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水》
1. 雷雨(1)
大概是暴雨就要下来了。
【第二幕周朴园】
“还是《雷雨》吧。”
谢惊鸿的目光扫过桌上两个剧本,落在“曹禺”两个字上,对旁边的温舒轻轻点头,两个人都选择了《雷雨》。
另一组《简·爱》是改编剧本,只演简·爱来到桑菲尔德后的两幕。惊鸿在中学的时候看过原著,记忆模糊,但是她从一开始就对男主角罗切斯特抱有说不清的敌意。
这份敌意在看过简里斯的《藻海茫茫》后得到充分抒发,她乐得半夜在自己的文艺社交媒体账号里把虚伪的男人拉出来再鞭尸一次。
既然来了剧社,那她还挺想演一次“疯女人”的。
温舒说,中国话剧史上最独一无二的疯女人就是蘩漪了。
“那你们跟我走吧。”指导《雷雨》的学姐笑盈盈,她们往201里面走。
谢惊鸿环顾整个201排练室。很大,几乎占去整个俯仰楼二层的一半。她先前听温舒提起过,201里间有几个小房间,有时候在里面开会办公,或者围读剧本。
外间全部打通做排练使用,有三面墙装的都是镜子,因此视觉效果格外敞亮。还有各式各样的沙发桌椅灯泡门框——大概是舞台道具,但也有人窝在沙发里,头上盖着书。
学姐顺手将过道上的一棵“树”搬开放到角落里,回头对她们笑笑,说:
“这里很自由。”
流光剧社是申大最早创立的一批社团,陪着申大经历过一个世纪的风雨,中间停办又重开,如今已经是一张申大社团的金字名片。剧社系列活动不断,有自己专门的剧场“光年”。
惊鸿回忆那次认识温舒,正是在旁边的光年剧场。那会儿她和温舒都还在读大一,十二月份的话剧节连演三天,光年剧场一票难求。
室友之前通过剧社的公众号抽到了第二天晚上的票,可惜只有一张。她念叨了两天,最后只能含恨把票送给惊鸿,说真是便宜她了,自己转身跟男朋友找了个别的地方约会。
惊鸿去的有点迟,剧场从楼上到楼下已经全部坐满了。甚至台阶上也密密麻麻都是人头,运气好点的已经抢到了塑料凳,运气不好的席地而坐。
惊鸿艰难地挤到观众席,却发现有人坐了自己的位置,拿出票根一对,两个人的位置竟然是一样的。
戏已经快开场了,她着急地去找工作人员。温舒当时穿着剧社的工作马甲,一个劲儿地跟她道歉,说应该是前期制作的时候手写票的同学出现了失误。
“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给你换明天的?同学你看怎么才满意……”
温舒瘦瘦小小一个人,那件剧院马甲明显大她的身材一整号,麻袋似的披在她身上,活脱脱一个被部门工作压垮的可怜学生牛马。
惊鸿本来也没生气,倒反过来帮她一起找解决方法。明天她有事儿,看不了戏。于是问温舒,台阶上还有没有位置。
“有的有的。”温舒眼睛亮亮的,“我们后勤有自己一片视野比较好的台阶,我等下就要过去了,你就跟我一起坐吧。”
“怎么内部人员也要坐台阶啊?”惊鸿开玩笑问,“这么惨,一点福利都没有。”
“这次太火爆了,1500张票全部放出去了。临时的台阶票都放了好几百人进来呢。”温舒紧张地满脸是汗,却还一面拉着惊鸿,让她小心别在黑暗里跌倒了。
当天晚上是“张爱玲场”。有两场张爱玲小说的话剧改编,一场《倾城之恋》一场《红玫瑰与白玫瑰》。
说来也是宿命,那场白流苏正是今天《雷雨》的指导学姐,叫林言蹊。那天她月白色的旗袍,仪态优雅,风姿出众,好似从书里走出来。惊鸿看入了迷,回味起来只觉得演范柳原的男生还差点意思,配不上她。
中场的时候,温舒跟她介绍,林言蹊学姐是中文的,长得好看有气质,在之前的话剧节上就演过《金陵十三钗》,也做编剧和导演,是剧社里有名的才女。
温舒很喜欢学姐的戏,说学姐演戏有天分,是那种体验派的演员,民国戏演得尤其好,就像经历过那个年代一样。
她说起剧社就停不下来了,惊鸿当时坐在台阶上歪着头听她说了剧社的指导老师老洪、剧社的历史、排练的过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问题,觉得很有意思。
“那么你的意思是想上台演戏的就都可以演戏咯,只要想就行。”
“嗯。”
“那你怎么不去呀?”
温舒愣了一下,拼命摆手,像一头惊慌的小鹿。
“我害怕,底下太多人了,我说一句话都害怕摔倒在台子上。”
“我说台词就紧张,不自然。”
“……总之不行。”
惊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和她一起坐在台阶上继续沉浸在下一场戏里。散场的时候,演员谢幕,掌声雷动,惊鸿方才如梦初醒。
场景梦幻,盛大神圣,成为后来一切的预言。
温舒邀请她和剧社的同学们一起合影。惊鸿因此和温舒更加熟络,她学社会学,专业课都在社科院三教,而温舒就在她隔壁文学院一教学中文。
她们经常在两院之间的小食堂碰见,后来固定在小食堂约饭,称呼也逐渐从连名带姓变成“小鸟”和“温温”。
因为一个“鸿”字,关系好的朋友常叫惊鸿“小鸟”。这一点似乎与母亲叶倩女士给她取这个名字所寄托的远大志向不怎么匹配,但惊鸿觉得很好,这以最简单的语言游戏消解了生命中长辈无形的权力结构,不啻于一种对自我的重新认识。
用人话说,就是比较叛逆,有个性。
惊鸿觉得温舒性格温柔,像只软软乎乎的企鹅,连微信名都是“企鹅走路不摇摆”。
这大半年她和温舒不仅在光年剧场的演出全勤,还一起在申浦全市的各大剧院买票看专业剧团的演出,对演员表演和戏剧本身津津乐道,成功把自己祸害成了重度戏剧痴迷,并有生活费时常紧张等伴随病状。
她看得出温舒是想演戏的,只是胆子小,缺人陪她一起。于是今年剧社招新的时候,她答应温舒的邀请,通过了流光的面试,也想试着演演话剧。
“老洪今天不在,我先带你们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角色分了。”经过一把藤椅的时候,林言蹊停顿一下。
流光剧社的新社员向来有个传统活动,剧本朗读会。说是朗读,其实大家最后都会真刀真枪地在光年剧场的舞台上走一遍,向全校公开,可以自由参观,但不算正式演出。
惊鸿是新人,已经待了一年的温舒因为从来没有过舞台经验,也被林言蹊劝着一起加入了这次朗读会。
完整版的《雷雨》太长,这次朗读会择取了前两幕,八个主要人物都已经出场,包含了最经典的几个情节。
“你们俩是最后来的了,我刚刚问过,我们组另外六个人里还有三个人跟你们一样都是大二的呢。没有舞台经验没有关系,大家都没有。我们又不是专业演员,演不好也没有关系。”
惊鸿草草扫一眼会议室,发现有人坐得端正,有人低头玩手机,还有人大喇喇倚在那儿,跟剧社欠了他钱似的。
显然他们已经破过一轮冰了,作为过来人——不对,过来的牛马,她很熟悉这种氛围,并能够清楚地区别大一和大二的同学。
比如说眼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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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拽的二五八万的,一定是大二的老油条。
都在申大混,混久了身上就有气质了,连带着一张长得不赖的脸也显得不死不活。
正想着,那人抬眼,看看她,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会议室不大,所剩的空位都在此人旁边。
惊鸿礼貌地笑笑,拉着温舒一起坐过去。
“法学,江遇。”他主动介绍。
惊鸿愣了一下,礼貌地回:“社会学,谢惊鸿。”
江遇点了点头,似乎说了一声“哦”。不知为什么,惊鸿总觉得这声“哦”配着他这双眼睛的眼神看起来有点什么别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学姐说:“《雷雨》很经典,老洪也很喜欢,他说没有演过《雷雨》的戏剧人是不完整的。”
她拿着剧本开玩笑,“证明大家是新社员里很有眼光的一批人。”
大家都笑,气氛一下子轻松很多。
学姐带大家拉片孙道临版《雷雨》电影。她条理清晰,照着剧本一段段带着大家解读,揣摩人物。
最后分角色也出奇顺利,几乎没有冲撞。
有大一学妹要挑战自己,主动提出想演鲁侍萍。惊鸿选到了蘩漪,温舒选了四凤。
有两位大一学弟分别演鲁贵和鲁大海。
周家三父子周朴园、周萍、周冲分别是孟时源、江遇和周泓宇。
惊鸿猜的不错,他们仨都是大二的学生。
分完角色,林言蹊建议大家站着第一次顺词,有助于发声和情绪投入。
椅子“吱嘎”拉开,站起来的江遇让惊鸿在心里“哟”了一声,坐着的时候没看出来身材如此颀长,也没听出来嗓音如此磁性。
这么一看过去,脸也显得更加好看了,棱角分明,眉眼深邃,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照进来,显得他带着点天然的懒散,任谁来都会说一句这哥儿们帅的很标准。
这老油条有点东西啊。
江遇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他对词的时候显得细致耐心,谢惊鸿每叫一声“萍”都觉得赏心悦目。
和帅哥演对手戏不亏。她偷偷冲温舒笑了一下,温舒还在四凤的台词里分心乏术。
这次顺词只是熟悉台词,结束的很顺利。林言蹊安排大家再深入揣摩人物,自行约着到剧社进行下一次顺词和后续排练。
“正式的朗读会是一个月以后,我每个星期会再来帮你们捋一次。其他时间你们自己约着练。201一直开着,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她说。
俯仰楼有小门,小门不上锁,学长学姐们排大戏的时候甚至都在里面待到凌晨。除了排练功能,201倒是更像剧社的团建公用场地,经常有人在桌游纸牌麻将,做什么都行。
如林言蹊所说,很自由。
孟时源张罗着大家互相加微信,拉个群约下一次排练的时间。江遇则礼貌地将手机递过来,请她留个联系方式。
“你扫我吧。”
帅脸加分,惊鸿乐意地点点头,却只见屏幕里的绿框框里转了个圈,她看见大写的ID写着“主角”,配着一个动漫头像。
ID有点意思,惊鸿正想着什么样的人会给自己取名叫“主角”,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等等,等等。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她好像真的见过。
有点,有点熟悉。
还有,这个界面怎么显得如此不同。
谢惊鸿略眯一眯眼,赫然见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已添加至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她瞪大了眼。
2. 雷雨(2)
啊?
惊鸿的脑子一瞬间懵了。曾经她的列表里确实有个ID叫“主角”的人。备注是……呃,没有备注,所以才对ID印象深刻。
因为两个人从添加微信开始,就根本无暇顾及对方到底叫什么,从早到晚地吵,就怕自己打字的手速输给对方。
惊鸿的记忆瞬间苏醒,发懵的脑海对上号,浮现了一张面孔——一张有点显黑、眼神桀骜、精明刁钻的面孔。
这个面孔曾经在高二的一场联谊辩论赛上把她呛的红了脸。
惊鸿高中的辩论队很出名,与相邻周边城市的重高辩论队有一个联盟,联盟一直保持着联谊辩论赛的传统。
高二的时候,她凭借惯会为难人的尖锐思维成为了一队的三辩,连战五场,质询环节无一败绩,拿了三连“最佳辩手”。
当年联赛里不同学校的对手口中都有一个淮中“飞扬跋扈、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三辩——尽管她一惯对外“低调低调”,但看着对手们望洋兴叹的表情,另外配上点队友们“小鸟姐威武”的欢呼背景声,很难忍不住暗爽。
谁是MVP?咦,不才区区,正是在下啦。
直到最后一场比赛,碰到一个比她更加胡搅蛮缠的三辩,拉东扯西、巧舌如簧、断章取义……总之十分“无耻”,她首次在质询环节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由于结辩也不理想,那次比赛输了小分判负,MVP也拱手他人。但惊鸿不服气,认为对方只是占了评委心正的小便宜,另外对方三辩无耻至此,毫无竞技精神,她是评委就扣光印象分。
好巧不巧,下了场对方三辩还拦住她,洋洋得意说了一句:“我认为你方对辩题的定义始终存在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式偏差,其实这才是你们今天没打赢的致命缺陷。”
赢了就赢了,还喜欢装?
惊鸿好险没气地挂脸,礼貌地留了微信,说之后可以线上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实则加上微信以后,讨论当然不可能保持礼貌,也不可能只限于辩题。两人名字都没问,上来就吵得天翻地覆,内容不止于哲学理论、社会新闻、人生经历,最后上升为对彼此的人身攻击。
吵到最后,惊鸿累了,留下一个死亡微笑的表情,抢先拉黑了这个古怪刁钻的家伙。
按照对面的性格,发现被她拉黑了以后,一定也会不甘示弱地拉黑她的。
她一想到那张写着“老子得逞了”的脸和尖酸刻薄的眼神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是,但是,这记忆里的一切,跟眼前这个帅哥,好像毫无关系啊。
她抬头定定地看江遇,看着他似乎人畜无害的脸勾起了一个狡猾的笑,眼里多了几分不羁和痞气,像一只得逞的狐狸。
……
惊鸿困惑的眼神渐渐聚焦,感到一阵鸡皮疙瘩起来了。
所以,意思是,真的——
这个棱角分明明眸善睐皮相甚好的帅哥是高中那个气到她连夜拉黑的平头普男黑仔?
这个说话得体演王子也没问题的靓仔是高中时候在微信上跟她对喷到半夜说她是个空想主义者的哥儿们?
两张面孔在她眼前不断重合。惊鸿心说这人是换了张皮么?不对不对,不可能,那么他是不是打了美白针了?变化这么大?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他在哪做的医美?效果挺好。
惊鸿不知道面对这场出乎意料的“史诗级大重逢”该作何反应,镇定地“嗯”了一声,把手机收了回来,说:“我没有清理黑名单的习惯。”
江遇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惊鸿身上的鸡皮疙瘩起的也更严重了。
她顿时觉得此人脸也不帅了,声音也不好听了,从里到外透露着阴险狡诈无耻和看热闹不嫌事大。
等其他人都一一添加完了,惊鸿一手拉着温舒,不多说一句话,抢先离开了俯仰楼。
“怎么了?好像撞鬼了一样。”出了俯仰楼,温舒奇怪,“我还想跟学姐再说两句。”
惊鸿看着温舒,问:“你跟仇人见面会怎样?”
“分外眼红。”温舒愣愣地答,随后又补充,“不过我好像没有仇人。”
“宿敌呢?”
“也没有宿敌……不过我觉得不动手应该算礼貌吧?”
惊鸿一拍手,此案已结,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如此,她还是太礼貌了,面对无耻之徒还妄图谆谆善诱。
“到底怎么回事?”温舒又追问,谢惊鸿便整理头绪,将刚刚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连同“前尘往事”一起说给温舒听。
“……你是说,刚才那个要演周萍,看上去还挺帅的男孩子实际上是高中和你对喷到半夜的傻×。”
温舒总结。
到位,精辟。惊鸿都想给她鼓掌。
是吧,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人都会觉得他傻×。
“抓马的唷,这么小概率的事件都给你碰上了。”
温舒捋清楚了以后,窸窸窣窣笑了一阵,开启了损友嘲笑模式,“全国这么多重点大学,他偏跟你一样选了申大。申大这么多社团,他也偏选了流光剧社。这次朗读会还有两个剧本,还偏偏跟你一样选了《雷雨》。”
“按照你们俩的性格,这件事发生在辩协好像更合理一点。”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我上大学以后就不打辩论了。”惊鸿顿了一下,想起一些事,无奈道,“换个兴趣爱好还能碰到他?”
“说不定人家也是不打辩论了呢?”温舒说着拿出手机,“可以找找法学院的人问问他在不在辩协里,他不是说自己是法学院的吗?”
申大辩协直属法学院,历来是许多法学学子唇枪舌剑的激情战场,问一个认识的人看看名单就能知道。
惊鸿淡定摇头:“完全不关心。”
同时她又觉得这事吊诡,看江遇的样子,早在她扫码之前就认得她了。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既然看出来了干嘛要一直憋这么久?看她尴尬意外让他很爽么?
惊鸿想到这里就意识到了,对喽,他估计确实爽死了。
这货喜欢装啊。
“其实……”温舒想了一会儿,弱弱地说,“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可能会觉得太意外了,但是发生在你身上,又有种荒诞的合理。”
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小概率抓马事件发生了。”
在谢小姐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历程中,她只逃过一次课,和同学去逛街,遇上了电视台的民生直播节目,被一个采访路人的背景镜头拍到。
当时,日理万机的叶倩女士在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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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之中瞥了一眼电视。
在谢小姐已经度过一年多的大学生活里,她也只逃过一次课,和温舒去看剧。那是一节无聊至极的思政课,授课的老头一学期只点了一次名。
就是那一次。
说谢小姐衰吧,她拿着班费给班会采购的汽水中了一箱“再来一瓶”,在谷店开的吧唧全部出自推,微信红包总能连着抽到“手气最佳”;说谢小姐不衰吧……以上两次逃课仅做参考。
生活喜欢给惊鸿来点意想不到的转折,温舒见证过不少时刻。
就像刚刚。
“不过我觉得也挺有趣的。”温舒浅浅地笑,“总觉得是个很有文学画面的重逢——有点像我们要演的《雷雨》。八个人被命运牵扯着勾连在一个雨夜,一天之内了结了三十年的恩怨。”
“你能怨谁?”温舒开玩笑,侍萍上身,“怨‘不公平的命’吗?是这不公平的命支使他来的。”
“谢谢命运他老人家。最好能回心转意让他滚远点。”惊鸿双手一抻,感慨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身为演员又没法挑剧本,只能在上台前先去一教的咖啡屋吃个蛋糕千层,缓解一下心情。
但无论怎么缓解,见到江遇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尴尬。
大家在小群商议的第二次整体排练是在三天后的晚上。201向来灯火通明,除了常驻的流动人口,另一组《简·爱》也在排练当中。
惊鸿一推门进去就见到了孟时源坐在对门的沙发上翻剧本,江遇站在沙发后面,半倚着,正好与惊鸿的目光对上。
惊鸿下意识移开目光,却又觉得不对——她凭什么害怕心虚?于是大大方方走过去,问孟时源他们排到哪里了。
其实《雷雨》组能顺利地约彩排时间,大半要归功于孟时源。他是所有人里最有进度和时间观念的,经常在小群里问大家的台词记忆进度,规划接下来的排练时间表,因为大家的空余时间都很难统筹,所以选择了每天晚课以后。
大家在小群里喜欢开玩笑叫孟时源“孟导”——虽然他挺不好意思的。听说他进流光面试的时候,就说过想要试着有一天独立导一出戏。林言蹊比较忙,就顺便把一些组织排练的事项分担给他,能者多劳。
后面江遇悠悠来了一声:“第一幕,刚开始。”
惊鸿看过去,那边温舒和学弟正在对词。
“今晚想排一下对手戏的。”孟时源“嘶”了一声,“大家再捋一捋相对关系。”
孟时源演大家长,行为作风也像大家长。
区别是周朴园封建,而孟时源很靠谱。他个子高,戴了一副粗框眼镜,眉眼也深刻英气,每个人和他交流起来都挺舒服。
“学姐之前说,经典桥段得更注意一点。”孟时源看看剧本,“今天顺完以后,估计我们得留下来先把喝药那段考虑一下,我刚问那边三个大一的弟弟妹妹,明天都有早八,咱们几个没有吧?先顺下来好了,排完估计会有点晚,你们都没问题吧?”
演侍萍的学妹叫李妍,演鲁大海的学弟叫于越,演鲁贵的学弟叫蒋承允。侍萍、鲁大海、鲁贵,是不在喝药的这一段里的。
“没问题,孟导。”身后的江遇徐徐出声,孟时源猛地回头,表情写着“别搞,兄弟,别搞”。
惊鸿不厚道地笑了。
3. 雷雨(3)
“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煎好了。”
“为什么不拿来?”
“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
惊鸿的还没说出口的“喝”字被窗外传来的一声巨响吞没。惊雷滚起,几道白光印在窗上。
温舒吓得低呼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从刚才起窗外就窸窸窣窣,不知道哪棵树的枝条树叶不断打在窗户上,风很大,有听起来吓人的“呼呼”声。
这次顺词还算顺利,学弟学妹们和隔壁剧组半小时前就收工回去了,走之前还提醒他们,说是看天气预报好像晚点要下雨。
谁都没当回事儿,没想到来的是一场雷雨。
大雨滂沱,风声裹着雨声噼里啪啦打在没关紧的窗户上,一时间给人一点末世电影的错觉。
温舒去把没关好的窗关好,担忧道:“这么大雨,撑着雨伞,回去也得全身淋湿。”
更何况这五个人加起来才一把半把伞。惊鸿带了一把,201的不知名角落里能找到一把破了的道具伞,姑且算半把。
“先排着吧,看天气预报最多也就再下一个钟头。”孟时源看了看APP,“担心也没用嘛。”
也只能先排着。但当这场四人对手戏排到第四次,大雨仍然不见要停的意思,演周冲的周泓宇率先扛不住,说,嗓子受不了了。
“父亲,母亲,别喝药了,冲儿的嗓子已经受不了了。”周泓宇“哎哟”了一声,往沙发上一摊,有气无力地摆手,“歇会儿,歇会儿。”
“你别一直顶着呀,一直顶着排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温舒轻轻出声,“先把台词动作和相对关系处理一下。”
林言蹊先前教过他们演员的发声练习,如何在舞台上能够使声音更加深厚、更有层次,台词能够达到更直击人心、更有穿透力的效果。
第一次拆解对手戏,没必要把“发声”这个环节加上,只是周泓宇特别较真。
周泓宇满脸通红,歪在沙发上咳嗽。大家也累,在沙发上一字排开,仰头直对天花板,说不出来话。外面风雨仍旧大作,天雷滚滚不时刷刷存在感。
惊鸿想想,动静怕是不比《雷雨》结尾的那场雷雨要小。
“要是有三、四幕就好了。”周泓宇突然说。
“嗯?”大家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都不用请音乐灯光老师,今天晚上直接排到摸电门大结局哇。”周泓宇说,“而且很有氛围,效果很好。”
惊鸿无声地笑了一下,说:“得了吧,排到第二幕就吃不消了,还没排到结局估计人先累死了——大家不负责送医啊。”
周泓宇咳嗽了两声,嗓子听起来有点哑,又调转话题:“你们不觉得今天晚上这种氛围,把灯拉闸了讲鬼故事还挺合适的吗?反正大家也都回不去。”
风雨大作,不时有怪声,整栋楼就剩他们,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
他们总共五个人,甚至从人数上来讲,都很符合国产可怕片作死主角团的设定。
好死不死,有人幽幽来了一句:“我听说,申大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情,因为建校早——”
周泓宇跟上:“风水有讲究——”
温舒霎时瞳孔放大,猛的低呼一声“啊”。
“唉,我还没开始讲呢,你怕什么?”
惊鸿拉住温舒的手,才反应过来是江遇起的头,现在整蛊成功,已经在坏笑了。
惊鸿“啧”了一声,对二人道:“她胆子小,你们别吓她。”
“天地良心,我才刚起个头。”
江遇双手一摊,只觉无辜,惊鸿正要理论,便看孟时源端了一壶水过来,说是刚烧的。
“嗓子疼喝点水。”他调侃,“都累得要死还能讲鬼故事。”
“孟导啊,聊天打发时间呗,还能增进大家感情。”周泓宇从沙发上弹起来,从旁边柜子上拿了纸杯倒水,“有利于舞台发挥。”
“停停停,要聊天,咱聊点阳间的东西。”温舒的脸也有点红,抢先出声制止占据主动权,“要不我跟你们说说剧社和老洪吧?”
“好啊,我们几个还没见过老洪呢,听说是很厉害很有想法的老师。”孟时源道。
剧社今年的大集会还没有办,说是放在朗读会当天一起办。因而除了温舒,大家都还没见过那位神秘的“老洪”。
江遇和周泓宇也收了性子,洗耳恭听。
“老洪是中文系资格很老的教授了,教中国现代文学史、戏剧理论与实践。”温舒顿一顿,“上个学期我刚上了他的现代文学,讲的很好,好多其他系的同学来旁听。”
老洪全名洪怀凌,自上个世纪从申大毕业起,就一直留校任教。从三十岁起开始留长发,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他风度翩翩有文人气质。现在快接近退休的年龄了,着装朴素,长发也被岁月洗刷由黑到白,看上去仍然是一个很有艺术气质的老头。
“而且老洪对流光有再造之恩。”
流光作为申大最早的一批社团,在上个世纪之初就成立了。经过五四,经过抗战,经过解放,来往前辈应了伟人那句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特殊年代曾经陷入停滞,一度停止活动。
一直到老洪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申大念完书以后留校任教,由于研究方向里有戏剧史,着手开始社团的重建。社团有起色后,向学校要来经费修了光年剧场。
一直到今天,再次成为申大的招牌。
老洪和流光共进退将近半个世纪,喜欢带学生徒步读诗排剧,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数不胜数。带着曾经学长学姐们排出的不少话剧能跟专业剧团媲美,拿到国家大奖。
老洪年轻的时候喜欢学生叫他“洪哥”,年龄资历上来以后会被年轻教师和学生敬称为“洪老”。但是他觉得自己心态年轻,也不想和青年人有距离感,要保持“思想和语言的火花”。所以比起“洪老”,还是更喜欢“老洪”这个称呼。
流光的所有人都没大没小惯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老洪的忘年交。
“好伟大的老师啊。”周泓宇一直静静听,突然出声,“我觉得可以用这个词吧?”
温舒点点头:“我们中文大一的专业导论就是老洪上的,我是因为老洪才来的剧社——唉,惊鸿是被我拉来的,你们嘞?我记得你们好像都不是文科专业的吧?为什么大二突然就想来剧社了?”
她眨眨眼,看看大家。
“我的话,去年看过话剧节和毕业大戏,觉得很厉害。路演的时候也有人推荐我来剧社,说我看起来很适合话剧舞台。”周泓宇挠挠鼻子,嘿嘿笑道,“所以今年招新的时候就参加面试了,挺幸运没有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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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来我以为只招大一新生呢。”
“路演?是我理解的那个路演吗?”温舒疑惑。
“对,我是那个Tomorrow……”
“哦,我知道,我先前路上看见过你们——”
惊鸿眨眨眼,想起来,扯了扯温舒,温舒也有了印象。
先前在梧桐大道上骑车赶着去教学楼上晚课,看到旁边草地上拉了灯和天幕,有人在弹吉他唱歌。旁边大大的易拉宝就写着“Tomorrow,gototomorrow”。
是一个乐队社团。当时围了挺多人,有人还带了应援灯牌,写着粉粉嫩嫩的“胡图图”三个字。
“你认不认识‘胡图图’?”惊鸿问,“还是你就是……”
“不才不才,正是小弟。”周泓宇一边咳嗽一边笑。
“我记得好多人喜欢你的,还在‘深海’上捞你的演出。”温舒兴奋道。
“深海”是申大的学生论坛,是申大学生发帖求助、吃瓜八卦、交易二手的统一网络领域,大部分人的第二个朋友圈。
惊鸿也想起来自己好像在首页刷到过什么“胡图图路演现场repo”和“今天在梧桐大道遇到tomorrow路演”“胡图图又帅又乖啊啊啊啊”之类的帖子,帖子下面应该还有一群人商量着要去给胡图图应援。
TomorrowBand的成员在申大,可以被叫校园idol吧。因为有风格,还挺多人喜欢的。
“唉,泓宇,你演出的时候是会染头发做造型吗?我感觉之前路上看见你好像不是这个发型唉。”惊鸿好奇,总觉得周泓宇跟演出的“胡图图”好像不太一样。
周泓宇长相比较秀气,甚至有点男生女相。他不如江遇和孟时源高,几乎要矮半个头。人也瘦,小身板,但看上去很有活力,有虎牙,声音很脆,讨人喜欢。
可以说……很可爱?
周泓宇选择演周冲的时候,惊鸿就觉得贴脸。因为周冲就是一个看上去跟童话一样的天使少年。
“路演的时候妆造是会比较夸张一点,”周泓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乐队的化妆老师化的。”
“感觉今年话剧节要是你演戏的话,很多人要来看你的。”温舒笑,“简直是宣传利器。”
“我主要是想来好好试一试演话剧,因为真的很喜欢。希望能演的像毕业大戏的那些学长学姐那么好,大家看了以后不要吐槽什么‘歌手总往演员的方向发展’……就好了。”
孟时源也被周泓宇逗笑。笑声从一片电脑屏幕亮光后面传来,显得有些诡异。惊鸿才注意到孟时源在单人沙发上已经好久没出过声了,他带了电脑,不知道在处理什么事情。
单人沙发这里的光线有些暗,孟时源面前的电脑便成了主要光线来源,一股脑儿扑在他脸上,一键添加了恐怖特效。
“不是吧,孟导还有精力看其他东西啊?”
周泓宇捂住胸口,叹了口气:“出大问题啊孟导,这样的氛围你还看得下去其他的东西啊?”
“有些事要处理,不过我没落下听你们聊天。”孟时源淡定地耸耸肩,看向周泓宇,“说了老洪,说了胡图图的事情——我也在深海上看过你的帖子,没想到是本尊,久仰久仰。”
“别说我了孟导,说说你吧,你为什么来剧社呢?”周泓宇问。
4. 雷雨(4)
“和你一样。看了去年的话剧节和毕业大戏。”孟时源合上电脑,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想起来真是去年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学生活动,很惊艳,很有感染力。”
他读物理,理科课多,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忙项目。
“其实当时也参加了一些社团,活动都水水的,没意思。”孟时源说,“但流光能排出这么好的剧目,活动都很有意义,如果能参与其中应该会很有成就感吧?就是差不多这样的想法。”
“说到这个,温舒老师去年话剧节和大戏的时候在干嘛?”时源问。
“在台下遇到了小鸟,就是惊鸿。”温舒不好意思地笑,“因为太胆小了,没有演角色,是幕后。”
惊鸿点头。
“为什么叫你‘小鸟’啊?”周泓宇问。
“朋友的昵称。她有一个‘鸿’字。本名已经足够惊艳,昵称可以可爱一点儿。”
“去年的话剧节功德匪浅啊。”周泓宇总结,“其实当时我们都在一个空间里面,只是还不认识。”
“唔……确实是话剧节的一根线,把大家都牵来剧社了,牵到今天这个下着大雷雨的晚上。”
周泓宇用了一个很浪漫的描述。
孟时源问江遇,你呢,去年话剧节也在吗。
“在,跟你们一样。”江遇道,“不过,跟你们的感受有点儿不一样。”
“我去的第一天,西方主题。”他认真地说,“我觉得当时那个演达西的哥儿们吧,有点太端着了,咬字还不清楚。我觉得我上我也行,所以就来了。”
去年话剧节首日演了一台《小妇人》,一台《傲慢与偏见》。印象里演劳里和达西的男演员在深海上还被人捞过。
惊鸿沉默了。江遇一句话杀死了比赛。
如果表情能说话,她现在的表情就在说:“装呗,哥儿们,谁能装得过你啊?”
温舒淡淡地,试探性地出声:“那个是现在大三的学长,挺……厉害的。不过也……也期待你的表现。”
孟时源咳嗽一声,默默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和江遇,大一的时候在篮球场应该见过,都在打球,正好碰上组了个全场。”
“我有印象。你球打得挺好。”江遇大喇喇一抬胳膊,挂在沙发靠背上。
“我记得当时你那头全是法学院的。”
“对,你那边好像都是物院的。临着校运会球赛,都到篮球场上练手。”
“你有参加辩协吗?你们法学生是大多都在辩协待过吧?”时源问,“我去看过一次公开赛,很激烈,申大辩论队一直以来的成绩都挺好的吧?”
“还……行吧?”江遇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指导老师会来事儿。我大一的时候确实在里面待过一阵,不过没什么意思。剧社看起来更有趣。”
会“来事儿”这个描述一下让人噎住了。这哥儿们聊天真的是奇才。
惊鸿忍的有点难受,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问:“老师得罪你了?还是你的说话方式得罪老师了?”
“何以见得?”江遇眼皮没抬一下,“难道你不参加哲学俱乐部来参加剧社,是因为愚蠢的思想得罪了哲学俱乐部的指导老师吗?”
就像辩协直属法学院,流光剧社直属中文系,哲学俱乐部是哲学系和社会学系共办的社团。
不是,大哥你?
惊鸿头上冒了一个问号。
“江遇,我是开玩笑的。但你这句话,实在有点儿得罪我。”
“我也是开玩笑的。”江遇似笑非笑了一下,“还是你一向喜欢把玩笑放在心上?”
惊鸿倒不生气,淡定地回击:“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从高中的时候说话就不中听。”
江遇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比高中的时候,攻击力也不差。”
一时间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周泓宇和孟时源完全状况外,没一句听得懂,而知晓内情的温舒已经被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到说都不会话了。
不是,二位,你们?
几秒的寂静空气简直负重了一个世纪。江遇挑了挑眉,开口道:“谢惊鸿,故事的结局真的重要吗?”
“故事的结局到底重不重要”,是高二那时的辩题。谢惊鸿是正方三辩,江遇是反方三辩。
惊鸿微眯一下眼,有人想要把高中那场辩论接着打下去。
她不咸不淡地回:
“不管重不重要,总之我是不会用模糊的过程和结局的定义,断章取义地论证故事的结局不重要的。你不觉得你自始至终都在生掰硬扯吗,江遇?”
江遇抱手:
“如果合理的辩论技巧也被叫做生掰硬扯的话,庄子早几百年在濠梁之上与惠子争论的时候就已经身败名裂了,哪里来你爱放在论据里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惊鸿不紧不慢:
“别拿这个说事儿,当初学课文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庄子是在强辩了。单论这点你倒是和他蛮像的。”
江遇接着跟上:
“强辩和技巧有本质区别,可见你喜欢偷换概念这点不假。”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惊鸿和江遇之间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从各自的世界观攻击到方法论。江遇洋洋洒洒旁征博引,惊鸿一语中的推翻总结,江遇再次东南西北开始例举。
两人从中国吵到西方,从过去吵到现在,没空看剩下三人一眼。老庄韩非伏尔泰卢梭来了又走,窗外雷雨声也没有见缝插针落地说话的份儿。
此时,温舒缓过神来,开始给一脸懵圈的周泓宇和孟时源科普前情。两人的神情越听越是困惑,三个脑袋越挨越近:
“你是说,他们高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说,他们高中的时候把吵到把对方拉黑。”
“你是说,他们现在还在吵高中吵的那个问题?”
“你是说,他们至今为止都还记得跟对方高中的时候吵了些什么?”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温舒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嗯”点过来。
愣半天,周泓宇低声说:“我觉得他们其实还挺有缘分的,太drama了,这都还能碰上继续吵,搞半天我以为什么有深仇大恨呢。”
孟时源“嘶”了一声,说:“我觉得他们记性挺好的,我连高考的印象都模糊了,他们高二时候的辩论还能记得清楚。”
温舒摸摸下巴,说再吵下去好像也不是个事儿。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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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二位。
三人合计着,吵架的两人俨然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江遇汗颜:“虚妄的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幻想可能比你更实际。”
谢惊鸿回敬:“纯粹的世俗投机者说的话大概比你说的更动听点。”
“那个……”周泓宇试图打断他们,弱弱地说:“你们其实也不用吵啦,都过去多久了……”
谁知二人一起转头,齐声道:“闭嘴!”
周泓宇条件反射似的把嘴闭上了,眼睛瞪得很大,满脸写着“孩子害怕,救救孩子”。
倒是这声“闭嘴”让两人从高强度的对线状态里抽离出来,两张脸都吵得微微泛红,喘气声渐粗。
惊鸿咳嗽了一声,占据先手优势:“对啊,你干嘛吼他?”
“天地良心,你不也吼他了?”江遇一脸不可置信,感慨最毒妇人心,看向“观众席”上的三位,“你们都看见了吧?这能赖我一个?”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泓宇别哭。”
周泓宇从“满脸害怕jpg”切换到“满脸问号jpg”。
不是,谁想哭了?
气氛从剑拔弩张,渐渐转变成诡异的好笑。
两人算是莫名其妙吵到了中场休息,再看对方时,没忍住,都笑出来了。
什么跟什么啊。
谢惊鸿吵的嗓子疼,温舒递过来一杯水。她抿了一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老墨韩庄卢梭伏尔泰萨特加缪已经全部混在一起,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找不到线头,只有《雷雨》里蘩漪那句台词的声音愈加强烈——
“你记着,一个女人不能受两代人的欺侮!”
惊鸿心里轻哼一声,这句话在她这里应该是:
“你记着,一个女人决不能两次跟同一个人吵架吵输!”
全体起立!她没有!
她看着江遇那张脸,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江遇,你跟高中的时候怎么变化这么大,做医美了?”
江遇也在喝水,听到这个问题差点呛住,罕见地长久沉默,最后说:
“小爷一直很帅,只是和高中的时候各有千秋。”
“做个鬼医美,没见过纯靠锻炼和饮食调整状态的?”
谢惊鸿心里已经口吐芬芳了一阵,绕这么一大圈还是让这货装到了。
惊鸿还没说什么,江遇又添了一句:“你倒是没怎么变,一直挺好看的。”
这货说人话了?惊鸿没反应过来。
“那个赛季,他们一直说你‘那个三辩真是蛇蝎美人’。”
江遇说完,眼里恢复了一惯的狡黠笑意。
我呸,会不会说话?惊鸿心说这货怎么一阵一阵地发神经:“你……”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孟时源打断。
“好了,你们吵完了,你们真的吵完了。”他出来叫停,“虽然我们也觉得你们高中时候辩论赛的这段往事很有趣,但是双方辩手可以歇一歇了。”
“观众想打UNO了。”温舒说。
周泓宇刚刚随手打开了旁边柜子的抽屉,发现了新大陆。感谢流动人口,这里从麻将到UNO应有尽有。他拿出一副UNO牌,朝两个人晃了晃。
5. 雷雨(5)
周泓宇看看惊鸿,又看看江遇,仍旧猜不透两人的脸色。他悄声问温舒:“小鸟姐是生气了吗?”
“不至于,我没见过她生气。”温舒轻轻回,“我总觉得,他们虽然争论激烈,但这个气氛不像你死我活。”
周泓宇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了解。试探着问:“那大家抽牌决定谁是庄家?”
谢惊鸿和江遇没说话,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江遇率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页翻篇了。
惊鸿伸手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翻牌向上,一张2。
一圈下来,江遇拿到8稳坐庄家,抽出底牌为红3,大家各自开始抽牌。
抽着抽着,江遇忽然问:“咱们就这么打是不是有点无聊了?赢了有什么奖励?输了又该怎么罚?”
“怎么,还想罚酒啊?”时源笑道,“201好像没有。”
“罚酒倒不必——我们负分循环积分赛。规则里0-9数字牌计0-9分,功能牌计20分,万能牌计50分。逃完赢家,剩下最大负分最后一名,下次请大家喝东西好了。”
大家没什么异议。唯有惊鸿瞥他一眼,道:“说得你铁定能赢似的。”
“那你说我要赢了你,怎么办吧。”江遇饶有兴致地问。
你赢了我跟我有毛线关系?惊鸿没让他绕进去,只是还没出声,江遇便抢先道:“那你就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
“啊?”
“别‘啊’了。奖惩规则更新,积分最后一名下次请喝东西。单人积分上,我若高于谢惊鸿,谢惊鸿清理一下黑名单。”江遇快刀斩乱麻,兴致很高,“开牌开牌!”
“谁答应了?”
惊鸿正欲争辩,却被温舒拉住:“好啦好啦。”
“我们五个另外拉个小群,等下记录积分。”孟时源一直憋着笑两头劝,把大家都拉进一个小群里,“君子游戏啊,君子游戏。”
第一圈下来,周泓宇最早逃完,惊鸿稳扎稳打,只剩两张。
“UNO我真的从小玩到大好吧,包赢的,各位放马过来。”
泓宇美滋滋地在在列表里找小群,小群不知道被各种消息满天飞的群压到哪里去了。
“怎么没取群名啊,好难找。”泓宇道,滑来滑去,终于找到,“我来改个。”
周泓宇想了想,没想到群名,但是发现了另一个滑点。
“我刚刚才发觉,我们五个的名字都带了三点水唉。”他说着,看看大家,“你们都五行缺水?”
江遇道:“倒不是。是因为不能叫我老爹改姓。”
时源摇头:“我爸妈是取了‘为有源头活水来’里的‘源’字。”
“我爸就是找了大师算了我生辰八字,五行缺水,给我取的名。”周泓宇赞叹一声,“感觉一说出来显得特迷信,没文化。”
“要不我们就叫‘五水共治’吧。”温舒试探着说了一句,“因为……五个都带‘水’嘛。”
“有道理,感谢温老师冠名。”
【周泓宇修改群名为“五水共治”】
周泓宇积分第一,惊鸿积分第二,孟导第三,温舒第四,江遇垫底。
惊鸿挑一挑眉,就这?江遇歪了歪头,好像在说放马过来。
谁知接下来三局,江遇触底反弹,奋起直追,第二局手上只剩“1”和“3”,第三局抢先逃完牌,第四局剩三张“2”。
积分形势一下峰回路转,跃居第2。
第五圈的牌刚刚抽完,窗外雨声间歇。温舒打开窗子开开,往外看了看,说:“雨停了。”
“那么这圈是决胜局了。”江遇意味深长道,同时看了一眼惊鸿。
惊鸿心里“嘁”了一下,按照宇宙规律来说,半场开香槟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小群记录,惊鸿目前排名暂时位于江遇之后,但是和他之间的差距只有五分。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数字,随时可以反超,只要她这轮率先逃完牌,江遇就大概率装不了。
“绿1。”
“红1。”
……
从惊鸿开始算起点,顺时针发牌顺序是孟导、江遇、泓宇和温温。
顺时针转过来,惊鸿几乎没有吃到任何技能牌,手里的牌渐渐散出,等到只剩一张的时候,她决定莽一莽,没有喊“UNO”。
顺序转到孟时源,惊鸿发觉到一阵旁边目光好像往自己手上看过来。她抬头看看孟导,发现对方笑了一下。
“小鸟姐,你那声要不还是自己喊了吧?”
惊鸿认栽,把没有喊的那声补上了。还好上家是温舒,没有打技能牌。但本轮绿8,她无牌可出,只能继续摸。
惊鸿已经注意到江遇的眼神了——是一种无比明显想要坑她的眼神。
颜色在孟导那被换以后,江遇打出万能,强制换回惊鸿没有的颜色。
……
无语。
轮到江遇“UNO”。这轮算是棋逢对手,两人离逃完牌都只剩临门一脚。桌上的火药味逐渐大了起来,这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泓宇悄悄跟温舒说:“如果是在漫画里,他们俩之间应该已经画了一道对抗电光了。”
本轮惊鸿仍然打不出。顺序轮到孟导,惊鸿在心里默念换蓝色,换蓝色。
孟导似乎踌躇了很久,最后打出了一张换红。
只听一声“Nice!”,江遇最后一张“红3”打完,嘚瑟地进入MVP结算画面,随后开始跟孟时源勾肩搭背。
“感谢孟导,感谢孟导!”
惊鸿觉出一点味来,她一把拧过孟时源的手,看到剩下的牌里分明还有一张可以打的“蓝4”。
“孟导你——”惊鸿难以置信,“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孟时源举双手投降表示无辜:“我只是不想剩技能牌,负分多。”
打扫战场,江遇拿到第一,孟时源第二,惊鸿第三,温舒第四。周泓宇,也就是胡图图同志,荣膺倒数第一。除了第一把发挥超常,剩下几局发挥都不尽人意。主要是第三把结算的时候留了一张技能牌,负分太多,一时间追不上了。
“失策啊,这次被江哥坑进去了。”周泓宇反复算分,仍然难以接受,“输了输了,一世UNO英名毁于一旦。”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江遇道,一边意有所指地看看谢惊鸿。
“我下次给你们带tomorrow路演的时候喜欢喝的能量饮料。”泓宇伸了个懒腰,“包提神的,喝了能排戏到后半夜。”
惊鸿懒得多说一句话,默默把“主角”这个ID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跟大家把201整理好,从小门溜出俯仰楼。到楼下骑上车,趁着夜色绝尘而去。
她刚到宿舍楼下停好车,一看手机,便见到“主角”发来一条消息:
其实你最后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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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一张牌的时候我猜到了,本来想质疑,但是没想到孟导先说了。
后面跟了两个“呲牙”的表情,看得惊鸿想隔着屏幕给他两巴掌。
这人怎么这么能装啊?
她飞快切换界面,愤而把他的备注改成两个字——
装货。
*
次日,上午上完课,惊鸿又在小食堂看到温舒。温舒戴了一只蓝牙单独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惊鸿买好饭凑过去一看,原来在看深海上周泓宇和tomorrow的路演视频。
“饭都凉了!”惊鸿“嚯”地在她身后出声,温舒被吓到。
“怎么在看他呀?”
“感觉有趣嘛。”温舒笑嘻嘻的,把另一只耳机给惊鸿,“周泓宇,不对,胡图图同学的表现力很好,他要去参加选秀什么的,估计还真有点说法。”
“我记得他是学视传的,又唱又跳又会画,现在演上戏了。”惊鸿称赞,“确实多才多艺。”
“别说,好像他那些海报周边都是自己画的,一个人可以干一个工作室的活。”
“这么厉害?”惊鸿感慨,想起什么。
“他是不是选的宣传啊?入社的时候。”
“好像是。”温舒回忆。
流光剧社没有专门的演员导演编剧组别,每次活动一来,谁想担纲,就可以自行申请。谁想站上舞台,就可以站上舞台。
在行政上,分成内务组、服道组、化妆组、宣传组和舞效组。每个社员都发挥专长参与一个组别,一起帮助维持社团正常运行。
一年到头,不同的话剧活动有不同的演员,也有不同的幕后工作人员。
惊鸿和温舒选的都是内务,各种流程对接、财务上报、消息分发七七八八的事情都归内务组管。林言蹊是内务组的头。
舞效组在各种演出前制作舞台背投,管理置办灯光音乐和各种手麦。化妆组招的都是心灵手巧化妆技术高超的女孩儿们——流光的话剧活动不从校外另请团队,一切都由学生亲力亲为。
服道组要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方便在正式舞台的时候腾挪道具,像江遇和孟时源就被招至麾下。按照他们的技术和审美,也进不去专管海报周边物料绘制和新媒体运营的宣传组。
可见泓宇确实是稀缺人才。
“我觉得泓宇这一类的,应该很吸妈粉。”
毕竟演了母子,谢惊鸿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唉,你别动。”温舒突然叫住她,“你有饭粒子沾到脸上了。”
说着,她抽出一张纸巾,凑过来帮惊鸿擦了擦嘴角。
“你多大了,吃饭还能沾到脸上呀?”
惊鸿仰着脸让她擦,说:“温温,你这句话特别像我妈会说的。”
“但是我妈都不帮我擦嘴角好多年了。”
谢惊鸿想到叶倩女士,现在特别想在“二对一精准扶贫”的微信群里发一句“妈妈,你好,我有别的妈了”。
“温温,你真的特别像一个小妈妈。”惊鸿笑,“我要把你的备注改成‘温妈妈’了。”
惊鸿看着温舒团好纸,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们,背上好像在发毛。
“怎么了?”温舒问。
惊鸿迟疑地四下看了一圈,人声嘈杂,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事。”她摇头。
6. 雷雨(6)
【“五水共治”传来新消息】
胡图图:有没有人排练有没有人排练有没有人排练
谢大侠:正在来的路上。
温温:有课,晚点。
胡图图:【可怜】小鸟姐楼下帮我买瓶水,我找不到201烧水壶在哪,已渴死。【跪】
谢大侠:【OK】
孟时源:烧水壶在里面会议室,我在这。
胡图图:wtf???孟导你在多久了,我都没发现你,幽灵是吧?
孟时源:冲儿进来说话。
惊鸿隔着屏幕笑了一阵。《雷雨》的排练紧锣密鼓地进行,惊鸿习惯没课就来推201的门。
因为背台词对她是件不怎么轻松的事情,无论在哪里背词都缺少氛围,看起来还傻。只有面对排练室的大镜子她才能自然地发出舞台声线,细致地观察自己的表情变化。
温舒的台词已经背了七七八八了,一直在做表情和声音的练习,台词进度比惊鸿快了不止一点点。惊鸿最开始奇怪,后来发现确实是自己缺少背书的基础。
她高中学的物化生,对小车、电路、实验、遗传都厌倦了,报志愿的时候毅然弃理从文,学了一直感兴趣的社会学。
温温是纯正的政史地血统,有良好的基础。
这就算了。惊鸿发现泓宇背的比自己快,同样理科出身的孟导也背的比自己快,昨天晚上对进度,发现江装货也比自己快了。
装货:还没发力,台词较少,晚上见。【坏笑emoji】
……无语。
惊鸿推开201的门,镜前只有周泓宇在做准备练习,孟导窝在沙发上噼里啪啦敲键盘。
由于申大社会学专业课抽象、要读大量的专业书籍、要做大量的社会调查和小组作业,惊鸿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日程足够tight的人,孟时源则可以比她更tight,他能够同时handleN件事情——至少惊鸿是无法理解在201这种环境里孟导是怎么能写得了作业的。
这种大家排累了之后歪在旁边聊八卦玩桌游的环境。
林言蹊前天给他们集体捋了一次细节,从自己的基本演出经验出发,让大家继续细化处理自己节奏、台词和相互关系。
她会搬一张椅子坐在大厅中间,让大家一段一段对手戏朗读过来给她看。这方面她是个极为较真的人,一段对手戏会三番五次地雕琢。
大一的学弟学妹不仅没有舞台经验,看戏的经验也少,虽然有心演好,但始终在那林言蹊那儿差点意思。
“你注意,哪里该断,哪里不该断,你的气口和轻重缓急,都是台词的情绪。在说词儿之前,脑子里过一下,我此时的情绪是怎么样的。”
这一批演员累了,就换下一批,轮班倒。
剧本朗读会要求没有正式演出那么高,台词和情绪到位了,也就到位了。林言蹊把大家的舞台动作和动线整理了一下,说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添加修改,这方面她减少参与。
每一次完整的走戏,都要架好相机,方便大家到时候回头看录像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
中场休息的时候,林言蹊自己说过,如果她是执行导演,那她就会是那种让演员们都相当讨厌的导演。
“要求很多,但是不提前想好让你怎么办。只是让你感受我的想法,然后自己演出来,像那种说不清楚要求的讨厌甲方——所以我已经很久不做导演了。”
因为这次其他能带新生的学长学姐都不怎么空,所以她又“披挂上阵”。
“如果你要想以后在流光做一次执行导演,你要照顾所有人的情绪,要整理大家的日程安排,排出合理的排练通告。最好能够在排练前就把网络上能找到的版本都看一遍,甚至去线下面对面地看。自己在脑子里再把内容演一遍。或者用一句话讲,你要对大家非常、非常、非常负责。”
“这对我来说非常难。可能跟我自己的表演方式有关,我只能顾好我自己的角色和我自己的对手戏演员。演起来眼里只能看得到自己。”
林言蹊原来只是放空和大家随便聊聊,说这些的时候,显得有点羞赧。
惊鸿看孟时源听得非常专注,知道他听进去了,也认真了。
说到底,“五水共治”的五个人是表演方式完全不同的五个人,从现在简单地排练代入动作台词就能看出来。
演员分为三种,一种是体验派的,一种是方法派的,一种是表现派的。
惊鸿和温温都是明显的表现派表演方式。她们的本子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对情景、对手关系、人物心理的解读细致入微。她们在日常生活里都缺少蘩漪或是四凤式的情感,所以她们设计自己所需的情感,模仿角色直到极致。
江遇和孟时源都是方法派的。江遇说,他厌恶周萍骨子里的“不彻底”,他的精神上是“弱质”的,自私、妥协、摇摆不定,单凭这一点就“配不上”蘩漪,因为蘩漪是彻底的人物。
“但是我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其实是大多数的人,这个人身上有最普遍嘴纯粹的人性。我就假装我自己是他们啊。”
江遇装来装去,但是在对《雷雨》的人物理解上还是准确的。
于是江遇念起台词的时候,就能找到几分周公子的感觉。孟时源演周朴园的时候也是这样,通过模拟代入摸得着的相似情绪,变成一个封建大家长。
五人里真正的体验派演员只有周泓宇,他相信他自己就是周冲。从拿到角色开始,周泓宇就对着镜子练习眼神,周冲的情绪是可以在他身体里催生的。加上形象贴合,他活脱脱就是孩子气、天真善良,又有点冲动的五四青年。
周泓宇在镜子前面的状态往往很沉浸,只要不是嗓子受不了,就会一直待在“周冲”的状态里好几个小时。
就跟梦游了一样,你别叫,叫也叫不醒。
惊鸿已经饿了,她一看手机,正好温温发来消息,说电瓶车没电了,她又不想走路,如果惊鸿方便能不能来一教把自己接过去。
那就顺便去一教coffee买爱吃的蛋糕,她想。
出发前她在小群里问了一声,
装货:冰美式不加糖,感谢美女。【帅气登场】
孟时源:+1,谢谢小鸟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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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比天硬的晚上要喝冰美式。
她骑上小电驴,晃晃悠悠到一教,温温已经贴心地把夜宵买好。
“他们真的喝了以后能睡着吗?”温温关切道,“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管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测试人的生理极限。”
惊鸿一想到江遇和孟时源连天的哈欠和泛青的眼窝就想笑,这个星期不知道什么赛事在打,两个人这边排完回头还要一起看比赛看到天明,第二天再去上课,如此循环往复,展现大学生活的独特魅力。
听说周泓宇也在这场荒诞的循环当中,但是他纯粹就是身体能熬,五点睡七点起还能精神抖擞。
“说实话,我可以想象江遇和图图的心理,”温温打了个哈欠,玩笑道,“但我实在很难想象孟导跟他们混在一起,感觉按照孟导的标准,这样应该算自甘堕落。”
“倒也是,孟导一向比较……嗯?”
车开过梧桐大道,再过几栋楼就是可以看到光年剧场,后面就是俯仰楼。小电驴的车轮碾在落下的梧桐树叶上,碾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怎么了?”温舒问。
惊鸿没说话,一种诡异又熟悉的感觉又从她的脊背爬上肩头。
她看看后视镜,梧桐大道上有斜斜的路灯,除了她们还有几辆车从路灯下穿过,但总觉得不对劲。
“我感觉,有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她轻声告诉温温。
“啊?”
“嘘。别回头。”
惊鸿拧了拧车把,绕着面前的综合楼连拐两个弯,从后视镜里看,仍然有辆车在她们身后十来米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开着。开车的人应该是男性,带着黑帽,看不清脸。
惊鸿心里马上确认了此人就是在跟着她们。于是飞快开过最后一个转弯,返回去俯仰楼的最近路线,一把将油门拧到底,即使甩不掉他,也不要让他追上。
“群里喊下他们。让他们出门。”惊鸿冷静道。
温舒连忙答应,慌乱地在手机上打字。
中国唉,申大唉,也不算晚,怎么会有人公然在主干道上跟踪女生?是社会人士还是学生?到底是只跟着她们,还是随机跟着女生?
惊鸿边开车边头脑风暴。
“你看的清他脸吗?”惊鸿问。
温舒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但天黑路灯太暗,还是看不清楚。
这次甩掉了,下次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
这人到底是谁?
幸运的是,光年剧场的大圆顶和俯仰楼很快出现在她们面前。地形熟悉,到了自己的地盘,惊鸿一头扎进大圆顶后面联排大灯里,近上楼报警,刻不容缓。
这是剧场的独特设计,天黑了以后,看起来宛若一盏海上的环形大明灯。
“等等……”
跟着她们那辆车也开到了大圆顶后面,温舒借着明亮的灯光,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说话一直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温舒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这好像是我前男友。”
“什么?”
惊鸿在俯仰楼小门前猛地一刹车。
7. 雷雨(7)
本着前任坟头草都应该两米高的原则,温温从来没有和惊鸿主动提起过她的前男友,惊鸿也只从温温的只言片语里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似乎和她还是同一个专业的。
但惊鸿从来没见过,哪怕照片。她和温温熟络起来的时候,此男已经从温温的生活里淡出了。
惊鸿猜测,可能是大一刚进申大刚进申大的时候,心智不成熟被男生三言两语蛊惑了。
有些印象可能有点刻板,但有些申大中文系男生确实……喜欢抒发自己心里按捺不住的“诗情文兴”,具体表现为找女生谈恋爱。
室友之前接触过一个中文系的男生,可能遇到极品了,从此把整个专业的男生都ban掉,看到文学院教学楼都觉得膈应。
随着惊鸿在楼下刹车,后面那辆车也缓缓停了下来。温温拉着惊鸿后退了几步,站到台阶上。那人走上前,惊鸿感受到温温抓着她胳膊的手都在出汗。
“黎皆明,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温舒出声。
“你别怕,温舒。我没有什么恶意的。”
那叫黎皆明的男生企图走得更近一步,被温舒呵斥,停在离她们两米远的地方。
“没有什么恶意你跟着我们?”惊鸿抢先发话,“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叫跟踪尾随?”
她此时已经看清了对方的相貌,是一个看起来还算白净周正的男生,但似乎也不是很高,也有点过于瘦了,很柴。
被人尾随而神经紧绷的状态渐渐缓和放松,惊鸿凝神想一想,甚至觉得如果跟这个男生大打出手,在双方都没有武器的状态下,她还有信心能跟这个男生过上两招。
在父母执着于让小孩去学琴棋书画等展示艺术的时候,谢盛和叶倩独树一帜,送小谢去学了三年跆拳道,说社会险恶,女孩子能保护自己才最重要。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跆拳道馆,但是曾经考下的业余黑带二段可是实打实的。就算现在动作都走形了,上一套女子防身术还是信手拈来。
“你为什么离开我?”
“我就是不喜欢你啊,有什么好说的?”
温舒和黎皆明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谢惊鸿在观察黎皆明全身上下哪个位置可以一招制敌。
黎皆明的眼睛在白色的灯光里泛着光,波光粼粼里又有些“含情脉脉”:
“阿舒,跟你分开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你自己说的,我们都已经分开了,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温舒不为所动。
“但我觉得,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你的生命里也不能没有我。你记得吗,去年申大叶子变红的时候……”
眼见黎皆明要开始“春花秋月何时了”酸唧唧了,惊鸿不耐烦地打断:“你到底要干嘛啊?大晚上跟着别人就已经很恐怖了,还想求和啊?没听到人家说不喜欢你啊?你这种行为我们可以报警的,懂不懂?”
黎皆明的抒情被噎了一下,还是“眼含秋水”,接着说:“阿舒,你为什么要……”
“说重点,到底想干嘛?”惊鸿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好吧。”黎皆明不知道自己的情绪里过了几轮,终于说的直接了一些,“我只问一句话。”
黎皆明都这样说了,惊鸿聚精会神地想听听这句话有什么指教。
“阿舒,”他愤愤说,“你跟我分开,难道就是为了跟她在一起吗?”
???
惊鸿看着黎皆明用手指着自己,这一刻小脑好像萎缩了。
温舒显然也懵了:“哈?”
“那天,我看见你在食堂给她擦嘴角了。”黎皆明泫然欲泣,“你之前说过,只给我擦的。你怎么能这样?”
???
惊鸿看看温舒,又看看黎皆明。
难道她跟温温都已经好到要被人误会取向的程度了?
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起这句话,好像从哪里开始吐槽都有点不太礼貌。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温温的调侃:我不介意被误会但是,姐妹……当初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阿舒,是不是她教坏你的?要是没有她,我们是不是还好好的?我到底哪点不如她?你们俩女生说难听点是伤风败俗,我可是男的!”
温舒被他一通抢白,语言系统有点短路了,一时间不知道这个架该怎么吵。
惊鸿听得脑子嗡嗡的,这还是21世纪吗?这时候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也挺给社科院研究性别主义的老师们丢脸的。
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毅然决定接过战场的主导权。
她不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讲,而是另有办法。
她甩了一下头发,一手揽住温温,对跟个怨妇——不对,怨夫似的黎皆明大喇喇摆了摆手,说:“差不多可以了,同学,你别纠缠她了,我要生气了。”
“就是你说的这样,能怎么着?”惊鸿接着演,“我告诉你,我不是好惹的。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骚扰她,或者跟她多说一句话,你就提头来见吧。”
惊鸿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用了林言蹊教的腹式发声法,整个声音显得很饱满。
演员的使命福至心灵,说一不二的大姐头演的很好,温舒在她旁边简直像个小媳妇。
黎皆明看着她,“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惊鸿歪头笑了一下,显得很蛊,把温舒揽得更紧了。
见黎皆明还未放弃,惊鸿只好使用最后一招。她半侧过身,偏着脑袋靠近温温。温温比她矮半个头,所以这样子看上去就像——
“啊!”
黎皆明大叫一声,捂住眼睛,转身跑掉了。
由于慌不择路,连电驴都没顾得上开。
惊鸿放开温温,两个人都开始放肆大笑。
“受不了,受不了。”惊鸿笑得岔气,“离开社科院外面都在下雨。平权任重道远,真当整个世界都围着他们男的转啊?”
“我怕他在深海上炸你,知道吗?”温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类似于诬陷你是个插足别人感情横刀夺爱的女同性恋之类的。”
惊鸿摆摆手,她一点都不担心。读过这么多书,她深谙黎皆明这类男性的心理,输给女同将是他们一辈子不愿意提起的耻辱。
男人要命的自尊心啊。
“我倒是想问,当初你是怎么……”
惊鸿转过身,正准备上楼,突然发现二楼走廊上有三个人头正在探头探脑——仅仅一瞬间,她就和某人眼神相汇。
……
不用解释,也无需说明。事情很drama,但也很明朗。三个男生估计看到了他们此生难忘的热闹,正是这场drama大戏的前排观众。
江遇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打了个招呼。
“嗨。”
旁边的周泓宇紧挨着跟上,摇了摇手说:“Hello。”
孟时源淡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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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一声:“晚上好。”
轮到惊鸿和温舒站在原地陷入沉默,不知道怎么回。
“我们……”江遇看看另外两位男生,又把头转回来,“打扰你们谈恋爱了?”
……
“小鸟姐,你真的亲了吗?”周泓宇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惊鸿的脑袋又开始痛起来了,这就是谣言的诞生。
“不像假的。”江遇跟着调侃。
温温的脸已经全红了,连声澄清:“没有啦,不要乱说,离得很远的。”
“要是你们下来,我还用得着演这出?”惊鸿看到三个男生排排站看戏,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在看戏吗?知道两个女生大晚上被人跟踪有多吓人吗?群里发消息没看到啊?”
孟时源让她俩先上来再说。惊鸿和温舒走到二楼,看到他们三个手里各拿了一件趁手的“武器”。有人拿着扫帚,有人拿着拖把,有人拿着话剧节《大话西游》排练留下的道具金箍棒。
“怎么可能没看到呢。”江遇展示他的金箍棒,“我们一看到消息就拿起了武器。不过你也看到了,条件有限,趁手的东西就这么些。”
“拿起武器就冲出了201。”孟时源接着说,“在走廊上看到了你们在楼下对峙。”
“说时迟那时快,江公子正要第一个冲下去,但是我听着听着发现对方是温老师的……”周泓宇咳嗽了一声,混了过去,“我们觉得冲下去可能会让你们有点尴尬。所以静观其变。”
“再加上那谁感觉视觉上没什么威慑力啊,我感觉有没有图图高都难说,像战五渣。”江遇拍了一下泓宇的肩膀,问他,“图图有170没?”
“图图当然有170!”周泓宇小发雷霆。
“就这小身板,感觉你俩打得过。”江遇总结。
“就是当时觉得你们的气氛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孟导加入,“要是爆发冲突了肯定冲下去将其捉拿归案。”
“是的。”
“捉拿归案。”
感觉他们仨在这儿简直要刘关张结义了。
惊鸿和温舒看着他们,感觉也看了一出精彩好戏。
“你们知道你们特别像一个电影吗?”惊鸿说。
“什么电影?”周泓宇问。
“《三傻大闹宝莱坞》。”惊鸿说。
“我不承认。他俩是。”江遇立刻否认。
“你俩。”
“你俩。”
……
幼稚的争论过后,孟导率先清醒,对温舒说:“那个人看上去有点极端,温老师,你要小心。”
“对啊,温老师,当初是为什么看上他啊。”周泓宇也回过神。
江遇微眯一眯眼,道:“我觉得他不敢有下次,要是真有下次,你记得留证据,视频录音啊什么的,考虑提告性骚扰——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录下来了,你需要的话。”
温舒却异常的沉默。本来和惊鸿被误会,她就觉得尴尬,被旁人看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莫名其妙闹这一出,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半晌,她才说:“他应该不会再纠缠了。我也不想跟他接下来有什么瓜葛……视频不用,说到底也没有对我真的做了什么。”
“我就是不擅长处理这些。”温舒怯怯地,“让大家担心了。赶紧回去排练吧,别浪费时间。对了,你们的咖啡还在我这儿。这个点了,记得少喝。”
8. 雷雨(8)
【二对一精准扶贫】
宇宙第一美女:你说你和朋友在学校被人尾随?
谢大侠:都解决好了。
宇宙第一帅哥:你要注意点,保护好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送你去学跆拳道,就怕女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负。
宇宙第一美女:老谢,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专门往这方面想?能不能盼着女儿平安?
宇宙第一美女拍了拍宇宙第一帅哥,说我是守法公民。
宇宙第一帅哥:什么话,我当然盼着她平安。惊鸿这么聪明,肯定懂爸爸什么意思,最近要当心,有什么事情及时跟家里说,第一时间就要报警,爸爸妈妈见过极端的人太多了。
惊鸿想说,爸爸妈妈最近我有点穷,没钱看戏了。
开玩笑的,最后没有这么发上去。
谢大侠:目前一切都正常。我会注意的。感觉只是心智不太成熟的男生,应该不会再来纠缠。
被黎皆明夜晚尾随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他没有再出现。温舒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淡下去。惊鸿拿捏他的心理,料定他之后不会再怎样,开玩笑跟父母提了一嘴“中国性别教育任重道远”。
谢盛和叶倩年轻的时候是法大的同学,谢盛高叶倩一级。两人从一穷二白的学生时代走来,一起打拼成为同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工作都忙,但是见过社会上的风浪多,算是比较开明的家长。
惊鸿从小到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谢盛和叶倩都会尽己所能的支持,所以从小惯得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
西方哲学史的老师正在侃侃而谈苏格拉底,惊鸿仗着熟悉西方社会思想史,分出心思来跟爸妈扯皮。她正在飞速打字,旁边空位上“咻”地凭空冒出来个人。
惊鸿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扣下,偏头一看,竟是江遇。
此人泰然自若,恍然不知已经上课五分钟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小声问。
“来上课啊。”他光明正大地答,“不然干嘛,旅游观光吗?”
“前几周怎么没看到你?”
江遇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她,说:“大学生不翘课还是大学生吗?”
“……”
这节西方哲学史是公共选修课。学期初的时候惊鸿其实想选英国文学导读,奈何隔壁文学院的选修课都太火了,年年开出来年年抢不到,第一轮就被一剑斩杀在选课网站的登录界面上。
申大人都吐槽,强烈建议把申大计算机人的期末作业改成选课网站维护。
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了哲院的西方哲学史,大部分跟她自己的专业课重合,学起来比较轻松。
“今天天气好,想来上课了。”江遇淡淡道,“没想到走错教学楼了,路上费了点时间,所以来晚了,还好你旁边有个位置咯。”
看来他之前没上过这节课这点千真万确。
“下学期你公选抢到什么告诉我一声。”谢惊鸿回道。
“怎么?想跟我一起上课啊?”
惊鸿无语,表示达咩:“我好避开,选其他的。”
“那么,这个学期的西方哲学史,你先告诉我怎么结课。”他说。
惊鸿注意到讲课的老头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连忙把头低下,在平板上缓缓翻出第一节课的听课笔记,示意江遇要看赶紧看,少说话没人当他是傻子。
她先前向哲学院的同学打听过,开这节课的陈星华老师年纪比较大,是位颇为严格的老教授。
“要写三篇读书笔记,还有结课论文,一个选修,这老师事怎么这么多?”江遇边记边吐槽。惊鸿听得脑壳痛,只想拿卷胶带给他嘴粘上。
“你爱写不写。”
大抵是动静有点大,惊鸿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感受到了陈老头炽热的眼神。
“那个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好了。”
谢惊鸿心里咔吧一下,踩雷了。
“对,就是你,穿衬衫的那个女同学。”
老头一阵穷追猛打,旁边江遇伏桌不起,惊鸿不用看他都知道,他已经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了,要不然肩抖成这样。
惊鸿心里已经把他从里到外骂了一通,还是调整心态,先看PPT上写了什么。
嗯,苏格拉底,嗯,柏拉图。
哦,问和柏拉图哲学思想和苏格拉底哲学思想的联系。
不幸中的万幸了,这道题她背过,上学期西方社会思想史的虚假重点。那个瞬间她感谢上学期末重点划了一片海洋的专业课老师,原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从“定义”“善”“灵魂”“死亡”以及“理念论”的提出等等角度细细作答,老头的眼神肉眼可见逐渐缓和下来,认为她说的还算比较全面。
“哦,你是社会学的,怪不得。”老头问了她的名字,看看点名册,“那么你是觉得我刚才讲的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老师。”惊鸿连忙摆手,大脑疯转开始找借口,最终选择最稳妥的打法,“……刚刚是因为今天身体有点难受,教室有点闷,想让旁边同学帮我开下窗户。真的很抱歉。”
人老了,虽然严厉,但是心软。老头人还怪好的,信以为真,示意江遇赶紧去开窗。
惊鸿如获大赦,得以坐下,并且在江遇回来的时候,狠狠踩了一下他的脚。
江遇当场“啊”了一声。惊鸿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过这种快感仅仅持续了一瞬。全体目光向江遇看齐。惊鸿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不认识,老头那个不耐烦地眼神好像在问“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这课还要不要上了”。
江遇急中生智,只听他道:“老师,我也身体不舒服——刚才撞到桌角了。”
“那你们还真巧啊,病号全坐一块儿了。”老头几乎都要被他们看笑了,“怎么,西方哲学我的课特别容易受伤啊?”
所有人都笑了。江遇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坐下,惊鸿的头低在那儿,灵魂已经开始出窍,此刻觉得要是能换个星球生活也不错。人无力的时候会特别想求助玄学力量,唯物主义的她也忍不住想今天是不是水逆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此人跟她一定八字不合。
还好老头没有再计较,接着讲他的课。
江遇消停了一会儿,开始摆弄手机。惊鸿不一会儿就收到消息。
装货:下课请你喝咖啡咯?
惊鸿已读不回。
装货:你看你也踩回来了,喝杯咖啡消消气。
惊鸿心说,滚。却还是在微信上阴阳了他一番。
谢大侠:要喝江公子的咖啡成本太大,无福消受。下次再喝估计都要换个星球生活了。【抱拳】【抱拳】
装货:如果加上你喜欢的蛋糕呢?
惊鸿有点意外,没想到江遇注意得到这件事。但她铁了心要让他难堪一下。
谢大侠:戒糖。
装货打了一个问号又迅速撤回。惊鸿估计他是想问,前几天晚上你在201吃的那是什么?
装货:女生的甜品有另一个胃装的,我懂。
你懂个屁。惊鸿暗笑。
谢大侠:谁告诉你的?
装货:我知识渊博。
谢大侠:……
装货:加上你实在美丽,大可放心吃糖。
哟,花言巧语。这方面惊鸿被人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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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几句话收买不了她,江遇今天非得出出血不可。
谢大侠:要贵的。
装货:【展示我雄厚的财力】
惊鸿曾经跟室友开过玩笑,说学社会学以后,消费各种咖啡不是小资情调而是叫做德波景观社会的仪式感。某位专业课老师说过咖啡简直是现代都市人的精神刺青,“每天一喝杯喝到骨质疏松”。
她对学校周围的咖啡馆都很熟悉。
因为演周萍,江遇从周公子得了外号叫江公子。既然江公子乐意展示雄厚的财力,惊鸿就在大脑地图中精确定位了学校周围均消最高的咖啡馆。
她的乐趣就是看江遇拿到账单时候十分肉痛又得强装镇定的表情。
自古以来都是千金难买美人笑。
“惹你生气成本有点高。”江遇在她对面坐下。
“知道就好。”
“不,下次还敢。”江遇态度极其不端正。
惊鸿扶额,感觉再说下去会被他牵着思路走,然后一起不正常。
“你呀,以后逃不了课了。”她说,“来这么一遭,陈老师估计记住你了。他是那种比较严格的老师。”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调羹搅着咖啡。
江遇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看起来好像并不难受。”
“怎么,我还得以头抢地表示不幸啊?老师讲的也挺好,非哲学专业的同学也觉得有趣。”
“但你平时给我一种……”
惊鸿本想说你给我一种严格贯彻申大混混主义一学期上不了几节课的感觉。
但出于礼貌她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一种什么?”江遇问。
惊鸿摇头,说没什么。
“感觉不像什么好话。”江遇顿了顿,又笑了一下,“高中的事情还没过去呢?”
那倒不是。她都把江遇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这件事儿就已经算完了。
“还是你是那种很喜欢靠第一印象或者别人评价判定社交对象和社交方式的人?”
“我不是。”惊鸿否认,“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人遇到人,人解释人。真的要我说出‘别人的看法都是狗屁’这种话我说不出来,但你是学法律的,你当然知道最终解释权都归谁吧?”
她喝了一口咖啡:“但我以为,你应该是那种不太在乎别人评价的人。”
“我当然不是了。”
“你如果真的不在乎,就不会问我刚才那个问题了。”
惊鸿直直看着江遇,对方显得很有点惊讶:“从辩论技巧上看,你好像想把我绕进去。可惜我真的不在乎。我只是小心眼,而你似乎也挺斤斤计较的。”
“你小心眼归你小心眼啊,此事不能推演到我。”
江遇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他道:“惊鸿,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一件事情没有。”
“什么?”
“其实我从来没有拉黑过你。所以论斤斤计较,还是你更甚一点。”
他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脸“想不到吧”的模样,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所以他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说明这个?惊鸿有点懵,心说这人实在,实在是很难找形容词形容。
有时候你想找词汇攻击他,他的状态是无法选中,你永远不知道他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专干这种脱了裤子放屁、为一碟醋包一坛饺子的事。
“其实,这不是小心眼,也不是斤斤计较,是你无聊。”
“江遇,你答应我。”惊鸿很真挚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替别人辩护好吗?别误会,我只是心疼你未来的委托人,也心疼申大法学院以后的名声。”
9. 雷雨(9)
开始排练后的第二个周末,惊鸿在201见到了老洪。
剧组约的十点,但惊鸿很早就到了。她想早点开嗓发声自己先走一走。
同一时间在楼下遇到的“卷王”还有孟时源。她和孟导几乎前后脚到的俯仰楼,同时锁好车,默契地对视一眼,问候早上好。
201的规矩是,最早来的开门,最晚走的锁门。他们到时才八点半,于是自觉去一楼警卫大叔那儿拿钥匙。大叔却说,早些时候已经有人拿走了。
惊鸿正疑惑大群里好像没见到今天《简·爱》有排练通稿,孟导推开了201的门。光一直抵达镜前,那里有一张藤椅,藤椅上的人背对他们,青丝和白发倒映在镜子里。
惊鸿和时源其实都隐隐猜测到了。
孟时源压低声音,问惊鸿:“这是不是洪老师?”
洪怀凌听到动静,转过身,摘下眼镜,仔仔细细打量他们,最后问:“你们是新一届进来的同学吧?我总觉得脸生。”
“是的,洪老师。”时源回道,“老师怎么周末这么早还来学校呢?”
洪怀凌摆手,把手里的书放下,让他们直接叫“老洪”就行。
他开玩笑道:“还好你们确实都是新生,证明我的记忆力还可以,没有老年痴呆的风险,尚能饭。”
老洪说,流光剧社每年收进来一百号人,年轻的时候他几乎见一面就能把每个孩子记住,后来年纪上了也越来越忙,总觉得剧社里脸生的面孔越来越多。
“待在家里也没意思,想着这个学期开始还没来过201,过来坐坐,也许能碰到几个小朋友,聊聊天。”
老洪说着爽朗地笑起来。
惊鸿说,他们是为了朗读会要演《雷雨》的,约了早上整个剧组来排练。
“哦,《雷雨》,经典,经典。”老洪说,“流光第一台像样的戏就是《雷雨》,排不了《雷雨》的剧社几乎不叫剧社。”
老洪身材魁梧,五官深邃,毛发旺盛,头发并着胡子半黑半白。又因为长期舞台的经验,说话天然一股雄浑的气势,是风度翩翩的老艺术家。
或者,在惊鸿不太恰当的比喻里,像一头很有艺术气质的白毛大雄狮。
老洪问过两人的名字,指着惊鸿说,有印象。
“我见到新社员的名单,对你的名字印象很深,很漂亮的名字,总觉得有一股侠气。”老洪道,“你的父母是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望女成凤的意思?”
“您说对一点。”惊鸿回,“我爸妈年轻的时候都看金庸的武侠小说。”
或者说,谢盛和叶倩就是看武侠小说看到一起的。他们的学生年代里各类武侠小说和香港武侠片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法大图书馆里的同类小说只要进一批几乎都被抢着借完,谢盛和叶倩就是在抢书的过程中增进了男女友谊。
当时学校门口的书摊盗版书满天飞。谢盛和叶倩学法懂法,因为太难捱没有故事看的时光,铤而走险,被迫选择“犯法”。
谢盛会把正版书留给叶倩看,自己在角落的书摊里扒拉盗版。看完以后两个人凑在一起,比比正版书和盗版书差在哪里了。
叶倩跟惊鸿说当年就是这样感动了,然后被她爸追到手的。
直到现在,惊鸿家里书房的书架上,还放着当年买回来盗版的金庸《射雕英雄传》。时至今日,已经书页泛黄,记载着峥嵘岁月,只是纸质和印刷奇差无比,惊鸿摸一下感觉都要散架。
中国人心里都有一个武侠梦嘛。惊鸿出生以后,为了纪念这段武侠潮流拉来的爱情,谢盛和叶倩都向文章借字,小说都描写美人惊鸿一面、惊鸿照影,生的又是女儿,正好取了来。
当时也有亲戚朋友质疑,“惊鸿”两个字太大。民间有说法,取名太大容易压着孩子的命格,小孩容易生病,多灾多难。况且取这个名字,女孩儿长大要是不好看,也很尴尬。
叶倩不信邪。
从小说的角度来看,谢小姐从出生好像就带了点主角命格,加了点没人看好的buff,预示着以后确能出落的亭亭玉立,并且前途坦荡。
“哦,那你父母很有心了。”老洪笑起来,“你的气质形象也很合适演武侠剧本里的女侠。”
“前些年,真的有学生演过江湖武侠类型的话剧,像《聂隐娘》和《新龙门客栈》之类的。”老洪看着他,“你以后也许可以尝试。”
再晚些时候,《雷雨》剩下的各位演员都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家都很惊讶能看到老洪,老洪和大家聊天。他说正好赶上了你们排练,你们就走一遍给我看看。
大家一时间有点扭捏。排练到第二周,大家已经基本都能背住词儿,但时不时会有人卡壳错词,神态动作也不见得对,会露怯。
“这些都没关系,排练就是用来出错的。”
老洪鼓励大家。时源去架相机,让大家去走一遍,毕竟指导老师都在这里,机会很难得,隔壁《简·爱》还碰不到呢。
201的地板上用胶布粘出一个和光年剧场舞台大小一样的矩形,他们平常在上面寻找动作定点,方便届时直接迁移。老洪把藤椅搬到“观众席”视角,认真地看他们走戏。
老实说,平时排练,惊鸿是没有紧张情绪的。但是今天看到坐在藤椅上的老洪,莫名这样的情绪就冒出来。虽然老洪人很随和,但是他往那把专属藤椅上一坐,威严顿生,众人顿时有了被大导演审戏的紧张。
演鲁贵的学弟于越已经嘴瓢好几句了。
“你们要当我不存在。”老洪无奈地笑,叫了暂停。
“你们说错什么,哪里语气和神态有问题,都没有关系,回头看录像慢慢纠正。记得一点就好了,你说那句词的时候,全场只有你在说话,所有人都要听着你说话,你是唯一的主角,没有人比你更知道这句话该怎么说——就算是比你经验更丰富的学长学姐也不知道,那些你说出台词的瞬间只是属于你的瞬间。”
“白毛大雄狮”甩了甩自己的毛——摇了摇头,于越深呼吸,再来了一遍。
这次节奏好了很多。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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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有磕绊,但也算完整地走下来一遍。其实情况比大家预想的稍微好一些,台词几乎是全对的,没有人明显忘词了。
老洪说,对于朗读会来说,大家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对待事情都很认真,都是有天分的孩子。”
“只要能把台词顺下来,不要干巴巴的,加上你们对人物的理解融入感情,朗读会就已经及格了。”他摸摸胡子,“只是近些年流光社员们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用演出的标准对待朗读会,还是对外开放的。所以还是免不了挑毛病。”
他首先说周泓宇,演周冲,形象特别贴合,表演也很灵动。
“泓宇的可塑性特别强,你的表演是最沉浸体验的。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尝试更多类型的角色,试试看。只有是有一点,有些地方太急了,痕迹太重了,你回头自己看录像应该能看出来,或者问问你们言蹊学姐。”
温舒演的四凤也被评价演的不错,整体能看出味道。
“但是动作语气太‘小’了。舞台的夸张化还没有做好,所以整体会显得有些平淡,甚至觉得这个四凤有点淡淡的愁绪。”老洪开玩笑说,“我们有《红楼梦》的时候应该让你演黛玉的,这个状态可别忘了,以后说不能能派上用场,是温黛玉呢。”
温舒原本脸有点红,被老洪这样一说,羞赧和尴尬都退去许多。
“朴园啊,演的很经典。台词发声很到位。你的发声练习应该做的是最好的了,这个台词状态很好。用了不少功吧?”老洪温和道。
“我之前从来没有演过戏。我觉得周朴园也是很难演的角色。”孟时源说,“之前学姐给我们看孙道临版《雷雨》的电影,我就找了很多话剧版本反复看,反复看,模仿里面演员的表演。想这样大概不会出错。”
时源停顿了一下,确认道:“对,反复看,几乎一有空就看。”
不愧是孟导啊。
惊鸿只参照了孙道临版本电影和人艺版的话剧,从调查的角度讲,前期样本确实没有孟时源丰富。
“好,非常好,演戏是从模仿开始的。对于朴园这个角色,你模仿的已经卓有成效了。”老洪说,“但是你想想,你有没有自己的周朴园要表演。也许这个问题对现在的你来说有点超过了,但是大家之后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的——虽然我们都说最好是成为角色。但角色是角色,你是你,你有没有自己的角色要演?”
“你选择这个角色,内心一定有相似的情结。不管是认同喜欢这个角色,还是对这个角色有意见,这个情结都催使着你向这个角色靠近。”老洪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明面上的周朴园。但周朴园的某些特质,一定还可以在中国人身上找到。就像辜鸿铭说的,我的辫子长在脑袋上,诸君的辫子长在心里。”
“你也一定能在某些时刻感受到他,我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帮助你表演出你的周朴园。”
孟时源听得怔怔的,半晌没有说话。
“老师,我会继续研究的。”他最后这样回答。
10. 雷雨(10)
李妍、于越、蒋承允的表演有共性问题,首先是缺少经验带来的不自信更明显,虽然人物理解的情绪到位,但是直接导致台词表达的模糊不足。
于越和蒋承允演的鲁贵、鲁大海人物性格是比较单一、好掌握的,只要对话里没有其他人,倒没有显得那么不足。
而李妍自我挑战演的侍萍,却是在人物的性格、情绪等等方面都要复杂多了,共性问题在她身上体现的更加深刻。
又由于孟导周朴园表现的完整性,在侍萍那段经典对手戏里显得有些被“降维打击”。
“在认出身份这里,侍萍是有点接不住朴园的。”老洪挠挠头,“同理,鲁贵和鲁大海在对手戏里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解决方式麻烦,但也简单。就是在正式朗读会之前反复观看录像抠细节,用合适的发声方式反复练习。
说到底是演员的基本功了。
也挺正常的,就排练的情况来看,大一的三个学弟学妹来201的频率要较他们五个低很多,平时说是都挺忙的。
老洪鼓励他们多说多练,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还是都大一的学生,一台正经的剧都没看过,有各种“疑难杂症”都很正常。最重要的还是体验,是话剧给生命和生活带来的快乐。
“是一生都会少有的体验。”
老洪说完这句话,大概是想起什么,停了很久。
话题最后来到谢惊鸿和江遇身上。
老洪拿着本子,说,你们俩的问题都很有特点。
首先是惊鸿。
“蘩漪,是到位的。但我总觉得自我情绪有点多——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你的问题刚好跟朴园反过来,朴园演的太像朴园,你的蘩漪太多自己的想法。”老洪说,“有自己的角色理解是好事,你先说说怎么理解蘩漪。”
惊鸿有太多想对蘩漪讲。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很有文学嗅觉的人,至少谈及对剧本的文学领悟肯定远逊温舒。她感兴趣的书籍都挤满生僻的词块、作者写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断气的长的要命的句子,以及背后负担沉重的思维逻辑体系。
但她对文学作品里这类有毁灭倾向的“疯女人”天然就有兴趣,这也是她毫不犹豫选蘩漪的原因。
申大社会学有三板斧,理论研究、量化研究、田野调查传统。
理论研究当中,最如火如荼的尖端方向就是性别理论研究,惊鸿的本科学业导师就是做这个方向的。她耳濡目染,离开理论书籍以后,很难不在读的这点文学作品里继续找自我认同。
希腊神话里的美狄亚,《简·爱》里的伯莎梅森,《雷雨》里的蘩漪,在惊鸿看来,本质上都有一样的哲学。她们共享着所谓“疯狂”“不道德”和“失控”的强加罪名,对男性权威各有各的挑战。
这些挑战都是彻底的,彻底到她们都可以用生命来做代价,我以我血荐轩辕。由此发现的愤怒和绝望,往往在父权社会的视角下被模糊成为一种病症,使得女性本就缺位的话语权被合理化。
过往的文学中,往往越是被描摹成疯狂的疯女人,越能体现女性主义彻底的解放性。
“如果她们活在一个时空,大概可以联合起来发动属于她们的革命。”
惊鸿这样一点点跟老洪说,老洪拍手同意她的见解,说她的观点如果写成论文或者评论,一定非常漂亮,申大社会学果然把学生培养的很好。
但他又话锋一转:“过于直接的理论表达,容易让人物塑造走向泛化符号。我理解你的想法,也相当赞同。但是戏剧实践和理论是不一样的。”
“蘩漪能让世纪以来的观众感受到她身体里这股不屈的火焰,恰恰是因为演员没有戳破这一层。她跟你之间隔了一层,你要演出那一层。”老洪指出她的问题,“你要先演蘩漪的欲望、爱情、不甘,理论的东西才能变得自然,这样观众才能感受到蘩漪。”
蘩漪有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她是“雷雨”中最为“雷雨”的人,是五四一代女性性别解放先驱们的精神符号。惊鸿几乎完全略过周冲的母亲、被周萍引诱的后母,只从周朴园圈养的妻子这层身份来看她,对角色感情的建构有些失衡。
而她又是表现派的表演方法,在设计情感的时候,很容易有先天不足。
换句话说,她对周朴园的恨展现的很清晰,但是和周冲周萍之间的关系就相对弱化了,蘩漪作为一个人物展现得并不全面。
“至于周萍,关系处理的也不好。你们这个组真的还挺有意思。”老洪说话之前,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他看看江遇,“蘩漪看你没有情,你看蘩漪的情太过。”
“小伙子自己回头再看看录像,是不是看四凤没有看蘩漪的眼神有情?你是害怕你的后母继续纠缠你,而不是想和后母继续纠缠。哪里有引诱了后母还这么光明正大的啊?”
老洪说完顿了一顿,寻思这小伙子不会没看懂故事吧?于是问:“你的故事——”
“我懂的,老师,周萍爱的是四凤。我懂的。”
为了避免被以为阅读能力有问题,江遇赶紧找补。
看来方法派的表演也不都是成功的。
江遇即使能够找到演周萍的方法,但藏在身体里的那个他自己,还是会突然冒出来。江公子没法把周公子“弱质、犹豫、回避”的性格展现到淋漓尽致,他们从本质上就是两样的人。
就像江遇现在坦荡荡说:“我把知识学杂了,纠正一下,很快就能处理好。”
学哪门子知识……学哪门子的杂,会想要引诱后母……
一万个神话模型在惊鸿脑海里闪过,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江遇估计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律案例分析了吧。
果然,白天排练结束以后,他们跟老洪告别,江遇翻着他的本子,说了一句:“我知道周萍很矛盾,他总是既要又要,要的哪一项也都不彻底。即使第四幕的悲剧没有发生,我也并不认为他带着四凤走能给四凤幸福。”
“而且真爱四凤有违婚姻法,真爱蘩漪只是道德上对不起他老爸。”
地狱笑话,正经不过一秒。
“江公子。”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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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回头瞥他一眼,“不要代替周萍爱蘩漪,因为蘩漪爱的也不是你。记得处理清楚人物关系。”
“表演符号化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啊?”江遇双手一摊。
“我是没抓住主次,你是表演有问题。”惊鸿不屑,“从本质上来看——”
“其实,你们俩的思路都容易跑偏。”温舒弱弱出声打断,“关系处理上反而是图图和孟导最踏实。”
温舒就差没说,你们俩的水平也就半斤八两了。
体验派图图凑过来,问他俩吵啥。
惊鸿深深地看他一眼,说小孩子不要打断大人说话。
周泓宇:“……”
林言蹊后来听说了他们遇到老洪的事,开心到发了个表情包【开心到面目模糊】。
林言蹊:老洪这人是真能处,有事儿是真上,替我处理了很多工作。【转圈圈】
谢大侠:老师这么喜欢周末大早上来么?【根本起不来】
林言蹊:害,人老了,在家里待不住,有教育理想和戏剧理想要实现,你们现在还不懂。【阴险的笑】
林言蹊:老洪给你们提的问题很精准了,我下周五晚上再来帮你们看看。如果问题解决的好,我就带你们去吃烧烤。
胡图图:烧烤?
李妍:烧烤?
装货:烧脑?
林言蹊:当然!不过没达到预期可不行哦。
于越:【我们是林言蹊带出来的兵】
自制表情包,下面就是一流【我们是林言蹊带出来的兵】刷屏。
剧组又里里外外细细抠了一周,李妍、于越、蒋承允的基本功问题都有所好转,温温和孟导图图都自有对镜练习的节奏。
演好和周冲的对手戏,比较简单。
只要学着和温舒一样以妈粉的视角看待胡图图极其演艺事业,加上图图又确实是能够自然在对戏里带动对手情绪的演员,惊鸿很快就能自然地抒发这一段情绪。
演好跟周萍的对手戏,还是有点困难的。
因为跟她对戏的人,自己也演的有问题。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惊鸿那一声“萍”叫的越来越奇怪了,叫完这一声以后,她自己都不知道用怎么样的眼神看江遇。
她一看江遇就想笑。
林言蹊说,这种情况她从前演对手戏也遇到过。她之前演白流苏,看到演范柳原的演员字正腔圆地说“你就是医我的药”的时候,也想笑。
“很多人都会莫名其妙笑场,或者因为不好意思演而笑场。”
惊鸿问,那怎么处理呢?
“我们当时就是罚看,哪段对手关系容易笑场就哪段的对手演员一直盯着对方看。笑了就罚做俯卧撑深蹲之类的。看到不会笑脱敏。”林言蹊一本正经地发了一段语音过来,“一般来说,按照戏份里对视的时间衡量,以这段时间的两倍为成功脱敏的标准。”
林言蹊说,既然你们俩容易笑场,那就按照这个标准脱敏好了,时源督办。
这是什么全新的不要笑挑战吗?
11. 雷雨(11)
“我来当‘裁判’?”
周泓宇看看孟时源,又看看惊鸿和江遇。
三人郑重地一起郑重地点点头。孟时源虽是林言蹊钦点的“督办”,但是他和李妍的对手戏还没抠好。所有角色里就周冲没通告,所以压力转移给泓宇。
惊鸿和江遇的“不要笑挑战”也是需要导演的,但是没什么戏可导,功能上比较像裁判,谁来都行。
“行吧行吧。”泓宇就稀里糊涂地坐到了藤椅上。
从那句“萍,我请你略微坐一坐”开始,蘩漪和周萍那段经典对手戏会持续大约七到十分钟,不同的剧团有不同的节奏。
对手戏里两人并不需要全程看着对方,粗略地估算一下,那么能互相进入情绪看对方十分钟以上,不要笑场,就算成功。
听起来没那么难对吧?
原以为当裁判轻轻松松的泓宇开场十分钟叫停了三次,因为他发现,他的“母亲”和“兄长”各自采取了相当滑头的方式。
“小鸟姐‘愤怒’过头了!”
“江公子的眼神显得很‘智慧’啊。”
面对面十分钟不笑场是不难的,要么脸上的表情是哭或者怒,要么是眼神涣散不注意对方,反正总有办法不笑出来。
难的是进入情绪和角色,难的是看着对方的眼睛。
“你们俩就不能老实点在角色里看对方吗?”他一边和咬着奶茶的吸管,一边说。
泓宇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不能了。
接下来一个小时,没成功过。
两个人仿佛是被点了笑穴,笑得此起彼伏。
惊鸿发现两个人不说话互相看这事儿真的特别尴尬。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这个训练?
江遇似乎已经在努力演出躲躲闪闪的、怯懦的感觉,但他的眼神不纯粹,看起来不像引诱后母做了亏心事,像鬼子进村。
这一个小时里,江遇眼睛的形状、头发的“括号”和脸型的棱角已经被迫熟记在心,惊鸿闭上眼睛就是“小鬼子”。
江遇也是一样的,他甚至都能说出惊鸿的头发哪里乱了,哪里跟上一次笑场比起来不一样。
时源那里都中场休息换通告了,惊鸿和江遇“不要笑挑战”的最高记录还没有超过五分钟。
“你们俩脸怎么都红成这样?”时源走过来一看,这样问。
“笑红的,你来试试?”惊鸿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让孟时源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遇看着她,一边笑一边挠头。
“怎么,难不成你是故意的?”惊鸿蹙眉,拿本子打了他一下。
“怎么敢,怎么敢。”江遇举双手投降。
同样是感情戏,江遇和温舒对手戏并不笑场,情感和关系处理也是正常的。
除了占了第三幕萍凤相约私奔的重头戏不用演的便宜之外,还有就是周萍和四凤的感情非常直接,双方都可以轻易地找到状态代入,话剧里的言行举止又都是夸张化的,其实没有多少感情戏带来的尴尬。
但蘩漪和周萍就不一样了,本身就相对关系就给演员背德的尴尬。蘩漪有得不到满足的情欲,周萍有不想负责但跑不掉的自私虚伪。
“问题不大,”江遇嘴上这样说,但实际上有点受不了了,他提议把词加上。
“加词,能正常对下来就算我们成功,行不行?”他看看时源。
孟导当然是悉听尊便,只要他们能把这段练出来就行。
惊鸿痛定思痛,觉得指望江遇水平相当的对手戏是指望不上了。现在比较可行的是她进入一个演蘩漪的完美状态,把江遇带进来。
她让江遇等一会儿,自己对着镜子再找感情。
在和周萍的对手戏里,蘩漪的眼神应当有对周萍的爱,有对他背叛的愤怒和不甘,有背德的慌乱,有希望周萍跟她一起承担的期待,有无限的绝望和决绝。
惊鸿这时候想,她是要演一个觉醒了的“弃妇”,同时被情人、丈夫、社会放弃。
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词刺痛到了她,让她想起听过的很多故事,乱糟糟的,统堆到眼前。
再说出“萍,我请你略微坐一坐”那句台词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想笑了。
她能看到江遇的眼神里略有一点意外,几句台词过后,惊鸿能感受到他的眼神渐渐软下去,在那样的眼神里她似乎能看到周萍。
“但是最对不起的人有一个,你反而轻轻地忘了。”
“我最对不起的人,自然也有,但是我不必同你说。”
“那不是她!你最对不起的是我,是不曾经引诱的后母!”
……
那句“一个女子,你记着,不能受两代的欺侮,你可以想一想”是这一段蘩漪最后的台词,周萍不负责任地说出“好请你让我走吧”以后,惊鸿真的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蘩漪这里是要哭的。但话剧舞台演绎里的哭可以不用真的流泪,流泪反而会影响咬词。之前她走到这段戏的时候也没法真的哭出来,只是通过嗓子的哽咽、身体的颤抖和表情的调动,模拟出一种哭的感觉。
但泪是情难自禁,泪是为了蘩漪。
她一眨眼,泪更是止不住地簌簌而下。这一波演技爆发把裁判周泓宇看得呆了,愣了很久才喊地停。
“不要笑挑战”组合被排戏的众人遗忘在角落里单刷好久,惊鸿一哭,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片刻后都开始给惊鸿鼓掌。
“你适合去拍电影了。”江遇弹射起步拿了纸巾,靠过来,“话剧观众不能都看清眼泪,有点浪费。”
惊鸿抽了纸巾,看江遇的眼里仍然泪眼婆娑,余恨未消。
“还不是因为你。”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囫囵说。
“为了我?”江遇站在她旁边,笑了一声,“为了我什么?”
为了你这个死活进不来戏又喜欢装的蠢货……
惊鸿还没说出口,江遇开玩笑道:“让蘩漪从你身上下来吧。你这样我压力很大,我也不是渣男啊,冤有头债有主。”
惊鸿的嘴角抽动一下,抡起手一把锤在江遇背上。江遇吃痛地叫了一声,还不忘问一句“这总算是过了吧?”
惊鸿再次狠狠地锤了一下江遇,骂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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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没躲,只是说:“连打带骂,不知道的以为我戏里戏外都不是人。”
惊鸿回一句,事实如此。眼见纷争又起,最后还得孟导来叫停。
朗读会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林言蹊看大家的排练,重点过了过老洪说过的几个问题。
这次的对手戏,惊鸿也很在状态,除了没有掉眼泪,其他的都和上次排练一样在状态。
林言蹊看的点了点头,说:“蘩漪和周萍的问题我觉得解决的还是有效果的,差强人意吧。”
“因为这段里蘩漪的爆发力太强了,现在是周萍可能会被带着走,节奏有点小问题。”她想了想,“倒是也没有什么疏漏,能看,但还能更好。”
这个星期大家都排的很尽心。李妍、于越、蒋承允来201练习的次数也多起来,所以完成度还是比较高的,只有一些细节动线的问题。
所有戏过完以后,林言蹊满意地通知他们,今天有烧烤吃。
大家欢呼,开上小电驴,出门右拐往大学城里去。七拐八拐,停在一家叫“恰同学少年”的烧烤店前面。
店面不算大,但很干净,已经有了几桌客人。招牌上缠着黄绿的霓虹灯,很有氛围。
林言蹊娴熟地锁车,带着一大帮子人挤进来,问了一声“辛姐在不在”,要老位置。
服务员显然也是认识她的,请他们到里面坐,顺便说了一声:“老板不在,不过交代过我们的,同学你放心好了。”
惊鸿跨进店门,一溜看着墙上,都是不同年份的合影照片,有许多的背景都是申大校园。
温舒拉拉她,指着一张照片说:“你看,这个是不是在我们剧场里拍的?”
惊鸿仔细看去,照片里的大家服饰各异,笑得很开心,看样子是在舞台上谢幕。
“是的。”林言蹊抢先答。
“这里的老板叫辛夷,比我大八届,以前也是流光剧社的成员。”她补充,“不过她是从事时尚行业的,烧烤店是副业,算一点情怀和投资。出来资金,管理请了别人。有时候过来会碰到她。”
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子坐下,听林言蹊接着说。
“从前剧社一起来的时候,见过她几次。”林言蹊让大家扫码点自己喜欢的,“其实这顿也不是我请你们的,大头都是辛夷学姐请的你们。”
她开玩笑:“朗读会好好演,对得起人家的恩情。”
辛夷学姐对流光感情深厚,老洪更是她的恩师。开了这家烧烤店以后,让老洪常带学生来团建,每次来都打骨折。
是以这里已经成为了流光剧社团建必吃榜。
林言蹊说,如果大家有注意201门口的合影墙,合影的C位是好多年前的毕业大戏《暗恋桃花源》,上面的云之凡就是当时的辛夷学姐。
那一年的《暗恋桃花源》排练效果格外出众,每一个演员都很发挥到了极致。录像后来参加比赛,还拿了青年大奖,算是剧社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因此后来只要排这台戏,大家就扒拉流光的B站账号,把录像找出来学习。
大家一阵赞叹。
12. 雷雨(12)
“好厉害啊。”李妍感慨,“辛夷学姐是艺术学院的吗?能进入时尚行业。”
林言蹊想了想,摇摇头:“是传院的。”
李妍眼睛亮了一下,她、于越、蒋承允都是传媒大类,学期末才分流。申大大类招生已经十来年了,忙问学姐具体是什么专业的。
林言蹊回忆了一会儿,抱歉地说没有印象了。
“对她本人,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她喝了一口饮料,“但是她演戏的录像我多多少少基本都看过,很厉害。”
李妍显得很沮丧,说,开学一个多月,她一点方向都没有,不知道之后的期中考试和专业分流怎么办。
她说:“因为专业分流参考绩点和比赛嘛,感觉大家都还是在用高考的劲头学习啊。几乎每门课的小组作业都很夸张,人际关系也很错综复杂。”
“别人都已经在做竞赛了,就我还傻傻的,一问室友,才知道人家都组好队了。”
于越说:“你传一年到头是比赛从头压到尾啊,不参加基本没有前途。”
“最夸张的还是上次那个公共信息课的作业。因为算课程绩点,可以重刷,有些人等别人走了,在机房呆了一下午,就为了刷满。”蒋承允道。
李妍问林言蹊,那些传院做的比赛文学院有没有做。
林言蹊说,她没有参加过。
“但是我见过很多中文的同学也去参加的。”
“果然学院和学院之间也差别很大啊。”李妍撇了撇嘴,“传院学院和专业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仨一直还有其他的比赛,排练都抽不出时间,还要被同组的同学议论。”
大一的三位同学好奇不同学院的课程安排、推免政策、就业形势,聊得火热,作为大二前辈的几位也有惑尽答。
李妍聊得兴起,便问林言蹊,之后想要做什么。
“学姐肯定是要读研究生的吧?感觉马上就到时间了。”李妍兴致勃勃地问,“是打算留校啊还是去别的学校,还是出国留学呢?”
林言蹊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来年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但是现在,我起码拥有一点自由。可以在光年剧场上演喜欢的角色,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跟大家一起吃烤肉,可以等会儿迎着晚风回去。”
她擦一擦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有时候,我觉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一定要学会让自己自由。”她说,“虽然我知道这很难,有些事情我们迫不得已。外界、同伴,不管是谁,都在催着我们,在我们没有想好之前。”
她耸耸肩:“我见过一些很有意思的人。他们真的努力,真的用功,普遍定义上的聪明,跟任何人都说得上话,跟老师也聊得来,知道怎样用资源换取资源,知道怎样在不同的人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
“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生活。这样说可能很不负责任,但是我确实是不太去想以后会怎么样,以后要干什么,因为性格原因,我的精力可能只够停留在文字和演绎的角色身上。当然我也不可能真正成为话剧导演或者演员,但是又怎么样呢?至少我会真的拥有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对你们说,不要着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点好的烤肉和饮料慢慢被端上来,冰块撞击着玻璃杯,搅动的吸管和着可乐的气泡。申浦十月份的夜里还没看见秋天,晚风晃动窗外的树叶,仍然热。
围着桌子吃烤肉让热度加倍,气氛有一些尴尬,林言蹊主动问大家喝不喝冰啤酒。
“好啊好啊。”
于是服务员端来一扎冰好青啤和鸡尾酒,大家传了一圈儿。
温舒坐在惊鸿左边,也小小地倒了一杯。惊鸿开了一瓶,把剩下的递给右边的图图和江遇。
图图暴露小酒鬼本性,江遇倒是没有喝的意思。
不装一下?惊鸿抿了一口,有点意外,以为这是江遇不会放过的机会。难得,他今天晚上显得有些安静。
“学校北门出去那条北三街。”林言蹊说,“据说里面每个晚上都有申大的醉鬼被抬出来。”
申大所在的大学路另外还有两所大学,事实上申浦市的“大学路”也因此得名。整个大学城以申大为中心,四向扩散。往北的北三街是著名的酒吧聚集地,大大小小有十几家酒吧,每逢点什么节日必然有活动。
惊鸿想起去年万圣节,室友拉着她过来凑热闹。来了北三街好像就离开了人间,满大街都是“魑魅魍魉”“妖精画皮”。那时候的主题是“惊吓”,她在街上走几步就有一个jumpscare。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在风中拥抱接吻。
据说有学长学姐在毕业以后也相当想念北三街开放包容、自由散漫、文化多元的环境,就回来开学术酒吧,一篇C刊换一杯酒的那种。
后来亏得血本无归,店面出租,再转手给下一批怀旧党。
“不过我去喝酒的时候就从没见过。”林言蹊想了想,“也许是谣言。”
于越和蒋承允对视一下,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笑点,说,学姐,那可能是因为你去的不够晚。
“这么看来,你们俩都很有经验?”林言蹊打趣,“我认识的上一个开学一个月就在那儿天天通宵的后来挂了三十六门课。”
酒助人兴,大家都笑起来,重新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八卦。从流光以前演出各种有意思的事情,聊到校园传闻和遇到的各种人。
“哎哎,你们知道吗?”李妍划拉着手机,“今天早上深海有个首页帖子,楼主在吐槽自己社团有一个神人,跟老师对着杠还各种不满意同组的同学,要求什么都按着自己来,最后没人乐意跟他一起,光杆司令,他就玩不起了愤而退出。”
“楼主还贴了几张聊天记录,感觉这个瓜人没有素质,精神状态也堪忧。”她笑个不停,“居然还对指导老师说‘这方面我不需要您来教我做事’。”
“感觉不是什么值得上深海首页的帖子。”惊鸿听了一会儿,说,“深海之前首页的吐槽贴逆天的生物太多了。之前上首页都是什么渣男啊抄袭啊校内恶性事件。怎么人际关系都要拉到首页来审判了。”
“这帖子怎么被顶上首页的,这能有几百层楼?”周泓宇也拿出手机翻深海,“大家还是太闲了,印象里‘建工闹鬼’都没有这么多层。”
“‘建工闹鬼’那就是个乌龙。”孟时源有发言权,因为这两院挨着,“真相就是大型走近科学,就是个延毕怨气很大的研究生半夜穿着白衣服在专教晃,拍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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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又画了十几个小时的图了精神堪忧。”
李妍点开一层楼,指着屏幕道:“你们看高赞评论好像是他高中同学,说他高中的时候还把同学逼的退学唉。”
“证据的说服力有点弱,感觉贴的图也不是很全。”惊鸿把手机放下,接着吃肉,“根据我潜水的经验,之后很有可能反转。”
“深海虽是校内论坛,但是发帖匿名。校内二手交易消息流通倒是蛮方便的。”林言蹊接过话头,“吐槽爆料贴就当个乐子看看得了。”
“其实吧,申大什么人都有。毕竟只筛选成绩不筛选人品。”林言蹊又说,“我在这儿第三年,每个学期都能见到新的瓜田和新的瓜人,”
“有嫖-娼被学校通报退学的,有一只脚踏N条船被几个满级号深海巡炸的渣男,也有为了申博学术造假刚刚造成就被挂的。特别申大是重点高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在社交媒体上遍地开花,互联网名声卑微到尘土。”
她自嘲说年纪大了,只有期中期末周的时候特别乐意吃瓜,毕竟那时候除了学习什么都是好玩的。
大家都笑。
“不过,流光每次上新戏也都要去深海首页宣传宣传,我们深海是有官方账号的。宣传组有同学专门运营。”她说,“每次戏演完了,原贴又会变成大型捞人贴,某些自恋的人还会在上面比到底谁被捞的多。”
“学姐一定被捞过吧?”李妍笑嘻嘻地问。
“嘛……算是吧,都是观众的肯定,会很开心。”林言蹊想起好笑的事情,“不过,去年话剧节倒是有人数据造假,被发现好几条捞人都是自己发的。”
“其实,学姐,我们真的很紧张,只有几天就上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忘词,怕接不住戏。”
林言蹊安慰她,朗读会没那么正式,即使临场出问题,老洪也会帮忙纠正,以前也有这样的。
“我是你们总控,会给你们加油的。”她举起杯子,“我们干杯,预祝你们演出成功!”
“干杯!”
各种颜色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碰撞声和笑声一样清脆。李妍说,学姐不说些什么吗?这个时刻感觉得有人说点东西,比较有仪式感。
“祝大家演出成功,祝剧社越来越好还不够么?”林言蹊笑道,“那我想想。”
“……生命像水一样不断被塑造,你我的皮囊溶于其中,流向哪里唯有自己知道。”
林言蹊最后这样说,这是她最近特别喜欢的一句话。
不管听没听懂,干杯就完事儿了。
最后大家都吃的撑了,周泓宇还打了一个很长很没风度的饱嗝。回去的路上,月亮很亮,惊鸿坐在温舒的车后座,有些困了。
她看看月亮,眼睛涩出了一点泪,没来由地又想起今天饭桌上的话。
“社科也是大类招生。他们遭遇过的事情,我大一也遭遇过。”她说,“其实也不是他们的错,申大的大类招生就是这样。”
“说是多元评价,其实内卷和竞争只是从一个指标拓展到多个指标。”她说,“功利主义反而更甚嚣尘上。”
“那能怎么办呢?”温舒的声音被夜风带过来,落在惊鸿耳朵里,“我们只有一副皮囊。”
但可以决定要演的角色。
13. 雷雨(13)
朗读会是在周六晚上六点。虽然不是正式的演出,但宣传组发了公众号推文,吸引了一批戏剧爱好者(也许是周六晚上实在闲得慌),加上热情高涨的剧社前辈成员,零零散散也有几百人,光年剧场的一楼大概能坐满一半。
所以一切道具准备也就按照正式流程来了。一向人手短缺的宣传组因为捡了周泓宇这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宝,所以生产力倍增,这次还有一张正式的大型海报。
惊鸿第一次直观地感受,一台话剧的演出,需要多少默默付出的后勤工作。
正式的演出需要提前找好同学,和校外请来的灯光、音效、道具总控、舞效师傅沟通。这次规模小,自行使用剧场的设备就行,林言蹊一人身兼数职,除了前期事实上的指导和导演,所有现场的事务都一人统摄。
灯光音效的剧本很早就写好,喊了一个内务组的同学帮忙,在总台控制灯光音效。
服装和妆容也是她提前和相关负责人确定,服道组和化妆组派出一些愿意负责的同学。
这次舞台效果比较简单,只用背投,方案还是林言蹊写的,由舞效组的同学提前两周修修改改弄好的。
道具相对来说麻烦一些。
林言蹊在他们排练的时候修改道具台本,从201和流光的仓库里选好要用的道具。运气不好碰上损坏不能用的,比如四脚瘸了一脚的欧式沙发,就交给道具组去安排采购。另外招了十来个服道组的大汉,演出当天来当搬运志愿者。
下午一点,两个剧组的演员在后台化妆室化妆的时候,两个剧组的总控学姐就在前台踩道具的定点了,和志愿者对上下台顺序位置,一会儿正式彩排的时候还要跟进来再来一遍。
他们八个人在台上演两幕戏,背后付出努力的工作人员起码有二三十个。
“紧张吗?”
给惊鸿化妆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学姐,叫宁姿含,是林言蹊的室友,之前一起加入剧社,现在是化妆组的头儿。
她是老二次元了,跑过的展子出过的cos无数,手稳得要命,化妆组的镇组之宝。本来小小朗读会用不着她出山,也是为了帮林言蹊的忙。
惹得隔壁《简·爱》组的一阵“嫉妒”。
“还好?”惊鸿答道,“可能是练的太多了,等会儿还要再走一遍台,人有点麻了。”
“那很好了,向来第一次上台都会有一点。”宁姿含璀然一笑。
惊鸿注意到旁边等着化妆的温舒似乎是有一些。温温手里捏着已经折成豆腐干的剧本,默默回忆四凤的台词。即使是经常当众表演、舞台经验算是比较丰富的泓宇也显得有点露怯,在化妆室开合跳。
图图说这是他专属的压力缓解方式,但是惊鸿看了有点想笑。
“你的皮肤细腻,发质好,五官也精致。这个本子里就适合演蘩漪。”宁姿含托着她的脑袋,给她描眉,“造型特别好做,化妆师省事儿。”
“这个蛋卷夹你会用吧?”宁姿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艺术品,“你自己夹吧,换下一个,四凤来。”
“外面开嗓的可以停一停了,这么早开,容易后劲儿不足,进来化妆。”另一个给男生化妆的化妆师朝外面喊,“等会儿赶不上走线!”
惊鸿坐在镜前烫头发,柔和的镜灯打在她脸上。由于姿含学姐的化妆水平确实高超,情不自禁对自己的脸有一点儿自恋也是人之常情。
实在好看。惊鸿对镜左看右看。她一身缎面深紫色的旗袍,是老气的颜色,本来不适合这个年纪。但她五官深,有几分上世纪港风美女的风韵,配合合适的妆容,倒也压得住。戴上道具耳环,两颗蓝油油的“大宝石”,口红颜色衬人,灵得很。
这时候,孟时源从门外走进来,惊鸿从镜子里瞧见他在往这边看,看了好几眼又不出声。于是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觉得你,你们俩的造型做的挺好看的。”孟时源结巴一下,“你头发怎么在冒烟啊?”
惊鸿赶紧打开蛋卷夹,刚刚忙着自恋,不小心烫坏了一缕头发。
有人从前台下来,通知大家务必加快进度,上台走线三点半准时开始。
宁姿含手上的动作立刻乘二倍速,她还有个侍萍没化,女生妆容要用的时间是男生的两到三倍。
她一边加速一边问旁边的化妆师:“晓雯,你还有几个没化?不会赶不上吧?”
“周萍、周冲我都化过了。”晓雯一面想,手里的动作没停下:“就剩这个朴园,还有鲁贵、鲁大海。算2.5个吧,估计结束的比你快。”
宁姿含“嘶”了一声,立刻开始三倍速。
周萍、周冲都化过了?惊鸿放下卷发棒,她的冲儿已经全副武装在墙角自己跟自己对词儿了。周萍呢?她从过来化妆室,好像就没看见江遇。
“晓雯老师,周萍真的化过妆了?”她问,“我怎么没看到他人?”
“是一个挺高挺帅的男生吧?”晓雯回忆,“他来的可早了,我第一个化的就是他。他底子确实好,稍微化了点妆做了一下造型就换下一个了。可能去外面走廊对词儿了?”
这样……
“但是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的,外面只有李妍、于越、蒋承允,还有隔壁剧组的一些同学,好像真没瞧见江公子。”正闭着眼上妆的孟导听着,突然睁开眼,这样说。
“别跑远,等会儿你们要走线了,很多临场状况可能要通知。”宁姿含说,“群里先叫一下呗。”
惊鸿先后在“五水共治”的小群、《雷雨》的大群滴滴,都没人回。
“我去外面看看。”
她走出化妆室,后台走廊上两两三三站了朗读会的演员。她看了一圈,真没见江遇。只看到李妍、于越、蒋承允围在一起,正低头看着手机说着什么。
“你们看见江遇了没?”她走过去问。
三人转头看向惊鸿,像是被吓了一跳,神情不太自然。
“怎么了?”
“没,没怎么。”于越率先开口,“学姐你这身真好看。”
另外两人猛猛点头。
“谢谢。”
惊鸿觉得有点奇怪,又问了一遍,看见江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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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见。”三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们怎么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不是还说我这身好看么?”
“真的好看,学姐。这是真的。”李妍接着说,“只是刚刚你出现的太突然了,有点被吓到。”
她说完,又分别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学姐,我给你说件事儿,你要保持冷静。”
惊鸿愈加奇怪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妍把手机递过来,说:“江遇学长,好像在深海上被人炸了。”
惊鸿看着李妍的手机屏幕,只见深海论坛的首页上,已经被人顶上来一条百楼评论吐槽贴,标题写着“震惊楼主一百年,今晚剧社《雷雨》周萍竟在法学老鼠过街?”
楼主顶着一个蓝色卡通头像,ID“无限复活大王鼠鼠”,一楼爆料长贴洋洋洒洒,简直是个苦大仇深的千字檄文。
开头写道:
鼠鼠法学院透明,大一加入辩队,有幸在其中混过一年,认识了很多优秀的同学和学长学姐。你申学子都知道你申辩论队历史悠久很有实力,每年这赛那赛都剑指冠亚。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你申辩论队的制度合理,指导老师尽心尽力,年年更迭的队员的日夜训练。
但是,好景估计不长。你申辩论队的口碑估计要在这两届毁于一旦。原因非常致命——后备力量全军覆没。
辩论队一队的队员一般集中在大二和大三的学生里,大二的学生经过大一一年的磨炼,如有合适的,就会被老师选上一队为校争光打比赛。所以好苗子基本在大一头几场比赛就会被重点关注。
然而鼠鼠这一届出大问题,被重点培养的对象半路出走,还将辩队大一训练的核心信息泄露给外校。你申要是打不过大学路另外两所就搞笑咯~【无奈】
下面的内容太长了,惊鸿飞快地捕捉了几个关键词,如“在模辩中轮番压力队友”“不止一次当面冒犯老师”“作为攻辩不参加讨论,觉得队友拖后腿”“校际联赛前和对手学校过从甚密,当面勾肩搭背”等等。
除此之外,这位鼠鼠大王接下来还透露了自己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该奇葩的高中同学:
鼠鼠无奈此人的逆天行径,原来高中时候就出现端倪。上课顶撞老师早有前科,对人大言不惭“要是我愿意的话早有人排着队追我”,最最恶劣的一项,竟将高中同学逼到退学!
令鼠鼠三观震碎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神人,竟然拍拍屁股就离开了辩队,毫无负担地加入了隔壁剧社,在今晚剧社的传统活动“秋季朗读会”里,竟然还“粉墨登场”,要上台扮演周萍!
鼠鼠行文至此,不觉替他之前一年的辩队带队老师和合作队员不值。大家视彼若珍宝,彼却弃之如敝屣。虽说来去自由,但人自各有心肝。
向外校辩队泄露队伍机密,此为不忠;背刺指导老师,此为不孝;刻薄对待同届队员,此为不仁;留下烂摊子独自出走,此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鼠鼠在此不再多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公道自在人心!
14. 雷雨(14)
惊鸿看着这个结尾,要抒情有抒情,要文采有文采,要感染力有感染力。
嚯,还挺唬人。
“学姐,这个深海上炸的,真的是江遇学长吗?”李妍小心翼翼地看看她,等着她发话。
惊鸿又看了一眼爆料贴,没来由地笑了一声,抬头道:“我还以为有人锤他脚踏N条船是个渣男呢。”
毕竟按照他这个长相,这种可能性倒是很大。
“啊?”李妍没有反应过来,又问,“学姐的意思是,江学长除了这条帖子上说的这些,还是个脚踏N条船的渣男?”
惊鸿赶紧摇摇头,把手机递还给李妍。
“我开玩笑的。”她道,“但是你们也别太当回事。这个帖子也没贴什么证据照片之类的,可信度不高。是不是真的也只有江遇他自己知道了。”
“但是这不重要,你们顾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三人慢慢点了点头。李妍又问:“那马上也演出了,如果受到这条爆料贴的影响……大家都不来看了怎么办?”
“不会。”惊鸿安慰她,“本来大多数观众就是剧社的成员,这些人不会受影响。而且这个帖子对剧社的形象并不好,好像剧社招人没有标准一样,相信言蹊学姐她们也会去处理。你管好你自己。”
几人看样子是听进去了。惊鸿赶紧转身离开,当务之急是把江遇这厮找到。
她注意到那个鼠鼠大王的发帖时间,是大概几小时前,也就是今天朗读会后台准备刚刚开始的时候。
江遇又是第一个化妆的,大多数人没看见他,该不会是受这件事影响,躲起来了吧?
躲起来?惊鸿蹙眉,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否决。
按照这货的个性,遇到这种事较大的可能的是去把这个发帖的“鼠鼠大王”抓出来然后干架一顿再上深海首页的“校园新闻”。
害怕逃避什么的对这货来说应该是个科幻片。
她回想帖子的内容,脑海里灵光一闪,又想起前些天在“恰同学少年”吃饭的时候,李妍在深海首页翻到的帖子。
同样提到了社团,同样是吐槽社团里的人,涉及老师同学,还有一条“把高中同学逼到退学”。
她直觉怀疑是同一个人发的,或者说同一批人。
因为这两条帖子在她看来,都有点儿上首页上的莫名其妙的意思。一时间几百层楼,好像都是眼熟的几个ID在一直发言顶帖。
她不偏袒江遇,也不刻意为他说话,甚至觉得鼠鼠大王帖子里有些事情真的很像江遇能干出来的。
比如高中的时候对别人说“要是我愿意的话早有人排着队追我”,再比如顶撞老师。
装货么,总是不装一下难受的。
惊鸿想起一些事情,又觉得话说回来,顶撞老师这件事情,确实要分情况讨论。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江遇确实遇到点麻烦。不管是确有其事,还是被什么有心之人泼脏水了。
她知道被泼脏水的感觉,不好受。
但是也不能玩失踪啊,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一点集体意识和大局观意识都没有,连彩排时间都要赶不上了。
其他地方她也找不了,唯有再去后面俯仰楼201看看。
她穿着一双高跟鞋,“哒哒哒”地又经过化妆室门口,正好温舒和孟导的妆造也做好了,他们本是来叫李妍他们去化妆,却迎面撞上了惊鸿。
“怎么回事儿?没看到江遇么?”温舒问。
惊鸿摆摆手,表示没时间说这么多。
“我去找找他,要是走台前还没回来,就让《简·爱》先走。”
说完就风风火火“哒哒哒”踩着楼梯下去了。温舒和时源还没反应过来,看见的是有点儿诡异的一幕——
只见那蘩漪妆容精致,云鬓飞斜,身姿袅袅,却是一手拎着有点长的旗袍裙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冲去,好似那赵云出战长坂坡,一路奔走去也。
四凤在她身后喊:“小心点,别摔着!”
温舒喊完这一声,两人才反应过来。
“她什么意思?江遇真丢了?”
惊鸿一路跑到201,推开门,万幸,便听到一个熟悉的欠揍声音——不过他正端着话剧腔,说:“对了,我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
哒,哒。
随着门被推开和高跟鞋跟踏地的声音,原本背对着她的江遇转了过来。
他看到她,似乎并不很惊讶,反而唤了一声:“蘩漪。”
他这一声很沉,很入戏,情绪很饱满,眼神不定犹疑,怯弱同冲突皆在,完全是周萍的眼神。
那身藏青的绸袍和西服裤很适合他,晓雯老师给做妆造也到位,考虑到周萍前两幕的情绪,没有把头发梳成那种光溜的民国大背头,故意梳乱,有几分说不出的潦草颓废。
不知道是不是人靠衣装,惊鸿觉得他这一声,比以往对戏时候唤的任何一声都要情绪到位。让刚刚还火急火燎的惊鸿慢下来,不自觉就有了那时蘩漪对周萍的爱,自然而然被带入戏中。
她条件反射地接戏,“哦”了一声,接道:“好得很——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在矿上做什么呢?”
江遇接着道:“不一定,也许两年,也许三年。哦,这屋子怎么闷气得很。”
“这是理由么,萍?”
江遇拿起不存在的空气报纸,遮掩自己:“说不出来,像是家里住得太久了,烦得很。”
“我怕你是胆小吧?”惊鸿冷笑一声。
“怎么讲?”
“等一下就要走台了,你忘了。周公子,你让我好找啊。”惊鸿抱着手,顺便篡改了台词,直直瞪着他。
江遇“嘶”了一声,说:“你怎么不按照剧本来?不是这句话啊。”
惊鸿心说是真没功夫陪你玩,要彩排去光年剧场。她能接两句词儿都是职业素养,要她怎么入戏?
“剧本什么呀?你一个人在这干嘛?知不知道等下就走台了,所有人都在找你?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惊鸿停了一下,话锋一转,“你有没有点责任心啊?多大了,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玩失踪?”
一连串问句朝江遇砸过来,他神情有点困惑的捡起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发现未接的微信电话和未读的消息。
“我手机常年静音的。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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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得到电话全凭运气。”他说,“我很早就来化完妆了,想着走台还早,再自己练练,一直在201呢。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惊鸿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刁钻地反问一句,你晓不晓得你找借口的样子真的很狼狈。但是对上他的眼神,却还是没把这话问出口。
他的神情都很自然,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么?
可是,他又本来就是个会装的主,说不定是故作轻松,毕竟他一直显得什么都不在乎。
江遇的眼神不再是周萍的眼神了,惊鸿也完全没有蘩漪的情绪。201很空旷,没有任何一个流动人口。下午三点一刻的阳光从外面斜斜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标准的矩形阴影,标准到可以出高中地理题。
莫名很静,没有人说话,现在只是谢惊鸿看着江遇,江遇看着谢惊鸿。
惊鸿不知道江遇在想什么,但她不说话,是因为想了一圈儿,还是将那些听起来更刺激人、更挖苦人的话放在了肚子里。
比如,我看见深海上的帖子了,你可真行。这样让晚上的演出怎么办?让一直以来训练这么辛苦的大家和后勤人员怎么办?
比如,听说你把高中同学逼得退学,是真的吗?是因为跟你高中辩论时候一样胡搅蛮缠的做派吗?
但她没有说。直觉和分析都告诉她这里也许另有隐情,而被人以这种方式伤害过的她不应该再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也许身陷如此情形的人。
最后她只是招了招手,说,那好吧。
“快跟我走吧,大家都在找你。”
江遇微眯着眼,似乎闪动了一点光,他答应着,朝惊鸿走过来。这点光莫名让惊鸿确定他一定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但到底谁都没有说,谁都没有问。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问了。
惊鸿转身的时候差点摔倒。
她这才意识过来右脚的疼痛,吃痛地“嘶”了一声,险些没有站稳。
她本来不怎么穿带跟的鞋子,刚才急着找江遇,这么上下一阵跑,脚跑的都不是自己的了。磨的很疼,大概还有点破皮了。
好在江遇一个箭步冲上来,及时扶住她,关切道:“怎么了?”
……
惊鸿看着他现在无辜的眼神,是真觉得无语,一瞬间她就决定省略前因,只说,高跟鞋磨脚,现在挺疼的。
“那等会上台怎么办呢?”
“化妆室应该有创口贴吧,回去处理一下好了。”
江遇看了她一眼,说,201好像就有的。
“你等着,我给你拿。”说着,他就从旁边柜子的最后一层翻出了一盒创口贴,递给她。
惊鸿腹诽,莫非201的性质是有求必应屋?
惊鸿搭着他的肩,连走带跳到沙发旁边坐下,显得有点摇摇晃晃。他在她旁边站着,低头看她剥出了两张创口贴。
惊鸿抬头,发觉他无辜的眼神里又仿佛带了点嘲笑,心里莫名烧了一阵无名火,愈发为自己刚刚在脑海里闪过几秒钟的担忧而感到不值。
她一边往左右脚的脚后跟上贴创口贴,一面看着江遇,说:“我要是在台上摔倒了,就是你害的!”
15. 雷雨(15)
其实在正式开场前,惊鸿还是感到了那么几分紧张。
真正在舞台上定点走线的时候,才切身体会到舞台的大。
光年剧场可以容纳一千五百名观众,分了一楼和二楼。台高一米,挑高六米,当初就是对标专业剧院进行的修建。各种音美器械都是一流的,聚声效果十分通透。
一千五百张椅子密密麻麻挨在底下,望之如红色的连绵山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虽然只会在一楼坐下一半不到的人,初次上台的这些演员还是会忍不住想,怎样才能在舞台上做到最好,如果有失误会不会很明显,会不会被观众抓包。
刚刚才被惊鸿拽回来的江遇反而显得最淡定,走台结束以后,和周泓宇一起发声练习,围着后台跑圈,边跑边说台词。
声音清晰,呼吸均匀,很有气势。
“他……他怎么这么有活力?”
温舒悄悄在惊鸿耳边说,显然她是知晓了深海上的事情。
不过惊鸿并不想在此时提。她笑笑这样答:“有可能是相处的时间短,我的确没有见过他怕过什么。”
人大概可以在臭不要脸的情况下做到什么都不害怕吧。
“等会儿会不会有人朝台上扔东西啊?或者喝倒彩。”温舒小声问。
“不会吧?我们是文明剧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惊鸿倒真没想到这层,因为光年剧场有观众皆知的剧场守则,如果真有人喝倒彩或者做更出格的事情,是要被请出去并且拉黑的。温舒做过后勤,肯定知道这些。
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江遇真的有本事让人恨他到这种地步,那也算他的本事。
但她还是安慰温舒,把心放肚子里。
终于时间差不多了,演员们聚齐在后台等待上场。惊鸿和温舒挨着脑袋贴着着红幕悄悄偷看观众,被言蹊拉回来。
“你们肯定有人在紧张。”言蹊拉过惊鸿和温舒的手,“啪”“啪”击了两下掌,“你们拉成一个圈儿,跟旁边的同学击掌,这样勇气就会传递过来。”
听起来有点像幼儿园游戏,但林言蹊说的很认真。大家不自觉地就照做了。
言蹊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是她的学姐在她第一次上台的时候教给她缓解紧张的办法,现在她把这个办法教给他们。
“有心理学原理的!你们现在都有积极暗示了,不要不当回事。”
“不要紧张。你们已经练的很好了。在台上根本看不清台下人的表情,观众的反应都是良性反馈,演你们的就行。”
大家都笑了,刚刚还有点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也许托学姐的福,惊鸿上台前的状态非常好。
她没有在舞台上摔倒,完全沉浸在蘩漪的情绪当中,每场对手戏都完成的很完美。
灯光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所有人按照预设的样子说出台词、做出动作,神态到位,八个人物交叉动线,埋伏了一出命运交织的悲剧。
最终他们在雷雨还没有到来的第二幕,完美谢幕,赢得满堂喝彩。
温舒担心有人故意找茬和喝倒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江遇从头到尾也表现的极好。在舞台上的那几出对手戏,惊鸿演的相当沉浸。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几乎完整的延续了他们下午在201时候的状态。
那时候,她愤愤地对江遇说,今天要是在舞台上摔倒了,就全都怨他。
他说,这简直是欲加之罪。
但他又补充:
“不过,在我们的对手戏内,你要是真的摔倒了,只要是我能扶起来的距离,就能圆回来。”
惊鸿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只是戏完整的演完了,她也懒得再说江遇的坏话,反而觉出他演绎方式的一点进步和好处来。
他们之间的对手戏已经完全用不着她去主导情绪和节奏,江遇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点,他们的节奏旗鼓相当,为对方提供情绪锚点。
所有上台前的紧张和焦虑一下都有了了结,惊鸿突然非常想咳嗽。隐形麦克还没有关掉,她憋的好难受。
只想快快下台的时候,她看见林言蹊在台下举着个小平板。
“记得谢幕,记得谢幕!!!礼貌!!!!”
马大哈八个人,只有孟导还记得这茬,赶忙给所有人使眼色。于是惊鸿赶紧装作自己当然记得的样子——当然剩下所有人都这样装——右手拉着温舒,左手拉着泓宇,急吼吼地又回到舞台的正中间。
“一,二,三!”
鞠完躬直起身来的大家莫名都笑成一团,还好隐形麦克关的及时。
老洪看着在台上站成一排的他们,沉吟一会儿,说:“有些舞台动线、具体的动作,细节的表达,还是可以再求精。”
所有人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惊鸿听到台上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但是话剧节的话剧最短也要排一个半月,长的排两三个月,大半个学期。你们是新人,一个月排出来的东西,不能说做到处处精巧,但是已经做到极致了,舞台发挥也很好。”
“所有人物的心理、情态、关系都得到了恰当的处理,融合你们对故事自己的简介,毫无疑问,你们是流光排练《雷雨》这台戏的历史上一个独特的篇章。”
说完,他带头,又给他们鼓起掌来。
“做得好,有很大的进步。你们以后一定能有更好的舞台表现!”
惊鸿听到大家都长舒一口气。
老,老洪啊,咱们下次说话不要再大喘气了,啊。
随着掌声而来的,还有林言蹊给大家准备的花——以及托。惊鸿收到三束,都是不认识的面孔。
泓宇很感动,有些泪汪汪的。
“图图不会要哭吧?”温舒调侃他。
“才没有。”周泓宇转过来,可眼角明明就是红的。
惊鸿立刻有了捉弄他的恶趣味,便道:“怕不是每场路演都哭。”
“并没有!”胡图图同志立刻反驳,“每场路演都很感动,但是今天特别特别感动。”
惊鸿笑着对他说:“你只要有下一场戏,如果我只做观众,也给你送花。”
泓宇说不要。
“我想和你们一起演戏,小鸟姐,温老师,还有江公子和孟导。”他说,“你们不要只做观众。”
“跟你们一起排戏太有意思了。我们要一直一起演话剧!”
惊鸿愣了一下,她看看温舒,她对图图这话显得有点意外。但是她随即笑得眉毛弯弯,说,好啊。
“好啊。”惊鸿也答应着。
隐形麦克关掉了,没有观众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大家都在听老洪讲话,讲他办剧社的历史和演话剧的故事。舞台聚声,这番没那么有营养的对话吸引着旁边的江遇和孟时源。
“你们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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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时源问。
“我说,我们以后还要一起演话剧!”
舞台下面声音嘈杂,观众只能看到几张嘴微微开合,然后笑作一团。他们听不见孟时源说“那肯定”,然后周泓宇说“以后等时源真的导戏,我们都去演他的戏”。
众人嬉笑间,惊鸿忽然撞上江遇的眼神。他站在她左手第二位,也就是周泓宇的旁边。显然他该最早听到泓宇说什么,但却没有搭话,只是薄薄的眼皮动了动,连着眼神似乎泛了点涟漪。
随着角色的抽离,惊鸿感觉不到江遇上台前那个劲儿了。
像她突然很想咳嗽一样,江遇似乎突然一下很累。
好戏散场。李碧华说,生命是一场戏。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那么抹去了脂粉的我们,又该怎样把这场戏接着演下去?
或者在我们这里,压根就没有戏,大家活只活一个真实。
本来我们就没有什么值得演的,我们都在镜像的此岸。
真实的温舒对待一切都很温柔,包里永远放着有几百本电子书的kindle,会包容身边所有人的小习惯;真实的周泓宇一头今天挑蓝明天挑白挑金的头发,浑身上下后现代主义的金属环叮当作响,背着一把吉他在学校里面唱唱跳跳;真实的孟时源很忙碌,每天背着大黑书包,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是总准时出现在201,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给大家导一出戏。
那么江遇呢?真实的江遇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平时做什么,除了话剧和辩论还有什么爱好,又到底为什么惹这出事情来?
这时候惊鸿才发现自己对他所知甚少。虽然他们高中时候就有过一面之缘,但除了坏印象什么都没有留下。
惊鸿知道他有一副忽然变得好看的皮囊,知道他很装,知道他喜欢跟人开玩笑,那些玩笑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很地狱。
天天在201游手好闲,课爱上不上,看起来贯彻申大的混混主义,跟所有人都聊得来,但是真的要说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的思绪回到台上,还有一些学长学姐也在发言,大部分都是鼓励,只是有一位站起来便道,演的层次区分太大。
“《简·爱》都大差不差,一样稚嫩。《雷雨》么,有些演员演的很入戏,有些演员就很潦草了。”
话很直接,也不好听,仿佛当头一盆冷水,与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惊鸿朝说话的学长看去,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学长。
这……这是来砸场子的?
林言蹊赶紧起来护短,说一个月能练成这样很好了,对比往届也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但我认为我第一次上台的时候……”
砸场子学长仍然打算纠缠下去,话却被老洪打断。他说了些话来圆,盖过了这个小插曲。学长坐下,气氛又缓和过来。
朗读会在这个环节结束后就结束了,演员们再次致谢,观众先退场。演员们帮道具组往下撤道具和布景。
惊鸿搭着温舒的肩,揉一揉还疼的后脚跟,边走边跳地回到后台,把高跟鞋脱掉,换上平时穿的平底鞋。温舒看着她红肿的脚后跟,叫她快别动了,先去卸服化,撤道具不差她一个。
惊鸿听话地去把服化都卸掉,最后对着镜子拆头发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耳边那两颗蓝油油的“大宝石”不知道何时少了一颗。
16. 雷雨(16)
惊鸿回头一看,撤道具的大家把道具也撤的差不多了。最重的那张欧式大沙发也从下台口通道被搬出来。
惊鸿忙去问有没有看见一只蓝色的道具耳环。
可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看见。
“要是真丢了也没什么大事儿,道具肯定买的高仿,拼夕夕高于十九块九都是多了。”
在后台整理化妆品的宁姿含对她摆摆手。
不过她又神秘一笑:“但是话又说回来,流光有个玄学传统,就是丢道具要倒霉。不知道从哪一届开始的,演员弄丢帽子项链什么的,接下去要么花冤枉钱,要么水课必被点名,还有很多稀里糊涂的倒霉方式。你可以看看会不会get到全新的一种。”
惊鸿立刻对这个传统肃然起敬,加上她自个儿同样玄学的体质,她实在不想接触这个玄学的传统。
唯物主义在这个瞬间一败涂地。
于是惊鸿又返回。看客散尽,布景道具眼下都已经从下台口都撤的差不多了,观众席的灯已经全部关掉,只剩头顶几盏半明半暗的橙色舞台灯,昏昏的叫人看不清楚地上有什么。
舞台没有布景,很空,也很静。
没有人,大家撤完道具布景都去卸妆了。惊鸿弯着腰,沿着舞台动线,小心地一点点寻过来。
“你,是在找这个吗?”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寂静的昏暗里钻出来,在她耳畔敲一敲。惊鸿直起身,舞台上没有人,江遇站在舞台下面,遥遥地看着她。
他还没有卸服化,一半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那颗她弄掉的“蓝宝石”耳环,像故意把光打成这样的电影海报,很精致,他的眉睫似乎颤动了一下,便显得有一分易碎了。
舞台灯恰到好处,拼夕夕十九块九包邮的质量,却实在地映出了一点夺目的光。
她点头,快步走过去,便听江遇“啧”了一声,问:“你是怎么做到让耳环也飞到舞台下面的?”
惊鸿本想呛他“关你什么事儿”,见了这个画面,却莫名有点心软,只说:“我也不知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刚刚卸妆的时候才发现不见的。”
她伸出手,他似乎有点故意不想把耳环还回来的意思,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才没正经地来问:“怎么谢我?”
“这还要谢?”惊鸿俯下身,“未免也小气。”
“拼夕夕十九块九包邮,请你喝杯咖啡都不够。你喝速溶吗?”她伸出手,无奈地瞥一眼他。
按道理,江遇大概会泼皮赖脸地对她说一声“本人接受速溶只要你请客”或者“本人接受微信支付宝等任何形式的转账替换”。
但是令惊鸿意外的是,江遇只是耸了耸肩,把耳环放到她手心里,说了句玩笑话。
轮到惊鸿觉得别扭了,她觉得江遇这样让人看不透想法的样子真令人难受。她握着那枚耳环,假冒的蓝宝石的棱角在她的手心里刺出一点真实的痛感。
“其实……其实算上附加价值,也是可以再请你喝杯咖啡的。”她轻声说。
“什么附加价值?”
“姿含学姐说丢道具倒霉,是个流光的玄学,好几届都这样。”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笑了一声,说,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么就不止一杯咖啡这么简单了。
“你还坐地起上价了?”她道,“太无赖。”
“谢谢夸奖。”
江遇上前一步,已经从那半明半暗的地方走出来,全身都站到舞台灯光照得到的地方了,因而眼神里的笑意也变得清楚。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无赖,或者有更难听的。”他咬着重音,挑眉问,“你想听什么?”
他双手插兜,眼神很轻蔑,语气并不好,似乎在故意惹她生气。
混账话。
惊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惊鸿背着手,又往前走了半步,站在舞台的边沿上。
她也无心挖苦来问这件事的真相是怎样的,他又怎样地得罪哪些人了。
谢惊鸿总觉得,跟江遇说话,把话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黯淡的场灯里,她负手注视着舞台下的他,刹那间就又有了说台词时候的那份庄重。
“江遇,我不想从任何标准、框架、评价里认识你,也对别人口中的你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真实的你是谁,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惊鸿身后的舞台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一直到舞台以下。刚刚过去的一阵《雷雨》嵌套着一点命运掌心里无形的旨意,此时那昏昏暗暗的灯竟然显出几分圣洁。
江遇眼里,那影子在舞台的边缘毫无过渡,锋利地断成了两节,像一把自己折戟而最后放弃砍在他头上的神明之剑。
那样的话,惊鸿一定是执剑的神明之女。果决,坚定,神圣而美丽。
同样漫长的寂静统摄着无人的剧场。江遇的脸色仿佛也阴晴不定,好像刚刚说过的那些话是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战争的双方也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但是随时有可能再次拔刀相向。
惊鸿有点诧异,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这番话来,明明他们两个除了这台戏以外毫无瓜葛。
江遇歪了歪头,打破了这场诡异的僵持。
他笑得漫不经心,说:“亲爱的谢小姐,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担心我吗?”
惊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直愣愣便扔下一句:“自作多情。”
她转身要走,那把神明之剑也徐徐收回。
“喂,那真不够朋友。”江遇出声叫住她,“你不好奇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好奇经过,只是会有点在意结果。”她答道,“我好奇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毕竟炸你挂你的话题里提到剧社,会影响到大家上网的体验,跟着你一起丢人。”
她没有反驳江遇说的“朋友”,算是默认了这个词。
“我有我的办法。”他松松散散地一插兜,眼里波光流转,有一种得逞的狡黠,“好戏才刚刚开始,不要心急,谢小姐。”
“那么我可以‘敬请期待’?”惊鸿耸耸肩。
“好戏不怕晚。”他笑。
江遇从旁边的楼梯走到舞台上,又和惊鸿一前一后走到返回后台的走廊,没走两步,却猛然发觉绿幕布后面挨着三个脑袋。
惊鸿吓了个大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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趄:“你们——”
温舒、周泓宇、孟时源都保持了格外统一的姿势——举起双手,疯狂摇动,外加一句:“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
这个意思不就是,我们什么都听到了吗?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惊鸿抱手,她身后的江遇也抱着手,从另外三人的角度看过去,简直是好一出狐假虎威。
“大家都卸完妆造可以下班了,隔壁剧组约着去海底捞了,李妍、于越、承允也跟着认识的同学也去庆功了,我们是不是差顿饭啊?”周泓宇嘿嘿一笑。
“小鸟姐去找耳环一找不回,”时源倒是镇静,“过来一寻,看看是否在耳环寻找一事上需要帮助,若遇玄学倒霉也是烦心事一件。如不需,时候恰当,可以前往海底捞使用69折,二位怎么想?”
惊鸿有点想笑,什么情况,还给我孟导整出文言文了?
“在去庆功之前——我带了拍立得,我们先拍个照留念?”温舒连忙接在两人后面出声,使得气氛稍稍正常了一些。
他们都回到后台,站在堆放杂乱的道具前面,对反过来的拍立得镜头比耶。
“一,二,三,茄子——都笑!”
随着相机定格,他们留下了一张奇奇怪怪的五人照。
首先,因为温舒没有调好滤镜,所以成片上每个人的脸都微微发紫,像是营养不良,或者被外星人夺舍了。
五人看着渐渐显色的照片,逐渐陷入了无语。
不是,怎么做到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是正常的?
温舒有一种要死的幽默:“不过,说真的……其他四个人的表情都这样了,时源这个表情倒还蛮正常的。”
众人低头围着照片看,爆发出一阵爆笑。
“江公子……你要么以后去演皇军吧。”
“我的眼睛怎么全闭着啊?”
“温温像被什么上身了。”
“小鸟姐,你不用和我们合照这么不屑吧?啊?”
照片上,泓宇正好被抓到了闭眼的瞬间;而此刻的江遇眼睛闭了一半,比泓宇还惨烈,鬼迷日眼;温舒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比耶,估计是累挺得很,面部表情笑得诡异;惊鸿的大眼睛微微上瞟,好像在对所有人翻白眼。
唯一表情还算正常的孟时源,则是笑的时候没被抓到,整张脸冷若冰霜,仿佛自己身边站的人全是弱智,要不就是全部欠他钱。
“老天爷,我笑不活了。”周泓宇笑得肚子疼,“我们怎么这么没有默契,五官全在天上乱飞,笑都笑不到一起去。”
“……全都没有默契,可能也是也是一种有默契吧。”孟时源说。
“那,那我们把它留在201那个墙上?”温舒问。
温舒指的是201的合影纪念墙,C位是辛夷学姐那届的《暗恋桃花源》,每场演出结束以后,剧组都会在墙上留下演出的照片。
“不要!”
其他四人异口同声。
窗外传来一声惊雷。惊鸿招手,说快走快走。
“我不想等会儿淋着雨开车去海底捞!”
17. 作家之死(1)
阎王:你塑造人物?我塑造来生。你下辈子当个什么好呢?墨鱼,兔子,还是惯偷?
……
作家:你们就是我塑造的!你们是我的!
【作家之死】
夕阳斜斜地铺在操场中间的草地上,草地中间拉了一张很大天幕,五彩斑斓的好看艺术字勾勒着“gogogototommorrow!”
草地上拉了灯带,围成一个圈,就是这次路演的舞台了,天再黑一些会更好看。离路演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草地上的人已经越坐越多——惊鸿和温舒就坐在场地右边。
她们听见有人在讨论今天路演的卡司,tomorrow的成员有许多,每周都在学校各处随机刷新出生点,至少进行一次路演,所以会进行排列组合,每次的成员都不太一样。
“会不会有那个胡图图啊?他好可爱的!”
“希望有安格尔老师啊——安格尔老师真的好酷好帅啊,老公是一种感觉!”
惊鸿听到旁边的女生窸窸窣窣在跟同伴讨论。
惊鸿意有所指地对温舒说:“他现在好火哦。”
“泓宇是全面开花。”温舒一笑,“上次朗读会,不知道是不是剧社哪个学长学姐故意搞宣传,在深海上发帖开玩笑说胡图图‘歌手爱豆转型演员’,好多人都在下面讨论嘞,乐队官号也在下面回复。”
这波热度算是让流光“蹭”到了。
但是自带流量的不止周泓宇,还有一位。
“哦——对了,你知道上次那个事儿,江公子是怎么解决的吗?”温舒小声问惊鸿。
谢惊鸿摇摇头,说,江遇没跟她说过。
上次江遇跟她说“好戏才刚刚开始”,让她“敬请期待”。结果朗读会结束第二天,深海上的帖子就删掉了。那位无限复活的鼠鼠大王在几个小时后就又发帖道歉,称自己对事实有所误解,因此对江遇同学的声誉造成损失,特此道歉。
不过道歉帖就没有炸人帖写的有文采了,干巴巴的。
就这样一个帖子在首页挂了三天。江遇大概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起先眼熟的几个ID在楼层下面反复顶楼,实在没话说了还有人在夸他帅。
惊鸿观摩的同时深感现在深海的运维是真不行,就这么些人怎么没被管理员判水军水楼封号了。
后来疑似吸引了一波不明事情的路人,大概是法学专业的,发了几张江遇的照片,看样子是上课拍的。
后来楼就歪成:
下次话剧节帅哥会上吗?
法学还有这种质量的帅哥?帅的来……
我c,有点像那谁……法学这届吃的真好啊……
蹲联系方式,求法学大二课表。
我有一个朋友……
再后来楼就自然而然被顶起来了,热闹了那么几天。周泓宇那几天在小群里揶揄江遇,江公子这几天出门是不是要戴口罩了。
孟时源:为什么?
装货:【低调低调】
谢大侠:@孟时源你就宠他吧。
孟时源:我是真没懂。
胡图图:看深海。
(2分钟后)
孟时源:【汗颜汗颜】那还真的很有必要,这两天风头大。
装货:【了解了解】
谢大侠:……
就让他装吧,这个群只有孟导一个老实人。
还不算完,帖子下首页那天晚上,201门口惊现打包整齐的30杯奶茶,另附一张卡片说是请剧社的各位喝的,请大家不要在意深海上之前那篇帖子,个人行为希望不要影响到社团之间的交流。
那天林言蹊正好在,勉强把事情对上号之后,把江遇叫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儿。
江遇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插兜,说请大家喝。
“我的意思是……”林言蹊斟酌着,“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说实在的,没有人太在意这件事。就是一个小插曲,你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没事儿,学姐,就是一个讨债鬼。”江遇笑嘻嘻的,“你就当他是上辈子欠过剧社的。”
他拎过来一杯,递到惊鸿手里,说,你是前排的观众,这次我请你先喝。
回过头,温舒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哦,我还以为他会跟你提一提呢。”
“没有——”惊鸿眨巴眨巴眼,咂摸着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啊?”
温舒“嘿嘿”笑了两声,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又看了看时间,说都快到点了,周泓宇怎么还不说物料在哪里拿。
“说是有人带来,我们帮忙发一下就好了,但一直没人联系啊。”惊鸿在手机上敲字,“我发消息泓宇也不回。”
周泓宇昨天在“五水共治”小群里发消息,说是tomorrow这周的路演有他,邀请他们来看。
惊鸿和温舒都有空,说来还没有在现场完整地看过胡图图同志唱歌,于是一拍即合。周泓宇很开心,还请她俩到时候一起来帮忙发乐队物料。
“那么我打个电话给他?”惊鸿说着,摁了微信电话。
那头童真无邪的电话铃声传出来:“我是图图小淘气,面对世界很好奇,我有问题数不清。咕叽咕叽冒不停,爸爸妈妈别偷懒,快快陪我做游戏,答对问题亲一下。这就是我的奖励……”
温舒扑哧一下笑出来,惊鸿默默看了一会儿周泓宇的微信ID“家住翻斗花园2号楼1001室”,把原来默认打开的扬声器关掉。
泓宇几秒后终于接起电话。
“歪,小鸟姐,我正火速赶来,路上不方便接电话——”
电话那头杂音很大,听起来正在风驰电掣。
“要我们发的那个物料在哪儿?”
“啊?”
“我说物料在哪儿?”
“啊?”
“我说物料!”
惊鸿猛然吼地大声了,惹得旁边的同学看过来,恨不得直接遁地。
“哦——”好在那头的周泓宇总算是听清了,“会有人拿过来的,你们去操场东边的入口等一下就好了,我大概还需要几分钟才到。”
惊鸿和温舒往操场东边的路口走过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一男一女抬了个大箱子过来。女生一头挑染成金粉色的短发,大老远晃过来极其有辨识度。男生则是简简单单的白T牛仔裤,戴着眼镜,看起来风格迥异。
她看了先前的视频,知道女生应该是ID是“安格尔”的那一位,是键盘手,男生则叫“大调”,是鼓手。
架子鼓和电子琴现在都已经在草坪上了,先前已经运来。
“你们是泓宇剧社的同学吧?今天路演人没来齐,少一个贝斯手,还麻烦你们帮忙了。”
安格尔走过来,声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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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好听,很有几分烟嗓的味道。她眉眼英气,骨相分明,比惊鸿要高半个头。她靠过来的一瞬间惊鸿感慨,确实啊,老公是一种感觉。
“没看见泓宇呢?”大调问。
“他是迟到大王。”安格尔无奈地笑了一下。
惊鸿和温舒对视一眼,从各自的表情中读出少女心被击中的感觉。
箱子里是今天演出的tomorrow成员的物料,手幅、扇子、荧光棒,据安格尔说,大半都是周泓宇自己设计的,很有风格,应援的时候拿在手里也好看。
“当时招到泓宇的时候,就感觉招了个复合型人才。”大调说,“什么东西都会一点。”
周泓宇唱跳rap俱佳,乐器会一手吉他,在乐队里可以边唱边跳,也可以弹着吉他当大主唱。专业视觉传达设计,熟练掌握各种绘画设计软件。
“其实……剧社也这么觉得。”温舒出声,“感觉他真的是一个很可爱、很有活力,能感染所有人的人。”
众人闲聊几句,惊鸿和温舒就先接过大箱子,到草地上去帮忙分发物料了。天愈来愈黑,草地上围坐的人越来越多,物料一抢而空。回过头来,原来坐的位置已经被人占去了。
胡图图同志踩点赶到,小身板背了个大吉他,从操场入口“咻”的一下飞入场中。大调带头起哄敲了两下鼓:“迟到大王胡图图!”
“踩点不算迟到!”周泓宇反驳。
大片喜欢他的同学开始起哄。
周泓宇今天倒是没有很折腾自己的头发,只是穿着一双看起来底很厚很硬的运动鞋,戴了很多夸张的配饰,浑身丁零当啷响。
“同学们晚上好!”安格尔敲琴键,问候观众,“我们一起gogogototomorrow!谢谢大家今天来听我们唱歌!”
“wu——”
荧光棒闪动,现场气氛分外热烈。惊鸿和温舒赶紧捡着圈外视野好的地方站着,一起晃动手里的荧光棒。
第一首是摇滚英文歌,没听过,但大调的鼓点很有生命力,跟着一起嗨就完了。
正嗨着呢,侧面蹿过来一只篮球,打在惊鸿的手臂上。
惊鸿一扭头,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抬脚就把球踢了回去。
“铿锵玫瑰。”江遇要给她鼓掌。
“你们不是说没空么?”温舒看看走过来的江遇和孟时源,“怎么又来了?”
“本来是和江公子约好打球,加上另外几个朋友,就在隔壁篮球场。”孟时源道,“结果有人鸽了,这边热闹过来看看。”
江遇摆摆手,直接说:“弟弟演出兄长过来看看。”
孟时源“哟”了一声,看了江遇一眼。
“那么儿子演出父亲过来看看。”
江遇“嘶”了一声,觉得辈分关系不能这样论,自己很吃亏。刚要开口,却被一阵强劲的rap打断。
“我的朋友你们好吗?”
草地中央,周泓宇正冲着他们招手,大调给了一个很棒的Beat,围坐的观众都集体转过头来看他们。
感觉是突然之间被聚光灯照了个从头到尾,感觉被重重目光审视着,惊鸿尬在了原地,只想往人身后躲了。
“怎么手里只有篮球没有花?”周泓宇正在freestyle。
“因为你负责唱跳rap,我们负责篮球!”江遇对答如流。
18. 作家之死(2)
老梗了,故人为何发笑?
“那图图是为什么不负责篮球呢?”大调问。
“他能上球场哇?”安格尔道,“他跳起来都打不到别人膝盖。”
“呃,”周泓宇正起劲呢,回头看一看安格尔,“其实还是打得到的。”
铁骨铮铮周泓宇,跳起来打不到别人膝盖。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今天是tomorrow喜剧卡司。
一个巧妙的Bridge过去,路演前后大概十首歌,惊鸿是站着也听得很入迷。
即使缺了一个贝斯手,三个人的表现力也仍然很强。有独唱,也有和声,大家都熟悉的曲目几乎是全场大合唱了。
站在草地中间表演比起光年剧场的正式舞台,肯定潦草的多,突发状况也多,但是风格上显得更加随性自由,泓宇看起来也跟演话剧的时候状态很不一样。
“剧社是从来都在剧场演吗?”惊鸿问温舒。
“对……”温舒想了想,“但是我觉得像这样在草地上,老洪估计也会很喜欢。”
……
“是你选择的生活/躲在山里看烟火/守着那烂泥坨/不再借世人的手/替我开脱……”
路演最后在安格尔一首《野人》里结束。
晚风轻拂里,那一副低调的烟嗓和英气的长相竟比另外两位男成员更迷现场的同学们。一散场,求合照和签名的人大排长龙。
惊鸿和温舒站的远,等着前面结束了上去凑凑热闹。
早一些结束的大调调侃泓宇,说:“现在真是变天了,以前都是胡图图这里门庭若市,今天都只沦落到比我好些了。”
“什么话。安老师一直都是台柱子,斩男也斩女。”周泓宇连忙双手合十,“我那都是学长学姐照顾我的。”
大调“啧啧啧”了一阵,道:“你又开始了。”
有女生塞给周泓宇一包包装精致的糖果,说是特地给他买的,胡图图整个人蹦蹦跳跳的看起来就跟糖纸一样,怪可爱的。
周泓宇被夸的不好意思,和女生合照的时候拿手机的手都有点抖,反复问女生有没有把她拍的好看了。
大调在旁边笑:“你现在知道害羞了?”
惊鸿和温舒走过去,大调主动和她们聊天。他看起来很低调,但实际上人很健谈,是个自来熟。
他说,乐队里,经常和泓宇合作的他和安格尔都已经大三了,有了许多学业之外的压力。
“当时我把他招进来的时候,乐队很缺吉他手和主唱。我和安老师是唱的很少的。”大调介绍,“tomorrow有一点点迭代危机——以前很能唱的那一批人,你们没见过他们演出,都毕业了。”
“另外有个吉他手主唱,今年也大四了。”他在胡图图后脑勺上拍一下,说:“还好有这货,演出质量可以保证。不然今年‘宇宙风’都不知道谁去唱。”
周泓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宇宙风,是什么?”温舒问。
“噢,就是跟剧社的话剧节类似,是乐队比较大型的活动。”周泓宇回答,“和申浦的几家LiveHouse是合作的,其他学校的乐队也会参与。每支乐队出五六首歌弄成一个音乐节。”
“宇宙吹风,逃离地球。一般来说都在每年十一月或者十二月,想来也很快了。”大调说,“最近在选曲目了。”
“说起来,他去剧社这事儿还是我建议的呢。”大调想了想,“整天在排练室里耍猴戏,‘骚扰’别人,别人排练都排不安生,精力旺盛到可以去演音乐剧。”
“演上你们话剧以后,这家伙来乐队的时间倒是少了。”大调笑道,“有时候一推门,发现人不在,还有点不适应。”
“哇,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了。”周泓宇瞪眼,“我跟个南孚电池一样,一节都拆成六节用了,居然还得不到你们的正面评价。”
“你们在外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你是精力过剩,天生就欠的。好险给你拆开用,不然你要祸害所有人,”大调敲了一下鼓,“整一个就社会闲散人员。”
周泓宇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
他不上课的时间一般这么分配:
首先,分一大部分在视传专业的艺术楼多媒体专教搞设计。
视传生赶上期中期末的时候通常都是大几十张作业,学生边在专教熬大夜边喝着咖啡吊着命。周泓宇说,那就是拿阳寿在画画。有人的作业画完了,那都不叫画完了,那叫“命保住了”。
其次,分一部分在乐队排练室写歌练歌。周泓宇原话是“玩乐队和做校园歌手是我画图中毒濒死前的最后幻想”,好在最后实现了。
为此,他已经达到了四海为家的境界,准备乐队大型演出的时候甚至可以连续好几天直接睡在乐队排练室,醒了就直接去上课或者去专教画图。宿舍室友连续好几天见不到人是常态。
最后,就是在俯仰楼201当流动人口。201都是人才,说话好听,环境舒适,有求必应。
这样看来,排练话剧都已经是周泓宇生活里相对来说轻松消遣的一项了。
“我是每天都在燃烧,燃烧!”周泓宇拨弄了一下吉他,“这是对生活的热爱,懂不懂?你有没有一点音乐精神?”
“你说谁没有音乐精神?”安格尔那边也好了,回头瞥一眼,“你那么热爱生活,今天设备全都你撤回去,整天累死的都不是你。”
周泓宇连忙改成求饶流。姐,我错了,但是别让我一个人撤设备,确实会累死人的,累死我一个不值钱还好说,但是宇宙风没有主唱就麻烦了。
温舒主动说:“我和小鸟一起帮你吧,你们三个人撤这么多感觉也够呛,一趟撤不完吧?”
大调已经去跑道旁边的空地上拉工具推车了。
惊鸿刚想答应,手机嗡嗡两声,班长发来一条消息,说学院行政老师那边突然要提早这个学期一些团日活动汇总上交的截止日期,今晚就要交。班长一个人干不完,现在在到处抓壮丁一起分摊工作。
谢大侠:?
班长:【欲哭无泪】【欲哭无泪】这个行政老师真的永远通知不清楚东西。我真的好怕那个mean女人啊啊啊啊,小鸟姐江湖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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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最烦学院行政线的事情,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火就更大了。但也明白班长确实是背锅的,夹在中间好难做人。于是只能不好意思地和大家说,有一项工作马上就要交,所以不太方便帮大家一起撤设备。
她想了想,一个健步把在边上站着的江遇拽过来,指着他道:“这货就代表我一下,流光道具组的壮汉,业务能力强,有口皆碑,帮你们撤个设备绝对没问题。”
江遇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什么玩意儿?”
惊鸿偏头看看他:“反正你和孟导篮球也没得打了,来都来了,江湖救急。”
话语间,孟时源从善如流,已经去帮大调拉工具推车了。安格尔说周泓宇啊,真是命好,说下次他们再演话剧,一定来捧场送花。
“本人在流光有口皆碑,首先肯定是因为戏好。”
“其次,给泓宇帮忙是父子情分。”江遇“啧”了一声,“怎么就代表你了。”
“好好好,尽你的情分去。”惊鸿赶着走,连忙打发他,“快去吧,我谢谢你。”
“哇,小鸟姐你——”
惊鸿赶在周泓宇一波狂风暴雨的谴责之前赶紧撤离了战场。
申大主校区的宿舍楼有三个区,惊鸿住A区6号楼,因为离超市、快递站都近,楼下还有一整层全天候开放的自习室,被称为“天选之楼”。
时间太晚,工作量看起来不小,于是她打算拎上电脑直奔楼下自习室,免得影响室友休息。
自习室人不多,惊鸿赶紧找了个位置,刚放下电脑,猛然发现旁边位置上坐着的是室友许艺韵。
她把手伸到她跟前打了个响指。
“呀,你也在?”
许艺韵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这下才看到她,答应了一声。
“那宿舍里不是只有敏敏么?”
“对啊。天晴今天又区甜蜜了。”许艺韵打了个哈欠,涩出一点眼泪,看样子是打算熬夜了。
“真是服了他们小情侣。”惊鸿摇摇头,坐下。
申大本科生一间寝室一般住四个人。惊鸿的室友分别叫做许艺韵、陈敏、赵梓晴。她们都是社科院的,那时统一的社科试验班招生进来成了室友,大一大类分流结束以后各自选了不同的专业。
惊鸿和许艺韵因为都选了社会学,所以关系更加亲近一些,常常一起做课程作业。
许艺韵从高中开始就读福柯和马克斯·韦伯的著作,一头就奔着申大社会学学习的。因而理论能力很好,参加了蛮多学生组织,人很上进开朗。
陈敏性格比较内向,日常是个宅女,最大的爱好是在寝室追番追剧,但是熟了以后会感受到这姑娘身上的冷幽默。
赵天晴呢,有个从高中开始谈的男朋友,也在申大,读工科。小情侣日常比较甜蜜,一周七天约会五天,常常很晚回寝室或者不回寝室。
从源头上算,是惊鸿和剧社结缘的大功臣。要不是此女喜欢和男友腻歪在一起,惊鸿也没有去年那张光年剧场的入场券了。
是以惊鸿日常对她尊称一声“晴姐”。
19. 作家之死(3)
两小时后。
惊鸿伸了个懒腰,按下回车把压缩包发给班长。
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和班长发来【三百六十度旋转跪地感谢】的表情包,惊鸿刚要功成身退合上电脑,就听到旁边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
她扭头一看,许艺韵竟突然从椅子上倒下来,整个人磕到了地上。
她赶紧去扶,倒在地上的许艺韵双眼闭着,竟然不吭声。
这一下把惊鸿吓坏了,一边摇她叫她名字。此时已是凌晨,自习室里没什么人,惊鸿一抬头,也叫不到人帮忙,赶紧摸出手机要打120。
就在这时,许艺韵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扶着刚刚撞到的额头,说好疼,好疼。
“嘶……痛死我了。”她靠在惊鸿怀里,语气有点虚弱,“怎么就滑到地上了……”
“我被你吓死了,我摇了好几下你都没醒,差点以为你猝死了!”惊鸿也被刚刚的阵仗吓坏了,忙问,“这是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许艺韵摆了摆手,努力看起来轻松:“哪有这么严重,我刚才就是有点晕,又有点困,一头在桌上睡着了。可能重心不稳吧,一不小心从椅子上滑下来了。”
“真的?可是刚刚真的吓人。”惊鸿小心扶着她,艺韵慢慢站起来,坐到椅子上,直说头晕。
“什么情况?低血糖?”
“应该是,我晚饭没吃。”艺韵慢慢说,“减肥,轻断食。”
“……用得着吗你?身材焦虑。”
“哎呀我就是觉得自己胖嘛。你要愿意,把身材换给我。”她抬头看一眼她,“有吃的没?”
惊鸿在包里翻了翻,还真找到一块巧克力,递给她,问她要不要点个外卖什么的,劝她早点回去休息。
“一天天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出问题了怎么办?”
谁知许艺韵摇摇头,看样子打算继续战斗。
惊鸿有点吃惊:“不是吧,班长那活不值得拼命啊。你都这样了,跟班长说一下吧。”
许艺韵摇了摇头,说,班长那事儿已经忙完了,但还有其他的事情。
“有个课题,工作很多。你忙完了先回去吧,就差一点儿了,我晚点做完就走。”她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也不肯多说。
惊鸿收拾东西,还是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我走了,你要是晕了就没人看见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艺韵点点头,惊鸿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根本没把她说的话过脑。惊鸿知道她也是很执着的人,劝肯定是劝不动了,于是也不再说“拼命许三娘”,买了点补糖分的东西送给她,先回了寝室。
敏敏已经睡了。她蹑手蹑脚洗漱完,躺到床上,睡前巡查消息,“五水共治”开屏99+,还在热火朝天地聊八卦,泓宇正在疯狂吐槽学院里的一对情侣,惊鸿正想加入讨论,许艺韵的“求饶消息”便横空截了过来。
许艺韵:小鸟姐,我错了,我一个人根本做不完。
谢大侠:【哈哈】
许艺韵:所以我想邀请你加入。
谢大侠:?
许艺韵:就是一个课题,是物院那边发起的,关于风力发电中流体力学与空气动力学物理技术的改进。
谢惊鸿眯着眼看着屏幕上这一长串的名词,脑子转的很缓慢,第一遍看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断句,一些该死的久远高考记忆开始攻击她。
谢大侠:妹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现在学的应该还是社会学吧?
许艺韵:这些技术型的东西当然跟我们没关系啦,物院负责技术研发,当然最后还要去乡村实地应用实践。这个问题又跟现在的乡村振兴有关系,所以需要我们先下乡做一些田野调查,收集数据之类的。我现在正在前期分析,收集数据。
许艺韵又说,本来课题组那边是找了金施然,但是施然姐你知道的嘛,很忙,所以推荐了我去。
惊鸿知道金施然。她比惊鸿和许艺韵要大一届,已经大三了,在社科院尤其出名。她是读社会工作专业的,因为荣誉满身,各种竞赛全都打了个遍,拿的奖项都够组成一个大满贯,所以常有这个组织那个组织来采访她,公众号推文满天飞。
想不知道都难。
惊鸿和金施然不认识,但是金施然和许艺韵交情蛮深,她是许艺韵学生组织的直系学姐,她老“施然姐”“施然姐”的。
许艺韵又细数一大堆这个课题组的光辉背书,说是牵头老师是物院那边很牛的老师,年年这赛那赛都中头名,能参与履历也好看。而且他们经费多报销快,这次能带文科玩还不赶紧抓紧机会。
她又发了一个计划书过来,前期草稿版,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惊鸿看着眼晕。又问她,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文科就我们俩人?
许艺韵说当然不是,还有传院和艺术学院的同学,后期要做美化和宣传的。我们只用做我们专业内的调查和数据分析就好了。
谢大侠:你不是一直想搞纯理论吗?怎么开始做分析方向了?
许艺韵:大胆!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学院派或者理论派,我最近是相当喜欢布洛维的!
布洛维是著名的社会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为了研究社会形态寻找工人阶级的未来长期深耕工厂,是一线工人,名副其实的实践派。
许艺韵:话说回来你考虑清楚没?这次机会说真的挺好的,错过了别说姐妹有好事不带你。
惊鸿又看了一会儿草书,实在看的眼睛疼,就先答应了许艺韵。
许艺韵行动迅速,第二天早上就把她拉进了课题组大群和文科这边的小群。课题组前前后后大几十人,惊鸿一进去便发现一条提示消息:您的好友孟时源也在本群聊中。
于是她小窗孟时源,问这个课题组具体干什么,昨天被室友拉上车的。
孟时源:哈哈,原来社科那边最后叫到你了。
谢大侠:室友叫的,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孟时源:不用担心,这个课题组背书很硬。物院这边新技术的研发是一个大牛的教授带的,实验室成果特别好,无数人想进。这次愿意带本科生简直是天使下凡。学生这边牵头的都是搞应用的高年级学长学姐,能跟着做点东西出来,对人帮助还挺大的。
谢大侠:你们什么进度?
孟时源:研发其实已经一年多了,现在就是在测试改进。准备申报各种比赛,有的要走乡村赛道,所以这个学期就开始叫文科的同学了。具体对接不是我找的人,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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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找到你了。具体任务肯定会有人跟你对接的。
谢大侠:【懂了】,求大佬带飞。
孟时源:一起加油一起加油。接下来事情真多,我们期中周好多考试的,而且剧社下周应该要选本会了吧?
谢大侠:看言蹊的意思大概是吧。
孟时源:话剧节你演吗?
谢大侠:不知道,看有没有导演需要我吧。孟导需要就最好了。【阴险】
孟时源:我现在不够格,上次跟言蹊学姐私下聊了一下,现在在看迈克尔·契诃夫和斯坦尼的书了,《表演训练法》什么的。还得再学习学习。
谢大侠:【大拇指】太专业了。我想得好好学习学习,要不然下次你真的导戏了,我都不够格演。
孟时源:不过他们写的理论性都太重,我吃理科生的亏,看的很吃力【捂脸】
除开朗读会,每次表演活动之前,都要进行集体的选本会。打算当执行导演和参演的同学都会来参加,会议由老洪主持,主要工作就是选戏和安排后续工作。
如果有同学才华横溢,创作了原创剧本要在话剧节上演绎,也要在朗读会上见见真章。
本次选本会自然是为年末的话剧节做准备。这次话剧节时间打算定在12月31号晚上,跨年专场,取名叫“告别的年代”,所有人要在光年剧场一起送别旧年。
关于执行导演的选择,大部分是由有经验的社员带着选择的本子毛遂自荐。老洪会衡量自荐社员的舞台经验和所选本子是否适合演绎,择取五六位同学及其携带剧本通过选本会立项成为导演。
导演自己组建剧组,自己招募邀请演员,自己在剧社内联系道具、灯光音效总控和到时候演出的服化后勤,导演中心制。
孟时源表演经验太少,估计这次想选上也难。
选本会当天,自愿参加的差不多有五十来位社员。老洪还是穿着他那身西装,风度翩翩地来201主持。
201中间摆了一圈带靠背的椅子,竞选导演都坐这一圈;外圈是几十张塑料凳,有意向参加表演的演员们也来看本子旁听,最后是否出演,要看最后演员的自我意愿,以及与导演的双向沟通。
事前都说忙,但“五水共治”小组还是都来齐了,集体坐在外圈的一侧。
会议氛围还蛮激烈,想挑战导演位置的社员人数大大超出六位,而且带的本子都不错,一时难分高下。
“其实想当导演的同学私下都通过气的,避免选本会发生什么不愉快,毕竟整个流程还是比较自由的。结果上肯定会同时照顾到执导经验丰富实力比较强的同学,和一些没有执导经验但是有演员经验,想要上手导演的同学。”温舒悄悄对惊鸿说。
“一般来说三比三或者四比二是合理的。”她说,“所以其实有些导演私下里已经商量好了,本子合并组成双人导演组。导演一老一新,方便培养新人,还不多占名额,老洪估计很喜欢。”
温舒指的大概是杨婧和李怡蕾这个导演组合,杨婧以老带新,她们想推《青蛇》这个本子。李怡蕾正在发言,说是两个人都极喜欢这个故事,要演绎自己的小青,演绎自己的小白。
“我觉得你们这个组,有在混的嫌疑啊。”
突然,有人出声打断。
20. 作家之死(4)
惊鸿循声看去,是一位留了长发的学长,声音有点耳熟,样貌……嘶,记忆有点模糊。
“这是不是上次我们朗读会挑我们错的那位学长?”惊鸿想起来,问温舒。
“……好像是的。”温舒小声回道,“他应该是叫乔彦,比我们大一届。”
那位乔彦学长留着很标准的长发文青头,戴一副金边的圆框眼镜。他整个人肤色偏白,穿一件褶皱明显的衬衫,显然人很瘦。
偏他总喜欢皱着眉,把眼睛总眯成一条缝儿看人,无时无刻好像都带点生气的情绪,让人感觉不大好接近。
“杨婧舞台经验多,演过什么角色大家都认可。”他说,“但是李怡蕾——你是谁?”
他仍然从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里看人。被他目光扫过的杨婧显得很不高兴,表情就已经在说“你没事吧?你管我合作的是谁?”
李怡蕾满脸疑惑,缓慢地举手,说,学长,我是李怡蕾。
“我不记得你,你是大一的新生吧?只朗读过《简·爱》,之前没有新进来的同学就进导演组这样的事情。”他说。
语气很生硬,也很傲,惊鸿听得有点难受。
“我和婧姐之前就认识,自己也有私下里学习过很多导演技巧。婧姐照顾我,我们组合其实是由她掌握大局,我在旁边学习。”李怡蕾尴尬地笑了笑,但还是一字一句地礼貌解释,“高中时候我就参加了很多次舞台话剧表演,所以其实舞台经验很丰富,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胜任。”
“可是你们选的本子《犀牛》,对演员需求很多,排练难度很大,而且是一个群戏。整个小镇的居民都要变成犀牛——你们真的找的到演员愿意去演犀牛吗?”
“这跟你有关系吗?”杨婧搞不懂乔彦什么毛病,她越听越觉得无语,又是心直口快的人,看向旁边主持会议的林言蹊和老洪,说,“我觉得来选本会选本参导的同学,至少要保证是一个正常人吧?”
本来就紧张的气氛现在更加硝烟四起了。
“五水共治”的小群里“嗡嗡嗡”跳出一大堆消息。
大家显然都看出了乔彦是上次在朗读会上为难过大家的那位。
胡图图:气氛怎么这么紧张啊……感觉要吵架了。
装货:打起来!打起来!
谢大侠:楼上怎么唯恐天下不乱……
装货:话说回来,这哥们儿怎么这么拽啊。
谢大侠:跟你似的。
装货:那不一样,我比他帅。
谢大侠:……
温温:其实我之前大一活动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但我甚至都不敢看他,总觉得他的表情很不高兴的样子,好像看谁都不满意,怕惹到他。
温温:但他非常有才。能自编自导自演,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写剧本了,先前他写的剧本在好几个原创话剧节都拿过奖,听说之前有一位专业老师,说过他是“流星般天才的人物”。原来高考的时候就想走艺术学院的路线,但是爸妈没让,整个人看上去愤世嫉俗的。
装货:……流,流星般天才的人物?
温温:原话啊,原话。不是我编的。
装货:那流星哥的那个专业老师也是个人才。
胡图图:怎么感觉这种称呼只会存在在中二漫画里……
孟时源:或许是有点恃才傲物吧?
他们消息冒个没完,这边乔彦还在和杨婧、李怡蕾魔法对轰。由于语速太快,林言蹊和老洪在中间拉架都拉不住。
“双人导演这件事本来就很难平衡,除非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一定地步了。不然我觉得对排演员和工作人员来说很不负责任。李怡蕾,你说你清楚导演要做什么,那我问你,如果演员始终无法建立起与角色之间的情感联系,那你身为导演有什么办法帮助ta?你要自己演给ta看,还是描述给ta看?你有这个经验吗?”
乔彦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惊鸿听到那句“那我问你”,自动在脑海里中译中成“那我考考你”,嘴角抽动一下。
简直是一台大型荒诞实景喜剧。
李怡蕾以前没有被人这么为难过,脸上实在挂不住,有点发红,但还是尽量保持礼貌:“我会有我自己的办法,这件事情也不需要学长您来教我吧?”
“话剧节不是跟你开玩笑,一个学期也就那么一次,最后的呈现很正式。不是你们关系好的人在一起玩游戏这么简单的。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
杨婧听了这句话,感觉眼神都已经要杀人了。
“好了,好了。”
老洪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挥叫停了这场“闹剧”。他先安慰了杨婧和李怡蕾,说,不是她俩的问题。
然后又轻轻拍了拍乔彦的头,选本会让他弄成找茬大会了,大家之间不是竞争和相互指责的关系。
“我知道你热爱话剧和舞台,有时候表达的太急切了,是你的老毛病。我们表达的时候,是不是要尝试一些更合理的方式呢?”
“话剧节最后的呈现是很正式,但其实比‘正式’更合适的词是‘自由’。”
老洪对乔彦说完,雄浑地笑了几声,巧妙地将话题别开,接着讨论选本的事情。选本会的气氛才稍稍复苏一些。
装货:不是吧,好奇怪。我要是杨婧已经上去跟他开庭辩论八百个回合了。她要是不会辩我可以当她的辩护律师,怎么感觉老洪说他说的也不痛不痒的?
谢大侠:辩护律师……还好是没请你……否则我觉得可以跟你要点精神损失费……
装货:谢小姐,诽谤和侵害名誉权是要负民事责任的,需不需要我提醒你?
你以为谁家还没有个法律工作者了?惊鸿心说,就这装货和半吊子的水平扔到自家律所大学生实习估计都够呛。
她噼里啪啦在聊天框里打字,可以跟江遇再吵八百个回合。
然而大家司空见惯,现在已经能做到集体过滤他俩的争吵了。
胡图图:感觉老洪也不合适现在当面把他骂一顿,可能之后会私下沟通吧,不然选本会推进不下去。
温温:言蹊姐也好像也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孟时源:我比较好奇乔彦为什么针对《犀牛》那组的问题呢?杨婧之前和他有过过节吗?
温温:我不清楚哎,但我是没听说过的。
原来送审的剧本有八个。最后经过大家和老洪的建议,两台谍战戏只留了《风声》的片段剧,两台宫廷戏只留了《公主嫁到》的片段剧,四个导演也有意向合并成两个导演组。
杨婧和李怡蕾的双人组合《犀牛》和乔彦想要单人进行导演的《作家之死》最后都还算顺利地立项了。
今年年末话剧节的六台话剧分别是,《风声》《无人生还》《公主嫁到》《青蛇》《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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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之死》。
古今中外,片段完整,种类齐全,分配合适。
接下来就是演员导演双选了。
有一些演员是各组导演在选本会前就沟通好了的,今天过来就是见证本子立项,走走过场。
有一些演员选取导演可能现在定不下来,会议结束后导演再慢慢考虑。
大多数演员会在双选的时候看剧本,和导演沟通定下来。
这头五人正在讨论要不要去哪个剧组“找找工作”,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角色和剧本。
“主要是不太确定接下来两个多月是不是能很好的安排时间,参加排练。”周泓宇说,“事情挺多的,乐队那边也有活要干。”
惊鸿其实也担心这个。你申社会学期中期末都是十来篇论文,班里也有事,许艺韵拉来的活看起来也不太好干。
她看看孟时源,不知道同样也在课题组的他怎么想。
“这样看的话,我们即使参演,是不是也很难凑到同一个组?”温舒问。
正说着,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头乔彦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站在周泓宇和温舒后面,跟他们打招呼,说“嗨”。
惊鸿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乔彦正扬着一张大笑脸,笑容灿烂地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看着温舒和周泓宇。
眼睛是睁大了,神情是精神了,现在是不从眼睛缝儿里看人了。
他极瘦,颧骨很高,也很明显。这一笑让惊鸿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笑得有点太用力,于是那张脸像零件拼凑错误、被生硬安装的金属家具。
“学长……学长好。”
周泓宇被他炽热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于是抬手打了个招呼。
“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我希望你们俩能来演《作家之死》。”
乔彦指的“你们俩”,显然是周泓宇和温舒。
“啊?”两人都很诧异。
“还让你们演周冲和四凤。”乔彦说,“我觉得上次朗读会,《雷雨》组的表现是要优于《简爱》组的。而《雷雨》组内,演员的表演层次其实也有一些差别。你们俩的呈现都是不错的,特别是你。”
乔彦拍了拍周泓宇的肩膀,大力肯定:“周冲是所有人里最到位的,基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乔彦要是不会讲话的话,可以把嘴闭上的……
“哦,那看来我们剩下所有人的表现,学长都不是很看得上眼咯?”
惊鸿还没说话。江遇便抱着手,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乔彦定定看了一眼江遇,重重“嗯”了一声,回应道:“是的,其他人的角色构建完整度不如周冲。”
他倒是不藏着掩着……
“哦。”江遇耸了耸肩,很谦卑的样子,“看来乔学长评价别人都很直接。”
乔彦说,对,我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评价的都很准确。”江遇一脸认真。
“对。”
“不管多小的细节都能观察到。”江遇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
“是的,不错。”
“是个直肠子。”江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乔彦点点头,似乎很满意江遇这样说。
“那也不能直接从嘴里拉出来吧?多冒昧啊。”
江遇笑得十分无辜,然而乔彦的表情已经僵住了。
21. 作家之死(5)
……爽啊。
惊鸿看江遇的眼神里都多了点感激。
她哪里晓得,这个眼神盈盈汪汪的,在江遇眼里,那简直是相当于崇拜啊。
乔彦的脸抖动了一下。
大家都一副憋得慌的表情,这时孟时源率先笑出了声。
然后,大家眼神交汇面面相觑,再扭过头面对乔彦的时候,就“扑哧”一声全都笑出来了。
拉出来……
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我们……
惊鸿笑的时候又想,如果我有罪,请让上帝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在这里听江遇讲这些屎尿屁笑话。
“你,你这个同学怎么能这么说话的?有辱艺术。”
有辱艺术……
乔彦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瞪得好大,也就显得更有喜感了。
他估计也没想到江遇是会这样讲话的。
九曲十八弯,怕人不上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种感觉让惊鸿想到从前的辩论赛,他就是喜欢给人设置语言陷阱、断章取义、倒打一耙、胡搅蛮缠……被他绕进去的对方辩友还得谢谢他。
总之,总之,十分无耻。
还好这次不是对方辩友,惊鸿瞬间get这里应有的说话语言艺术,再没有比这种时候更适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时刻。
她轻轻拍了一下江遇的肩,又对乔彦说:“哎呀,学长,他这个人说话一向很难听的啦,怎么说话还得跟你多学学。”
“对啊,受教,受教。”江遇看着乔彦,面不改色,坦荡而无辜。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乔彦的脸微微泛青,没再理会他们。只对着周泓宇和温舒说,希望你俩好好考虑一下,他想让这台戏呈现得完美。
“但是,为什么还要我们演周冲和四凤?”周泓宇问。
周泓宇没完整的看过这台戏的剧本。
惊鸿去年和温舒在申浦的一个剧院看过专业剧团演过这台戏。
《作家之死》是经典的学生戏剧了,二十年前北大中文系的原创话剧。
剧本是独幕剧,算是一个小群戏,又不长,所以非常适合学生表演。
话剧的编剧兼导演刘纯说,话剧灵感来源于钱钟书先生的小说《灵感》,讲了一个自以为是的作家被自己创作的角色围攻的故事。
一位看似才华横溢的作家,喜欢塑造形形色色的人物,却在死后来到地府中,见到了阎王,以及自己曾经创造过的角色。
他为这些角色和自己赋予他们的人生洋洋自得。
然而众人却声讨他乱编胡写,角色们的性格都有缺陷,显得没有生机、没有生活,不符合正常的逻辑。众人声讨作家,认为自己只是在作家的作品里做了一个不自由的“演员”,演的是作家分配的戏。
作家情绪爆发,疯癫地诉说自己塑造角色时的呕心沥血,甚至与阎王大吵一架。阎王最后一锤定音,开始分配作家的下一世命运。
他原以为作家已经选择了服从。然而,作家竟然又一次做出了意料之外的选择。
这是一个戏中戏。因为几乎所有的情节都是以两人对话的方式呈现,所以很依赖相声似的台本语言和角色之间的对话张力。
整个独幕剧最重要、台词最多的角色当然是作家。乔彦已经决定自导自演。
戏份次重要的是掌握命运的“阎王”,所有戏份基本都是和作家的对手戏,所以两个演员的表现能力需要旗鼓相当,还需要点默契,这样才能让舞台显得有张力。
乔彦也已经找好了自己信任的演员,跟自己演对手戏。
剩下来的就是作家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
有粉丝、革命者、流氓、老鸨、记者、教师、女学生。两个革命者是要参考周冲和四凤的打扮,部分性格特征和《雷雨》是一样的。
乔彦想让周泓宇和温舒演,估计也是考虑到角色经验的问题。他们演过原汁原味的周冲四凤,可以方便比较作品之间的差异,很轻易地和新角色建立联系。
看完本子以后,周泓宇和温舒对角色其实都还蛮有兴趣的,但是看乔彦……总觉得有点一言难尽,这人接人待物都怪怪的,然而邀请他们又确实很诚挚,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答应。
周泓宇想了一会儿,问乔彦:“学长,这个戏里其他的配角都选好了吗?如果我们俩来演,能一起带上他们仨吗?”
他看看惊鸿、江遇和孟时源。
“我们关系很好,所以还想继续演一台戏。”他说,“其实上次大家的表演都很不错。”
乔彦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我是因为周冲和四凤的表演考虑你们俩。我需要精益求精的舞台和表演,话剧节不是你们好朋友在一起过家家,其他的演员我另有考虑。”
他说的一本正经,但,说话真难听……
江遇对着惊鸿摇摇头,眉头微蹙,惊鸿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种有点无语的表情。
不想吵了,已经懒得吵了。
你说乔彦这个人奇怪吧,但是他的思维逻辑还真挺自洽的,不然刚才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杨婧和李怡蕾的导演组合存在问题。
你说乔彦这个人直肠子吧,但他确实好像没什么脑子,没一句话是考虑别人的感受的,每一句话都在得罪人。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管旁人死活的气质。
周泓宇噎住了,他很快又解释:“我们当然没有好朋友过家家的意思,请不要误会。”
温舒补充:“学长你说的事情我们肯定会考虑的,你可以先去忙别的事。”
乔彦满意地点点头,飘然而去。
孟时源有种充满死感的幽默,说:“终于……送神走了哈。”
“我都跟你打配合了,你之后怎么不喷了,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很能喷吗?”惊鸿戳了戳江遇,小声道,“怎么不展现一下你的实力?”
江遇摆摆手,很遗憾:“我已经懒得阴阳他了。你没发现流星哥是那种完全、完全、完全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吗?攻击他没什么结果啊,我也没什么成就感。”
江遇连用三个“完全”,重音分明,这件事情算是让他看透了。
“你真会给人取外号。”惊鸿想了一想,觉得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于是问:“照你的说法,高中你连夜喷我是因为那些歪理让你很有成就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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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道、理’。”江遇一字一句重复,促狭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那不一样,那不是喷人的成就感,那是维护真理的使命和责任心。”
去你的真理使命和责任心……
惊鸿隐隐感觉拳头硬了。
“这事儿你不是说过了吗?还是你想再接着辩一辩?”他低头,像是不怀好意。
“我对这种毫无竞技水准的辩论,完、全、没、兴、趣。”惊鸿做了个“达咩”的手势。
周泓宇和温舒为难地看看大家。
“怎么说?”泓宇问。
“什么怎么说?”孟时源回答,“看你们想不想演呀。”
“孟导,我和温老师的重点应该是一样的。我们想演戏,但是肯定更希望五个人一起演戏嘛。”周泓宇说。
“而且你们也看到了。”温舒用手指指乔彦的方向,小声说,“感觉很不好相处,在他的剧组里又不知道怎样鸡飞蛋打。”
泓宇认同温舒,觉得如果合作的不开心又何必去演。
这时,林言蹊走过来,几人聊了几句,言蹊便知道了乔彦要周泓宇和温舒去演《作家之死》的事情。
周泓宇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乔彦又演了一遍,逗笑了林言蹊。
“你们不用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用有任何解释。”她道,“流光是个自由的地方。即使你们抱着跟好朋友一起过家家的心态去演戏,也完全没有问题。虽然最后演出是正式的,但我们又不是专业剧团,我们是学生社团。没有什么敬不敬业、亵不亵渎舞台的说法。”
“本来大家就是因为兴趣爱好聚在一起的。如果你能在社团找到自己人生中珍贵的经历,那说实话比你排练的多辛苦、演多少角色可能都更有意义。”
林言蹊看看他们:“我们不是为了演话剧而演话剧的,我们是为了生活而演话剧的。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过程。”
大家集体“哦”了一声,林言蹊这三言两语很通透。
“乔彦这个人呢,缺点你们也看到了。”林言蹊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耸了耸肩。
“他是个戏痴。我和老洪都会这么说。”林言蹊解释,“戏痴代表着他有点奇怪的行为举止,也代表他的专业水平,说才华横溢不夸张,演的非常、非常、非常好。他做演员的时候,是可以比肩专业演员的,对演戏非常较真。”
她连用三个“非常”,足见对乔彦水平的肯定。
她说,乔彦先前也当过两回导演。他看过很多戏。因为自己戏剧理论和实践知识非常扎实,会给组内演员说的非常详细。
你可以听他讲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从梅兰芳讲到布莱希特,再讲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从体验派和演员的自我修养讲到间离、第四堵墙。
他会帮你处理到细节上,怎样给戏、接戏、对戏,怎样处理相对关系和人物情感。经验丰富如林言蹊,有些问题也会问乔彦。
“我觉得他可能是我们社戏剧经验最扎实的人。”林言蹊想了想,说,“虽然他这个人脾气是惹人讨厌,但是你们跟着他搭戏,舞台和表演经验肯定能学到很多。”
“但我不劝你们做任何决定哦,你们自己考虑看看要不要跟他合作。”
22. 作家之死(6)
周泓宇和温舒待在角落里一起咕叽咕叽了好久,估计数了有一百条理由,才做好决定。
江遇凑过去说,你俩是从宇宙大爆炸开始盘的吗?这么多事儿?
“当然不是。”温舒说,“哪里有这么夸张。”
“现在我们决定去乔彦那个组试一试。”周泓宇郑重地说,“虽然他脾气是有点古怪,但是我和温老师在一个组的话,就相互有吐黑泥的对象,即使有什么不开心也有人可以一起吐槽。”
“这是最重要的吗?”江遇显然是理解不了的,“有什么不开心的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最重要看你们是不是喜欢去呗。”
“对啊,不用考虑我们。”孟时源说,“我们三个也盘了一下,之后还挺忙的,各有各的事情,排练负担太重,这次话剧节去报名后勤也行。”
温舒和周泓宇把头摇得齐刷刷的,说:“我们不对彼此抱有任何希望。”
“什么意思?”江遇问。
“就是我们俩,都是一怒之下只会怒了一下的软柿子,”温舒总结,“根本不可能当面跟乔彦起冲突。”
周泓宇点点头,重复道:“软——柿——子——”
“小鸟姐,江公子。”他认真道,“你们俩,是很难理解我们的。”
惊鸿脸上的表情从原来的疑惑不解,后来转向无奈无语,最后释然了。
从这点上来讲,她跟江遇的性格还蛮像的。可能是以前都打过辩论,所以都要强也要面子,不肯受一点委屈。有什么仇什么怨,不管通过什么方法,都要当场把场子找回来。
不服就辩嘛,就是别怂啊。
“说的官方一点,就是我们一是觉得《作家之死》这个本子还挺有意思的,应该能学点东西;二是既然有上台的机会,那就别放弃嘛。”温舒最后说。
好吧,既然温舒和周泓宇决定了,剩下三人就表示会尽力支持。除了到时候去报后勤,排练周期内没事儿都会来201坐坐,当当陪练。
如果心态向孟导学习,那么201相当于一个硕大的自习空间——惊鸿是一直很难理解在201怎么还有心思做正事的,不得不佩服孟导的专注力。
有网有水有电,如果有人在旁边排练,则相当于有人给你表演娱乐节目了。累了还能放下手里的事情找人组桌游或者麻将局。
惊鸿和时源又在同一个课题组里,有很多东西需要一起对。有了201还省了找自习教室的麻烦。
物院那边的学长学姐后来听说时源和惊鸿认识,就把跟进社科组下乡调研的事情一起交给了他。
社科组去做田野调查,他领几个同学去持续收集数据,打开花花绿绿的软件,导进去,再输出来,迭代几十个不同的分析模型。
因为技术更新是一直在进行版本优化的,优化一版做一版实践,然后在实践中产生问题,再打回去重做,更新版本。
所以每次的前期数据都会不一样,需要人力去进行新一轮的采集和模型分析。保证数据没问题之后,交给更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开始新一轮的实验。
时源似乎对此有点怨言,前期工作没那么有技术含量,在实验室做实验虽然也会经历成千上百次失败,但是更有技术性,能学到更多东西。
“但是本二的学生最多打打下手,真的独立给实验结果,可能导师也不放心吧。”时源最后淡淡地解释。
选本会结束,十月份一过,大家就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因为期中周来了,不是忙考试就是忙论文。
惊鸿稍微闲暇一点的时间,还要处理一下班级和院里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做课题组的活儿,然后带着社科组这边的进度,挑个时间去201和孟导接头,两边对齐一下颗粒度,再忙里偷闲地看看几个剧组排练。
孟时源大概是谁都会想要的那种同事,干活很周密,也很靠谱,惊鸿对他详细的计划表和备忘录感到膜拜。
她先前也有做过跨专业跨学科的小组作业,团队里的大家专业不同气质不同,有时候很难合作。
但孟时源显然是很会调和平衡组员之间关系的那种人,在细节和把关上都会留意,主动学一些其他学科的知识,很照顾人,不让任何人产生不愉快。
前两天他还问惊鸿社会学需要学什么呢,能不能推荐一些书。
“让我门外汉也稍微知道点皮毛呗。”
可是……我学的也是皮毛啊。
惊鸿最后是没说这句话。不过呢,对于问这个问题的人,惊鸿一般神秘一笑,推给ta《乡土中国》,然后说你看看费孝通吧,整整明白差序格局。
只有学社会学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有多深。
课题组的活儿确实不轻松,关键是社科组现在就只有她和许艺韵干活,光是前期要查或者翻译的文献和要写的综述,就已经比截止目前为止惊鸿写过的任何论文的工作量都要大。
这天哲学课前,惊鸿正见缝插针噼里啪啦敲键盘,旁边的江遇对她说:“最近你看起来很忙?”
“忙。”惊鸿没看他一眼,仍旧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不眨一下,“忙死了。你难道闲?”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次在陈老师的课上大肆表演身体不舒服以后,江遇便成了西方哲学课全勤,每次上课总能在惊鸿前后左右找个位置坐下来。
另外还是陈老师忠实粉丝,乐于被陈老师点名回答问题。
“闲啊,闲死了。”江遇敲敲桌子,“就盼着有人找我玩。”
惊鸿看一眼他,发现他在笑,就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申大法学院强度一向很高,在文科大类的学院里面一向以考试多而著名,考试就是不断背背背背到厌倦。即使一个期中周要埋头苦背的科目也很多。
“你眼窝好像有点青。”惊鸿调侃道,“一天睡几个小时啊?”
“还行吧,前两天考试扎堆,通宵背了几门,小事情。”
惊鸿点点头,在心里评价道,装。
“不过现在确实闲一点了。”他说,“看你每天还都拎着电脑从教学楼到201到宿舍,肱二头肌都要练出来了,感觉怪可怜的。”
“确实,上大学的时候没买mac简直是我最大的决策失误。”
惊鸿说着,狠狠敲了一下自己功能本的键盘——这多出来而自己又不怎么用的功能——又一次坚定了要换轻薄本的决心。
不过有时候也有人帮忙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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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突然想到每次在外面碰到时源的时候,时源都会主动帮她拎电脑包,可是他自己明明也还背着一个万年不变、看起来巨沉的黑色书包。
他是个蛮细心体贴的人。
“在忙课题?”江遇问,“每次到201一推门,就看你和孟导凑在一起,不知道的以为密谋什么征服宇宙的大项目呢。”
他的语气似乎带着点关心,但这份关心听起来很奇怪,更像是挖苦。再感觉感觉,甚至还有一分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的酸气。
诡异得让惊鸿敲键盘的手都停下来了。
“想找你们出去玩都没法提!”江遇抻了抻腰,“累了半个月了,感觉要好好出去放纵一下。”
“……哦。”
惊鸿看看他,表情有点愣,随即被他甩了个wink,油腻到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哎呀,”江遇大言不惭,“你一直看我,我会害羞的呀。”
惊鸿心里顿时冒了一串问号。不是,大哥,你知道“害羞”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温舒拽来教教他“害羞”的四种写法。
“下一句是不是要跟我说‘再看收费’了?”惊鸿耐住性问。
“聪明啊。”
“你应该赔我点钱,知道吗?”惊鸿看笑了,“鲁迅先生说过,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几乎相当于谋财害命。人家综艺节目招美女观众也都是要按时间给费用的。”
“本美女的时间十分宝贵,每周过来上课,都要无偿看你这种小丑马戏的表演。没找你赔精神损失费很好了。”她睨他一眼。
“你确定你要跟一个法律专业的人聊这个吗?”
惊鸿这次懒得忍他了:“你确定一个司法考试都还没参加过的人,要跟家里有两个专业律师的人聊这个吗?”
江遇若有所思,问:“原来你父母是律师?”
“对啊,所以少惹我。”
她看了看手机。其实自己期中周的事情也结的差不多了,剩下就是课题要求的下乡,但是时间还没排出来,确实可以放松放松。
“你要不在群里问下大家咯,说不定能凑点时间。”
江遇一向是行动派,马上就在小群里问了。
没想到大家表示都可以在周末空点时间出来。话题马上就转移到出去玩什么,怎么玩。
有人说露营野餐,有人说得了吧这周末天气都不好;有人说爬山,有人说得了吧申浦有什么山能爬的,最高的山海拔就那么100.8米。
【五水共治】
胡图图:我有一个想法。是我长这么大一直没去干的事情。
温温:什么呀?
胡图图:网吧包夜。
谢大侠:……
孟时源:一定要这个时候包吗?虽然我也没试过,但感觉一般,两位女生肯定不喜欢。
装货:换一个,五个人去专门体验网吧包夜太蠢了。
胡图图:那我还有一个,也是一直以来想体验但是没有体验的。
谢大侠:【耳朵】
胡图图:我想去玩恐怖密室。而且想试试申浦评分最高的密室里最恐怖的房间。【呲牙】【呲牙】
23. 作家之死(7)
温温:不要!!!!【恐惧】【恐惧】
孟时源:要不是这样吧,大家写几个选择,我弄个抽签,看看抽到什么。
两分钟后,孟时源发了个链接,并请温舒来抽。
【抽奖链接已经完成,您抽中的是“选项六:恐怖密室大胆挑战”。】
胡图图:耶!!!万岁万岁万岁!【欢呼】
温温:【瑟瑟发抖】【求饶求饶】
温舒的柔弱无助、欲哭无泪简直要溢出屏幕了。
谢大侠:不要担心饱饱,我会保护你的!【拳头】
温温:你确定吗小鸟姐,如果你自己也害怕呢?
谢大侠:呃,那他们仨都会保护你的。
胡图图:是的是的!温老师,不要害怕,俺图图会保护你滴!
温温:你就更别说了……【晕】
娇俏如胡图图,谁知道会不会是到时候鬼哭狼嚎叫的最大声的一个……
压力转移到剩下两位。既然要玩恐怖密室,这五个人里总不会一个坦都没有吧?
胡图图:江公子和孟导怎么说?不会是不敢吧?【阴险】【阴险】
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遇和孟时源哪个都不会认怂的——
这时候认怂也太不是男人了。
孟时源:怎么会。【哈哈】
装货:小小图图也敢质疑?【墨镜】
最后,经过温舒的软磨硬泡,大家最终选了一个评分不错的“中恐”带NPC的密室,没有真的选点评软件上恐怖程度第一名。
密室是民国校园主题,五人正好可以发车。
但是等周末惊鸿真的站在那个密室门口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入场前,店家小哥领着五个人去存包处存东西,问了一句:“你们五个人以前有玩过恐怖密室吗?”
五个人面面相觑,众将士竟然都沉默不语。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恐怖密室这件事原来不只是周泓宇一个人二十岁都从来没有过的挑战啊。
半晌,江遇才开始找补:“……我之前玩过纯推理解密类型的。”
“我也是玩过推理类型的。”惊鸿说。
店家小哥若有所思:“这个密室推理解密的部分不难,但是有NPC,也会有恐追和单人任务,你们这车如果全是新手的话,可能还是真的会有点不适应。”
店家小哥连用三个模糊词,直接把温舒说得快破防了。刚才在过来的地铁上,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现在更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当时周泓宇还在旁边劝,说温老师,你挺过去这一次,就是克服了一个人生全新的挑战,简直是大大滴厉害。
温舒两眼一白,说:“我怕我还没克服挑战,直接在里面昏死过去了。”
“温老师,真的那样的话我们会把你抬出来的。”孟时源认真道。
温舒:“……哈哈。”
周泓宇:“那你别把它当挑战,你把它当人生的新体验,反正以前从来没玩过,是不是?”
图图哟,现在不是你和温舒的人生新体验了,是我们所有人的新体验了。
舍命陪君子啊。
“没事儿,问题不大,小红书上看过经验贴,NPC什么的也不吓人,大家把他当成演员就好了。”江遇笑着缓和了气氛。
“那大家做一下心理准备,里面准备还需要一点准备时间,我先带大家进入候场区域。”
店家小哥说完,把门推开,领大家入内,给大家讲完注意事项后,把一个对讲机给了身高最高的江遇,并且给每一个人递来了眼罩.
惊鸿在戴眼罩前扫视一眼,这个候场区是一个方形区域,一眼望去一盏灯都没有,除了依稀知道前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根本不知道其他地形是怎样的。
“祝各位玩得愉快。”
店家小哥“吱嘎”一声把门关了。惊鸿后知后觉吓了一激灵,吼了一声,这下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吧不是吧,有些人不是还没看见NPC就要吓得走不动路了吧。”
黑暗中,惊鸿听到某人正在幸灾乐祸,都不用摘眼罩开灯,她都知道他脸上表情是什么样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应该排个队形,谁走最前面,谁走最后面,这有点讲究吧。”惊鸿转移了话题。
“也是。”孟导在说话,“打头的和最后一个应该都需要胆子稍微大点的人。NPC要么就是从前面来,要么就是从后面来嘛。”
大家讨论过后,决定由拿着对讲机的江遇打头,孟时源殿后,中间的排序是周泓宇、惊鸿、温舒。
泓宇不敢做第一个。他这时候真诚地说:“其实我就是又菜又爱玩,江公子这么强壮,我相信派他第一个绝对没问题。”
惊鸿都沉默了。江遇这个人你别夸他,你要是一夸他,他就非要给你表现一下。
决定完顺序了,大家开始换位。由于什么都看不见,刚进来的位置又都走乱了,只能依靠听声辨位和盲人摸象来确定谁是谁。
“温温,你在哪边?我的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惊鸿想去拉温舒,抬手却碰到了一个固体,触感有点硬也有点软。
她本能地问了一句:“唉,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腹肌。”
片刻后,她听到了江遇的声音。
“……哦。”惊鸿尴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问,“你的腹肌是一整块的那种吗?”
轮到江遇无语了,他道:“刚刚你手都放上面了,你不会自己感受一下?”
“那我摸到的就是一整块的那种嘛。”惊鸿开始装傻,“你自己健不健身自己心里没点数啊?”
江遇更是一脸问号,大家只能靠声音辨别他声音里的一分无奈:“等下出去我可以给你展示我的健身房课程记录,谢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诽谤我了,我要脸。”
剩下三个人窸窸窣窣笑了一阵,一时间黑暗也没那么恐怖了。
“又或者,你把手再伸过来,我让你再摸摸看。”
这回,江遇的声音里带了点漫不经心,黑暗里,听起来慢悠悠的,有点蛊。
惊鸿皱眉,怎么有种,嘶,有种不经意间被人调戏了的感觉。
她怎么可能忍啊。
“我对陌生男人的腹肌不感兴趣。不要对女生进行言语骚扰!”
她抬手一拳锤到了面前的固体上,用了很重的力气,心里估计是锤到江遇的肋骨了,只听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他哑着嗓子,道:“你们听听,还没遇到‘鬼’呢,先要被自己人打死了。”
大家也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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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着排好了队列。这时候,中控似乎也觉得氛围有点过于轻松了,说:“请摘下眼罩。”
大家摘下眼罩,只有微弱的光,惊鸿依稀能看清楚自己前面的周泓宇,于是拉着他的衣服。
能感觉到后面的温舒好像在发抖。
中控开始广播故事背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广播一直发着杂音,断断续续的:
“今天是民国27年3月4日,你们是国兴中学三年一班的高中生,近来学校夜晚总是发生诡异的事件,许多学生老师声称看到了鬼魂白影。你们的同学说,那一定是死掉的湘华回来了,她回来了——”
“啊——”
广播最后好像是女孩子的惨叫,伴随着指甲刮黑板的声音,还有温舒的可怜巴巴的一声“妈呀”。
“现在往前走,到前面的教室里去。”江遇手里的对讲机里,场控说道。
于是众人顺着长长的走廊往里慢慢挪。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马克思主义万岁,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
惊鸿听到周泓宇在默念核心价值观护体。
……还有这种办法,果然是又菜又爱玩。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拐角,左手边是另一条走廊,右手边就是那间教室。
教室里打的是昏暗的绿光,布景破旧,几张半新不旧的桌椅,一台老式的钟表,墙上挂着几幅画。
场控还在说背景。
“你们是不是忘了,为什么被留校?你们的课业成绩本来就不好,上次数学测验,竟然统统不及格,老师非常生气,现在快点坐好,我们的课要开始了。”
广播的声音带了点愤怒,老师在训斥他们。
大家摸索着,在靠后的位置上集中坐下,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我们居然会数学不及格?”等待间,江遇突然直直抛出一句,“你们有谁高中数学不及格过吗?”
几人零散地笑了几声,纷纷摇头,除了泓宇。
他“哼”了一声,道:“怎么,看不起我们艺术生是吧?”
周泓宇话音未落,教室前门突然打开,一个头发长到看不清脸、穿着运动服的男人一头扎进来,桌子离门最近的温舒第一个遭殃。
“妈呀——”
她本来就抓着惊鸿的手,现在本能地一个弹射抱住惊鸿,接着半坐到她腿上。
他似乎不满方才大家还算轻松的气氛,冲到他们每个人的桌前,分别嚎了一嗓子。视觉冲击太强烈了,长发遮脸,惊鸿幻视某些恐怖电影里的无脸男,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啊——”
长发男手上的道具刀寒光凛凛,周泓宇叫的堪称惨绝人寰。
他吓完人,怒气冲冲地又从前门离开。尖叫声才慢慢平息。江遇托着脑袋,无奈地对周泓宇说:“没被NPC吓到,先要被队友吓得晕过去了。”
“你不害怕啊?”周泓宇瞪着眼睛,“这么一大坨突然冲上来,你不害怕啊?”
周泓宇无辜的大眼睛里满满写着“我信你个鬼”。
江遇指一指孟时源,道:“其实孟导和我都没被吓到,你们的尖叫声比较吓人。”
“呃,是。”时源道。
他们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嗒,嗒。
嗒,嗒。
24. 作家之死(8)
后门“吱呀”被推开了。
嗒,嗒。
惊鸿缓缓转过身去,手心湿了一层。那是一个老师模样打扮的人,她手里拿着戒尺,戴着眼睛,面色阴沉,走路晃晃悠悠的。
女老师一言不发,站到讲台上,将戒尺往台上一拍。
啪嗒——
惊鸿又慢慢转了过来,心里有一点点发毛,觉得这种模式比刚才直球的恐怖模式更加吓人。
“你们五个,我对你们很失望。”女老师说,“什么都做不好,还喜欢整天闲逛、招猫逗狗。这个世道多乱,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女老师在讲台上不安的踱步:
“我们学校,可是一座名声极好的学校。老师学识渊博,教官严厉。在我们学校,所有学生都一定要遵守校规,如果被教官抓到违规行为,就会被严厉地惩罚……你们,我不允许你们做出任何损害我们班级荣誉的事情!”
“学校校规的第一条,就是所有人必须在打铃的时候坐在位置上,除非你们想像湘华一样——”
女老师猛地定住,恶狠狠地警告大家。惊鸿感觉到温舒抓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
“不要给我们的集体抹黑!”
她沉默着,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又说校长找她开会,就从后门阴气沉沉地离开了。
湘华,就是那个死掉的女同学。这次密室就是他们扮演“留校生”,在留校的过程中要找到她的死因和学校背后的秘密,然后从这所学校里逃出去。
灯光稍亮了一些,大家面面相觑,知道解密环节开始了,他们所处的教室就是第一个密室。
惊鸿转过身去,看到教室后面的墙上有个荣誉证书墙。
“那里。”她指一指,“应该是第一个关卡。”
毕竟刚刚女老师一直强调什么荣誉啦集体啦。
大家齐齐转头,看到荣誉墙上缺了两张奖状,剩下两个空空的窟窿。
旁边贴着一份字写的歪歪斜斜的学生守则:
1、在打铃的时候,大家都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2、教官人很严厉,但视力不好,从来不去没有光的地方
3、学校不大……但又很大,总觉得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不要乱逛,不然也许会碰到巡逻教官
“这是湘华抄写的吗?”时源看看,“第二条的意思是应该是等会儿可能有个NPC教官,第三条的意思也许是这个密室里可能是有隐藏空间的。”
大家点点头。
惊鸿环顾四周,惊鸿也没发现有契合这个窟窿的“奖状”,此时,后门突然亮了两分,往外看,方才漆黑的那条走廊现在亮了昏昏暗暗的灯,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一块公告板。
“这个意思应该要去走廊那边找线索了。”江遇说。
“那我们过去?”周泓宇道。
对讲机里传来提示:单人任务,只许一个人过去,巡逻教官会发现你们。
“按刚才那个老师的意思,我们是要尽量躲避教官的,不能让教官发现我们在干嘛,不然可能会被‘关照’。”江遇总结,“就是要牵制‘监管者’咯。”
“那谁去单人任务?”温舒的声音有点紧张。
他们决定猜拳,然后下次单线任务的时候轮换顺序。温舒、泓宇和时源都依次胜出,惊鸿和江遇决战,不幸惨遭淘汰。
她看着长长的走廊,尽头模模糊糊的公告板,耳边不断传来“嗒嗒”的滴水不知道还是滴血的声音,心里不由自主发了一分凉。
虽然,惊鸿业余黑带二段,但是平时只打过人,没打过“鬼”。眼前一眼黑到了头,人天然害怕的就是未知的黑暗。
她“嘶”了一声。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这都是假的。
是人的心里暗示,是社会圈养的手段。
“小鸟姐,加油。”泓宇小声给她打call。
“你害怕?”江遇看向她,问。
惊鸿感觉自己喉咙紧了紧,说,有一点,但也还好。
时源拿过江遇的对讲机,问中控:“能两个人去吗?队伍里女生胆子小。”
中控回答,可以。
“那么……”
时源刚想说什么,被江遇打断,他说:“我跟你去吧,我们猜拳都倒数,下次任务换其他人,这样公平。”
时源听完,复又点点头说道,这样也行。
“你这么好心?”惊鸿抬眼看看他,“还是不安好心?”
惊鸿都怕等会儿一出这个门,没遇到吓人的NPC先被江遇搞点小动作吓死了。
“人和人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江遇摊手,“想帮你还有错处了?。”
好吧。
惊鸿转身,和江遇一起走出了后门,朝走廊尽头的公告板走去。走了两步,惊鸿发觉墙上投了一圈古怪的阴影,她偏头,发现墙上一排排的石狮子,连着木块。石狮子阴沉诡异,吓了她一跳,
她踩了一脚江遇。
江遇叫了一声。
“干什么?”
惊鸿示意他往墙上看。
江遇舒了一口气,说,搞氛围的,不要害怕。
真的是搞氛围吗?惊鸿疑惑,又听见身后一阵“嗒嗒”的响声,缓缓回过头去,身后盖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他身穿军服,拿着一把长长的军刀。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军刀的影子显得又细又长。
军刀的影子捅向他们的影子,像是直直刺入他们的咽喉。
惊鸿一怔,脑海里只剩几个字:
快走,不要让教官发现你!
“妈呀——”
两人扭头拔腿就跑,惊鸿腿有点发软,差点滑了一跤。江遇及时搀住她,抓着她的手臂,两个人不知道谁搀扶着谁,跑到走廊尽头,公告栏左右是死路。
身后的教官步步紧逼,军靴触地,发出“噔”“噔”的响声,像重金属一记一记锤在人的心上。惊鸿手有点发抖,她又回头,迎着一点微弱的光,教官抽出军刀,他们被越来越庞大的黑影罩住——
“这边!”
惊鸿拽了一下江遇,公告栏尽头虽然是死路,但左侧有一个只有两平方米大小的四方空间,两面是墙体,另外一面是门,目前打不开。
这个空间靠墙的那一半,完全没有被灯光照到。
教官不是怕黑么?惊鸿想起墙上的规则,拉着江遇,两个人侧身贴在了阴影了。
“你一只脚还在阴影外面,缩进来缩进来。”惊鸿道。
江遇太大只了。两个人调整了好一会儿站位,才让这片阴影完全盖住两个人。
两个人调整好了,才发现这个站姿,略略有一点奇怪。
由于阴影区域是三角形的,江遇又太大只,所以惊鸿只能蹲着缩在三角形的角落里。而江遇没条件站直,只能侧过来弯着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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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撑着旁边的墙壁,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弯在了惊鸿的上方。
惊鸿向上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脸。
这样的对视有一丝诡异。
惊鸿飞快又低下了头。
噔、噔、噔。
教官走到了公告栏前,转身看了看这个四方空间。惊鸿蹲在地上,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后颈上有几分温热的气流慢慢爬过去,绕在自己的发丝里,然后又一寸寸散出去了。
她觉得后颈上一片热。
江遇能不能不呼吸啊。
她此刻恨不得直接和旁边这堵墙融为一体,呼吸一滞,心咚咚直跳。
那教官戴着面罩,看不清脸。
他停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转身离开了。
这个解法是对的,遇到这个NPC就需要找一块没有光线的地方躲起来。
惊鸿分出心,想。
过了一会儿,江遇开口问:“可以出去解密了吧?”
教官应该已经走远了,惊鸿点点头。
“那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江遇低头,看看她。
惊鸿抬头,被突脸,这才发现江遇一直手撑着墙,另一只手的小臂从刚才开始就被自己紧紧拽着。
她赶紧松开,江遇小臂上留下几道红-痕。
她讪笑了一下,两只手交叉又松开,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
人尴尬的时候真的会装的自己很忙。
江遇笑了一声,把撑着墙的手收回来,把惊鸿从地上拉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站到公告栏前面,那里有两面奖状。惊鸿想去拿奖状,却发现奖状是被墙体吸住的,抠不下来。
“等等。”江遇指了指下面的画像,那是几尊排列的石狮。他蹲下来,画像正下方的地上有几块颜色偏深的区域。
“磁吸的。”他说,“刚刚你看到的那一排应该是解密道具。”
于是他们走回刚刚发现石狮的地方,这个解密不难,应该就是找到和画像一致的道具,然后放到磁吸区域,奖状就会掉下来。
教室那边,三人挤在后门,三颗脑袋挨得紧紧的。
周泓宇见他们又返回来,跟他们招手:“哟吼,那边的朋友你们好吗?”
“好得很。”江遇扭头答道,“教官不会到没有灯的地方。”
“你们加油啊。”温舒道。
“好解吗?”孟时源问。
“好解……唉?”惊鸿顿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拿起一样的石狮就行,结果发现石狮是拿不动的,石狮的口中各含着一块可以转动的小木块,有机关。
惊鸿沉吟一下,这里应该有一个扭动的顺序,才能使这一排的石狮都可以从固定的墙上拿下来。
她正在头脑风暴,下一秒那长发男就突然出现在她右边,迎面就给她一个突脸。
一张看不清的,阴森森的脸。
“啊——”
她吓得倒退好几步,再一次拽起江遇往走廊尽头跑。
两个人埋头苦奔,又跑到那个四方的角落里,这一次的长发男不怕黑,把两个人堵在四方角落里,迎面就开始嚎,嚎了好一阵,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唉,这位鬼兄。”江遇站在前面,跟长发男面面相觑好久,被嚎了一阵,似乎觉得是也没什么意思。
“嚎累了吗?”他伸手过去,“咱们握个手?”
25. 作家之死(9)
长发男歪了一下头,面具下的表情应该很精彩。
惊鸿在江遇身后,看着长发男明明伸出手,却又马上缩回去了。
估计是感觉没办法吓到江遇,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江遇身后的惊鸿,从江遇身侧蹿过来,又对惊鸿上来就是一个突脸。
不过这时的惊鸿已经适应了长发男NPC的吓人节奏,他的技能是突脸和声波攻击,所以已经没什么恐惧的感觉了。
惊鸿也歪了下头,对他打了个招呼,说“嗨”。
江遇偏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NPC估计被这个气氛搞无语了,觉得有损颜面,捋了捋一下自己面具上的长发,转头离开了走廊。几秒钟后,教室那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我们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们?”
惊鸿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大概是他们太镇定了,NPC有点挫败感,所以转头吓同伴去了。
“没事,主要是图图和温老师受不了,时源会保护他们的。”江遇笑的更是缺德,“那个石狮怎么解?”
在刚刚被长发男追逐的过程中,惊鸿已经想到了石狮口中的木块怎么解。它有点像中国古代机关术里的连环结构,需要正确的转动顺序,所需的四座石狮口中的木块应该就会掉下来。
连环还有通常有两个环节,木块掉下来以后,石狮底下应该还有另一个机关,需要把那个也解开,才能把石狮拿下来。
面前的石狮总共十座,她刚才被堵在角落里的时候,猛然想起磁吸所需的四座石狮虽然长相相似,但是嘴里的牙齿数量不同。要么就是从少到多转,要么就是从多到少转。
上手实践,发现是从少到多。
木块应声掉下。惊鸿上手按了剩下六座石狮,发现剩下六座居然可以拿下来了。石狮的底座上能拆出来六块拼图。
惊鸿正在想怎么用,江遇拉了拉她,说:“放这里。”
这排石狮之上有一个凹进去的长方形,刚才惊鸿太专注解石狮,不抬头根本看不到。
抬手去碰,踮起脚还是有点吃力,江遇从她手里拿过拼图,说:“我来吧。”
“怎么样了?”
教室那边传来时源的呼唤。
“一切正常。”惊鸿回答,又问,“温温和图图呢?”
“呃……”时源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也还算正常吧。”
惊鸿转过头,看着江遇往上一块块安拼图,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这货拼拼图就拼拼图嘛,怎么还非得单手插兜啊?
长这么高显着他了?这个帅非耍不可是吧……
惊鸿在心里哼了一声。待拼图完成以后,她拿下石狮,解开公告栏上的奖状,回到教室,大家又一起解开荣誉墙的谜题。
只听“咔吧”一声,似乎哪里的门打开了。背景音乐中断,幽幽传来女老师的声音:“你们所有人,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第一关过了,要去第二个密室。
老师办公室在走廊对面,刚才解石狮的时候门没有开,现在打开了。
进门以后,只见横横竖竖摆了好几张桌子环顾一圈,办公桌上摆的东西都不尽相同。
“不同科目的老师吧。”孟时源说,“看桌上的东西。”
办公室的小黑板上贴着布局图,还有不同科目的贴纸。
这边惊鸿绕着小房间走了一圈,发现角落里还有一道颜色很深的门,旁边还放了大箱子,大箱子上的是一把极其复杂的密码锁。
那边四人就已经将第一道布局图谜题解出。数学老师办公桌的柜子应声弹开,背景音里女老师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说这是他们的留堂作业,要是解不开,谁都别想离开学校。
“要是解开了,你们就可以看到湘华留在这里的秘密……嘻嘻……”
柜子里是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有五道数学题。粗粗看一眼,有点像那种中学奥赛里幽你一默的创新题,要么是数字要么是图形,谁秒不了都要丢脸的那种。
一种奇妙的胜负欲在空气中蔓延着,甚至超过了大家之前的恐惧。
“58792。”
“89241。”
江遇和孟时源几乎是同时报数,把旁边正在地上打草稿的周泓宇吓了一跳。
报完以后他们彼此对视,眼神已然变化,隐约可以读出几个字——
兄弟我懂你。
“他们在干嘛?”温舒悄悄道。
“在比拼男子气概吧。”惊鸿缓缓吐出一句,“我这个是35984,温温你的呢?”
“我的应该是49700。”温温说。
大家看向周泓宇,泓宇彼时还在地上抓头打草稿,那个是有点计算量的竖式题,惊鸿替他心算验了一下,34893。
泓宇说俺图图是被江遇和孟时源吓到了,中间思路断了一下,不然已经解出来了。
“看来图图也是会比拼男子气概的。”惊鸿偷偷对温舒说,还没说完就笑出来,两个人窸窸窣窣笑成一团。
三个男生问怎么了。
“笑点在哪里?”
“没有,没有。”惊鸿对他们摆手,指着角落里那个箱子,“这五道题应该是角落里箱子的密码,你们快去解。”
三个男生不明所以,听话地去了。那箱子打开,里面有几张纸,是湘华的日记。
传来一阵沙声,并着女生阴凄凄的哭泣。温舒拽着惊鸿的手紧了紧。
那是湘华的哭声。她说自己笨手笨脚的,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有些讨厌的男生经常欺负她。这个学校里的老师不近人情,常常因为一点小事责罚她。教官古板严峻,制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古怪规矩。
“他,她是个极其严苛的人……有一点完不成他的任务,就会受到体罚……”她呜咽着,“我被罚过许多、许多次……有一次,我被体罚的时候,碰到了璧君,璧君她和其他同学都不一样……她竟然愿意和我做朋友……”
璧君总结了学校一些规则的规律,以及教官老师的喜好,把它们记在纸上,交给湘华,跟她说,照着这些行事,就不会惹老师和教官生气了。
“原来刚才教室里那张纸不是湘华写的,是璧君写的。”温舒思忖道。
“但是,璧君和我不一样,我经常考试因为不及格被留下来,但璧君从来没有过,她非常聪明。她一放学就可以去参加社团活动,她是青年诗社的学员,写过很多诗,老师和教官也都对她很好,常和她玩笑……但她总不跟我说,好姐妹怎么能有秘密呢……”
“但是有一天,璧君没来上学了。我等她,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璧君,璧君,我的好姐妹——你到底在哪里?”
哭声渐渐停下去了。惊鸿理了理思绪,璧君很久没来上学了,极有可能是在这个过程中出了意外,而湘华死了,大概也是因为去寻找璧君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
老师、教官、同学……惊鸿正串联着这许多线索,突然传来了一阵警铃声,全场红灯爆闪,惊鸿的眼睛被晃了一下,看不清人脸,整个房间都是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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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张血盆大口。
温舒紧紧拽着她,蹲在地上不停尖叫。周泓宇一个激动把剩下四个人全部怼到了墙上。惊鸿后知后觉开始害怕,抓着蹲在地上的温舒“爹呀妈呀”地喊了一阵,隐隐觉出有什么不对。
铃声响了,红灯亮了。
响铃的时候一定要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跟还算冷静的江遇和时源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不妙。
“快走,快走!”江遇推了一把紧紧抱着自己的周泓宇,“回教室,回教室!”
惊鸿也赶紧拽起蹲在地上的温舒。泓宇着急忙慌把自己又怼到了办公室的门上,一个猛子扎过去,就把办公室的门怼关上了。
没错,刚才还开着的门,被关上了。
泓宇再往外拉,门已经,完全,开不了了。
红光里,温舒的表情已经由于害怕变得模糊。剩下的惊鸿、江遇、时源全都懵了。
如果表情能说话,他们仨应该说的都是:哥们儿,你搞笑呢吧?
“你是店家派来的卧底吧?”
江遇的脸在红光里被刷的黑红交替。
事情有点荒谬,荒谬的大家都有点想笑。
剩下一个还蹲在地上,三个抱着手干瞪眼,画面色调单一,集体凝视着门的方向,画面色调是单一的红色,活脱脱一副后现代抽象画作。
“啊啊啊啊啊我不知道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
周泓宇现在是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仿佛失去生存的能力,哇哇一阵乱叫以后,警铃停了,红灯也不闪了,温舒慢慢也站了起来。
“唉——”泓宇眨眨眼,疑道,“我触发什么关键词了吗?”
那道惊鸿之前发现的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男NPC。
男生穿着校服,梳着民国学生头,戴着眼睛,手里拿着书,面色阴沉。
他朝他们走过来,几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这个男生并不像前面几位NPC一样,似乎没有要吓他们的意思,只是整个人显得阴沉,眉眼有点忧郁。
这个NPC……还怪帅的。
他在他们跟前站定,文质彬彬地问:“同学,你们见到湘华了吗?”
大家愣愣地齐齐摇头。
“你们真的没有见到她吗?”男生的表情变得很痛苦,他在地上蹲下,抱着头,喃喃道,“湘华,湘华,我的湘华,你究竟在哪里?”
几人看着他发神经,这显然是湘华的追求者。但游戏背景里湘华死了这件事全校都知道,所以男生可能还有点精神问题。
突然,男生拉了拉温舒的手,说:“湘华,我找到你了。”
惊鸿:???
男生无比确信地拉住温舒的手,重复道:“湘华,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是啊,你找错人了。”温舒连忙摆手,否认三连。
“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男生着急道,“你来,你来,美术老师的抽屉里还有我们画的画呢。”
温舒将信将疑地跟男生走到墙边美术老师的桌旁,看男生从里面取出一幅画,交到她手里。
只是,温舒还没有来得起看那幅画,男生便伸手又一拽,直接把温舒拽进了刚刚打开的门里!
小门“嘭”一下合上,留下在原地呆呆愣住的众人。
什么意思?
“温老师被‘绑架’了?”周泓宇惊道。
惊鸿一下就冲小门弹了过去。
26. 作家之死(10)
“温温!温温!”
惊鸿疯狂拍打合上的小门,她真的有点心慌。温舒本来就奶的要命,能尖叫的环节是名副其实的主力军,一个人单线她都怕她吓晕过去。
惊鸿回头,眼前三个男生也都是一脸茫然。
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讲机里传来中控的声音:“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她没有事。她只是被杨湘华的追求者当成杨湘华啦,现在出去执行单线任务。”
惊鸿对着对讲机说:“被迫单线的同伴比较胆小,不适合执行单线任务。她还好吗?”
“这个单线不吓人,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解开教室和办公室之间的谜题,打开这扇门,见到同伴。”中控说。
惊鸿这才稍稍放心些。
办公室的门已经弹开了。
“我们可能是触发了一点隐藏剧情。”江遇分析,“如果图图没有误触把门关上,我们都会回到教室。之前那个军官可能会出来再吓吓我们,让我们继续解谜之类的。刚才的NPC可能下一关才会出来,那时候温老师就不会是单线任务了。”
时源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快点解出来,去找温老师吧。”
泓宇急的满头大汗,第一个冲在前面,然后被突然出现的教官吓到原地去世。
江遇和时源一人一只手,像扛麻袋一样,把他搂住了。
“有什么线索,我的意思是,需要我们做什么,才能打开这扇门?”惊鸿绕过三个男生,走到前面,直勾勾盯着教官。
她对这个密室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了。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温舒。
教官拔出寒光冽冽的军刀,在他们身后赶着他们回到了教室。
女老师的声音再次阴凄凄地响起来:“你们真是一群蠢材!有用的书全不念,没用的书倒是念了一大堆,你们这样对于国家社会有什么用……”
惊鸿再次环顾教室,教室后面有一个书架,书架上的位置有些是空缺的。
“刚才办公室,语文老师的抽屉里是有书的。”时源回忆。
他们正准备返回去拿,门口的教官将他们集体拦下。
“也是单线?”
江遇让大家别动,果然一个人出去,教官是放行的。
他一个人往办公室去,大约一分钟后,手里拿着一本书,回到了教室。
“江公子你怎么不全拿回来啊?”泓宇脸上写着“急急急”。
“中控说一次一本,每个人都要过这个任务。”江遇淡定地答,“你下一个。”
“……哦。”泓宇应着,复又试探,“不可怕吧?”
“不可怕,你拿了书回来就行了。”江遇“啧”了一声,“这么多事儿。”
于是壮士胡图图大着胆子出发了,大概十几秒之后,那边就传来一阵国骂。
“江遇——我要杀了你——”
余音绕梁,惨绝人寰。
从周泓宇出发开始,江遇就抿起了嘴角。随着泓宇越走越远,他的嘴角也越抿越紧,最终在这一刻,肩膀不厚道地抖动了起来。
孟时源拍了一下他的背,无奈道:“你真不是人。”
江遇笑得更厉害了。
“你别给他骂爽了。”惊鸿摇摇头。
江遇乐不可支,才跟他们承认,办公室密室里有那个长发NPC,会突脸吓人一下,然后拦着你不让你把所有的书拿走,所以一个人只能一次拿一本。
“为什么说‘不可怕’,你就这么想吓图图一下?”惊鸿看看他。
“我是实话实说啊,而且我确实没被吓到,又不可怕。”江遇挑眉,“你们听到我叫唤了吗?”
惊鸿:“……”
转眼间,周泓宇怒气冲冲地抱着书冲进来,要跟江遇决斗。但鉴于他跳起来打不到江遇膝盖,惊鸿让他们滚去角落里自己解决,和时源一前一后完成任务,开始排列书架上的书。
“感觉像有什么密码。”时源琢磨,“不是分门别类排的。”
惊鸿看着几本书的书脊,书架上空缺的地方有好几处,一个个试像无头苍蝇,有点卡关。
那边“决斗”完了,江遇发来慰问:“怎么了?”
“确定不了书的顺序。”惊鸿答道。
“那教室里肯定有东西还没找到的。”江遇推开泓宇,开始二巡教室。
找不到顺序,就只能先碰碰运气了。惊鸿和时源不停在书架上换顺序,有些焦头烂额,那边江遇突然问了一句:“都是些什么书啊,刚才急着拿,没注意。”
这几本书的封面都是空白的,翻到第一页,字还写得极小。
惊鸿眼睛微眯。
……《明清秦淮艳史》?
再看看另外几本书,一本比一本重量级。她想起刚才女老师的话,发现了滑点。
原来这就是没用的念了一大堆啊。
对于民国学生来说,这些书都不是正经书,又怎么会出现在语文老师桌里。
这几本书应该都是老师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按理说不能正大光明地摆在书架上。
那学生要怎么把它们藏在教室里呢?
惊鸿试着拉了拉书架上其他的书,果然其他书都是装饰物,是焊死的,只有四本书,剩了一个空壳子,原来这些书压根儿不是插到缝儿里去的,是要放到空壳儿里。
那么顺序呢?
惊鸿翻书,里面是凑数用的乱码,但是在书的最后一页,都标上了字母。
四本书分别是,L、P、H、E。
发没发现哪里不对?
或者说,help。
“把字母顺序换序成数字顺序。”
时源马上回头去数书架上的书,每一层原来都是26本,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惊鸿点点头,夸他:“反应好快啊,孟导。”
“其实还是你反应比较快,不然我们要试这个插空试一个世纪。”时源复原谜题,冲她笑了一下。
惊鸿回头看了一眼又打在一起的江遇和周泓宇,心说这次确实还得感谢此装货。
正确复原后,传来“咔吧”一声,门口的教官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惊鸿小跑着出去,办公室的门关了,但走廊尽头左边四方空间里那扇门倒是打开了。
大家跑过去,看到温舒外面套着一身学生制服,坐在一张板凳上,脸上都是泪痕。看见他们来了,抽泣道:“你们来了。”
“怎么了?被吓哭了?”惊鸿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抚摸她的背,“那个NPC呢?”
谁料温舒摇摇头,说,不是被吓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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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川走了。”她说。
惊鸿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子川”是NPC的名字。
“他告诉我好多事情,应该那边你们解密成功了,他就得走了。”温舒缓缓道来。
原来她被带到门外以后,进入一个昏暗的小房间,起先非常害怕。但是NPC,也就是陆子川一直在安抚她,告诉她别害怕,让她套上民国校服,现在她就是杨湘华。
子川给她回忆和湘华的故事,在杨柳树下相逢,在樱花雨里相知,在规矩严苛的学校用一个眼神诉说爱意,躲避着人来人外和教官老师只为说那么几句话。
温舒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想哭。
“湘华性子软,也总被教官和老师训斥,经常被教官单独叫走,到教师办公室、到军官办公室。每次都要被说好久。那时候,那时候我怎么都找不到她……”
房间里个盒子,但是温舒左找又找找不到钥匙。小房间很空,只有几件校服衣裳,和一把椅子。
温舒隐隐觉得怪,可又不敢印证心里的猜测,问陆子川,钥匙在哪里。
子川在原地转圈圈,说这个地方真小,要是有更大的地方就好了。
“其实,其实现在我也找不到她。她说自己一定要找到璧君,可是璧君又在哪里呢?”
温舒就在墙上摸索,找到一个机关,半面墙体移开,面前豁然开朗。
就是这里,是军官的办公室。
温舒在军官的办公桌里找到了钥匙。打开锁盒,在日记里看到了自己非常不愿意看到的真相。
杨湘华,李璧君,都遭受曾经在自己刚才呆的暗室里,遭受了非人的侵害和折磨。
原来制定那么多规矩是为了这个,原来所谓的“体罚”和“责罚”也指的是这个。
温舒翻着日记,发现湘华其实后来知道了璧君为什么总是很忙,看起来很神秘。
李璧君是进步青年,参加的“青年诗社”,表面上是学生社团,其实与地下革-命组织紧密相关。
经过她的调查,她知道学校根本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这里的军官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这里的老师和汉-奸暗通款曲。
这里的学生毕业了也会被引上相似的道路。
李璧君强忍着被侵犯的羞辱感、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把自己的花样年华全部用在了与歹人周旋、收集情报上面。
她深知自己这份事业的危险,没有把真相告诉自己的朋友。
然而自己的朋友还是因为担心自己,在寻找真相的路途中失去了生命。
温舒看完日记以后,心里堵得慌。这时候子川凑近过来,问她:“我从来没见过湘华的日记呢,她写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温舒看着眉目俊朗的子川,刚刚开口,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几行清泪簌簌滚落下来。
她想了想,一边抹眼泪,对子川说:“她说,她现在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以过,很自由很自由的生活,你不要担心她啦。”
“这样啊,那我还在原来的地方等她,她一定会来的,对吗?”子川笑了。
温舒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头,点头,泣不成声。
再抬头的时候,子川不见了,军官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大家就都出现了。
27. 作家之死(11)
惊鸿想了一会儿,伸手抱住温舒,轻轻告诉她“没关系的”。
说到底,惊鸿有点不擅长安慰别人,但她知道温舒为什么难过。
温舒柔软敏感,感情细腻,她有多害怕玩恐怖密室,现在就有多为背景故事中的人物难受。刚才和NPC的互动代入感比较强,很容易进入演员的状态,她的情绪多少还在杨湘华的情绪里。
大家都照顾温舒。接下来的谜题关涉到军官办公室的地下密室,打开那道门以后是一条很长、很黑的幽深地道,只能趴着爬过去。
江遇和孟时源体型太大只,甚至都很难在地道中前进。两个女生体型合适,但是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进地道去解下面的关卡。
泓宇头皮发麻,但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人爬下了地道。地下室的谜题联系着最后一道门的钥匙。不知道泓宇碰到什么开关,办公室里的灯全暗了。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四个人集体趴在有一点光亮的通道入口,巴巴儿地翘首以盼。
不知道周泓宇在下面遇到什么了,隔一阵缓一阵喊一阵爹娘、停一会儿歇一会儿拜一会儿神佛,叮叮当当的机关声音响个不停。
听起来心惊肉跳。急的江遇和时源都想缩骨下去帮他解。
“他没事吧?”温舒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两个男生是一左一右,想让中间的女孩子有安全感一点。
惊鸿喊道:“需不需要我下来帮你啊?”
“不用——我即将龙王归来!”
随后是一声响亮的“阿嚏”。
很难想象他在地下室遭遇了什么。
待周泓宇终于大功告成拿着钥匙“龙王归来”的时候,头发乱成莫西干头,衣服是湿的,裤脚是挽起来的。四个人趴在入口看泓宇,犹如看一只土拨鼠千辛万苦艰难出洞。
“你的发型真时尚。”江遇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很找打。
男生都抗拒被摸头,泓宇土拨鼠出洞以后,嗷呜嚎叫一声,“咬”上了江遇。
他们俩今天是过不去了。
时源接过钥匙,打开最后一扇门。那是个废弃的昏暗礼堂,是青年诗社的秘密据点,有很多没有烧干净的文件,以及一张合照的碎片。
照片是被烧了大半,只能看见璧君清秀灵动的眼睛。角落里有七具棺木,杨湘华找了很久的李璧君长眠于此。
最后的谜题是璧君的遗愿和心声。
温舒不敢看,只敢蹲在另一个角落里专心解谜。他们连续打开三个盒子,打开了最后的机关,礼堂中间的水晶吊灯上突然投下一束光来,一个清清脆脆的女声响起:
“我不知道,我们的事业,到底会不会被人知晓……我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李璧君的一缕芳魂向大家讲述了她和“青年诗社”所做的事情。国兴中学是新式学堂,创始于民国之初,包含着对国家社会的殷切育才期盼。然而时代风雨飘摇,学校逐渐鱼龙混杂,校长被当地军阀收买为心腹。
军阀表面正人君子,实际上是为汪-伪政府卖命。借由学校的神圣外壳,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地下革-命组织通过进步学生社团“青年诗社”,暗中收集学校老师和军官的罪证,并通过他们接触那高官军阀的踪迹,计划着一场刺杀行动。
在这个过程中,身为女学生的李璧君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然而组织内有内鬼,行动之前,他们的计划被人泄露,学校的军官带人把他们堵在了这个礼堂据点里。
这本就是刺杀行动前的最后一次会面,领头的是一位姓吴的老线人。他给大家做最后的部署,每个人发了一颗“保命丸”,实则是最后的体面,如果行动失败,马上服毒自杀,避免受敌人折磨,失去尊严。
没想到这粒药丸当场派上了用场。
曾经这个礼堂虽装潢破旧、已被废弃,但是聚集在这里的青年们意气风发、风华正茂,满眼皆是理想,直下看山河。
如今以身殉国,空余七具骸骨。
徒留在这阴暗的、没有光亮的所在。
寻找挚友的杨湘华误打误撞寻至此处,撞破了军官的恶行。于是在几天后,被迫在学校“自尽”,进而学校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璧君在哭,哀悼那些死去的同伴。
“我这辈子,没有活多久,行动失败,也没有看到革-命事业的胜利。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的父母,孩儿不孝……还有我的朋友。她是因为我而死……湘华,如有来世,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温舒拉着惊鸿的手,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这个配音演员的音色很好,台词很清晰,感染力很强。惊鸿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但还不至于哭。
“我看不到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但是来生,我想生活在那和平的年代,和湘华做最平凡最平凡的一对小姐妹,无忧无虑地翻花绳、跳格子。”
“我看不到,但是一定有人能看到,对吗?”
璧君的话到这里结束,尽头的小门随即打开。
外面的光亮和吵嚷涌来,店员小哥在外面冲他们招手,那是璧君、湘华、子川翘首以盼的太平人间。
时间长河无声奔去,唯有爱与信仰永存。
惊鸿在这一刻感觉灵魂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鼻子凉凉的,她能够理解温舒当时跟陆子川对话的时候为什么会哭了。
只是她不如她敏锐,戏要散场了才刚刚看清楚自己演员的天职。
戏剧本身为不能言说的事物言说,而演员就是和编剧一起构成表达边界的桥梁。
能足够感性,是做演员的能力。
如果温温喜欢演戏,是喜欢共情和感受每一个人物,通过不同的人物体会不同的人生。那么她自己又是为什么如此热爱戏剧和舞台呢?
用这个标准衡量,她其实并不适合做话剧演员。
但话剧,始终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地方在吸引她。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上次朗读《雷雨》的经历。当然对于初次登台的他们来说,每个人都很优秀,但是也能理解为什么,乔彦只选了温舒和周泓宇,
戏痴,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评价系统。
温舒不怎么说话,泓宇也显得话少了很多。大家从密室出来,走下旋转楼梯,迎面就看见一家奶茶店。
江遇便道:“走走,喝奶茶去,分泌一点多巴胺,稍微下下情绪。”
说着,把手搭在了泓宇肩上:“都是你啊,说要玩恐怖密室,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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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是催泪密室,没有吓死在里面,倒是要哭死在里面了。”
“大家抽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嘛。”泓宇委委屈屈,“而且最开始恐怖,但最后真的很感人哇。”
时源道:“我觉得有机会我们也可以演年代剧,今年也排了《风声》,我看剧社的社交平台,《风声》《电波》什么的,隔一两届就会拉出来重新排一遍。”
“难道说孟导在往谍战剧的方向考虑?”泓宇化身周刊记者,伸出空气话筒,“那么接下来的努力方向有什么呢?考虑哪些演员呢?考虑进步青年角色经验丰富的周泓宇同学吗?”
“实力派周泓宇同学当然是首选,话剧工作资历很深的温老师也很不错。”孟时源这次居然在一本正经地搞笑,“风采出众的谢惊鸿同学和江遇同学,也在我的考虑名单内。当然,本人的舞台经验少之又少,接下来还需要跟各位多多学习……”
“那我非常荣幸啊,能有机会跟孟大导演合作,让我们一起为艺术添砖加瓦。”江遇笑嘻嘻的,礼貌鞠躬,戏很足。
周泓宇一个急冲拦在了江遇前面,叉腰道“我先来的”。
“非常感谢孟导对我的肯定,这个这个……”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们喜欢随地大小演……
孟时源摆摆手,向温舒道:“温老师你呢?”
温舒“扑哧”一声,终于是展颜笑道:“那我也很感谢导演的照顾,以后能有舞台的机会。”
说完,她看向惊鸿,惊鸿配合地双手合十:“感谢导演对我的肯定!”
“岂敢,岂敢。”
“敢的,敢的。”
“非也,非也。”
“是的,是的。”
五人相互鞠躬,双手合十,你一句“导演”我一句“老师”地叫着,开始做拿校园奖金狮奖载入流光历史的白日梦。
一路闹进奶茶店点了单了戏还没停,店里做奶茶的员工都带着几分迷惑的眼神瞥了瞥他们。
旁边在等奶茶的其他客人的目光也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跟自己的同伴嘀咕。
刚才还配合这出荒诞喜剧的惊鸿一下子出戏了,全身僵住,恨不得换个星球生活。
自闭了。
温舒也是。
那几秒真的像宇宙诞生洪荒之初一样漫长。。
她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们五个可以一起在舞台上丢脸也就罢了。
事到如今,是怎么做到,可以一起在大庭广众下面丢脸的?
她自闭的时候,正听到旁边的客人对同伴窃窃私语:“我看这个女孩真的挺漂亮的,还有那个男生,很帅哎,他们不会真的是什么演员网红吧?”
她同伴说:“不会吧?旁边的人看起来也不像助理保镖啊?”
……
完啦,误会大啦。
惊鸿边听边用手捂脸,问:“你们有口罩没?”
“做什么?”江遇问。
“暂时不太想把这张脸丢在外面。”惊鸿答。
江遇笑道:“你要是戴口罩了就更像了,人家等会儿都要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惊鸿瞪他一眼,嗔道:“要是等会儿真有人来问,我就说我叫江遇。”
28. 作家之死(12)
“哇,你叫江遇我叫什么?”江遇眨眨眼,“那我叫‘谢惊鸿’?”
一股邪恶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他道:“要不,我直接过去跟她们说我叫谢惊鸿吧,省得她们这么好奇。”
惊鸿:???
大哥你没事吧?
别人说这种事惊鸿只会觉得他们在开玩笑。
但她看着他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0.0001秒之后,反应过来,江遇是真的有可能会去做的。
他这个人,长了一张帅脸,但是又通常不要啊,那能有什么办法?
“你那杯我请,”惊鸿立刻道,只想把他打包成一个球扔出去,“我求你少说话。”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那边取餐了,江遇一面笑嘻嘻,一面忙不迭主动去拿。
惊鸿有一点失语,心里冒出个想法,只觉得江遇能在密室做坦克,估计也跟脸皮有关系。
他们五个人属性很清楚了。泓宇和温温明显都比较奶,江装货和孟时源都比较坦,惊鸿自己么,算个坦奶参半吧。触碰到某些感情上的“开关”,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孟时源说,江遇,真不是人。
不是人,“鬼”就吓不了。
没来由的,她想到《作家之死》里阎王见到作家说的那句台词“我就搞不懂了,我是阎王,我又不是鬼。现在见鬼的是我,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小鸟姐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周泓宇问。
“没什么,”惊鸿回回神,随口问,“你们那个剧最近排的怎么样了?有好几天没去201了。”
温舒和泓宇对视一眼,表情有点尴尬,踌躇了一阵。
最后温舒说,嗯,还可以吧。
“……就是进度有点慢。”泓宇迟疑着补充,“我俩都好久没排练通告了。”
“怎么了?流星哥为难你们啊?”江遇带着喝的回来了。
“流星哥……不对,乔导其实对我们还算好了。”温舒自嘲道。
言下之意,对别人更为难。
“怎么说?”时源问。
温舒和周泓宇又是那种犹如便秘的表情。温舒说,其实按照乔彦自己的理解,那不叫为难别人。
“他就是要求很高,对自己也是对别人也是。他会在201待到很晚。”周泓宇道,“往好了说,他是很让演员省心的导演,因为所有的台词、动作、表情,他都会帮你想好,然后演给你看,教你。”
一个对舞台极其严格、甚至严苛的完美主义者。
“言蹊姐说的一点不错,他真的表演天分很高,就是观众一眼看出他的表演和普通学生演员表演的区别。”他说,“而且在对手戏里他会带着你,带着你一起沉进去。”
温舒点点头,又道:“但就是这样,他对演员的控制欲也比较大,老想大家照着他的想法演戏,演员表演不太自由。”
“他不太听我们的想法,他的想法最重要了。”温舒撇撇嘴,“所以现场的气氛有时候,蛮吓人的。这两天不给我排通告我还挺高兴的,让他们先把问题掰扯清楚吧。”
江遇好奇流星哥这个奇葩能把现场的氛围搞成什么样,惊鸿和时源又有点同情温舒和图图被“职场霸凌”,所以不约而同地在他们下一场排练通告的时候都出现在了201。
那边镜子前面在理群戏的相对关系,惊鸿和孟时源这边缩在沙发休息区里开着共享文档修改项目计划书。
社科组这里进度有点慢,下乡调查的时间一拖再拖。
主要是前段时间赶上期中周,现在许艺韵又不慎着凉发烧了,在宿舍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干活的也只剩惊鸿一个了。
一个人进行数据库建立和数字原始化相当辛苦。
“没事,不着急,我们实验也还在反复打回。”
时源说着,点开了大群里学长学姐发来的立项表,今天课题津贴申请也下来了,社科组才刚刚开始干活,没钱,先发物院实验室同学的工资。
“你们工资发了多少啊?”惊鸿好奇,想看看理工科学院有多大方。
“挺多的,千来块……咦?”孟导划着鼠标,本来挺高兴的声音淡下来。
“怎么了?”
“怎么感觉有些人的名字……这么突兀的?”时源小声道了一句,不过很快又不说话了。
惊鸿刚想问“突兀”是什么意思,江遇就拿着篮球走过来,问孟时源,等会儿打不打夜场球。
“你不是来看他们排练的?”时源关上电脑,侧过头问。
“感觉今天还算正常,流星哥好像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江遇一脸“没看到戏”的失望,“他俩排练也很忙,不好打扰他们,不如等会儿下去打球。”
孟时源看看那头排练的人群,一时没说话。
“怎么,你们俩这么多事儿要忙啊?”
江遇似乎有点话里有话,这话分明是对着孟时源说的,惊鸿却觉得他余光在瞥自己。
但目光迎上去,却又没有在看她。
惊鸿有点头皮发麻。
江遇这话才刚落,那边本来杂乱乱的排练声中,突然爆发了一阵极大的吵嚷。紧接着,“哐当”一声,有人把手里的道具摔在了地上。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冷暴力演员?明明是你自己演不出来。”
看过去,这话的是乔彦。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臭。和他冲着的是另一位男演员,眉头紧锁,神色也不好看。
他们俩又吵了两句,无非是细节上该怎么处理的问题。惊鸿认出来,男演员是要演剧中“流氓”一角的那一位。
吵着吵着,乔彦突然扔出一句:“我不管,你一定要做到。你要是敢毁了我的话剧节,我就敢毁了你!”
那男生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的混账话,气的肩都发抖,深吸几口气,扔下一句:“伺候不了,我就这样,你找别人吧!”
说罢,他摔门而去,201的大门震得哐哐响。
惊鸿似乎听到了他嘀咕一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场面有点“血腥”,三人不自觉挨得紧了点。
你要是敢毁了我的话剧节,我就敢毁了你……
这句话太吓人了。
惊鸿悄声问江遇:“你就是想来看这种戏码的?”
“……我只是想来参观流星哥吃瘪,但是没想到画面这么……”江遇的声音也低低的,“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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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令人不适的寂静。
乔彦不知道是不是强装镇定,喊大家回归正常排练,不用去管。结果排着排着,又有人喊停,停,问题太多了。
“不是我说,乔彦。”发话的是一位女生,之前活动的时候惊鸿见过她,她和林言蹊、宁姿含挺熟悉的,应该也是大一级的学姐。
“有些事情你就是做的太多余了,群戏都没抠完,演员之间都说不明白,急着叫总控来跟组,有必要吗?”
“你们把版本确定下来,总控提前两三周来跟就已经很够了。”她道,“现在我几乎提前了一个多月,来跟你们彩排。”
她将剧本卷成一个筒,在手里敲了敲,蹙眉道:“我这个灯光音效道具的本子跟一次要改一次,一点意义都没有。而且你找我当总控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跟你不一样,我自己的学业压力很大,最近也很忙。”
乔彦的声音没有刚才跟那男演员僵持的时候那么傲,他说话的声音稍微小了点,说,以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提前跟组当然是加深你和剧组之间的勾连啦,如果你清楚每一环我们是怎么排下来的,那到时候加灯光音效道具背投,你不就更清楚了吗?”
曲以荷无言地瞥他一眼,说,反正提前跟组这种事情自己不干,让他找别人。
曲以荷推门走掉,动静比刚才刚才那位男演员要文静很多,乔彦的反应却比刚刚大得多。
他在地上蹲着,惊鸿看不清他表情,只觉得应该挺夸张的。所有演员都在旁边站着,也不敢说话,生怕哪句话戳到他让他情绪爆发了。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他仿佛笑了一声,骂了一句脏话,说今天晚上算是废了。
“大家回去吧,今天晚上排不了了。”
有演员迟疑着,问:“乔导,你没事吧?”
乔彦闷哼了一声。
泓宇问:“那缺演员缺总控,之后怎么办?”
乔彦说,不用他管。
大家见乔彦语气很差,纷纷闭嘴不再多说,一个接一个拿上东西悄悄开溜。周泓宇和温舒偷偷摸到沙发休息区,挨着的三个脑袋变成五个脑袋。
“其实这个事儿就是乔彦有问题。”温舒小声告诉惊鸿,“总控从来都是提前两周跟组的,他对那个男演员一直都很不客气。”
江遇抱着手,说:“流星哥是个压力怪啊。”
他说着还碰了碰孟时源,说,你以后可别学这样。
孟时源摇摇头说,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跟流星哥一个精神状态,他是能冷静解决问题就冷静解决问题的,绝对不会带情绪,就算别人带情绪,他也不会带情绪。
“有什么意义,不能解决问题。”他说,“效率又低,一点用处都没有。”
周泓宇想了一会儿,说,他现在只觉得这样的情况有点荒谬。
“他现在整个人就像剧里的作家一样,想着控制演员怎么演戏,但我们的角色理应有我们自己演绎的自由。”
泓宇挠挠头,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只是觉得他选这个剧,演作家这个角色,在剧里被角色讨伐,在现实里也还要被自己的演员讨伐。很荒谬。”
29. 作家之死(13)
惊鸿理解周泓宇的意思了。
因为《作家之死》这部话剧展现的就是控制、决定和自由。
在原著编剧看来,即便是作家创作的人物也应该有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想法,作家没有决定一切的权力。
剧中的作家自以为是能够决定一切,最后被自己笔下的角色一起讨伐。
而作家自己又生死无常,来到地府要被阎王控制。阎王掌握人的往生大权,实际上是个跟作家一样的、也以为自己能够决定别人的人物。
但是最后作家并没有如阎王所愿地转世做一个笔下的人物,阎王和作家在这一点上遭受了同样的失败。
泓宇的意思就是,今天的场面很像剧本里最后那段所有角色排队爆发指责作家的戏。
乔彦与作家,这个人和这个角色,有种宿命感的相称。
而这台话剧,又有点像一个不好的预言。
所有演员都先后走了,只有演阎王的韦烨还在乔彦旁边,不时劝一两句。无非是说不要意气用事,想办法劝劝就好了,总控确实不用这么早跟组。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衬衫牛仔裤,外表看起来挺斯文,跟乔彦的眉眼甚至还有点像,但是气质完全两样。
“流光排练没有骂人的道理,老洪知道了肯定也要说你。这么多演员,当然有的表演经验少。大家对表演有自己的想法,都很正常。”他向乔彦道,“你不要急,我既然答应演,肯定会帮你的。我现在又没什么课,一点点解决问题就好了。”
乔彦还是蹲在那里不出声。
周泓宇听了这话,也出声道:“是啊学长,放开点嘛,其实我觉得,让大家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走戏,也不是坏事。说不定效果更好呢?”
乔彦转过头来,横一眼周泓宇,脸色阴沉的可怕。
周泓宇本来在沙发上探头探脑,一下被这个眼神杀的在沙发上缩成一个球。
韦烨看看他们,无奈地摊了一下手,又对乔彦说:“我知道你完美主义,但越是这样越容易出问题。你是演这个作家,又不是真的要成为他。就算你的表演方式是这样,那又何苦来。”
听了这话,乔彦才有了点反应。
看来韦烨是有正确的《乔彦使用说明书》的。
半晌,乔彦才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会去找他们回来呢。我要等他们跟我道歉。”
道你个鬼……真自信……
我要是曲以荷,刚才只会说话更难听……惊鸿心里这样想,但她没有说出来。
“那你想怎么办?换人?”韦烨抱手说,“排了一半中途换人本来就影响不好,总控好找,演员不好找,而且你现在名声在外,你看看谁愿意来接着演。”
韦烨这么说,乔彦竟然也没生气,只是不吭声。
整个人蹲在那儿,像一个散发怨气的黑洞。
看来他们关系确实不错,至少是可以互损的。
“乔学长,如果总控找不到人的话,我想我可以试一试。”在沙发上一直静静观战的时源突然开口,“我可以跟你们排练。虽然之前没有经验,但是言蹊学姐指导我们《雷雨》的时候,把注意事项里里外外都跟我提过一遍。我学习能力不错的。”
大家都有点惊讶。
“为什么?”乔彦也没想到他这样说。
“就是以后想尝试也做执行导演,没做过总控,没跟过灯光音效舞美,想试试跟一下,积累经验。”时源答道,“毕竟真的执行导演,什么东西都要弄明白。”
惊鸿看时源的眼神肃然起敬。
孟导大义啊。
乔彦的神色稍微软和了一些,但还是说:“可是我之前没有让舞台经验少的同学帮我做过总控。”
“学长应该比我更清楚经验主义不可靠。”孟时源条理分明,“我虽然没有上手过总控,但是知道总控的能力要求记性好逻辑清楚、短时间处理分发大量工作,这些我都可以。”
“如果曲学姐回头还回来的话,我可以跟她同步,跟着她继续学点东西。”
这把乔彦说的有点动心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我们这个剧调度还是有点……”
韦烨喜出望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接受乔彦驴脾气的“大冤种”,恨不得乔彦赶紧点头,还给时源说好话,说所有人都是从0经验开始的。
惊鸿想了一下,连忙补充:“学长如果你担心工作量和经验问题的话的话,我也可以加入,两个人总调度得来。”
她还把话说的格外动听,请学长给我们这个学习的机会。
乔彦见此,勉强点了点头,说,行吧。
时源朝惊鸿感谢地一笑。
韦烨拍手称好,说,这样,问题至少解决了一半。
“那流氓那个角色怎么办?”乔彦这儿缓过神了,开始问韦烨的意见。
韦烨老实道:“我的意见就是你把青阳叫回来,不过按照你的脾气,估计也不会接受这个建议。只是你想找新的演员也难,估计大家一问,都会知道青阳为什么不演了。”
乔彦正烦着呢,这一会儿江遇坐不住了,主动说,我愿意演。
“你?流氓?”乔彦皱皱眉,站起身来走到休息区这边,上下打量他一眼,“认真的?”
江遇点点头。
乔彦停了一下,说:“形象气质不太符合吧?”
惊鸿看向江遇,此人今早还在群里说自己清爽男大。
没想到下午就遇到出演“流氓”一角的困难了。
她想求乔彦别说了,等会儿又给要江遇爽到了。
江遇抽动了一下嘴角,无语了一下,对大家说稍等。
他走出201,几分钟之后回来,头发已经被水打湿抓成潦草大背头。走进来的姿势六亲不认,脸上表情已经拽的要命恨不得上天入地了。
他不着五六地走进来,松松垮垮地站在沙发前面,弯腰下来,对惊鸿吹了个口哨,挑眉道:
“小妞,今天晚上有空吗?跟哥哥走啊,哥哥带你好好乐一乐?”
惊鸿被吓得要从沙发上弹起来后退两米。
这货,这货,这货干什么?
江遇见她被吓到了,脸上有得逞的笑容,又转过头对乔彦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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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彦抱着手,不得不承认:“蛮好的,很生动,很自然。”
很生动……很自然……
有个念头一下子冒出来。
这货以前该不会真干过这活吧?
这口哨吹的,整个一活脱脱地痞流氓嘛!
“就是接戏的同学可以不用这么紧张,可以自然一点。”乔彦还现场导上戏了,“你呢,要是一个被流氓调戏的小姑娘,但是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嘛。你们的相对关系是怎么样的?要么是不是害羞地快步走开,要么是不是再来点抗拒的动作?”
被流氓调戏的小姑娘……
惊鸿看一眼江流氓这一脸“我不风流谁风流”的样子,脑壳有点疼。
好难代入这个设定啊。
要是真遇到她应该是抬腿先给两脚吧,再上一套完整的女子防狼术,迅速报警让流氓知道到底是谁不好惹。
她咳嗽一声,认真地对乔彦说,你这段说的太扯淡了,放在那种前时代文艺作品也许可以理解,但现在的文本里应该鼓励姑娘们抬腿给流氓一脚。
她道:“这是一种冒犯,不要模糊性别冒犯。”
乔彦看了她一会儿,好像才想通里面的逻辑,“哦”了一声。
最高兴的是韦烨,现在问题还算完美地解决了。便劝乔彦,接下来调整调整排练的通告,多听大家的意见,戏还能接着排下去。
乔彦听劝了,要赶紧回去,用电脑再调调表格,让大家今天也就先赶紧回去吧,他会在微信群里再安排任务的。
尘埃落定了。惊鸿正收电脑,鼠标掉到地上,江遇帮她捡起来,问:“生气了?”
“没有啊。”惊鸿觑他一眼,淡淡道。
“那你半边脸红的,我还以为是气的。”他道。
“……我那是替你害臊!”
他把鼠标放在惊鸿的电脑包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不是害羞?”
“害臊!”
惊鸿把鼠标丢进电脑包里,拍了一下桌子,心里想,天杀的,真想给他两脚。
韦烨走过来,说感谢他们的帮忙。
“我们就是刚好在,顺手帮个忙。”温舒连忙应道。
惊鸿回想自己和乔彦仅有的几次见面,每一次他都在与人产生矛盾。脾气尤其稀烂,特别以自我为中心,似乎不和人产生点矛盾他就无法生活下去。
说好听点是恃才傲物,说难听点整个一超雄综合征患者。
这人到底为什么这样?
她于是问韦烨:“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
“就……”惊鸿顿一下,“今天这个样子。”
“哦……”韦烨说,“他脾气是一直不太好,毛病很多。”
“那学长怎么忍的他?”江遇调侃道。
“你这话……”韦烨笑了一下,“也不是忍,既然是朋友。他又遇到这种事情,不稍微哄一哄他才奇怪吧?”
“什么事情?”大家不解。
“哎,你们不知道吗?”韦烨意外,“我以为在剧社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30. 作家之死(14)
“他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生理上和心理上的。”
韦烨告诉他们,乔彦家族里有心脏的遗传问题,十几岁的时候就动过手术,但一直都有后遗症。
为了解决身体上的问题,乔彦大一没念完就休学了一年,去做手术静养。出院以后,因为讨厌原来的管理专业,也不想再重修一年,又花了一段时间转专业,转到文学院去,因为要补的课太多,所以重新念大一。
“可能是一直在生病、治病什么的,他心理上也问题挺大的,神经很脆弱。再加上上学的时间耽误太久了,之前因为治病休学耽误一年,然后转专业又耽误一年。比同级同学大两到三岁,朋辈压力太大了,有中度抑郁。”
显然,像乔彦这样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不适合住宿舍。他转专业前后住过两个宿舍,都跟他闹出过矛盾。好在家里经济情况不错,现在索性让他出来租房子住了。
身边的同学都比他岁数要小,他性格又很“独”很“傲”,脾气差,交不到什么朋友,自然也很难有人理解他身体心理上的痛苦,只会觉得这个人真“有点大病”。
他刚进申大的时候就进了剧社,韦烨还是他招进来的学弟,有很多东西都是他教的。
曲以荷则是韦烨后来招进来的学妹,在流光第一台戏就跟的乔彦。演过乔彦先前自编的原创话剧《森林当中》,之前害怕上台的时候,都是乔彦在旁边告诉她“历来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
乔彦折腾完以后,反而还比韦烨矮一级。如今韦烨下半学期都要去演毕业大戏了,乔彦的学籍还挂在文学院大三,学业常年倒数也不算优秀,与各种评选、奖学金无缘。
但他也不在乎那些东西,他的心里只装的下话剧一件事情。
韦烨的脾气很好,温柔,能包容人。又因为之前的交集,是乔彦在剧社里少数“能看的上眼”的同学。韦烨作为朋友,能理解忍耐乔彦时不时的情绪失控,也能理解他对话剧的良苦用心。
“你们应该知道他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演话剧写剧本了吧?”韦烨问,“得过很多奖,也得到过很多专业老师的夸奖,曾经有个老师看了他写的学生剧本说他是……”
江遇接上:“流星般天才的人物。”
韦烨做了个bingo的手势,汗颜道:“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中二,但是确不夸张,他真的是个戏痴。对于他现在这样的心理情况来说,话剧几乎是唯一他能做的也是热爱的东西,除了话剧几乎没有东西他是在乎的。”
乔彦生活里幸运的事情在于遇到话剧,不幸的事情在于只有话剧。
惊鸿能理解他为什么疯疯癫癫毫无负担地说出那句“你敢毁了我的话剧节,我就敢毁了你”了。
话剧是他现在生命里唯一的意义。要是话剧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像出海失事的人抱住的唯一一条浮木,即使是腐朽的也会紧紧抱住。
像出生开始就待在黑暗洞穴里的人,把墙上摇曳的光影视为唯一的真实。
她蹙一蹙眉,不知道说乔彦“可怜”,还是“可恶”。
才华横溢、完全不近功利,但身体病弱、情绪黑洞、暴躁易怒,言行举止有时过于自我,完全不像正常人。
她同情乔彦先天不幸,又对戏剧那么执着,但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反复承担他隔三差五的“超雄行为”。
温舒虽然在社里待的时间长,但是之前不知道乔彦这一桩事。她听得有些难受,泓宇也是,表示之后会尽量配合导演的需求,精益求精。
“他现在心脏,还有问题吗?”温舒问。
“不好说,遗传病很难根治,我看还是一直有在吃药。”韦烨说。
“那他演戏少不了情绪激烈,不会有问题吗?”泓宇问。
“嗯……”韦烨叹了口气,“老洪、你们林学姐、导员,我们都怕有问题啊,他公开表达过向往莫里哀的结局。只能平时尽量不刺激他,他说什么浑话也别放心上,多关照关照他的情绪。让他安稳毕业。”
莫里哀,法国17世纪古典主义巨匠,一生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经典的喜剧作品。因为作品讽刺现实力度太强,常被禁演。
莫里哀擅长自编自导自演,最后累倒在奋斗一生的舞台上。
乔彦的情感就有这么极端。
怪不得前几次他闹出点动静,老洪都千方百计地把事情回转过去不提,言蹊也不怎么较真。
“我也不是为他说话,他是个很纯粹的人,完全没有私心,只有做艺术的心。先前做执行导演的时候虽然严格,但也不像这次这样,好像有点昏头了。”韦烨犹豫了一下,“我之后会再跟他聊聊。这次真的感谢你们救场。”
他们一边聊,一边锁了201的大门。韦烨关心大家现在的日常安排,会不会被乔彦这种高强度排练冲的无法正常学习生活。
惊鸿和时源两个做总控,不十分担心。江遇才刚接手,看了本子觉得戏份也不算多。
温舒说:“其实我还好,主要是泓宇还有些其他大项目,可能比较累。”
“我也不累。我一直每天都只用睡三四个小时的。”泓宇嘿嘿一笑,挠挠头,“其实我之前排的也有点水,如果知道乔彦是这样的想法的话,我觉得还要更认真才好。”
大家都“哇”了一声。
胡图图简直是天使吧。惊鸿想。
有这样的演员乔彦就偷着乐吧。
韦烨大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学弟作息卷成这样了。泓宇自己说了乐队和专业的事情,韦烨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完后,他认真说:“同学,这边不建议你用阳寿演话剧哈。”
大家轰然大笑。
泓宇自嘲说,已经把睡眠进化掉了。
“这边排练结束的早,我等下还去乐队看谱子,宇宙风也快来了。”他说。
“你悠着点。”时源叮嘱。
惊鸿在心里叹道,胡图图啊胡图图,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如果一定要用东西比喻,那就像某某电池,一节更比六节强。
之后,乔彦调了调排练通告,比原先合理,整个人也冷静不少,听得进建议。大家排练的怨气也不那么大了,进度都比之前快。
她和孟时源第一次当总控,也是第一次编灯光、音效、道具的总控剧本,少不了要跟前辈讨经验。
本来是想问林言蹊,没想到曲以荷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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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件事以后,很主动来教他们。
“把你们教会之后,我就不跟乔导那个组了。”她很无奈,“我现在忙着考研。我感谢乔导,我八成的舞台经验是乔导教我的,但是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他要求太严了,我没时间。”
“理解,理解。”
曲以荷感谢他们能来帮忙,最后意味深长地说:“演了快三年话剧,其实最迷人的是,你也不知道下次自己会扮演什么角色……甚至在不在台上。”
五个人至此又绑在同一个剧组。这天西哲课的时候,惊鸿带着电脑,江遇便问她,能不能看看总控剧本。
“你自己台词背熟没?”她道,“这就还担心上总控本了?”
“我那个角色,说实话加起来台词都没超过二十句,而且都是对手戏短词儿。”江遇抱手,“单独练等于没效果,还是要和对手戏演员一起排练才会有效果。”
他想了想,说:“温老师和图图也差不多,但他们俩有单独对手戏,自己练了就完了。我天天等着流星哥出通告。所以来关心一下大局。”
“那很有积极性了。”惊鸿“噗嗤”一声,“只可惜还没编好,在和流星哥沟通。你们群戏据说还要改一段,下次排,总控剧本也要改。”
惊鸿说完才意识到,完了,自己也被江遇带偏了。
江遇“啧”了一声,埋怨了一声“天天改”。
“折腾演员,我那句‘你他妈少废话!’也已经有三个版本了。”他摆摆手道,打了个呵欠,“我演着演着都演串了。”
流氓这个角色到后面确实有不少脏话。
乔彦是一个脏话的重音都要仔细去抠一下的人。用江遇的话来说,专业、执着、完美主义,但是磨叽。
“说实话,我很理解上一位被气跑的演员。”
江遇吐槽流星哥起来堪称滔滔不绝。
但自从上次知道流星哥身体不好,江遇便一再抑制自己想要当面怼他的欲望,表现的十分谦虚,生怕自己攻击性太强一句话给流星哥气晕过去,流星哥要来讹自己。
该说不说,原来以为是江遇能治流星哥,现在看来是流星哥能治江遇。
惊鸿笑道:“那你当时还大背头一抹,坚决要来演。”
“那是因为你们四个都在组里了。”江遇看着她,“你都说要和孟时源一起做总控了。”
……听起来有点怪。
惊鸿“啧”了一声,直接问他:“这句话的重点是在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江遇的眼神变得有点玩味,故意不说下去。
……真讨厌。
半晌,江遇才嘴角带着一分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是后半句。”
惊鸿神色一滞,不由地想到了一点别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做总控,我挑战演流氓的角色,大家都是第一次。”他眯着眼笑,“看看谁更适合这台戏。你不要想多。”
想多你个鬼……
这不是你故意引导的吗?
惊鸿微微闭目,在心里默念99遍不生气,抑制住给他一拳的欲望,笑眯眯复又道:“那当然是我啦。”
上不了台面的小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