给我招来,到底是谁奸淫放火杀人毁尸?倘若敢说假话,大刑伺候!” 崔一渡抿了抿嘴,哪有这样傻的凶手,还排着队主动招供呢。 外面的百姓开始哗然,甚至有人捂嘴偷笑。 沈沉雁皱了皱眉头,咳嗽了两声。 胡县令看了沈沉雁一眼,似乎觉察到什么,旋即补充了一句:“兴许你们是团伙作案,是也不是?说!” 堂外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啪——惊堂木又是重重地拍了下去。 “肃静,肃静!公堂内不得喧哗,如有违者杖责二十!” 崔一渡觉得一阵耳鸣,他赶了半日的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现在被这惊堂木震得有些眩晕。 沈沉雁有些着急:“胡大人,可以让他们一个个交代昨日晚上都在何处,做了什么,有何人可以作证。” “对,对!”胡县令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一个个说,昨晚都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何人可以作证!倘若敢说假话大刑伺候!” 啪——惊堂木又落了下来。 崔一渡跪在下面身姿有些不稳,他惧怕这炸脑的声音,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赵狗儿抢先一步。 “大人,昨天夜里亥时三刻我就躺下睡觉了,和我同住一间房的孙福能证明,他也是这个时辰就寝的。”赵狗儿用胳膊碰了碰跪在身旁的孙福。 “是的,是的,”孙福说道,“我们合租一间屋子,我和赵狗儿都是那个时辰吹灯就寝的。我们睡到卯时就被外面嘈杂声吵醒了。” “后来王木匠来推门把我们叫醒,是院子里着了火,”赵狗儿神色紧张,“那大火太吓人了。” “我们三人从院里水井打水救火,邻居们也过来帮忙把火扑灭了,谁知陈寡妇躺在崔道长的床上被烧死了。”孙福补充着。 胡县令问:“王木匠,你昨日晚上在干什么?” 王木匠说道:“我木工活做得很晚,到了子时才得空休息。睡到天快亮的时候被一股浓烟熏醒了,我一看外面着火了就大声呼喊救火,后来街坊邻居都醒来帮忙灭火。” 胡县令琢磨片刻,说道:“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你晚上灭灯后是否在睡觉,对吗?” “我……”王木匠面露难色,“我一个人住一间房,我也不知找谁来证明自己睡着了。” 胡县令喝道:“哼,这么说来,你也是重大嫌疑人。” 王木匠连连作揖:“大人明鉴,我没有杀人,我虽然睡得晚,但真的是被烟火熏醒的,我怎么可能杀人放火,还把陈寡妇偷到后院里来。那陈寡妇是死在崔道长房里的,他才是最大嫌疑人。” 胡县令看着崔一渡:“也是,你的房间里死了人,凶手不是你是谁?你招还是不招?” 惊堂木啪的一声又来了。 崔一渡甩了甩头,把眩晕调节了一下:“大人冤枉啊,我这些日子去了青龙门给过世的郑掌门做法事,我是今日上午才回来,一到陈家院子才知道这件事,哦,沈大人可以作证。” 崔一渡眼巴巴地望着沈沉雁。 沈沉雁说道:“崔一渡前阵子确实在青龙门做道场,但是我只能证明他在那里待了五日,后面几日我已经返回威来县,不知道之后他在青龙门的情况。” 崔一渡补充道:“我在青龙门做法事伤了元气,又染了风寒,就在那里多休养了五日,郑小公子可以做证。” 沈沉雁颔首:“好,我这就飞鸽传书请郑旭炀公子前来作证。” 胡县令传胡同口的李老汉前来作证,李老汉是这条街卖开水的人。 这边的百姓起床做早饭的时间较晚,对于不少早起之人,他们需要热水洗脸或者泡点茶梗漱口,又不舍得专门生火烧水,便有了卖开水的营生。每天黎明前李老汉就在胡同口摆摊给早起之人提供开水。 李老汉说道:“就在今日天亮前我刚摆好摊子,就看到陈家院子外燃起了一团蓝幽幽的火,我听老人讲过这是鬼火。当时我很害怕,摊子都没来得及收,就跑回家躲起来。后来没多久就听到街坊大喊救火,原来是鬼火把陈家院子给烧了。” 胡县令纳闷:“鬼火?” 李老汉点头:“确实是鬼火,蓝幽幽地飘在空中,很可怕。” 胡县令问:“你可看到有人在场,或者是什么人放的火?” 李老汉摇摇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了火。” 赵狗儿见缝插针:“大人,这崔一渡懂阴阳之术,这鬼火说不定就是他放的。” 崔一渡面露愠色:“赵狗儿,你不能胡说,无凭无据怎能如此污蔑我!” 孙福环视众人:“你们想,院子外面没有人,这热热闹闹的胡同平白无故怎么燃起了鬼火?一定是有人在做法放火。” 崔一渡很生气:“孙福,你看见谁做法放火了?我告诉你,得道之人是不得滥用术法伤害无辜的,否则阎王爷定要剥了他的皮,让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我……”孙福嗫嚅着。 赵狗儿说道:“这里就你懂法术,要说鬼火不是你放的,谁相信!” 崔一渡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说什么。 沈沉雁问崔一渡:“你说过去十日里都在青龙门,那昨日你到哪里去了?” 崔一渡昨日早上离开青龙门去了竹村,这件事情他万万说不得。 “回沈大人,我昨日早上告别青龙门就往威来县赶路。我想少走十几里路,就穿过往生林,谁知……”崔一渡说到这里有些局促不安,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胡县令不耐烦了:“快说,别支支吾吾的,莫不成你的谎话编排不圆转了。” 崔一渡深吸一口气:“回大人,我在往生林遇到鬼火,还遇到鬼打墙迷了路。” 胡县令也听闻过往生林曾有鬼火之事,不禁愕然:“又是鬼火?还鬼打墙?” “千真万确有鬼火和鬼打墙!我那日在林子里遇到鬼打墙之后就迷路了,走了大半日都没有走出来。我后来实在是累极了就晕厥过去,到了第二日我醒来以后才找到出口走出去。”崔一渡绘声绘色描述着,似乎真的被鬼打墙给绕晕了。 沈沉雁看着眼前这个羸弱的道长,想起他确实身体太过虚弱,在青龙门也曾晕倒过。但此人嘴里所说的“鬼打墙”他是断然不信。 胡县令听得有些迷糊:“谁能证明你说的话?” 崔一渡蹙眉摇头:“我是一个人走的路,没人能证明。” 胡县令冷哼一声:“这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