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乐指南针[带球跑]》
3. 豺狼
男人甩甩双臂,双手合十。
抬手时,右侧腰腹部莲花经文纹身的下方,露出一个汉字纹身——【非】。
“(泰)谢谢。”郑非微微低头。
陪练的亚裔男人也脱下护具,双手合十与郑非回礼。
“(泰)祝您一路平安。”拳师低头鞠躬。
作为老师,他的礼数比学生更加恭敬。
泰拳拳师离开了拳台,郑非慢吞吞转了身。
他走近拳台边缘,两名保镖及时给他递上了一块白色毛巾和一瓶水。
围堵着男人的保镖们离开了拳台边,让台上之人重新出现在爱丽丝的视线中。
天花板的白色灯光自上倾泻而下,高高矗立的男人遮挡了一片光线,像关掉了爱丽丝眼上方的那几盏灯泡。
爱丽丝迎着他眼中垂下的审视,看清了他的全貌。
这种生死未卜的时刻,爱丽丝突然犯了职业病。
她开始不合时宜地观察起他的外貌。
他裸着上身,穿着一条黑色拳击裤。
胸膛起伏着,还在因为刚刚结束了的拳击训练而微微喘息。
与围着拳台的那些肥壮的黑衣保镖不同,他的肌肉像贴紧了每一根骨头似的那样结实。
汗水已经布满了麦色的皮肤,像抹了油一样。湿漉漉的黑发抹向脑后,像打了发胶一样泛着潮湿的水光。
爱丽丝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布莱迪家族的一员,他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打量说不出是端详还是只是想等着她先开口似的,总之,他只盯着她瞧,眼神越发饶有兴趣。
在好像故意留给她的充足的打量时间中,他的身体向前俯低一些,伸出两条手臂,一左一右随意地搭在拳台围栏上。
肩头肌肉随之鼓起,撑得臂膀上两把交叉手枪的纹身拉长变形。
他像一头大型食肉动物一样虎视眈眈,危险,嗜血。
有一种即使猎物沉进水底,他也会把它拖出水面随之将它开膛破肚的狠决。
爱丽丝的视线飘下,她快速瞥到了他左半边胸膛的老虎纹身。
这位布莱迪先生很年轻,也十分英俊。
但她绝对不会挑选这样的人当作她的猎物。
尽管她明白,他的金钱可以喂饱她一辈子。
想到这里,出于本能的,爱丽丝还是胆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贪婪的心思溢于言表,爱丽丝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并没有因为她偷偷挺起的双胸而有所动容。
他微微侧头,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感觉——更像是蔑视。
“杰伊·麦克斯在哪儿?”郑非开门见山。
这具满是火石与硝烟味儿的身体中讲出的语气意外的平和,甜蜜,这倒令爱丽丝有些吃惊。
“什么?”
面对郑非提起的有关一个月之前百万富豪之死事件重要关联人员的名字,爱丽丝结巴了一下。
她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好像彻底开启了画面的一键暂停。
拳厅内一片寂静,这里站了七名保镖,但却像完全不存在似的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身后丁零当啷,爱丽丝转头望了一眼,有一名保镖坐在椅子上在数子弹,那些金属在他手掌中碰撞并组装枪支的声音回荡在黑白色调的拳厅,她的后背顿时紧绷绷的。
“看样子你是知道的。”一分钟后,郑非说。
他的嘴角挂着一副平和的笑容。
他没有给爱丽丝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你们与杰伊·麦克斯在我这里搞仙人跳,死了人。一个月。”
他微微蹙眉:“大家都不敢来这里玩了。一个月。”
“这可是很多钱。”郑非的语气转为遗憾,同时他也很诚恳地说,“我只是想让他还钱。”
“呃——”爱丽丝的眼睛充满了爱莫能助的无辜。
弹药盒猛地拍进手枪,一只手将它快速上膛。
爱丽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把手枪玩出很大动静的保镖,他完全没有看她,而是兀自玩着手枪。
爱丽丝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抱歉,先生。”爱丽丝硬着头皮看向郑非,“事发后我就没见过他——”
一根绳上的蚂蚱总是最团结的,尤其是混迹赌场的江湖骗子们。
可惜这里是拉斯维加斯。
法律只允许了赌博,没有允许这里再变成一片荒漠淘金客与帮派遍地的由枪支说了算的蛮地。
郑非俯视着眼前的女人,他的确没指望这个女人能说出点什么实际的信息。
人就是这样,枪不架在脑袋上,嘴巴就比命还硬。
双臂在拳台护栏上收回,郑非直起身子。
“你搞得我们很是难办。”郑非沉一口气,低头撕开手腕上绑带的扣带。
“下次别再这样做了,好吗?”他拆着手掌上的拳击绷带,轻言细语,“先生们如果知道我们的酒店中总是藏着美杜莎,没人会再来了。”
他说着,还扭头对着爱丽丝露出一个打趣的笑容。
爱丽丝松了口气。
“好。”她这次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甚至昂起下巴:“那我能走了吗?”
郑非耸肩:“请便。”
“好。”
爱丽丝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突如其来的轻松的赦免,但在这四面八方被保镖们盯紧的视线中,爱丽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离开这里之前的第一步是什么。
她故作淡定地挽了挽头发,这才看到自己手中已经乱蓬蓬的假发。
爱丽丝甩甩假发,她翻出头皮,将它戴在头上。
“我的男朋友在哪?”她看着台上郑非的侧影,终于想起被带走的肯。
拆绷带的左手闻言停顿,郑非慢慢抬起了头。
“你的同伙——”
“那是我的男朋友。”爱丽丝机警地打断了郑非的话。
在男人一瞬间凌厉扫来的视线中,爱丽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我说的是真的——”
“你的男朋友。”郑非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认同了爱丽丝口中的事实。
“他偷了筹码。”他说,“等他把筹码还给我,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身后拳击练习室大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男人开门走进这里。
他与其他在场的保镖一样,身着西装。
寸头,高大,魁梧。
“老板。”他站在门口,对着前方看来的郑非默默摇了摇头。
视线从门口的杰森落回台下女人那头乱得像稻草一样的金发上。
“按规矩来吧。”拳击绷带与郑非的语气一起轻飘飘地落在皮质拳击台上。
杰森点头,他转身打开黑门,壮硕的身体消失在门缝之中。
「规矩」?
为了避免自己听到更多的不该听的话然后惹火上身,爱丽丝迈开了脚步。
高跟鞋尖细的鞋跟踩在铺满黑色软皮皮垫的地板上,她走得歪歪扭扭但飞速。
女人像一阵风似的向门的方向冲去,将她恐惧的内心展现地一览无遗。
郑非似笑非笑地看着爱丽丝的背影即将抵达黑门,他扬了一下下巴。
其中一名保镖心领神会,他站起身,抬脚跟上女人的身后。
黑门关上,远离了那个男人匕首般锋利的眼睛,爱丽丝才终于彻底的喘了足足的一口气。
只不过她还未将这口气缓缓吐出,门口开门的动静让她像惊弓之鸟一般向旁边弹了一下。
爱丽丝瞪着眼睛,看着那名像巨石强森一样的男人杵在她的面前。
“请吧,女士。”保镖垂眼盯着爱丽丝,“我送你离开。”
手指按下银色按键,水自天花板中瞬间哗啦落下。
手向后抹开被水淋湿的黑发,郑非低头躲开刚刚迎面而下的水幕。
密集的水流落于身后脊骨的第一颗凸起,冲砸着背颈后的青色九塔符,沿着身躯肌肉的流线一路而下。
大口呼吸时鼓胀的胸肌快速起伏,右胸圣虎刺符在水中若隐若现。
浴室中渐渐弥漫起白色的水汽,逐渐模糊了健壮的身躯。
双掌按在脸上,绷紧了宽阔的脊背,展现一幅完整的泰文八方经轮。
十指没进黑发,一起捋向脑后。
发丝划过右手手背青色双羽,左手小拇指那枚代表布莱迪家族的【B】字徽章黑曜石金戒闪闪发亮。
布莱迪家族,芝加哥黑手党起家,在某日一洗而白,开始了军火武器生意。
经过魔靴赌场酒店一楼那座号称是全美最大的枪支博物馆时,爱丽丝的目光忍不住闪烁。
天啊——
她真的得提醒肯得暂时放弃来布莱迪家的赌场搜寻猎物了,尽管她从未与杰伊一起出现过,但布莱迪先生已经得知他们与杰伊的确是一伙的。
可是那些富豪们大部分都会来到魔靴!
哦——
还得提醒杰伊跑的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爱丽丝偷偷瞥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保镖。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爱丽丝甩头面向保镖。
保镖不为所动:“我只是按老板的要求把你送出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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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在哪里。”爱丽丝又问,她干瘦的脖颈上下滚动一番,“你们要杀了他?”
“他偷了筹码。”保镖冰冷的回答与郑非的回答保持了一致。
爱丽丝不再咄咄逼人,她抿紧了红唇,攥紧了手中的亮片手袋。
她甩下保镖,加快了离开这里的脚步。
警笛突然四起,引得酒店门口的游客们纷纷向外看去。
两辆警车停下,四名警察慢吞吞地迈进了酒店金色的旋转门。
他们越过游客,径直走向了爱丽丝的方向。
“是你报警吗?”打头的警察懒洋洋地问保镖。
“是的。”保镖点头。
他强硬地抓住爱丽丝细得像柴火的手腕:“她。”
爱丽丝震惊地看向身后:“什么?”
“抱歉,小姐,你涉嫌赌博诈欺罪。”警察们围住了爱丽丝,他们在保镖手中接管了她试图挣扎的手臂,很轻松地在她的短裙口袋中摸出一枚筹码。
代表1万美元的陶土金色筹码出现在眼前,原本用于肯的罪名却被安家在自己的头上,爱丽丝的大脑一片空白。
“魔靴赌场特制,内含芯片。”警察看了一眼四周,惋惜地摇摇头,“这里到处都是监控。”
来到拉斯维加斯必去的赌场,就是坐落于城中央的最大的魔靴赌场。
这个集赌场、酒店、奢侈品商场、黄金、枪支。还有全美最全的复古车展还有各类艺术展为一体的地方,总能引得酒店门前的游客络绎不绝。
电梯门缓缓打开,郑非抬眼向前看去。
他身着一身黑色西装,黑发利落地向后方抹去。
当豺狼换上了衣装,就掩盖了凶戾的本性。
手指捏着一个透明密封袋,袋子随着行走的步伐在左腿边微微晃动。
酒店一楼的免费冰淇淋站围着几个警察,他们正懒散地吃着冰淇淋聊着天。
郑非大步越过他们,径直穿过酒店大堂。
“布莱迪先生。”
酒店安保向郑非致敬。
一辆黑白双色迈巴赫s680普尔曼经过停于酒店门前的警车,在郑非面前缓缓停下。
杰森迈前一步为郑非打开车门。
升于沙漠的拉斯维加斯白日炙热的阳光将城中镀了一层亮闪闪的光,车门关闭,杰森开门坐上副驾驶。
迈巴赫逐渐开出魔靴赌场门前的靴子雕塑,郑非抬起手,看着密封袋中的东西。
两根手指并排浸泡在红色的血液中,断指处笔直,刀法利索。
“给杰伊·麦克斯发一个通缉令。”郑非散漫地张开嘴巴,“不需要太多佣金,只是作为警告。”
“好的,老板。”
窗户降下,干燥的热风扑面而来。
想起那些损失的金钱与父亲的不悦,郑非眼中蔓延起了一阵厌烦,他随手将密封袋扔出车窗。
一辆玛莎拉蒂呼啸而过,扬长而去。
袋子炸开,血液涌出袋子,两根断指碾为了肉泥。
阳光下崭新的沥青马路,一路仿佛直连着湛蓝的天空。
眼罩摘下,向机舱外望去,罗心蓓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
它太蓝了,她已经分不清这是脚下的海洋,还是万里高空。
太阳在地平线升起,黄色的光芒分割了她眼中的世界。
罗心蓓看着即将抵达的非洲大陆,没有城市的星罗棋布,只有一片辽阔的自然。
海洋包裹着大陆,散发着蓝色的光晕。
如同鸡蛋与蛋清之间那层薄膜,这是属于地球的薄薄的胎衣。
它在孕育着,会宛如脉搏般因为生机勃勃地跳动而不断生出新鲜的血液。
与家庭断绝关系并未让罗心蓓感到痛苦,相反,在她远离那片故土的土地上空,她的心脏也好像前所未有的轻盈。
飞机落地内罗毕机场,已然与中国或是美国截然不同的氛围充斥着四处。
简陋的一切,各国的旅人,还有抱着枪在机场巡逻的黑人军人。
几块屏幕上播放着当地的新闻与广告,罗心蓓戴上墨镜,她入关后,推着行李走出机场。
一个举着【自然灵魂】牌子的黑人正对着走出机场的人们看来看去。
这是酒店负责接送的管家,罗心蓓冲他走去。
“英语?”罗心蓓首先确认。
“是的,是的。”管家频频点头,他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指指罗心蓓,“自然灵魂?”
“对。”罗心蓓点头,“罗斯·罗。”
“哈库呐玛塔塔!”管家张开手臂大呼一声,他赶快接过罗心蓓的行李,“欢迎来到肯尼亚!”
4.肯尼亚
与上海八月气温逼近40度的酷暑不同,内罗毕落地17度的天气,让罗心蓓在属于非洲的第一阵凉爽的风吹来时,顿时神清气爽。
作为管家,这名黑人男子的确十分尽心尽力,他殷勤地为罗心蓓打开了越野车后排车座的车门,然后带着她的行李去将它们放在后备箱里。
罗心蓓上了车,她掰开刚刚在机场内买的手机卡换上。
手机开机,一条短信在开机后手机屏幕上方出现信号标志时弹出了屏幕。
“抱歉,女士。”身边车窗外管家突然冒了头,他抓着之前迎接罗心蓓的那块牌子,十分抱歉地说,“15分钟后与你同团的泰勒夫妇就会到达这里了,你愿意与我一起等等吗?”
“15分钟?”罗心蓓点点头,“好。”
“哦!”她想起来,赶快打开钱包。
10美元向窗外递去,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谢谢。”
“这是我的工作。”管家接过小费,高高兴兴地塞进了制服口袋中。
管家带着牌子重返机场门口,罗心蓓低头看向手机。
-【心心,今天下午回家吃饭吧?阿姨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别生你爸爸的气。】
这条陌生短信,罗心蓓看到第二条时就明白了是谁发来的。
脑海中闪过那个女人年轻的面孔还有怯怯的语气,她一边为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而幸福着,一边又为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而拘束着。
那个讨好的眼神,总能让人以为自己好像是坏人一样。
罗心蓓无语地摇摇头,她点开了回复的对话框。
【不用了,我去肯尼亚|···】
拇指在即将打出【肯尼亚】时停顿了一下,接着按下删除。
【我回美国了。我不会再来上海了。】
短信发出,罗心蓓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她与田一诺互相交换了对方的位置,但发出的短信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管家说需要等15分钟,其实等了差不多有四十分钟。下午一点左右,来自美国的泰勒夫妇才上了这辆越野车。
这次的小团有6个人,其余两人的航班将会在下午才会到达。
管家塞多整理好了泰勒夫妇的行李,他麻利地关好车门,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这见鬼的味道——”车子启程,泰勒先生就开始用沙哑又高亢的语气絮叨起来,“我这次可没打黄热疫苗。”
“现在不用打也行。”泰勒夫人小声制止了丈夫的叫嚷。
她摘下墨镜,把它挂在头顶上方。
一段坑坑洼洼的泥地,让泰勒夫人那头整齐的金色短直发像毛刷子一样晃来晃去,她抱着双臂,对着身边这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打量了好一会儿。
越野车开进内罗毕,泰勒夫人才张开了嘴巴。
“你是自己来的吗?”她问。
罗心蓓闻言转头看去。
“是的。”她对着这个典型的白人富太太的女人点了点头。
“真勇敢。”泰勒夫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讶。
“你从哪来?”她又问。
“呃——”罗心蓓迟疑了一下,她握着手机,手机边角杵在牛仔裤裹住的右腿上。
“洛杉矶。”她回答道。
“哦!”泰勒夫人很是感慨地挑高了眉毛,“加利福尼亚,我妹妹就住在那里。”
“我们住在纽约。”她又说,“不过我们偶尔会去加州玩玩,因为纽约,你懂的——”
“哦——”罗心蓓敷衍但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已经带有加州女孩风味的夸张灿烂的笑容,“是啊!没错。还得是加利福尼亚。”
大片黄色与破败房屋占据的两边视野,在车越往城中央开去时就逐渐变少了一些。
午后明亮的蓝天与澄净的阳光下是代表现代文明的崭新的建筑。
高楼、大厦···
大片整洁的玻璃,与各种各样国际知名企业占据的大楼。
尽管这里仍然带着一些简陋的风格,但与刚刚那些零散搭建的民居相比,已经像一个首都的模样了。
说起洛杉矶,泰勒夫人又聊了几句她最喜欢的好莱坞的女演员。
她刚刚说到她甚至与某一个女演员在纽约碰到并一起参加过一场晚宴时,管家滴滴按响的喇叭打断了她沉浸的聊天。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罗心蓓打起精神听着泰勒夫人喋喋不休好莱坞的质量日落西山时,原本可以正常行驶的街道已经被大量聚集的民众堵得难以通行。
隔着一层车窗玻璃,能模糊听到窗外集结车辆的喇叭中播放着慷慨激昂的演讲,还有类似吟唱的乐调。
所有的车辆都放慢了车速,管家打了方向盘,准备掉个头换一条路。
吹吹打打的音乐,与响亮的表达民众诉求的口号在降下车窗时变得无比清晰,罗心蓓将脑袋探出车窗,她迎着风,向前看去。
一辆坦克停在最前方接近堵塞的地段,身穿迷彩军装的军人们抱着枪,在这群集会的中央矗立着。
“要选举了吗?”罗心蓓看到了那些黑人手中举着的巨大的人头相。
“是的。”管家还在认真地盯着路况。
“看起来很危险——”罗心蓓收回脑袋,“已经把坦克开上街了。”
“别担心,小姐。”管家开朗地大声说,“那是政府军的坦克,用来维持秩序的。每逢选举都会有一些冲突,不过我们并不住在内罗毕,就算爆发什么游行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旅途。”
“好吧——”
又是一段坑坑洼洼的路,罗心蓓的身子随车摇摆。
管家在一条路拐弯,车身甩尾离开集会所在的大道时,罗心蓓看清了一名集会者手中的牌子。
印有一个黑人领袖人头相的牌子上,清清楚楚但用加大英文字体写着:【我支持哈桑·卡马拉!中国人滚出肯尼亚!】。
车继续向前开,离开了集会地,路边只有零散的黑人。
他们同样拎着牌子,又唱又跳。
罗心蓓看到其中一个黑人身上的T恤,她认得那件衣服,那种特殊的设计,是来自中国某地的校服。
【中国人滚出肯尼亚】。
在看到他同样举着这个牌子时,罗心蓓关上了车窗。
此时此刻,罗心蓓无法说清自己当下的心情。
她见识到了不同的世界,可这太真实的画面,好像打破了一些什么。
“太粗鲁了——”泰勒夫人也关上了另外一边的车窗。
她抬起手,偷偷捂住了鼻子。
管家尽职尽责地握紧了方向盘,现代化建筑越来越少,黄土与破屋成群的村落才成为了大部分的景象。
崭新的高速公路像一条拉开的黑色胶卷,越野车飞速经过绿色的茶园。
慢慢的,视野就彻底变成了电影般的画面。
两边是旱季的草原,远处是巨大又孤独的猴面包树。
夕阳在无垠的天边渐渐落下,金色的光芒覆盖了整个世界。
车自内罗毕乔莫·肯雅塔机场出发,因为那些集会,足足开了快要六个小时,最终抵达酒店坐落的安博塞利国家公园。
一路紧绷的心情,终于在罗心蓓坐在野奢酒店大堂的藤椅中时才有所缓解。
平安到达酒店后,她原本该向谁报个平安,但拿起手机又放下。
最后,她只能给田一诺发了一个定位。
仿制帐篷式的木屋酒店充分融合着这片草原,罗心蓓坐在窗边,她喝着一杯柠檬气泡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已经被地平线吞噬一半的太阳。
太阳是最标准的圆,颜色是最炙热的红。
驻扎在草原上的木屋也陷入了黑夜降临前的暗色,像一张黑色的剪影。几匹斑马甩着尾巴闲庭信步,夕阳正一点点收走光芒,于是它们也成为了剪影的一部分。
这美到令人震撼的一切,罗心蓓很想慷慨地大声赞叹。
但是,她现在更多的是——好累。
看来自由的代价,就是疲惫。
白色餐盘轻轻放在木制圆桌上,女孩悄悄拉开一把藤椅坐下。
她的双肘撑在桌上,拘谨又按捺不住欣喜地等着面前这个棕发女孩回头看向她。
罗心蓓察觉到了面前的变化,她收回对于夕阳恋恋不舍的眼神,扭头看来。
面前一个黑发女孩正坐在这里,她那双做了睫毛嫁接的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眨得起劲儿。
“你是华裔?还是中国人?”终于等到了对视,女孩迫不及待地问。
她有一口非常流利的美式英语,听起来像是一个母语英语者。
“中国人。”罗心蓓说。
她还是问了一句:“你呢?”
“我也是中国人!”女孩捂住了夸张张大的嘴巴。
“不过我在10岁时就移民美国了。”她又说。
“啊——”罗心蓓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她端起刚刚放下的气泡水喝了一口。
“现在我17岁啦。”女孩开心地甩了一下长卷发。
“很惊讶,对不对?因为我自己来到了非洲!但这事出有因。”尽管罗心蓓什么都没有问,但女孩已经宛如一个地道的美国人一样,即使你什么都不问,但是她仍然会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得告诉你一样的滔滔不绝着,“因为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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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呢,认为我该趁着暑假好好玩玩,但是我的父母呢,他们忙着工作。不过他们同时认为该由对方陪我一起来,他们甚至为此吵了一架!”
“天啊,那可真是天崩地裂的一场争吵。”女孩翻着白眼做了个窒息又搞怪的吐舌,“不亚于他们对于我究竟是该读哪所常春藤更好啦。可是他们谁都没空,这件问题总是翻来覆去的吵,于是我决定,我要自己来。拜托,如果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即使两个人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改变呀。而且我订了足够贵的酒店,我相信他们会照顾好我的旅游路线,否则我就会给他们写差评。”
女孩手舞足蹈且说得眉飞色舞,她那头柔顺的长卷发被她的手来回地在两边肩膀拨来拨去。
这一大段的对话,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单方面的输出,终于刹住了激动的嘴巴。
“那你呢?”她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
“哦,我是说。”她的手掌在面前搅动着,“你叫什么名字!”
“罗斯。”
“罗斯?哇哦。”女孩耸耸肩,“我叫苏儿。”
苏儿像一阵风一样,她的话音未落,就兴奋地一把抓起了桌上的手机。
“我们要不要加ig好友!我很少有亚裔朋友。”
。。。。。。
“哦——”罗心蓓累得哼哼一笑,她吸了一大口气,拿起手机,“好。”
或许是独自来到非洲的女孩很少,又或许是这家酒店大部分都是夫妻或者情侣组的住客,也可能是因为目前98%占比的白人入住率。
苏儿已经在与罗心蓓互相交换ig后就彻底凑在了罗心蓓的身边。
“这是什么?”
苏儿站在自助餐桌的一道菜品前。
“不知道。”罗心蓓同样无法分辨这些食材,“我只知道这是肉。”
“总不是狒狒肉吧——”苏儿嫌弃又想笑地捂住了嘴巴。
“你可以吃这个。”罗心蓓指着另一道菜,“这上面写着是鸡肉与椰汁做成的咖喱。”
“嘿!罗斯。”
一只手拍了一下罗心蓓的肩膀,罗心蓓转身看去。
是泰勒夫人。
她换下了那身白色拉夫劳伦的裙子,与她的丈夫泰勒先生一起来到这里吃晚餐。
“你好,玛丽。”罗心蓓冲泰勒夫人挥挥手。
苏儿在一旁端着盘子,她夹了一块罗心蓓刚刚指过的那道咖喱鸡肉。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最典型的有钱白男,自大,背地里种族主义,来到这里只是享受一番黑人服务他的感觉。”苏儿在罗心蓓回头面对菜品时说。
夹面包的架子在空中停滞,罗心蓓愣了一下:“谁?”
“那个女人的丈夫。”苏儿看向了在餐桌边坐下的杰登·泰勒。
他此时正用一个响指来要求酒店服务人员帮他把墨镜擦一擦。
很有道理——
“嘿——苏儿。”罗心蓓转过身,她压低声音说,“这番话太严重啦。”
“我只是感谢这次的旅途有你在,罗斯。”苏儿情真意切地望着罗心蓓的侧脸,“天知道我在出行前期盼了多久这次的行程有多么积极,充满欢乐。可来到这里一瞧,除了白人就是白人,甚至全都是中年人——”
她撅起嘴巴:“呃——令人沮丧。”
“所以你爸爸妈妈关于你的大学该上哪所常春藤吵出什么结果了吗?”为了苏儿的嘴中不要再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罗心蓓转移了话题,“哈佛?或者斯坦福?”
她迈开脚步,带着苏儿回到餐桌的方向。
“我喜欢斯坦福。”说起这些,苏儿就变成了单纯的高中生,“我认为斯坦福是这些学校里面最不古板的一个啦。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想去哈佛,因为很多人会说你是亚裔,你就该把目标定为哈佛啦——”
她说到这里,猛然看向罗心蓓。
“你呢?”苏儿的嗓子中发出歉疚地呜咽,“抱歉,我只顾自己说一堆的话,还没来得及问你。”
“我住在洛杉矶,在读南加州大学。”罗心蓓拉开藤椅坐下。
苏儿同样跟着坐下。
“酷——你要做电影明星吗?”
罗心蓓笑了起来:“不,我是商科。”
“好吧——”苏儿噗呲一笑,“我还以为我会有一个好莱坞明星好友呢。”
“没准可以哦。”罗心蓓笑着逗她,“我的朋友是学电影的,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哈哈,罗斯,你人真好。”
苏儿放下了刀叉,她伸出手臂,穿过木桌抓住罗心蓓的手臂轻晃。
“谢天谢地,有你在,我认为你像我的姐姐一样亲切。”
5.自由
纽约—曼哈顿。
“···对于得克萨斯州伊尔帕索市发生大规模枪击案,总统先生与我们对此事件表示哀悼···”
落地窗外,阳光在曼哈顿密集林立的摩天大楼之间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落地窗内,电视机中的女人对着前方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90年前詹姆斯·布莱迪在芝加哥厮杀出一条血路时,会相信90年后的国会中如今也有了布莱迪的一席之地吗?”
兰道夫·布莱迪站在一幅人像油画前,他微微仰头,对着挂在墙上的父亲詹姆斯·布莱迪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神情。
或许是已故的父亲留下的画像仍是中年时期年轻的模样,所以已经白发苍苍的兰道夫的眼中除了敬仰,更多的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傲慢。
长了老年斑的手抄进西装马甲的口袋中,兰道夫转身面向正围坐在办公室内沙发中的男人们。
在场的男人们全都像兰道夫一样,无论年纪、高矮、胖瘦,皆是西装革履。
头发打理得干净利索,连脚上的那双手工定制的皮鞋鞋尖也全都泛着铮亮的光。
他们因为兰道夫的话,脸上同样露出了对于世事难料、但自己是把握那份难料的赢家的得意。
午后曼哈顿的阳光正值热烈,炙热的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在脚下踩着的红色短绒地毯上投射出几何图形的光斑。
“有人说,人不该忘记自己是从何处来的。是的,没错——”兰道夫也在一把扶手沙发中坐下。
他接过一根雪茄,在说话的间隙中愉悦地抽了一口。
淡蓝色烟雾慢慢吐出,迷离了那双苍老的蓝眼睛。
他似乎同样被这份烟雾的朦胧迷惑了,眼中的锋利逐渐与烟雾一起散成了一片飘渺。
“可是今非昔比,我敢说,布莱迪家是全美最遵纪守法的人了。是的,没错。纽约第一律师事务所霍伯特律师事务所就在我们楼下呢。”
兰道夫的话,引得有几个男人笑了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在曼哈顿这座岛上中用合法的金钱建起一栋栋大楼之前,他们曾把芝加哥搅得多么风云诡谲。
“不知是否因为卡梅伦成为议员,有一些是非也缠了上来。”亨利·布莱迪冷哼一声。
他是兰道夫·布莱迪第三任妻子伊妮德的第二个儿子。
他收起刚刚还为儿子卡梅伦进入国会而感到骄傲的笑容,眼中又出现了那股似乎流淌在血液中的狠戾。
“那个记者找了一些证据,企图宣称布莱迪曾非法雇佣淘金客在拉斯维加斯进行淘金。他称那些事情为——”亨利停顿了一秒,才想起一个极度不熟的词,“压榨。”
“不给钱才是压榨。”兰道夫将脸庞转向亨利的方向,“我们给了钱。为什么不说他们贪得无厌总想带走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金币呢?”
说到这里,他低声与大家一起笑起来。
“他如何证明那些人不同意自己得到的薪水呢?”兰道夫摊手,“我们只是商人,又不是黑手党。”
他的嘴角露出讥讽又古怪的笑容,“我们没有用枪逼着他们去工作。”
“总有些人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兰道夫的眼神恢复了淡漠。
他的鹰钩鼻中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叹:“我说过了,我们如今的买卖全都是合法的。每个人,每一件。”
“感谢拉斯维加斯。”
兰道夫真诚地感叹道。
它就像一座巨大的水槽,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全都能被洗得干干净净。
雪茄烟丝在指尖泛起鲜红的微光,兰道夫吐出一口烟雾,他挪了挪陷在扶手沙发中的身体,看向了坐在亨利身边的男人。
“对了,马克,肯尼亚的那座金矿如何了?”兰道夫用夹着雪茄的手指向郑非,“亨利说这小半年来你在忙这个。”
“是的,爷爷。”郑非的视线在爸爸与爷爷之间游走着,“那座金矿我们已经得到了肯尼亚政府给的开采权与所属权。目前金矿可探明储藏大约1128万盎司,能够开采16年以上。预估年开采黄金量—— ”
搭在扶手沙发的右手此时暗藏得意地挥动了一下。
“70万盎司。”他揭晓了这座金矿的巨大。
“今日金价?”兰道夫问。
“每盎司2728美元。”坐在郑非对面的朱利安·布莱迪回道。
他是兰道夫第一任妻子格雷丝·布莱迪的儿子。
郑非点了点头。
“70万盎司——”数不清的金钱就是最美味的味道,兰道夫慢慢抽着雪茄,品味着这些数字。
“哎——”雪茄扔进了冰桶,兰道夫咂巴了一下嘴唇,“要是金价能再高点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一直沉默的乔纳森·布莱迪突然张开了嘴巴。
他望着哥哥兰道夫的侧脸,下了一个定论:“上帝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兰道夫闻言撇起嘴巴,他将两只手塞进西装马甲的口袋,脑袋向后枕去扶手沙发的靠背。
他的鼻尖中长长地喷出一口气。
“总统先生是一个聪明的商人。”兰道夫收回脑袋,看向在座的兄弟儿孙们,“尽管他有时候有些太自大。我们得找人去提醒他,适当地给我们一些蚊子肉吃。”
亨利笑了一声:“我认为施耐德说的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爸爸。谁会和钱过不去?毕竟那些狗屁□□可换不了金钱。他总是将军队反反复复地在叙利亚盘旋,用来吊着这一大堆的军火公司?”
“可能换来选票。”朱利安的儿子迈尔斯·布莱迪戏谑地说道。
“我们赚来了钱,用来支持他。他拿那些钱才能换成选票。”兰道夫很是耐心地对孙子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他说完这句话,后仰回头四处寻找着他的秘书路易的身影。
“我记得今天似乎有听证会,几点钟来着?”
对于电视上总是揪着枪击案报道个没完,兰道夫实在有些心烦了。
因为那些主持人口中总是在重复新闻时顺便将凶手所用的【布莱迪枪支公司生产的鹰眼半自动手枪】。
他更心烦的,是因为这件事而日益渐起的请求禁枪的呼声。
“两点十分了,先生。”路易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钟表。
他很快绕过黑胡桃木的办公桌,拿起了桌上的电视遥控器。
下午两点,是最高法院第一轮关于是否拟定禁枪的听证会。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路易站在电视机旁,他侧着身子,一个接一个调着频道,以防止挡住了任何一个布莱迪的视线。
“我找了汉特·布兰登,他是一个很权威的说客。”兰道夫的眼睛直视着跳动的电视画面,“那群乌合之众请不起一个像样的律师。”
他更多的言外之意,是更希望没有一个律师肯来淌这趟浑水。
兰道夫的语气轻飘飘的,但他已经变了脸色。
他的眼神中迅速出现了与他身后悬挂的父亲画像中一样的眼神。
冷漠、精明。
手搭在沙发黑色皮质扶手上,垂下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弹动几下。
踩在地毯上的皮鞋抬起,黑色西装长裤裹住的右腿搭在左腿上方。
郑非换了个坐姿,他同在场的每一个布莱迪一样,将视线投向了已经开场的电视听证会。
听证会仅开场十分钟,就已经进入了陈述的白热化阶段。
代表反对方的汉特·布兰登俨然轻松把控了在场的节奏,他轻松反驳着对方那名年轻律师的言论,甚至能让坐在案席上方中央的大法官忍不住对他的发言点了点头。
“···而你!这位伟大的母亲!”电视机中,汉特·布兰登转身看向对面的女人,“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对待杀死你女儿的凶手?”
他并没有给那个女人张口的机会,继续大声且果决地说:“当然是还之全部的手段!”
“找一个什么东西——轻轻松松地按下一个按钮——”汉特盯着女人,“嘭——他就会死得轻而易举。”
“是什么东西?”他宽慰般地放低声线,如同魅惑人心的海妖,“一把枪。”
一把枪。
是的。
没错。
他迅速转头看向大法官,并用无与伦比的理性大声说道:“每个美国国民都有持枪的权利!这是自由。你们需要一把枪,去捍卫企图伤害你们的混蛋!”
汉特的言论掷地有声,只有一开始就不同意持枪的反对方试图辩解。
但他们无法找到如何回答“被入侵时该如何自保”的问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特慷慨激昂地夺走所有的表决票。
而母亲,已经无法言语。
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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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证台上,用证人的身份,满含泪水地颤抖地看着汉特·布莱登的背影。
画面放大了听证会在场的每一个重要人物的表情,郑非安静地听着电视中的唇枪舌剑。
这场听证会在一开场就注定不会成为可以改变美国历史的存在。
军火、枪支——
武器公司背后巨大的利益链在这些被称为偶发性的事件面前不值得一提。
最后,汉特·布莱登问在场的每一个人:“如果你出了车祸,你会认为是汽车不该存在吗?”
听证会现场一片哗然,这位最有名的说客,除了现场的摇摆的立场之外,他得到了来自布莱迪家族的掌声。
胜局已定,兰道夫十分高兴。
他站起身,高兴地伸出双手,仿佛迎接上帝在他的立场上的降临。
“多美好的世界!人们为了自由而战。”
手掌拍在西装马甲上,兰道夫带领着布莱迪们哈哈大笑起来。
轻笑的胸膛停止了震动,郑非慢慢收起满意的笑容,看向右手手背的双羽纹身。
走廊上一片寂静,杰森放下耳边的手机。
他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凳上,对着走廊对面的青花瓷发了几秒的呆。
几秒后,他站起身,大步冲兰道夫·布莱迪办公室的那扇双开木门走去。
办公室内的布莱迪正准备散场,兰道夫叼着雪茄,与亨利玩着室内高尔夫。
“老板。”杰森躲着兰道夫与亨利,快步走去郑非的身边。
“老板,出事了。”
耳边杰森的语气掺杂着一丝罕见的颤抖。
郑非不明所以,他无言看向杰森。
杰森的脸庞煞白,他总是冷静的眼睛正在不自然地眨动着。
杰森又把嘴巴凑去郑非耳边。
“肯尼亚,金矿。”
肯尼亚-安博塞利。
长颈鹿把脑袋探进窗户,接走了罗心蓓手中的一块胡萝卜。
“你好可爱!”罗心蓓欣喜地与长颈鹿分享着她的早餐。
她看着长颈鹿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在搜寻着餐桌上的食物。
也许酒店服务人员发现了罗心蓓与苏儿跃跃欲试的手,她笑着提议她们可以摸摸它的脑袋。
“可以吗?”罗心蓓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我要摸我要摸!”苏儿小声尖叫着,“罗丝,我担心它会咬我!”
“它不会的!”服务员赶忙为长颈鹿解释着。
她甚至拿起苏儿的手,将它轻轻放在长颈鹿的脑袋上。
手在长颈鹿的脑袋上慢慢抚摸着,苏儿咧着一个笑,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搞笑。
“手感如何?”罗心蓓问。
“嗯——”苏儿又摸了摸。
“毛茸茸的!”她咯咯笑。
“脖子也可以摸!”服务员又说。
她看罗心蓓一直没有伸出手,就像帮助苏儿一样,握着罗心蓓的手腕把它放在长颈鹿的脖子上。
“感觉如何!”苏儿在对面问。
“嗯——”罗心蓓想了想。
“毛茸茸的!”她也这样笑着说。
“哦,你好,女士。”
在罗心蓓与苏儿一个劲儿用食物换取长颈鹿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时,昨日带罗心蓓来酒店的塞多来到了桌边。
他将一个表格放在桌边。
“这是我们的路线图,你们可以预定两天后的旅程。如果你们想去马赛马拉国家公园住,我们会把你们与同程的人一起送去那边的酒店。”
“马赛马拉?”苏儿看向塞多,“马赛人!”
“没错。”塞多点头。
“呃——”苏儿看了一眼罗心蓓,她又问,“他们喜欢吃什么?”
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问出“他们吃不吃人”之类的问题了。
塞多噗呲一笑,接而认真地瞪大了眼睛。
“去了马赛马拉之后。请记住,不要随便下车,不要落单,不要与马赛人发生冲突。以及。”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记住我们的号码。”
“你们要去吗?”他问。
“那里可以看到狮子!”罗心蓓指着路线图上的一个图标。
苏儿顿时兴奋起来:“我要去我要去!”
“酷!”罗心蓓抓起桌上的圆珠笔,“我要去!”
6.枪声
三辆游猎车一骑绝尘,在广袤的草原扬起一阵连绵不绝的沙土。
大地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庞大的斑马成群与越野车一起奔跑着。
“喂——咳咳——”
自由的风吹走女孩脸上的薄纱,吹散额前散下的发丝。
阳光在薄纱离去的第一秒就抚上了她的脸颊,将柔滑的棕发照射出柔滑的光晕。
棉纱衬衫随风呼啦作响,在身后鼓出风筝一样的形状。
罗心蓓捂住口鼻,她迎着尘土,仰头眯眼看着纱巾也在这自由的原野中原地free了。
轻薄的纱巾扭动着身体飘出车顶的天窗,与她奋力挽留的指尖交错而过。
“我的纱巾!”罗心蓓转身绝望又好笑地看着纱巾向后飘进了黄沙漫天,“你免费了!”
“什么!”忙着追赶斑马群的塞多大声问。
他转头看到了罗心蓓脸上的空荡荡,立刻猜到了原因。
车速放缓,塞多原路返回,向着丢失的纱巾而去。
“它必须得带走。”塞多对同程的杰登·泰勒先生解释着,“否则它会变成污染草原的垃圾。”
“让马赛人出来捡垃圾呀,反正他们除了每天蹦蹦哒哒的也没别的事做。”杰登冷不丁开了一个玩笑。
车上顿时发出了笑声,只不过这个笑声更多的是源自杰登·泰勒与另外一个美国人亚历山大·汉米敦两人。
塞多尴尬地笑了笑,而汉米敦夫妇的向导萨莉则是耐心解释了一番马赛人还喜欢打猎之类的话。
其实没人想知道马赛人会做什么。
对于一些来自高度发达国家的中产阶层的精英来说。
只有罗心蓓与苏儿附和了几句萨莉的话,她们会为萨莉口中的马赛人坚守自我的勇气而赞同,而不是像那四名白人一样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
太阳高悬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之上,游猎车继续追逐着正往水源地迁徙的斑马族群。
“什么时候能见到狮子呀!”苏儿总是惦记着这个。
他们已经在草原驰骋了半小时之久了,可是除了斑马与角马群,他们没有看到别的动物。
“你想见到狮子吗?”塞多忙中抽空回道。
“当然啦!”苏儿大声说,“我想和它们拍一张照。”
“没问题!”塞多连连点头。
他放慢了车速,拨打了一通电话。
在游猎的草原上,向导们之间总是保持着联系。
这样就可以相互告知动物出现的地点,比如,当塞多得到另外一个向导本杰明的回应之后,他就掉了车头,带着一行人前往狮子出没的地点。
但这一番折腾,亚历山大的妻子安娜有些无法承受。
她似乎有些头晕了,即使塞多降低车速也毫无办法。
于是罗心蓓从工装裤其中一个口袋中掏出了随身小药盒,给了她一块薄荷糖。
毕竟安娜不肯吃陌生人的头晕药或是止痛片,连那块薄荷糖都吃的十分勉强。
但这块薄荷糖还是发挥了大用途,最起码,安娜没有让大家错过了狮子。
午后的草原也仿佛变得静谧,枯黄的草地淹没了游猎车一半车轮。
游猎车在草海中碾出新一轮长长的车痕,向着一棵巨大的金合欢树下开去。
“哇——好可爱——”
甚至不需要望远镜了,罗心蓓趴在车窗中,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头公狮趴在不远处的枯草中。
它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对着空旷的世界露出它的獠牙。
“它看起来很成熟。”苏儿挤在罗心蓓的身边咯咯笑,“看,它简直就像我爷爷一样,吃过了午饭,就坐在那里对着窗户发呆。”
“那你爷爷一定很有思想。”生怕打扰了狮子,罗心蓓极小声地说,“它似乎能看懂这个世界呀——”
苏儿来了兴趣:“狮子的智商是几岁?”
“我不知道——”罗心蓓努起嘴,“大概比7、8岁的小孩子聪明吧?毕竟它们每天都在捕猎。”
“好好笑哦——”苏儿把笑声埋进了扒着车窗的双手之后。
一直望着远方的狮子突然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它一点也不在意距离它很近的游猎车,而是的确像一个悠哉悠哉的老头子一样挪了几步,就扑通一声又趴在了草甸中。
苏儿直起身子,她把手机递给罗心蓓。
“罗丝!帮我拍照!”
“你要发ig吗?”
“当然啦。”苏儿用手整理着发型,“最好把狮子也拍进去哦。”
“没问题。”罗心蓓向后挪去,“那么我等下也要发ig。”
因为自然、或是新友谊而总是上扬的嘴角,在一柄□□出现在镜头中时戛然而止。
手中镜头中苏儿还在做出明媚灿烂的表情,罗心蓓盯着手机屏幕,她的眼神逐渐恐慌。
不。
不对。
手机猛地放下,罗心蓓趴去车窗。
“他们在干什么!”她瞪着眼睛对着前方叫道。
原本人满的另外一辆游猎车,此时已经空空荡荡。
一个白人男子举着一把猎枪,他将枪口对准了狮子。
狮子还在酣睡,对于即将到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塞多!”罗心蓓急忙抓住驾驶座上塞多的肩膀,“他们在干什么!”
“呃——”塞多抓着方向盘,挠了挠鼻尖。
猎狮。
即使塞多没有回答,罗心蓓也明白了一切。
这种最原始、最符合白人世界来到非洲Safari的活动,居然就这样在眼前发生了。
罗心蓓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苏儿看到了向狮子逼去的男人,她倒抽一口冷气。
不!
不行!
“不!不!”罗心蓓用力晃着塞多的肩膀,“塞多!去阻止他!他在盗猎!”
“这是服务,女士。”塞多很平静地说,“他花了20万美元,就得享受服务。”
“它是狮子!”罗心蓓的语气几近崩溃。
全世界都在保护动物!
为什么现在却只花费20万美元就可以猎杀一头狮子!
可是塞多和萨莉只是笑笑,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车门打开的瞬间,草原骤然响起一声枪响。
一阵风席卷而来,罗心蓓扭头望向狮子的方向,头顶的草帽向后落去。
狮子一动不动,天空呼啦飞起一片飞鸟。
罗心蓓双腿一软,她握着车把手,胸腔中几乎窒息。
“罗丝——”苏儿抱住了罗心蓓。
她低头凑到她的脸边:“你还好吗?”
自由也成为了谎言。
在这个世界上,曾有一片土地属于自己心中的一片净土。
如今也变得无比肮脏。
真实的世界——
似乎在打算去看一眼世界开始,就不该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幻想。
另一辆游猎车的向导拿出了锯子,似乎又要为这20万美元的服务服务到底。
罗心蓓站在车边,她看着那几个白人站在狮子的尸体边。
他们手握锯子,用脚踩着狮子。
他们对着镜头露出快乐的笑容,同时显摆着是手中的枪,才让他们如此英勇。
“嘭”——的一声。
又是一声枪响。
枪声不远不近,但足够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次枪响没有让大家欢快地迎接新的猎物,塞多猛然看向了远方。
“上车!上车!”塞多转回头来时,突然疯狂地对着车下的人大喊,“快上车!快点!”
一个白人还想着带走狮子的头颅,但他的向导已经强硬地拖着他向游猎车的方向跑来。
罗心蓓茫然地被萨莉推上了车,她看萨莉用力关上车门,然后是塞多猛踩油门的声音。
更多的车辆发动机的声音从四处传来,随着一些像猴子一样呜呜啊啊的兴奋地狂呼声,十几辆武装车飞速地围了过来。
“···肯尼亚当地时间8月12日凌晨1点,首都内罗毕突然爆发武装冲突,大量总统候选人哈桑·卡马拉的支持者持枪冲上街头聚集总统府附近,要求总统科尔·萨拉赫下台···”
“···发生激烈交火···”
“···炸弹袭击,无恐怖组织对此次事件表示认领,现任总统科尔·萨拉赫下落不明···”
“···白宫发布旅游警告通知,提醒美国国民请勿前往肯尼亚、刚果(金)、乌干达···”
手掌烦躁地在额头上反复揉搓着,郑非闭着眼睛,他耐心地听着电视机中的新闻报道,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按坐在沙发中。
已经过去了快要48小时了,在杰森接到的那通电话之后。
而那通信号微弱的电话就这样断了,连同肯尼亚目前的一切。
「他们冲进了金矿,用枪扫射我们。」
根据简短的通话,以及新闻。
郑非只能勉强判断着这起冲突大概是经过了金矿所在的米戈利地区,然后一路进入了内罗毕。
位于中央公园大厦顶层的住宅内陷入了一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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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杰森站在沙发一旁,他看着郑非头顶的黑发,然后将视线转向了电视机屏幕上。
冲突、袭击···
炸弹点燃的火焰与烟雾充斥着美国驻肯尼亚记者方传来的画面,总统府前焚烧着现任总统科尔·萨拉赫的画像,一辆接一辆的卡车带着持枪的抗议者穿梭在硝烟四起的内罗毕。
黑色茶几上,一直安静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
揉搓额头的手掌停顿,郑非转身看向手机。
他看着手机屏幕亮了一阵,才伸出手臂。
“喂——”
长久的沉默后,郑非的嗓音有些低哑。
杰森调低了电视的音量,他放下遥控器,走到沙发旁的单人沙发中坐下。
“你们怎么样?”郑非低声问。
他听完了手机那头的回答,点了点头。
“好。”
通话终止,郑非放下了手机。
胸腔中缓缓沉一口气,他轻声说:“莱利死了。”
时不时消失后又重新连接的通讯,身在纽约的郑非终于得知了此时12号金矿的现状。
一群武装分子冲进金矿并与金矿安保发生了激烈交火后,金矿中30名安保全部被杀。
少部分肯尼亚籍工人四散逃窜,工人头领金姆·贾马尔逃出金矿拨打了这通电话。
“莱利——”
手掌抬起,慢慢向后捋着黑发。
莱利·贾斯汀。
他最信任的朋友。
眼中的烦闷逐渐凝固,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几近狠戾扎进沙发上的黑色皮革。
听着郑非口中好友的死讯,杰森只能低下了头。
他愤怒又痛苦地攥紧了拳头。
“这群——这群——”郑非站起身。
他双手叉腰,在客厅内整面落地窗前焦躁地踱来踱去。
这群该死的黑鬼。
他想说。
但因为杰森,郑非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黑鬼”给咽回了肚子里。
“操——操!”
咒骂在第二声中突然提高了音量。
“给萨姆打电话。”气到颤抖的手搓着下巴,郑非低头踱步兀自快速说,“让他带人去肯尼亚,这座金矿不能丢,爸爸和爷爷已经知道这座金矿的存在了,我们绝对不能放弃它。”
他原本就在卡梅伦进入国会后彻底在爸爸面前低了一头,如果没了这座金矿来证明他的能力,他不知道他将在布莱迪集团的继承中还能分到一些什么!
“恐怕不行,老板。”杰森看向郑非,“你听到新闻的报道了,他们说这次的冲突全都是平民——”
他劝诫般地摇摇头:“我们的雇佣兵还与国防部签着合同。按照合同,他们不能在国防部派兵之前伤害平民。”
杰森转头看向无声的电视机:“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肯尼亚政府军解决完——”
郑非猛地转身。
“他们的总统都他妈消失了!政府军早就带着他跑了!没准连政府军都叛变了!否则一群普通民众怎么可能搅翻首都!”
“给我安排去肯尼亚的路线。”郑非大步走回沙发,他抓过威士忌酒瓶,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液体流进杯中,冲刷着透明的冰球。
“别告诉任何人。”郑非端起威士忌,“我爸爸,爷爷——”
他的眼神终于平静,闪烁着蓄势待发的狂妄。
“莱利。”酒杯悬于唇边,郑非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是老板——”杰森还在试图劝说郑非,“现在局势不明——哈桑·卡马拉明明属于亲美派,但他的支持者居然抢劫我们的金矿。这代表武装分子中还有其他人——”
他顿了一下,又说:“哈桑·卡马拉也没有任何消息。”
“给萨姆打电话,我要求他暂时解雇鹰眼小队的成员。”郑非咽下一口威士忌,“他们会跟着我一起去肯尼亚,报酬翻五倍。”
此次肯尼亚之行已成定局,杰森只好放弃了劝说。
他吸吸鼻子,坚决地看向郑非:“我和你一起去。”
没有布莱迪家族的力量,只带着20名精英雇佣兵前往未知势力的战局中纯属送死。
“不——不。”郑非摇头,“你留在纽约。等我的电话。”
手机与卫星手机抓进手中,桌上仅留下一枚金色筹码。
魔靴赌场特制,内含芯片,定位器。
郑非哼笑一声。
他伸出手,拿起筹码。
“一群乌合之众。”
他把筹码攥进掌心。
7.铁笼
再一次看到肯尼亚的日落,是隔着肮脏的、沾着一些动物粪便与泥土的铁笼。
“妈妈——”
身后传来苏儿小声的抽噎。
苏儿的肩膀紧紧挨着罗心蓓的后背,她抱着双膝,用力蜷缩成一团,低着头,把想要崩溃大哭的嘴巴死死咬出了血痕。
几小时前马赛马拉的风还吹拂着大家的脸庞,几个小时后,被武装车挟持而来的游客与向导就被一个接一个地踹进了三个铁笼。
水泥屋子前的空地上堆放了从游客身上抢来的包和相机,几个黑人蹲在这些物品的周围正在翻找着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一同从马赛马拉运来的狮子尸体扔在一旁,它闭着眼睛,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苍蝇绕着狮子飞来飞去,密密麻麻落在它的毛发上。
肩膀紧紧倚靠着笼子,罗心蓓握着冰冷的掌心颤抖着。
她看着其余的抱着枪走来走去的黑人们,他们好像是在巡逻。
他们穿着迷彩服,还有用头巾像海盗一样包着脑袋。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几乎全都是年轻人,甚至还有十几岁的男孩。
敏捷的黑手打开一个相机包,黑人男孩抱着相机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但他听到同伴在一个钱包中翻出一大把美元时高兴的欢呼,立马把相机扔去了一旁。
相机扑通一声砸在泥地上,零件顿时七零八落。
昂贵的长焦镜头被一脚踢开,男孩继续扑进了包堆成的小山中。
这次他很快有了收获。
罗心蓓看到他在她的马鞍包中翻出了一把美元。
大约有1000美元。
“谢谢上帝!”男孩高兴地举起双手。
他亲吻着美元,还跳起舞来。
“哼——他们居然还知道上帝。”
笼子中的杰登·泰勒突然张开了嘴巴。
他从刚刚开始就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盯着前方。
“求求——”
杰登身旁的玛丽握着祈祷的姿势低声哀求着。
她的肩膀缩成了虾子状。
她闭着眼睛,祈祷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都怪你!”杰登·泰勒突然转头冲玛丽大叫,“都怪你!”
杰登好像失去了控制一样,他扑起来掐住了玛丽的脖子。
“是你说非要看什么该死的日落!看啊!现在正是时候!”
“不,不!”玛丽一个趔趄摔砸在笼子上。
她的头在坚硬的铁上撞出了巨大的一声。
她被杰登死死按在笼子与地面的夹角,脖子与脑袋几乎快要成为九十度的夹角。
她的手扭曲地扣进身下笼子与土地的间隙,脸已经涨成了快要窒息的气色。
原本哭泣的苏儿睁开了眼睛,她瞪着眼睛,看着玛丽脑袋上的鲜血蹭在她的白色运动鞋上。
杰登咬牙切齿地跪在地上,他鼓着眼睛,满脸通红。
额头与掐住玛丽脖子的手青筋暴起,但在下一秒,杰登就好像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不,不——玛丽。”杰登像被烫了一样地放开了玛丽。
他手足无措看着玛丽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玛丽!”杰登一把抱起玛丽,他捧着她的脑袋一个劲儿摇着头嚎哭着。
他不断低头亲吻着玛丽的额头,擦着她头上渗出的血迹。
玛丽虚弱地呼吸着,她的脑袋仰躺在杰登的手臂上,手臂无力地垂在滴了鲜血的泥土上。
血又凝结了金发,原本柔顺整洁的金发已经变得乱糟糟。
杰登什么都不再说了,他就像抱着一个破娃娃一样,开始哀求起了上帝。
面朝着杰登与玛丽的方向,罗心蓓与苏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苏儿已经不再哭了,她一动不动,只剩身体在颤抖着。
视线在杰登痛哭流涕的脸上缓缓挪去玛丽的脸庞,罗心蓓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打颤的牙关。
野兽。
这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眼泪啪嗒一下掉落木然呆呆的眼眶。
回家——
她想回家。
‘妈妈——’
‘救救我——’
杰登低声地呜咽着,在逐渐降低温度的风中像一阵怪异的风声。
脚底踩着砂石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接近,它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踹了一角笼子。
“啊!”
咣当一声巨响,另外的笼子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黑人青年男人蹲在笼子面前,他举着步枪,把长长的枪口伸进了笼子。
枪口捅了一下笼子一角的亚历山大·汉米敦。
“一个人,50万美元。”男人用一口瓮声瓮气且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
一直紧抱妻子安娜的亚历山大咽了一口口水。
“什——”他清清嗓子,“什么——”
“赎金。”男人说,“一个人,50万,美元。”
“我没有50万美元,来这里是我全部的积蓄!求——”另外一个笼子中的白人男人对着他面前的黑人男人哀求着。
“嘭”的一声。
男人瞬间向后倒去。
他笔挺地摔在他身后女孩的身上,女孩顿时尖叫起来。
“哇哦!”站在亚历山大面前的黑人嘎嘎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冲着开枪的同伴举起了他的步枪。
他转回身来,继续盯着亚历山大。
“50万——”亚历山大收回望向一旁笼子的视线。
“好,好——”他呓语般地僵硬地连连点头。
“你有50万?”男人又问。
“是——是的——”亚历山大混乱地点着头,“别杀我,还有安娜。我有钱——我会付钱——别杀我们——”
男人什么都没说。
他似乎想了一些什么。
他打量了一番亚历山大的模样,张开了嘴巴。
“100万美金,一个人。”
“100万美金?”亚历山大哆哆嗦嗦地说,“我只有——”
“嘭”的一声。
亚历山大的身体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弹在铁笼上。
他的身体立马反弹,扑倒在塞多的后背上。
“阿力!”安娜瘦弱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异于常人的尖叫。
她抓着亚历山大的肩膀,把亚历山大的尸体拽回她的身上。
“我的丈夫已经决定给你们赎金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不不不。”男人隔着笼子吊儿郎当地笑起来,“钱是上帝给我们的。”
他说完,就不再理会崩溃的安娜了。
他看到了倚靠在铁笼上的塞多。
“你这个黑鬼!”男人踹了一脚塞多面前的铁栏杆,“你又服务白人又服务亚洲人,你是不是很喜欢成为奴隶!”
“不!”塞多的额头顶在铁笼子上,他抓着栏杆,大声哭喊着,“求你了,他们只是游客!他们没有什么错,让他们走吧,求你们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肮脏的黑鬼!”
杰登突然扔下了玛丽,他扑通一声迅猛地撞在罗心蓓身边的铁栏杆上,对着男人吐了一口口水。
“你们就该死在船上!要么就用棉花堵住你们的□□!”
又是“嘭”的一声。
杰登砸进了玛丽的怀中。
“杰登!”好不容易苏醒的玛丽失声哭喊起来。
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刚刚是否差点被杰登掐死,顶着一头稻草般的金发冲去了笼子边。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玛丽的手臂在栏杆间捅了出去,她指着男人尖叫着,“你们这群黑鬼!下地狱去吧!”
“不!玛丽!不要说!”
罗心蓓跪了起来,她抓住了玛丽的衣角,试图把她拽回来。
可是玛丽已经疯了,她跪在杰登的尸体上,对外面大声辱骂着,
她像一头野兽一样,脖子上青筋暴起。金发混着她的眼泪与汗水,还有杰登的血。
“玛丽!”
“嘭”的一声。
好像有雨飞进了眼中。
手垂在身边,罗心蓓看着吊带T恤上像花一样绽开的血液。
她张着嘴巴呼吸着,看着玛丽静静压在杰登的身上。
耳膜突突跳动着,还有长久的耳鸣。
她能听到自己清晰无比的呼吸声,还有喉咙中的吞咽。
颤抖的手慢慢抬起,罗心蓓擦走了脸上的“大雨”。
她低下头,看着双手已经变得鲜红。
背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咚的一下,撞着她的后背。
罗心蓓僵硬着扭过身体。
是苏儿的脑袋。
她已经晕了过去。
“你他妈的!50万都没了!”
前方传来了一声脏话。
罗心蓓想要去扶起苏儿的手停滞在了空气中。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那声无比熟悉的中文像闪电一样震惊着她的灵魂。
中国人——
这里为什么会有中国人——
“中国人?”
一只脚踹了踹身边的笼子。
罗心蓓猛然扭头看去。
在夕阳落山的时刻,一个中国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个子不高,体形粗壮。
穿着与那些黑人一样的迷彩服,皮肤晒得黢黑。
他乐呵呵地背着手看着她,两边的眼尾炸出两朵花。
面对他的询问,罗心蓓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美国绿卡身份。
“是——”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着,罗心蓓用中文回答,“中国人。”
尽管直觉与留学第一天就记住的「离开中国之后,不要相信同胞」的常识告诉她,面前的男人绝对谈不上可靠。
但她别无办法,还是想要靠着他主动问出的那句话而尝试着去相信他。
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
她咽下一口喉中血腥:“你——”
“同胞见同胞,两眼泪汪汪。”男人弹了一下舌,像逗狗一样,“给你打个折,40万美元。”
见女孩只瞪着眼睛,抖得不成样子,男人笑起来。
“别害怕,小姑娘。”他逗小孩一样地说,“我们不杀中国人。”
锁链撞击着铁栏,哭喊与铁笼打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有钱!我有钱!”一个金发女孩被带着枪的黑人男人拖出了铁笼。
“吉安娜!不!吉安娜!”一个男人扑去笼子的门口。
他立马被关上的笼门推回了笼子。
他紧闭着嘴巴呜咽着,顺着铁栏滑坐在地。
吉安娜被拽进了屋子,笼子这边彻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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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每个人除了说「有钱」,就只能说「有钱」。
男人讥笑着收回了视线。
他轻轻踹了一脚罗心蓓身边的笼子。
“行吗?”他问。
罗心蓓点点头。
“行——”
她管不上自己是不是刚与罗承康断绝了父女关系,罗承康又会不会愿意付出她的赎金,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男人突然笑了一声。
他揪起裤子,蹲在罗心蓓的面前。
“你家这么有钱?”
凑近的脸庞,让罗心蓓清晰地看到了男人右脸上一道缝合的疤痕。
她抓着笼子,在打颤的牙关中挤出一句:“卖——卖房。”
“行。”男人很爽快地同意了。
他歪歪脑袋,看到了躺在罗心蓓身边的苏儿。
“这个也是中国人?”
罗心蓓低头看去。
苏儿闭着眼睛,她的脸上不再有明媚可爱的笑容了,而是脸色惨白,像睡着了一样。
「我在10岁时就移民美国啦!」
耳边苏儿的这句话还是充满了高中女孩的欢快。
视线收回,罗心蓓看向了男人。
“对——”她点着头,“中国人,我舅舅家的——表妹。”
“行。”男人站起身,“40万美刀儿,等她醒了告诉她啊。”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别的笼子。
那几个黑人围着他,他把手伸进笼子,“啪”的一声给了一个金发男孩一巴掌。
“你还挺狂!”他猛地又踹了一脚笼子。
男人带着持枪的黑人们把笼子里的人都教训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把这狮子弄我家里。”他指挥着黑人们给他抬走了狮子。
确定了每个人都会交付的赎金,黑人们离开了笼子这边。
在夜色渐渐降临的时刻,笼子中只剩一些小声的啜泣。
黑暗笼罩了四处,把塞多与瘫倒的萨莉的黑皮肤收进了夜色。
罗心蓓只能看到塞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屋子外亮起的灯光中,一眨一眨,像一颗明亮的星星。
“是「上帝之刃」——”塞多倚靠着铁栏,他虚弱地喃喃自语,“是「上帝之刃」——”
什么是「上帝之刃」,罗心蓓已经无力去管了。
她啜泣着,轻轻晃着苏儿的肩膀。
哆嗦的拇指掐在苏儿的人中,她试了很多次,才用上一丝力气。
可是苏儿没有醒。
她只是呼吸着,仿佛进入了酣睡。
眼泪落下,冲去了脸色的血迹。
罗心蓓与苏儿靠在一起,她推开玛丽摊开的左腿,疲惫地靠在栏杆上。
冰冷的栏杆硌着后背的骨骼,罗心蓓缩起双腿,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纱衬衫。
闭上眼睛的时刻,她在想,如果这是梦——就快点醒来吧。
卡车一趟趟地经过身后,村子外响起了枪声,它距离这里很远,像新年夜燃放的烟花。
‘妈妈——’
罗心蓓在心中反复默念着。
‘救救我吧。’
想回家。
想回家——
在反反复复的颤抖中,罗心蓓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过。
她睁开眼睛了很多次,但总是能看到头顶的漆黑的夜空。
时间在缓慢的流逝着,仿佛在这里彻底停驻。
车灯照亮一片坑坑洼洼的泥地,车轮飞驰碾过地面砂石。
噼里啪啦的枪声在村子四处追着一辆INKAS哨兵越野车而去。
子弹乱射在防弹车身,擦起点点火星。
“左转十米。”
对讲机男声刚落,方向盘急打掉头。
“十分钟之后信号主动中断。”
“收到。”
车窗打开,一把布莱迪B1.0突击步枪伸向天空。
枪口朝上,食指指腹按下扳机。
“嘭”的一声枪响。
打破了村中的静谧。
近在咫尺枪响,惊扰了笼子中的困兽。
罗心蓓猛然惊醒。
天光微亮,一片淡蓝。
她看着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率先跳下了车。
雇佣兵?
罗心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人身上的装备。
他摘下覆面,露出了他的脸庞。
车头灯照亮了他的模样,连同跟随他身后一起下车的三个覆面武装的俄罗斯男人。
他似乎是亚裔。
或者——拉丁裔之类的。
脚步大步迈向前方,郑非看向了一旁的笼子。
笼中各自瘫倒着人,似乎是人质。
一个亚裔女孩靠在笼边。
那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他懒得管闲事,也没有在意。
隔着笼子,罗心蓓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走了视线。
他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一瞥而来时,眉眼间一股藏不住的狠戾。
但又看起来很冷静。
他似笑非笑,随意打量四周时轻松的样子好像他不是正在举着双手表示投降。
武装分子像蚂蚁一样围了过来,枪扔在了地上,郑非一脚将它踢开。
“马克·布莱迪!”郑非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来谈合作!”
8.同盟
清晨的风似乎比深夜时还要冰冷。
越野车关闭了灯光,静静停在一旁。
那间水泥屋子亮起了灯光,罗心蓓在凉风中哆哆嗦嗦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在窗户后一闪而过。
“罗丝——”
肩边沉重的感觉突然向下坠去,苏儿的脑袋无力地滑去罗心蓓的双膝。
“苏儿——”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扶起虚弱的苏儿,让她能倚靠在栏杆上。
“罗丝——”
苏儿的脑袋向后仰靠着栏杆,她半阖双眼,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们要40万美元当赎金。别跟他们说你没有钱,否则他们会直接杀了你。”在苏儿苏醒的时刻,罗心蓓第一时间就对她说。
眼睛警觉地先瞧了一眼四周,罗心蓓凑回苏儿的耳边:“还有。苏儿,记住你现在是中国人,是我的妹妹。”
“妹妹——”
苏儿似乎只是在无意识地重复着。
自午后离开马赛马拉后至今的凌晨时分,被绑架的游客们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一点水或食物。
罗心蓓嗅到了苏儿嘴中的苦味。
她咂巴了一下嘴巴,也尝到了像土地一般的干涩。
视线在围满了屋子的持枪的黑人们身上收回,郑非看向了面前的黑人男子。
他盘坐在草垫上,看着这个黑人研究着他刚刚以示友好而主动扔掉的步枪。
视线挪去一旁,他看向了盘坐在黑人男子身旁一个男人。
亚裔。
“好吧——”黑人对这把枪很是满意,他把它背在身上,抱起双臂摆起了架势。
“你要怎么合作。”
“米戈利地区的12号金矿。”郑非开门见山。
对于头脑简单的黑人来说,他完全不打算和他们迂回纠缠上半天。
“让你们的人离开那座金矿,我给你60%的股份。”
这是一个非常肥厚的利润,可以诱使任何一个人欣然入局。
想到这里,郑非的脸上已经浮现了合作顺利的满意。
只不过在下一秒,他终于明白了跟在黑人身边那个亚裔男人的用途。
男人凑近黑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然后黑人脸上思考时的凝重横扫一空,他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不。”黑人昂起下巴,“我们要百分之百。”
“你知道这座金矿的价值吗?”郑非反问,“即使我给你60%,足够你在肯尼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部落。”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黑人向前凑近了一些,“这里是肯尼亚,不是美国。”
“这里。”他伸出一根食指,戳在桌面,“我说了算。”
那个亚裔是军师身份。
郑非瞬间就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情况有变,战术也变。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郑非轻松地摊手,“但你们不懂开采,最好找人帮忙。而我们可是专业的。我们有机器与工人。”
黑人冷哼一声:“我们不需要美国人。”
谈判就此陷入僵局。
“好吧。”郑非点点头,他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那我今天来错了地方。”
手掌按在水泥地上,郑非利索起身。
他与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伊万对视一眼,准备就这样离开。
“等等——”
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这句慢吞吞但语气不善的挽留,原本站在屋内四处的黑人们迅速围了过来。
与郑非一同前来的伊万与安东尼、尼古拉瞬时举枪,尽管他们三人看起来完全无法在这几十把枪口下拥有任何一丝胜算。
手掌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郑非劝他们先放下了枪。
他转回身,重新回到了谈判桌边。
“既然来了,我们就是朋友。金矿合作嘛——也不是不行。”黑人咧嘴一笑,“我要看看你的诚意。”
郑非挑眉:“诚意?”
“笼子里有两个中国人。”黑人说。
中国人——
郑非想起刚刚经过笼子时那双瞪向他的眼睛。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
黑人摇头晃脑地笑着,他在腰间掏出一把枪放在了桌上。
布有白色刀疤的手,按着这把枪挪去了郑非的面前。
“挑一个。”黑人说。
郑非纹丝未动,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这把手枪。
这把枪很熟悉。
「蝮蛇」。
是莱利的枪。
他们杀了金矿的人,还抢走了全部的装备。
“她们是中国人。”郑非说。
他抬起眼睛,看向亚裔男人的五官面貌:“和你一样。”
那个男人完全不被这句话中暗藏的含义感到有任何的犹豫与怜悯,他也咧嘴笑了起来。
“中国的维和部队就在内罗毕附近,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中国人,但你知道。”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智慧占据上风的得意,“抱歉,先生,我得确保你离开这里之前和我们完完全全是一伙的。”
“哎呀——”他摸着下巴咂巴着嘴巴,“你要是去找维和部队了,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我不会。”郑非说,“上帝作证。”
“这里没有上帝,哥们儿,这里是非洲!”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手肘顶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我们,绑架。”
他又指指郑非:“你,要她命。我们都是共犯。你不告我,我不告你。”
那根手指随着主语人称的转换在郑非与男人之间来回指来指去。
郑非撇撇嘴,他点头认同了这一番实在缜密的想法。
中国有一个古词,关于边缘团体之间要如何保持团结的秘诀。
他在西点军校时记得十分清楚。
这是投名状。
手抓过枪。
检查弹匣,上膛。
这一连贯快速的动作与郑非上膛时盯向面前黑人头领时那虎视眈眈的眼神,站在头领身后的黑人立刻举枪对准了他。
全都不傻。
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枪递去肩边。
“伊万。”
“不不不!”军师摇头,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郑非,“是你。”
“我不杀女人。”郑非淡声说。
“不杀女人?”
这句话,令军师又嘿嘿笑了起来
“那你睡不睡女人。”他的脸上逐渐浮现不怀好意地打量。
“嗯——这个想法不错。”军师的视线在郑非全副武装的身体上反复打量,“你真走运,先生。上帝给了你两条路。”
在武装的保护下,军师肆无忌惮地对视着郑非无声的凝视。
几秒之后,郑非转过身去。
就像是退潮的海水,那些对准他的枪口随着他向外走去的步伐也慢慢后退着。
靴子迈出门框,郑非大步冲笼子方向走去。
他在笼子边走了一个来回,最终走向了那个他想象中的边角。
鞋底擦着砂石的声音在笼边停下,罗心蓓抬头望向笼外的男人。
借着越发明亮的天光,他们彼此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她又在这样瞪着他了。
隔着笼子,郑非打量着这个来自东方的脸庞。
她有一双圆圆的眼睛。
很瘦,像一头羚羊。
机警无比,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丝风都不太信任的模样。
如果不是被关在笼子里,恐怕她早已加速逃跑了。
郑非在笼边慢慢蹲下。
“中国人?”他确认她的身份。
嘴唇嚅动几下,罗心蓓点了点头。
“是的。”
郑非的视线又看向了倚靠在她肩头的女孩。
那个女孩,黑发,看起来也是中国人的长相。
视线看回女孩,郑非问:“你几岁?”
他的声音太温和了,像一阵草原的风。
他与那些野蛮的人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息,所以罗心蓓也不再发抖。
“19岁。”罗心蓓说。
郑非点点头,又看向那个女孩。
他扬了一下下巴:“她呢?”
“17岁——”
罗心蓓话音未落,郑非迅速起身。
他对身后的黑人说:“开门。”
像蛇一样缠在门锁上的锁链在门边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问题的意图,笼门打开,一只手抓住了罗心蓓的手臂。
她的鼻尖吸出一声压抑的惊啼,她说不出任何话来,所有的惊恐在喉间化成一滩支吾。
它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向外而去。
僵硬的双腿走得跌跌撞撞,又被那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支撑着力气。
“伊万。”郑非一手抓着罗心蓓,伸手接枪。
“女士。”郑非接过枪,他把罗心蓓的手臂递给伊万。
手臂被更用力的两只手抓紧,还有一只手把肩膀用力向下按。
原本就又饿又累的双腿瘫软,罗心蓓跪在地上,她看着黑洞洞对准自己的枪口,只剩一片木然。
那个男人的眼睛就在枪口的边缘,枪口就像他的右眼。
她被他的下手们牢牢桎梏着,像任人摆布的木偶。
破晓时分的金色天光,笼罩了女孩苍白的脸庞。
对准额头的枪,却没有按下扳机。
“他们让我杀了你。”看着女孩连颤栗都没有了,郑非张开了嘴巴,“或者和你——睡一觉。然后成为我不会告发他们的保证。”
他一笔带过了那样龌龊的词语,和盘托出了她究竟为何而死。
死亡迟迟未来,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已如同破裂的布料。
“担心我为了报复他们,去联系你们的维和部队。维和部队无权插手当地政变,除非这里有需要他们解救的同胞。在你临死前,我必须告诉你真相。”郑非摇摇头,“抱歉,女士,我不想这样做的。”
他挪了挪脚步,重新将枪抵上前方。
“闭上眼睛。”他的语气满是安抚,“很快的。”
杀了?
睡觉?
“不,不!”罗心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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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我,你就彻底有罪证了!”
“你选第二个。”她急切的语气像虔诚的哀求,“我不会告发你,我保证!只要——”
她力竭地低下头:“只要你别杀我。”
枪与两道沉静的视线盯紧了女孩垂下的头颅,郑非无言看着罗心蓓的一举一动。
这个无辜的女孩。
她在哭。
可以理解。
她现在才哭,他认为这有点太慢半拍了。
她差一点就无法为自己的死亡而流泪了。
“做笔交易,怎么样?”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罗心蓓停止了呜咽。
她抬起头,终于完整地见到了男人的两只黑色的眼睛。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他对她说,“我们可以合作,筹码等价交换。”
筹码?
等价交换?
“回家。”罗心蓓哑声说,她颤抖地呼吸着,“我想回家。”
“好。”
郑非同意了。
手枪挪去一旁,冲着地面开了一枪。
他把枪放进腰间,拽起了罗心蓓。
戴着战术手套的拇指擦去了女孩左右脸颊混乱的泪痕。
“我要金矿,你要回家。”在头领与军师闻声出来看看动静时,他凑近了她的耳边,“我拿到合同,我送你回家。”
罗心蓓看向郑非。
“我能相信你吗。”她问。
“我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你。”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脸颊上被他擦红的痕迹,“按你的选择来说,你活着,对我的确算是一种威胁。”
“但这是缘分。”他又说,“你是中国人,而我有四分之一中国的血液。”
喉咙咽下一口决绝:“我们别无选择。”
“那你呢。”罗心蓓再三确认着,“你不会骗我?”
“不。”郑非摇头,“我们是同胞。”
罗心蓓看向了水泥屋,
“他也是同胞。”
他原本说不会杀她,却把杀她的机会给了别人。
郑非撇撇嘴。
“人性,参差不齐。”
他放开她的手臂,牵起她的左手。
细瘦的指尖搭在作战手套的掌心中。
他的手指像钳子一样硬,隔着一层手套棉料,有着没有生命一样的触觉。
黑人们已经涌出了屋子,他们抱着枪,连同站在屋顶巡视的哨兵一起望向这里。
“有空屋吗?”郑非转头问头领。
头领装作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伸出一条手臂:“就在这。”
就在这。
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侮辱到底。
郑非看向罗心蓓:“他说就在这。”
他不可能再让她去选择送死了。
或许是心中压藏的那几十口人的生命,他们太无辜了,连同这个女孩。
他们像一个水泵,正等待一个机会,放出他心中狂热的血液洒遍这座村庄。
郑非摘下头盔,他把它戴在罗心蓓的头上。
头盔遮挡了她的视线,还有一半脸庞。
他脱下防弹衣,又脱下了迷彩外套。
外套寄在她的腰间。
像长长的裙摆。
风吹着罗心蓓的双腿,像轻轻推她迈开脚步。
鞋底蹭着土地,她缓慢地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她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但没有选择的生路。
她听到那些逐渐响起的嬉笑声,握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带领着她,坐在他的腿上。
“你来掌控我,可以吗?”郑非环绕着四处,“别担心。这里现在是动物世界,我是雄性,你是雌性。把我们当成猴子吧,或者大猩猩,又或者——什么动物都行。”
“只是繁衍行为而已。”
“等我们回到人类世界,我们可以重新定义一下关系。我会补偿你。钱,房子,土地。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带我离开这里。”罗心蓓攀住了那具像石头一样硬的肩膀。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像人类了,在这样被兽类环绕的世界,她终于把他当作了所剩无几的同类。
“就带我离开这里。”她喃喃自语,“他们早晚会杀了我的,那些人——他们说等恢复通信后就要打电话要赎金。我骗了他们。因为我付不起40万美元的赎金。”
“我不能说我没有钱,只要说自己没钱,就会被——被杀掉。”
“我不想被那群黑人——”她垂下眼睛,艰难地不去幻想吉安娜和另外一个女孩被拖进屋子的下场,“也不想被丢去野外喂狮子。我想活下去,想回家。你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们是——”她攥紧了郑非肩上的布料,“我们是同盟。”
“同盟?”
这个词,令郑非轻声一笑。
“好。”他点头,承认了在这片大陆上突然而来的结伴。
冰冷的眼神扫过那群啼叫的‘兽类’:“我们是生死同盟。”
9.乐乐
双膝跪进一片砂石,腰间垂下的外套只堪遮住最难以奉献的羞耻。
头盔挡住了半张脸庞,藏起了已经麻木的眼睛。
只要看不到——就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周围的欢呼与起哄的声音像是成群的猴子。
他说的没错。罗心蓓想:这里就是动物的世界。
这里只有死亡与等待死亡。
她见过初生的羚羊,也见过羚羊难逃狮口。
角马迁徙只为生存,在活下来之前,却得经过一条满是鳄鱼的河。
鬣狗围猎狮子,秃鹫盘旋于腐肉上空。
日出,日落。
反反复复。
弱肉强食,强者也会跌进陷阱。
人类的本质就是兽类。
没有文明与法条的制约,在这一望无际的非洲大陆上,回归了本然。
那只手轻轻包裹着她的后背,它的确什么都没有做,只等待着她安抚好自己的呼吸。
坐姿僵持难下,罗心蓓把全部的力气压在了郑非的肩膀上。
“疼吗?”
郑非听到女孩在他身后仿佛抽泣般的呼吸。
“等下就不疼了。”他试着安抚她。
靴子后跟擦过地面砂石,摊开的左腿微微收起。
这一番轻微的颠簸,女孩终于吭声了。
“你别动。”罗心蓓的额头已经加倍滚烫。
“好的。”
左腿只收了一半,郑非就这样坐在这里。
他遵守了规则,只等她自己的决断。
不过她实在太紧张了,左手用了力气,勾着他的脖子,干瘦的肩头戳着他的嘴唇。
“第一次?”郑非微微侧头。
罗心蓓摇头。
她咽下口中因为紧绷而越发的干燥。
“不是。”她慢慢坐下。
郑非松了一口气。
“好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耳边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他只听到她更沉重的呼吸。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的盟友——”
“林——”罗心蓓张开嘴巴,“林乐乐——”
“动啊!”
军师的笑声在随笑一起抖动的手机后扬起,他叼着雪茄,口齿不清地大声吆喝,“先生!你是不是没有看过片!”
周围响起了一阵夸张的哄笑。
伊万、尼古拉还有安东尼守在郑非的身边,他们已经被抢走了步枪与防弹背心,右手摸着腰间的匕首,尽职尽责地盯着四周。
他们不低头看郑非与罗心蓓,也没有像那群黑人一样哄堂大笑。
军师已经溜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拿着手机,来回找着角度拍摄着。
郑非扫了一眼前方,他抬起手,在不断凑来的镜头中挡住罗心蓓的侧脸。
他按着她的后脑,把她的脸埋进他的左肩。
“林乐乐。”郑非用中文问道,“哪个乐?”
“Happy?”他又问。
罗心蓓点头:“Yes——”
郑非沉一口气,抬起双手。
双掌轻松环绕女孩的腰。
他加入了她的独角戏。
手托起她,举起,放下。
“Happy?”他的语气极尽玩闹般的轻松。
连续两下,罗心蓓的脑袋好像轰的一下炸开了。
“No……”
“No?”耳边的声音更顽劣了,“No happy?”
这有歧义的话,罗心蓓只张着嘴巴但不回答。
她一下一下呼吸着,后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热汗。
“Yes or no?”他还在问。
本来跪在砂石上的双膝与骑虎上上下下多少次一起疼得灵魂都在飘,罗心蓓突然来了脾气。
“你闭嘴行吗……”她有些气急。
于是这个男人真就这样闭上了嘴巴。
他的双手滑落她的腰侧,像给她安上了两道沉重的铁镣。
身体像被嵌入了一把长刀,每动一下,都被刀刃一分为二。
“你——”罗心蓓咽了咽干燥的嘴巴,想转移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态度重新友善起来。
“郑非。”他这次用中文回答。
“你不是——美国人吗?”
“我有中文的名字。”
“哦——”罗心蓓深深叹出一口呼吸。
她接连叹息着、咬唇。
嘴唇不断被舌尖浸湿,又被极度缺水的身体火速吸干。
原本柔软的嘴唇已经像一块干瘪的葡萄干,唇线边缘泛起火辣辣又粘稠的紧绷。
“没人来找你?”
这个叫郑什么的又开始聊起来了。
“我妈妈去世了。”罗心蓓分身乏术,随口应付着,“我爸爸再婚,他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那么恐怕没有第二个中国人可以帮这个女孩报警了。
郑非撇撇嘴。
“可惜。”
他话音未落,双手掐住罗心蓓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军师看得正上头,他弹了一下舌,没好意地笑起来:“这么快?”
“这些筹码够你用了。”郑非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裤子。
原本就疲软的双腿此时更加轻飘飘了,罗心蓓努力在地面站稳。
她慢慢拍掉膝盖上已经印进皮肤的细小砂石。
她挽着耳边掉落的碎发,看着郑非扶地站起。
手掌拍掉沙尘,郑非深深地看了一眼罗心蓓。
她低着头,忙着穿上她的裤子。
郑非越过罗心蓓,他径直走向了屋子方向。
伊万、尼古拉与安东尼也紧随其后。
罗心蓓站在原地,军师也没动弹。
他对着她瘦小的个头肆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对着她露脐吊带显露的胸线和柔软的细腰多盯了几眼。
然后他收起手机,也往那间水泥屋走去。
剩余几个围在屋外的黑人也重新跟着军师回到了屋内,没有人再管罗心蓓还要不要回到笼子里去。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低头看向系在腰间的迷彩外套。
她又看向了笼子的方向。
已经没有人在意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大家已经被恐惧与绝望还有饥饿与口渴折磨得——全都像尸体一样躺着、靠着,一动不动。
“罗丝——罗丝——”
耳中传来一阵虚弱的呼唤。
罗心蓓转头看去。
苏儿侧躺在笼子中,她闭着眼睛,沉重的脑袋与泥土纠缠着。
“水——”苏儿气若游丝,“水——”
“哐当”一声,失去头颅的狮子被扔在了一张木桌上。
它已经死了太久了,让整间屋子一下充满了血液与肉的烈性气味。
郑非与头领回到了谈判桌边,他神色自若地看着头领对着军师递给他的手机屏幕露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微笑。
“让鲁比把狮子炖一下。”头领握着手机冲着郑非身后高声命令道,“记得我要吃心脏的部分!”
他仿佛已经预想到狮子的美味一般咂巴了咂巴厚实的嘴巴。
四个黑人青年和一个黑人小男孩把步枪转去身后,他们抬起了狮子,哼哧哼哧地把它带去给头领口中的鲁比。
头领收回视线,他看着面前的郑非,突然一笑。
“好吧——”手机扔在了桌上,头领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把双臂全部放在桌上,努着嘴看着郑非。
“金矿,是吧?”头领的右手搓着下巴。
“是的。”郑非保持着耐心。
右手食指指向这个已经被修理过但还如此狂傲自大的美国人,头领正欲说话:“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军师就趴在了他的耳边。
又是叽里咕噜一顿出谋划策,郑非冷眼盯着军师把头领说得连连点头。
鼻尖哼了一声,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吧——”头领收回了指向郑非的手指。
他收回双臂,坐直了身体。
“金矿,我们要100%。”头领还是坚持了这一点。
郑非微微一笑。
“你在耍我?”
那双伪装友善的眼睛终于暴露本性。
不过他很快收起想要掀桌的神情,摇摇头。
“先生,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我们最好别谈了。”
他翻身站起,准备带领同伴离开。
“等等等等!”
这次轮到头领挽留了。
“你再给我们一些好处,怎么样?”头领说,“我知道布莱迪集团是美国数一数二的武器公司,所以,如果你肯给我们搞点装备什么的——”
“你想要枪。”郑非一针见血。
头领笑了一声。
“没错。”
“什么枪。”
“美国的军队现在用什么枪?”
郑非转过身子。
“布莱迪m47步枪。”
头领拍了一下桌子。
“就要这个。”
他指指郑非:“你给我足够的装备——”
又指指自己:“我给你金矿40%的股份。”
“哼——”郑非终于笑了起来。
他扭头看着伊万,对着伊万笑个没完。
“可以。”郑非点头。
他兀自吃吃笑着,弯腰重新坐回草垫。
那笑终于收进嘴角,在嘴角缀着一抹懒懒的笑意。
“你们要多少?”他问。
“呃——”头领玩着双拳,寻思了一会儿。
他又是想不明白具体的内容,于是把脑袋又凑到了军师的面前。
军师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头领连连点头。
“500把。”最终,他对郑非说,“还要200个对讲机。”
郑非伸手作邀请状:“签合同吧。”
圆珠笔飞速划过纸张,签下了【马克·布莱迪】与【阿明·奥仑欧】的名字。
按上指印,这份简陋的合同就此立下。
郑非借用好不容易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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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信号的电话给杰森报了阿明头领的位置,他要求杰森尽快送来他们要求的装备。
“航线已经暂停了,先生。”杰森低沉的声音在呲呲啦啦颤巍巍的听筒传来,“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凌晨一到,我准时把东西送到。”
电话挂断,合作正式结束。
郑非沉了一口气,他折起合同,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先生。”
这一次,阿明头领又拦住了郑非。
他对着郑非扭头看来的不明所以,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抱歉,先生。在装备送来这里之前,我们还得多留你几天。”
太阳越升越高,如果抬头望去,仍能望见一片辽阔的天空。
但是罗心蓓已经无法再去欣赏非洲的任何一丝美景。
她满脑子都是苏儿滚烫的体温,还有她必须需要的水源。
白天一到,村子终于热闹了起来。
借助白日的明亮,罗心蓓也看清了这座村庄的模样。
它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一片片低矮的水泥屋,或者用布与竹子搭起的棚子。
这里不止有那些武装分子,还有普通的女人、甚至还有刚出生的小孩。
不管在哪里,女性都是会让人瞬间放下戒备的存在。
踟蹰的脚步磨蹭了几下,终于离开了笼子边。
手轻轻揪住女人宽大的裙子一角,罗心蓓在那个黑人女人转头时,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金子,金子。”罗心蓓瞪着眼睛点着头以示她的诚实。
她摘下左手的金竹手链,递给那个女人:“求求你,给我一些水。我妹妹——我妹妹需要水。”
陶土碗卡在笼子边,罗心蓓努力把这碗她希望这是干净的水喂进苏儿的嘴唇。
“妈妈——妈妈——”
苏儿满脸通红,烧得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没有要喝水的意识,水顺着她的嘴唇流进了脖子里。
“苏儿,醒醒。”罗心蓓一个劲儿叫苏儿的名字。
可这并没有任何的效果。
她把碗放在地上,打开口袋摸出了随身药盒。
尽管她只带了阿莫西林,但是她还是给苏儿喂了一片。
“我帮你——”一直躺着的塞多爬了起来。
他在笼子内扶着苏儿,把药片塞进了苏儿的嘴里。
在这种环境中,发烧意味着很多的疾病。
而疾病,意味着死亡。
那种恐慌越来越明显,罗心蓓拿着空碗,她在村子这边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找谁才行。
“求你了——求你了——”
乞求命运的呜咽堵在嘴中,肩膀的棕色发辫随着每一次无助的转身甩来甩去。
罗心蓓抽噎着,她擦了一把眼泪,抬起脚步打算试着再去找找那个女人。
转身瞬间,像迎面撞了一堵墙。
“嘿——”
郑非向后退了一步。
他低下头,看到女孩已经含满眼泪的眼睛。
她之前的倔强一扫而空,如今只剩迷失的小鹿般可怜的哀求。
“你怎么了?”郑非笑着问。
“苏儿要死了。”罗心蓓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郑非的手臂。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发烧了,烫得不行!她需要水和药!”
视线在女孩额头上几道血痕收回,郑非转头看向军师。
“给她水。”他说,“要干净的水。”
他看到了军师脸上的不以为然,又说:“一把枪,换一瓶水。”
军师果然这才有了兴趣。
军师举起双手比划着:“十把猛禽突击步枪,一瓶水。”
你他妈的——
对着军师的贪婪,郑非用眼神骂了一句脏话。
他看看罗心蓓闭着嘴巴抽噎的模样,只好点头。
“可以。”
也许是罗心蓓要水,军师也想起来在这群人交上赎金之前,他们还得好好活着。
于是每个人被绑起了双手,扔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或许是军师的确以为苏儿与罗心蓓是一家人,他把苏儿扔给了罗心蓓。
他最后还贱兮兮地瞟了一眼罗心蓓。
因为郑非要求罗心蓓不能再被当作人质。
苏儿躺在了这间草屋内唯一的‘床上’,罗心蓓摸了摸苏儿的额头。
她拧好瓶盖,转身走出了屋子。
她揪了揪郑非黑色黑色T恤的衣角,等他回头看向她。
“一把突击步枪多少钱?”罗心蓓问。
郑非盯着罗心蓓。
“6000美元。”
“你多换几瓶吧。”罗心蓓与他好声商量着,“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把钱还你的。”
她看向身后屋子:“她的爸爸妈妈有钱,他们会把她那份也还给你的。”
“你想要几瓶。”
“她发烧了,还得需要一瓶水泡vc。”罗心蓓想了想,“三瓶。”
“好。”郑非点头,“不用在意,我说过,我会补偿你。包括这些。”
10.羚羊
“嘿。”
身后的一个声音,随即罗心蓓正背对草屋门口的身后被咕噜噜滚近的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水。”
郑非看到罗心蓓转过身来,就像打保龄球一样,他把剩余的两瓶水滚进了屋中。
水在棕色草席一样的地板上接连滚来,全都笔直又准确地撞在尾椎处。
罗心蓓接过这三瓶比石油还贵的水,她抱着水转过身去,又对郑非说了一句“谢谢”。
郑非双手懒散掐腰,他耸耸肩膀,转身离开了草屋。
拇指扣开随身小药盒,罗心蓓把vc泡腾片扔进纯净水的瓶口。
她坐在苏儿睡着的竹编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vc在瓶中一瞬间就疯狂翻起的气泡。
气泡像草原上会见到的暴雨气团。
气势汹汹,会带来一场滂沱。
暴雨——
草原——
大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罗心蓓又想起了那群必须要渡过马拉河的角马。
水一点点融化药片,渐渐变成像手打柠檬汁一样略带浑浊的模样。
看着泡腾片彻底消失在水中,罗心蓓也回过神来。
她吸了一口气,眨眨眼睛打起精神来,往苏儿的身边挪了挪。
就像被一群会使用枪的猴子抢劫了一样。
郑非与三个同伴站在水泥屋前的空地上,看着那辆价值300万美元的INKAS哨兵越野车车门大敞,被十几个黑人爬上爬下地研究着。
“这是防弹车身吗?”阿明头领故作高深地问道。
他背着双手,很是一副他是一个资深军事迷的姿态。
郑非抄起双臂:“是的。”
“能防到什么程度?”
“平安穿过战乱的程度,你甚至可以在里面平和地喝上一杯威士忌,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郑非转头看向阿明,“你可以坐进去试试,然后让你的狐狸朋友冲它扔一枚手榴弹。”
阿明愣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在黑皮肤上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他指指自己。
“哈哈。”郑非笑了起来,他抽出夹在胸侧的右手拍了拍阿明的肩膀,“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又微微歪歪脑袋,看向阿明身旁的军师:“我是说,即使头儿让你这样做,你也不会这样做,对吗?”
军师反应了一会儿,他眼角的那两朵眼尾花逐渐变成了费解皱起的眉头。
“什么?”
“没什么。”郑非摇摇头。
他转过头,与同伴们对视一笑。
军师盯着郑非,一时间,他圆润开阔的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只有站在两人中间的阿明头领的脸上仍然保持着那副左脑右脑正在互搏的呆滞,他痴痴地盯着那台越野车,时不时咂巴一下嘴唇。
看得出来,他既想感受一番郑非所说的总统级待遇的装配,但因为又不知真假而有些犹豫。
不管怎么说,这台车暂时属于了这个势力姑且不明的部落。
郑非看着军师与阿明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样子,他猜测,他们此时百分之百是在想办法要把这台车留在这里。
午时的村子又有了一些烟火的味道,女人们用布做成了襁褓,背着孩子在炉灶前忙来忙去。
各种面粉或者不明食材的东西倒进锅中,用一根长长的木勺卖力搅拌着。
最后勺子把玉米面粉做成的面团甩进盘子里,再淋上一层热乎乎的带着肉碎的酱汁。
只不过酱汁的含肉量有多有少,送去阿明那间水泥屋方向的盘子中肉格外多,尤其是被名为鲁比的女人口中要求送给阿明的那盘几乎堆满了肉。
粗壮的手中捏着乌咖喱的面团,盘坐在棚子下的伊万扭头看向了水泥屋附近的某个方向。
“马克。”伊万叫了一声郑非的名字。
他等到郑非抬头,冲左肩前方扬了一下下巴。
郑非随之扭头看去。
那个女孩,她坐在他的草屋门前的台阶上。
她自己一人坐在那里,抱着一瓶水,望着关押人质的屋子方向。
随风飘动的棚顶破布时不时放进一片零碎的阳光,因为伊万的话,尼古拉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尼古拉吃着蘸了肉汁的面团,他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感觉怎么样?”尼古拉对郑非打趣地笑起来。
郑非回头。
“什么?”
尼古拉贼贼地笑起来:“那个女孩。”
郑非笑了起来。
“你没有睡过女人吗?”
“哈哈。”伊万、安东尼与尼古拉也一起埋头吃吃笑。
“如果她怀孕了该怎么办?”尼古拉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他看看郑非望向女孩时的侧脸,挑挑眉毛。
“布莱迪家的种子。”他又想笑了。
“就那十几下而已。”郑非坐直了身体,惬意地伸展了一下肩膀。
尼古拉还在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捏着面团,笑着点头:“有道理。”
“别笑了。”郑非笑着拍了一下尼古拉憋笑到颤抖的右臂。
又一阵风吹过,罗心蓓终于收回了看着人质屋子的视线。
她挽了挽额头左右两边被吹乱的头发,低头看向左手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手腕。
金竹刚刚已经给了那个黑人女人,换来了一碗水。
这世界上,妈妈留下的痕迹真的在一点点地消失。
“乐乐。”
“乐乐。”
连叫了两声,郑非才看到那个叫林乐乐的女孩转回头来。
乐乐——
在第二声,罗心蓓才想起这个被她借用的她家小狗的名字。
她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现在叫林乐乐。
冲声源望去,罗心蓓看到那个男人正懒洋洋地叉腰站在那里。
见罗心蓓回头,郑非招招手,让她过来。
“吃饭。”
女孩来到这里时,伊万端起自己的盘子给她挪开了郑非对面的位置。
但他已经与安东尼和尼古拉三三对视了几眼,然后三个人同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手指碾捏着面团,郑非边吃边打量面前的女孩。
她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捧着手中的盘子。
她现在倒是没有几小时之前斥责他时的不耐烦了,又变回了那副任人宰割的小羚羊模样。
左右吹动地风把她的米色衬衫外套领口吹得滑落肩头,露出长长的脖颈与正随着呼吸起伏的锁骨。
面团蘸了蘸肉汁,捏着鸡肉块一起塞进了嘴里。
“什么时候来肯尼亚的?”郑非低头继续捏着乌咖喱的面团。
眼前人突然搭话,打断了罗心蓓对着手抓饭纠结的心思。
她不是不能接受手抓饭,她来到肯尼亚第一天就吃过了fufu,可那时她戴了一次性手套。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舍得用那6000美元一瓶的水洗手。
罗心蓓在工装裤口袋中掏出了一包纸巾。
“三天前。”她又低下了头。
面团在嘴中咀嚼着,郑非抬起了头,沾着酱汁的左手搭在盘起的左膝上,他看着罗心蓓用纸巾擦着手,忍不住哼出了一声轻笑。
“Safari?”
“嗯。”罗心蓓捧起了盘子。
已经快要20小时没有进食了,她看着盘中一如非洲大陆一样粗旷的食物,咽了咽口水。
回国刚做的中椭圆裸粉色美甲的手犹犹豫豫地戳进了软乎乎的玉米面团,罗心蓓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块面团,她尽量不把手指蘸进肉汁,就捏着面团在酱汁中轻轻滑了一下。
肉的味道一下次激发了食欲,她用拇指与食指美甲的尖部赶快掐起了一块肉。
人在饿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多想了,但在罗心蓓咽下这口肉之后,她突然想起了那头狮子。
“这是什么肉。”她问郑非。
“狮子肉。”郑非语气平平地回答。
?
耳中清晰地听到了嗓子中咕咚一声,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即使不用抬头,郑非也能感受到女孩那震惊的模样。
“放心,是鸡肉。”他说,“轮不到你吃狮子肉。”
。。。。。。
这人有病吧——
趁着郑非低着头捏面团,罗心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撅起嘴,发誓再也不会和他搭任何一句话。
这盘乌咖喱,罗心蓓本来不想吃了。
但这原本就是他分给她的食物。
他坐在她的面前,他吃,还要看着她吃。
这压力——绝不低于他用一把枪指着她时。
眼前人底细不明,但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气息都令人想要迅速远离。
“不想吃?”
头顶上方飘来幽幽一句。
尽管他的语气似乎是在问她是或否,但总于一种——“不想活了?”的逼迫感。
“不是。”
罗心蓓摇摇头。
她抬起头,他已经在看着她了。
同盟之约似乎远去,又或者,当羚羊与大型食肉动物盯下誓约之后,也得谨防他是不是会随时毁约。
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任,罗心蓓又找到了一块肉。
她把它吃进嘴里,然后在郑非的面前囫囵咽下。
嘴角微微一扬,郑非低头看向盘子。
“是蛇肉。”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可比鸡肉好吃多了。”
他咽下一口沾了肉汁的面团,笑眯着眼睛看向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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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中顿时翻起一阵恶心,罗心蓓扭头对着棚外干呕。
吃蛇肉和死有什么区别!!!!!
“你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郑非还在享受他的食物。
干呕的身体几乎趴在了草席垫子上,罗心蓓两眼涨红地扭头看向郑非。
她看到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慢慢明白了他似乎又在骗他。
“这要看情况。”罗心蓓咽下喉间吐不出任何东西的窒息,她擦走眼泪,慢慢坐直身子。
“在这里,你说的话会比其他人有可信度。”
她试着提起他们之间的盟约。
“同盟。”郑非嗤笑一声。
他想起这个,低头兀自笑起来。
“是鸡肉。”郑非收起肆意的笑声,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我看着她们杀的。”
。。。。。。
他看着她似乎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摊手:“盟友,不骗盟友。”
他捏着面团,接着闲聊起来。
“学生?”他抬眼瞥向罗心蓓。
“是的。”罗心蓓的声音几近默声。
“读什么专业?”
郑非问到这里,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英语。”她垂眼尽量不去看他。
郑非认同地点点头:“所以你的英语才这样流利。”
“是的。”
“来肯尼亚之前想过会遇到这些事吗?”
“什么?”罗心蓓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有想过会打仗——”
“这里对华人并不友好。”郑非吃着东西说,“尤其是选举期。”
“哦——”
空气在此陷入了一丝沉默。
“有男朋友?”郑非又问。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耐心回:“分手了。”
“为什么?”
罗心蓓看向郑非,她对他脸上那股对于问出隐私问题却还要得到答案而有的等待感到无语。
“这是我的隐私。”罗心蓓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中美混血吗?”她紧接着又转移了话题。
“我的外婆是华裔。但她有一个泰国的丈夫。”郑非和盘托出,“我妈妈是中国人与泰国人的后代,准确来说,我是美国人与泰国人的后代。”
“哦。”
罗心蓓点点头。
借助他的回答,她终于认真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看起来,的确有一丝东南亚的长相。
麦色的皮肤,立体的眉骨。
浓黑的眉毛,还有东南亚人种才有的略厚的嘴唇。
瘦削锋利的下颌线,随着每次的咀嚼都可以看到颌角的形状。
只是那双眼睛像箭,仿佛会一箭贯穿人的内心。
令人压力山大——
几个小时之前还打算一枪崩了自己的人,现在还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
罗心蓓不再与他搭话了,她低下头去,认真吃掉她的午餐。
借助低下的脑袋,眼睛偷偷抬起,罗心蓓看到了郑非手背上的纹身。
她顺着这个合拢的翅膀纹身,一路看去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有着常年从事重量训练才有的线条,粗、壮。
他有很多纹身。
翅膀、字母、数字、或是动物。
整条右臂几乎像打满了logo一样,很少看到大片空白的区域。
各式各样的纹身,从手背一路纹进被黑色T恤袖子遮挡的地方。
而他的左臂,只有几个零星的文字类的纹身和一只鸽子。
泰国人——
她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
不知道田一诺有没有在泰国苏梅岛渡过的热恋期中发现她失踪了。
罗心蓓开始对着郑非左手手背的经文纹身发呆。
“去过泰国吗?”郑非突然张口。
罗心蓓恍然抬头。
“没有。”
“为什么?”郑非头也不抬,“听说中国人很喜欢去那里。”
“呃——”
「Lady boy,freak show,buddhism,or murder。」
想起对田一诺激情开麦泰国刻板印象的这句话,面对一个半泰国人,罗心蓓心虚地低下头。
“太热了。”她小声说。
她吃了一口面团,赶紧转移话题:“呃——你真的吃过蛇肉吗?”
盘子已经吃光,郑非抬头看向罗心蓓。
“是的。”他点头,“在西点军校时我们曾进入过亚马逊训练,没有食物,有什么吃什么。”
。。。。。。
他真的吃过蛇肉——
想吐的心又起来了。
“哇——”罗心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真勇敢。”
11.我们
本着在被真正带离这里之前必须得对这个男人态度好点的想法,罗心蓓才这样一番恭维,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
郑非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坐在这里,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睛。
棚顶的破布随风飘动,阳光时不时掠过他像他的性格一般凌厉的脸庞。
他的眼睛一阵处于阴影,又一阵处于明亮。
对视堪比一场无形地对决。
对视几秒,罗心蓓就挪开了眼睛。
飘忽的视线向下划去,她不动声色地躲开郑非肆无忌惮的凝视,装作埋头吃饭。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她没话找话地想要打破这样诡异的气氛。
“三天之后。”郑非平稳的视线也随着罗心蓓低下的脑袋向下垂去。
罗心蓓又抬起头。
她的眉头因为好奇而微微蹙起:“你要怎样离开?”
“我交付合同规定的条件,他们就会让我们离开。”
他说了「我们」——
“嘿,你这个土豆脑袋——”
前方传来一声男人嬉笑的咒骂,罗心蓓的视线穿过郑非的肩膀,向那里看去。
她看着那三个与郑非一起来到这里的斯拉夫人,不知道郑非说的「我们」有没有包括她。
手指已经就此陷入柔软的面团,毫不自知地把一块面团捏来捏去。
罗心蓓想了一会儿。
她再一次对上郑非仍然在盯着她的眼睛时,眨巴眨巴的眼睛中满是无辜。
“可我还没有付赎金。”她拐弯抹角地试探着她的位置。
她在想,如果那些黑人不肯放她与他们一起走该怎么办——
“我会付给他们。”郑非稳声回道。
他又说:“这是你的补偿之一。”
嘴角用力咧开,罗心蓓对着郑非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友好与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
她的语气充满了“你真是个好人,我单方面绝对相信你”的笃定。
这份笃定像恭维,又像催眠。
她是真的被那个华裔军师骗的ptsd了,总想反复确认他们之间的约定。
郑非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沾了肉汁的手向前伸去,他捡过罗心蓓刚刚用来擦手后又团在脚边的纸团。
他慢悠悠地展开纸巾的一些边角,将手指擦得干干净净。
“把你的饭全部吃光。”
在罗心蓓对着盘子纠结该如何在对面坐了“一尊佛”的情况下为苏儿留下点食物时,郑非又张开了嘴巴。
“我会向他们再要一份给你的妹妹。”他说。
纸团扔去一旁,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难以捉摸的神情。
“没有力气,可活不下去。”
“他们会再问你要突击步枪吗?”罗心蓓想起那三瓶水的来途。
“那台车。”郑非哼笑一声,“它足够换来我们三天的食物。”
午饭后,罗心蓓带着一份沉甸甸的乌咖喱回到了草屋。
或许是阿莫西林与vc的确有用,苏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是从噩梦中醒来时,面临的仍然是身处地狱的现实,这不比噩梦还能好到哪去。
苏儿端着盘子,她蜷缩起双膝,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沉默地吃着这些看起来不像食物的食物。
“罗丝。”苏儿对着盘子难以控制地瘪起嘴巴,“我想回家。”
“别担心。”手搭在苏儿的肩头,罗心蓓轻声安慰她,“只要付了赎金,他们会放人的。”
“这太——”苏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哽咽着仰头呼出一口气,抿紧已经泛起死皮的嘴唇。
眼泪默默涌出眼眶,她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用左右两只手交替擦着脸颊。
战乱四起的国度,难以退下的高烧。
遥隔千里万里的家,还有原本该无忧无虑的暑假。
再看看身下分不出颜色的草席,还有头顶茅草扎成的屋顶。
想到这些,眼泪就好像彻底决堤
小草屋内只有苏儿的抽泣,罗心蓓盘腿坐在床边,她看着苏儿哭了好一会儿。
“把它吃完吧。”罗心蓓劝着苏儿,“没有力气可活不下去。”
苏儿吸吸鼻子,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要多休息。”罗心蓓给苏儿擦了一下左脸的泪痕,“别怕,我带了足足一板阿莫西林和半管vc呢。”
她笑了起来:“原本我是担心我自己会在这里生病的。”
“罗丝——”
苏儿转过身来,她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罗心蓓的肩膀。
“谢谢你。”她的声音满是浓浓的鼻音。
罗心蓓拍拍苏儿的后背:“不客气。”
太阳金灿灿的光芒开始在屋内草席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影,罗心蓓走出了草屋。
她又是像中午时那样,坐在草屋前矮梯的台阶上。
她托着下巴,左右观察着这座村庄。
寥寥的视线转去右边方向,罗心蓓看到了那四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就好像是来度假似的,一丁点也没有认为自己和人质有什么区别。
他们在吃饭时的棚子下有说有笑,相互之间比划着格斗一样的动作。
出拳,或者格挡。
四个人,互相教,互相学。
然后上手实操。
太阳的光芒在草席上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照进屋内的一片星光。
当四个人高马大的、平均身高看起来有1.9上下的男人们弯腰低头钻进这间草屋时,原本面积就不大的屋内顿时就逼仄起来。
尼古拉与安东尼完全没有理会这间屋内是否还有两名女性,他们自顾自地用俄语小声打趣聊天,然后就这样在草席地面上席地而躺。
他们躺下时摊开的长度,也几乎要占满了屋内从门口到墙壁之间的距离。
屋内仅有一张单人床,甚至它连床都不算,只是垫高的垫子。
而这张“床”只能躺下苏儿一人。
“我第一个。”伊万说。
他甩下这句,走去门口坐下。
“那我第二个。”尼古拉把右手垫在后脑,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三。”安东尼已经闭上了眼睛。
“四。”郑非同样简洁明了。
四人定好了守夜的顺序,甚至他们躺下的位置都符合了自己的顺序。
在屋子内从左到右,依次这样排列着。
“不需要五。”郑非闭着眼睛说,“我们四个人每人两个小时。”
“好——”
罗心蓓点点头。
男人们各自占据了位置,只留下郑非身旁的一个空位。
他们已经在确认守夜顺序之后就快速进入了睡眠。
棉纱衬衫小心翼翼裹住身体,罗心蓓在郑非的身旁慢慢躺下。
她也像他们一样平躺着,可怎样也无法入睡。
她想要缩起身体,缩成一团。
可她不敢转身面对着墙壁。
把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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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一群陌生人,尤其是男人,这样和把后背交给老虎一样没有安全感。
衣角擦动着草席,发出细微沙沙的声响。
罗心蓓原地翻了个身,她侧躺着,蜷缩起身体,朝向了郑非。
闭紧的双眼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郑非仰躺在草席上,他闭着眼睛,胸膛正一上一下平和地呼吸着。
借着朦胧的夜色,罗心蓓开始肆无忌惮盯着郑非被门外星光照亮的脸庞。
这个人长得不错。
她不可否认他的确算是完美贯彻了那句“混血儿就是长得好看”的真理。
他真是方方面面都像一把凌厉的利刃。
视线落在郑非笔直的鼻梁,罗心蓓想起郑非那双看起来就永远不会有废话可说的眼睛。
他看起来,甚至也不想听到任何一句废话——
脑袋还在依靠大脑去幻想眼前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下一秒,罗心蓓就看到郑非睁开了眼睛。
垫在手掌中的脑袋向右转去,郑非看向了罗心蓓。
四目相对,罗心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傻了一秒,然后做贼心虚似的赶紧闭上了眼睛。
心脏连接着耳膜,在耳中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动着。
罗心蓓闭着眼睛,她听到一声从鼻尖哼出的低低的轻笑。
枕在掌中的脑袋扭转回正,郑非收回视线,他看向了守在门外的伊万。
再一次睁开眼睛,罗心蓓看到了眼前空出的位置。
手掌撑着草席,她慢慢坐起来。
黎明的天光将又一次照耀于广阔的非洲大陆,即便这里是充满罪恶的村庄,也能望到一片令人震撼的朝阳。
迎着清晨凉爽的微风,罗心蓓看到郑非背对草屋的背影。
他正坐在台阶上,大概现在轮到他值夜了。
“嘿——”
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郑非扭头望去。
罗心蓓眯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她扶着门框迈出门槛,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她与他主动打招呼。
郑非玩着手中的茅草条,他坐直了身体。
“你好。”他也与她打了个招呼。
晨风总是像夹杂着一场雨,清新,微凉。
坐在郑非的身边,罗心蓓并没有再说什么别的。
她就这样与他并排坐在台阶上,看着村子中巡逻的黑人们交接换班。
“好想洗澡......”
望着前方,罗心蓓兀自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
郑非没有听清。
他把耳朵凑向罗心蓓。
突然凑近的耳朵,罗心蓓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她一言不发,看着郑非扭头看向她时更加近在咫尺的眼睛。
“我想洗澡。”罗心蓓在郑非耳边小声说。
她抬起手臂嗅嗅:“我闻起来很臭——”
她随口一说,郑非却真的凑了过来。
他闻了闻她的脖颈。
“没有。”郑非摇头。
罗心蓓皱起眉头:“骗人。”
郑非望向前方:“这里没有热水,甜心,等我们离开这里。”
“不要叫我甜心。”罗心蓓说。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郑非转头,“乐乐?”
罗心蓓沉默了一秒,点点头。
“嗯。”
郑非笑了一声。
“好的。”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庞,“乐乐。”
12.朝阳
似乎在以姓名就欺骗郑非为开始,罗心蓓总想躲开郑非的视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布满一层尘土的运动鞋。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能洗澡。”罗心蓓说。
她有点不乐意郑非刚刚的语气。
那语气,就好像她脑袋中没有「非洲缺水」的这个常识一样蠢。
又或者,她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只是想象而已。”罗心蓓又开始小声嘀咕。
她抬起手抓过垂在背后的发辫,把它捋来右肩。
“啪”的一声,已经负重两天的小皮筋就此“英勇牺牲”——
不是吧——
不是吧——
对着接二连三的倒霉,罗心蓓已经不会再心烦了。
她莫名其妙地,只想笑。
气笑的。
干燥的嘴唇中无语地叹了一口气,罗心蓓向曲起的双膝趴去,她闭上眼睛,不想再见识她到底还能碰上什么事情。
额头埋进双掌,又慢慢向脑后捋去。
十指没进浓密的发间,她抓起脑后已经两天没洗的头发散了散,又对着晨风挽挽耳边被吹来吹去的碎发。
扑满后背的棕色卷发,已经被风中裹挟的沙土塑造了坚固的形状,有些硬。
它慢慢散开,还带着皮筋在头发上留下的一道明显的勒痕。
罗心蓓又叹了一口气,她捡起掉落木头台阶上的小皮筋,把它举在眼前。
横腰崩断的小皮筋,在淡蓝色的天幕下微微颤动。
“我是不是水逆啊——”罗心蓓自我感叹着。
决裂的血缘、独自游离在世界最原始荒凉的草原。
捡回来了一条命,接着不得不与虎为伴。
回家的路还如雾中迷宫般的渺茫。
眼睛一直盯着换班的黑人回到了集中睡觉的屋中,郑非才听到了身边那声感慨。
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女孩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她身披一头卷曲的棕发,沮丧地把像鹌鹑一样大的脑袋抵在双膝间。
这让她的小个子看起来更加——
像那团他团起来的纸巾。
郑非突然想起这个。
她像它一样脆弱,轻飘飘。
她太瘦弱了。
视线反反复复在那瘦细的手臂与干瘪的肩膀来回,郑非打量着罗心蓓,他看着她侧脸仿佛只有一层皮裹着骨骼,还有同样瘦巴巴的膝盖。
不知道她能不能真的像羚羊一样奔跑。
“水逆?”郑非问。
“水星逆行。”罗心蓓说,她想了想,又说,“一般称之为不幸。”
郑非顿了一秒,他转身继续看向前方。
“你的头发很漂亮。”
看着那些黑人们站着的屋顶,他慢半拍地像绅士般地夸赞了一句。
茅草随手扔去脚下,郑非又扭转回身。
他伸出手抓住罗心蓓的肩膀,把她扭过身背对着她。
“嘿——”
罗心蓓被这不容拒绝的力气吓了一跳。
她不明所以扭过头去,看着那两只带着纹身的手捏起她的一缕头发。
“但这里不适合露出你的头发。”郑非低着头说。
手指捏着被一缕头发中被分成三股的头发,灵活交替着绕来绕去。
一条细细的发辫在指尖初见雏形,罗心蓓才反应过来。
这个花臂男在给她编头发???
罗心蓓老老实实地坐着,她看着发辫在那几根比发丝粗了好几倍的手指间越来越细。
发辫一直绑到末尾,没有皮筋,就随手打了一个结扣。
“为什么?”罗心蓓看着郑非在她的脑后又挑了一缕头发。
“缺水、尘土、封闭。”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你猜黑人为什么编脏辫?”
“好吧——”
罗心蓓点了点头。
她看着郑非垂眼时一起垂下的睫毛,她转过头,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捏着的皮筋。
太阳在一点点升起,天空逐渐退去那层与地球外层一样的蓝色,率先染上一层金色。
绑好的发辫也越来越多,村子中也有了一些人烟。
发辫左右两边各自挑了一根发辫,绑着所有的发辫系成一个结。
“完美。”郑非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拧开身边的水瓶仰头喝了一口水。
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时上下滚动。
罗心蓓看了一会儿,她歪头凑去郑非的脸边。
“你真是天才。”她见缝插针地想要表达她的友善。
喉中咽下一口水,郑非放下了水瓶。
“你很擅长赞美别人。”他低头拧起瓶盖。
“不。因为你是真的厉害。”罗心蓓睁圆的眼中满是她希望郑非可以相信她的诚恳,“因为你是我的同盟,所以我格外有安全感。”
水瓶放回身边,郑非看向罗心蓓。
他看着她对着他眨巴眨巴的眼睛,鼻尖短促地笑了一声。
“是吗?”他撇着笑起的嘴角,开始欣赏起这个女孩的示好。
这个女孩。
中国女孩。
或许她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这样亲近与依赖他。
不得不说,他以前从未与中国女孩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
这算得上是第一次。
被那眼睛盯着,罗心蓓的身体慢慢退回远离郑非的距离。
她的视线越过郑非,看向已然变化的天边。
太阳已于地平面彻底升起。
“朝阳。”罗心蓓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太阳的方向。
她的眼睛亮起两片明亮,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郑非随之扭头看去。
听着耳边不断的风声,郑非眯起眼睛也望向太阳。
他只望了几秒,就转头重新看向罗心蓓。
这个女孩,她已经收回了望向太阳的视线,她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对她心中的宝物给予一些夸赞。
金色的阳光铺满她年轻的脸庞,她灰扑扑的,但那双眼睛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视线落下,郑非看向罗心蓓的嘴唇。
他再一次抬起眼睛,她还在看着他。
靴子在脚下台阶微微挪动,郑非向前而去。
那张嘴靠过来时,罗心蓓懵了一秒。
下一秒她就缩起脖子,向后躲开了郑非凑近的脸庞。
伏前的身体就这样半路停滞,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
她距离他远远的,瞪大了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
“哦,抱歉。”郑非挪回原处,“我以为,你也想这样。”
。。。。。。
呃——
罗心蓓只看着郑非那镀了一层金边的侧脸发呆。
完蛋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
她下意识地躲闪,会不会让他感到她有点不给面子。
他会不会生气啊——
如果他生气了,他还会不会带她离开啊——
指甲抠着膝盖,罗心蓓的嘴唇抿地越来越紧。
运动鞋小心翼翼地往靴子方向挪了几公分,罗心蓓一点一点地往郑非的身边挪了一下。
她绞尽脑汁了一会儿,默默说了一句:“你看起来可比你本人礼貌多了——”
这句话,郑非笑了起来。
“是吗?”他问。
看着他好像并没有在意的模样,罗心蓓小鸡啄米点头:“嗯——”
“呃——”趁着氛围不错,她开始找起了聊天的话题。
“你的外婆是中国人。”她提起他曾说过的他们可以互相信任的原因。
“是的。”郑非捡起那根棕色的茅草。
“哪个地区?”
“广东。”
“哦——”罗心蓓想了想,又问,“你去过中国吗?”
“没有。”郑非把茅草在食指上缠绕着,“她在她的父亲那一代就来到泰国了。”
“所以——其实你也算不上中国人嘛——”罗心蓓说。
郑非低声一笑。
“广交朋友时,总得拿出点让她放低戒备的牌。”
他说着,还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住在中国的哪里?”这次轮到郑非问了。
“哦——”罗心蓓躲开郑非的眼睛,她假装整理着裤子上的褶皱。
“香港——”她说。
她选了一个离上海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地方。
“香港。”郑非兀自点了点头。
“杰克·成。”他说。
“是的。”
“小时候很喜欢看他的电影。”
罗心蓓点点头:“他的确很有名。”
齿轮一样的靴底一下接着一下地轻轻踩踏起脚下的台阶,郑非又问:“你爸爸有了新的家庭?”
罗心蓓没滋味地吸了一口气。
“是的。”
她抱起双臂。
她其实并不想与这个人过多的聊点什么。
尤其是罗承康。
“我妈妈是我爸爸的第二任妻子。”郑非突然张开了嘴巴,“与你相反,我爸爸更关心他与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孩子。”
身边的人就这样聊起了自己的家庭,罗心蓓有些意外。
她扭头看了他几秒,问:“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哥哥更加优秀吧。”郑非淡声说。
他说完,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那——”罗心蓓摇摇头,“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他是个废物。”郑非坐直了身体。
他看着前方:“但没办法。无论他做了怎样的事情,爸爸总有原谅他的理由。”
滥用药物、满是谎言。
他不明白为什么卡梅伦总是拥有无数次可以改正错误的机会。
而他只有绝对不能出错的严苛。
尤其是这座金矿。
无论如何,都得在被爸爸发现之前重新拿回布莱迪的手中。
好悲惨一二胎——
罗心蓓突然感到郑非顿时充满了人情味。
话题就这样在此终结,郑非盯着前方,罗心蓓也不再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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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换个话题轻松一下气氛。
“泰国人为什么姓郑?”
郑非回神,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摊手。
“为了让你感到亲切。”
。。。。。。
“那我只能说这个伏笔埋的可够久了——”罗心蓓装作相信了郑非敷衍的调情。
郑非没有回答,他只是玩着手中的茅草,轻声一笑。
视线落去下方,罗心蓓看向郑非手臂的纹身。
“你有这么多纹身。”她好奇看他,“你不怕疼吗。”
郑非低头看向手臂。
“疼也忍着了。”他攥拳,绷紧手臂,“为了看起来帅气一点。”
他说完,冲着罗心蓓眯眼笑起。
三辆武装车突然经过屋前土路,打算了罗心蓓与郑非的闲聊,他们扭头看着一群身高参差不齐的黑人在车中跳下。
“该玩游戏的年纪,居然已经背上枪了。”罗心蓓看着那个明显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黑人男孩。
“与恐怖主义有关的地方是这样的。”郑非收回视线,“孩童在小时候的课业就是如何用枪,游戏就是处决俘虏。”
“我小时候只会玩假装自己是老师的游戏。”罗心蓓托起下巴,“我假装老师,我妈妈假装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眼睛在提起妈妈时总是忍不住垂下。
罗心蓓赶紧吸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郑非,
“你呢?”她问,“你的小时候玩什么游戏?”
郑非举起了左手。
他分开五指,把它展现在他与罗心蓓之间。
“把手放在桌子上,然后拿一把刀。刀尖扎在五指之间,比谁的速度更快。”
。。。。。。
罗心蓓有些震惊。
“如果扎到手怎么办?”
郑非放下手:“那就是输了。”
罗心蓓不自知地摇摇头。
“这不正常。”
谁家好人小时候玩这种游戏。
“这很好玩,我很喜欢。”郑非不以为然。
他重新伸出左手,握起右手模仿握着一把匕首的模样。
“有一次,我为了赢下我表哥的手表,我就加快了速度。”
右手在左手五指间快速扎着。
“然后,‘嘭’!”
郑非猛然将右拳用力砸下。
“唔——”罗心蓓顿时捂住了嘴巴。
她的喉间被郑非砸下右拳时突然加大的音量和那把看不见的匕首,吓出了一声像被扼住脖子般的惊啼。
看着女孩被吓大的眼睛,郑非彻底笑了起来。
“然后我被勒令禁止,再也不许玩这样的游戏。”他撇撇嘴。
。。。。。。
看着他顽劣的笑,罗心蓓放下捂住嘴巴的手。
“你是不是在骗我。”她问。
“是的。”郑非十分诚实,“但你看起来还是相信了。”
。。。。。。
罗心蓓哼哼一笑,她抿抿嘴,继续看向天边的太阳。
那永无止尽的风,总是把两鬓与额边的碎发吹进眼中、嘴中。
罗心蓓抬起手,她多此一举地挽着头发。
“在这样的情况看到日出——”
她拖长了语调,不知自己是否该赞美她在地狱见到的光明。
“别有一番风味?”郑非接上了罗心蓓没有说完的话。
罗心蓓不置可否,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双膝上纠结捏起的手指。
“我好想回家。”
她已经不止提了一次了。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他终于花了几秒,来思考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将要拥有如何的结局。
或许,他会承诺给她一段关系。
作为她帮助过他的报酬。
他会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会的。”郑非看着罗心蓓的眼睛,“我从不悔约。”
或许是他的语气足够令人信服,罗心蓓也不再躲开郑非的眼睛。
她看了他几秒,突然凑上前去。
嘴唇在脸颊上飞速轻啄,此外只剩呼呼的风声。
罗心蓓退回她的位置,她看着郑非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真诚地冲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她的语气也同样真诚。
接着她又躲开了郑非的凝视,装作轻松地望向仿佛融化成一滩蜂蜜的天空。
“许个愿吧~”罗心蓓合起双手,“太阳啊太阳,让我们平安回家吧!”
她如此天真的模样,令郑非总是想笑。
“我从不许愿。”眼睛看向女孩珍惜万分的太阳,郑非喃喃自语,“愿望是无穷无尽的。”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中缠成圆圈的茅草。
戴着布莱迪家族徽章尾戒的左手,慢慢拿过女孩虔诚许愿的左手。
郑非捏着罗心蓓的手,他把草圈戴进她的中指。
“等我们离开这里,没准我们可以把这个荒唐的开场变成一个美好的故事。”手举起女孩清瘦的手,郑非低下头,他在罗心蓓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不要浪费缘分。”
13.指南针
苏儿今日的状态好了许多。
“你的头发。”在苏儿可以依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时,她发现了罗心蓓的变化。
“哦——”罗心蓓习惯性地伸手感受了一下苏儿额头的温度。
她得到了不再滚烫到堪比火山一样的体温,终于放下心来。
罗心蓓摸了摸脑后被绑在一起的发辫们。
十几根发辫随着身体来回的扭动,在肩边甩出了半圆的弧度。
“这样会好很多。”罗心蓓转身给苏儿瞧了一下。
“这里的风沙实在太大了,也没有水。我没办法把我的头发弄干净。”
“很漂亮。”苏儿抱着双膝,她看着罗心蓓,脸上露出一个迷迷糊糊的笑。
“谢谢。”罗心蓓转回身子。
她继续保持着盘腿坐在床边的姿势,观察着苏儿今天的状态。
那头前几日还油光水滑像缎子一样的黑发,如今已经因为汗水和灰尘变成了一簇簇毛躁的草。
就像——苏儿身下那张破烂起毛的草垫一样。
前几日还总是时时刻刻展示那头秀发的苏儿,如今也不再强迫症似的把她的头发抓来抓去。
她就任它散落在后背上,把疲惫的额头抵在双膝上。
苏儿蜷缩着,在草屋内昏暗的一角静静地呼吸着。
而那头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黑发,像是正在吞噬她的另外的一片黑暗。
“来吧!”
手掌撑着草席,罗心蓓扶地坐起。
她向前挤在苏儿草垫边缘的竹子上,用手指慢慢梳理起苏儿的头发。
“这里不适合露出你的头发。”
她又学了那个满身是纹身的男人的话了。
虽然苏儿并没有像她一样问上一句“为什么”。
手捋出一束头发,罗心蓓认真地将它们编织着。
阳光投进草屋那扇小到只能勉强爬出一个人大小的窗户中,时不时有飞虫迎光乱舞。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苏儿鼻塞时努力吸气的闷哼。
一束发编至末尾,手指有样学样地在发尾打了一个结。
罗心蓓捏起另外一束头发,继续垂眼认真编着。
“如果有人问你我们是从中国哪儿来的。你就说,我们是香港人。姓林。”
“谁会问——”苏儿的声音还是十分虚弱。
“不知道。”罗心蓓低头编发,“但以防万一啦。”
苏儿闭上眼睛,她慢吞吞地点点头。
“罗丝。”
“嗯?”
靴子重重踏进门槛,唐突惊扰了罗心蓓与苏儿的对话。
罗心蓓猛然扭头,她捏着苏儿的一缕发辫,看着郑非低头钻进矮矮的门框。
心脏顿时扑通扑通狂跳。
他——
是不是听到苏儿叫她罗丝了——
清晨时的友好已经不复存在,罗心蓓一动不动,她睁着有些受了惊吓的眼睛,看着郑非用高大的身躯遮挡门口投进的一半的白光。
“水。”
郑非把今天的三瓶水放在墙角那张简陋的竹桌上。
“好——”罗心蓓顺从地点点头。
她扬起一个友善的笑:“谢谢你。”
关于道谢,郑非并没有反应。
他的神情平平,掐腰站在桌边,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眼神飘去一旁,郑非看了一眼床上的苏儿。
他收回视线,对罗心蓓招招手。
“来吃饭。”他语气仍是平常的那番简洁。
甩下这句,郑非转身低头迈出草屋。
光明重新从门口一路照上黄色的泥巴墙壁。
“好——”罗心蓓对着已经一层一层迈下台阶的背影点了点头。
她放开苏儿的头发,站起来。
“我等下会给你带来午餐。”她拍了拍苏儿的肩膀。
噼里啪啦的枪声,像过年时燃放的几百响的鞭炮。
棚屋下破烂的棚布在木架子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罗心蓓端着乌咖喱,她转头迎风眯眼看向靶场方向。
处决。
她在昨天帮忙找水时无意经过靶场,就见识到了这样的画面。
别的部落或者组织的俘虏被用绳子捆着身体,蒙着眼睛,跪在地上,一个挨着一个地接受子弹扫射。
毫无人道主义的世界。
「人道主义」。
想到这里,罗心蓓又为自己居然把他们当作文明人来要求他们拥有人道主义意识这一点而感到有点无语。
服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自我嘲讽了一番,罗心蓓转过头。
她对上了郑非同样刚刚在靶场方向收回的视线。
就好像终于找到机会能与她对视似,郑非直直地盯着她。
手指捏了捏一块面团,郑非收回视线,他低头把面团按进酱汁。
“那女孩叫你罗丝。”他冷不丁打破了他们在午餐开始至今的沉默。
。。。。。。
真的听到了——
“哦——”罗心蓓十分轻松地笑笑。
“是我的英文名。”她说,“香港人几乎都有自己的英文名。”
双手端稳盘子,罗心蓓微微向前趴去。
“你的英文名叫什么?”她装作热情地问。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手指捏着一块面团蘸了酱汁,把它塞进嘴中,又等他咽下后,才说:“马克·布莱迪。”
“马克。”罗心蓓点点头。
布莱迪?
眉头微微蹙起,突然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认为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呃——”罗心蓓捏着面团,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聊,“你住在美国哪里?”
“纽约。”
纽约。
听着与加州远隔千米公里的城市,罗心蓓心脏松了一口气。
洛杉矶与纽约横跨大陆两端呢——
等离开这里,她可以放心地生活在洛杉矶了。
“去过美国吗?”
郑非的问题打断了罗心蓓心中的盘算。
“没有。”罗心蓓想都没想。
一个十分干脆的回答。
手指捏着一团面团,郑非抬眼,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前方仿佛突然胃口大增的女孩。
“想去吗?”他问。
罗心蓓忙着把嘴巴塞满:“不想。”
“那该怎么办?”郑非笑着歪歪头,“我在美国。”
。。。。。。
面团含在嘴里,罗心蓓抬起了头。
入口即化的面团咕咚一下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她傻傻地看了郑非好半天。
“哦——抱歉。”罗心蓓讪讪一笑,“我忘记这件事了。”
郑非并不介意。
“没关系,这件事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再谈。”
“好。”
饭食过半,凭借刚刚的闲聊,打破了那份互相闷头猜测时的诡异安静。
罗心蓓嚼着一块肉,四处看来看去。
她看了一眼水泥屋外同样正在大口吃着乌咖喱的人。
“他们是一群什么人?”
“鬣狗。”郑非头也不抬,“大型动物夺食时,他们就负责在旁边拣点碎肉吃。”
他用草原上最常见的画面来形容这个部落在政变中的身份。
“你们是怎么来的?”他想起这件事。
“我不知道。”罗心蓓对着盘子泄气似的歪歪头。
“我们原本在马赛马拉。”她看向郑非,“有人——对狮子开了一枪。没多久,他们就来了。”
“听起来像是被枪声吸引的。”郑非哼笑一声。
罗心蓓又垂下头。
“大概吧。”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那个死白男不杀狮子,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了。
她没准能平安逃回酒店,然后看到政变的新闻,然后立马买票回美国!
罗心蓓在心中狠狠埋怨了一把。
“所以——”罗心蓓吸了一口气,边吃边看向郑非,“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知道肯尼亚发生了什么吗?”
她耸耸肩膀:“我的消息十分闭塞。”
她的手机早就不知道被哪个黑人小孩掏走了。
“这次的局势一团乱。”郑非说,“现任总统科尔·萨拉赫要求加税,以此来偿还肯尼亚欠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债务。哈桑·卡马拉的支持者认为这是由于现任总统放任中国人进场,导致肯尼亚人收入减少的问题。民众认为总统不该加税,并开始组织罢工游行。而另一位总统候选人支持者则认为美国人不值得信任。”
说到这里,他撇嘴一笑。
“总统逃去了北部,只在城内留下了政府军。内罗毕已经鱼龙混杂,我认为,那里大概已经沦为了军阀们的战场。总而言之——”手指把面团随意在酱汁中蘸着,郑非不屑一顾,“这是内政,联合国只会呼吁大家保持冷静。”
“其实,在到达肯尼亚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里可能并不会安全。”罗心蓓对郑非如实说,“我们穿过了内罗毕,见到了对现任总统示威的集会。许多人举着支持某一位总统候选人的牌子,他们——”
她停顿了一秒,才说出她所见的一切:“他们让中国人滚出肯尼亚,把工作还给他们。”
罗心蓓看着手指捏着面团,小声嘟哝:“不知道那些在肯尼亚中国人怎么样了——”
“你们的国家已经撤侨了。”郑非慢悠悠地说,“我的飞机就停在中国撤侨的飞机一旁。”
盘子已吃光,他把它放去一旁。
“他们走的时机刚刚好,如果再晚一步,机场大概会被反叛军所控制。”
“哎——”罗心蓓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该多看新闻的——”
晚上那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们再一次像昨晚那样进入这间小草屋时,已经清醒许多的苏儿有些慌张。
“别怕。”罗心蓓安慰苏儿。
她看看郑非背对着这里盘坐的背影。
“其实——他们算得上是好人——”她对着苏儿露出了一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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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怎么说,我们目前必须得这样相信他们”的肯定。
“否则我们就得去待在关人质的土窖里——”她又趴在苏儿的耳边小声说。
背对着窃窃私语的女孩们,郑非已经躺在自己昨晚睡下的位置。
伊万又是第一个走出了屋子,他坐在门槛,率先第一个度过清醒的两个小时。
平躺在屋子内,可以看到屋外的一些从茅草檐下露出的夜空。
夜空很美,久居城市或者窝在家中就会忽视它的美。
在入夜时分,看着这份旷野之上的美丽,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
罗心蓓翻了个身,她朝向了郑非的方向。
身体微微蜷缩,额头几乎靠近那个让人并不敢依靠的肩膀。
风声,还有虫鸣。
偶尔几声的枪声,耳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马克。”
这个声音在夜风中小到微不足道。
与某个人蹑手蹑脚凑近他的声音相似。
“嗯?”郑非闭着眼睛。
眼睛眨巴眨巴看了一会儿那锋利的侧脸,罗心蓓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你真是个好人。”她郑重其事。
“是吗?”郑非依然闭着双眼。
“嗯——”罗心蓓的鼻尖哼出包含困意的一声笃定。
今日份联络感情完毕,可以睡了。
第二日、第三日。
自从那个戒指开始,他们已经像最亲密的朋友。
每日清晨的三瓶水,还有一起吃下的食物。
第三日,在即将进入第四日的凌晨。
草屋放下了草帘。
腕表指针指向11:45,距离杰森的三日之约,只剩十五分钟。
原本躺在地板上的四个男人此时无声起身,他们穿戴整齐,扭动几下脖子,悄声活动了一下筋骨。
女孩还在睡。
“乐乐。”
“乐乐。”
被一只手轻拍脸颊,罗心蓓慢慢睁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
眼前黑乎乎一片,只有那扇小得不得了的窗户中投进的微弱的光。
一只大手将睡软的身体扶起,罗心蓓的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金属。
“接下来,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
郑非的声音在昏暗中轻声传来。
“拿着指南针,等下枪响之后,沿着鲁比取水的那条路走。跑出村子后向南跑。六公里外有一辆M开头车牌的车。你上车,等我。”
罗心蓓茫然望向昏暗中的模糊的轮廓。
“我们不是应该——”
一起走吗——
“他们言而无信,贪婪成性。我不认为我们能真的能够平安离开。”郑非摇摇头,“我与他们还有恩怨,但我必须得保证你的安全。”
手掌摸索着捧起女孩的脸庞,他问:“害怕吗?”
手握住了指南针。
罗心蓓摇头。
“乖女孩。”郑非轻声一笑。
隔着昏暗,其实对于对方此时的脸庞,他们什么都无法看清。
但郑非仍然定定地看了几秒他的手掌的方向。
那只略微粗糙的手慢慢抚摸了脸庞。
带着它的主人似乎不会拥有的温度。
它柔情万分,又突然果断抽去。
郑非放开罗心蓓,他站起身。
借着那扇窗户的微光,郑非与伊万对了一个眼神。
靴子慢慢踩着草席,尼古拉与安东尼悄悄贴在门口两边。
罗心蓓握着指南针,即使她还没有听到第一声枪响,但已心如擂鼓。
手背挡开草席,郑非看向门外。
“喂。”他小声对着坐在台阶上守夜的黑人叫了一声。
黑人已经困得抱着枪打盹。
“什么——”
“能进来帮帮忙吗?”郑非招手,“请帮我们把桌子搬出去。”
“什么——”
黑人不明所以。
“我会付你100美元。”
提及报酬,黑人很是乐意。
他扶着台阶站起来,迎着郑非慢慢稳步退后的脚步。
草席被打开的一瞬间,安东尼与尼古拉迅猛扑去。
一手勾脖捂嘴,一人夺枪。
右膝死死遏制扑在地板上的后背,郑非抱住了黑人的脑袋。
望着黑暗,罗心蓓听到屋内一阵多重脚步的挪动,再无别的声响。
咔嚓一声。
一声清晰的骨骼被扭断的声音后,屋内就彻底回归了寂静。
四个男人起身,接连立于那道微弱的光影。
就像结束狩猎的狮群。
草帘打开,狮子接二连三离开。
靴子踏出门槛,郑非转头向后望去。
林乐乐已经融进了这片低矮的黑暗。
一个指南针,一段黑暗漫漫超越极限的路。
他将放任他与她的生死,全凭命运决断。
郑非收回视线,他转身跟上同伴的步伐。
14.转盘
草帘在郑非身后甩回门框,留下屋内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掌心死死攥紧了指南针,罗心蓓保持着被郑非扶起的坐姿,望着那随风轻轻鼓起又落下的草帘。
他们走了。
罗心蓓看到那团团模糊的黑影彻底消失在草帘上。
指南针,向南跑,六公里,有车。
M开头车牌,上车。
等他,他要去解决恩怨。
脑袋中反反复复重述着这些关键词,罗心蓓无法控制地开始浑身战栗。
膝盖擦动身下草席,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她跪在草席上,伸出手,摸索着向前摸去。
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草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想要摸到点什么,又怕摸到点什么。
指腹触及那个不属于破烂草席的布料与类似手臂的触感,它一动不动。
罗心蓓猛地收回了手。
死了。
那声拧断骨骼的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
罗心蓓闭上眼睛,她低头兀自快速呼吸几下,然后火速爬了起来。
准备走向门口的脚步突然停滞,她又转身回到了屋中。
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草垫,罗心蓓摸到了苏儿的脸颊。
“苏儿。”
“苏儿。”
罗心蓓拍打着吃了药后熟睡的苏儿。
“什么——”苏儿的鼻尖中发出一声困倦的嘤咛。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向罗心蓓,却发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而在这片黑暗中,那个像姐姐一样照顾她的女孩轻声问她。
“你想不想活?”
小窗中属于夜空的微光,高高悬于头顶上方。
在这片黑暗中,苏儿听到了耳边那股正在竭力按下激动的无比清晰的呼吸。
苏儿点点头。
“想。”
罗心蓓握住苏儿的手:“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跑?”
苏儿点头。
“敢。”
她的语气,是无比信任之下的果决。
罗心蓓点头。
“好。”
指南针,还有苏儿。
只等那声枪响之后。
即将冒险的激动与逃命的恐慌大大刺激着肾上腺激素的分泌,即使罗心蓓告诉苏儿她没准会在黑暗中不小心踩到一个被拧断脖子的黑人,苏儿也并没有被吓到尖叫。
就像那些男人们做的那样,罗心蓓慢慢贴去墙边。
指尖偷偷挑开门口草席一角,那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望向了门外。
月明,星密。
原始,是一片与太阳一起下山的黑暗。
外面黑黢黢一片,只有呼呼的风声。
几辆破烂的卡车停在水泥屋前,与因为缺电而黑漆漆的村庄相比,水泥屋前与屋内的这两盏灯泡,就足够让这里亮堂堂的了。
或许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得到一批与美国人同样级别的军需,这种兴奋实在令人难眠。
“你说的没错,我的朋友。”阿明头领稳坐在屋内中央,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亚裔男人。
“幸好我没有把金矿随便卖给谁——”
幸好,他有了一个聪明的朋友才能干到今天的势力。
“如果我们懂开采,我们连那40%都用不着给他们。”作为军师的亚裔男人不屑地挠了挠鼻尖。
“不过这只是缓兵之计,先生。”他抱着肥肥的双臂,对着阿明嘿嘿笑,“如果我们只有钱,我们买不到顶级的装备。而我们现在先有了装备,完全可以用枪逼着他们在这里彻底把股份交给我们。”
完美的计划令人得意忘形。
军师脸上露出轻蔑的鄙夷:“我说过了。这里是肯尼亚。不是美国。美国人的手臂再长也只能对我们干瞪眼。”
“而且他既然肯用自己的名声与这么多的装备来交换股份,那就代表——”军师看向阿明,“这座金矿绝对有令人难以想象的价值!”
时针指向11:50。
守在水泥屋门口的黑人给“慷慨的美国人们”让开了位置。
郑非领头走进屋子,尼古拉与安东尼紧随其后。
屋内围满了黑人,他们呈圆圈一样抱着枪围绕着阿明。而阿明,正在低头摆弄一把左轮手枪。
身穿迷彩的三人高大健壮的身躯矗立在一群瘦弱细长的黑人们之中,迅速让这间并不大的屋子顿时拥挤起来。
“啊呀,我的美国朋友!”
阿明合上左轮手枪的弹匣,他抬头看向打头走近的郑非。
“你来的正好。”阿明说,“我正在研究这个新奇的游戏。”
他说完,伸手邀请郑非在他面前的桌边入座。
视线瞥了一眼旁边,郑非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亚裔军师。
他正坐在阿明的身边,眯成两条细缝的眼睛满是耐人寻味的打量。
郑非收回视线,他在矮桌前盘腿坐定。
尼古拉与安东尼同样跟随着他坐下。
“什么游戏?”郑非问。
阿明举起左轮手枪。
“枪内只有一颗子弹,每人轮流开一枪。”
他摊开双手:“一个人,怎样才能做到稳赢呢?”
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枪,随着摊开的手臂在空中将枪口直指简陋的天花板。
阿明放下手。
拇指猛搓一下弹槽,弹槽瞬间飞速旋转。
手腕凝力向前,噌的一声,弹槽合拢。
阿明把这把左轮手枪放在了他与郑非面前的桌上。
“俄罗斯转盘。”郑非说。
“是的。”阿明饱含自信地将两只长长的手臂搭在桌子的两边。
“想不想来一把?”他盯着郑非。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他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把枪。
滚轮状的弹匣,六个孔槽内,只有一颗子弹。
玩家轮流冲自己的脑袋开一枪,直到子弹从弹匣发出,游戏结束。
阿明刚刚旋转了孔槽,等于清空了概率。
两个人。
六分之一的概率。
而百分之百能赢下游戏的玩法,只能属于运气最好的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如何才能稳赢。”郑非微笑着看向阿明。
他盯着他,扶地半起。
盘坐的双腿撑着地板,郑非双膝分跪在地板上。
“我先来?”他挑眉。
阿明耸肩。
“行。”
“先生——”军师有些异议。
“不用。”阿明猛地冲身边挥手,“这只是游戏。”
他大胆地把这只有一颗子弹的手枪交给这个美国人。
毕竟只有一颗子弹,而在这满屋子荷枪实弹的孩子们的面前,仅有一颗子弹也无济于事。
“你的狐狸朋友似乎不喜欢这个游戏。”郑非笑着看向军师。
他打趣着军师的担忧,与正与军师面对面坐着的安东尼相视一笑。
“小心点,先生。”军师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挑衅地警告。
鼻尖哼出一声轻笑,郑非对军师的警告视若无睹。
搭在右腿上的右手抬起,郑非拿过了那把左轮手枪。
拇指与视线一起抚摸过这把枪,轻松的视线,又在瞥向阿明手边的那把蝮蛇手枪时悄然凝固。
郑非抬起头,他对着一直在观察着他的阿明晃了晃手枪。
“稳赢的秘诀。当然是——”
拿着枪的双手嘭地一声砸在矮桌。
如同一声号令,安东尼迅势抬手甩臂,一把匕首扎进军师还没来得及转头看热闹的眉心。
就像豹子捕猎时爆发的前臂,郑非一跃而起向前飞扑而去。
手臂夹角狠狠勒住阿明的脖子,他骤然用力,带着他一起扭转翻滚。
尼古拉飞速抢走阿明手边的蝮蛇手枪。
他火速将枪口对准坐在原地看傻了眼的副头领。
“嘭”的一声,副头领保持着坐姿向后倒去。
是枪。
一直在等待枪声的罗心蓓的心脏顿时重新砰砰直跳。
对着那片无法预料的黑夜,她仍然有所迟疑。
手攥紧了指南针。
“走!”
罗心蓓掀开了草帘。
枪响之后,村子稍微有些骚乱。守着人质屋子前的黑人胡乱打来打去的手电像在夜色中飞速流窜的兔子。
他们向着水泥屋的方向去了。
罗心蓓与苏儿飞速跑下了台阶,她们紧挨着屋子的墙壁疾步前行。
“怎么了!”
一个带有黑人语气的闷闷的语气在不远处问。
“不知道。”一个年轻一点的黑人语气中满是傻乎乎的茫然。
村里开始有人跑动起来,凭借那些飞来飞去的手电,罗心蓓拉着苏儿无声穿梭在鲁比取水的路上。
要直走,然后向右拐。
那边没有人住,一条小路直通村外。
虽然她没有真正的见过,但这是那个男人昨日告诉她的。
夜风呼呼吹击着疯狂奔跑的脸庞,鼻尖喷涌着灼热的呼吸,脚下只有鞋底飞速踩踏泥土的沙沙声。
罗心蓓死死拉着苏儿的手,她带着她,一刻都不敢停。
风把支在屋前的竹架上的衣服吹得像幽幽鬼魅,时不时打在经过屋子的女孩身上。
罗心蓓跑了两步,她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苏儿气喘吁吁地默声问。
手在空中乱扑一通,罗心蓓抓住了一件飞舞的裙子,她用力将它一把扯下,又试着去扯第二条裙子。
裙子被扯动时竹竿发出轻微撞击的声音,尽管它的这番动静与被风吹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但是一个声音在黑暗中骤然响起。
“谁在那里。”一个女人问道。
罗心蓓心中咯噔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跑,一束手电筒的光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一个女人站在她与苏儿前行的路上,她穿着那条红白相间的花花裙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与苏儿。
借着灯光,罗心蓓认出她是那个用妈妈的金竹给她换水的女人。
“不——”罗心蓓的双腿吓得几乎瘫软,她脸色煞白,喉间滚烫,“请——”
她哀求的声音话音未落,眼前霎时回归了黑暗。
一道沙沙的脚步声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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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个方向,然后是木屋关上的声音。
只迟疑了一秒,罗心蓓就不再犹豫,她披上裙子,拉着苏儿继续向前跑去。
时针指向11:55。
郑非用双腿死死缠住阿明,他抓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尖抵在阿明的太阳穴。
“放下枪!否则我就杀了他!”
血自眉心留下一条蜿蜒的红线,军师顶着一把匕首,他已经躺在地毯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天花板。
副头领胸前逐渐蔓延出一滩红色,满屋的黑人已经傻了眼,他们举着枪,等待阿明的命令。
脖子被手臂勒得几近窒息,阿明的喉咙间发出濒临窒息的嗬嗬声。
“放下——”他的手臂也被身后的武力死死勒紧。
黑人们迟钝了一秒。
举起的枪口放下。
“扔在地板上。”郑非的手臂又勒紧一分。
“地——地板——”阿明已经被勒到要吐出舌头。
数十把突击步枪,咣当咣当扔去地毯上。
尼古拉与安东尼每人捡起一把,顺手把剩余的枪扔去了自己的身后。
面前不再有枪的威胁,郑非的眼睛又看向阿明有着像螺壳一样卷发的后脑勺。
“金矿合同呢?”郑非勒着阿明,“把合同拿出来。”
“好——好——”阿明想点头的脑袋只能在臂弯间微微颤动。
事到如今,没了军师和副头领,他只能对郑非唯命是从。
“合同——”阿明仰着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口袋——”
“安东尼。”郑非叫安东尼,“摸他的口袋。”
他一分都不给阿明放松喘息的机会。
原本想要再添点什么的合同,已经变成了一团废纸。
安东尼抠开阿明的嘴,他用手指狠狠把纸团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该死的——”安东尼扇了阿明一巴掌,“咽下去。”
“好恶心。”此时此景,尼古拉还有心情开点荤段子。
阿明倍受侮辱,瞬间想要挣扎。
刀尖戳进太阳穴的一层皮肤,郑非兴奋地咬牙笑起。
“想死?是不是?”他故意晃了晃阿明完全被钳制的身体。
“你的狐狸朋友已经死了,这可怎么办?”他顽劣地看着刀尖下渗出一缕鲜血,“你应该求求我,求我不要杀了你。”
“求——”阿明如是照做,但他被勒得只能说到这。
“你真没骨气,先生。”郑非邪笑着在阿明的耳后说,“你应该像我的朋友莱利学习,但是他死了,你少了一个好老师。”
说到莱利,他的手臂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拧断这个令人作呕的脖子。
但是他忍住了。
勒着脖子的手肘猛然用力,顶起阿明的下颌。
“车。”郑非说。
“好,好。”阿明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还给你。”
车——
车——
六公里外,有一辆M开头车牌的车——
脚步飞奔在凹凸不平的泥地,罗心蓓满脑子都在复述着郑非交代的内容。
“罗丝——”
“罗丝——”
身后苏儿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捏着披在身上伪装成非洲女人的裙子,气竭般地用抽泣的声音呼吸着。
她还对紧紧握着她的那双手有些力不从心的绝望。
“歇——歇一会——”
“不。”罗心蓓头也不回,“苏儿,我们必须得快点跑。”
鼻尖的呼吸声充斥着连接心脏的耳膜,她尝到了喉间铁锈味。但是这股味道,去刺激着她对于逃离的念头更加清晰。
小路渐渐跑到尽头,只剩空旷无人的路。
罗心蓓还是停下来了,她打开指南针,就着荧绿色夜光指针分辨着如今的方位。
向南跑——
南边。
罗心蓓转了个身,指南针指针正好指向南方。
“走。”
就沿着这条奔跑着,在看不见人看不见车的路上。
“罗丝——”苏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还没想哀求实在不行就把她扔在这里吧,罗心蓓就猛地停下了脚步。
既然离开了村子——
手捏着指南针,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那里静默无声,漆黑一片。
喉咙紧张地咽下一口,总是惦记着跑路的人却突然开始站在这里发呆。
“罗丝——”苏儿喘着气看着罗心蓓僵立的身影。
既然离开了村子。
罗心蓓握紧了指南针。
她就站在这里,回想起那个与黑夜一样黑的眼睛。
他曾看着她,用那与他的眼睛一般的枪口。
脚步慢慢在地面上蹭着,罗心蓓的身体已经转了方向。
他满身纹身,有一半东南亚人的血统。
手在微微颤抖着,似乎还记得摸到那个被拧断脖子的黑人的触感。
罗心蓓摇了摇头。
“走,苏儿。”罗心蓓掉了头,她在东与西之间随便选了一个方向。
“我们该去找大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