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造反的日子》 1、第 1 章 时维九月,天气格外的热,阳谷县好像个大火炉,只要出屋,立刻被一股子热浪熏得汗流浃背。此时尚能听到蝉撕心裂肺的哀鸣,不过比起夏季已经弱了许多,似乎预示着这种日子马上就要过去。 西门家,正房吴月娘坐在厅堂中间,手中握着翡翠珠串儿,一张俏脸上满是焦急。没一会儿,屋内进来一管事,吴月娘见到此人立刻站起身,急忙道:“怎么样?外面那些泼皮可拿了银子走了?” 管事苦着脸摇头,“回大娘子,麻六郎说了,要不就在天黑前把银钱拿出来,要不他们就强闯了。” “怎、怎会如此……”吴月娘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周围人赶紧上去搀扶,一身材丰腴,额尖鼻小的妇人嚷嚷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平日里当家的没少给他好处,如今一有不顺意就闹上了,且让他来!姑奶奶怕了他不成!” 吴月娘本就心神不定,听到此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地甩开对方,指着鼻子怒骂道:“你当是在你那勾栏?此乃正经大官人宅院,就这么让那些个闲汉进来,家里姑娘媳妇还活不活了!” 妇人被骂得面红耳臊却不敢还嘴,嘟嘟囔囔坐到一边。屋内无人说话,一时间,悲戚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原来这家主人复姓西门,在这阳谷县世代经营药铺,颇有身家。而那麻六郎乃当地泼皮无赖,仗着姐姐嫁给县令做小,在阳谷县横行无忌。冬天的时候麻六郎老爹老娘染了风寒,养了半年终是没熬过去,前个夜里相继离世。 父母双亡,做子女的悲痛是正常的,谁知那麻六郎偏偏赖上了西门家,直言他耶娘乃吃了西门药铺受潮的药材方一命呜呼,张口就要千两黄金赔偿。 究竟是不是吃药吃死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无奈势比人强,知县被枕头风一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倘若家主西门大官人在,他上下打点,此事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然而早在开春,其人就跑到汴京城中进货,现在还没消息。麻六郎也正是吃准了这一家女眷,想来个抄底,真等西门大官人回来,事情也尘埃落定了。 外面的叫嚷声越来越大,吴月娘心里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最后只能咬咬牙,让管家去清点库房,看家中还剩多少银子。 管家长叹一声,神情悲愤,如此一来,西门家怕是没个十几年都缓不过来。正当他要行动之时,突然,门帘后传道清脆的声音,“且慢。” 没一会儿,一个身量高挑,梳着龙蕊髻的十五六岁少女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且看她上身穿着银灰色短襦,外面罩着水葱色褙子。不施粉黛的一张素净小脸仿佛白玉雕的,明眸皓齿,玉鼻薄唇,一双眉毛又黑又直,似剑一般高耸,使其整个人显得锐利又果决。 少女一进屋便将手里的托盘交给旁人,接着与首座的吴月娘行了一礼,“回大娘,奴有个法子,能暂时拖上一拖。” 吴月娘见到她眉头微皱,面上不耐一闪而过,沉声道:“你不是在床上养病?这里没你的事儿,回去!” 此人乃吴月娘的大丫鬟,姓庞名春梅,两年前被卖到府里,因生了一副好颜色,加上手脚麻利,平日很得吴月娘倚重。庞春梅性情高傲,喜欢掐尖卖快,有时连家主西门大官人都敢嘲讽,更别说其他下人。几天前和另几个丫鬟打架落了水,卧床好些天才起身。 见吴月娘的心腹主动站了出来,刚刚被其训斥的二房李娇儿眼珠转了转,开口道:“姐姐莫急,不妨先听这丫头说说,春梅啊,想到什么你就说,这儿没人怪你。” 吴月娘来不及制止,见此狠狠瞪了庞春梅一眼,咬牙道:“行,你说吧,想清楚再说!” 庞春梅笑了笑,似乎没把主人的威胁放在心上,沉吟片刻,未曾当众开口,而是上前两步,在吴月娘耳边轻声言语了些什么。 众人且见吴月娘先是愤怒,接着又震惊,最后转为呆滞。一时间都颇为好奇,这春梅丫头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理会周围探究的眼神,吴月娘忍不住问道:“这样……能行吗?” “算起来爹爹也差不多回来了,只要立刻派人骑马上路,说不定沿途还能碰上,只要他回来,一切都好商定。”庞春梅真诚地对眼前的女子道:“大娘,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吴月娘似乎被触动,片刻后,似乎发了狠,招来几个管事吩咐下去,之后又领着府上的一堆女眷,严厉道:“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等下我让你们哭就大声哭!” 现在家里男人不在,大房就是主心骨,这个时候就算与其素来不和的李娇儿都不敢起刺,纷纷点头。 外面,麻六郎带着三十几个破皮壮汉,嘴里骂骂咧咧,正等西门家交钱。 突然,只听宅子内响起一阵啼哭,接着撕心裂肺不绝于耳。 麻六郎忍不住皱眉,让手下小弟去询问这是怎么了,好半天,门被推开,之前还十分硬气的老管家踉踉跄跄走了出来,满脸悲愤道:“我家大官人,在归来时候路过景阳冈,因着担心家里连夜赶路,结果、结果遇到了大虫,官人……被那大虫吃去了!!” “什么?!”麻六郎大惊,虽然他早就听闻景阳冈上有老虎伤人,可如此直面还是头一遭。想了想,开口道:“那如今你家作何打算?” 老管家强忍悲痛,“屋里大娘子已经昏了过去,现在只能派人去山上给主人捡尸,能收回多少是多少。麻郎君,您行行好,咱两家之事能不能暂且先放一放,好歹等我家官人安葬。” 麻六郎犹豫了下,虽然事情赶得巧,但他倒是没怀疑这里面的真实性。先不说景阳冈的危险,也没见过那户人家编排诅咒自己家主的。 里面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麻六是个混混。在道上行走难免都讲究个名声,给耶娘讨债是一回事儿,若真连人家尸首都不让收捡,传出去未免遭人耻笑。想来西门家就在这儿,怎么也跑不了,于是点头,给了对方五日的时间,五日之后再来讨钱。并威胁到时候若不给,就一并砸了西门家。 管家连忙谢过,亲自奉上礼物,送他们一行人离去。待其走远,赶紧命人依照夫人的意思快马加鞭通知家主。 计已献上,之后就没庞春梅什么事儿了,来到后院厢房,身为宅子里的大丫鬟,她还是有自己的屋子的,关上门,整个人方松弛下来。 是了,庞春梅其实是穿越的。 她上辈子姓赵,叫赵淳楣,说起来与这具身体的名字还有些相似,在上辈子因病去世后,一睁眼就变成了北宋时期某户人家的丫头,满打满算也才穿越了四五天。 原主可能是因为落水没好好救治,最终一命呜呼。赵淳楣这些天又要养病又要打探消息,还不能被人察觉有不对的地方,所以异常艰难。 好在原主脾气傲慢火爆,与周围人都相处的一般,她换了芯子倒也没几个发觉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打探,她知道了如今所处的朝代、主家姓氏以及自己的一些过往。 现在是重和元年,当今圣上正是那亡国皇帝宋徽宗,赵淳楣对这段历史还算熟悉,知道离金人南下还有段时间,北宋如今虽然小起义不断,但总体上还算太平。 前些日子正当她躺在床上谋划未来,突然听到外面婢女的哭诉,得知了麻六郎闹事的始末。原本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一个丫鬟哭着说听闻那麻六曾经看上某户人家的婢女,讨要后带回去折磨,赵淳楣瞬间警觉起来。 万一那无赖真创进来了,原主长得貌美,又不得人心,很可能第一个被献祭。赵淳楣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才刚穿越,对周围半点不熟悉,真落入险境怕是连自救都做不到。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也管不了那么多,思考片刻后直接跑去出谋划策。 之后果然如她所料,不过三四日,家主西门大官人就赶了回来,旋即上下打点捞关系找靠山,忙活了十来天,总算是将此事压了下去。 在这期间,赵淳楣主要就是躺在床上养病,托原主脾气不好的福,倒也没人来打扰自己,直到一天,她被通知大娘有事找,方才起床伸了个懒腰,跟着去了厅堂。 然而刚到,看见里面的情境,赵淳楣心中就“咯噔”一声。 只见屋内满满当当一堆人,除了吴月娘并着众小妾,主位上还坐着个身高高大的英俊男人。 男子身穿绿罗褶儿,颈戴金井玉栏杆圈,脚着陈桥鞋儿,手里还拿着洒金川扇,显得尤其潇洒。就是一双眼睛来回乱瞟,尤其见到赵淳楣,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见此赵淳楣明白,此人恐怕就是家主西门大官人。心中吐槽了下这个名字,表面上一派恭敬,微微拜礼。 “起来吧,”西门大官人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你出主意,让家里说我死了?” 赵淳楣还未讲话,一旁的二房李娇儿就抢先道:“可不是,我们当时都担忧家里安危,谁也没反应过来,就听这大姐姐房里的说了,哎呦,其实就她们两人决定,若是给旁的听见了,怎么也要阻拦一二的。” 吴月娘面上一僵,连忙解释,“我当时也是慌了神,这丫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说起来她才入府一年,平素里就不是个消停的,也难怪能出了这种主意。” 见此情景,赵淳楣心中叹息,暗道这吴月娘不是什么明白人。别管自己来得早晚,在外人看她们主仆就是一体的,现在为了跟二房斗法,把个人摘出去什么用都没有,只会让身边人寒心罢了。 她这般想着,还是对上头的西门庆沉声道:“是奴一时情急,思虑不周,还望爹您老人家惩罚。” 西门大官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晌,“啪”地一下合上折扇,高声道:“好!想不到我府上还有这等良才,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家里可就亏惨了,回头去玳安那儿领十贯当赏钱。” “是,谢爹爹赏赐。”赵淳楣平静地应下。 旁边人都被这一幕弄愣住了,李娇儿不死心道:“这何处说理,怎么咒哥哥还有钱拿?” 西门大官人被她弄得有些不耐烦,挥手道:“你懂个甚,我岂是随便一人说咒死就咒死的,一家子娘们儿,还没个丫头片子顶事儿。” 此话指说得众人面皮臊的慌,西门且不管那个,上下打量赵淳楣,越看越是欢喜,吴月娘性子古板,又长日礼佛,剩下二房李娇儿乃勾栏出身,三房孟玉楼不问世事,老四孙雪娥更只是个陪嫁丫鬟。他早就想找个能管住后院的,如今眼见春梅聪明漂亮,哪还忍得住,当即开口对吴月娘道:“我看这丫头不错,正好身边还缺个人手,明个儿调到我身边吧。” 家里男人是个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数,当即目光暧昧起来,三房孟玉楼更是直接对少女道了声恭喜。 赵淳楣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内心疯狂吐槽。 正当她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西门又开口道:“行了,现在总算消停下来,我打算去药铺里逛逛,春梅啊,你就跟着我一起走吧。” 眼见事已至此,赵淳楣只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了声“是”。 于是屋内妻妾只能眼巴巴看着丈夫离去,心中是酸是涩不一而足。 说起来这还是赵淳楣穿越至今头一遭出门,与想象中的不同,阳谷县虽然地方不大,但也还算富足。西门家处在闹市,出去没几步就是所谓的商业街,一路上叫卖的、买东西的好不热闹。 西门大官人时不时回头与赵淳楣讲话,看上去倒真动了将其收用的心思。 赵淳楣暗中皱眉,刻意表现得冷漠又呆板,问一句答一句,几番下来,对方也就没了谈性。 又行了几步,来到紫石街,恰逢一个衣着破旧,身材消瘦的少年挎着个竹筐。那少年一见他们,双眼冒光,蹭蹭蹭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道:“西门大官人,好久不见,买个梨解解渴吧!” 说罢从篮子里掏出几个梨子,殷切地递了过去。 西门大官人接过,扔下几个赏钱,随口问道:“你叫郓哥儿?常与你同行的三寸丁武大怎么没不在?” “嗐,他弟弟武二在衙门当差,那武大去给兄弟送饭去了。”郓哥儿长日走街串巷,最是会来事儿奉承,见男子走得额头冒汗,立刻道:“大官人可是累了,秋老虎也够吓人的,前面就是王干娘的茶水摊,你要不去歇歇脚。” 西门点头,又赏了他些钱,挥挥手将其撵走,抬腿想去茶水摊坐坐,然而才走两步,却见身后一起同行的丫头愣在原地不动弹。不悦地皱了皱眉,低声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赵淳楣目光移向对方的脸,想起之前两人的话,目光怔怔。 武大、武二、王干娘……所以这是西门庆!? 也不怪她没反应过来,满打满算穿越不足一月,还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又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历史穿,家中奴仆又很少直呼主人全名。虽然觉得“庞春梅”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终究是没多想。 深吸一口气,赵淳楣告诉自己冷静,也说不定是巧合。 正当她思绪翻飞,心神震荡之时,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某根挑门窗的竹竿刚好砸了西门头上。 西门大官人“哎呦”一声抱头,刚想怒骂,抬头一看却呆住了。 只见二楼一美貌妇人怯生生娇滴滴道:“奴家不是故意的,大官人莫怪。” 赵淳楣:“……” 得,现在知道了,肯定不是巧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同样是被高空坠物砸了脑袋,有人发明了万有引力,有人惦记上了别人的妻。 在那女子含羞带怯地关上窗户后,西门庆依旧瞪着眼睛,痴痴望了许久,直到旁边嗑瓜子的老妇人轻咳两声,调侃道:“大官人再瞅,招子都要粘人身上了。” 西门庆回神,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声打探道:“见过王干娘,且不知这位娘子夫家是谁?怎么在阳谷县从未听过有这等美人?” “没听过就对了,此女姓潘,乃是隔壁清河县的,因生得花容月貌,让清河当地的登徒子们议论纷纷,她男人受不了了才举家搬来。”王婆情报工作做得很好,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其一家透得干净。 西门庆本就是色中饿鬼,再听到此等“清河县的美丽传说”哪还忍得住,连忙继续追问。 “哎,常言道‘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女’,那潘家娘子啊,正是三寸丁枯树皮武大郎的老婆,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王婆摇头惋惜。 西门庆呆住了,想到那丑陋不堪的武大,不禁叹气,“好一块羊肉,偏偏掉在狗嘴里!” “哎呦我的大官人,您可就别想了,人家可是正经女子,再者……”王婆冲身后的赵淳楣努了努嘴,“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就在身边,您还缺女人啊。” 她本意是想卖个好给赵淳楣,毕竟大家都知道西门庆是什么德行,自然也就认为其为枕边人。 然而此时尚在消化信息,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赵淳楣突然被点名,眼看大家都视线都移向自己,惊疑不定之下只想大吼一声:“老登住嘴!” 好在西门庆如今一颗心全悬在旁处,对赵淳楣本兴趣缺缺,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再次将话题引到潘金莲身上。 说也奇怪,他本人见惯了风月,虽然潘金莲是很美貌,但比其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可方才只一面,就好像被摄了魂,抓心挠地。不得不说,两人这事儿能成,除出了外在因素,最主要的还是“王八看绿豆——真对上眼了。” 许是赵淳楣给了王婆危机感,她并未像原著一般耐心等待西门庆上钩,而是选择主动出击,笑着开口道:“大官人若真是有心,倒也不是不行。” 说着便将那“潘驴邓小闲”偷、情的五样先决条件以及自己精心设计的十条计谋一一道出,原来这王婆表面上经营茶水摊子,实则暗中干那“马泊六”的行当,既古代专门帮男女私通。西门家财大气粗,她自然不能放过这条大鱼。 赵淳楣在一边被迫听了个全程,对于王婆此等详尽到堪比毕业论文的战略部署,不得不叹服地竖起大拇指,暗叹一句“天鸨星”王干娘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了,西门庆也很上套儿,在得知武大郎的亲弟弟,县城的打虎英雄武松几天后有公干要离家,立刻喜笑颜开,付下银钱后,表示静候王婆佳音。 办好一切,西门庆带着有些恍惚的赵淳楣回府。此时的他已经完全顾不得旁的,满心都是潘金莲,随手将小丫鬟交还给吴月娘便不再管了。 倒是吴月娘本人,在得知丈夫出去一圈瞬间移情别恋后,望着赵淳楣有些犯难,不知怎么安置她才好。若是当妾侍吧,没名没分的,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可若是当仆人吧,西门庆已经点过名,万一怠慢了她又难免遭埋怨。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赵淳楣已知对方是个四平八稳两不沾的性子,让其做出什么决定比登天还难,于是主动表示愿意回到之前的样子在大娘子身边侍候。 吴月娘松了口气,既然她主动要求那便好说了,温声道:“你既有心,我也不拦你,以后帮着我管理府内丫头们,家中自不会亏待。” 赵淳楣唯唯应下,她现在脑子有些混乱,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下思绪,对待吴月娘的刻意拉拢左耳进右耳出,好不容易应付过去,自己回到房间,焦虑的来回转圈。 从“历史穿”到“小说穿”,这其中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而且小说中难免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有时候处理事情可能会更棘手。 另外众所周知,潘金莲一根竹竿砸下来两本名著,分别是《水浒传》与《金瓶梅》,这两本书的剧情走向大不相同。赵淳楣上辈子倒是熟读水浒,但对后者只知道个大概。于是为了能更好地适应环境,她开始思考在这两本书中,自己的境遇将有什么区别。 许久,赵淳楣茫然地抬头。 好像……也没啥区别…… 无非就是家主西门庆早死晚死,她一个丫鬟也改变不了局面,刚何况身契还在人家手里,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想办法多攒些银钱早日赎身。 想清楚的少女冷静下来,她上辈子缠绵病榻多年,如今重活一世本就是赚到了,心性远比一般人豁达坚韧,反正都穿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原主庞春梅本是员外家的亲戚,因为家中遭了灾才被卖到西门府上,也因此性子极为高傲刻薄,堪称凭一己之力霸凌所有,这与赵淳楣本人相去甚远。所以当她开始试着接触其他丫鬟时,所有人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样一来她在府中也算如鱼得水。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西门庆很少着家,整日不是与当地官吏富绅巩固关系就是去王婆家的茶铺望穿秋水。终于,在某个午后,西门大官人得手了,之后更是整日与潘娘子欢愉。 以上内容皆来自西门庆贴身小厮玳安的转播。 初闻此讯的众人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之前男人几个月不着家,才刚回来又被狐狸精迷住,独守空闺的日子难过异常,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与大房吴月娘告起状来,希望她这个正妻能管一管。 吴月娘见丈夫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但她在府中素来是个泥菩萨,因为性格长相原因不得宠爱,要真说什么也担心惹毛了对方。想了许久,她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远在蓟州的娘家。 …… 公孙胜端坐在宴席中央,面对满室嘈杂,只微微扫了几眼,旋即就不做理会。 他本是蓟州人士,拜二仙山紫虚观罗真人为师,学习些道法仙术,因为罗真人在当地十分有名气,总有些达官贵人求见,其中吴千户就是来往比较密切的一家。 公孙胜向来是坐不住下性子,得知吴千户想找个人去往阳谷县给小女儿一家相面算命后,当即主动请缨。罗真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同意了。 然而来到阳谷县他方才弄明白,这次相面乃是吴千户女儿自作主张,当家男人并不知晓。好在西门庆素来八面玲珑,虽说对玄学什么的不感兴趣,但二仙山名声在外,人家又大老远来了,还是设下家宴请客。 公孙胜一个出家人,对后宅里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他这次出来不过是为了透口气,在西门庆的陪衬下喝了两口酒,也不啰嗦,直言道:“从哪位开始?” 西门庆有些好奇,“不用呈上贵造?或者您再瞧瞧?” 所谓“贵造”,指的就是生辰八字。 “不必,贵造非我所长也,”公孙胜摇了摇头,“再者相面讲究‘相不独论’,我们给人相面不能单凭眼睛鼻子长得好不好来判定一个人。方才坐这儿一会儿,贫道就已把你们的声音形态看得差不多了。” 西门庆见他说得这么神,有些半信半疑道:“那情道长先给我看看吧。” 公孙胜似乎已经打好了腹稿,想也没想就道:“官人一生旺盛,多得妻财,目下透出红鸾天喜,命犯桃花。不过阴水太多,今年过去了恐有骨瘦形衰之病,还望行事三思。” 西门庆笑了笑,没太放在心上,转而叫了吴月娘等妻妾过来,让公孙胜再给她们算算。 公孙胜侃侃而谈,不光是相面,就连一些微小的健康问题都一一指出。如此引得西门庆心中嘀咕,莫不是提前做过调查,随手一指,拉了个婢女过来,“道长,你再看看她。” 被点名的赵淳楣一脸懵,端着托盘下意识站在原地。 公孙胜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坐直了身子。 “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骼清奇,两额朝拱,财禄绵长,行步若飞仙,声响神清,贵!贵不可言啊!” 许是难得瞧见这么好的面相,公孙胜也彻底来了兴致,对着赵淳楣仔细端详,一边欣赏一边啧啧称奇。 然而看着看着就看出不对劲来了,此时正值晌午,外面的阳光打在众人身上。公孙胜注意到赵淳楣两眉之间到发迹上处于额头最中的区域隐约间有块方形的骨头微微隆起,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如今少女正对着光,再加上他目力了得,盯了半天确定是这样。 “伏羲骨……”公孙胜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古博物志有云:“金龙头上有物,如博山之形,其精灵之结晶,完全凝聚於此,有此灵物,方能嘘气成云,扶摇直上,飞升于九天也。” 换句话说,这块骨头大多意味着帝王之相,主大富大贵,大名大寿,一辈子最次最次也能混上个开疆辟土,封侯拜相。可现在问题是,这块世间少有的伏羲骨,怎么长在一个县城丫鬟身上。 “道长?公孙道长?”西门庆见他半天不动,忍不住开口提醒。 公孙胜回神,只说自己有些吃酒吃多了,对着主家表示歉意。 一旁看戏的李娇儿掩嘴笑道:“恐是酒醉耽误了道长的法力,怎地一个下人丫头还看出大富大贵之相了,难不成她还能进了宫里当娘娘?” 周围的婆子媳妇也一并嬉笑起来,就连西门庆都勾起嘴角。 倘若是原来的庞春梅在这儿,此时怕是已经炸锅,非得张牙舞爪地与其他人打起来不可,但赵淳楣实在懒得与人吵,爱笑随他们笑好了。只是如此在公孙胜看来,愈发显得其波澜不惊,气定神闲。 于是在辞别之时,想让对方送自己一程,理由是之前看相可能看得不准,想要再跟本人研究下找出问题出在哪里。 二仙山罗真人颇具盛名,春梅又只是个丫鬟,西门庆自然应允。他本来打算一同出门顺便去找潘金莲偷、情,李娇儿等妾侍趁机上前拉着丈夫撒娇说已经下午了,刚吃完酒不若留在家中歇息,西门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最后在主家的吩咐下,赵淳楣只好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鹿皮披风,顶着小雪打着伞与公孙胜出门。 行了几步,公孙胜表情复杂,几次欲言又止。他原本就是个心不净的道士,往日跟着师父修道就十分向往红尘。毫不夸张的说,假如赵淳楣是个男的,他立刻拜倒在其脚下,跟着对方创下一番事业,可这家伙偏偏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所以就令其十分纠结。 半天,有些不死心的公孙胜又试着开口道:“能否问一下庞娘子的生辰八字。”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长不是不擅长算这个吗?” 公孙胜尴尬地笑了笑,他总不好说之前没给那些人算其实是因为自己懒。 见此赵淳楣体贴地没有多问,不过她穿越才几个月,原主的生日也不知道,于是就将自己上辈子的出生日期报了上去。 公孙胜收到后先是掐指,越算眉头越紧,最后干脆从身上摸出几枚古朴的铜钱来回摆弄。没一会儿,面色大变,惊恐地望着赵淳楣,猛然间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跌坐在地,还打翻了身后的小摊。 “公孙道长!”赵淳楣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结果公孙胜一把把她推开!连滚带爬的站直,一边挥手一边后退道:“不不用!我没事!你别过来我回去了!” 之后转身撒腿就跑,只留下赵淳楣满脑袋黑线。 emmmm……哪里来的癫公…… 摇摇头,她只当自己倒霉,认命地弯腰帮被殃及的摊主捡散落一地的炊饼。 旁边看戏的半大孩子连忙拦下,“不用不用,我认得你,姐姐是西门大官人府上的吧,雪大再脏了衣裙。” 赵淳楣望着少年微愣,旋即想起此人不正是那日卖梨的郓哥,所以这个卖炊饼的男的是…… 果然,伴随着一张黢黑可笑的脸,身高不到五尺的武大郎艰难地从后面站起来。 他手里抓着几个炊饼,心疼地擦拭着上面的黑灰。 “行了行了,早就跟你讲过让你弟弟武都头给你在衙门附近弄个摊位,那儿不光生意好,你兄弟俩个平日还能有个照应。”郓哥埋怨道。 武大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副模样,让旁人见到不是得耻笑我兄弟,他刚到衙门,我自然得替他着想。再者你说的地方生意是好,但收的摊位费也高,这两年我攒钱还想帮兄弟说门好亲事,剩下的以后再说。” 他言辞恳切,倒是叫一边的赵淳楣怔住了。她上辈子是得癌症死的,死之前挣扎了好些年,各种手术费医药费都是她父母哥哥努力挣的,为此她哥甚至卖掉了房子,即便如此困难,也没有丝毫怨言,反而一直安慰鼓励她。 穿越至今,赵淳楣一直忙于生存,直到听到武大郎的话,才想起这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前世。 不知道父母兄长现在过得怎么样,她想家了…… 叹了口气,从身上掏出十几个铜板递了过去,表示就当是给武大的补偿。 武大郎连忙摆手,不管郓哥儿在旁边拼命冲他使眼色,憨笑道:“娘子莫要如此,不过是脏了几个,我拿回家自己吃了就是,你们也过得不容易,补偿什么。” 赵淳楣推脱不过只能作罢。走之前看了看武大,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最后眉头紧皱,有些纠结地回去了。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强留的爱情注定不会撑得太久。 西门庆只在家留了两日,便跟火急火燎地又去找潘金莲幽会,任由一众妻妾醋海翻波。 家里主人气不顺,做下人的自然也不敢多生事,一个两个都恨不得夹起尾巴。赵淳楣趁着这段空闲,又恶补了一番北宋常识,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国情局势,用了好几天,总算是对当朝有了个粗略的了解。 和正史上差不多,此时正值王朝末年,国家内外交困,当朝皇帝宋徽宗只醉心享乐。在其纵容下,贪官污吏们四处搜刮民脂民膏,赵淳楣穿越的这几个月,就见县衙的小吏上门索要钱财,为当地凑齐“米饷纲”。 在宋朝,“纲”是运输队的一个编组,如江南地区,专门为天子运送花石的船队叫作“花石纲”,专门运马的叫“马纲”,送生日贺礼的叫“生辰纲”。阳谷县地处中原,没什么特产,只能上交点米面杂粮了。西门家在当地也是大户,即使这样还要受官府盘剥,其他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 叹了口气,赵淳楣有些发愁。 说句实话,哪个穿越者不想着大手一挥,王霸之气四溢,之后书中那些历史名人纷纷拜倒在自己脚下。尤其是若按照历史进程,还有八、九年金人就要南下,到时候汉家千年不堪回首的梦魇——靖康之变就要爆发,半壁江山沦陷,从王公贵族到贫民百姓惨遭屠戮蹂躏。 可问题是自己穿越也没带个什么金手指,阳谷县在北宋不过米粒大点儿的县城,别说是她,就算是这具身体的主家西门庆,放到首都东京,屁都不是。 想到西门庆,赵淳楣又是一阵子头疼。在这位色中饿鬼手底下讨生活,就算逃的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要赎身的话,她打听到当年西门家买她是花了十六两银子,如今怎么也要翻倍。 盘点了下原主留下的财产,满打满算一共十二贯钱,其中十贯还是自己来之后得的赏,一个细金镯、两根素银钗子,这便是全部了。抿了抿嘴,她必须得想个其他办法搞钱了。 正思索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下人们的大喊:“哎呦!爹爹回来了!爹爹受伤了,衣服上全是血!” 通过之前麻六上门的事儿,大伙心中更加确定了西门庆顶梁柱的地位,导致现在府里人一听其有什么事儿立刻紧张得不行,婢女小厮们满屋乱窜,惊惧无比。 摇摇头,赵淳楣起身,先是让几个小丫头去打盆热水送到里屋,接着又去找了做客在家的大夫,等领着人进屋后,方才把已经被人包围的西门庆解救了出来。 经过仔细检查,很快就确定了男人并无大碍,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我都说了没事儿,你们一帮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西门庆接过下人递来的布巾,一边擦拭一边埋怨。 吴月娘几个惊魂未定,被训斥了一番讷讷说不出话来。 如今满屋狼狈,而面色平静,连头发都丝毫未乱的赵淳楣就显得尤为突出。在得知连大夫都是她请来的后,男人挑了挑眉,心中微动。 第二日一早,赵淳楣刚起床洗漱完毕,就被西门庆带走,两人一路往西行,很快就到了王婆的茶水铺。 才一进门,便看见一位长相艳丽的妇人坐在门口,正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潘金莲。她见了西门庆面上先是一喜,接着转为哀怨,泪眼婆娑道:“大官人害得我好苦,不如日后断了吧,谁叫咱们命中无缘呢。” 西门庆连忙上前抱住妇人,柔声道:“我怎忍心跟娘子断了。”两人就这样互相爱抚了起来。 被迫成为他们play中一环的赵淳楣:“……” 这时候还是王婆从后门走了过来,见到亲热中的二人捂嘴笑道:“哎呦我的大官人,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把家里的丫头带来了,老身这儿地小,可都要坐不下了。” “自然是不敢叨扰王干娘。”西门庆慢悠悠放开妇人,“我昨日打了那癞树皮一顿,担心金莲吃排落,便想着让她在您这儿住上些日子,至于给那武大喂食喂水一事,就由我这丫鬟负责。” 说完随手扔了袋银钱过去,王婆捏了两下,十分满意其中的份量,于是笑道:“这有何难,大官人就放心吧,老身一定让潘娘子住得舒舒服服。” 西门庆满意点头,接着转身对赵淳楣道:“春梅啊,你是个伶俐的,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淳楣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点头,此时她也终于反应过来昨日西门庆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儿了,心中叹息,武大郎捉奸不成反被打成重伤,想来也是够惨的。 两个估计还想要腻歪一阵,便早早打发了其他人。 赵淳楣认命地离开茶水铺,来到对面潘金莲的家中,推开门,里面一股子血腥与中药交织的怪味儿,屋内连炉火都没生,冷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打了个寒战,她先找到炉子,起了火,把之前准备好的药煎煮了下,总算是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也许是听到下面有动静,楼上突然响起男人嘶哑的咳嗽声。 “娘子、可是娘子回来了……” 赵淳楣听到后连忙上楼,武大此时正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眼看是要不好了。 瞧见少女,武大先是一愣,之后愤怒地想要起身,“是你!你来做什么!是西门庆那厮使你过来的!?” 赵淳楣上前两步,不顾对方挣扎,强行将人按回床上,裹好棉被后,面对火冒三丈的武大郎无奈道:“确实是他让我过来的,我要不来就没人看管你了,无论怎样你先把病养好,来,先把药喝了,等剩下的之后再说。” 武大怒目圆瞪,把头扭向一边不理她。 “哎,你说你这又是何苦,现在不吃药,若是死了不是见不到你兄弟武二了?”叹息一声,赵淳楣接续道:“我也知你憋屈,可像你之前说的,我就是个丫鬟,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态度和善,说话轻声细语地,一通劝解下来,武大总算被说动,在少女的协助下,勉强把药喝了。 之后的几日,赵淳楣就住在这里,用木板在楼下搭了个小床,虽然过得辛苦些,但说实话,比在西门府上舒服多了,起码不用应付那些人情算计。 她上辈子久病成医,对护理养生之类的非常有心得,在其照顾下,不过几日功夫,武大郎已经好了不少,最起码能勉强起身了。 这天下大雪,赵淳楣用家里剩下的面粉煮了碗面片汤,又往里面打了两个鸡蛋,做好后给武大送过去。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也逐渐熟络。 武大郎天生性格老实木讷,即使知道少女是仇人的人,但面对对方的照料,依旧十分局促。 “快,快些放下,等再过两日我能下地了一定不劳烦庞娘子。” 赵淳楣摇头,刚想说话,就听楼下王婆高喊,“西门大官人,如何这会儿才来啊!” 老婆子的声音又高又尖锐,恨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两人一僵,都有些尴尬。 武大郎苦笑,“这是巴不得我死啊,且等我兄弟回来……” “回来又如何?”赵淳楣忍不住插嘴,她寻了把椅子坐下,与武大面对面道:“不是我说,县太爷现在指着西门家出米饷钱应付朝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就算是真上告,兴许也就是个无疾而终,最后武都头气不过动起手来,还是你家吃亏。”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武大重重地放下碗。 赵淳楣轻声道:“不然如何?你家娘子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我听闻当年你们在清河县就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搬家,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分开,也省的之后再生事端。” 武大沉默不语。他与潘金莲的结合,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潘本是之前清河县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为对男主人的调戏抵死不从,最后被送给武大郎当老婆。也许是因为觉得嫁给这样一个人后半生无望,于是潘金莲开始过起放荡的生活,当时在老家也没少勾三搭四。武大因为受不了邻里的闲言碎语,才举家搬到阳谷县来,结果才来没多久,对方又故态萌发。 赵淳楣叹了口气,原本这些事儿与自己无关,掺和进去还有可能惹祸上身。但想起几天前武大与他兄弟的情意给自己的触动,终究还是插手了。说到底还是时代的悲剧,潘金莲要是放到现代,怎么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如今被自己碰到,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于是赵淳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说歹说,最后武大郎终于态度有所松动。 自己被人绿了,还要主动将妻子拱手相让,这放到二十一世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此时是古代,武大郎是一个古人,他比赵淳楣更加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所以即使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 看着面如死灰的武大,赵淳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歹命是保住了。 又安慰了几句,赵淳楣转身来到茶水铺,将其打算和离的事儿与西门庆说了,并趁机道:“那武大是个老鼠胆,量来也没个心与爹爹争,奴先在此恭贺爹爹了。” 潘金莲一听此事,顿时喜不自胜,自己总算能离开那个丑八怪,嫁进西门府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倒是西门庆,听罢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眉头微皱,斥责赵淳楣一句,“谁叫你擅作主张的,以后再敢如此行事仔细了你的皮!” 平白无故挨了顿骂,赵淳楣有些发懵,旋即就反应过来对方的心思。 西门庆怕是并不想娶潘金莲。 其实想来也正常,纵观西门庆后院,除了二房李娇儿出身勾栏,乃是西门庆年少糊涂的时候买进来的,剩下的基本都对其有所助力。像潘金莲这样的女子,虽然对他口味,但也只是贪图新鲜。现在她跟武大郎和离,不是要赖上自己了。 他迟迟未表态,潘金莲尚且没反应过来,在一旁察言观色的王婆倒是心里明镜似的。眼见西门庆劲头儿已过,要是之后两人分开,她岂不是半分好处都捞不到。眼珠转了转,王婆开口道:“潘娘子这般好颜色,我怎不信那武大就愿意放手?” 潘金莲愣了下,有些踌躇道:“他刚刚不是都说了……” “啧,好个不省事的娘子!”王婆重重拍了下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嘴长在他身上,说与不说还不是武大说得算,他弟弟武都头可是能打死大虫的,但凡知道此事,不但害了你我,也害了西门大官人啊!” 想到武松那伟岸雄壮的身姿,在场几人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西门庆连忙道:“那依干娘所见应当如何啊?” 王婆就等着他这句,双眸微眯,狠狠道:“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此时赵淳楣彻底坐不住了,连忙开口道:“爹爹,您又何必为了那武大脏了手,这要是被查出来,不是落人把柄吗!” “笑话,此处就咱们四个人,天知地知我们知,谁又能抓住大官人把病!”王婆冷笑,接着对潘金莲道:“更何况也不必大官人动手,我与娘子寻些□□,把那武大毒死后直接拖出去火化,之后只跟武二说他哥哥是病死的。而潘娘子嘛,可以直接住进西门府。” “正所谓,幼嫁由身,再嫁由亲,自古叔嫂不通门户。你进了西门家,那武二便见不到你,纵使怀疑也没办法不是。” 此言一出,赵淳楣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原本潘金莲尚且有些犹豫,可听到能进西门府,顿时扭转了心意,回身含情脉脉地看着西门庆,“大官人,奴家想与您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三人里已有两个动了杀心,剩下西门庆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说动,反正又不用自己参与,给王婆留了一大笔银子便做起了甩手掌柜。 离开前担心赵淳楣坏事,还将人命令她回去。 赵淳楣没有再相劝,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就算开口也没用。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知晓剧情就能随意改变周围,今日王婆用自己的老练算计为自己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最后看了眼武大郎的二层小楼,赵淳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这东西,因为是剧毒,药房每卖出一点都要登记在册,防止有人用其违法乱纪,不过由于阳谷县的药材几乎都被西门家垄断,所以潘金莲弄点儿还是很容易的。 为了能彻底毒死武大,她用量非常猛。等药熬好后,才颤颤巍巍地端上楼。 武大郎见今日送药的是自己媳妇而非赵淳楣,虽说奇怪但也并未多问,反正已经决定要跟对方和离,两人没什么好说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等喝完后,有些纳闷地咂吧咂吧嘴,“这药……怎么跟之前不一样?好怪的味道。” 潘金莲见他喝光,心中松了口气,略微不自在道:“哪里奇怪了?可能是加了几味发汗的药材,我下楼烧火,你有事喊我。”言罢飞快离去。 才刚到下面,就听到武大痛呼一声,“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啊!肠子要断了!金莲!金莲救我!” 潘金莲哆哆嗦嗦,在下面坐了半天,待天色渐暗,方才敲了敲墙壁,将王婆唤来。此时距离武大求救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想来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果然,才刚到上面,就见武大的尸体横在中央,嘴角还有鲜血流出。二人壮着胆子探了探鼻息,确定无误后立刻将其抬到准备好的棺材里,接着花钱请人运往义庄。 阳谷县不大,哪家死了人,按规矩都要由仵作何九查验一番。对此手眼通天的西门庆也早已打点好,取了不少银子给他。 何九在县里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虽说仵作是这个行当听上去不光彩,但因为其为人正直谨慎,邻里都尊称一声九叔。一看西门庆给了这么多钱,自然知道武大死得有问题,想要推脱,结果被对方呵斥一声,最终只能先收了银子。 验尸之时随口提问了几句,便依照亲属所说在火殓的文书上签了字。 入殓当日,潘金莲面对燃烧的火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人或不屑、或厌恶,但看着不远处锦衣玉带的西门庆,最终只能叹了口气。 生死有命,恩怨皆消,怪只能怪武大命不好了! 火葬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把人完全烧干净的,何九身为仵作,等围观的都走后还要负责捡骨,最后收拾好再交给亲属。 拿着装骨灰的瓦罐,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绕路来到了郊区义庄,在确定无人后轻咳了两声,“都办妥了,出来吧。” 没一会儿,只见帘后出现两道身影,一长相英气的妙龄少女身后跟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 抬头望去,不正是赵淳楣与武大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当日,在被喊回府后,赵淳楣并没有再生事端,而是老老实实回去伺候吴月娘,对此西门庆表示很满意,只略微警告了一番便不去管她。 也并不是西门庆粗心,主要这个时代,主人想要处置下人,有一万种手段等着,如潘金莲之前的主家将其许配给丑男,已经不算是非常过分。再狠一些的,直接卖给人当暗娼,或打成残废,只要操作得当,最后也只能认命。 倘若为一般的奴婢,自然是不敢声张。但赵淳楣是个从法治社会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曾经病入膏肓艰难求生的现代人。作为这样一个人,她深知“活着”两个字的重要性,王婆一干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害人性命,着实有些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所以她虽然表面上不说,私下已经开始谋划起来。 实际上,救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儿。王婆的毒害武大郎的谋略主要就是一个“狠”字,剩下的都是一帮小老百姓,行动也不会特别周全。赵淳楣次日借着买胭脂的名义出门,找到了卖梨的郓哥儿,将潘王两人的打算复述了遍,之后握着少年的手,沉重道:“我现在靠近不了武大,如今他危在旦夕,能救的也就只有你了。” 郓哥儿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哎呀,庞娘子不必这样,我跟武大关系好,一定会帮忙的。” “奴家信你,还望郎君小心。”赵淳楣嘱咐一番,之后转身又去找了何九,计划想要成功,少不了验尸官的协助。 何九本身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好人,再加上害怕惹怒了武松被清算,所以十分痛快的点头了。 下药当天,武大提前在衣领下垫了块汗巾,看似一饮而尽,其实汤药都倒在汗巾里,又咬破了舌头弄出些血来,如此便糊弄了过去。 之后何九依照约定,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遍,最后从义庄挑了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用白布包裹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火烧了,武大这个人从此消失于世间。 此时几人相见,都不免一阵后怕,武大二话没说,当即给两人跪下叩头,“多谢二位恩公相助,要不是你们,我今天怕是要交代在歹人手里!” 赵淳楣何九连忙将人扶起,何九安慰道:“是你自己命大,遇上了这般仗义的小娘子,忙前忙后的跑了不知多少次,我不过是秉公办案,没出什么力,你好好谢人家才是。” “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了你也是给自己积福了,”赵淳楣摇头,巧妙地将话题翻篇,“如今义庄内平日里无人,你干脆就在此地住下,一边养病一边等兄弟回来,我最近经常出门,已经惹了主家不快,如此怕是不能常来看你,自己多保重。” 武大自是点头,双方就此别过。 …… 之前就曾说过,朝廷要阳谷县上交“米饷纲”,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当地县令想破脑袋也只凑齐了一多半,默许小舅子上西门府敲诈也未必没有趁机捞一笔的意思。 如今实在筹不到,只好花钱托关系往上头说好话,武松就是帮着运输钱财的。不得不说,武松虽然武力值爆表,但并非莽夫,做事还是非常干练仔细的,带着那么多钱,往返两地,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没有半点差错。 公干完成,他心情也好,回县里第一件事儿就是直奔哥哥家。然而这一路武松却觉得有些不对,路上行人好像似有似无地都在躲着自己。 武松心中疑惑,但也没多想,直奔紫石街,到了门口高喊一声,“哥哥嫂嫂,武松回来了!” 可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最后忍不住伸手去推。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屋内清清冷冷,一看就已经许久无人住居,然而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武松看着最中央的排位,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 “哥哥……哥哥!!!”屋内传来男人野兽般的嘶吼。 许久后,红着眼睛的武松出门,找到了对面的王婆,开口就问:“你可知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埋在哪儿?我嫂子呢?” 对此早已准备好说辞的王婆吐出口中的瓜子皮,歪着脑袋不耐道:“病死的呗,家里没钱买地皮,你嫂子没辙,拉出去火葬了。她自己守了一段孝,嫁到外地去了。” 武松又不是傻子,纵使对方答的滴水不漏,但也能发现其中不对。冷冷看了王婆一眼,懒得与其废话,当即就要去找验尸官查证。 这一路他气火攻心,与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时从眼前闪过,堂堂七尺男儿竟忍不住虎目含泪。此时正值清晨,路上虽然没什么行人,但武松还是找个个小巷,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一只素白纤长的手突然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武松下意识将其掰过去,心中凛然。 “我去!疼疼疼疼!” 耳边响起道女声,武松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位模样清俊的女子。他下意识松手,有些不自在道:“你是何人?怎在背后偷袭我?” 赵淳楣捂住通红的手腕,上下打量着这位打虎英雄。说实话,仅凭外貌,确实很难相信他与武大郎是亲兄弟。只见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面庞轮廓硬朗又端正,浓眉大眼的非常符合这时代的审美。见其眼中狐疑,不禁苦笑道:“咱俩这身形差距,我拿什么偷袭你?” 武松心情不好,只冷哼一声不回话。 叹了口气,赵淳楣上前低声耳语了两句,武松先是一呆,接着狂喜,乖乖跟在少女身后。等到义庄见了武大,上前紧紧抱住兄长,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虽然长相截然不同,可兄弟俩感情极好,他们年幼丧失双亲,可以说武大对于弟弟就是如父如母般的存在。武松从小脾气火爆,每次闯祸都是哥哥出面收拾烂摊子,同样有弟弟在,武大也少受了许多欺负。 所以听完对方这段时间的遭遇,武松怒发冲冠,当即要冲出去找那对狗男女算账。 “万万使不得!”武大连忙死死抓住兄弟的衣袖,苦口婆心道:“你好不容易混出个点名堂,难不成还要因为我舍家撇业干那违法乱纪的事儿吗!” “哥哥在才是家,我若连你都保不下,要这一官半职的有甚用!” “糊涂!你糊涂啊!”武大难得动了真火,指着弟弟道:“就算是不为自己,也得为旁人想想,哥哥我这条命,是多少人搭救才保下来的!你杀向西门庆倒是舒坦了,有没有想过郓哥九叔,还有庞娘子,人家可是西门府上的丫鬟,你这不是害人吗!” 武松愣住了,转头看向在一边站着表情有些尴尬的赵淳楣。 “这、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武松惭愧,人家救了自己兄弟,他没表示不说,还差点恩将仇报。 “没事儿没事儿,”赵淳楣连连摆手,不自觉露出一节红肿的胳膊,这下子武松看见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赵淳楣救人全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不爱挟恩图报,只跟兄弟二人说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其实要对付西门庆,倒也不用二爷出手。” “哦?恩人可有法子?”在得知兄长获救过程后,武松对赵淳楣无论是人品还是智谋上都已心悦诚服,没有因为对方女子的身份而有半分瞧不起。 赵淳楣先是推脱了“恩人”这个称呼,在对方的坚持下无奈道:“你可知县城中有户泼皮名叫麻六?他一直想要去西门家闹上一闹,但苦于没有人手,你去帮忙,什么都不做光往后面一站,西门庆就不敢造次。如此能让他大放血不说,就连县太爷呢因着与麻六的亲戚关系也不会说些什么。” 事实上,阳谷县县令对于西门庆只交了那么点钱一直心存不满,现在刚好打点完毕用不上他了,又有麻六老爹老娘的名义,估计就算真被讹诈西门庆也只能认命。 而在这之后想必麻六也会分给武松点好处,两兄弟拿着这笔钱正好就此离开阳谷县,彻底换个地方生活。 武松听罢当即表示交到自己手里,接着嘱咐了兄长几句就气势汹汹的离开。 待他走后,赵淳楣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庞娘子怎么?可是担心我兄弟办事儿不妥帖?放心吧,我已经再三交代过,断不会把你露出来的。”武大郎在一边关切道。 “不是,我只是、只是……”赵淳楣摇头,心中思绪万分。 记得刚穿越的时候,她还十分鄙视麻六郎,然而现在却要借恶人的手去惩罚另一个恶人。曾经她只听闻朝廷中有所谓的“四大奸臣”,可放到市井中,光是一个小小的阳谷县,穿越至今已数不清见了多少蛇虫鼠蚁。想来倘若这帮人得势了,指不定比那高球蔡京还要过分。而造成这种现象的根因还是这个混沌的社会——他不让好人有好日子过。 赵淳楣之所以难受,全因为她悲哀的发现,即使是面对如王婆之类的小人物,自己看不起他们,但却还过得不如他们。 前路漫漫,她不知自己的未来通向何处。 武松处理事情速度飞快,还不到傍晚,就带着一大包金银返回义庄。 “那厮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麻六与他要钱还想动手,我直接踢断了他一条腿。”武松冷冷道,看样子是出了口恶气。 赵淳楣劝他别耽搁,今晚他二人就彻底离开阳谷县。 “听庞娘子的,不过不是我们二人。”武松这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去,“临走的时候我与那西门庆要了娘子的身契,还去官府那里销了,现在庞娘子自由了,要不要同行?” “以娘子这般人才,留在这里当下人着实是委屈了。” 赵淳楣呆了下,接过身契,满眼复杂地看着这个让她打从穿越以来就朝思暮想的东西。 半天,深吸一口气,将其撕了个粉碎。抬头对着武松坚定道:“劳烦二位了。” 不管怎样,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就不信了,自己穿越一场,还混不出个人样来!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四月,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百花盛开,空气中都夹杂着思思甜意。于北方的百姓而言,对此更是十分欢喜。 雪化了,意味着又能开始劳作挣钱了。 邵杰将碗中的下水汤喝光,之后掰了两块胡饼,就着碗底的羊杂碎吃了个干净。 宋朝人钟爱下水,不光是因为此时羊肉颇贵寻常人家买不起,还因大家养生意识强,讲究以形补形,认为多吃内脏有助于身体健康,所以不光是羊的,就连猪肚、猪肝等都很受追捧。 邵杰是个大胡拉碴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走南闯北,吃起东西来不甚讲究,呼哧呼哧地汤汁飞溅,他手底下的人更加粗鲁,一段饭吃得跟打仗似的。 如此行径引发了同桌人的不满,一三角眼,唇薄额窄的中年妇人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伸手给旁边的胖儿子夹了下子蔡,出声嘲讽道:“慢点吃,别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男人们纷纷朝她怒目而视,然而妇人却没有半点退缩,反而嘴里不停骂骂咧咧着什么“天杀的泼才”、“打不醒的闲汉”。 儿女丈夫似乎早已习惯她的脾气,只低头吃饭不掺和。 邵杰身为管事儿的,按理说此时应该站出来,然而碍于对方的身份,却只能默不作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突然,不远处传来声冷哼,一身材魁梧,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淡淡道:“小二,再收拾出来一桌,拿三十个胡饼,十斤熟骨头,我请几位好汉吃饭。” 见有人出头,妇人阴阳怪气地念叨两句,不再言语。邵杰松了口气,上前对着男子感激道:“谢过武松兄弟了,要不是你,我们今天……” “诶,出门在外的,搭把手而已,况且我妹子还要劳烦众位一路护送,这点算得了什么。” 两人正说着,赵淳楣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只离开阳谷县一个来月,她的打扮已与之前截然不同,只见她穿了件藕荷色的交领襦裙,外套绫罗褙子,头上还别了枝白海棠。相较于当丫鬟时的老持沉重,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武松一看她就笑了,连忙招呼人过来,“这位邵大哥是此次的负责人,你若有什么不便,直接与他说就是了。” 赵淳楣也不忸怩,直接上前打了声招呼。 邵杰拿人手短,再加上对这对兄妹也颇有好感,自然无不应允,双方又寒暄了几句,直到散开,武松方才语重心长道:“我观这姓邵的不像是个硬气的,现在外面世道乱,这一路少说也要六七天,你自己多加小心。” 赵淳楣点头,她与武松武大二人离开阳谷县后,因为担心西门庆后续找麻烦,所以也没个目的地,只一路向南,连续经过好几个地方,眼见差不多了方才落脚。 之后便开始做未来打算,武松有个相识的朋友在怀州,他打算带着兄长去投奔,也邀请赵淳楣一路。不过赵淳楣听后却有些歉意地婉拒了,直言自己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武松纳闷,“妹子可是想回老家?如此我愿送你一程。” 赵淳楣摇头,“我父母早亡,唯有个叔父前些年也因水灾离世,无亲无故的回老家做什么。” “那你是?” “我想去东京闯一闯。”赵淳楣眺望远方,与现代社会相同,此时的大城市反而更适合女子居住,像东京临安等,都时不时有女子开店做生意例子。相反在阳谷县,潘金莲这等出嫁女子就连上街都尽量避开行人。 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她穿越的是北宋,男女大防还不怎么严重,女子地位虽低,但寻常百姓抛头露面总归是不难。否则要是明清,纵然赵淳楣有千般能耐也使不出来。 武松兄弟听罢非但没有阻拦,反而非常佩服赵淳楣的雄心壮志,两人商量了一下,转头拿出在西门庆家缴获的金银,一股脑全都塞到少女手中,要给她做启动资金。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赵淳楣连连推脱。 武大郎在一旁相劝:“你就收下吧,本身也是你出谋划策才得到的,我们兄弟俩大男人,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能缺钱花,东京那地方物价高的很,多备些钱总是好的。” 好说歹说,赵淳楣最后勉强拿走了一半,剩下的怎么也不肯要了,光就这些钱已经够她在汴京舒舒服服生活上十年了。 之后几人在当地找了伙刚好押送东西去东京的团体,他们已经接了一户人家的活儿,不愿意再添人。武松晓之以情,又多付了些银钱,对方才勉强同意。 饭已吃完,眼看就到了分别的时间,然而却始终不见武大的身影,那边邵杰已经在催促,赵淳楣无奈,只得与武松惜别。 “等一等!”才刚转身,就听武大离老远喊了声,接着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手中的大包裹递给赵淳楣。 “我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唯有一把子做炊饼的手艺,昨晚找了家面店做了几个饼子,这样妹子你就不用担心饿着了。” “邵兄弟经验丰富,早就备好了干粮,哥哥做这些干什么事。”武松哭笑不得。 但武大郎却坚持别人做的炊饼都没自己的好吃。 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想到古代交通如此不方便,也许今日一别此生再难相见,赵淳楣不禁有些鼻酸。 上前一步握住两人,想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到嘴边最后却只变为一句简单的话,“二位哥哥,保重!” 武松武大愣了下,拱手笑道:“保重!”旋即目送着赵淳楣远去。 …… 在上辈子看古装剧的时候,总能瞧见一些镖师千里迢迢送镖的情节。但事实上,直到宋代,押送行当才略微规范化一点。这其中一是由于宋代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很多商家货物都是全国调运售卖,对于物流的需求也逐渐增大;二则因为宋朝乃是民间起义最频繁的朝代,哪怕是官道上也经常能遇见劫匪,寻常人孤身上路非常危险。 如邵杰这样的团队,不光是在官府登记过,连每次护送的货物或者人都必须一一造册,所以总得来说他们还是非常值得信赖的。 押送队伍一共八个人,两量牛车,其中后面的是财务,前面坐的是赵淳楣与那一家四口。 一路上那位男主人一直手捧书卷,闭眼不停叨叨什么,那位刻薄的中年妇女则臭着一张脸,小儿子一双眼睛来回乱瞟,视线有意无意停留在赵淳楣身上,唯一正常些的则是大女儿,看上去与赵淳楣年纪差不多,两人对视后,露出道怯怯的微笑。 赵淳楣冲其点头,心中有些无奈,暗叹好麻烦的一家,看着就不太好相与,于是一路上只侧过身看风景,并未与其搭话。 因为有官方的通行证件,一行人在晚上得以住进驿站,虽说条件简陋,但总好过风餐露宿。这才是第一天,接下来的几日可没这么好的事儿,所以大家都尽可量的修整。 由于武松的嘱托,邵杰确实对赵淳楣多了几分照顾,在驿站给她安排了个比较大的房间,里面还有沐浴用的浴桶,只需花上一文钱,驿丞就可以送上热气腾腾的洗澡水。 趁着晚上吃饭的时候,赵淳楣主动上去打听了下那户人的来历,说实话,穿越至今,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狂妄的人,总感觉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恨不得用鼻孔跟人讲话。 “呵,能不狂吗,人家可是皇亲国戚。”邵杰嘲讽。 赵淳楣原本还以为对方在开什么玩笑,然而很快就知道,竟然还真是赵氏子孙。 根据邵杰所说,男主人本是魏王赵廷美一支。赵廷美这个名字可能很少为后人所知,但他其实是宋太、祖赵匡胤与宋太宗赵光义的亲弟弟。原本金匮之盟约定,太、祖传位太宗,太宗传位赵廷美,赵廷美再传太、祖子赵德昭,但最后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太宗直接传位给了自己儿子。赵廷美从储君一下子变成赛博皇帝,虽然他也伴随兄长们南征北战,颇为有才干,但地位还是尴尬起来。 很快,朝中就有人不断赵廷美骄奢恣意,有反心,最后赵廷美被从王爷一降再降,在房州郁郁而死,年仅三十八岁。 连祖宗都过得这么凄惨,儿孙自然也不必多说。这一支虽然偶尔有得圣心能混个虚衔的,但总体上过得还是很不好。这还不算完,随着时间的推移,宗室人口逐渐膨胀,朝廷不仅削减了对他们的补贴,而且将他们迁离了东京城,并且规定不许随意回来。 那男人虽说姓赵,但其实早就出了五服,日子过得紧巴巴。好在宋朝也未将宗室的路堵死,神宗之后允许他们参加科举。赵家子弟,再怎么凄惨读书的通道总还是比旁人多的,男人运气不错,此番就是进京赶考的。 听罢赵淳楣不由咋舌,也难怪邵杰对他们忍耐到这种地步,虽然是已经穷得不能再穷,但倘若真撞上了,也不是自己这些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驿丞的声音,“庞娘子,水给你备好了。” “好嘞,”赵淳楣轻快地应了一声,旋即上楼,边哼着歌儿边解衣服。 原本以为吃喝拉撒都要在路上,没想到中间有屋子住,赵淳楣本身就很容易满足,所以心情非常好。 然而就当她褪去褙子,弯腰试水温的时候,突然看见屋外有道黑影闪过。 赵淳楣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古代出门在外,她一个女子,就算此时有人闯进来偷偷害了她恐怕都无法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浪,所以只能自己多加小心。 用舀子盛了一大盆热水,不动声色地继续脱、衣服,果然,外面的人被美景晃了神,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少女缓慢地向自己移动。 眼看距离差不多,赵淳楣一个闪身,用力将热水泼到外面,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嚎,她从包裹里拿出防身的匕首,同时对着下面大喊道:“淫、贼!有贼人要害我!!” 楼上这么大动静,其他人早就听到了,一股脑涌上来。然而看到眼前场景,纷纷愣在原地。 “大郎!!哎呦我的大郎!!你怎么了?!”妇人看见在地上直打滚的儿子,立刻哭天喊地地扑了上来。 男孩儿被泼了热水,但好在隔着窗纱,虽然红了一大片,起码没破相。可能是知道闯祸,捂着脸呜呜直哭,躲在母亲怀里不敢出来。 妇人见此指着赵淳楣破口大骂道:“杀千刀的小昌妇!谁给你的胆子伤了我儿子!” 赵淳楣此时只穿了单衣,面对女人的指责冷笑道:“令郎偷看我洗澡被我发现,我略施小惩怎么了?” “胡说八道,我儿子今年才十岁!他懂什么!?我看是你这狐媚子想要攀附宗室,故意勾引他!”妇人也不管那么多,人证俱在还胡搅蛮缠。 她女儿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忍不住上前拽了拽母亲的衣袖,祈求道:“娘,要不咱们私下说吧。” 妇人反手给了记耳光,怒斥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弟弟让人打了!现在还帮着外人说话是吧!” 女儿捂着脸小声啜泣,不敢再开口,不仅如此,妇人还张牙舞爪地要去报官,让人以谋害皇室的罪将赵淳楣抓起来。 “好啊!咱们现在就去官府,听闻前阵子刚闹出应天府宗室欺压百姓被贬为平民的案子,我到要看看,真闹大了是我吃亏还是你们吃亏!”赵淳楣毫不退让,手上的尖刀都没放下,眼神凶恶地看着众人。 此时一直在后面作壁上观的男主人才站出来,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算了算了,这其中估计是有什么误会,我儿平日最是乖巧,断不会做出你说的事。看你一介女流,也懒得与你计较,给我们赔个不是,这事儿就当翻篇了。” 邵杰也适当地站了出来,对赵淳楣道:“是啊,快,给赵郎君道个歉,大家共同上路就是有缘,接下来还得相处好几天,互相照顾才是。” 周围人也全开始打圆场,如此好像真是少女做错了什么一般。 赵淳楣纵使再能说也敌不过这么多张嘴,她环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低下了头,对着瑟缩起来的男孩儿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面对对方好似吃人一般的眼神,男孩儿抖得更厉害。妇人还想发难,赵淳楣已经抢先一步回到房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徒留外面的人面面相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经过此事,赵淳楣与那一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等再上路时,双方虽然坐在一个车里,却相看两相厌,原本对她还算友善的大女儿因为担心母亲的责骂,也尽量避免与之对视。说实话,如此赵淳楣还算舒服些,最起码不用再勉强自己与他们维持表面客气。 除了第一天能住驿站,剩下几日大家都是夜里就地安营扎寨,也就是开春天暖和了,不然这护送的生意还真干不下去。不过此时也不得不感叹,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在邵杰的带领下,他们不但能找到干净的水源,甚至偶尔能抓个野味打打牙祭,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有人轮流值夜,一路上颇为安稳。不过准备的事物都是些用粗粮制成的饼子,确实干燥难以下咽。好在赵淳楣身上有武大郎送的炊饼,因为自家做的,都是用上好的精面,再加上四月天气凉爽,保存个三四天不成问题。 每次赵淳楣吃饼的时候,对面妇人都会故意掏出买的肉干,并向自己投来得意鄙夷的目光,赵淳楣内心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侧过身子只当其不存在。 就这样又过了四天,总算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当得知天黑之前就能到汴京后,所有人心中都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想要快些进程交差,对首都非常熟悉的邵杰并未走官道,而是抄近路翻过个小山打算直接从西门进。开封府周围地势平坦,说是小山实际上与大土坡差不多,就连树木都没有几根,视野颇为开阔。路上还碰到了另一伙护送团队,为首的人姓蔡,长着一副圆脸看着很是和善。他一口就叫出了邵杰的名字,并且表示两人曾经几年前在临安见过,对他的人品能力很是仰慕。 都说同行是冤家,可对于他们这样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来说,遇见了总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眼看就快要到东京了,两人还一起约起酒来。 蔡头领羡慕的看了眼邵杰身后的两辆牛车,“老哥这一趟又能赚不少吧,哎,还是给官家干活痛快,像我们,整天接一些私活,赚得少不说,雇主事情还多。” “运气好罢了,遇上两家临时决定搭车的,不然也没多少钱。”邵杰谦虚摇头,哪知蔡头领丝毫没有接他话茬,反而一直热情地打探对方这次运了什么东西,送的两户人都是什么来头。 人在江湖,难免多个心眼,邵杰见此谈性也就淡了,敷衍两句便主动分开赶路。 蔡头领自治失言,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纠缠。 很快就到了晌午,天上日头高悬,晒得人汗流浃背,继续赶路的话不光是人受不了,连老牛都可能倒下,于是邵杰决定暂时停下修整,反正也快要到了。 赵淳楣上午吃坏了肚子,刚好想要解手,上前与邵杰询问哪里方便。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随手指了个地方,之后就转身吩咐手下照顾牲口。 自打那日在驿站起冲突赵淳楣当众撂了他面子,邵杰对其就一直淡淡的。 赵淳楣心知对方德行,没有多话,而是顺着方向走去。待到了某棵大树下,刚要脱裤子,突然顿住了,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段,确定离众人远远的,方才安心。 在她走后没多久,蔡头领就再次凑了上来,这回倒也没瞎打听,而是说自己那边有没吃完的肉干,问他们要不要。 邵杰见此面色稍霁,摇头道:“心意我领了,不过我们只是歇歇脚,等晚上到城里了,我好好请老哥吃一顿。” “那敢情好,就等着兄弟招待了。”蔡头领也不恼,嘿嘿一笑,“不过兄弟你送这么多东西,城里就没个人出来接应?” 怎么又引到这上了,邵杰心中烦闷,不耐烦道:“都干了多少年了,这点东西还要人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蔡头领了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的?”邵杰不悦,刚想起身,突然感到下腹一凉,紧接着一股剧痛袭来。 蔡头领抽出刀,狞笑道:“这样你的东西不就都是爷爷的了!” …… 赵淳楣这趟厕所上了许久,久到双脚都麻了才起身。 “到底是吃什么吃坏了?”赵淳楣略微活动了下,心中纳闷,总不能是炊饼放坏了吧…… 也不怪她紧张,要知道,这可是北宋,医疗条件恶劣,窜稀也可能会窜死人的! 整理了下衣服,她又去河边洗了个手,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往回走。眼看就要到地方,突然,赵淳楣停下了脚步。 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腥? 她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此时人嫌狗不待见,真有事儿估计伸把手的都没有,所以还是决定保险一点,微微蹲下身子,缓慢地向前移动。 很快赵淳楣就会庆幸,这是她一生中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蔡头领松开手中的头发,心不在焉地擦了擦长刀上的血迹。 半个时辰前还耀武扬威的刻薄妇人仿佛破布一般被扔在地上,曾经高昂的头颅如今歪到在一边,只剩一点皮肉与脖子相连。 比她更惨的是一双儿女,可能是想要速战速决,匪徒们冲进车里二话不说直接乱刀挥砍,几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可是处理干净了?”蔡头领发问。 手下露出道嗜血的笑容,“都干净了,姓邵的管不住小弟,之前套近乎的时候就都喝了我们的水,一帮软脚虾,几下子就砍翻了。” 蔡头领满意地颔首,接着上前将邵杰运送的箱子打开,检查了下里面装的东西。 一干手下也跟着探头,然而看清后纷纷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姓邵的有病是不是,一堆石头送这么老远,浪费老子们时间!” “蠢才!你们懂个卵!”蔡头领骂了一声,目光中露出贪婪的神色,“当今官家就喜欢这些奇石,现在京中价格炒火热,他娘的,这下子发达了!” 余下人听罢也都欢呼出声,不过蔡头领脑筋还是很清楚的,知道此地临近东京,动手已经是冒险,不能再多耽搁,于是让小弟们连忙装点财物,立刻就走。 而这时候躲在树后的赵淳楣已经吓得腿都软了,现在她离那帮贼人也就百米,自己不光能清楚听见他们的话,连周围人死状都看得一清二楚。妇人死不瞑目的脑袋正对着她,赵淳楣甚至能看见对方脖颈处缓慢流出的血液…… 哪怕是上辈子躺在病床上,赵淳楣也从未如此直观的面对死亡。 之前也说过,小山上树木不算茂盛,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被发现。 “都点好了吗?差不多就走吧。”蔡头领招呼了声。 “好了,就是吧……”某个手下吞吞吐吐。 “有什么尽管说!”蔡头领不耐。 “那个、加上外面这个女的,我们杀了四个人,但我当时跟他们套近乎的时候,好像听人说过,打车的一共五个……” 蔡头领顿了下,暴怒道:“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不早说!快在周围找找!那家伙说不定看见咱们的脸了!” 手下们连忙称是,接着就四散开来。 赵淳楣衡量了下距离,知道自己早晚得被人发现,想起同行人的惨状,她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留也是死走也是死,还不如拼上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捡起一块石子往远处重重抛去,趁着别人注意力被吸引,掉头就跑! 然而赵淳楣千算万算,唯独忽略了自己这具身体的体力。原主虽然当了几年丫鬟,但西门家总体上吃穿不愁,也不用她干什么粗活,与外面大部分人想比,已经算养尊处优了。 古代又没有什么体育课,过去的十几年怕是连快走的很少,所以只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眼看身后人就要追上,赵淳楣随手将匕首投掷过去。 可这点小玩意根本阻挡不了对方,反而她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一个不注意跌倒在地。 “小娘皮!你倒是跑啊!”男人狞笑,手握钢刀一点点靠近。 赵淳楣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遭了,没想到这平白得的第二条命这么快就要还回去,好在自己穿越也算做了几件善事,不算白来一回。 叹了口气,轻轻地闭上眼睛。 眼见刀锋离自己只有几寸,少女甚至能嗅到上面的血腥气,却听“哐当”的一声,接着就感到身上一热,好像几股暖流朝自己喷涌而来。 赵淳楣睁眼,只见那位歹人头上冒出鲜血,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已经了无声息。 其缓慢倒下,于后方露出一面圆耳大、鼻直口方的壮汉,阳光下,对方硕大的光头尤为明显。 此时后面追来的几个歹人见同伴遇袭,全都拿着刀刃张牙舞爪地奔了过来。 胖和尚挥舞着禅杖,瞬间又倒下两人,怒骂一声:“直娘贼!你们这帮畜牲,洒家没去找你们,你们到来打俺!如此便别怪俺下手无情!” 言罢飞身上前继续与其混战,别看那和尚长得胖,动作却灵敏异常,在场几个连蔡头领都算上,在其手里跟三岁孩童一般。 见事情不妙,蔡头领还想求饶,然而大胖和尚哪里肯给他机会,连禅杖都没用,提起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照起面门狠狠一拳。蔡头领被打得鲜血直流,鼻子歪在半边,只一拳就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 他们一伙为了不引入注意,一共也才十个人,如今已尽数被和尚诛杀,扫视一圈儿,确定周围没有敌人了,和尚方才蹲下身子,对着被溅了满头污血的赵淳楣粗声粗气道:“女施主,你可还好?你姓甚么?要我帮着报官吗?” 赵淳楣双眼发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发生了太多,饶是她心智再坚定,现在也有些被吓傻了。面对大和尚的询问,反应了半天,方才懵懵懂懂道:“我、我姓赵……”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东京,开封府衙。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北宋时期的开封府尹一职位显得尤其特殊,不光是因为在皇城脚下,更主要的是,打从开国,其就由储君担任。像太宗、真宗继位前都曾出任此职。其实也不难明白,开封地处首都,既能上达天听又能管理百姓,还可以和各路权贵打交道,实在是培养皇室接班人的理想平台。 不过从仁宗开始,天子血脉不丰一直是个问题,当今圣上醉心玩乐,对太子一事也不上心,所以现在由一位姓滕的官员担任。 滕府尹日子每天日子过得不顺,京城恨不得连条狗都有背景,经常要受夹板气不说,而且百姓还众多,人口流动量大,平日琐事一箩筐。这不,眼下就有件棘手的。 看了看厅堂内呆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滕府尹小声道:“怎么样?人还没来吗?” “没有,怕不是要明天。”旁边的孙孔目轻轻摇了摇头,“要不然下官去问问她,看能不能套出点话来。” 滕府尹正要点头,却听衙役上来禀告,说大宗正司那边人到了。滕府尹大喜,连忙命手下将其请进。 来者是一个精瘦的老者,见到滕府尹也不见礼,只略微点了下头,“赵孝颖,宗正寺丞。” 在京多年,早习惯了这帮子皇亲国戚的傲慢,滕府尹也不恼,而是吩咐孙孔目与他一同上前问话,自己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就不多待了。 看着仿佛脚底抹油般的男人,赵孝颖没说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两人进入厅堂,看见已经回过神,模样有些忐忑的赵淳楣。 说来惭愧,那日获救后,她实在是有些吓傻了,那和尚问了自己几句,都回答得磕磕绊绊,眼见无法交流,和尚干脆跑去报官,最后官府的人将她带走。因为天色已晚,于县衙安置了一夜,第二天洗了把脸,将沾着血迹、脑、浆以及各种人体组织的衣服换掉,方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此时的少女素白着一张小脸,平日里锐利的眉眼有些耸拉着,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柔嫩光洁的颈边,看上去着实楚楚可怜。 再联想道对方的遭遇,赵孝颖叹了口气,声音尽量柔和道:“我看了邵杰登记的造册,你父亲是三班借职赵贤之?” 宋朝的宗室头上基本都会有个虚职,三班借职是武将的最低职级,由此可见那被杀的男人混得多惨。 赵淳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昨天恍惚间将自己上辈子的姓报了上去,现在估计是把她当成同行女儿了,刚想解释,却听对面老人安慰道:“莫要害怕,你是宗室子弟,这种情况下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是确定一下。” 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赵淳楣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是宗室,就会有麻烦吗……” “怎么可能,寺丞就是想让你安心罢了。”孙孔目抢先道。 赵孝颖冷笑,“这可难说,离汴京城附近发生了这档子事儿,死的还是宗室成员,滕府尹巴不得现在有个活人站出来顶罪。她要不是姓赵,恐怕昨天就因为勾结流寇谋害他人被关进大牢了。” 孙孔目被其一顿嘲讽,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赵孝颖不理他,重复了遍刚才的话,“你父亲可是赵贤之?” 少女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是,我是赵贤之的女儿,我叫赵淳楣。” 赵孝颖上下打量了下,确定身形年龄都对的上,点了点头。 “若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叔祖。”接着叹息了一声,“你父亲是个好学的孩子,可惜了。” “昨日大宗正司已经把你的事儿上报给了官家,官家听完怜你孤苦,让我们在京郊寻块好地方将你父母兄弟下葬,还赏赐了你些财物。因为外地宗室没有特许不能来开封,也通知不了你的叔伯,要是想回老家,我可以命人送你回去。” 赵淳楣听到这里连连摇头,直说自己暂时不想回去。 老者听完也没惊讶,世人皆嫌贫爱富,赵贤之过得这么惨,估计与亲属关系也不怎么样,对方一介孤女,就这么返乡很可能受人欺负。 “如此也好,汴京吃住都方便,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大宗正司找我,至于她的户帖……”赵孝颖转头看向孙孔目。 所谓的“户帖”,可以大致理解为首都户口本。与之前所有朝代都不同,大宋的户籍制度尤其开放,哪怕是三无人员,只要在东京城里登记,满一年后即可落户。不过这种只能叫“客户”,需要连续居住七年,并且有一定不动产,才能升级为“主户”并且拥有“户帖”。有了户帖不光是能在东京参加科举,连买房置业办事情都要方便许多。 孙孔目见此了然,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寺丞放心,交到我们身上。”宗室在开封府附近被虐杀的事情自打开国还是头一份儿,连向来不理事的天子都惊动了,作为开封治安管理者,滕府尹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别说是户帖,只要上面满意,让他叫爷爷都行! 赵孝颖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就要带少女离开,临走前赵淳楣犹豫了下,缓缓道:“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个女孩,能不能把她葬在我父母旁边……” 两人听后只觉得她心善,也并未拒绝。 府衙外面,皇帝赏赐下的东西集中装在一辆牛车里,赵孝颖依照惯例拿出造册宣读。 “衣著三十匹、慎头、丝鞋、二十匹;麻鞋、七匹……翠毛细法锦夹枚子一领,二十两金腰带一条。” 不得不说,东西还挺齐全,四季衣服、药品食材、金银器物应有尽有,光是朗读都朗读了十几分钟,到最后赵淳楣都有些震惊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这赵孝颖依旧不满意,毕竟前几代皇帝给宗室的赏赐都包括良田房屋,如今天子整日骄奢无度,弄得国库空虚。这些年宗室用度一再削减,大家的不满情绪早已积累到一定程度。眼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所有人都在观望皇帝的态度。 可惜…… 念完之后,赵孝颖叹了口气,略带歉意地对少女道:“委屈你了,孩子。” 赵淳楣心中有事,对此没太大反应,只勉强地笑了笑。 这样一来赵孝颖更觉得她懂事,吩咐手下将其送到客栈,并护卫一段时间,等她安定下来再离开。 想了下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儿,赵淳楣没有拒绝,再三谢过老者后,双方才就此分别。 在仆人的帮助下,赵淳楣成功入住了一家连锁客栈。不得不说,东京不愧为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客栈居住条件清幽不说,连服务都是一等一的。 见赵淳楣形容狼狈,店家自动备下了热水以及室内穿的里衣,并且贴心地告知他们每个房间都非常独立,私密性绝对高,让客人尽管放心。 在这样的舒适的环境下,赵淳楣身上绷紧的那根弦总算得以放松。 泡在浴桶里,她仰头望天,恍惚间竟有种又穿越了一次的感觉。 不过嘛……跟穿越也差不多。 想到现在自己摇身一变顶替了人家的身份,赵淳楣就觉得非常愧疚。 确实,她与那家人只相处了几日,关系也不算融洽。可正如那句俗语,人死如灯灭,思及之前起的那些龃龉,在生死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但要是让赵淳楣去实话实说,她也没有那种大义凛然的勇气。 她不是圣人,自己这条命经历千辛万苦才算捡回来,葬送在此处赵淳楣实在不甘心…… 长叹一声,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梳洗完毕,赵淳楣觉得有些饿了,毕竟从昨天到现在她都还没吃过东西,于是便去找了赵孝颖留下的护卫,询问哪里能吃点好的。 “好的?那得去丰乐楼啊,那可是咱们为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那叫一个富丽堂皇,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色艺双绝的李夫人……”那仆人性格十分活泼,讲起话来滔滔不绝。 对方口中的“丰乐楼”,应该就是名扬天下的樊楼,至于李夫人,则是名伎李师师。这两样嘛,倘若是平时赵淳楣可能还会扬起几分好奇,可如今身心俱疲的她实在没这个兴致,摇头道:“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吃饭,有没有热闹点儿的,最好是卖杂嚼多的。” “有啊,朱雀门附近,连着州桥,只要您想,一天都逛不完。离着也不远,小的这就给你带路。”仆人轻快地应道。 于是在其带领下,赵淳楣得以窥见了大宋都城的一角。 虽然才是上午,开封路上行人却非常多,不少店铺的员工在外面热情地招揽客人;三五书生聚集,吟诗作画,挥毫笔墨;带三花的点茶婆婆,敲着盏灯命令手下人干活儿;桥下几个少女舀水浣纱,看见游人不觉露出羞涩的笑容……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熙熙攘攘,不一而足。 说来奇怪,赵淳楣本身心烦气躁,可见到这满满的人间烟火气,竟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向旁边卖花的孩童买了支茉莉簪花,付钱的时候多给了对方两文,看到孩子欣喜笑容,赵淳楣也跟着笑了。 用力嗅了嗅手中的茉莉,赵淳楣此时脑海中就一个念头。 活着,真好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若说来到东京真有什么让人惊喜的,吃这块绝对算一项。 仅一个上午,赵淳楣与仆人两个就尝试了十几种小吃,颇有些劫后余生报复性消费的意思。 这其中最让她难忘的是一种叫“云英”的面点。听店家介绍,此物是将莲花藕丁菱角芋头等混合在一起,放到精肉里蒸熟捣烂,之后用蜂蜜香料搅拌均匀,晾凉后用刀切成薄如蝉翼的长片。因为最后形状跟雪白的花瓣一样煞是好看,所以取名云英。 这道菜不光好吃好看,还颇为雅致,实在是让赵淳楣这个土包子大开眼界。 咬着几颗酸枣,少女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与身边之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这开封府啊,什么都有,您只要有钱,什么都不用准备,哪怕是洗面汤,花个两三文都有人给送上门。城中夜市三更才结束,才五更又复开张,报晓的头陀每早手执铁板,沿街循门的,您在家一听见那个声儿啊,就差不多可以出门了……”因着与赵淳楣混到不少好东西吃,赵孝颖家的仆人挺着滚圆的肚子,十分惬意地帮少女四处介绍。 赵淳楣听得认真,这些都是可贵的消息,想要在东京过得舒坦必不可少。等听到“家”这个字,她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我想要租个房子落脚,不知应在何处登记。” 仆人一听就笑了,颇为自得道:“这娘子可就找对人了。” 宋朝由于人口稠密,城市化高的原因,首都房价一路飙升,别说是小老百姓,就连许多官员也只能“望房兴叹”。大文豪苏轼的弟弟苏辙,兢兢业业为朝廷干了几十年,却始终都没能在京城买房。最后七十岁了受不了儿子的埋怨,卖掉一批心爱的藏书于开封附近的许昌买了间宅子,最后自责“我老不自量”,到了这把年纪还来做房奴。 如此一来,租房市场自然火爆。不光商贾百姓们投身这个行当,就连宗室寺庙都参与其中,而他之所以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可能是因为提前遇见有这一天,宋朝的廉租房制度也非常发达,朝廷设有店宅务,为普通百姓们提供相对便宜的住宅,一间房一个月只要五百文左右,而如今负责管理店宅务就有赵孝颖。 仆人有心跟小娘子炫耀,十分自得地开口道:“小的等会儿与阿郎讲,定然挑个宽敞的房间给您。” 谁知赵淳楣听罢却正色道:“不可,既然是廉租房,就是为了那些真正有困难的人准备,我现在身上还有些钱财,没到过不下去的程度,万一真占了旁人的名额,岂不是罪过,还是劳烦你告知一下其他租房的地点。” 仆人微愣,旋即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转而敬佩道:“娘子大义,如此倒是小的无状了,放心,小的必帮您把事情办妥。” 他暗中感叹,对方一介孤女,本身自己也不容易,却依旧有一颗济苦怜贫的心,从这点上看,真不愧与自家主人一样是真龙血脉! 两人继续往城里走,直奔最大的一家房牙子,也就是宋朝的房屋中介。由于提前亮出了身份,负责人非常热情,当即便带领他们去看了几个就近的房源。 赵淳楣一眼就看中了套一进的小宅子,家具齐全不说,院子中间还有个水井,如此生活方便许多。问了下价格,每个月要三贯钱,虽说贵了些,倒也不是承担不起。爽快地付了三个月的租金,转身就将自己的东西搬到新家里。 眼看她安定下来,仆人也该回去复命。 临走前赵淳楣不顾对方的推脱,硬是塞了些钱财当作这两天的答谢,并且表示等自己这边安稳下来了一定去叔祖府上拜访。 如此里子面子都给到充足,仆人十分满意,回去之后没少在赵孝颖面前夸赞对方。 当然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再说赵淳楣这边,简单整理了下行李,她开始擦拭起全屋,这是其穿越之后养成的习惯。在繁重的劳动中,她能更好地清空大脑,从而审视外部环境。 直到天色渐完,扫除工作方才结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赵淳楣满意地环视了下四周。假如不出意外,未来的一年里,这儿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家了。 想到她上辈子出生在三线小城,连大学都是在家门口念的,本想着毕业了去北上广求职,结果却查出癌症,之后就是无休止的手术和漫长的治疗,临死前都没出省。如今穿越,却在首都有了套不小的宅子,虽然是租的,但也算没白来一趟。 想到这里,赵淳楣起身清点了下自己现在的财物。 之前同行的那家人身上一共携带了三四十两碎银,作为唯一生还的“女儿”,自然由赵淳楣继承。不过这些钱她自然是不会去动的,除了买贡品,剩下的打算去寺庙点上几盏长明灯,就当是为了他们祈福了。 除此之外,当时武松去敲、诈西门家,一共分到八百两白银,赵淳楣走之前拿了一半,兑换成四根金条贴身携带。再加上当今皇上上次下来的金腰带与三百贯铜钱,还有一辆牛车,布匹药材……毫不夸张的说她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被称呼为富婆。 真省着点花,这些钱差不多够她活一辈子的。不过赵淳楣没有忘记曾经发下的愿,她希望能在大宋出人头地,不光是自己活得舒坦,最好在那场浩劫来临之前,能多帮助一些人,为此她必须加倍努力。 “得在东京找个营生,可是做什么好呢……”赵淳楣上辈子养病期间看了不少闲书,掌握了许多当时看毫无作用穿越后却大有可为的杂乱知识。不过此时毕竟是封建社会,许多东西不是光埋头苦干就能成的,还得细细挑选一番。 可能是因为方才劳作累到了,赵淳楣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着了,意识昏迷前,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啜泣。 大晚上的,是谁在哭吗? 算了,不管了,先睡觉再说。 …… 清晨,街南桑家瓦子。 宋朝人喜欢休闲娱乐,瓦舍就成为了大家放松的场所,像此地少说就有五十多种类型的表演,最大的可容纳数千人。不光如此,桑家瓦子还是整个东京说书人的圣地。 “说话”是一种在瓦舍中成长起来的具有商业性质的说唱伎艺,类似于后世的单口相声,但由略有不同。为了获得更多听众的捧场,艺人们在故事演述中常常改换身份,一边“述故事”,一边“演人物”,好不热闹。 像今日,台上的说书人讲的就是一妖术引起事端的故事,等到最后结尾,模仿起正义的主角铿锵有力地大喊:“吾乃大罗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阳真君法旨捉尔归案!还不速速就擒!” 下面的听众也非常捧场,十分热烈地鼓起掌来。而在一片叫好声中,角落处某个眉头紧皱的少女就非常明显。 同桌的幼童眨巴眨巴眼睛,对其旁边的糖糕垂涎欲滴。 少女注意到了,勉强笑了笑,将点心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给你吧,我不吃。” 谁知幼童却非常有礼貌地道了声谢,奶声奶气道:“我阿爹说了,不让拿别人的东西。” 男孩儿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看着十分可爱。倘若放在平时,少女定要逗弄一番,不过现在却没什么心情。 赵淳楣再次感叹自己倒霉,穿越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结果却发现自己住的房子不对劲儿。 自打搬进去那日,她在晚上睡觉时候就经常莫名听到女人的啜泣,这种哭声并非一直都有,而是时断时续。有时候甚至躺在床上能听见,站起来就没有了。 赵淳楣一开始还安慰自己,可能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要相信科学,这世界是没有鬼的。然而想着想着突然僵住了,按照此时的一些设定,自己在世人眼中好像就是鬼…… 再说了,她穿都穿了,怎么也不可能再做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此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三天,搞得她寝食难安,天刚亮就有些待不下去了,跑出来吃早餐顺道散心。原本是想着考察民情,所以选了家最热闹的瓦子听书,结果对方偏偏选了个跟灵异神怪有关的故事,现在弄得她心里毛毛的。 招呼跑堂的结账,此地她是不打算待下去了。然而才刚起身,却见同桌小孩儿有些不对。原本白净的小脸涨红着,双手乱挥,再看地上的果皮,心下了然,八成是吃什么东西被卡住了。 瓦子人员众多,很快,不光是她,周围许多人都发现了,面对这么小的孩子,大家纷纷惊呼,有要去请大夫的,有不停捶背的,还有送水想让其顺下去的…… 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赵淳楣摇了摇头,回手将小孩抱起,使他坐在自己弓起的大腿上,并让其身体略前倾,之后猛烈施压。 此动作在外人看来颇为不雅,幼童也被折腾得够呛,不少围观者都出来阻止,然而这么持续了几下,就听“啵”的一声,从小孩口中吐出一颗龙眼核,接着其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了下来。 这时外面传来道惊慌的男声,“寻儿!寻儿你怎么了!让一让,我儿子在里面!” 见监护人也来了,赵淳楣知道接下来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 自觉又做了件好事的少女心情不错,又在城中逛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也想清楚了。自己花了这么钱,放弃这栋房子是不可能的。 所以,哪怕真是鬼,她也要跟其唠唠,两人同病相怜,看能不能争取和平相处吧。 于是一晚上赵淳楣眼睛瞪得像铜铃,贴在床里面,片刻都不敢松懈。 终于,在快到五更天的时候,那幽怨的女声再次于耳边响起。 赵淳楣成功捕捉,并且仔细分辨了下,慢慢地,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哭声好像是墙那边传过来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之前也说过,北宋首都堪称寸土寸金,像赵淳楣居住的这栋房子,与隔壁基本就是墙贴墙紧挨着的,假如对面也是卧室,那这么近声音透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这般想着,就有些坐不住了,天刚方亮就跑到外面查看。然而没料到邻居的墙要比自家高上一些,她的个子在这个时代都算显眼了,然而即使踮起脚尖依然看不见里面。 赵淳楣正打算蹦起来试试,突然,背后有人叫住了她。 “你是谁?姓高的派你来的?” 回头望去,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半大丫头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凶巴巴道:“好哇,男的不行换女的来了,我告诉你,我家娘子是绝不会就范的!” 言罢就要赶赵淳楣走,赵淳楣满脸懵,还没等反应,从门里走出个精干老汉,看见这副场景立刻紧张问道:“锦儿,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刚要说话,得到喘息机会的赵淳楣便抢先开口,直言自己是隔壁刚搬来的,因为夜里睡觉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女子哭泣,怀疑是不是他家的问题。 老汉一听就愣了,许久,重重地叹息一声,有些疲惫道:“估计是小女,她初逢大变,现在回娘家修养,叨扰到娘子了实在对不住。” 那个叫锦儿的丫头也不住道歉,二人保证一定注意,既然已经解决了,赵淳楣也不好说什么,招呼一声便回家了。 中间虽然费了些波折,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况且这几天她因为不想在家多待,整日出门闲逛考察,对于各行各业,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章程。不过在着手之前,尚有件要紧事。 …… 京郊,大相国寺菜圃。 距离鲁智深刚来此做菜园子,已经过去四个来月。别误会,这里的菜园子并非指种菜的园圃,而是拾掇菜地的人。 说实话,此处虽说偏僻,可经常有张三李四这些附近的闲汉前来玩闹说话,倒也颇为快活。当日寺里长老与他说每日叫种地人纳十担蔬菜,余者都归他用度。 这么大一片菜地,日产十担菜自然不在话下,剩下的部分菜农偷拿些许,鲁智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平日就是仗义疏财的性子,只需够自己吃喝就行。 如此和善好说话,周围人也都非常愿意与其亲近。 “啪”地一声,鲁智深放下酒坛,在周围闲汉的起哄下,开始讲起之前护送兄弟林冲刺配沧州的事儿:“……那两个鸟人,还想害我兄弟,洒家只教育了两下就老实了,着实软蛋。” 旁边的小弟张三有些担忧道:“官差路上动手,肯定是那狗官高俅示意的,这俩父子欺辱人家娘子在先,陷害林教头在后,师父你这般出手阻拦,怕是要被记恨下啊。” 鲁智深冷哼一声,心中烦闷,倒不是顾及自身,只是想到好兄弟林冲的境遇,实在是气不过,挥手道:“怕他个甚,大不了离开此地,天高海阔,还没洒家容身地不成。” 话音刚落,却听篱笆外传来道女声:“好!大师好气魄。” 接着一身量高挑,眉眼英气的清秀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此地尽是些农工闲汉,连老妇人都很少路过,如今突然冒出个这么标致的小娘子,众人都有些愣住了。 不过鲁智深脑子却很清醒,皱着眉询问道:“你是何家的娘子,怎么孤身跑到这儿来了?” 来回打量了两眼,突然一拍脑门,“啊,洒家想起了,姓赵是吧,皇帝的远方亲戚。” 来者正是赵淳楣,见此少女躬身行了一礼,“还没写过大师救命之恩,刚到京城,尚未打理好一切,如今得了空闲,马上就来寻您了。” 接着又将准备好的金银礼品奉上,极为认真道:“我知晓以大师的人品,自然是看不上这些东西,但小女来得匆忙,身旁只有这些。等我安顿下来了,再上门拜访。” 鲁智深这一辈子帮助过数不清的人。他本是延安府将军帐下的官吏,因得知当地屠户强占民女,出手打死了对方,之后便开启了逃亡之旅。为了躲避追查,跑到寺庙里出家,最终辗转到了东京。 为了素昧平生的人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从衣食无忧的官员变成东躲西藏的逃犯,即便如此鲁智深却毫不介怀,任谁都要感叹一句心胸了得。 所以,面对赵淳楣的答谢,不甚在意地表示,让她将东西带回去,自己一个出家人也用不上。只不过还是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洒家的?” 他那日送完林冲抄近路回来,刚好遇到贼人行凶,等官府误解了赵淳楣的身份时全都吓得够呛,实在没心搭理鲁智深,只简单盘问了两句就将人放走。如此对方竟然能顺藤摸瓜直接过来,着实是惊奇。 赵淳楣笑了笑,这还用想吗? 武艺高强、和尚、体型高大、侠义心肠……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再推测不出对方的身份,那她《水浒传》算是白看了。不过嘴上还是说但凡东京的和尚都与大相国寺脱不了干系,所以自己就好奇去问了问,没想到真被她找到了。 对于这位鲁大师,她本人是非常敬佩的。不光是她,历代文人在读书的时候给予的评价都很高。明末文学家李贽曾夸赞他为“仁人”“智人”“勇人”“圣人”“罗汉”“菩萨”“佛”。 这几乎是对一个普通百姓最高的赞美了。不过嘛,估计鲁智深就算真知道这些,也只会不耐烦地啐上一口,骂一句鸟名真多。 赵淳楣的雄心壮志还未实现差点折戟沉沙,要不是鲁智深出手怕是命都保不住,自然要上门拜谢。 然而对此鲁智深却半点不领情,最后烦了差点将少女撵出去。 无奈赵淳楣只能将钱财收起,只奉上几坛美酒与些许水浒里好汉必备食材——酱牛肉。 “嘿嘿,这个好,这个好。”一见酒,鲁智深立刻露出笑意,招呼赵淳楣坐下,还命周围闲汉去把肉切一切。 张三李四几个原本还想跟着漂亮小娘子献殷勤,结果听了鲁智深的话,知道赵淳楣皇亲国戚的身份,立刻就老实了许多。没办法,这个时代普通人对皇权还是十分敬畏的。 赵淳楣从善如流地进入庭院,发现此地虽然设施简陋,但环境清幽,感觉是个休闲放松心情的好地方,眉宇间也松弛了不少。 “你尚在孝期,我就不招呼你喝酒了。”鲁智深粗中有细,对少女说道:“那日行凶之人我在江湖上听说过,本身就是个好滥杀的,也是你家人倒霉碰上了。汴京里虽然表面治安还行,但地下还有那帮耗子,平日若是晚上出门都要小心些,等一会儿洒家差他们几个送你回家。” 鲁智深口中的“耗子”指的是汴京城中的□□分子们。由于开封的地下排水系统又深又广,里面可以住人,许多亡命之徒藏匿在里面。他们拐卖妇女儿童,害人性命无恶不作,朝廷虽然经常派人去清缴,却都不能杜绝。 赵淳楣虽然也有耳闻,但还是头一次这般详细地了解,听罢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 几口菜下肚,双方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众人见赵淳楣虽然年纪不大,但举止言谈落落大方,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轻视怠慢,也愿意与之交谈。 小弟张三放下酒杯规劝道:“赵娘子,你想在京城为何不干脆投奔哪家宗室,反正都一个祖宗,就算真吃他们几口还能拒绝不成?” “早就分家多少年了,这又如何好意思。”赵淳楣笑着摇头,“再者说,我自己有手有脚,做点什么不好,弄出点事业来又何必寄人篱下。” “诶?那娘子你怎么说亲啊,没有长辈主持,想在京城里觅得个好夫婿可不容易哦。”李四笑嘻嘻地插话。 然而才说完,就被鲁智深踹了一脚,“没脑子的泼才,谁规定的人活着就得成亲?赵娘子这般人才,还愁找不到夫婿不成。” 接着十分敬佩地看向赵淳楣,“洒家我最佩服心性坚定之人,你如此不容易却还想靠自己双手挣得份尊严脸面,是个厉害的,这一杯,洒家敬你。”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赵淳楣并没有因为张三李四等人的话恼怒,因为她知晓他们也没有坏心,而且所思所想都代表着这时代普罗大众,像鲁智深这样的才是另类。 可能在其眼中,无论男女老少皆相同,也难怪被赞叹有佛性。 鲁智深这人,只要对他胃口了,他怎么都顺眼,如今因为欣赏赵淳楣的坚韧,几杯浊酒下肚,直接拍着胸、脯道:“不知赵娘子想要做什么营生,但凡洒家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这个嘛……我倒是还没想好。”赵淳楣苦笑,她虽然雄心万丈,脑子里也有东西,但毕竟孤身一人,根基浅薄,第一桶金不光是要赚钱,最好还不会引起别人眼红。 听完她的想法周围闲汉纷纷笑了,“赵娘子,但凡挣钱,哪有人不眼红的。除非是负责掏粪刷马桶那些,这活儿寻常人是干不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淳楣听到此处,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陷入沉思。 众人面面相觑,鲁智深心中大惊,这时候他看少女的眼神慢慢由欣赏转为敬重。叹了口气,忍不住痛心疾首地对赵淳楣道:“钱……可以慢慢挣,何至于此啊!” 赵淳楣:“……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经过再三解释,鲁智深才勉强相信了赵淳楣不是想“玩屎”,但分别前依旧努力搜刮了下肚子里的佛法,告诉少女凡事急不得,挣钱也得结合自身条件。 倒不是他鲁大师变啰嗦了,主要方才对方听到屎尿的瞬间两眼放光的样子实在太过骇人。 赵淳楣哭笑不得,她确实从闲汉们言语间受到启发,不过嘛,想要经营的确是另一样东西,那便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神器——卫生纸。 在纸张发明之前,人们擦屁、股的物品可谓五花八门,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就地取材。有钱的就用羊毛、丝帛,平民百姓则用烂布、树枝树叶、草、石头等,甚至还有直接用清水洗的。不过在唐朝时期稍微有条件点的就都开始用草纸了。 《颜氏家训》中曾提到:“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不敢秽用也。”由此可见当时旧书拭秽已经是常态。 而赵淳楣之所以选择进军卫生纸行业,除了上辈子看闲书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下制作过程,还因为东京附近就有许多造纸的作坊,想要收购一家并非难事。 并且纸这种东西,两千年来原料大体上都没什么变化,成本不高,生产流程快,想要回收资金也容易。 说干就干,回家之后她马不停蹄地就再次出门,经过中介介绍,在京郊收购了家很小的造纸作坊。 老板是四川人,蜀地向来以造纸闻名,这间作坊主要生产的就是四川的金花笺和麦光纸。因为京城竞争实在太激烈,干不下去了打算收拾东西回老家,本来房子也是租的,为了能尽快转出去给赵淳楣减了两成费用,还将那些带不走的造纸工具也一并送了出去,如此倒是省了许多事。 作坊里还有四五个工人也留下了,面对着新老板有些惴惴不安,最终还是领头的秦老站出来跟赵淳楣交流,问今后是否还要继续生产金花笺。 “娘子别看这儿不大,但其实城里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用咱家的纸呢,金花笺模样雅致不说,被人看见还有面子,日后买卖做得多了,还可以卖到辽国去,不过三五年就能挣套大宅子……” 赵淳楣认真听着,时不时微笑点头。但心中却没把对方说的当一回事儿,毕竟生意真这么好,原老板也不可能跑路了。轻敲了下桌子,缓缓道:“坊里每日的材料都是怎么得的?” “每隔五日,有人来送,也可以去大相国寺的集市上去挑选。” 大相国寺在北宋除了皇家寺庙外,也是汴京的商业中心,每月五天开放集市,届时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参与其中,号称“技巧百工列肆,罔有不集,四方珍异之物,悉萃其间”。 因为制作卫生纸所需要的原浆跟普通纸张略有区别,所以赵淳楣打算亲自去挑选,而底下员工听到此处,也都心中一凛,暗道没料想新东家竟然是个懂行的,以后可不能因其女子身份而轻视。 在确定完需要材料后,赵淳楣又去匠人那里定做了一些新设备,待所有一切都准备好,立刻开始生产。 当全世界第一份卫生纸生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秦老做了几十年造纸工人,还从未见过这样柔软的纸张。因为没加漂白剂,此时的卫生纸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棕色,这是原木浆的颜色。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捧起来,尝试着在上面写字,然而才落笔墨水就洇湿纸背。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边上的赵淳楣道:“东家,这批算是毁了。” “谁说纸只能用来写字。”赵淳楣检查了下成品,发现虽然吸水性和柔韧性都比上辈子超市里卖的差一些,但毕竟是用了好材料,她又往里面加了不少芦荟汁,如此一来手感特别好。 不顾周围人的劝说,几乎立刻在大相国寺附近租了个摊位,打算直接售卖。 赵淳楣原本信心满满,想着借此完成资本原始积累,之后向着更大舞台迈进,然而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除了少数几人图个新鲜,卫生纸基本上无人问津。第一批产品甚至连十分之一都没卖出去。她不信邪,连续推销了几次,但结果却都一样。 眼见卖不出去,几天后就连作坊内的员工都开始心思浮动,不少人已经打算回乡种地。赵淳楣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也暗暗焦急,仅仅三五日,嘴边就因为上火长了一圈儿燎泡。 ……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夕阳西下,少女孤身回到家中,这段时间她早出晚归的,累到连饭都吃不上,当然了,也什么没心情吃。 转眼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卫生纸销量越来越惨淡。 由于这次失败的创业,赵淳楣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也许不管那么多,直接拿着钱跑到临安,多买些田产,反正等靖康之变后汴京沦陷,临安变成大宋都城,到时候光是什么都不做自己都能躺在床上数钱。 假如现在收手的话,倒也来得及……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乱窜,最后赵淳楣有些烦闷地揉了揉脑袋。此时她真的很想像小说里的穿越者一样有个金手指,不用别的,哪怕是帮着出出主意也好啊。 正当赵淳楣长吁短叹之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打开后发现是邻居老汉与丫鬟锦儿。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赵淳楣已经得知老汉姓张,曾经也是禁军教头,现与女儿贞娘同住,平日里亲和正直,最是与人为善。 对于这一家的身份,赵淳楣心中多少也有了些猜测,暗叹自己这是什么命,东京这么大,竟然跟林冲老丈人成为了邻居。 想那林冲乃是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在开封也算是个不小的官,只不过因为奸臣高俅的儿子高衙内看中了对方妻子,强取豪夺不成恼羞成怒,将林冲陷害至发配充军,临行前他为了不拖累妻子最终选择留下一封休书。 赵淳楣依稀记得林冲最后落草,在梁山上安定下来后曾想着派人去将妻子接过来,然而却得知妻子已经上吊自尽。为此赵淳楣还特意留心了下,发现张贞娘除了经常哭外并没有什么轻生的念头,便渐渐放下心来,与张家人相处也尽量不表现出什么异样。 张教头今日来主要是给赵淳楣送吃的,这些天少女早出晚归作为邻居都看在眼里,怜其一个人在东京不容易,所以特意让锦儿下厨做了几道好菜。 锦儿年岁不大,厨艺却非常精湛,哪怕材料不多也做了整整四道菜。面对陌生人释放的善意,赵淳楣还是十分感激的,连忙招呼两人一同坐下吃。 期间张教头还拿出了一篮子金桔,专门给赵淳楣败火。 宋朝人尤其爱吃金桔,据说是仁宗的张贵妃引领的风尚,不过这东西主要产地是江西,现在于东京城中能吃到,基本都是用绿豆密封保存的,价格贵得很,赵淳楣连连推辞。 “诶,赵娘子就手下吧,老汉我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除了是初见那日的赔罪,还有是给娘子的谢礼。” “什么谢礼?”赵淳楣不解。 “你忘了,之前不是送了我们几捆软纸吗。小女心情烦闷,整天在家掉眼泪,帕子都不够用了,那软纸也算解了家里的急。”张教头苦笑,“我这个当爹的没能耐,好歹哭能让闺女哭痛快吧。” 赵淳楣微愣,面对这样的家庭悲剧,只能安慰道:“难得能帮上你,一会儿我再给你拿去点。” 张教头未曾拒绝,并且还抛出一个好消息,“我因之前不好意思来找你,想着去旁的地方问问有没有卖的,虽然没问出来,但是住在城西那边几个书生听说你家的纸这么好吸水,觉得十分方便作画,还想让我帮忙捎带些。要是有多余的也一并给我吧。” 说着就要掏钱,赵淳楣当然不可能收他的钱。不光如此,她现在恨不得对着老头儿千恩万谢。 如果说在刚听到自己的纸能帮上张贞娘时还算略感欣慰,那么在得知真有书生想要买赵淳楣简直欣喜若狂。 这说明什么?就是卫生纸这种东西并非没有销路,倘若找准推广点还是可以卖出去的!并且多亏了对方的提醒,使得赵淳楣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点——广告。 虽然卫生纸是现代文明之光,赵淳楣在穿越之初就无比怀念,但对于此时的人来讲,用起来不过舒服一些,价格比粗草纸贵不说,还不能循环利用,未免觉得不合适。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一个强烈的刺激点让普罗大众先接受这东西的存在,之后再去一点点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而广告就是为此诞生的。 事实上,北宋末期广告行业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了,像赵淳楣最早找宅子的时候,就曾看到房牙子附近民众们贴了许多卖房租房小广告,听说每年科举前后,各种广告已经到了一个密集的程度。 不光如此,此时还十分讲究名人效应,宋朝人重文轻武,倘若真有人诗词写得好,在民间自然非常受追捧。不少商家就会请他们来为自己的产品写词,如果真的读起来唇齿留香,不光是商品,连这个人的名声都会更上一层楼。 赵淳楣是没有钱请人代言了,宋词什么的,她也写不出来,对于广告词,在冥思苦想之后,她只用了一句话。 “卫生纸——痔的克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清晨,外面天刚蒙蒙亮,刘大夫便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到马行街北的某家铺席,跟做贼一样小声对着老板道:“怎么样?东西都到了吗?” 所谓“铺席”,在大宋指的是商店,这家老板在此地做了十来年,最近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嘛,时间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都到了,我昨晚就给您打包好了,省着点儿够用半旬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老板笑嘻嘻地把东西塞到对方怀里。 刘大夫露出满意地神色,痛快地付了钱,之后飞快离开,然而才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刘都!你抱着什么呢!” 刘大夫身子一僵,胆战心惊地回头,望着背后的中年男人,欲哭无泪道:“沈行首,你咋一大早就在这儿。” “不过来怎么抓住你们!”沈行首冷哼,之后有些痛心疾首:“你说你,一个医者,明明知道这东西是骗人的,还过来买!你让病人看见怎么说!” 刘大夫试图狡辩,“我是买来研究的,自己先用一段时间,然后用亲身体验去反驳无良商户!” “行了行了,快点走吧,可别让人瞧见。”沈行首懒得与其废话,叮嘱下不为例后便放他离去。 等到人彻底消失不见,沈行首方才转身进入铺席,用与刘大夫同样的语气紧张兮兮道:“给我也来一份。” 目睹了这一切的老板:“……” 如此情景发生在大宋都城每一个角落,而直到现在,赵淳楣才真正体验到,自己生产的卫生纸是真的火了。 赵淳楣当时将卫生纸跟痔疮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灵光一闪。事实上,由于缺乏治疗手段,历史上许多名人都饱受痔疮困扰。比如大明首辅张居正,传说他当年就是为了治疗痔疮所敷的药材药性非常的猛烈,最终没控制好量不治身亡。 听起来有些可笑,但这里面却传达出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在古代痔疮这种小病是真的会死人的!所以,当得知有一种能预防痔疮作用的医用产品问世,而且价格还不贵,许多人自然心动了。 如此东京城中的许多大夫却坐不住,站出来驳斥赵淳楣是个江湖骗子,医馆行会的沈行首更是联合了许多医者,集体表明没有任何的研究能证明卫生纸这种东西可以治病。然而此举却大大增加了卫生纸的名声,许多人都因为好奇而去买了点试试,觉得还不错就纷纷回购。 如此庞大的订单量之前的那个小作坊肯定是不够了,赵淳楣又将旁边的一家租了下来,继续增添了些人手,扩大生意规模。 不光如此,她还积极推陈出新,接连推出了卷筒卫生纸、卫生纸抽以及带着花纹香味儿的高级卫生纸,每一种都销量可人。 再这样下去,相信一年之后,她就能把广告语从“痔的克星”改成“美好生活的必需品。” “卫生纸大亨”赵淳楣挣到钱后,便开始着手改善生活。首先居住的屋子暂且是不打算换,难得选了个出行方便邻里又和睦的地方,要买房子的话,考虑到未来的靖康之变,算起来也不怎么合适,就这样暂时住着。 不过衣食方面倒是讲究了不少,之前没去上的樊楼也转了一圈,还隔的老远看了一眼大美女李师师,只可惜围观的人太多实在挤不上去。想来除了景色好点儿,樊楼给她的吸引力还有没普通瓦舍要好。 说到瓦舍,自打作坊稳定下来,赵淳楣的工作量就下降不少,除了隔几日要去调配一下造纸原浆,剩下等着数钱就行。她天生闲不住,眼看着这边稳定了,就想立刻开展些别的行业,但苦于没有头绪,所以又恢复到之前四处闲逛的样子,希望能透过观察大宋百姓生活来汲取灵感。 这日无事,她又来到了桑家瓦子听书,此次台上讲的依旧是个志怪异文,不过与上次不同,赵淳楣已经可以十分淡然地欣赏起来了。听到故事高、、潮处,甚至与周围人一同放肆大笑起来。 到最后笑得口都干了,连忙跟跑堂的要碗煎茶。 说到煎茶,这算是赵淳楣穿越以来比较喜爱的吃食了。全名“煎点汤茶药”,算是保健品的一种,最常见的是将茶叶与绿豆山药麝香等一起捣碎像煎药一样放到文火上煎煮。时间越长,味道越好。 宋人对煎茶的迷恋已经到了某种地步,早中晚都要喝,街上遍地都是。赵淳楣最开始还有些接受不来那股子中药味儿,然而时间久了,也跟着沉浸其中,并且十分热衷去各种卖煎茶的地方探店。 没一会儿,小二就端着个硕大的托盘走了过来,除了煎茶外,还有其他各种小食,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子。 赵淳楣有些不解,与对方道是不是送错了? “没有,是闻先生送与娘子的。”小二挤眉弄眼,笑嘻嘻地往左边指了下。 赵淳楣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俊美清瘦的中年儒生坐在不远处,见了少女望向自己微微拱手。 赵淳楣心中纳闷,自然也不会去吃对方送的东西。然而那男子竟直接起身,走到她面前,深深地行了一礼。 “多谢您救了我儿性命,娘子大恩,非只言片语所能言谢,鄙人感激不尽。” 赵淳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几个月前确实在这里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帮个幼童将卡在呼吸道里的东西弄出来,打量了下对方,好奇道:“你是那孩子的父亲?他之后怎么样了?无事吧?” “托您的福,一切安好。”男人笑着解释,“在这之后我曾想着找寻娘子,几经问询却都无结果,最后只能选择最笨的方法,经常来此看能不能遇到。在下闻焕章,于朱雀门外南陵村教书,娘子若是有何吩咐,我必当万死不辞。” 赵淳楣刚想说没必要这么夸张,然而在听到其名字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震惊地看着对方,“你是闻焕章?” 男人点头,“娘子认识鄙人?” 何止是认识,对方虽然不是水浒一百单八将,但也算中后期一个比较出彩的人物。众所周知,《水浒传》是一本讲述好汉们的小说,里面的角色大多是武力值满点,智慧担当并不是很多。除了吴用朱武几个,最亮眼的恐怕就是这位闻焕章了。 赵淳楣依稀记得他本就在东京颇有贤名,后来高俅攻打梁山的时候曾聘请他为军师,闻焕章也出了不少妙计。假如真听他的,说不定结果能改写。然而可惜,整个上层军官狂妄自大,将其当空气,最后落得大败。而闻焕章本人后期也心灰意冷,回去教书了。 想到这里,赵淳楣几乎瞬间打起精神,招呼他坐下,并热情地为其倒茶,“认识,也不算认识,但先生大名,小女在家乡就曾听过,神往已久,今日得以一见,实在是高兴得很啊。” “娘子言重,闻某不过一腐儒,于东京混口饭吃而已,与您相比着实不值一提。”闻焕章自嘲苦笑。 他虽然言谈文雅,身上却只穿了粗布麻衣,就连听书的桌子也只摆了一盘炒黄豆,能看得出来,日子过得颇为窘迫。 赵淳楣就怕他无欲无求,听此赶紧道:“我哪里敢跟先生比!” “未必吧,”闻焕章摇头,似笑非笑,“鄙人可没能耐在短短几个月里挣下这么一大份家业。” 赵淳楣愣住了,这回换她张嘴了,“你认识我?” “原本是不认识的,但自打娘子进来之后,也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瓦子向来便是各种消息流窜的地方,您现在生意做得大,早就被各路人马盯住了。不光是生意上的事儿,连您宗室的身份,这一会儿都有许多人知晓了。” 这回赵淳楣面色是彻底变了,她原以为秉持着“财不露白”的原则,自己最近这一段时间做得还挺好,没想到一举一动都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好在其人心性坚定,沉得住气又能豁下脸面,几乎是立刻对闻焕章诚恳道:“还望先生帮我。” 闻焕章连连摆手,“切莫如此,娘子对我家有大恩,为您摆脱些许麻烦都是闻某人该做的。” 沉吟片刻,男人缓缓道:“想要安稳过日子其实也很容易。世人都看着你,无非是钱财惹人妒,但您宗室的身份同样让人顾及。京城那么多皇亲,可有哪家是娘子特别相熟的,最好身份高一些。” 赵淳楣有些尴尬,“我能说得上话的,仅有一家,宗正寺丞赵孝颖是我叔祖,之前送过一些礼,但终归不愿打扰,至今未曾上门。” 赵淳楣因为顶替了人家身份,平日里多少有些心虚,实在不想跟赵家人打交道。 闻焕章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到底年岁不大,虽然聪明有韧性,但在人情往来上还是生涩了些。于是态度更加温和,“宗正寺虽不大,但对于皇室却十分重要,因为有规定宗正寺卿不能为赵姓,寺丞已经是同宗里的最高职位,此人想来是有些份量。娘子去找对方合伙,让出几分利来,得其庇护,估计日后就不要紧了。” 赵淳楣知道之前是自己想简单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与闻焕章道谢后便起身离开,买了些礼品直奔赵孝颖府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赵淳楣艰难地提着各种礼品去赵孝颖府上拜访,然而到了才想起来自己没提交拜帖,懊恼地拍了下头。即使穿越了快半年,但古代许多生活细节她依旧会时不时忽略,想来只能等日子久了尽量融入。 万幸地是在门口遇到了照顾过她的仆人,对方见到其很高兴,帮着跟主子说了句,而赵孝颖今日又休沐,便同意了见面。 赵孝颖的父亲端献益王赵頵是宋神宗的同母兄弟,换言之他本人就是当今皇帝的大堂哥,因从小聪慧能干,早早被授予庆军节度使,进了宗正寺当二把手。更重要的是,赵孝颖还是个艺术天才,画花鸟地水准尤其高,官家经常将其请进宫探讨艺术。 身份尊贵又能上达天听,二者加在一起已经能让其在京中横着走了,也正因如此,当日他才能对开封府尹不假辞色。 赵淳楣也是之后才知晓,自己无意间结识的竟然是京中大佬。不过虽然仅仅相隔了几个月,在汴京城里历练了一番的少女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慌张,沉稳地与对方行了一礼,表达了谢意。 赵孝颖不动声色地将人扶起,看着神采飞扬,举止干练的赵淳楣,暗暗道了声好,“还想着你会因为在京中过不下去了来找我,没想到只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成绩,你父母若泉下有知,相信也能瞑目了。” “全赖叔祖帮助,否则我绝不会这般轻松站住脚。”赵淳楣真诚道,着倒不是客套话,最开始找房子介绍东京情况确实都仰仗对方。无论老人这份善意是不是对着她,自己都得承情,于是赵淳楣在安稳下来后每隔个十来天都要寻些礼物送到赵孝颖府上。 对于这点,赵孝颖自然也是非常满意的,他倒不是差钱,但谁也不希望自己帮助的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不是,所以面对少女的拜访,并没有为难她,而是率先开口道:“倘若没猜错,你是为了你那营生来的吧。” 赵淳楣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是不打算叨扰您,但这么一大份买卖,侄孙一人实在无力支撑,只能厚着脸皮上门了。” 明明是来给人送钱,可赵淳楣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麻烦人地模样,办事儿如此妥帖,使得人心里更舒服了。 赵孝颖和颜悦色道:“你那什么卫生纸,如今才在城里风靡,新鲜东西自然是扎眼些,等我找个时间与官家提起,以后每年送到宫中些许就好了,京中还没有人敢打御制主意。” 此举不光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赵淳楣的安全,跟重要的是让其与大宋皇室的关系更加紧密,想来以后办事方便许多。 赵淳楣对着老者千恩万谢,当即便表示要给对方五成利润。 赵孝颖吓了一跳,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给个一两成就已经很多了,少女张口就是一半,实在让人怀疑对方的脑子。 赵淳楣自然不是脑子坏掉了,主要是现在卫生纸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她还想着进行下一个项目,到时候估计还要对方帮忙,所以就当是先付定金了。 听到这里老者终于坐不住了,仔细打量了赵淳楣一番,摇头笑道:“你这小丫头,难道还要当我大宋首富不成?” 他只是随口调侃,谁知少女却极为认真地反问道:“我当大宋首富……不行吗?” 赵孝颖愣了,讷讷开口:“你、你一个小女子,你挣那么多钱做什么?” “自然是与那些许多的‘大男子’一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赵淳楣回答得十分干脆,她的理想,打从一开始就未曾改变过。 对上她坚定的目光,赵孝颖破天荒的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嘛,你给的那些我还是只收一成。” 看少女还想说话,赵孝颖抬手制止了,“你现在的生意,因为刚开始没什么人参与,我勉强还能照拂。但若涉及到别的什么,老夫恐怕也无能为力,毕竟我在宗正寺任职,平日还要管理宗族内的大小事宜,太过与民夺利终究落人口舌。” “不过我倒是可以帮着引荐一人,当朝大驸马王敬卿不知你可曾听过,都叫他小王都太尉,王驸马在今上还在王府的时候就与官家交情匪浅,不仅如此,又跟高俅蔡京等人常有来往,在朝中无论谁都要给几分面子,比我强多了。” “他那个人平日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喜欢收集玉器珍宝,你拿着钱在京中淘一淘好玉料,最好找个能工巧匠,若真对了他胃口别说是照拂一二,就算帮你牵线搭桥也轻而易举。” 赵淳楣听此大喜,连忙再次谢过叔祖。 老人又交代了几句,待其走后,有些可惜道:“哎,怎么就是个女娃娃。” 旁边的仆人安慰道:“奴观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即便是个女的也不耽误孝敬您。” “我哪里缺人孝敬,不过是看宗室里难得出了个肯做事的,觉得太浪费罢了。”赵孝颖摇头,接着又想起少女方才说的豪言壮语,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丫头还是太年轻,这世间的男子,大部分蝇营狗苟碌碌无为,可没想过什么天下不天下。 …… 得了提示,赵淳楣便开始全心全意地在东京找好玉,因为没有门路,她打算先去大相国寺的集市上去探听一番。虽说是集市,但实际上在大相国寺资圣阁殿门前的书画金石摊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像大书法家米芾就曾经在此淘到过王维的真迹。 不过嘛,玉石这东西不比其他,哪怕是放到现代也要专业人士鉴定,更别说赵淳楣这种小白了。被好几个摊主轮番轰炸后,她面前保持住清醒,只买了几块小的碎料子,打算拿回去研究。 然而才刚到家,便见到几个举止浪、荡的闲汉围在门口,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嚣着什么。走近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 “我们衙内看上你女儿是她三生有幸,都现在了还在拿什么乔!” “林冲那软蛋的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不想也被发配就赶紧听话把女儿献上来!” “老不死的,不应声是吧,小心我们打掉你这老猪狗满嘴牙!” 不用想,估计又是那高衙内派的人。 事实上,在这儿住了几个月,赵淳楣也曾见过高俅府上的人过来骚扰,不过大多是些下人婆子,有次还来了个媒婆,直言高衙内想要纳张贞娘当小,但如此粗鲁野蛮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也许是吸取了林冲的经验教训,张老汉对待这些事儿主打一个忍字,与女儿连带丫鬟三人躲在家里不出来,完全不给对方构陷的机会。 不过他们能忍,赵淳楣却有些忍不了了。先不说她搬来这几个月邻里关系还算和睦,只说张教头这个人,他在当年可是西军里的人。 作为北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部队,西军常年在西北,与异族打了无数次仗,真正的用性命去充当国家最后一道防线。张老汉年轻的时候也做到军官层级,不过因为腿脚受伤才退下战场,来东京成为一名禁军教头。每次与人先谈,都十分以自己西军的身份骄傲。 这样一位给国家立下赫赫功劳的人,老了却要被如此羞辱,赵淳楣自然不能当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愤怒归愤怒,她脑子里还是有基本的理智,思考片刻,找到附近某家食肆与老板说了句话话。 邻里邻居这么些年,面对张老汉一家的遭遇众人也都十分可怜,听后老板二话没说点头同意。 于是大街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当那些个小混、混骂得起劲,突然,只听轰隆隆一声响,接着有人惊慌道:“让开!拉泔水的牲口惊了!” 果然,一辆牛车急驰而过,车上的人大声指挥两边。 闲汉们吓了一跳,想要逃跑,然而这附近都是民居,道路狭窄哪里跑得掉,最后一行人被四处飞溅的泔水泼了满身,又找不到始作俑者,只能强忍着臭气灰溜溜离去。 等人走后,张老汉才推开门,对着赵淳楣就要拜服,现在他的生活已经只零破碎,少女好歹保住了他最后的尊严。 “万万使不得。”赵淳楣连忙将其扶起,苦笑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看高衙内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样子,您要不要带着暂时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这点张教头也曾想到了,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东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那畜牲即使权势滔天也不敢太乱来,但倘若离开这儿,路上真派了什么人,我们父女怕是连反抗都不行。”张教头长吁短叹。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位端庄娇美的妇人,对着张教头泪眼婆娑道:“女儿不孝,连累爹爹受苦了,若实在不行,我、我就从了那高衙内吧。” “胡说八道!我岂能让你与畜牲做伴!放心!你老爹在一天就能护你一天!他不得手,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张教头安慰女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看着这一对命途多舛的父女,赵淳楣不禁心情沉重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众所周知,《水浒传》里的女人基本上很少有家庭幸福的,区别就是有的主动有的被动,而其中张贞娘显然是后者。 她与林冲都是东京本地人,衣食无忧还琴瑟相和,成亲三年即使没有孩子但从未有过争执,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幸福下去,结果在上香的时候碰到了高衙内,之后便彻底跌落深渊。 作为一个古代的弱女子,她也不是没想过反抗,面对高衙内的压迫,她早就做好了与丈夫同进退的打算。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林冲发配前最后留下的话其实很有意思,“……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谁的前程?张贞娘的前程吗?林冲自己身为八十万禁军总教头都被揉圆搓扁,谁又能护得住张贞娘? 大概率是在林冲看来,高俅迫害自己完全是因为妻子,只要分开后,他就能不被迫害。 只是如此一来,所有的压力便都转移到张家父女身上,可以想象张贞娘收到休书的那一刻,该是有多么绝望。 当然了,想是这样想,赵淳楣却并非在怪林冲,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人在被逼到极限,下意识去选择自保也无可厚非。 只是对于这样的张贞娘,不禁让同为女性的她万分同情。 犹豫了一下,赵淳楣还是将蹲在地上痛哭的张贞娘扶起,安慰道:“娘子断不可这样想,张教头舐犊情深,如此就是为了你能安乐,若真委身那贼人,岂不是浪费了父母的慈爱之心。” 哭了半天,张贞娘略微冷静了点,听到赵淳楣的规劝,擦了擦眼泪,有些惭愧道:“让赵娘子见笑了,奴家不争气,累及家人不说,都这时候了还如此软弱。与赵娘子相比,实在是不堪。” “你不用与我比,说实话,我要是遇到你这种情况估计人也麻了。”赵淳楣苦笑,与西门庆这种土财主不同,高俅可是朝中排得上号的大人物,被其盯上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张贞娘还是头回听到“人麻了”这种词,细细想后觉得非常形象,她现在可不就是“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几个月以来第一声笑。 见其还能苦中作乐,赵淳楣也放心了些,拿了点银钱给丫鬟锦儿,让她去置办桌席面,今日自己请客,大家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不管之后怎么样,日子还要继续。 …… “啪”伴随着棋子落下,男人笑眯眯地开口,“叫吃。” 少女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盯了许久,半天,有些颓然道:“不下了不下了,认输!” 闻焕章摸着自己的短须,颇为自得道:“余在十年前曾经与京中参加棋社比赛,与几位国手厮杀不落下风,李逸民年轻的时候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李逸民乃是当朝著名棋手,所著的《忘忧清乐集》十分受追捧,光靠卖书的钱就能在东京活得很滋润。 少女,也就是赵淳楣与闻焕章混熟了,见不得他那副炫耀的样子,故意开口道:“哦?也不知李逸民现在在哪里?” 闻焕章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李逸民因为围棋下得好,人也机灵会说话,得了官家赏识,经常出入皇宫,早早实现了财富自由。 想来那一批人中,也就只有闻焕章过得最是寒酸。 其实仔细思考一下,倒也不觉得奇怪,闻焕章虽然才高八斗,但性格却极为孤傲,就好像在原著中,自己提的建议不被高俅等人采纳,干脆就当其甩手掌柜不管了。如此性情,在遍地阿谀奉承之辈的大宋官场是绝对不可能受待见的。 如此倒也给了赵淳楣可乘之机,她这些日子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跑到闻焕章这儿套近乎,目的就是为了劝说对方出山帮助自己。 虽然现在卫生纸这点业务她能处理得来,但随着之后工作量的增加,想必会一日比一日繁忙,而这时候一个好的副手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闻焕章人品能力都没话说,年轻的时候又曾经去大宋各地游览过,眼界见识同样不一般。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赵淳楣穿越至今,接触的每位都多多少少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而区别对待,或轻视或照顾,唯有闻焕章,没有丝毫忸怩闪躲,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与这种人合作,估计能轻松不少。 不过面对赵淳楣的邀请,闻焕章本人倒是显得十分冷淡。他能力这般强,真要是专心为功名利禄,随便找个高官上门当门客都能衣食无忧,现在无非是等待机会。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才是世人的普遍认知。 不过嘛,因为觉得赵淳楣聪明有趣,再加上有恩于自己,闻焕章也未赶她走就是了,慢慢的,两人逐渐相熟,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意味,偶尔还能互相开些小玩笑。 正收拾着残局,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笑嘻嘻地从里屋跑了出来,见到赵淳楣,惊喜地叫了一声,“阿姊!你来啦!” 赵淳楣招呼她过来,从怀中掏出两袋松子糖塞到小姑娘手里,看着对方可爱的模样,不禁眯起眼睛。 是了,这正是当日她在瓦舍里救的孩子,名叫阿秋,因为闻焕章妻子死得早,他还并未再娶,孤身把阿秋拉扯大,平日里为了方便只充男孩儿教养。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搭救,小阿秋非常粘她,每次都要说上好久的话。 可能也是察觉到女儿的孤单,闻焕章并未打扰二人,直到赵淳楣提出告别,方才开口:“我见你这一阵子在城里四处打听玉料,可是想打什么东西送人?” 赵淳楣痛快地点头,也没迟疑,将自己想跟小王都太尉搭上线的事说了出来。 闻焕章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王敬卿这个人见惯了富贵,你若只寻些普通昂贵的料子怕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京中有家“生烟阁”,里面供奉着几名大师傅,你去找他们,顺便从那里买玉。不过嘛,别怪我没提醒你,之前我认识的一位朋友曾在那儿填购了一套摆件,差不多要城南的半套房子,外加两三成的工艺费。” “那不是最少也得5000贯!?”赵淳楣脱口而出。 闻焕章一愣,旋即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下棋不怎样,算学倒是不错啊。” 赵淳楣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市侩了点,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好说好说,多谢先生指点,我之后就去打探一二。”说罢就此告辞。 回去的路上赵淳楣盘算了下自己身上的资产,虽说这段时间挣了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拿出去扩大生产,现在手中能调用的也就一万来贯,听上去是不少,可实际上这些钱最多只能在城南买套小房子,想要盘下来个大点的店都不够用。 “还好没搬家,不然钱还真不一定够。”赵淳楣叹息,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开封米贵,居大不易。” 说起来,还是挣得不够,卫生纸虽然在京中爆火,但能用的起的还得是中产阶级,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肯定是便宜大张的草纸更合适。何况现在自己还处于一个垄断的阶段,待秘方被人破解,其他纸商也开始从事,那利润估计会进一步缩小。总体看来,这更是一个偏向细水长流的买卖。真想要赚大钱,还是得找其他营生。 至于是什么,赵淳楣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之前也说过,在制作卫生纸的途中,为了使纸张更加亲肤柔软,她在里面加入了芦荟汁。其实正常的话用芦荟精油效果更好,不过因为缺少工具,这个计划暂时作罢。 基础的精油并不算太难获得,蒸馏器皿赵淳楣上辈子在学校做实验的时候就曾用到,对于原理也能说出一二,都做到这步了,穿越者必备挣钱神器——香水的诞生也就自然而然了。 大宋本就是一个对熏香十分痴迷的朝代,相信香水这东西不愁销量。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不同于卫生纸,此时的熏香行业牵扯甚广,不少王公贵族都有产业,冒然去动这块蛋糕,之后若真有人生气,也不知自己扛不扛得住。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起来还是要找关系,买玉料的钱该花还得花! 想清楚的赵淳楣不再犹豫,直接找到了闻焕章说的那家生烟阁。 才一进去,她就立刻感受到了不同,与乱糟糟的集市不同,生烟阁内十分冷清,两个穿戴整齐的接待人员站在门口,见到赵淳楣上前轻声询问可是有什么需求,态度认真地让少女以为自己来到了上辈子的高级会所。 “我能先到处看看你们的东西吗?”赵淳楣并未直接说出来意,而是提出想要先观察一下。 店员都练就了一双火眼,见其衣着气度,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自然不会拒绝,将少女领到里屋。 屋里大大小小陈列着几十种精美玉器,赵淳楣看得眼都花了,不过这里面也有好有坏,其中一对白玉雕的瓶子吸引力她的注意。刚想伸手去碰,突然,有人抢先一步将其牢牢接过。 赵淳楣回头,只见一面皮紫黑,额头上一块老大青色胎记的男子冲她微微点头,“对不住了娘子,这是在下之前预订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青面兽杨志?”看着男人极为特殊的面相,赵淳楣下意识脱口而出。 男人听罢微愣,有些纳闷地看向眼前的少女,“娘子认识我?” 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你的生平我都要背下来了,赵淳楣一阵恍惚。 话说上辈子她小时候班里流行收集小浣熊的水浒卡,为了能集齐一套,赵淳楣“日啖浣熊三百包”,然而有几张珍贵的如宋江林冲却怎么也看不见,反而是经常开出青面兽杨志,最后恨得她把那些没用的卡片通通撕碎扔进下水道。 今日猛然遇到正主,回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由有些唏嘘。 “‘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又有何人不知晓呢,小女每每拜读杨令公的事迹都感惜英雄逝去,今日有幸得见其后人,实在是万幸啊。”赵淳楣张嘴就是一顿吹捧。 杨令公是宋初名帅,也是杨家将故事的原型,杨志本人乃将门之后,虽然杨家现在已经没落得差不多了,但他依旧十分争气。不但考上了武举,还在朝廷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当,从小就以振兴家族为己任。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高俅为了给皇帝拍马屁,策划了臭名昭著的花石纲,从南方运些奇石花草到京城,杨志正是负责押运的人之一,结果遇到黄河泛滥,一共十艘船只有他的船翻了。 办砸了差事的杨志不敢回京,只能东躲西藏,几年后等到大赦天下,身上没了官司,才想着来开封府重新谋个差事。 因为将祖上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在听到对方的话后,杨志非常高兴,马上就与赵淳楣攀谈了起来。 刚好天色渐暗,生烟阁地处闹市,周围不少高档酒楼,赵淳楣索性请杨志吃顿饭。 “哪有让娘子花费的道理,吾乃东京本地人,怎么也应我招待才是。”杨志这段日子漂泊在外,见惯了江湖儿女,倒也未扭捏,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兴冲冲地找了家店,点了一桌子菜,酒过三巡,杨志话匣子逐渐打开,说起自己的遭遇,愁眉苦脸道:“我就纳了闷了,自己怎么能倒霉成这样,十艘船在水上,偏偏就我那艘沉了!好在我还有点家底,给枢密院使去一些,剩下的打了这对瓶子,给高俅高太尉送去,不求官复原职,好歹留条晋升之道。” “杨大哥你这……”赵淳楣听罢欲言又止。 杨志见她这副样子,挥手直接道:“妹子可是觉得我这礼送得轻了些,不要紧,但说无妨。” “不是礼不礼的问题……”赵淳楣有些纠结,花石纲高俅策划多年,只为了哄皇帝开心,结果这么要紧的事儿被杨志搞砸了。 这就好比你在公司上班,经理为了升职做了一个大项目,结果你给弄黄了,之后不想着怎么补救反而把手机一关玩人间蒸发。等事情尘埃落地了,你拿着两万块钱上门给经理赔不是,你说让经理怎么想,人家差你这两万块钱吗…… 不过话自然是不能说得这般直白,思考片刻,赵淳楣开口道:“高俅那人,喜怒无常,你与其去找他,不如去寻些杨家当年的姻亲,或者与你祖辈有交情的人。至于这玉器,杨大哥若是没地方出手,我愿原价收购。” 杨志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微微不悦,想起之前对方还想摸那对瓶子,便以为赵淳楣别有所图,说了那么多还是奔着自己的玉来的,思及此处,面色便冷了下来,随意寻了个别的话题不谈这些。 赵淳楣看出他脑中所想,微微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一人一命,交浅言深,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 之后双方仅客套了两句,便不欢而散。 …… 生烟阁不愧是京中雕刻界的龙头,在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要求后,店家马上就提供了一件极品玉料,在与雕刻师傅商议后,赵淳楣打算讨个好彩头,做成骏马奔驰的样子。宋代的玉器多以花鸟为主,马倒是很少见,如此工艺更加复杂,要的钱也更多了。 前前后后算下来,刚好五千贯。 赵淳楣肉痛地付了定金,回去后连续两天都没睡好觉。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钱包不够鼓,于是对卫生纸作坊那边更加上心。刚好此时员工来告状说抓到一些人在作坊附近整天闲逛,估计是想要盗取他们商业机密。赵淳楣一听就乐了,事实上,纸浆都是她亲自调配的,尤其是造纸最关键的几步,都是自己严格把关,除非自己说漏嘴,否则短时间内破解秘方还是不太现实。 不过嘛,俗话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为了员工们的安全能得到保证,赵淳楣想了又想,去鲁智深那里将他附近的闲汉们请到坊子里,愿意干活的就从事一些搬运工作,不想挨累的则充当安保。 虽然之前是一帮子混、混,但这些人本质上并不坏,最多也就是些小偷小摸的,被鲁智深教育过后已改邪归正,原著中清楚地点名了他们日后并未做过违法犯忌的事儿。有了原著背书,赵淳楣自然是放心启用。 闲汉们都是东京本地人,对于道上的规矩十分熟悉,暂时护住作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鲁智深得知了他们寻到正经营生,也非常高兴,非要请赵淳楣吃上一顿。不过少女那天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儿婉拒了,二人约好等过几天一定要好好聚上一聚。 天气逐渐变暖,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赵淳楣知道这种天气最适合熏香,刚好生烟阁的玉器也做好了,她觉得差不多应该提前准备香水作坊。不同于卫生纸,香水注定要走高端路线,所以需筹备的东西更多,以致赵淳楣这段时间有些忙疯了。成日拿个算盘啪啪啪来回打计算成本,哪怕是在外面吃饭都不得闲。 “哒哒哒,”这是少女来回拨弄算珠的声音。 小阿秋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小声对旁边的父亲道:“爹爹,算盘那么有意思吗?阿姊都不吃饭。” 闻焕章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刻意咳嗽了两声。 赵淳楣茫然抬头,看见男人无奈的眼神,这才想起今天是小阿秋的生日,而自己早在几周前就答应对方要陪着一起过。 歉意地对阿秋笑了笑,从身后拿出准备好的毛绒玩具,塞到阿秋手里。 小姑娘性格非常好,知道阿姊忙也不打扰,乖乖地抱着玩具坐在椅子上。 “你这算盘太小,打起来不方便,我加库房里有个石头磨的,改天给你带过来,让我们的女中管鲍一展拳脚。”闻焕章打趣道。 “那我就先谢过先生了。”赵淳楣厚着脸皮拱手,接着第无数次向对方抛出橄榄枝,希望其能加入自己的团队。这次心中早有腹稿的少女并未如之前一般嘻嘻哈哈,而是十分认真地讲了自己的规划,以及愿意为对方提供的待遇。 她态度极为诚恳,弄得闻焕章也不好直接拒绝,正思索着,突然酒楼下面传来一阵喧闹。赵淳楣下意识向外望去,结果竟然看到了位熟人。 只见多天未见的杨志抱着把刀,披头散发,狼狈地躲闪着几个地痞。那模样极为憔悴,再没有了当日的踌躇志满。 闻焕章认出了那地痞首领名叫牛二,因家中有点关系,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赵淳楣犹豫了下,直接花钱让小二去报了官。她身份特殊,又经常往衙门打点,官府面对其总不好敷衍,遂派出几个人将牛二带走,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隔的老远,杨志瞧见了赵淳楣,他第一反应就是闪躲,然而对方刚刚出手帮了他,这般无礼实在有愧于自身教养,所以即使难堪,还是上前行礼道谢。 见他这副样子,哪怕是没看过原著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必被高俅收拾得够呛,能活着从牢狱中出来已经是万幸。现在盘缠用尽,只能典当祖传宝刀来筹钱。 如果说成年人的崩溃是从借钱开始的,那么世家子弟崩溃一定是从变卖资产开始的。 面对已经被逼上绝路的杨志,赵淳楣并未多说什么,从身上取了些许银钱,不顾男人的闪躲,强硬地塞给对方。 杨志看着手上的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堂堂七尺男儿竟忍不住在大街上落下泪来。 “高俅在朝中势力大,你得罪了他,开封府估计没人敢帮你了,真想谋前程,不若去外地碰碰运气,杨大哥武艺高超,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小妹等着你有天杀回来。”赵淳楣对着眼前这个倒霉到家的男人鼓励道。 杨志看着少女,深深地行了一礼,“赵娘子,今日之情,杨志永生难忘,无论何时,只要你说一声,杨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摇了摇头,赵淳楣事实上并未期待着什么回报,这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挥挥手就能改变一个人悲剧的命运,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由于担心再生什么事端,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再次分开。 回到酒楼,见闻焕章眉头紧皱,赵淳楣不禁问这是怎么了? “带走牛二的两个衙役都是出了名的爱玩忽职守,看来这次又要不了了之了,东京乃天子脚下,结果像牛二这样的恶人不知凡几,这不是乱世之相吗。”闻焕章忧心忡忡。 赵淳楣叹了口气,“先生过虑了,这种地痞哪朝哪代都有,只要管得严些,最后也就都消停了,所以说真正的问题还是在庙堂之上。” 想到刚才的杨志,少女冷笑出声:“擅长踢球的阿谀奉承之辈能当太尉,而像您这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却流落民间作教书匠。黄钟大吕,皆被毁弃,鸡鸣狗盗,端坐朝堂。” “这才是乱世。” 闻焕章微怔,接着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与闻焕章不欢而散后,赵淳楣心情一直不太好,万幸最近作坊效益不错,银钱又如流水一般朝自己涌入,日渐丰盈的荷包稍稍抚平了内心的烦闷。 处理完手头的急事,赵淳楣想起来之前与鲁智深约好了要聚一聚。刚好张三李四他们也领了第一个月的薪水,对于鲁大师和赵老板,闲汉们有着不尽的感激,当即表示这顿饭一定要他们请。 赵淳楣也没扫他们兴,而是笑着点头,一行人坐着牛车来到了熟悉的郊外,然而才刚到门口,就全部呆住了。 只见原本好好的茅草房被付之一炬,徒留下遍地焦土。 “师父!鲁大师!”张三李四一下子就慌了,拼命叫唤鲁智深的名字。 此时几个附近的菜农走了过来,几人连忙上前询问。 “哎,还不是那高俅害的,据说鲁师父因为护送林教头上路,惹怒了高太尉,前几天有官差来抓人,鲁师父把他们打跑后,估计是觉得这里不能待了,便连夜离开,走之前还将此烧了个干净。”菜农们长吁短叹,鲁智深为人仗义又公正,大家都很喜欢,然而就这样一个人,却因为路见不平被逼得无处容身。 闲汉们听完破口大骂,对高家一伙恨得牙痒痒,而赵淳楣却愣了神,她倒是把这一处给忘了。 水浒中对鲁智深的描写集中在前半段,从救林冲后许多剧情一笔带过,如此弄得赵淳楣也有些记不清对方怎么上的梁山。没想到,前阵子匆匆一面,竟也可能是永别。 深深叹了口气,与周围人只会了一声,便独自回到城里。 虽然在东京打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业,但其实赵淳楣能说话的人并不多,鲁智深算是其中一个。对于这位热衷路见不平的大和尚,她不光因为原著描写而喜爱,更多的则是两人相处过程中,被人格魅力折服,真心与其相交。 然而现在,连他也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赵淳楣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无奈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别去多想,鲁大师福泽深厚,上梁山后还有一番建树,最后功德圆满,算是水浒中最好的结局之一了。 这般安慰着自己,赵淳楣总算舒服了些。瞧瞧周围,觉得反正顺路,不如去生烟阁将已经做好的玉器取出来。 看着眼前巧夺天工的摆件,赵淳楣感叹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痛快地付了尾款,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盒子里,之后抱着东西离开。 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前两天因为难杨志被抓进大牢的混、混牛二,他看上去毫发无损,跟之前一样在闹市中横行霸道。 周围被砸了摊位的小贩点头哈腰地反对牛二赔礼,因为走得慢被踹了一脚的老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路过的女眷们纷纷戴上面纱,只担心自己被人盯上…… 赵淳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紧接着又低头看了眼手上沉甸甸的昂贵礼盒,最终一咬牙,选择转身离去。 打从早上出门,天空就阴沉沉的,东京的夏天极为炎热,现在更是又闷又潮湿,赵淳楣觉得自己好像被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心中烦躁极了。 她一路快走,妄图摆脱这种焦灼的情绪,最后干脆不顾旁人的诧异的目光,小跑了起来。 等到家门口,少女已经鬓乱钗横,气喘吁吁。身体上的疲乏暂时掩盖了内心的郁闷,赵淳楣略微整理了下衣襟,刚要推门而入,隔壁的张贞娘叫住了她。 “赵小娘子,你让我帮着准备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要来看看?”张贞娘经过周围人的开导,这段时间明显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是不出门,但已经能在家中与丫鬟锦儿一同操持些家务。 赵淳楣听此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点头进了隔壁。 来到张贞娘卧室,少女四处张望了下,有些好奇地开口道:“张教头呢?怎么就你一个?” “爹爹多年的老友突然寻他相聚,还说想念锦儿的手艺,我便让他们一起去了。这些日子他为了我忙前忙后的,也该放松放松。”张贞娘一边温柔地给客人倒茶,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块薄如蝉翼的丝布。 “好久没做了,手艺生疏不少,赵小娘子看看怎么样,如果不行我再拿去改改。” 赵淳楣接过丝布,被上面精美绝伦的图案惊艳,不由感叹道:“不愧是‘一寸缂丝一寸金’,姐姐有这般手艺,要是出去接活京中的绣娘们岂不是都要丢饭碗。” 缂丝,是一种中华传统的丝织工艺,因外形“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得此名,其织造工艺十分繁复,所以价格也非常昂贵。张贞娘从小在闺中就擅女红,她自己也喜欢这些,只不过因为与丈夫林冲都生活富足,不用靠这些赚钱,再加上成婚之后一心扑在家庭,手工什么都也就放下了。 赵淳楣买了如此昂贵的玉器,自然想要个华丽一些的包装,张贞娘在得知后自告奋勇地提出自己能提供缂丝,想来想去,确实没有比这个更雅观精致的了。 赵淳楣拿出玉马,用丝帕将其盖住,果然,气质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就是价值五千贯的摆件吗?”张贞娘有些好奇地望向玉雕,半天,摇了摇头,“我这水平是鉴赏不出了,好看确实好看,但用一套房去换未免太昂贵了。” “自然不光是这样,”赵淳楣笑着让她过来,指着一处马蹄道:“这里有个盖子,打开后可以往里面倒水,若是热水,马身就会变成青绿色,若是冷水则会变成莹白。” 张贞娘瞪大眼睛,“真有这么神奇?” 见其不信,赵淳楣当即就要演示一番。两人正要倒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门栓的响动。 “看来是爹与锦儿回来了,真是的,都让他多待一会儿了。”张贞娘笑着埋怨,随机推开窗户查看,此时两人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来。 张贞娘望向远处,突然,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竟凭空打起哆嗦来。 注意到情况不对,赵淳楣顺着其视线看去,只见一形容猥琐的肥胖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 几乎是瞬间,赵淳楣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高俅的儿子高衙内?” 张贞娘回神,一把关上窗户,之后勉强镇定下来,对赵淳楣道:“他肯定是来找我的,你先躲起来,千万不要露面,我争取跟那贼人斡旋一下,看能不能撑到爹爹回来。” 言罢不容赵淳楣分说,直接将少女连同她带来的摆件一起塞到衣柜里,之后牢牢堵住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响起了高衙内粘腻油滑的声音,“娘子?我的小心肝儿,开门啊!” 张贞娘没有回话,而是继续用力抵门,然而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哪有那么大力气,三五下就被高衙内闯了进来。 看着对面狞笑的男人,张贞娘既厌恶又恶心,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娘子不搭理我,我就只能亲自过来了。”高衙内嘿嘿几声,“现在林冲也不要你了,进我高家做小有什么不好,我会很疼爱你的。” 张贞娘强忍住怒骂的冲动,假意伏低做小,直说给她时间让她再考虑一下。 高衙内翻了白眼,恶声恶气道:“你不用拿话搪塞老子,别以为那点小心思老子看不出来,不就是想等你那老猪狗的爹吗,别想了,我的人就在外面!告诉你小娘皮,爷爷要定你了,你今天不从也得从!” 说罢便起身扑向张贞娘。 女人想要反抗,但如何敌得过对面的高壮男人,高衙内被激怒,狠狠扇了张贞娘一巴掌。 躲在柜子里的赵淳楣虽然看不到外面,但从两人的谈话还是能得知发生了什么。 她焦急地咬着指头,下意识想要推门出去,然而手却停在半空中。 赵淳楣想到了高衙内说的,外面还有他的随从,哪怕是没有,自己这样出去,怕是跟羊入虎口没两样。 况且跟张贞娘认识不到几个月,总共见面不超过十次,为了她值得吗?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噼里啪啦仿佛打在人心头。 赵淳楣想,自己事业才刚起步,又得了新身份,九死一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在东京站稳脚跟。 屋内张贞娘依然没有放弃抵抗,高衙内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一些污言秽语。 赵淳楣又想,就算救了张贞娘,她又不想梁山好汉那样武艺高强有主角光环护体,仅凭一个宗室孤女的身份,得罪了高家能跑到哪儿去? 赵淳楣还想再想……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想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天地仿佛都跟着颤动! 那声音似乎直接在赵淳楣耳边炸开,那么一瞬间,打从穿越来经历的每件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金钱、事业、成功、理想……所有的的一切在脑海中融化在一起,赵淳楣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静静地推开柜子,轻声来到妄图行凶的高衙内身后。 举起手中价值五千贯的玉马,对准男人的后脑,用尽全身的力气。 砸————!!!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砰——” 伴随着一声脆响,高衙内庞大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 被按在桌子上,衣衫不整的张贞娘不明所以,定了定神才看见后方面色通红,胸口不住起伏的少女。 “你……”她现在有些发懵,脸上泪痕未干,面对现在的情况有些手支无措。 “别愣神,赶紧帮我把他绑起来。”赵淳楣急切道。 如此张贞娘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从箱子里翻出布条,两人一起将高衙内捆在床上。 二人力气都不大,对付这种体型的难免吃力,等做完一切,张贞娘气喘吁吁道:“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淳楣方才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地动了手,现在冷静下来,也有点茫然。然而她到碎了一地的玉马,很快,少女目光坚定起来。 思索片刻,对张贞娘道:“先不说这些,外面还有个麻烦,咱俩把他解决了再做下一打算。” 张贞娘知道她指的是高衙内带的那个随从,现在就冒雨在大门口站着,但还是本能地反驳,“那么高大的男人,光凭咱们两个怎么可能……” “不能也得能,”赵淳楣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女子的眼睛,“如今这样,你觉得我们还有退路了吗?” 张贞娘愣住了,许久,艰涩地开口道:“该怎么办,你说吧。” 赵淳楣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个不大不小的瓶子,打开后将里面的液体涂满门口。这东西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芦荟精油,蒸馏装置做好后,她实验性的搞了一些,现在刚好用上。 之后让张贞娘熄灭油灯,自己把屋内各种东西通通踹倒发出巨响吸引人过来。 果然如想象中那样,跟班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屋内昏暗,因没看清脚下踩到了芦荟油,整个人摔得人仰马翻。赵淳楣趁着这个机会,从角落中窜出来,举着木枕狠狠砸下。 不过片刻,男人便不省人事。 擦了擦脸上的血,赵淳楣对着站在一边已经吓傻的张贞娘道:“把他也绑上吧。” 等做完这一切,张教头与锦儿刚好回家,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马上让女儿收拾东西,这东京是不能待了。 对于赵淳楣,老者已经说不出感谢了,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地:“我张家无状,给娘子添了这么大麻烦。此事全因小女而起,与您并未有什么关系,待之后娘子回去只作不知,真有什么全推到老朽身上便好。” 赵淳楣将人扶起,摇头道:“小女全凭自愿,张教头这又何必,我动手的时候这两人说不定余光瞥见了,如此躲是躲不开了,等下我跟你们一起走,离开开封。” 张家一口完全没想到她会这般说,顿时愣在了。张教头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可是,您那些产业……” “嗐,是我之前想岔了,一心希望多挣些钱财实现抱负,结果却反而被这些东西困住。”赵淳楣放下束缚后,心中轻快多了,不再是之前那副憋闷模样。本来嘛,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走不通,她就换一条。 “况且说实话,你们就这样上路我也不放心,与其在家中担惊受怕,不如送你们去梁山找林冲。” 此时林冲落草的消息尚未传到东京,张家人听到女婿的消息还惊讶了下,连忙跟着打听,赵淳楣随便找了个借口,只说之前听旁人讲的,因为怕众人忧虑所以未曾道明,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众人心思也就逐渐安稳了下来,在简单整理了下必要的行李后,赵淳楣临走前做了最后一件事。 看着躺在床上眼皮乱动的高衙内,少女冷笑出声,抽出防身的匕首,对准两、腿、之间,直接就是一刀! “啊啊啊啊——!” 屋内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赵淳楣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张家人解释道:“就这般放这畜牲出去,以后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女子,他既然管不住下半身,那我就来替他管!” 张贞娘听罢也被勾起了火气,想到此人害得自己差点家破人亡,忍不住上前啐了一口,看向赵淳楣手中的匕首,有些跃跃欲试。 赵淳楣吓得连忙把刀收起,如果说阉了高衙内顶多是让高俅颜面无光,那么真杀了对方可确确实实地结仇了,万一高俅真下狠心求购这帮人的脑袋,那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往后的日子可能都过不太平。 况且高俅本身无子,高衙内是他的叔伯兄弟,认下义子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现在这项功能也没了,想必之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所以不光不能杀,还要尽量保住其性命。 想到这里赵淳楣又让张教头给他涂了点伤药把血止住,同时心中感叹,果然环境是最锻炼人的,几个时辰之前张贞娘还是柔柔弱弱的大小姐,现在已经彪悍到要人性命了。 外面的雨差不多停了,路上没太多行人,正是跑路的好时机。赵淳楣自己家中有牛车,还是御赐的,质量非常好。坐下他们绰绰有余,张老汉年轻时候在军队任职,赶牛驾马都不在话下。 现在才中午,估计要明天这个时候高家才会察觉到不对劲,所以算起来时间倒也充足。当牛车驶至郊外的时候,赵淳楣犹豫了许久,还是让张教头暂时停一下。她想去跟自己为数不多的知交闻焕章打声招呼,也算是成全了这段友谊。 此时的闻焕章才刚下学堂,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给自己和小阿秋做饭,看见赵淳楣了随意打了声招呼,之后似乎是想起什么,从屋内拿出个大算盘递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道:“不是说了给你找个好家伙吗,怎么样,比你之前的那个好吧。” 不过这次赵淳楣并未跟往常一样与其斗嘴,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道苦笑。 闻焕章是何等心思,只一搭眼便察觉到不对,把东西放下,正色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赵淳楣将自己路见不平阉了高衙内的事儿复述了一遍,带着几分歉意道:“原本还答应阿秋给她做香水的,现在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闻焕章在她刚开口的时候就已沉默,半天,神色复杂地看向赵淳楣:“你当真……不后悔?就这么舍了这一切?” 赵淳楣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看着眼前的少女,男人好像才认识其一般,仔细打量了一番,然而还没等他说话,赵淳楣就已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先生,保重啊。” “等一等,”闻焕章叫住了她,点了点手边,“算盘不要了吗?” “不要了!”赵淳楣潇洒地挥了挥手,仿佛是自嘲道:“我发现了,自己这脾气,与人交往不管怎么算都是吃亏,贼老天的,谁爱算谁算吧。” 闻焕章听罢微怔,半晌,大笑出声:“妙!妙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古人云:“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不同于拥挤喧闹的城市,夏天的野外要舒服得多,不光有徐徐柔风,茂密的枝叶也能挡住部分阳光,也难怪宋朝时期的男男女女最爱郊游。 然而再好的风景,对于花福而言也无心欣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对旁边的青年道:“翻过这座山就是孟州境内了,相传崔小娘子的人马就是在那儿消失的,咱们走快些,估计晚上就能到。” 青年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看不出焦急的模样,但花福作为从小在其身边服侍的人,知道对方此时心情已经差到极点。连忙试图转移话题道:“之前来孟州,我记得前面有家酒肆,也不晓得如今还在不在,赶了一天路,能歇歇脚也是好的。” 青年武艺高强,丝毫没觉得疲惫,但顾及老管家的身体,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果然,于官道附近见到一家店面。 小店看上去十分破旧,外面仅有三四张桌椅,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另一伙人在。 青年下意识望去,只见对面一共六个人。 坐在右边的是个老者与丫头,二人皆打扮简朴,一看便是下人模样;中央的是位文雅的中年男人,与自己对视后,友善地微笑了下;再看左边,一对年轻的夫妻正给一幼童夹菜。女的一身月白长裙,温柔妩媚,男的看上去年纪要小些,穿着宝蓝色丝绸布袍,头戴金玉莲花冠,朱唇榴齿,玉面朗目,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 这时也不知那俊美少年说了什么,引得小丫鬟直跺脚,两人旁若无人地打闹了起来。 青年见此眉头微皱,他本就不喜轻浮浪荡的人,再加上对方满身脂粉气,心中更加厌恶。 叫了一壶茶,又打包了两个炊饼,二人临走前听到那少年正喋喋不休地与摊老板讨价还价。摇了摇头,觉得颇为无语,但无论怎样与他们无关,所以也没说什么,起身上路了。 待其走后,成功减免了三分之一价格的少年心满意足地回去座位,对着还在回头的锦儿打趣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锦儿羞红了一张脸,转身对张贞娘撒娇道:“娘子,你瞧着她又欺负我!” 是了,这行人正是逃亡中的赵淳楣一伙儿。 当日与闻焕章说完话后,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大叫三声妙后竟然决定与他们一起走。 赵淳楣听罢不可思议地表示自己可是犯了事儿跑路,闻焕章一介良民与她掺和什么? 然而无论怎么劝说,对方仿佛铁了心要跟着一起亡命天涯,当即收拾好包袱领着小阿秋坐上了车,徒留赵淳楣一人在风中凌乱。 想到自己n顾茅庐,死皮赖脸就差当街打滚了请闻焕章出山辅佐,结果却一再被拒绝,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反而跟吃错了药一样跟着…… 面对狐疑不解的赵淳楣,闻先生淡定地道:“谁说我是跟着你的?在东京待腻了想换个地方生活不行吗?搭个便车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了。” 看着莫名其妙进入傲娇状态的男人,赵淳楣只能苦笑道:“好好好,先生你开心就行。” 原本四个人上路目标太明显,现在又加了两人反而更好遮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赵淳楣还做了男装打扮。 她本身个子就高,眉眼又颇为锐利,这种样貌特征放到大宋审美里属于减分项,不过换成男装就不一样了,再经过张贞娘精湛的化妆术修整,照镜子的时候赵淳楣自己都被自己帅到了。 大家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由张贞娘赵淳楣假作夫妻,阿秋则是她们的女儿,闻焕章为父亲,张教头与锦儿装成下人,如此打乱重组看上去就像是大宋极为普通的一家。再加上朝廷鼓励人口流动,去哪儿很少查户籍,就算被盘问也能应付下来。 离开开封后,张贞娘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再也不复之前强颜欢笑的样子,面对锦儿的话,捂嘴轻笑,“看来丫头是长大了,都知道自己相看了,不过嘛……”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那青年的长相,感叹道:“我活了二十来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但英俊如此的,还是头一回碰到。” 听她这般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的确,那青年不光身形高大,面如冠玉,飞眉入鬓,外表出众不说,更难得是还器宇轩昂,看上去英姿勃发,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这股子锐气在如今的大宋确实极为罕见。 “想必是个武官,怕是有公务在身,咱们之后再遇见了离远点。”闻焕章淡定地饮了一口茶水,之后对赵淳楣道:“你说你,几百上千贯说送人就送人,现在几文钱这般斤斤计较。” “那怎么一样,我给是怜贫济困,也从未想过回报,但又不是冤大头。明明都标好的,看我穿得不错便原地起价。我若今日退了,便是助长了其气焰,到时候路过的人岂不是都要被宰割。”赵淳楣振振有词道:“况且了,我做生意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你不尊重钱,钱也不尊重你’,关键时候还是要分清的好。” 众人听她这般说,纷纷觉得有道理,张老汉不禁抚掌称赞道:“赵娘……赵郎君小小年纪,没成想办事如此有规矩,也难怪能轻松攒下这般家业。” “满嘴歪理,”闻焕章摇头,几人歇好后便上车离开。 之前他们那辆牛车才出城就已经卖掉,换了辆更宽敞的马车,这样一来走得快了许多,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孟州境内。 路上赵淳楣盘点了下自己带的盘缠,工厂走之前已经连同房契秘方一并转交给了赵孝颖,相信他看在钱的份上也能对员工好些,剩下能带走的基本上都拿着了。 此时赵淳楣无比庆幸自己因为身份问题一直存在的危机感,每次赚了些钱便直接兑换成金条,如此走的时候携带极为方便。现在算下来,差不多有两万多贯。毫不夸张的说,这些钱无论在大宋什么地方都能安度余生了。 掀开车帘,赵淳楣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树林,有些不放心道:“等到了城里,我们还是找个护送的协助上路吧。” “靠得住的队伍都与官府关系紧密,咱们虽说改头换面,但如此依旧要冒风险,还是算了。”闻焕章提出反对意见。 张贞娘主仆也跟着点头,“是啊,咱们可是在官道上,哪有那么多歹人。” “那可未必。”赵淳楣小声嘀咕,自己当时都到了东京城门口还被一锅端了呢。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男子朗声道:“打劫!把身上财物留下一半,爷爷放你们离去!” 赵淳楣心中咯噔一声,暗叹好的不灵坏的灵,安抚地拍了拍身边人,让他们都不要露面,自己出去解决。 掀开车帘,只见外面站着位身形魁梧,长相英挺的十八、九岁少年,手里拿着朴刀,面色不善地蹲在半空中某棵树干上。 看了看周围,确定只有这一人,赵淳楣心下定了定,张教头虽说老了,但身手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她还带了些蒙汗药暗器什么的,出其不意的话,未必没有胜算。 于是像身边老者使了个眼色,上前两步刚要说话,却被那少年打断。 “停一下!”少年打量了赵淳楣几眼,皱眉道:“我改主意了,银钱我要七成,撮鸟的!爷爷最恨娘娘腔!” 赵淳楣:“……”呵呵,必须死!! 她假意从身上取下荷包,少年也没什么防备心,大大咧咧起身想要靠近,然而猛然站立之下,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倒栽葱从树上掉了下去,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众人:“……”此时的大家都已经懵了,脑海中不约而同升起同一个想法。 这哪里来的笨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史进是被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吵醒的。 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确定无法行动了方才开始思索。 想来自己也是倒霉,头一次当盗贼,结果没打劫到钱财不说,还因为三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昏眼花一个不小心昏了过去,现在落入对方手中,之后怕是难过了。 就这般想了许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道男声:“马车装下我们几个已是不易,此人块头这般大,放上去岂不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看要么就将人放在这儿。” 史进心中一喜,凭他的身手,就算现在解不开束缚,用些个时辰,早晚能靠力气脱身,如此倒跟放了没两样。 然而却听之前那打照面的富贵公子笑道:“放?这贼人荒郊野岭做此买卖估计已经习惯把性命别在裤腰上,又何必去怜他?我观其头脑不灵光,但筋骨倒是不错,习武之人想必心肺也比旁的肥大些。刚好娘子这阵风寒,且看我取了这厮心肝,造三分醒酒胡辣汤来给娘子补身子。” 史进不寒而栗,他虽行走江湖已快两年,也与不少山贼土匪打过交道,但何曾听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想不到那少年长得美目如画,却爱好吃人!! 于是再也忍不住,连忙睁眼道:“你这家伙好没道理,如何这般狠辣!” 少年笑眯眯地抱臂,“呦呵,不装睡了?倒是说说,我怎么狠辣了?” 史进此时饿得头晕,再加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多,想都没想便开口道:“我抢钱财不假,但又未曾想过伤你性命!我看你言行处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何必为我背上人命!” “说得倒像我惹的事儿一般,况且于这处将你杀了,荒郊野岭的谁又知道?”少年冷笑,手持匕首慢慢逼近。 伴随着对方的脚步,史进的心也一点点下沉,他倒是条硬汉,见生存无望,也不求饶,叫骂了两句仰天长啸,不甘道:“可惜我史进竟要死在这里,师父,徒儿不孝,只能下辈子再来见你了!” 说着便闭上了双眼。 半天,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而身上一松,绳子纷纷散落。 史进抬头,只见原本凶神恶煞的少年面带微笑,拱手道:“得罪了,史大郎。” “你……”此时的史进已经陷入迷茫,有些发懵地看着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赵淳楣将人扶起,招呼刚才与自己演戏的闻焕章拿了件衣服,给史进递了过去。 “天黑夜凉,山里风大,史兄弟还是多穿两件。在你晕倒的时候,小弟检查了下你身上带的东西,看见刺青之时便已有怀疑,无奈不好明说,只能演了场戏试探。得罪之处,多加包涵啊。” 史进迟疑了下,接过衣服,“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我?” “开封府里,曾与鲁提辖吃过几次酒,每每听他提起‘九纹龙’史进的名号,都觉得是位少年英雄,尤其是当日鲁提辖想救那歌女金翠莲,你才头一次见面就慷慨解囊,实在让我佩服啊。”赵淳楣搬出鲁智深来遮掩。 “九纹龙”史进,书中第一个出场的梁山好汉,本是个财主大少爷,平日最爱与人比武,无意见结识了被高球迫害以致逃亡的王进王教头,并主动拜其为师。王进走后,史进因为兄弟义气与一伙强盗频繁来往,被官府所不容,便是一把火烧了自家山庄浪迹天涯,从此踏上了漫漫寻师之涯。 史进一个公子哥儿,为了一时义气落草为寇,偏偏还受尽社会毒打,到哪儿都憋屈,结局征方腊时候被万箭穿心,死得毫无尊严。倘若光看结局,恐怕世人都会惋惜他这短短的一生有多么不值。 但换个角度,这位才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读书之时,赵淳楣也时常感叹对方的赤子之心。 不过嘛,感叹归感叹,也不得不承认,史进实际上有点缺心眼,就像饿着肚子去打架最后低血糖昏倒这种事儿,整个水浒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干出来。 果然,“缺心眼儿”的史大郎一听说对方是鲁智深的朋友,瞬间便放下了戒备,也忘了双方刚才还喊打喊杀,立刻喜笑颜开道:“自渭州一别,我一直想与他再见,没想到在你这儿听到了。那渭州官府不顶事,捉不到鲁提辖,便寻些与他熟识的麻烦。我被盘问了两次,心中厌烦,索性打了人往延州去,路上不光找师父,还要躲避通缉,没多久盘缠用尽,也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 他本身就有官司,被鲁智深影响后更是一路狼狈。正常人到了这一步大多心生怨怼,然而史进却说得洒脱,言谈间还颇为怀念,由此可见其性格。 赵淳楣还挺喜欢这股劲儿的,将鲁智深之后遇到的事儿复述了遍,之后又简单讲了下自己这边的,表示等将张贞娘一家送到梁山,再去见鲁大师,到时候再告知对方遇到史进。 “直娘贼!高俅狗官岂有此理!”热血少年听罢大怒,当即便想要孤身上京刺杀。 赵淳楣哭笑不得地阻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若真这么好杀我们一行人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此事从长再议。” 她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一袋钱,“史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你现在龙困浅滩,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一点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史进没有接过,反而思索了下,接着表示,要护送着他们上梁山。 赵淳楣愣了下,“可是,你不是要找师父……” “这个以后再说,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倘若知道了还不管,就算真找到师父,也无颜面对他老人家。”史进正色道:“兄弟义举,我亦十分动容,上梁山这一路不太平,劫道的不止一个,我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总归不放心。还是把你们送到,之后再想其他。” 赵淳楣又规劝了几句,见他坚持,便点头同意。 史进人虽然有些跳脱,但武功确实不错,有他保护,众人显然轻松许多,不过突然多了个大男人,大家说话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 好在史进天生大大咧咧,才不一会儿就跟一行人混熟了,赵淳楣请他进马车说话,然而少年却连连摆手,“我一大老爷们儿,整天窝在车里跟一帮娘们儿嗑瓜子,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不成不成,我跟张教头驾马去了。” 众人:“……”如何用一句话得罪一帮人。 等其出去后,赵淳楣尴尬地笑了笑,冲闻焕章拱手道:“这孩子情商比较低,先生莫要见怪。” “情商是何物?”闻焕章反问道。 赵淳楣大概解释了一下。 闻焕章听得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情商本就是在算计中锻炼出的,那史大郎要是真学会算计恐怕也不会行那些少年意气之事了。” 赵淳楣微愣,接着高兴地点头,“确实如此,还是先生看得透彻。” 闻焕章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兜里掏出一把子香瓜子分给众人,顶着不解的目光无辜道:“左右都被人说了,不真吃上岂不是白挨骂,瓜子好,好嗑爱嗑!” 赵淳楣:……行吧,你开心就好。 不得不说,有了史进这个壮劳动力路上属实轻松了不少,不光是能与张教头换着驾车,就连晚上守夜也出了大力,最终使得赵淳楣一伙儿行程颇快,才两天时间就进了孟州府外,想必再行几日就能进城了。 古代出远门颇为辛苦,即使是在车上,也疲倦得够呛,眼看到了中午,众人正打算停下休整,突然听见史大郎高声道:“前面有家酒店,咱们在这儿歇歇脚吧。” 赵淳楣听罢掀开车帘,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下有十来间草屋相连,溪边柳树上挂着块破旧的麻布,一个大大的“酒”字极为显眼。 “嚯,好家伙,在这种地方开酒肆,想来这店家也是个有门路的。”史进感叹一声,江湖好汉,没有不爱酒的,他因为身上盘缠用尽,已经好些日子没尝到酒味儿,如此倒是勾起馋虫来。 然而赵淳楣、闻焕章以及张教头却没有应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尽是疑惑。 在宋朝,想卖点酒可不容易,虽然现在的管制没有开国时期那般严格,但酒终究是样奢侈品。此地又不是官道,来往行人也不多,在这儿卖酒,真能挣到钱吗? 而其中赵淳楣更是燃起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但还未等她说话,史进已经跳下马车,跑过去朗声道:“酒家,出来招待客人了!” 没办法,余下的人也只能跟上。 没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个浓妆艳抹,膀大腰圆的中年女子,对着他们打量一番,见到赵淳楣之时眼前一亮,堆笑上前道:“客官要歇脚?本店有上好的酒肉,想吃点心,还有祖传的黄牛肉大馒头,包您吃得满意。” 果然…… 赵淳楣一声长叹,落在水浒第一食人魔手里,今天怕又是有场硬仗要打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过。 肥的做肉馅,瘦的去填河。 水浒里的狠人有许多,但狠到“母夜叉”孙二娘与“菜园子”张青这地步的,属实是不多见。 如此说不光因为他们干的是卖人肉包子这样的硬核买卖,更兼得这对夫妻还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相较于经常杀红眼收不住的李逵,贪财好色谋害性命的王英燕顺等,孙二娘跟张青行凶时一直情绪很稳定,见人就吃,不需要任何愤怒值与欲望,同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群两脚羊,而人吃羊,天经地义。 收回思绪,赵淳楣冷眼看着殷勤忙前忙后的女子,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那边史进却已跟她搭上话来,“店家,你这儿都有什么好酒啊?” 孙二娘掩着嘴笑了笑,“地偏屋小,实在没那条件,要说酒只有一种,虽然浑了些,但实在香美得很,客官要是不介意,我这就给您拿去。” “你倒实诚,”史大郎点头,之后豪气地挥手道:“来两壶白酒,十屉包子,外加五斤熟肉。” “好嘞,”痛快地应了一声,孙二娘往后厨走去。 马上就能饱餐一顿,史进原本挺高兴,结果才坐下就感到下方谁踢了自己一脚,抬头看去,只见赵淳楣对着他做口型:看我脸色行事。 史进只莽撞,但却不笨,立刻反应过来这店怕是有问题,连忙以眼神示意。 待孙二娘端着酒菜上来,一行人假装吃了,之后在赵淳楣的带领下,纷纷装出一副天旋地转的样子,倒在桌面上不省人事。 孙二娘见此大笑,得意道:“好好好,又得了一批好肉,小二小三,快出来吧!” 说罢从后方跳出两个闲汉,两人先是打量了下不远处的马车,欣喜道:“看着像是个有油水的,东家,这几个糙汉做黄牛肉卖,三个小娘做水牛肉卖,至于这小白脸……” 孙二娘欢喜道:“如此细皮嫩肉的,自是要熬上一熬,到时候咱们一并分食了。” 闲汉们应下,靠近要去将众人抬到后院,然而才到跟前,突然,张老汉与史进睁开眼睛,抽出朴刀二话不说一刀一个,眼看就结果了贼人性命! 孙二娘整日做这些断子绝孙的生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在对方动手的一刹那就已暴起,她并未选择逃跑,而是直接冲赵淳楣等人冲来!反正跑也跑不掉,不若挟持一两个争取保住性命。 而因为她动作太快,那边刚抽出刀的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行凶。 倒是赵淳楣,看着浑身悍匪气息的孙二娘,半点没慌乱,从身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粉包,狠狠一扬。 “啊——”被砸了个正着的女人捂着眼睛尖叫,空气中满是胡椒茱萸的辛辣味。 接着这个档口,史进迅速控制住了孙二娘,将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刚要动手,却听一男子道:“好汉饶命!” 紧接着一挑着扁担的中年男子小跑过来,对着史进长作揖道:“好汉息怒,敢问您尊姓大名。” 史进将名字报了上去,之后男人放下担子,诚恳道:“原来是‘九纹龙’史进兄弟,早就听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啊。” 接着又想去问其他几人,但却被心气不顺的史进打断,“有屁快放,再啰嗦送你俩一道见阎王!” “是是是,”男子好脾气地应道,如果单看外表,真的很难想象这般老实忠厚之人乃杀人魔头。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在下姓张,单名一个青字,原本乃是附近光明寺的菜园子,因为些许口角杀了光明寺僧人后来到附近劫掠商户。一日碰到个老者,想要去抢、劫,几招下来却被对方制服。原来这人是山夜叉孙元,年轻时就是大山贼,看小的有前途,就招了我当上门女婿,还将本领传授与我。城中过不下去,我这才与浑家开了酒肆。” “您别看我俩粗鲁,却一直立下“三不杀”规矩,一是不杀僧侣,二则不杀江湖上的行院伎女,最后嘛,则是各处犯罪流配之人。浑家不省事,若是我在此,见到您这般好汉,也定是以礼相待的!” 张青讲得情真意切,正义凛然,俨然一副有原则,有底线的好贼之相。 不得不说,许多混江湖的人真的很吃这一套,最起码史进听其说完,眼神已经开始迷茫,拿刀的手也不那么稳了。 赵淳楣见此不妙,连忙厉声道:“一派胡言,你不杀僧侣伎子不过是觉得他们走南闯北,万一将尔等名声散播出去惹人厌弃!至于流放犯人,这里常常有些武艺高强之辈,担心自己遇到硬茬子罢了。” “我问你,僧人不能杀,百姓可是该杀?伎女不能杀,良家妇女可是该杀?犯人不能杀,侠义好汉可是该杀?你们作恶多端,手底下不知多少冤魂。我们刚才要不是多个心眼儿,现在已经成肉馅儿了!如今落到手上,还想着狡辩,留着你为祸人间才是罪过!” 说罢冲张老汉点头示意,张教头军旅出身,对张青的屁话嗤之以鼻,所以下手没有丝毫犹豫,刀影闪过,男子人头已然落地。 孙二娘见丈夫惨死,还想挣扎,然而史大郎却已被赵淳楣一番话喊醒,不再迟疑,也要了对方的命。 解决之后,少年有些羞愧地看向赵淳楣,“我刚才也不知怎么了,被这三言两语一蛊惑,脑袋就浆糊起来。” 赵淳楣宽慰他几句,心知这也不怪史进。水浒传本身就是一本带有灵异神怪性质的小说,梁山上一百单八将对应着天上一百零八位魔君,本就是顺应天命集体下凡,所以他们之间有一种奇特的灵魂契合。 用句现代一点的话说就是——“替身使者会互相吸引”。 也正因如此,很多人品低劣之辈上了梁山也能跟兄弟做到肝胆相照。 两人正说着,忽地,跑到后院查看情况的闻焕章突然出声道:“此处有个地窖,要不要下去看看?” 史进赵淳楣对视一眼,连忙跑了过去。 果然,在最中间茅草屋的某个角落,看见个凸起来的盖子,打开后,里面漆黑无比,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想到那对夫妻的营生,这地窖是用来干嘛的众人心里也都有数。 厌恶地撇过脸,史进皱眉道:“不如一把火将这里烧了。” “不可,万一里面有活口呢。”赵淳楣摇头,叹了口气,“再者被两夫妻抓到的俱是些可怜人,倘若有全尸,好歹也将他们葬下。” 接着对张教头等人道:“你们在这儿等着,看好行李与贞娘她们,我独自下去看看。” 史进在听到赵淳楣想要给人收尸之时已经极为感动,待见对方想要孤身前往更是佩服其胆气。他就是这样的性子,面对比自己武艺强,又愿意教导的王进,可以发自肺腑的尊敬,现在看到赵淳楣如此智勇,再加上救过他的性命,更是服到不能再服,当即表示要与她一道下去。 面对少年的强烈要求,赵淳楣并未阻拦,两人顺着占满油脂的粘腻绳索进了地窖,点上照明的蜡烛,之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赵淳楣想起上辈子看《西游记》原著描写狮驼岭那段“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 当然了,受规模所限,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定然没有狮驼岭那般尸山血海,但可怖程度却分毫不逊色,史进捂嘴强压住想吐的欲望,接着对身边人竖起大拇指。 赵淳楣勉强笑笑,其实她也恶心得够呛,但经历过当时东京城外“脑、浆喷脸”事件之后,面对这些已然能平静许多。 只是……看了看周围一盆一盆的碎肉和骨架,微微摇头,看来入土为安是很难了,估计最后只能一把火烧干净。 她继续往前走,见前方有个柜子,用刀看开后里面尽是些金银珠宝,想来乃路过行人身上的。你两口子干这买卖多年,小说里后期甚至开了分店,估计不可能差钱,现在身死,倒是便宜自己了。 赵淳楣将让史进将财宝装下,刚要转身,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某处影子扭曲了下,她心中疑惑,提着匕首靠近,将帘幔一挑,却见后面被绑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呆滞少女。 那少女长得非常美丽,衣服看着也是好料子好做工,想来身份不低。 赵淳楣突然想到装昏之时孙二娘曾说要把自己“熬上一熬,等后面再享用。” 见少女这副样子,她心下了然,这恐怕也是用来熬的。 “娘子,小娘子?可能听见我说话?”赵淳楣伸出手在其面前晃了晃,然而少女却一动不动,双眼呆滞完全没有反应。 “该不会是个傻的吧?”史进背着钱,有些好奇道。 “傻是傻了,不过是吓傻的。”赵淳楣经历过类似的事,知道该怎么做。 从腰间拿出水囊,用手盛满,之后全甩到对方脸上,连续美四五次,少女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现在安全了。”赵淳楣温声道。 少女看着他秀美的脸庞,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扑了上去,痛哭出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待少女情绪稍微稳定些了,赵淳楣方才与其问话。 从话里得知她姓崔,孟州人士,此番外出主要是踏青赏花,因带了婆子奴仆便走得远一点,谁曾想遇到黑店。孙二娘夫妇觉得她长得骨肉均称,便想先留着等重大节日再吃。崔娘子眼睁睁看着身边人被残忍杀害,不光如此还要经常被歹徒恐吓,没疯已经是不错了。 三人艰难地爬出地窖,史进与张教头去寻些柴火,将里面一并烧了,否则放久了容易形成疫病。 赵淳楣闲着无事,见崔娘子满身血污,后脑还沾了一大块旁人的皮肉,便好心将自己纱袍解开递了过去,同时贴心地帮她把头发上的秽物清理掉。 然而才刚动手便听前方传来声暴喝:“小贼尔敢!”接着一道羽箭擦着她耳边划过,直直地钉在后方大树上。 这一下要是偏了半寸,恐怕自己脑袋都开花了。赵淳楣顿时冷汗就下来了,抬头望去,只见之前在管道边遇见的英俊青年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此时赵淳楣也没功夫管对方长得如何,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差点命丧人手她自是心情不顺,恶狠狠与其道:“你有病是吧!” 青年愣了下,显然是没有料到对方还敢反驳,当即皱起剑眉,抽出身上宝刀怒道:“你这淫、贼,手还不快拿开!” “你叫我什么?”赵淳楣也呆住了,此时耳边响起崔娘子细若蚊呐的声音,“郎、郎君,可好先将我放开。” 赵淳楣回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帮少女整理,结果袖口不小心挂在对方褙子上,手收回去的时候带到了衣领,从旁的角度看去倒像是赵淳楣在扒女子衣服一般。 看着崔娘子满面通红,赵淳楣尴尬地笑了笑,挣开束缚。这时候张教头也出来打圆场,“哎呀,都是误会,我家郎君心肠最好,否则也不会伸手搭救,将军先且收了兵器,别伤着人。” 而男子的管家花福也奉劝自己主人,“娘子获救多亏了这位,郎君怎可伤及性命。” 青年冷哼一声,“我若真想,他还能活?” 花福又安抚几句,之后上前对着赵淳楣几人行礼道:“我家主人姓花,乃青州清风寨知寨,与这位崔娘子有婚约。娘子失踪后,她父母请求我们来寻,还送了画像信物。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摸到此处。得众位援手,实在感激不尽。” 说罢将所携带的书信物件一并展示出来,如此崔娘子才相信对方的身份,在花福的带领下,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这边。 在分别前,花知寨给了赵淳楣几人一块令牌,表示若有困难可以拿着牌子来找他。他虽然觉得赵淳楣举止轻浮,有些看不惯,但更不想欠人情。 等他们走后,史进拔出树上的箭看了一会儿,不由赞叹道:“他就是人称‘小李广’的花荣?好功夫啊!早听说枪箭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哦,这么推崇怎不上前结识。”赵淳楣阴阳怪气,谁能想做了好事儿还被一顿怼,想到那花荣盛气凌人的样子,心气更加不顺。 史进见此笑嘻嘻道:“本也想,但你既然与其不睦,我作为兄弟,当然也不能拂面子不是。” 张氏父女、闻焕章也跟着表示,那什么小李广,看着厉害罢了,完全不如他们的赵郎君智勇双全! 赵淳楣本还想再说两句酸话,然而见此也绷不住了,与众人一道笑出声来。 她向来心大,遇到什么不快转瞬间就抛在脑后。同时也很善于自我总结,思考后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时候忘了身份,与女子相处举止过于亲密,就算对方不在乎,落在其他人眼中也难免留下不好的印象,遂决定以后注意下。 处理完周围,大家上了车,这时候可以开始盘点从地窖搜来的财物。 孙二娘两口子在此经营多年,死前甚至有开分店的打算,手里积攒的钱财自然非常之多。赵淳楣简单算了下,光是赢钱就有将近两千贯,更别提什么珠宝摆件。 在场一共七个人,她将钱大致分成七份,连小阿秋都有。 拿到钱的几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张贞娘与锦儿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俩又没出什么力,如何拿得这些!” 史进也摇头,“我糊涂得很,要不是兄弟提醒,怕是要栽在这儿了,这钱我不能收。” 然而赵淳楣却执意如此,用她的话讲,这事属于一锤子买卖,那两魔头不知残害了多少人,今日要是有半点差错,大家也成了刀下亡魂。生死都一起经历了,还说这些做什么,钱都是应得的,拿了之后好好享受便是了。 几人拗不过她,最终还是有些高兴地收下了,接着继续往北行进。 这一路虽然偶遇波折,但总体上还是十分轻松的,所有人都觉得比在东京畅快许多,于是对即将抵达的梁山更加期待。 锦儿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好奇道:“听说那梁山换了新主,也不知咱家官人现在如何了?” 张贞娘听此也有些纠结,她既盼望着见到丈夫,又想到二人如今已经和离,万一对方不认自己可如何是好。 赵淳楣见她实在忧虑,便开口道:“娘子若是不放心,等到了梁山我且先帮你试他一试,若其有半点犹豫咱们立刻就走,也省的罔顾娘子真心。” 张贞娘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济州府,而传说中的水泊梁山就在此处。 相传此地“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赵淳楣对地理没有什么概念,然而到达附近的瞬间,即使是她也感受到其壮阔。 听闻后世黄河改道,此处就慢慢干涸枯萎,如今应该是最后的辉煌了。 现在梁山的话事人为“托塔天王”晁盖、“智多星”吴用以及他们的几个兄弟。这帮人抢了送给蔡太师的寿礼,被官府通缉躲到梁山上,原本的首领被他们杀死,现在占山为王,朝廷一时间也奈何不了。 山上一帮贼寇,原本要靠近并不容易,好在史进混的这两年也算攒了些名头,说想拜访后只简单查问下,便用船将他们引渡了进去。 到了大厅,一高壮大汉领着几人已在门口等候,见到史进两眼放光道:“兄弟就是史大郎,果然好汉!” 史进知晓其估计便是晁盖,连忙拱手行礼,二人说了好一阵,直到后方某中年男子轻咳两声,晁盖方才反应过来。补救似的问向赵淳楣与闻焕章。 赵闻二人皆报了名字便不再言语,晁盖思索片刻,发现没有听过,再加上他俩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很快就不感兴趣,转头重新与史进寒暄。 等进了屋落座后,赵淳楣方才开口道:“小弟家在京中,一直以来都十分仰仗八十万禁军教头,听闻他于此处,不知可否能拜见。” 晁盖大笑,表示这有何难,回身对某坐在前排的男子道:“林兄弟,难得同乡来了,你与他说说话,不是一直担心家里吗?” 赵淳楣见那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暗道果然如书中那般。然而谁能想到林冲虽然长得威猛,可实际上确是个温吞性子,再加上受过良好教育,即使落草,说话也非常文雅。 两人绕了半天,林冲方才迟疑着问起对方可听说过自己岳家近况。 “倒是未曾”赵淳楣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哥哥发配之前不是与浑家分开了?” 林冲有些汗颜,支支吾吾道:“毕竟夫妻一场,我这、我这……” 顶着众人的目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赵郎君,我实话与你讲,我当日流放,只想着自己恐难回来去,妻子又才二十出头,耽误了她另觅良人总是不好。可几番历经生死,发现临终最放不下的还是她。现在安稳些了,又担心这副身份惹人嫌弃,想要派人接她,还怕打扰了她如今的生活……呃,你笑什么?” 林冲正诉苦,却看赵淳楣嘴角上扬,顿时有些不悦。 “无事,只是林教头你看那是谁,”赵淳楣摇头,手往门口一点。 林冲顺着望去,只见一貌美妇人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顿时如遭雷劈。 “娘、娘子……”林冲狂奔过去。 张贞娘抹泪锤他,“你这也犹豫,那也犹豫,等决定好,怕是只能给我坟上敬酒了!” “好好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林冲赔罪,这对饱受无妄之灾的夫妇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 晁盖等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经过旁边史进解释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起赵淳楣人品。林冲也过来行礼,他才听娘子说了几句走后的事儿,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对赵淳楣更是感激非常。 众人心情不错,晁盖当即就让手下准备酒肉过来,推杯换盏一番,已渐渐熟络。 “观赵兄弟模样文弱,想不到却这般能喝,果然是好汉啊!”晁盖豪情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越看越觉得赵淳楣这人对胃口。 赵淳楣谦虚地推脱两句,宋朝酿酒技术还不发达,所产的酒水基本就几度十几度,她喝起来跟饮料一样,再加上这具身体也是个酒精耐受度高的,说是千杯不醉也不为过。 虽然她本人不想太出风头,但史进却忍不住了,连忙炫耀似的夸赞起赵淳楣,一说她为人仗义仁厚,有讲其能力手腕出众,会做生意,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如果不是词汇量不太多,估计能大讲个三天三夜。 史大郎本意是想让大家知道自己兄弟的本领,好让人高看对方,然而此番话却勾起了另一人的兴趣。 只见刚才提醒超概的中年男子好奇道:“赵小郎君当真对管仲之道如此在行?” 赵淳楣见其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着麻布宽衫,面白须长,一副文人之相,便知对方估计就是大名鼎鼎的军师吴用。应对这位足智多谋的书生,她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摇头,“只不过是些微末之技,运气好挣了点小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不说还好,越是这般吴用越觉得其是个有真本领的,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计算。 当天夜里,吴军师便敲响了自家老大的房门。 “关于那个赵小郎君,哥哥可有何章程?” 晁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道:“什么章程?” “自然是之后该怎么办啊,咱们虽劫了十万贯生辰纲,但山上这么多人,坐吃山空总不是个事儿,难得来个懂生意之道的年轻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赚他上山!”吴用语气焦急。 晁盖听完也没放在心上,大手一挥,“他现在得罪了京中大官,除了落草还能怎样,既然都上山了那便是自家兄弟,过两日喝个酒,我给他个头领不就是了。” ……人家是京城出来的富户,哪里看得上你这三瓜两枣。 吴用看着信心满满的兄长,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赵郎君与其他兄弟不同,有钱不说还有能力,就算被追捕,买个身份改头换面一下在城里还不是过得舒服。要想让他真心留在此处,还得绝了其下山的念想不可!” “既然这般说,就由你全权处理吧。”晁盖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已经困得不行,还有什么以后再说。 吴用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家头领的性子,提灯告别,看着茫茫的黑夜,脑海中已经燃起千万条谋略。 …… 转眼已过了几天,老实说,这些日子大家过得着实不错。晁盖平生最是敬重英雄好汉,山上其他几个话事人也大多心思单纯,整日饮酒谈笑,再加上居住条件也还挺好,使得赶了几十天路的赵淳楣一伙儿休养得非常好。 而其中最如鱼得水的便是史进了,他本就喜欢舞枪弄棒,梁山上的晁盖、阮氏三雄、林冲又都有一身好武艺,闲暇讨教,快活无比。 是时,他又提着兵器兴冲冲去找几位哥哥,然而才刚走到一半,便听转角处两位巡逻的半大小子鬼鬼祟祟道:“喂,你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位赵小郎君的事儿。” “怎么没听说,整个山寨都要传遍了。” 史进下意识停下脚步,有些纳闷地躲在阴影里。 “哎,你说这林头领也够惨的,本身被陷害不说,老婆还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日后有了娃儿,都不晓得是谁的嘞!” “是啊,我早就看出来不对劲儿了,这无亲无故的,平白舍家撇业跑了千里帮人送媳妇儿,说出来谁信。” “不过那林娘子长得是真漂亮。” 两人遂淫、笑出声,然而才笑两句,身后便传来一股子巨力,回头望去,只见史进怒不可遏的脸。 提溜着两个败类,史大郎气势汹汹地去找了晁盖,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愤愤道:“赵兄弟本身不会武功,这一路有多困难我可都看在眼里,即便如此却从未道个不字!这等人物,岂容小人在背后嚼舌根!” 大家听后也颇为愤懑,林冲当即就要打杀了他们。 “且慢,”吴用见此连忙拦下,接着他思索片刻,对着赵淳楣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道:“这山上的日常本应我们共管,然而大家都才刚上山,一些细节之处做得不到位,连累郎君名声受损,实属罪过。” 赵淳楣原本心中有气,但见他这般说,也暂时按住了,憋闷道:“我自是无所谓,但林教头一家历经千辛方才团聚,如此还让人不安生,想一想就憋屈!” 吴用听后也面露愁容,“是啊,流言惑众,想要立即停止却是艰难,万一再传到外面……” 突然,他仿佛想起什么,双眼一亮兴奋道:“我倒是有一计可解此局。” “哥哥快讲!”众人都十分佩服吴用的心思智慧,听此连忙开口央求。 吴用高深莫测地拈了下胡须,缓缓道:“这次同行的还有林娘子身边的丫鬟,我看赵郎君不若将人收用了做小,如此外人就都以为你是与其情投意合,断不会怀疑到林娘子身上。” 接着便让人将丫鬟锦儿带进来,当着众人面询问道:“我看你也孤苦,嫁与赵郎君做外室可愿意。” 原本以为像赵淳楣这样的外貌家事,锦儿一个婢女正常来讲应该乐不得的,谁知那丫头听完双眼圆瞪,神情呆滞地叫了声:“啊???” 吴用只当她乐傻了,觉得事情到这一步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然而回头看去,无论是林娘子、赵淳楣、还是张教头,都是一副表情复杂的模样,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此时自打上山一直都没怎么开过口的闻焕章说话了。 “早听闻梁山上好汉个个神勇,没想到就连耳口也比旁人灵敏许多。” 听着是夸人,但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晁盖略微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闻焕章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我们上山一共不满十日,还成天待在寨子里,连这附近的景物都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偏偏关于赵郎君的流言能传遍八百里水泊梁山,只能说好汉们可能是多长一副口舌了。” 听完此话,在场之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不是傻子,立刻反应过来此事另有蹊跷,怕是有人刻意散布。 这还不算完,闻焕章继续转身问锦儿,此时她不应该在后院帮衬,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锦儿茫然道:“不是你们让我过来的吗,今天一早吴教授就跟我说有好事儿,让我在附近等着。”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冲哼了一声,看向吴用的眼神已满是冰冷。 而面对周围或鄙夷或震惊的表情,吴用也是百口莫辩,他甚至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哪里出了差错! 按理说锦儿长得年轻漂亮,不过是身边多了个玩意儿,赵淳楣应该满口答应才对。这样一来对方便在梁山有了牵挂,想留人就方便多了。 可谁能先事情竟然到了这一步! 看局面已经僵住了,晁盖算是坐不住了,起身亲自向赵淳楣与林冲夫妇行大礼赔罪,直言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默许下进行的。目的不过是想邀请赵郎君上梁山,他之后定会处理好此事,给众人一个交代。 眼看晁天王如此低声下气,林冲面色渐缓,但还是坐着不说话。 倒是赵淳楣,作为受害人情绪却很平静,将人扶起后摇头道:“小子三尺微命,既无本领又没志向,如何引得好汉们大动干戈。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下山离去,也省的再添变故。” “赵兄弟,何至于此啊!”一听她要走,晁盖连忙阻拦。然而赵淳楣这次是铁了心,当即便打算回去收拾东西。 眼见劝不动,晁盖叹了口气,命人取出一袋子金银珠宝交给赵淳楣,只说外面世道乱,拿出使用,若有麻烦可以再来梁山。 赵淳楣自然是不缺钱的,但她也知道这属于江湖上的规矩,收下了就代表今日之事翻篇,对外人也莫要再提。梁山之后还有大作为,赵淳楣也不愿意撕破脸,所以推脱一二,还是留下了。 临行前看到哭得抽抽搭搭的张贞娘以及满面为难的林冲,对他们点头示意。 “我、我们……”张贞娘微微开口,颤抖着想解释什么。 赵淳楣抬手止住对方未尽的话,“我懂。” 只两个字,女人已泪如雨下。 林冲现在是朝廷的通缉犯,容身之处不多,再加好不容易在梁山上站住脚,身边还有岳父妻子,就这样换个地方谈何容易。 所以面对吴用的算计,只要没造成太大伤害,最终也都忍了。 只能说,这世道,让人活得太难了。 安慰了张贞娘两句,赵淳楣与闻焕章父女以及史进在坐船离开此地。 闻焕章抱着女儿,与赵淳楣道:“我还以为你是打算留在梁山的。”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变了。”赵淳楣摇头。 自打穿越以来,她已经历几次辗转,离开阳谷县去往东京时候心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舍弃家产带着张氏父女逃亡则没想那么多,完全是靠着胸中一口子气在行事。而这次挥别梁山,是她唯一审时度势,仔细思考了自己与梁山的未来,觉得确实不太合适才做得决定。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闻焕章笑了笑,卧倒在船上。此时已至申时,太阳渐落,周围芦苇染上一圈金黄,伴随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几只水鸟盘旋于天空。 此情此景,使得他不由朗声道:“……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史进粗通文墨,不懂对方念的是什么,只对着赵淳楣竖起拇指道:“兄弟你是这个,要是我被这么算计,早就暴打那姓吴的一顿,也好,忍一时风平浪静。” “谁说我忍了。”赵淳楣挑眉,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回头看了眼山寨,暗中咬牙切齿。 老阴逼,你给我等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离开梁山后,因担心再起事端,赵淳楣几人并未多做停留,而是沿着官道往东走,进了青州方才停下。 原本热闹的路途因为少了张家三人显得有些冷清,好在史进是个活泼性子,即使在外面驾车嘴也不闲着,如此倒是免除了几分寂寞。 由于身份特殊,大家都尽量不去城里,累了就轮流在车厢中睡觉,食物不够则到路边食肆补给。 因中间出了孙二娘那档子事儿,现在他们选歇脚的地方都尤其在意,不是正道上的都不要,在行了十几里,总算是遇到家可心的店。 老板同样是对夫妇,不过看着老实巴交的,卖的也都是些正常吃食。 几人寻了张桌坐下,边吃边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办。 史进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嘴里含糊不清道:“要我说,兄弟你就跟我回华州,我有几个哥哥在少华山落草,一直喊我去做寨主,我觉得自己不是当贼的那块料就没应承下来,你来了位置给你,相信也没有人不服。” 赵淳楣哭笑不得,“你不是当贼那块料,我就是了?” 史进嘿嘿乐出声,“你也不是,但你是当大哥那块料。” ……什么鬼,赵淳楣摇头,觉得对方吃撑了胡说八道。 “呦呵,你还真别不信。”史进放下筷子,老神在在道:“这个东西其实挺玄的,打个比方,就说梁山上那一伙人劫生辰纲,其实有吴用阮氏三雄他们就够了,但却非要将晁盖拉过来,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何?” 接着不等对面回答便自顾自道:“就是因为很多事儿,没个领头的根本做不来。” 听到这里,闻焕章来兴致了,主动史进交流道:“哦?那你来说说,你口中的‘江湖大哥’都需要哪些特点?” 史进看了赵淳楣一眼,斩钉截铁道:“反正不能太精!” 赵淳楣:“……”我谢谢你! 未免对方进一步贬低自己,她连忙换了个话题,“华州在西北,路途遥远,阿秋这么小,我怕支撑不住啊。” 史进顿了下,觉得也是。毕竟古代出远门本身就很困难,都不说交通工具落后,山贼强盗众多,但论自然条件,水土等因素都极有可能要人命。再加上几人不好进城落脚,想来想去还真是个问题。 “去什么华州啊,客人们想要个山头,留在青州多好。” 正当几人陷入纠结之时,店老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史进一愣,大怒道:“天杀的泼才!敢偷听我们说话是吧!” “没有啊,”店老板无奈地表示他嗓门那么大,自己躲都躲不过去,想不听都难! 赵淳楣与闻焕章看着陷入窘迫的史大郎都笑出声,挥手示意让老板先说。 店老板是个身材矮粗的男人,对着史进的怒视完全没放在心上,“客官有所不知,我们青州光是能叫出名的山头就有四五个,像什么清风山、桃花山、白虎山……每座都有五六百好汉,你们来了之后不说别的,首先聚集手下就不是难事儿!” “这青州自古就富饶,怎会如此……呃、人才辈出啊?”赵淳楣听罢有些不解。这倒也不怪她,像宋代地方主要为“路——州——县”三级行政机制,青州位于山东半岛中部,此时是京东东路路治,相当于省会城市。 你能想象一个省会,随便拉出一个山头都是几百上千个能跟正规军碰上一碰的山贼土匪吗? “还能因为什么,老百姓过不下去呗。”店老板摊手,“我们这儿的慕容知府,家中妹妹在皇宫里当贵妃,他倚托妹子的势在青州横行,许多人都被逼的受不了上山了。” “算了不说这个,就讲这附近,不远处便有座二龙山,那里的头领叫邓龙,绰号“金眼虎”。原本是山上一座寺庙的主持,然性情残暴也不守清规,率众僧徒养发还俗,收拢了一些地痞,到处打家劫舍。几位要是想找个落脚的,我看那儿就挺好!” 史进皱眉,“你都说那山寨头领不好相处,如此有甚好的?” “诶,这您就有所不知,二龙山不光是青州最大的一个山头,而且山上物产丰富,巍峨险峻,更兼得只有一条通道,易守难攻,绝对是个好地方。你们上去了只要拿下,之后便可守着宝地过好日子。” 店老板说得唾沫横飞,然而就在此时,从东边来了个大胖和尚,听到他的话笑骂道:“你这鸟人!原来与谁都这般说!” 赵淳楣回头,见对方顿时喜笑颜开,“鲁师父,别来无恙啊!” 来人正是鲁智深,他见一俊秀郎君冲自己搭话,原本还有些纳闷,仔细打量后才认出赵淳楣的身份。 不过鲁大师向来心细,也未拆除她,而是直接应承下来,“赵施主,你不在京城发财,怎地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说来话长啊……”赵淳楣摇头,遂将其走后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鲁智深听完,既为林冲一家得以团聚欣喜,又为高俅、吴用等小人行径愤怒。狠狠撂下禅杖,大和尚怒道:“什么梁山好汉,我看就是一帮糊涂蛋!好在洒家嫌麻烦没过去,不然见到非要拍死那厮!” 然而比他反应更大的却是那店老板,只见他愣了下,竟直直冲赵淳楣拜倒,“小人曹正,谢过郎君大恩!” 众人都不知因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曹正站起身解释道:“不瞒众位,我本出身开封府,几年前与青州富商来此做生意,结果赔了个底掉,身无分文只得入赘本地农户。最近攒钱与浑家开了这间食肆,你们刚才所说的林教头,正是小人恩师。” “我听闻师父被流放,着急却又没办法,直到见他落草梁山才稍微放心些,赵郎君帮了我师父就是帮了我,日后有什么尽管吩咐!”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大家听罢都有些唏嘘。 鲁智深拍了拍光头,赞赏道:“你这人不错,是个知恩的,只是天天坑人上二龙山,着实鸡贼!” 曹正苦笑:“小人也是没办法,那邓龙经常下山劫掠,一年挣点儿钱都不够向上孝敬的,眼看要活不下去了,只能哄骗些个有本事的人,看能不能稍微阻拦一二。” 听完赵淳楣沉思片刻,掏出些银钱拍在桌子上,之后与鲁智深道:“虽然萍水相逢,但这事儿听到了就不能不管,刚好我也缺个落脚的地方,鲁大师,可愿随赵某上山一探究竟。” 鲁智深大笑,“正合洒家意!” 几人稍作整理,直奔二龙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30 第22章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无伤拿下二龙山,那么必须对里面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于是赵淳楣问了下刚跟寨主邓龙打过交道的鲁大师。 鲁智深有些郁闷道:“别提了,俺听曹正的话上山,结果那鸟人听说我得罪了高俅,根本不敢收留,我俩吵了几句便打起来。邓龙三脚猫功夫,让我一脚踹在肚子上,要不人太多拦着早就要了他性命。” “他们趁人不注意,将山寨大门关上,俺在门口叫骂了两天,跟个缩头乌龟一般就是不出来!” 史进听完当即表示要跟对方一并攻上去,然后就被曹正拦住,“两位不可啊,那二龙山奇险无比,只有一条通道,大门一关别说你二人,就算上万官兵也进不去啊!” “那咋整?”鲁智深一时间有些难住了,他面对过邓龙的“乌龟王八阵”,知晓曹正所言非虚,遂憋闷道:“如此说来,难不成要干等那帮人下山?” “这倒也未必,”赵淳楣听完沉思片刻,对着鲁智深缓缓道:“大师若真进去了,可有把握拿下二龙山?” 鲁智深表示邓龙连他十招都受不住,剩下的小喽啰不过一帮贼虫,有史进帮忙完全不成问题。 有了他保证,赵淳楣心中就轻松多了,转头与曹正道:“怕是要哥哥从旁协助。” 曹正大笑,“这有何难,老子早就受够了那厮鸟气!只盼你们拿下二龙山,也将我带去快活!” 赵淳楣微笑点头,曹正武艺不错,再加上人品也过硬,于青州经营多年,他们要真打算留在本地,离不开这样一个人。 “我听哥哥方才说邓龙经常向你收取钱财,这么说来你可曾与他们有专门的联系方式?” 曹正摇头,“方式什么的没有,只不过二龙山几乎全都识得我这张脸,每次交钱,把门的看到我自会放行。” “如此倒是正好,”赵淳楣笑了笑,“你且假装抓我们上山换钱,等见了邓龙直接发难便是。” “这……”曹正犹豫了下,“他们能相信吗?” 赵淳楣摇头,“要光是鲁大师与史进,邓龙自是怀疑,所以要加上我和闻先生两只弱鸡……咳、两个文人,可信度就很高了。” 她一个不小心,将实话说出来,迎上闻焕章阴恻恻的脸,连忙改口。 众人全当没看见,转而赞叹这计划不错,毕竟赵闻两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完全没必要跟着一起演戏。 说做就做,将小阿秋交给曹正妻子,其余几个在身上绑了活结,由曹正领着店内活计抬上二龙山。 果然,跟预想中一样,邓龙一听鲁智深被绑,捂着肚子出来查看,见其灰头土脸乖乖就擒,张狂大笑道:“好个秃驴,还不是落到爷爷手里了,今日就割了你的心肝下酒喝!” 为给掩饰几人脱困,曹正刻意上前,点头哈腰道:“小人听说有个胖和尚得罪了寨主,最近就一直留意,恰逢他与友人在我那儿吃饭,便在茶水中下药麻翻了他们,不知寨主可否看在其份上为我免去一年孝敬。” “滚一边儿去,最多三月。”邓龙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之后打量起旁人。见到赵淳楣之时眼前一亮,有些贪婪道:“娘的,好个细皮嫩肉的俊后生,听闻青州城里不少富人喜好这口儿,想必能卖个大价钱!” 赵淳楣眉头微皱,被他癞蛤蟆一样的目光看得有些恶心,回身对鲁智深史进道:“还没好吗,我都解开了?” 好什么好?解开什么?邓龙不明,心中闪过丝危机,下意识叫手下。 然而尚未等其开口,就见鲁史二人一个挺身站起,接过曹正递来的兵器,直直地向自己冲了过来。 邓龙无法,只能迎战。这次鲁智深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未与其纠缠,两下子就直接把他连人带座椅劈成两半。 史进则对上几个小头领,也没留手,转瞬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大厅内尸横遍,鲁史二人宛如两尊魔神,吓得一帮小贼肝胆俱裂。 “尔等杂鱼,还不速速收手,可是要随邓龙丢命!”曹正暴喝一声。 小喽啰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宝珠寺的和尚或者附近被逼到活不下去的闲汉,平日里邓龙吝啬,对他们非打即骂不说,连吃口饱饭都难,哪有那么多忠诚。见此,纷纷缴械跪倒在地,“愿听大王吩咐!” 直到这时,赵淳楣与闻焕章两人才迤迤然起身,随便找了个穿戴整齐一些的人道:“把山上其余的人都叫过来吧。” 那人微愣,史进横了他一眼,厉声道:“还不去?” “是、是!” 不到片刻,就又来了几百人,将整个厅堂堆得满满当当。 “这是全部了?”赵淳楣询问。 “回郎君,除了监牢中关的一些,连厨房帮工的都叫来了。”那人回答得毕恭毕敬。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办事能如此妥帖,观其面相文弱,说话口齿清晰,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郑柳,原本住附近刘家村,识得几个字,本想考个秀才,结果得罪了村中里正,最后无奈上山,之前在山上做文书。” 不愧是读过书的,三言两语便将出身以及自己的能耐特长全部道明,假如这是场面试,那郑柳无疑第一时间就给领导留下了好印象。 赵淳楣点点头,将其记了下来,看着下方一个个茫然畏惧的面孔,轻声笑了笑,缓缓道:“众位,那邓龙无状,我等替天行道,日后此处便由我二位哥哥做主。至于我哥哥的脾气能耐,大家也见了。” “我且不管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但既然我们说得算,便把之前那些伤天害理的行径都收一收,否则别怪我等手下无情。”赵淳楣扫视了下周围,接着继续道:“当然了,正所谓人各有志,你们要是不想留在这儿,勉强也没意思。” “这样吧,要是想走的,来我这儿登个记,每人领五百文,明日统一下山。”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哗然。 原本小喽啰们已经有过苦日子的准备,没想到新来的大王愿意放人不说,甚至要给遣散费!? 五百文不多不少,省着点花够在城里活两个来月了。不过嘛,即便这样,却也没太多人站出来。想也是,这年头要不是活不下去,有谁愿意落草,大家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山上虽然也不好,但总归能保住性命,要是平民百姓,每年过冬能不能活着都是个事儿。 更何况新来的头领如此大方,说不定以后能有些改善。如此一来,除了零星几个跟邓龙关系特别好的表示要走外,其余人都乖乖不动。 只用了很少的钱就初步完成了团队清洗,赵淳楣虽然面上不说,但内心还是比较满意的。转头与鲁智深史进道:“我简单估算了下,能称得上‘战力’的,大致有四百来人,如此也够你们管理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趁现在赶紧吧。” “啊?我说什么?”史进挠了挠头,“你与鲁大师是这山上的首领,有什么事儿你们做主便是了,不用知会我。” ……我什么时候成首领了,赵淳楣无语,刚想开口,却听那边鲁智深瓮声瓮气道。 “洒家也不当,这椅子给赵郎君坐我看挺好。” “是啊,真挺好。” 赵淳楣眯起眼睛,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狐疑道:“你们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背着我商量什么了?” 鲁史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史进尴尬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方才上山的时候跟哥哥闲谈,发现他之前路过瓦罐寺行侠仗义,中间因为没钱几天没吃东西差点被两个小贼掀翻,于是想到了我们初遇之时。” “我俩都不是什么爱管人的性子,鲁大师还好些,我自己连爹娘留下的田庄都经营不住。刚才听你说不能做些伤天害理的贼人行径,但都落了草,不打家劫舍又不知从哪儿弄钱,思来想去,这寨主位置还是给你吧。” 赵淳楣无奈,“你们当老大,我从旁协助,一样过得下去。” “那不成混吃等死的了。”史进摇头,“而且我早说了,兄弟本是当大哥的料子,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赵淳楣下意识看向鲁智深,史进不知道自己女性的身份,但鲁大师是一清二楚的。 然而鲁智深只表示,自己是服她的,说完便不再言语。 赵淳楣无法,看着僵在一旁的众人,最后只得咬牙应下,“好,既然如此,我就暂且应下,倘若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两位哥哥可与我明说。” 鲁史二人大笑,带头冲赵淳楣拜了下去,身后喽啰们见此,也纷纷跟着行礼。 事已至此,赵淳楣也不再忸怩,大大方方与郑柳打探起二龙山的一切。 郑柳此时极为兴奋,原本以为之后山上的头领会是那几个壮汉,然而没成想却被个俊秀郎君拿下了,在这种人手下,才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 打定主意表现一番的他立刻沉下心,详细地与其道明。 原来这二龙山虽说是青州本地最大的一座山,但地理位置却不是那么多好,离官道不近,周围也没什么太大的城池。正是因为人少,导致山上唯一一座供奉的寺庙香火不丰。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僧人相较于普通百姓过得还是不错的,只要有度牒文书,有房有产业不说,平日里也不怎么用劳作。可即便如此,邓龙还是穷得有上顿没下顿,只能说世道实在是太差了。 邓龙这人虽然凶残,但并不是个精细的,目光短浅又贪婪。即使落草之后劫掠了几个路过的商户,攒了些银钱,但却只顾着自己享受,根本没想过好好经营山寨。像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其实就是原宝珠寺后改的,因为寺庙不宽敞,很多后上山的只能住在草棚里过活。 要说真加固了哪里,恐怕就是山寨大门。由于害怕有人来攻打,这是邓龙花重金买了最结实坚固的木料石料,聘请有名的匠人特别订制的。不仅如此,他还在山下设三关,关上尽摆擂木炮石,机关非常多。可以说如果不是其自己脑袋短路把门打开了,单说这青州境内,应该无人奈何得了。 听到这里,赵淳楣叹了口气,也难怪邓龙死后整个山寨一盘散沙,没一个想为其报仇,这人实在不讲究。 接着又继续问道:“如此的话,山上靠什么过活?仅是打家劫舍?” “是也不是,”郑柳解释道:“因为这儿地界偏,来往商户不是很多,邓首领最开始又不爱留活口,这两年大家都选择绕过,很快就没了收入来源。所以我们现在主要跟附近的食肆小摊收钱,偶尔没粮了也下山打劫百姓。” 赵淳楣:“……”人事儿是一样不干啊。 有些无语地摇头,赵淳楣看了下周围,觉得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命人将厅堂血迹打扫干净,把尸体拖出去焚烧。然后与其余几人道:“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咱们山寨虽小,但既然已经打算在此长留,好歹得定些规矩,首先就得明确职责范围。” 众人虽没想那么多,但都觉得赵淳楣说得有道理,于是纷纷洗耳恭听。 思索许久,赵淳楣开口道:“现在山上战力一共四百多,虽然没经历什么训练,但都是些精壮汉子,可将他们分为几个小队,日后就麻烦鲁师父领着办事儿。” “行,这活儿适合洒家,你尽管放心。”鲁智深一口应下。 赵淳楣点头,接着又看向史进,“如今咱们刚来,想要大刀阔斧地改变些东西,难免会引起部分人不满,时间长了山寨内部怕是会先乱起来。劳烦哥哥挑些顺眼的当手下,以后内部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史进点头,虽然“保安队长”听起来不太威风,但赵淳楣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安全性命托付到自己手中,显然是极为信任的体现。 两员大将安排完毕,面对剩下的曹正,赵淳楣一时有些犯了难。她当然可以将曹正放到鲁史身边协助办事儿,可总觉得有些浪费了对方的天赋。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天赋是啥来着…… 好在曹正也是个爽利的,当即表示自己祖辈就是屠夫,出了宰杀牲畜外加做饭还行外,其实没太大本事。他愿意带着妻子家人,从此以后负责山寨的厨房。 “好好好!”赵淳楣听罢点头,应为这个世界毒药多种多样,甚至还有麻醉散这样的山贼硬通货,食品安全就显得尤为重要,她之前还想着要委派些信得过的做饭,既然曹正主动请缨,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后,她转身对郑柳道:“从今天起,你就在我手下办事。” 郑柳微愣,旋即大喜,伏倒在地,“小人听命!” 赵淳楣虽没明说是做什么,但能这般留在头领身边,日后好处定然少不了,想来他之前在二龙山,邓龙只当他是个写勒索信的,平日里村野闲汉都能对着呼来喝去。如今总算是能一展所长,解了一口恶气的同时对新头领也是无比感激。 眼见班底已经初步搭建完毕,赵淳楣长舒一口气,对着郑柳道:“你带着曹老哥去寨中圈养牲畜的地方,挑几头宰杀,再选些好酒 来。今日乃大喜之日,多做些好吃食,凡我山上兄弟,人人有份!” 听到这里,下面忍不住传来阵阵的欢呼声,要知道以邓龙的吝啬性格,只有逢年过节他们这些小的才能沾上点荤腥,今天完全就是意外之喜了! 郑柳犹豫了下,想要说山上肉食不多,恐吃了这顿没下顿,但看赵淳楣新官上任,不愿拂了她意愿,最终还是应下。 他心虽然是好的,不过嘛,赵淳楣倘若知道其疑虑,估计也只会微微一笑不去在意,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她有钱。 二、她有钱。 三、她真的很有钱! 这并不是开玩笑,赵淳楣光是从东京带来的银钱就有将近三万贯,更别提还有缴获孙二娘的包子铺、梁山拿出的赔礼。 可能有人会想,三万贯也并非很多,毕竟晁盖他们劫生辰纲,随便就是十万贯。但别忘了,生辰纲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珠宝文玩,想要脱手不管不易,还要折损部分。而赵淳楣手上的可基本都是金银,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每天坐吃山空,她养这个二龙山几年也是完全没问题。 酒肉很快就呈了上来,听到新首领发话敞开肚皮吃的瞬间,整个山寨都沸腾了! 几个多愁善感的,甚至吃着吃着哭了出来,大和尚鲁智深喝得半醉,嚷嚷着要靠掰手腕单挑整个山寨,史进觉得不服,怂恿着周围人一个个车轮战。 慢慢地,大家发现新来的几个人虽然态度凶恶,最开始还杀了那么多人,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吓人…… 最起码要是之前的邓龙还在,他们是绝不会过上如此逍遥的日子。 在一片喧闹声中,谁都没注意到,刚刚上任的新寨主偷偷溜走…… 避开醉酒的人群,赵淳楣来到后院,这里是山寨几个头领住宿的地方,因为这帮人基本都被砍杀了,现在理所应当地腾了出来。 “咚咚咚,”赵淳楣敲响了西面某间屋的房门。 “没锁,进来吧。”里面传来熟悉的男声。 赵淳楣推开门,只见闻焕章正清点着屋内原主人留下的物品,看到少女不由打趣道:“呦,咱们的大寨主来了。” 赵淳楣苦笑,“先生莫要这般说,我现在已经够头大的了。” “这有什么,”闻焕章将手中东西放下,对着赵淳楣认真道:“可是确定了,以后就留在这儿?” 第23章 在给每个人布置任务明确职责的时候,赵淳楣并未把闻焕章包括在内,不光是她,连鲁智深史进曹正也有意无意地忽略此事。 好像所有人都达成一种默契:闻焕章并不属于这里,他迟早都要走。 是了,就好比孔雀落入黑熊窝,这位闻先生整个人都与山寨的气质格格不入。同样看着文弱富贵,他们可以与赵淳楣肆意说笑,吹牛打屁,可在闻焕章面前,连史进这样一根筋的少年也不禁收敛了许多。 所以当面对闻焕章的询问,赵淳楣并未回答,而是沉寂片刻,开口道:“先生呢?先生到底是如何想的?” “好家伙,你倒是问起我来了。”闻焕章笑着将人引入座,拿出在屋里翻找出来的煎茶包放到沸水里煮,很快,一股子奇香在屋中蔓延。 陶醉地深吸一口,男人慢悠悠道:“烤黄的栗子、炒熟的芝麻、江南的橄榄、塞北的胡桃……这种阿婆茶我小时候最是喜欢,但因为官家好雅,近些年什么烂七八糟的煎茶越来越多,反倒是常见的被嫌弃上不得台面,难得这屋主人备了些,咱们多吃点儿。” 赵淳楣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水,感受着手中烫人的温度,继续对着闻焕章追问:“求先生给我透个底,您究竟是怎样想的?” 闻焕章轻轻放下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啊?”赵淳楣有些懵。 叹了口气,闻焕章看着对面少女,神色有些复杂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日在开封,我为何迟迟没有同意帮助你管理产业吗?” “是先生不喜阿堵之物,想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赵淳楣试探性地答道。 “谁说我不喜的,贼鸟的,我可太喜欢了好吧!”闻焕章叫骂一声,顶着赵淳楣震惊的目光,有些无奈地表示,“奇怪吗?我也是人,也有正常的爱恨贪痴。自己穷困潦倒倒是无妨,只不过阿秋跟着我,平日多添几套新衣裳都困难,每每思及此处,我都觉得对不起泉下的妻子。” “只不过……”闻焕章摇头,“很多时候,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又看向赵淳楣,“还记得当日你得了旁人指点,想要给王晋卿驸马送礼打通门路吗?” “啊,是有这回事儿。”赵淳楣如今想起那价值五千贯的玉马,依旧心疼得直抽抽。 “那你可知,高俅当年发迹,也是透过王驸马与官家搭上的关系。” 赵淳楣:“……” “先生也不用这么说吧。”少女有些委屈,自己做点生意,最多也就是个囤积居奇以次充好,咋就跟大奸臣高俅划上等号了。 闻焕章也略感羞愧,“那时候对你尚不了解,说实话,在你之前,也曾有几人花重金请我出山,那些人刚到东京的时候,跟你一样,满怀热枕一心想为国出力。但随着身份地位的增高,很快,想法便跟着改变。” 他一边给赵淳楣倒茶一边道:“他们就好像是这壶中的水,进入汪洋,即使能在水面泛起涟漪,但终究会选择融为一体。你年轻又聪慧,有皇室身份做靠山,可身为女子,面对重重压力时候难免有放弃之念。直到那日你说要离开东京,方才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那么,我且问你,之后落草二龙山,你到底有何打算,想要什么?” 赵淳楣听此,片刻都没犹豫,直接道:“自然是想救国救民,要是能收复故土,拿下燕云十六州就更好了。” 平静地听完少女的豪言壮语,闻焕章摇头,“太大了,这份心思二龙山这般小的地方怕是很难。” “那……”赵淳楣有些不会了。 “不要紧,时间还有很多,你慢慢思考,等想清楚了再与我讲。”中年文士安慰道。 见其一时半会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赵淳楣也算放心了些,带着满肚子疑问,转身离开。 …… 次日一早,鲁智深与史进便开始对山上众人来个大点兵。 赵淳楣好奇去看了一会儿,很快便跑了回去。 无他,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一帮干枯瘦弱的男人,在烈日下光着膀子,混浊的汗水从他们脏兮兮的身上流过,一些跳蚤、苍蝇之类的昆虫萦绕在四周,空气中满是腥臭的味道。 赵淳楣自诩忍耐力算不错的了,然而只站了一会儿就面容扭曲,强忍着捂住口鼻的冲动进到厅堂,此时再看衣着整齐,白白净净的郑柳,明显顺眼了不少。 “我问你,咱这寨子,可是没有水源?”赵淳楣皱眉道。 郑柳天不亮就起来了,打定主意在新首领面前表现一番,然而头一个问题却是这种,顿时愣住了,回过神来忙道:“自然不是,顶峰就有个池子,山下几个村都是喝咱们这儿的水呢。不过取水要开寨门,邓龙担心遇到来抢地方的,不让兄弟们平日里出去。” 赵淳楣有些无语,为了活命干脆摆烂了是吧,马上与郑柳道:“从今以后,额外排一队人,每天三次去山上寻水,督促大家务必要将个人卫生看管好。” 郑柳不明 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 少女面色稍霁,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刚到青州,境内许多势力都不了解,你既然是本地人,就与我讲一讲,有什么需要注意到。” “喏,”郑柳文质彬彬地作揖,将腹中早已准备好的草稿复述出来。 “青州山头众多,首先便是我们二龙山,占地最大,因两座山峰并列犹如二龙戏珠方得此名,咱们现在待的是主峰,旁边还有座副山,邓龙有时候会带寨里人过去看看。” “哦?是想要考察建立另外的山寨吗?” “不是,”郑柳有些尴尬地摇头,“当山上食物不够吃的时候,偶尔去摘些果子充饥。” 赵淳楣:“……”难怪她看寨众都野性十足,原来真跟野人过得没两样。 叹息一声,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出了二龙山,往西走有个桃花山,规模要小许多,撑死也就一百来人,领头的是“打虎将”李忠和“小霸王”周通。那周通之前看上了刘员外的女儿,撂下聘礼就想强娶,之后被鲁大师教训了一顿才老实。” 赵淳楣听此无语,“这都什么人。” 然而郑柳却表示周通其实还不错,对刘员外之女最起码明媒正娶,答应鲁智深放手后也未做纠缠,在加上李忠是个胆小怕事的,桃花山一般只打劫一些商户,从未伤人性命。 见新首领面上不赞同,郑柳苦笑,“北面的清风山和白虎山才是魔窟。” “清风山上有“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以及“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位首领,那王英尤为好。色,经常下山淫、辱好人家的女儿,等腻了就丢给燕顺取了她们的心肝下酒。” “至于白虎山的孔家兄弟,当年跟个财主起了争执,结果竟然将人全家老幼屠了个干净。啊,对了,他俩还是‘及时雨’宋公明的徒弟,平日黑白两道作威作福,根本没人敢惹。” 赵淳楣听到这里都有些惊呆了,虽然知道青州乱,但没想到乱到这种地步。 这哪里是大宋,这他爹的是哥谭啊! “都这种地步了,官府就不管吗?” “管?本地知府慕容彦达巴不得更乱!”郑柳嘲讽地勾起嘴角,“青州就这么大地方,就这么多人,每年就那么多赋税,想要捞钱,自然是得靠其他盘外招。” 见赵淳楣还是似懂非懂,耐心解释道:“寨主你看,咱们青州旁的没有,就是山多,有恶山便有恶人,有恶人便要为非作歹,慕容知府便要替天行道,请旨剿匪。如此一来,向上能跟朝廷索要军费,向下能喊富户出资军饷。等出征之后,一边杀良冒功一边再次申请军费奖励。不仅如此,还可和各个山头收取安全费之后,说起来,今年交钱的时候快要到了,您看……” 他话未说完,赵淳楣已是满面寒霜,冷冷地从口中吐出“不给”二字后便不再言语。 “合该是这样,”郑柳赞同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那狗官需要由头捞钱,咱们先不给了,估计剩下几座山也都会陆续跟进。” 赵淳楣想了下,这要是都不给钱了,慕容知府估计要找个山头立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打听起青州的军头派。 对于这点,郑柳倒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清风山附近的清风寨里有个叫花荣的将军武艺十分了得,有他的庇护,清风寨倒难得成了青州境内的繁华地段。 清风寨的“寨”并非指山寨,而是正规军队聚集地,宋朝时朝廷会在边境设立屯兵点,称呼为“寨”。时间久了寨子里除了士兵还会有普通百姓,所以清风寨更像是个有一定武装力量的镇子。 听到花荣的名字,赵淳楣愣了下,脑中浮现出一道英俊的人影,之后腻歪地翻了个白眼,祈祷还是不要与其打交道吧。 在初步了解了周围势力后,赵淳楣心中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倒不是因为本地各方势力众多,盘根错节太过混乱,事实上,作为造反的一方,她本应兴奋于此,毕竟越乱二龙山越好浑水摸鱼。 然而在听过郑柳的讲述,赵淳楣却不由思索起来,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普通百姓该如何过活?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曹正这样有武艺有技术的人,想老老实实在偏僻的地方开个小店糊口都被逼得不得不上山当贼。 青州,仅仅是一个缩影。 此时的大宋,从江南到西北,从关东到蜀地,放眼望去,满目匪乱,满目疮痍,她再次想起昨日与闻焕章的交谈,想起自己那些豪言壮语。 闻焕章说得对,是她把这一切看得太简单了。 再次叹了口气,让手下准备纸笔,将脑海中杂乱无章的点子记录下来。 不管怎样,一步步来吧! …… 常言道:“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杨志在选择自、杀前曾犹豫过要不要回东京,好歹死在自己的故乡。然而思及寸功未建,连个身上还背了官司,回去了也只是玷污祖宗威名。 在上吊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已经想了许多,但在绳结脱落之时还是觉得五味杂陈。 躺在地上,杨志不知是应该庆幸自己活下来了还是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 他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从小到大,唯一的目的便是振兴门楣,不负祖上。结果现在呢,想活活不好,想死死不成。 嘲讽地笑了笑,杨志起身,人一旦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求生的欲望就会特别强。 杨志想着自己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如此轻易寻死觅活,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爹娘。 他这一辈子已经习惯了为别人而活,即使到这个地步了也未曾更改。 提着武器,杨志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正当他打算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十来个青年正推着几辆笼车,车中装的俱是些鸡鸭,领头的则是个大胖和尚,拿着禅杖,与一帮人说话。 那和尚虽语气凶恶,可青年们却不怕他,一行人笑嘻嘻地赶路,气氛极为欢快。 杨志下意识避开,然而才走两步便停下了,想到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何还要给一帮扁毛畜牲让路,于是就那么在路中站着不动,漠然地盯着对方。 面对此种明显找茬的举动,脾气坏一些的怕是要跟着打起来,那大胖和尚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刚想发难,目光扫到杨志那硕大的青色胎记,顿时愣住了。 “敢问是‘青面兽’杨司制使吗?” 杨志没想到这深山老林中还能见到熟人,遂收起来满身凶煞,回应道:“大师认得在下?” “俺姓鲁,法号智深,曾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做事,现于这附近二龙山落草,我不认得你,不过我一朋友跟你相识,还经常提起。”鲁智深嘿嘿一笑。 杨志打听起那人名字。 鲁大师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赵淳楣现在身份特殊,正在女扮男装中,也不知对方清不清楚,未免误事,只摇头道:“我那兄弟姓名不方便透露,你敢不敢与洒家上山一见。” 杨志孑然一身,正愁没地方落脚,见此有何不敢的,当即就跟鲁智深上了二龙山。 此时正值盛夏,二龙山上草木繁茂,郁郁葱葱,北面还有山泉哗啦啦作响,为人们带来丝丝凉意。 倒是个惬意的好地方,要是栖身于此也还不错。杨志这般想着,结果进了山寨大门却吓了一跳。 只见山寨中人员密集,但来往之人却有大半都是和尚!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杨志注意到他们虽然是光头,却没有结疤,看光的程度,似乎是刚剃不久。 该不会是哄骗我来当和尚吧,他心中嘀咕,打定主意见情况不妙就走,然而等进了厅堂,见到最中央的人,却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杨大哥,你怎么来青州了?”赵淳楣看见许久未见的杨志倒是很高兴,连忙招呼人坐下。 但杨志却像脚下生了根,好半天,才有些忸怩地走了进去。 “妹……兄弟,别来无恙啊。”杨志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淳楣一看便知他八成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也没急着询问,而是跟其介绍了下屋内的鲁智深史进等,又让手下备好酒菜,准备个干净的房间,供杨志居住。 看见对方与之前一般妥帖宽和,杨志觉得自己仿佛遇到了失散的亲人,长久以来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红,哽咽道:“我、我又办砸了差事,现在没办法跟朝廷复命,只求兄弟给个容身之处。” 看他落泪,众人连忙安慰,只说让他尽管住。倒是赵淳楣,心中闪现了个不妙的预感,开口道:“哥哥莫急,且先说说是个什么差事?” “是……帮大名府的梁中书给他岳家蔡太师送生辰纲,结果半路遇到贼人,十万贯全被劫了!”杨志痛苦不堪。 赵淳楣:“……” 此时她只想仰天长啸,老哥哥啊老哥哥,我都努力帮你避开厄运了,你怎么还自己往上面撞呢! 水浒传原著中,上过中学语文课本的“智取生辰纲”应该算是最有名的片段之一了。原本杨志卖刀时候遇到了无赖牛二,愤怒之下杀了对方,之后几经波折发配到了大名府,被梁中书赏识命他护送生辰纲,结果遇到晁盖一伙劫道的。 为人家梁山提供了创业启动资金不说,还衬托了吴用机智无双的军师形象,他自己则沦为小丑被世人嘲笑。 赵淳楣原本以为给了对方钱,避开发配充军就能使其安稳度过余生,她听到晁盖等人劫了生辰纲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旁人,没想到啊,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然而比她反应更大的则是屋内其他人,原本嘛,大家听说是赵淳楣的朋友,寻思又是个好汉,可听到对方在大奸臣梁中书手下做事,表情就都微妙起来了…… 杨志也觉得自己不顶事,有些羞愧地抬不起头,赵淳楣安慰了几句,见他这样,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小阿秋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见到赵淳楣,直直地奔向她怀中。 之前为了赶路一直在车上待了几个月,阿秋这般幼童,按理说应该早耐不住性子,然而这丫头却不哭不闹,时不时还活跃下气氛逗大家开心。这般懂事可爱的孩子让人又怜又爱,所以这边一安定下来了,赵淳楣就让人接阿秋上山,专门找了两个人陪她满山疯跑。 见到小女孩过来了,不由放轻声音询问发生什么了。 阿秋拿出一个水晶制的九连环,撒娇道:“解了半天都解不开,你来帮帮我嘛。” 赵淳楣笑了笑,刚要上手,却听一声脆响,原来是杨志手中的茶碗掉落摔了个粉碎。 此时的杨志却无心管这些,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九连环,仿佛要生吞了这东西。 不会错!这就是梁中书备下的礼物,生辰纲每一件都是他亲手检测登记过,他绝对不会认错! 杨志又看向赵淳楣,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明明是被人劫走,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手中?难不成…… 怀疑、懊恼、愤怒……各种情绪一窝蜂挤进他的脑海,与对方相处的每一幕在眼前闪过,杨志不管三七二十一,喘着粗气咬牙恨恨道:“是你!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都在算计我!!” 赵淳楣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已经失了智的男人,抬手让小阿秋先回去,担心吓到孩子。 杨志此言一出,赵淳楣倒是无所谓,反倒屋里其他人受不了了。 鲁智深率先拿起禅杖,指着他怒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兄弟好心收留你,处处为你着想,结果你却倒打一耙诬陷他人,也不想想,我们要真劫了你还有必要将你领进来吗!” 杨志六神无主,指着九连环颤抖道:“那、那……” “梁山的人之前与我起了争执,这些是他们送到赔礼。”赵淳楣平静道。 杨志听完觉得脸上仿佛被火烧一般,身上却又无比冰冷,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史进见此冷笑,不屑道:“我小时候整日听长辈讲杨公的故事,每听到他老人家被奸人所害,孤身在战场上杀敌,最终力竭被捉,不肯投降绝食而死都泪流不止。杨志啊杨志,有那样的祖宗,你现在又在干嘛?” “你他娘的在旁一个大奸臣护送他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丢不丢人,我看生辰纲就该劫!不仅要劫,还应该往你身上捅上个三五刀!最好捅醒你!” 连郑柳也在一边阴阳怪气道:“杨官人,按理说我是不应该插话的,可是您当时护送生辰纲,以为瞒得挺好,实际上早就在江湖里传开了。你脸上这么大一块胎记,也不遮掩,就这样带人大白天的赶路,没有就算没在黄泥岗上丢,青州地界也有好几伙儿人等着堵你。所以这种事儿,再怎么也怪不到我们寨主头上。” 杨志被他们说得面色由红转白,呆在原地不得动弹,赵淳楣见其这副样子,摇摇头,温声道:“杨大哥,你折腾这么久估计也累了,不若洗个澡先睡觉,剩下的咱们明天再说。” 杨志被各路人轮番嘲讽,早就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然而真正击溃他的还是赵淳楣一如往常的态度,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杨志没有出声,半晌,抬手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光,直打得脸颊红肿,嘴角流血。 “我他娘的,我就不是个玩意儿!我活该!我下贱!我为了光耀门楣,从小一刻不敢闲歇,我去考武举!我去四处打点!我帮朝廷运石头,十艘船就翻了我一艘,害怕进监牢给祖宗蒙羞,我跟狗一样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天下大赦,立刻花光了所有钱跑去求高俅!最后落得卖祖上宝刀过活!这刀是伴我祖宗上阵杀敌的,我竟然将它卖了!” 杨志跪倒在地,喉咙中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嚎叫,“你们以为我愿意去求那些奸臣吗!谁不想走正道!我杨志宁愿去边关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哪怕马革裹尸也算追随先祖!可谁给我这个机会了!那高俅靠着踢球当上太尉,我要对着这种人卑躬屈膝,想我杨家几代人为国捐躯!多少男男女女死在战场上!这才过了几年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讲到这里,杨志仿佛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抬头看向赵淳楣,状若癫狂道:“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干净了,只希望来世衔环结草,哥哥一定给你做牛做马!” “先祖啊,不肖子孙杨志来伺候你们了!” 说完拔出宝刀,朝着自己脖颈抹去。 好在动手的瞬间鲁智深史进就反应过来,齐齐按住他。 赵淳楣上前抢过对方的宝刀,那武器不愧是杨家的传世珍宝,才不小心碰到刀刃,皮肤立刻被划破了一层油皮,鲜血从赵淳楣手心流出。 然而此时她却管不了那么多,抓着宝刀,赵淳楣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气到这个地步,对着杨志怒道:“你干嘛!你以为这样当了一死了之,你祖先就会高兴吗?你就不能多为你自己而活!” 杨志愣愣地看着众人,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第24章 看着陷入崩溃的杨志,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与所有人都不同,杨志属于那种不光有能力有毅力,还一心一意报效国家的将门之后。 可这样一个人,现在竟然跟他们一样只能落草。 而作为知晓他全部命运的赵淳楣更是无尽唏嘘。 宋朝的武举实际上非常困难,三年考一次,每次只录取十个人,即使考上,能得到的最高待遇就是封个保义郎。 这个保义郎是什么呢? 宋代武官分为五十个等级,保义 郎排在第四十八级(……) 可即便如此,杨志还是老老实实去考了,可见他最开始是真的想靠自己一点点往上爬。 可惜啊,天不从人愿。运石头船沉了,运寿礼被劫了。 杨志快递,使命必丢。 这其中要说跟他自己的性格半点关系没有呢,也不尽然,杨志办事确实有急躁不懂人情世故这些缺点,但问题是,他是一个武将,上阵杀敌才是他的使命。 倘若在一个跃升透明合理,有秩序的环境下,他的憧憬抱负得以实现,那他绝不会过得如此憋屈,如此扭曲。 越努力越倒霉。 这句话在杨志身上得到完美体现。 “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不像是他的通行令,倒像是他的紧箍咒,杨志被这短短一行字压得一辈子不得安宁。所以当再一次自尽被人阻拦,再一次活下来后,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什么重振家门,什么封妻荫子,他全都不想了。听到赵淳楣让他为自己而活,他也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杨志终于跟自己可悲的命运短暂达成了和解。 见其总算是想通了些,赵淳楣松了口气,转而安慰道:“哥哥如今未至而立,一身好本领若无半点施展岂不可惜,你留在二龙山帮着鲁大师训练手下,咱们除暴安良,造福一方百姓,断不会让你辱没了祖宗。” 杨志听完心中好受了些,与众人行礼赔罪,正式成为了二龙山的一员。 如果说鲁智深能凭借着强大的人格魅力,跟普通寨众打成一片,并将他们凝聚成一股绳。那么杨志则是真的教会了这些人什么是军规,什么是训练。 他毕竟乃将门虎子,虽然没真正上战场杀过敌人,但从小耳濡目染,管理起下面极度有章法。 在他的带领下,原本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们总算是渐渐有了点正规军的样子。 对此赵淳楣表示很满意,事实上,她一直觉得所谓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对于军事训练,排兵布阵之类的几乎一窍不通,上去指手画脚完全就是给人添乱。 为了表示尊敬,杨志也曾过来询问赵淳楣这个当老大的具体操作事宜,赵淳楣想了想,将后世参加军训时的那些站军姿踢正步基础队列动作之类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原本以为对方听完会一笑而过,但没想到杨志沉思片刻后,竟然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也不奇怪,杨志本身就属于旧秩序的拥护者,是个非常老派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军营必须纪律严明,所以对于一切能规训士兵的手段都非常喜爱。 是的,即使已经落草,但他依旧把自己视为将门之后,所以赵淳楣这些东西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其他寨众就辛苦了许多,不光要在烈日下训练,而且寨主还莫名其妙要求许多人剃干净身上的毛发并保持清洁。 两天洗一次澡倒是还好,毕竟现在运动量大了,谁也不愿意臭烘烘地上船,可剃头这件事儿,不少人就显得有些抗拒了。但显然针对这件事,新债主完全不惯着。 你说不想剃头,好,要是能跟郑柳一样,身上找不到什么跳蚤虫子,那便可以不剃,倘若做不到就乖乖听命。 于是在赵淳楣的淫、威下,大家还是乖乖就范,连曹正都暂时梳起了寸半,整个山寨的卫生条件焕然一新。 赵淳楣表示十分满意,下一步便是开始统计山寨内的居住情况。之前也说过,现在他们待的地方实际上是由宝珠寺改造的,作为一个香火不丰的寺庙,宝珠寺本来也没多大地方,如今除了几个首领能住在后院,剩下大部分人都蜗居于草棚。 夏天倒是还好说,等到天冷了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赵淳楣跟郑柳要了一份简易的二龙山舆图,开始衡量在那儿扩建房屋。 不过即使有心理准备,当看见郑柳递过来的图纸,赵淳楣还是有些无语了,面对着上面的寥寥几笔鬼画符,沉默片刻,指着某处道:“这里……是大便吗?你们为什么要在图上画大便?” 郑柳有些尴尬,“不是,这儿是咱们主峰与副峰中间的小丘,当时画的时候确实潦草了些,寨主见谅。” 赵淳楣无语了,虽然她不懂军事,但也知道一个地方的地图是极为重要的战略工具,尤其是他们还居住在这里,结果连最基础的信息收集都做不好,也不知道邓龙这两年都干啥了。 揉了揉眉心,勘测地形这种事儿不光得细心,重要的是要对野外有一定熟悉度。不光是如此,山上的物产也得好好清点,二龙山虽然听着没有梁山出名,但要除去水泊的面积,一点也不必梁山小,所以负责这活儿的人可不好找,她还得认真挑选一下。 将此事暂且放到一边,赵淳楣继续低头研究舆图,问了一圈后,心中有了个大致章程,最后随意指着某个角落道:“这儿又是何处,怎么单独出来了?” “此处乃邓龙设置的监狱,里面关押的俱是他打劫来的商人还有些别掳掠来的女子。”郑柳解释道。 “啊?”赵淳楣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看看!” 郑柳被训得一愣,心道此种在土匪窝里不是常见的吗,但看赵淳楣神色焦急,也不敢多说,连忙领人过去。 二龙山所谓的“监牢”其实就是两个天然的山洞,邓龙请工匠打了铁门,平日派两个人把守也很少去管。 赵淳楣刚走近,便听到一阵激烈的叫骂声。 挑了挑眉,好家伙,她以为这些人会哭泣求饶虚弱不堪,想不到竟然这么有精神吗? “原本之前邓龙在的时候确实都疲惫得半死不活,这不您来了之后寨子里伙食好了吗,我想着也别饿着他们,就给加了点吃食,一有力气又开始了。您进去的时候稍微离远点,虽然绑着脚链,但毕竟都挺凶的,伤着就不好了。”郑柳解释道。 他属于那种有点好心但不多的普通人,当时在前任手底下干活,遇到身边人做恶事了,只能做到不参与冷眼旁观。现在赵淳楣几人来了,明显人品比之前的强,于是手上稍微有点权力便也力所能及地释放一些善意。 监牢分男女,女的那边大致关了十四五个,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的普通农妇,邓龙与跟他关系比较亲密的首领经常来这儿挑选人带回去淫、辱。在得知那帮人都已经被杀,新来的首领打算放她们归家,还承诺给每人银钱后,所有人都很开心。 赵淳楣有些惊讶,按照她在电视剧里看的,古代女人被糟蹋了不是一般都痛不欲生的吗,怎么这些如此平静? 仔细思考一番后,方才想明白。首先如今乃北宋时期,男女大防没有后世明清看得那般重,像逢年过节,大户人家女儿跑出去逛街踏青的也有不少。其次这帮女子们都是农户出身,对上流社会强调的贞洁观念没有太大认同感,毕竟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你跟她们讲“饿死是小,失节事大”她们估计只会啐你一脸。 所以对于被侮辱,她们并非不痛苦,只是平日里的苦难已经够多,就算再增加,也只是麻木。 叹了口气,赵淳楣让郑柳送她们下山的时候再多给点食物布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女人们重见天日纷纷去领钱,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孩儿站着不动,见赵淳楣看向自己,有些紧张道:“那个、大王,俺能留下来在这儿吗?” 赵淳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对方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不由咒骂了邓龙一句,温声道:“留在这儿干嘛?你不回家吗?” “俺爹娘几年前就病死了,跟着亲戚去赶集遇到贼人,亲戚也都被杀了,俺没有家,大王你是好人,求你收留俺吧,俺啥活儿都会干!”少女直愣愣道。 赵淳楣听其孤苦,便也没犹豫,点头应下了,还让手下带着她去找曹正妻子,好歹先换身干净衣服。 女的这边处理完了,赵淳楣又去了男监。 出乎预料的是,这边竟然只关了一个人,而方才骂人的也正是他。 对此郑柳解释道:“男的一般没什么价值,要么花钱赎走要么就直接杀了,里面这个比较特殊,邓龙见他穿得不错也想管其要钱,结果发现是个徒有其表的穷光蛋。会些武艺人又凶恶,靠着麻药放倒,醒来又进 不了身,只能锁在此处等人饿死。” 赵淳楣隔着栏杆看去,只见一俊秀青年,头戴金圈三义冠,身披织锦百花袍,内里是火龙鳞甲胄,外系一条红玛瑙。 眯起眼睛,赵淳楣总觉得这身行头有些眼熟。盯着瞧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吕布吗? 望着这位古代的Cosplay爱好者,赵淳楣心中已经大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等开门后,顶着其愤愤的目光,解释了下如今的境况。 青年听罢,却不如女人们好说话,余怒未消道:“爷爷管你谁当老大,路过此处做生意,莫名其妙捆了我上山,现在货全没了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想翻篇,没门儿!” 赵淳楣平静地点了点头,让人拿套纸笔,找了个地方坐下,与青年道:“说吧。” 青年被这一连套操作整不会了,不解道:“说什么?” “说出你带了什么货啊,不是想要赔偿吗?那咱们好好讨论下条款。”赵淳楣态度不卑不亢,仿佛真的是来谈生意的。 “啊?啊……”青年其实也就是过过嘴瘾,根本没想过能把东西捞回来,看着严肃认真的俊朗少年,有些恍惚地在对方指引下落座。 “敢问郎君姓名?听口音是三湘人?离得够远的,是做什么生意的?” 青年迟疑了下,规规矩矩答道:“我姓吕单名一个方字,潭州人士,江湖人称“小温侯”,主要在南北两地贩卖生药。” 这买卖听着就辛苦,赵淳楣提笔让他将所有的药材折价,自己算个总账。 吕方冥思苦想许久,方才道:“我这趟从北往南,主要是卖些黄芩、防风、水飞蓟,其中防风五袋,市价差不多六贯,黄芩二十包,就算二十贯……” 赵淳楣的写字的手顿了下,抬头似笑非笑道:“不对吧,吕兄弟,黄芩这东西喜寒不受热,今年辽国包括咱们这儿不少地方河水都干了,如此气候下药材估计品质非常低。这又不是什么珍惜的东西,许多店铺都有存货,你要价二十贯,怕是得砸手里啊。” 吕方怔了怔,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淳楣穿越的第一站就是西门府上,而西门庆本人更是阳谷县最大的药材商,在其有心培养下也解除了不少药店生意,所以一下子就抓到了吕方话中的漏出。 谈判的时候,一旦气势落下风基本上就只能任由对方拿捏。 吕方本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性子,又羞又窘之下基本赵淳楣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在最后算总账的时候,赵淳楣不光按原价给了对方,还又多两成。 看着满满一箱银钱,吕方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赵寨主,你这……” 赵淳楣挥了挥手,不甚在意道:“只是些身外物,如今这寨子归我管辖,那无论好坏,前人留下的我也一并承担下来。走南闯北的挣点钱不容易,余下就当补偿哥哥了。” “除此之外,以后你但凡在那儿收了药材,无论多少,我二龙山全部吃下,希望哥哥也能与其他商户宣传一下。二龙山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材料的时候,他们有什么想卖的尽管来。” “兄弟好气魄啊,”吕方两眼放光,好像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土匪界新星,当即表示交给他,自己一定将事情办得明明白白! 赵淳楣对此表示很满意,亲自将其送下山。 等人走远,郑柳才有些不解地开口,“寨主为何要对其这般厚待,是想将商户引来后打劫勒索吗?” “那才几个钱,”赵淳楣摇头,让他眼光放长远点,日后还有大富贵在等着他们。 至于吕方……赵淳楣对他其实没太大印象,原著里此人因为长得帅被宋江选为门面跟班,最后征讨方腊时候失足摔死。但就像之前说的,水浒一百单八将就算是末尾与寻常人比也相对有能耐了,只要不是杨志那种倒血霉的,委托个事情问题不大。 不过嘛,赵淳楣暗叹这宋江脑回路也清奇,吕方绰号“小温侯”,极为崇拜吕布并处处效仿,就这宋江选他天天跟着,是真不怕有天吕方大喊一声“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然后挥刀砍了他啊。 看着心情不错的赵淳楣,郑柳犹豫了半天,最终咬牙道:“禀寨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第25章 打从进了二龙山,正式成为首领,郑柳可以说是赵淳楣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了。 虽然世人经常打趣“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实际上,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还真就离不了那些落第的读书人。像如今,赵淳楣不管问什么,对方都能流利的答出来,可想而知其平日里一直没有停止思考,这在群体中是尤为可贵的。 所以当郑柳提出请求,赵淳楣立刻让他尽管说,只要不过分自己都会答应。 郑柳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原本家住不远处的清泉村,因得罪了当地的李太公无奈上山,在村里有一寡妇与之相好,那日还是她提前通知小人才得以逃窜。之前在山寨说不上话,也不敢去想归家之事,如今得了寨主信任,算是暂时能于此安身,不知能否将人接过来团聚。” “这有何难,现在寨子四处都要用人,我巴不得越多越好呢。”赵淳楣大笑,接着想了下,补充道:“不过嘛,人家有恩于你,你跑到山上这么久才回去空手终究不好,这样吧,等下去库房取些米肉,我再添几件首饰凑齐四样,安排两个人跟你一道下去,好歹将门面充起来。” 郑柳没想到寨主连这些细微小事都帮他照顾到了,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 正所谓“施比受有福”,赵淳楣见他乐成这样,自己也跟着高兴,挥挥手便让他下山了。 然而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等回屋之后,却见曹正浑家妻弟带着个穿着花衣服,脸上浓妆艳抹的小姑娘。 “这是……”赵淳楣有些懵,确认了半天才分辨出,小姑娘不是上午在监牢里救出的那个吗。 曹正浑家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道:“听大王的话,都给拾掇好了,俺还给上了点胭脂,那个、就是吧……” 妇人憋了半天,才顶着周围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大王啊,这孩子年纪太小了,根骨还没养成,您要是宠幸,也请悠着点!” 赵淳楣:“……” “嫂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哭笑不得。 曹正妻子不解,“您不是把她送过来让我给换身干净衣服吗。” 赵淳楣无奈道:“是啊,但我说的换衣服就是换衣服,没有别的意思。”接着讲女孩儿的身世复述了一遍。 曹正妻子恍然大悟,推了把身边的弟弟,埋怨道:“俺说什么来着,大王长得这么俊,还用勉强这丫头吗,就你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嚷嚷什么‘天底下男的都一样’,俺看是你有这腌臜心思!” 弟弟也委屈,“说俺干啥,俺不是担心孩子吗。” 赵淳楣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看向尚在状况外的小女孩儿,犹豫了下,与其道:“郑柳事情多,我这儿刚好缺个伺候笔墨的,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得了赵淳楣保证,其余的人对此安排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对方一副公子哥儿长相,有个丫鬟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事实上,赵淳楣一个现代人早习惯了自己动手,再加上还有身份秘密,哪里需要人伺候。只不过联想到刚才发生事儿,还是决定领着小姑娘。 曹正妻子与弟弟都算是良善之辈了,见到女孩儿的第一反应还是与床、事有关,更别提山寨中其他人,担心在看不到的地方被欺负,她索性将其带在身边。 等其他人都走后,赵淳楣给女孩儿一块湿帕子,让她把脸擦干净,接着温声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姑娘卸去浓妆艳抹 ,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小脸,“俺叫桃子,今年十四了,大王,你想让俺干啥,挑水砍柴俺都会!” 有些惊讶地抬眼,赵淳楣原本以为对方才十一二岁,没想到竟然十四了吗,看来是从小到大没吃过几顿饱饭,发育得这般迟缓。思及此处,声音更加轻柔了,“挑水劈柴都有专门的人,你以后帮我跑腿递个东西就是了。” “就这么点儿活吗?”桃子挠挠头,但还是乖乖点头应下了。 赵淳楣又教了她一些生活常识,转眼就到了天黑。 看了眼外面,不禁有些疑惑,郑柳去了一天怎么还没回来,是因为见到老相好太激动干脆留在村子里了吗?按他的性子不应该啊…… 不过嘛,虽然这般想着,但只是晚几个时辰,赵淳楣终究没放在心上,直到半夜,外面响起阵阵锣鼓声,方才猛然惊醒。 知道这是出情况了,连忙披上衣服跑出去。 厅堂内,众人齐聚一团,见到她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赵淳楣没有回应,而是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寨众,沉声道:“发生什么了?” “寨主!”郑柳此时没了平日里的彬彬有礼,披散着头发,满脸血污激动道:“快救救这二位兄弟!!” 闻焕章懂些医术,简单检查后起身安抚道:“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其中一个被刀砍到了手,小指怕是保不住了,我已经给他们止血了,估计养些日子就能好。” 众人听罢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已经瘫坐在地上的郑柳,让他说出事情的经过。 郑柳平复了下心情,边抹泪边道:“我本农户出身,家中虽然不丰,但也好歹有那么几亩薄田,爹娘希望我能出息便供我读书,但我不争气,那么多年下来也没考上个秀才。原本要只是这样也能勉强糊口,谁知几年前一场瘟疫,家中人都染病了,爹娘年纪大了没熬过,等办完丧事,李太公称爹娘当时去他家求药还留下了字据,要求我还钱,不然就拿田产来抵债。” “但你们知道,我爹娘根本大字不识,染病后三日便气绝,哪里喝过药?那字条定然不是真的。我要检验证据去官府告状,李太公的儿子不给,吵嚷之下打了起来。结果他竟然说我在他家行凶,要官府来抓我!我那相好九娘在李太公家帮工,无意间听到了跑来告知,这才留了一命。” “结果我这次去,他们说九娘因此被李太公暴打,还被卖给路过的鸨子,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了!那禽兽一家听说我回来了,担心报复直接找上来,多亏了这两位兄弟拼死杀出一条路我们才能回来啊!” 众人听此气愤不已,鲁智深叫骂一声,“怎地到那儿都有这种狗杂种!”当即便要提着武器去打人。 赵淳楣连忙拦下,沉思片刻,与郑柳道:“那李太公是何身份,怎敢如此猖獗。” 郑柳解释道:“他本就是当地的财主,有个儿子在县衙里做孔目,平日横行霸道,就连村里保正也不敢惹。”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他家那么有钱干嘛贪我这几亩地,这次回去方晓得了,原来朝廷打算修复前面唐朝所建的渠堰,到时候大量的旱田会变成水田,我家的正好在范围里!定是毛大郎利用职务之便提前得到风声,这才设计陷害于!不光是我,如今村子里已有不少人家被这畜牲害得妻离子散,他早晚会有报应的!” 听到这里,赵淳楣方才明白过来,确实,宋代水田的价格比普通旱地贵上太多了,一亩上好的水田少说能值三贯,财帛动人心,更何况人心本来就是坏的。 赵淳楣之所以发问,一来是想要平复下周围人激荡的情绪,虽然她本身也是个容易上头的性子,但比起一帮风风火火的好汉还是要冷静许多。二来作为领导,也不能完全就相信郑柳的一面之词,将细节之处询问清楚了,方才算放下心来。 看着愤恨的鲁智深几人,赵淳楣摇头,“哥哥暂且息怒,你们这般去了,万一李太公埋伏个百八十人岂不是落入陷阱。” “洒家如何怕得,”鲁大师豪气地表示,别说是百八十人,就是上千精兵他也杀个片甲不留。 赵淳楣笑了笑,“我自是相信哥哥,只不过郑柳本就是我们山寨中的一员,他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今天既然受了欺负,我等就不能干看着。这样吧,杨大哥,你挑个两百兄弟,咱们现在一道下山,杀向李家庄为郑柳讨还公道!” “喏!”杨志得令后未从有半点犹豫,直接去点人。 于是深更半夜,一行人点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跑下山,行至附近的清泉村。 这是自打当上寨主后,二龙山第一次大规模行动,赵淳楣自然也非常重视,山上的朴刀不过几十把,武器不够了就分发些棍棒,不光如此,就连一些邓龙舍不得拿出来的皮甲也给大家穿上。走了这么多日正步,二龙山众多多少少有些正规军的样子了。 清泉村不算大,拢共也不过一百户,再加上之前遭过灾死过人,就更显得冷清了。 李太公抱着家里的丫鬟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阵I剧痛,整个人被抓着头发薅到了外面,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方才回过神。看着周围一排光着脑袋,凶神恶煞的汉子,不由开口求饶道:“饶命啊!我家给你钱!要什么给什么!饶命啊好汉!” 他嘴上虽说得好听,然而一双贼眼却四处乱瞟,毕竟作为大财主,李家也养了不少闲汉,说不定等会儿能杀回来。 然而事实让他失望了,李太公平日吝啬,对门客的待遇也只是给口剩饭,不过混个温饱谁给他拼命,众人象征性地抵抗了下,面对杀神一般的鲁智深史进就纷纷投降了。 不光如此,李太公还在角落里看见了大儿子的尸首,顿时痛不欲生,心一横,知道跑不掉了,索性咒骂起贼人。 “你这黑心肠的也知道心疼,”郑柳冷笑,从阴影中站了出来,红着眼睛道:“自己的儿子死了知道难受,可曾想过那些被你迫害的可怜人!又有多少死了子女的!” “是你!?”李太公抬头,见了郑柳顿时怒不可遏,“你也配教训老子,狗一般的人怎不去陪你那死鬼爹娘!啊,是了,你想找王九娘那小昌妇!哈哈,我告诉你,人早就跟着鸨子去外地了,现在估计坟头草都几尺高了!我……” 话音未落,就被捅了个贯穿,郑柳抽出刀,还是不解恨,又往尸体上来了几下,直到血染红了全身,方才跪在地上大哭。 叹了口气,赵淳楣把人扶起,安慰道:“人也未必有事儿,我之后多让道上的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定会通知你。” 郑柳强忍悲痛,对着赵淳楣连连叩拜,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李家两个家主都处决后,面对如此庞大的庄园,身为土匪的二龙山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当即便四处搜寻起来。 最后得出的结果让人震惊。 光是能看见的,便由几千石粮食,银钱合计上万贯,除此以外还有牲畜布匹,珠宝摆件……当所有东西都放在眼前的那刻,大家呼吸都停滞了。 赵淳楣心中惭愧,想着原本以为自己再大宋已经算富豪了,结果这穷乡僻壤里的土财主都比她有钱,不过思及此乃李家几代积累倒也不算太夸张。 二龙山拢共没多少人,这些省着点用都够四五年的了。赵淳楣让手下召集清泉村村民,每户给发五石粮,家中有老幼的翻倍。 此言一出,顿时遭到了曹正的反对,作为掌管厨房的人,他对于这些尤为敏。感,听到后心疼得直抽抽,“寨主啊,五石也未免太多了,一石就够一家吃上半个月的了,咱这可是一下子发出去快一千石了啊!” 赵淳楣摇头,认真道:“此本来就是那李家盘剥周围得来的,说到底咱们还是占了便宜,况且我 二龙山今日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若言而无信,只在乎眼前蝇头小利,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还有一条,赵淳楣并未明说。这清泉村离二龙山这般近,倘若别人真打过来了,这些人要是暗中协助,绝对会让他们非常难受。所以就算是不吸纳成正式员工,也要让村民们对他们有好感。就好比当年明末的李自成,百姓为什么支持他,因为闯王来了,是真的不纳粮。 果然,在收到了粮食后,村民们都感激异常,最后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亲自出来朝着赵淳楣拜谢,一帮人和乐融融。 原本以为这是完美的一天,直到赵淳楣发现了几个喽啰在搜钱财的时候猥亵了李家两三个女眷。 赵淳楣大怒,当即要抽刀砍了他们。 “不可啊!”周围人连忙阻拦。 曹正安抚道:“寨主这是作何,不过手脚不干净了些,又没真怎么样,都是过命的兄弟,何至于此啊!” “是啊,这些女的平日里吃穿都仰仗李家,寨主你说不能惹百姓,可她们不是敌人吗!” 郑柳更是直接跪下,“兄弟们都是为了小人才下山的,现在寨主要罚他们,就先罚我吧!” 赵淳楣气得直哆嗦,指着众人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鲁智深出面,狠狠给了那几个喽啰两拳,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全当是惩罚了。 大家松了口气,转头去偷看寨主的脸色,然而赵淳楣此时面容冰冷,已经对这帮人失望透顶,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打道回府不再言语。 这次夜袭李家庄,只杀了李家父子以及两个为非作歹的庄客,因为赵淳楣发作一番,剩下的女眷幼童没人敢碰,虽然抢走了财物,但还剩下庄园天地,怎么也够一家子生活了。 至于报复,众人也不怎么担心,他们本就是土匪,打家劫舍的事儿干的多了,要天天担心也不用活了,遇到来找场子的打回去就是了。 比起报仇,山寨里的人现在更害怕沉着一张脸的赵淳楣,一个两个缩头缩脑跟鹌鹑似的。 回去之后,赵淳楣没做停留,直接敲响了闻焕章的房门。见了人将今日发生的说了一遍,之后颓唐地坐在椅子上。 闻焕章平静地听完,没有多做表示,只倒了杯水给她。 赵淳楣一饮而尽,之后自嘲道:“先生说我莫不是天生的贱命,之前在东京待得好好的,抛下一切来这儿落草,这才刚当上头头,又想离开了。” “所以,你是因为那些人集体不听你话生气了?”闻焕章反问道。 “倒也不是,”赵淳楣摇头,有些茫然,“我是觉得、觉得都一样……这里的人,东京的人,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一样烂,这整个世界都烂透了。而我,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真的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吗?” “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最起码救下了张家父女,”闻焕章轻声道。 “是啊,我最起码救下了她们,”赵淳楣恍惚道,这算是为数不多值得欣慰的事儿了。但紧接着又想到没过几年林冲就要病死,倒时候梁山倒了,靖康之乱,百姓生不如死,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赵淳楣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但是没办法,亲眼目睹了那些人对生命、对女性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就是免不了陷入这种虚无之中。 这时候,史进来敲门。 “闻先生,我兄弟可是在你这儿?” 两人对视一眼,赵淳楣起身将其引了进来。 史进端着个大瓦罐,在门口憨笑道:“俺来给你们‘送冬瓜’来了。” 送冬瓜?什么送冬瓜?赵淳楣不解,却见史进打开罐子,掀起上面的冬瓜皮,里面传来一阵清香,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煮熟的大青蛙。 宋人素来喜爱吃蛙,尤其是临安人,发明了好几道青蛙食谱,但因为蛙可以帮助农民吃庄家里的害虫,朝廷便几番禁止食用。如此一来,这种食材的价格便飞涨。一些商贩为了不被抓,将冬瓜刳开,把蛙肉放到里面送到食客家中,时称为“送冬瓜”,慢慢地,反倒成为一种名菜。 “小的们看你不高兴,就半夜跑出去逮了几只,求着我送来的。” 赵淳楣皱眉道:“放下吧,告诉他们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万一影响到周围庄家岂不是罪过。” 史进尴尬地点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见他这副样子,赵淳楣叹了口气,语气放软道:“我并非针对你……” “我知道、我知道。”史进嘿嘿一笑,并未在意。 说句实话,虽然鲁智深救过她的性命,杨志曹正等也都算至交,但要说与赵淳楣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史进。 两人年纪相仿,又一起进行了漫长的旅途。当日在梁山赵淳楣被吴用惹怒执意要走,他身为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才俊,大可以留下做个首领,然而其未曾有片刻迟疑就跟着离去。 正因为这份情意,使得赵淳楣完全放心把身家性命交给对方。 史进少年人心性藏不住话,犹豫了下便与赵淳楣道:“兄弟今日发火我其实大致能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吧,怎么劝你我这笨嘴又说不出来,你且听我讲段往事。” 赵淳楣示意他尽管说。 史进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你也知我家也是财主,虽赶不上李氏庞大,但也有些产业。我为了帮助少华山上的几个兄弟舍弃了万贯家财,当日要走的时候,少华山的朱武等人执意要我留下当寨主,你猜我是怎般讲的。” 赵淳楣摇头,她虽然对水浒知道个大概,但许多许多细节的地方不可能全部记下来。 史进轻咳两声,挺直腰板,学那说书人瞪圆双眼,铿锵有力道:“呔!我是清白好汉,如何将那父母遗体玷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提!” 闻言屋内其他人不禁失笑出声,这倒像是史进能说出来的。当着其他其他山贼的面说这些,那谁不是清白好汉?谁将父母遗体玷污了?你骂谁呢? 不过嘛,倘若旁人,估计确实话里有话,但史进不然,他天生就是虎了吧唧的脾气,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会拐弯。 “你们都不知道啊,听我说完朱武他们脸都绿了。不过你们肯定想知道,我当时说得这么硬气,怎么看到你们的时候还是山匪打扮。”史进顿了下,似乎回忆起当时,神色复杂道:“我太饿了。” “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七天没吃饭了,身上没钱,又有官府通缉在身,不敢卖力气。饿肚子的第一天,我想着钻进山林,看能不能遇到不平事行侠仗义换点口粮,三天后,我便想着要是有人经过,偷偷顺走点东西为了活命也不丢人,等到了第七日,我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 “不管是谁,抢他娘的!” 史进讲得妙趣横生,但赵淳楣却并未笑出来,而是愣在那里,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史进叹了口气,“我才饿了七天尚且如此,跑到这山上落草的,哪个将身世说出来不是字字血泪,哪个没经历过饥寒交迫,你厌恶这些人欺辱女子,残害弱小,但实际上,今日他们甚至许多连下山原因都不知道,只是看我们领头的打人,也跟着提刀冲上去。” “你说他们知道对错吗?也许是知道的,但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对他们,他们也只会用这种方式去对待旁人。我自幼家里有名师教导,遇到了苦难都只能干起自己最鄙视的行径,山上的人大字不识,才吃了两天饱饭,怎么明白礼义廉耻?” “兄弟,我看出来你是觉得这些人不堪大用,但其实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好人坏人,都是些蒙昧的普通人,你别抛下我们,哥哥求你了!” 史进说完就要拜,赵淳楣连忙扶人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少女摇头,听完史进的话已经不觉落下泪来。此时她被对方提点,方才看明白了些。 生于二十一世纪的太平盛世,其实大部分的人是没有经历过被逼死的处境的,无论生活怎么摧残,但基本活下去还不是问题。所以穿越后面对这样混乱颠倒的社会,赵淳楣无论在那儿都会格格不入。 但就像史进说的,山上的这些人,终究是些普通人,并且是已经被残酷的操蛋的社会揉圆捏扁折磨了一圈都普通人。自己 要以正人君子,白璧无瑕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吗?那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比起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的指摘,赵淳楣现在找到了她应该做的。 抹了把脸,她转头对闻焕章道:“先生,你之前不是问我上山之后究竟想要什么吗?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想清楚了。” 闻焕章负手,洗耳恭听。 赵淳楣一字一顿,用平生最认真的态度答道:“我要身边人都活着。” “不光是活着,我要让他们清醒的,有尊严的活着!” “我还是想救国,但比起那些远在天边的,眼前的一切更需要我去改变,先生,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座山,我希望这里的人都能幸福。” “先生,求你助我!” 闻焕章听完,深深地看了赵淳楣一眼,同样以极为认真的态度行了一礼,沉声道:“闻某资浅望轻,德薄才疏,蒙寨主不弃,从此以后愿侍奉左右,尽犬马之劳!” 第26章 赵淳楣提出请求之时,完全是脑子一热,心情激荡之下发自肺腑,话刚出口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谁成想闻焕章却一反之前暧。昧摇摆的态度,直接痛快地应了下来。 这让赵淳楣意料不到,心中纳闷又不好开口询问,万一先生反悔怎么办?自己上哪儿再忽悠出这么一位国士。 于是一时之间,僵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好在旁边还有个史进,见到此幕也没多想,嘻嘻哈哈道:“这么说来闻先生是决定不走了?好好好,人越多越好,这次去李家庄我缴获了两件虎皮大衣,等下给你送来,就当是贺礼了!” 闻焕章停顿了一下,婉拒道:“不必,我穿不惯那个。” 赵淳楣想象了下他裹着虎皮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了,最后在对方淡淡的瞥视下轻咳两声,严肃起来,刻意转移话题道:“请教先生,山寨下一步应该如何?” 既然开始说正事,闻焕章也收起了漫不经心,沉思片刻道:“先不说那些久远的,攻打李家庄的后续收尾工作还未完成,寨主今日做得有几处不妥当的还需补救。” 赵淳楣有些惭愧,“是了,本身大家都挺高兴的,我不该甩脸子。” “非也,”闻焕章摇头,“甩脸子又如何,你是这山寨之主,有自己的原则不容旁人触犯再正常不过,生气就生气,是他们需要适应你才对。” “那……”赵淳楣有些不会了。 闻焕章语重心长道:“寨主错在应该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并及时定下规矩,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生闷气,任由底下人去猜。一个好的上位者要把话说的很明确,要敢于承担责任。” “就像之前说得,你是山寨之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毕竟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乱一分,下面人就要乱十分,你后退一步,下面人就要后退十步。” 赵淳楣微愣,旋即郑重地点了下头,“先生说得有理,我懂了,明日我会简单起草一分二龙山的规矩,让他们传阅。再之后将这次李家庄所获拿出部分给山寨所有人分发,全当是奖励了。” “善哉,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闻焕章捻着胡子,十分欣慰,又道:“那之后呢?我观寨主的意思是想要让这帮人识字?” 赵淳楣犹豫了下,微微摇头,“原本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与先生聊了两句,让我平静了许多,想了下,还是先不急于这事儿。” “哦?”这回轮到闻焕章奇怪了,饶有兴趣道:“这又是为何?不是想让大家活得明白吗?” 赵淳楣叹了口气,“‘活得明白’这四个字说来轻松,但做起来谈何容易。像史大哥方才说的,山上这些人,每个都是逼不得已落草,饱饭才吃了没几天,现在跟他们说识字明理,估计大部分都不情不愿。而学习这种东西,倘若不主动那取得的效果自然是事倍功半,如此还不如不做。” 都知道识字好,但倘若没有来自内部的驱动,学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就好比学校里的学生,都明白好好念书就能考高分,不是还有那么多摆烂的。 物质才能决定意识,想要调动大家都的主观能动性,还得用一些手段才行。 见赵淳楣考虑清楚,闻焕章也就放手不再多说什么,一个好的谋士只能去提点主公而不能帮着做决定,更何况对方确实聪慧,虚怀若谷又能举一反三,才这么年轻,最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真是让人拭目以待啊。 按下胸中的喜悦,闻焕章觉得自己沉寂许久的心仿佛重新跳动起来,跟年轻时候一样,无比期待着未来。 …… 天还没亮,外面公鸡打鸣便一声高过一声,床上不知谁叫骂了一句,得,这下子全都别想睡了。 麻石头率先起床穿衣,见他动了,后面也陆续有人跟着。 他们现在睡在草棚里,连门都没有,只用帘布遮挡蚊虫。原本麻石头还忧虑冬天该怎么办,这般下来不是要冻死几个?到时候要不要换个有房门的山头?结果还没想出个一二,原本的寨主就被人砍死了,领头的换了个俊公子。 想到新首领,麻石头立刻打了个激灵,拿出自己的木盆,跑出去排队打水洗漱。放到以前,他们一帮贼寇,活着都是个问题,段然顾不上打理自己这种事,无奈刚来的寨主定下了规矩,人人都得遵守。 摸了摸自己刚长出发茬的脑袋,麻石头安慰自己,好歹这样干净些,之前不少腹泻,浑身瘙痒之类的小毛病也好了不少,况且…… 麻石头收起工具,转身小跑到某个宽阔的平地,这里是山寨寨众吃饭的地方,一名大汉带着几个提着桶的跟班,以此给众人分发食物。 “今天吃炊饼,每人两个,酱菜随便打啊!”大汉喊了一声。 麻石头兴高采烈地接过自己的那份。 虽然是杂粮炊饼,但能看出里面还是参了不少白面,松软又有嚼劲,酱菜是腌制的小香瓜,咸了点儿,但味道还不错。众人吃得狼吞虎咽,这早饭看着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在百姓家中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此时许多穷苦人连盐都吃不起。 吃完后,众人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一帮子糙汉,一边抠牙一边闲扯淡。 “你们听说了吗,前日那些个与寨主下山的,每人领到五十文赏钱呢。” “娘的,真好啊,俺听隔壁床的于小六说了,他跟在后面根本啥也没干,出去一趟就能得钱,还是新寨主大方,以前哪有这好事儿!” 大家纷纷点头,邓龙为人吝啬,就算抢了商户,最多也只是跟几个亲近的头领分上些,有他“珠玉在前”,赵淳楣已经算模范老大了。 此时有人在旁边弱弱地开口道:“可是,不是说寨主在外面生气了,还要砍人吗?” 众人停滞了下,接着有些自顾自帮赵淳楣解释了起来,“肯定是谁做的不对惹寨主生气了!” “俺看也是!一帮子不省心的泼皮,都要带俺去就没这事儿。” “也没见砍,去时两百个回来也这么多,估计就是吓吓他们。” 喽啰们七嘴八舌,好像是在反驳,其实更多的是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让他们吃饱饭,还给他们盖房子的头领,无论赵淳楣做什么,底下人都会帮着找好理由。并非是他们愚昧,只不过唯有这样,日子才能有奔头些。 麻石头不同,他之前曾在城里某个书铺当过帮工,大致识 得两三百字,心思更细腻些。昨天才听到风声就去打探,在得知寨主是因为有人猥、亵了女子才发火后偷偷记了下来,打定主意要是真能见到寨主,一定要表露出对女色毫不在意的样子! 简单歇息后,众人便起身准备去操练,上午操练,下午集体运材料盖房子,虽说劳累了点,但在一日三餐的加持下也不是不可以。更别说新寨主还强行规定了每隔两日必有一顿肉,要知道即使是山下的普通农户,十天半个月沾不到荤腥也是常态。 饮食很丰富,山贼们很满意。然而这种满意在得知今天训练他们的是杨教头后荡然无存,大家纷纷哀叹怎么不是鲁大师。 杨志平日严肃,对底下又颇为苛刻,在他面前若有半点不是准被开层皮,大家都非常怕他。 果然,被狠狠操练一番后,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前往食堂,才刚到,就被一股子浓郁的肉香吸引,纷纷探头探脑地张望。 负责伙食的曹正见他们这副样子,笑骂一声,高喊道:“为了庆祝那下李家庄,今日寨主特意吩咐炖了鸡,每人三勺肉,还有鸡汤喝,都排队别挤啊。” 喽啰们激动万分,这时候站在末尾的麻石头突然领头喊了句寨主仁义!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响应,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了整个二龙山。 见此曹正很高兴,在给麻石头打饭的时候多加了两勺,看着彬彬有礼的青年,曹正突然开口道:“你念过书?” 来了!麻石头心中一紧,忙答道:“没念过,但识字。”接着把自己的身世,上山原因都讲了一遍。 曹正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麻石头见此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是要提携他了,不过转瞬又打起来精神,这才几日,能在头领面前留个印象已经很好了,慢慢来! 等到晚上,山寨中的大管事郑柳突然走到他们草棚,将麻石头叫出来。当着众人面宣布寨主想要建立一种大作坊,起名工厂,因为麻石头识字,所以被选为第一批员工,每天晚上只需要多工作一个半时辰就有十文钱,平日还有些微小福利,希望他能好好干,别辜负寨主的期望。 在一片羡慕声中,麻石头挺起了胸膛。 …… “山寨里一共四百五十七个人,识字的只有十二个,你说这像话吗,”赵淳楣放下手中的资料,长吁短叹道:“当然像话,毕竟他们的头领都不认字。” 说罢,转头看向鲁智深。 大和尚心虚望天,接着有些不服气道:“撮鸟的,不识字咋了,俺当年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当提辖的时候,不光我,其他几个也俱不识字,不认字也不耽误洒家打人。” 宋代的提辖不光统辖军队,还负责训练教阅、督捕盗贼,也是个六、七品比较大的官了。这么重要的位置,担任之人竟然都不识字,由此可见朝廷基层懈怠到了什么地步。 见鲁智深抗拒,赵淳楣也未勉强,就像之前说的,此事还得听从内心,倘若手下喽啰人人都通文墨,她就不信对方还坐得住。 学习的事暂且不论,今天赵淳楣将人召集过来,主要想讨论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山上人不够了。 是的,虽然一共有四百五十人,但刨去负责做饭的、伺候牲畜的、维护治安的、看守库房的、探听消息的……能用的也就三百多个。 这三百多人不光要操练,还要建房子,为了在冬天之前让众人都有地方住,每日日程都塞得很满。赵淳楣想要再抽出时间让他们读书认字,甚至兴办工厂,基本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增添人手。 而普通百姓想要落草,除了天灾活不下去了,就是面对官府富人的欺压忍不下去了,这两点,青州其实都不缺。 但本地人曹正还是为难道:“这……不太好办啊,青州山头众多,土匪们也讲究竞争,咱们二龙山刚换了寨主,怎么样还不确定,大家也都在观望中。” “是啊,”郑柳点头,“特别是寨主您之前还放了一批人,他们基本都是邓龙的心腹,如今投奔各地,自然对咱们也没好话,我听闻已有不少人说二龙山易主,实力不复从前。” 赵淳楣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她总不能直接下山抢人吧。 鲁智深等人见其这般,连忙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兄弟不用忧虑,你看啊,咱们人虽然少,但如此一来每个人分的资源就丰富了,这样出来的都是精兵。” “对对对,兵越精,咱们每次下山取得的结果越好。” “取得的结果越好,咱们的名气越大。” “名气越大,来投奔的人就越多!” “所以说……”史进有些迟疑地得出结论,“这样来看的话,咱们山寨人越少,人越多?” 众人挠头,怎么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赵淳楣:“……” 都给我出院! 第27章 伴随着阵阵水蒸气,曹正磨了磨器具,利落地将案板上的生猪转了个圈儿,接着手起刀落,只听刷刷两声,那猪就被去掉浑身毛发,露出光溜溜黑黢黢的皮来。 “好功夫!”赵淳楣在一旁拍手,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曹正面露得色,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雕虫小技,寨主过奖了。” “哪里,这杀猪要是也能评级,想必哥哥得是状元一流的。”赵淳楣赞道,她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曹正的屠宰牲畜的技艺是几代传下来的,确实是很高明。 被头领夸得高兴,曹正转身让人将地上的猪毛收集起来,有些纳闷道:“寨主要这么多猪毛做甚?制牙刷子吗?那得做多少牙刷子啊?” “一部分制刷,剩下的磨成粉做药。”赵淳楣笑道。 “啥?猪毛也能做药?” 猪毛其实是一种传统的中药,很早以前医书上就有记载,但古代由于识字率、信息不流畅等原因,社会割裂极为严重,所以大部分人不知道也很正常。面对周围人的不解,赵淳楣耐心道:“若有烫伤,把猪毛粉并了麻油调涂,效果立竿见影。” 二龙山现在百废待兴,基本所有物资都缺,能省点儿就尽量省点儿。 众人记下了,此时曹正浑家与妻弟推了两个大桶进来,打开后一阵异香迎面而来,引得大家口中唾液疯狂分泌,禁不住蜂拥而上。 “一边儿去,昨个儿刚吃完肉怎地这般馋!”曹娘子笑骂一声,挥舞着勺子就要打人,回头一见自家弟弟也看着肉满眼放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一脚。 被踢了也不恼,弟弟爬起来对着桶里的肉食惊叹:“娘嘞!咋能这么香,俺烧了十年的饭也没见过这么香的猪肉!” 赵淳楣命人切一些给大家分食,虽然只是些个下水猪头肉,但当浓郁的肉香和恰到好处的卤汁还是险些让人将舌头吞进去。 “感觉有点儿咸了。”赵淳楣不太满意,上辈子她老妈做得一手好卤味,还自己研究了配方,现在虽然许多香料凑不齐,但也能复刻个七七八八。只不过这卤料越熬越有味道,第一锅感觉还是差点意思。 曹正三两下把碗里的东西呼噜完,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道:“咸点儿好啊,多吃盐有力气,还能下饭,我平时腌的酱菜都被哄抢,那帮小子要尝到这玩意儿,不得吃得嗷嗷叫。” 赵淳楣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就听取本地人意见。接着又道:“哥哥你觉得,这东西要是拿出去卖,可会有人买?” “如此好滋味自然不愁销路,猪下水也没几个钱,卤料虽然贵了些,但若做长久买卖,分摊下来倒也能承受,不过嘛……”曹正有些为难,“寨主可是想送到青州城里卖?那儿人多嘴杂的,一个不留心怕是钱货两失啊。” 赵淳楣摇头,“自然不是,我是想在山下附近开家食肆,不光能有个进项,还可以顺带收集江湖上的消息。” 曹正一听就乐了,这不是他的老本行吗,但还是提点道:“二龙山位置偏僻,来往行人不多,之前 倒是有些,不过邓龙那狗。日的下手太狠导致都不敢来了。像我之前那家店,有时候一天也开不了张。” “这你自不必担心,咱们二龙山早晚会成为商贾必经之地。”赵淳楣自信满满,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是什么经营大拿,主要现在的社会就是个比烂的社会。二龙山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劫掠行人,慢慢的,商人们还是会选择走这条路。 见她已做决定,曹正也不多言,看着案板上的猪肉,有些担忧道:“咱山寨现在,每隔三五天就要杀只猪,虽说于李家庄缴获了许多,但这么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在山上养点儿?” “好啊,”赵淳楣从善如流,“那就交给哥哥负责。” 曹正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俺炊事部一共可才十个人,平日要负责整个山寨的三餐,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伺候猪啊!” 对此赵淳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宽慰,“辛苦哥哥了,现在山上抽不出人手,等过一阵子我绝对给你多增派些个,至于养殖一事,等贩卖牲口的商户来了,咱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可以让附近的清泉村帮忙,给他们钱让他们养!”这样一来还能将周围村庄与二龙山进一步捆绑,让其彻底成为山上的天然屏障。 山上缺人手,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曹正也知赵淳楣的不易,不过他是实在出不上力。自打那日他们一帮子臭皮匠研究出了“二龙山悖论”后,大家也觉得丢人,于是在招人的事儿上便不再多言语。 寨主赵淳楣思考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采取最笨的办法——广发英雄帖。 为此她特意去求了闻焕章,写出一篇言简意赅,读完唇齿留香的招聘书,雇了几个不怕死的闲汉,在青州境内四处粘贴。虽说没一会儿就被愤怒的官府撕去小广告,但最起码消息也算传出去了,真有一些个心动的过来打听。 不过嘛,现在选人不比最开始的时候,既然已经打算好好经营二龙山,那么人品太次,或者性子过于桀骜不驯的都要剔除,如此下来,最终也没通过几个。 倒是不少山寨内部的喽啰,见寨主招人,有些忐忑地询问能不能将自己的家人一并接上来,这里面大多是些老弱妇孺,要吃饭不说还不能进行重体力劳作,正常的土匪窝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但赵淳楣想都没想便点头了,虽然不是战斗人员,但山上同样需要后勤,更何况有了这些人,二龙山这样一个纯粹的土匪窝也多了几分人气儿,抛去浮躁,变得稳健起来。 趁着山上人员变动的功夫,赵淳楣又开始着手工厂。 这部分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熟悉,所以只能暂时交给闻焕章处理,好在就像之前说的,第一批员工一共也才十来个,培训起来并不算难。 “厂房已经圈定了,就在之前那个监牢附近,人少地势也比较平坦,为了能在入冬前建好,最好再抽调一批人手。”闻焕章拿着最近记录的资料慢悠悠汇报着。 赵淳楣现在听到“抽调”二字就脑袋疼,但这边事关重大,还是努力去平衡各方,一边写着计划书一边问道:“那几个员工怎么样,还适应吗?” “就那么回事儿吧。”闻焕章摇头,他在京中多次担任达官显贵的幕僚,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将几个识字的土匪放在心上,但既然赵淳楣问了,还是仔细回想了下,“有个叫麻石头的,人虽然不是最聪敏,但非常努力,就是性子太过好强,遇到什么都想要争上一争。” 赵淳楣听罢笑了,“争好啊,就怕他不争。他既然这么想表现,就多布置些任务下去,倘若完成的出色,便给个小组长什么的,总之得让旁人认识到,上进就能得到更多。到时候等过冬的房屋初步建成了,大家见到有现成的例子,估计学习兴趣就被调动起来了。” 因为时间紧迫,二龙山准备的新房也不是什么青砖碧瓦高档住宅,基本上都是些土坯屋,内里也还是大通铺,先保证生存过完这个冬天再讲其他。 老实讲,赵淳楣有时候十分庆幸自己落草的时间是在盛夏,气候温热动植物都很多,哪怕困难点儿,终究饿不死,最主要的是还有半年时间能准备。这要是在冬天,山上零下二十几度直接开启地狱模式,她就算再有本事也麻爪。 讲到这里,闻焕章也有些好奇,“你工厂建得这般小,造纸地方应该不够吧?” “谁说我要造纸?”赵淳楣摇头,“青州不比京城,能消费得起卫生纸的人怕是不多,再者如此一来我也太容易掉马了。” 闻焕章听不懂“掉马”是什么意思,但猜也能猜到个大概,安慰道:“你进东京不过几月,又没跟太多人接触过,开封那么大,每天都有新鲜事,估计现在大家就都把你忘光了,莫要太惊慌。” 赵淳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转而继续道:“现在工厂生产的东西,主要是供应山寨内部,所以必须选一些迫在眉睫的,而现在山里最缺的,除了人手就是药物。我之前结识过一神医,知晓可以将大蒜加工成简单的药材,对腹泻、痨病都有奇效,制作起来还不是很困难,倘若库存够了,以后卖出去也是一大笔进项。” 原本赵淳楣是想挑战一下青霉素的,但仔细思考了下还是放弃了,二战时期世界工业水平已经有一定规模了,青霉素价格还堪比黄金,她不觉得自己能一步到位。相反大蒜素虽然效果差上许多,但只要有蒜泥和高度白酒,即使过程出点问题,出来的产品也顶多效力受损不会有毒。 有了这东西和猪毛灰,哪怕山上暂且没个正经大夫,也能挺一段时间了。 两人正说着,突听外面阵阵喧哗,连忙起身行至大厅,却见鲁智深抓着个眉浓目鲜的干瘦男子,嘴里骂骂咧咧。 赵淳楣觉得此人面生,看着不像山寨里的,于是开口问道:“哥哥,是发生什么了?” 鲁智深皱眉,嫌弃道:“曹嫂子与几个女眷去河边洗衣服,无意见抬头看见此人鬼鬼祟祟地挂在树上,便偷偷请洒家来捉,这厮看见洒家抬腿就跑,肯定是个色中饿。鬼。按咱们山寨的规矩,但凡淫。辱妇女者皆处极刑,等下就让曹正劁了这小子!” 那男子一听此言,只觉下。体冒凉风,惊慌道:“胡说八道!俺啥时候干那事儿了,不过是在树上打个盹,那帮婆娘自己过来的,你咋不说她们猥亵俺呢!” “还敢嘴硬!”鲁智深抬手就要打。那男子顿时抱头,嘴里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欺负人啦!淫僧自己叫‘花和尚’,便想着所有人与其一样,我看最龌龊的就是你!” “放屁!”鲁智深气得面色通红,他的“花和尚”绰号是因为身上遍是花绣,哪怕是出家前也不近女色,怎受得了遭此玷污! 赵淳楣拦住了怒发冲冠的鲁大师,安抚几句转而看向那个男子,似笑非笑道:“这位壮士,你既然能一口叫出鲁师父的名字,想必对我二龙山也有一定了解,如此咱们废话就不必多言了,说吧,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男人眼珠转了转,似乎还想挣扎,只说自己是误入歇脚的。 “这样啊,”叹了口气,赵淳楣挥手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鲁师父,把他的腿卸下去吧。” “!!!”男子见赵淳楣金玉一般的人物,说话也温言细语,还以为是个好脾气的,结果比鲁智深还狠,张嘴就要两条腿,于是不敢绕圈子,直接跪地求饶,“大王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小人姓时名迁,高唐州人氏,之前以偷盗为业,能飞檐走壁,世人抬举,给了个绰号叫‘鼓上蚤’。现因惹上官司,没地方收留,无意间看到青州城中告示,就想着来二龙山投奔, 并无坏心啊!”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张贴的小广告竟然真把能人招来了,作为一百单八将,时迁在不少情节都有强烈的存在感。 不过嘛,经历了这么多,赵淳楣早已不是穿越之初藏不住半点心事的傻白甜,所以即便心中万分思量,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哦?你既想来此落草,大大方方走正门就是,如何鬼鬼祟祟地暗中窥探?” “这个、这个……”时迁有些不好意思,但眼见周围人都看着自己,还是一咬牙将实情道出,“小人出身低微,想着就这样赤手空拳上山,难免被好汉们看轻,于是便打算先探听一下二龙山的周围,看能不能顺出一两件宝贝,然后带着他们投奔,也好让大家看我的本事。谁曾想这山上奇险无比,连个藏身的地方都不好找,被几个洗衣的妇人逮住了……” 赵淳楣听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仔细一想也是,虽然都是通缉犯,但贼之间也有所谓的鄙视链。 抢劫的看不起偷盗的,偷盗的看不起采。花的。就像在水浒书中,时迁出生入死屡立奇功,结果因为是个小偷,最后大聚义排名竟然在倒数第二。 二龙山自然不会去搞什么职业歧视,见他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赵淳楣也不卖关子,开口道:“既然你主动想来,那我这里还缺个探听情报的,平日里可能会辛苦些个,但用度上断然不会短了你,不知你可愿意?” 时迁原本以为今日之事要黄了,没想到赵淳楣竟然不计前嫌同意他加入,当即连连点头,“愿意!小人愿为寨主效犬马之劳!” 赵淳楣把人扶起,温声道:“进了山都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等下我让郑管事与你熟悉遍周围,也将面孔认全了。” 时迁激动地点头,史进等人也纷纷上前打了招呼,唯有鲁智深,似乎还在介怀对方玷污他清白,冷冷地不发一言。 不过时迁毕竟在江湖上混久了,对付这种事儿简直手到擒来,伏低做小上前说了几句,天性豁达的鲁大师也就不再计较。 山上又来了新人,按照规矩应该办桌酒席,然而时迁才刚落座,就见守门的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高声道:“禀寨主,清泉村来人了,说有要紧事要见您!” 第28章 来的人是清泉村某农户家的大儿子,看着貌似与郑柳关系不错,两人见了面简单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对赵淳楣行礼作拜。 “不必如此,”赵淳楣作为现代人不太习惯这一套,请其落座后温声道:“郎君这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大事儿。”那人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道:“小人家里几代种植落苏,平日负责给青州府的老爷们送菜,今天进城的时候,看到不少军健集结,无意间探听到他们是打算来攻打二龙山,想必明日就要动身了!” “什么?”众人大惊,郑柳忍不住上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郑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惊慌道:“这、这慕容知府向来不管事,怎么如今想着要剿匪?” 他求助性地望向山寨内部的几位首领,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却见鲁智深史进等人满脸跃跃欲试。 郑柳:“……” 差点忘了这帮都是什么德行,还得是寨主靠得住!他又看向赵淳楣,谁知对方似乎毫不惊讶,反而低头沉思起来。 赵淳楣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天,她上位就打发了官府来要钱的,之后更是杀了李太公,李家大儿子官再小也是衙门的孔目,慕容知府不可能一动不动。只不过,没想到来得竟然这般快,还以为少说也有一两个月时间准备,看来如今是想拿二龙山立威了。 她到并未太怀疑清泉村人的话,主要这个谎除了让他们提前准备撒得毫无价值。 沉思片刻,与其道:“郎君可知这次行动主将是谁?一共大概多少兵马?” 那人摇摇头,“俺只是个送菜的,因感念大王仁义特来相告,剩下的如何知得,只不过青州领兵的老爷就那几个,想来怕是秦明秦将军。” “‘霹雳火’秦明?这倒是不好办了。”杨志皱眉。 大家见此忙问杨志可是认得此人。 “早些年打过几次照面,是个有本事的,倘若交手,百招内我怕拿不下他。” 杨志的能耐大家自然是清楚的,能与其斗个不分上下,可见这位秦将军的能力。 鲁智深史进两个武痴顿时兴奋起来,然而曹正此时却犹豫道:“这般厉害人物,带足兵马,咱们恐怕就算打得过也伤亡惨重,我看不要学邓龙,将山寨大门放下,任凭他有千般本领也奈何不了咱们。” 郑柳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表示赞同,“对!咱们刚拿下李太公,山上这些吃的省着点怕是够半年的,那慕容知府向来吝啬,我就不信他能给手下那么多口粮让他们围半年!估计最多一个月就撤走了,到时候咱们就相当于毫发无损地逼退了官府!” 鲁智深等人有些不赞同,但事关多条人命,他俩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所以便齐齐望向了寨主。 赵淳楣此时陷入了上山来最困难的选择,说实话,无论进退两边都有道理,而二龙山现在才刚步入正轨,倘若失败,定然元气大伤。 迟疑之下,她不由转头看向闻先生。 闻焕章摇了摇头,示意她是一寨之主,这种关乎山寨命运的大事必须由她自己做决定。 赵淳楣沉思许久,最后目光由茫然转为坚定,心中似乎有了决断。 她先是命手下将清泉村村民送下山,临别前还给了对方一大袋金银作为报酬。之后对着山寨首领们缓缓道:“郑管事,你现在去库房,将武器皮甲清点出来,曹大哥,去厨房杀几只羊再蒸些炊饼,鲁大师杨首领,请二位将山上所有寨众集结,通知他们,出寨,迎战!”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二龙山想要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只靠躲是万万不行的。今日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府都能拿捏他们,那保不齐以后哪家官老爷想剿匪立功直接跑到这儿来。 眼见寨主已经下了决断,底下人即使有异议也不好再说,纷纷应下起身去忙了。 剩下的史进主要是在寨内维护治安,防止有人趁乱生事。至于时迁…… 赵淳楣犹豫了下,看着满眼期待的男人,沉声道:“时迁兄弟,按理说才上山,本不应让你这般辛苦,但事情赶到这里,寨中又缺乏有你一般本领的,只能劳烦了。” 时迁激动得脸上通红,这么重要的时段,对方还给自己这个刚上山的安排了工作,这哪里是劳烦,这是信任啊!! 作为小偷,他在江湖上也算饱受人情冷暖,得到一份信任不容易,见此指天发誓一定要将此事办妥,否则肠穿肚烂永世不得超生! 赵淳楣吓了一跳,暗道这也太夸张了,连忙制止,“不必如此,只不过想请哥哥作为哨子去探听山下动静,同时回报下官府军队的行程。” 时迁听此表示小事一桩,领了命飞奔下去。 等众人散去,赵淳楣翻出已经简单修复了下的舆图,看了眼外面已经泛蓝的天边,重重握了下拳。 …… 还未过五更天,秦明就领着一干人马动身了。 二龙山离青州府比较远,就算快走也要半天时间,所以他们昨日索性驻扎在城外。 这时手下的副官骑着马上前,将手中水囊呈了过去,秦明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羊杂汤,满意地痛饮两口,身上总算多了几分热乎气。 “哎,现在也到初秋了,咱们一大早就出来,浑身冰凉的,知府那边连口汤都不给准备。”副官抱怨道:“再者上山剿匪也是件大事儿,哪有只给两天时间准备的道理,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倒轻巧,这是拿咱们的命去填啊!” 秦明扫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我俱是朝廷养的武将,杀贼乃份内之事,哪儿这么多牢骚,不愿意待就收拾东西滚回去!” 副官知他性子,唯唯低头,不敢再言语。半 晌,方才小心翼翼道:“将军,听说那二龙山如铜墙铁壁一般,咱们就这样上山,万一对方不开门怎么办?” 秦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跟我多年,我自是知晓你心中不甘,放心吧,咱们这次去剿匪更多的是做个样子。二龙山的情况我也知晓,想必这回过去定然龟缩,咱们将其围住叫骂一番,那贼首刚刚拿下山寨,装也得装一下,定是要派出一些人捣乱,到时候把他们擒住,也算是对上面有了交代。” 副官见他心中有数,稍微放心了些,语气也轻快起来,“小人听闻那二龙山自打易了主,除去劫掠李太公,从上到下竟如同王八一般一动不动,连普通农户都不敢抢,想来也是个耗子胆,有将军在对付那几个不是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原以为秦明听此消息也会跟着乐呵,没想到对方却愣了下,面露犹疑,“李太公府中光是门客就有七八十,拿下并不是件容易事儿,但怎么抢了他却放过寻常人,只听过欺软怕硬,没听过欺硬怕软,不太对啊……那二龙山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通通告知于我!” 副官挠头,慕容知府总共就给他们两天准备时间,想要收集消息也来不及啊,于是冥思苦想,最后憋出一句,“他们好像特别热衷收集大蒜。” 秦明:“……” 摇摇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想着反正不过是伙子山贼,翻不出什么大风浪,顶多添些麻烦,也就没再追究。 这般想着,又行进几时,转眼就到了二龙山脚下。 且看这山两峰相映,雄伟巍峨,于烈日下苍翠挺拔,恍惚间竟真如两条巨龙直冲云霄。 “好景色!”秦明赞叹一声,他整日忙于军务,即便同在青州,却也头次见到二龙山,不由为其美丽所折服。接着又想到国家这大好山河却接二连三地落入贼人手中,不由黯然。 不过留个他神伤的时间不多,眼见军队已经集结的差不多,秦明望着那条唯一的小道犯了难。 这二龙山植被过于茂盛,想要从别的地方上去根本不可能,只是他们这次共带了两百马军,五百步军,这小路最多让两马并行,而本身骑兵步兵行进速度又不一致。最后将士们研究了下,让秦明带马先上山,副官领着其余人在后方慢些走,左右这二龙山就四百多人,即便是看领头的人少想要出击,秦明也有把握与之周旋半天,到时候副官领兵赶到,前后夹击之下说不定能将人一锅端了! 打定主意后,双方分头行动。 等确定所有马军都已上山,副官才领着手下跟上。为了能尽量离将军近一些,副官命所有人紧紧相依,摩肩接踵地行进。如此一来,自然有不少靠边的士兵们要行野路,最开始还好。但才走几步,便听前方传来声声惨叫,凑近一看,原来路旁不知谁挖了些深坑,里面插了不少尖锐的竹条。军健们踩空崴脚不说,半边身子还被扎成刺猬,虽不致命,但明显已经丧失战力了。 副官又惊又怒,还没开打转眼这就折损了几十个谁能受得了,赶紧让几个人将伤员送下去,其余的继续前行。 这次打起精神,让大家小心脚下,自己跑到最前边带队。然而又走了一段路,等再次回头,却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停!”副官皱眉,叫手下数数身后一共多少人。 许久之后,手下颤抖着前来禀告,“将、将军,小人数了两遍,现在一共刚满四百……” 副官顿觉天旋地转,要知道他们带了五百步军,除去脚受伤的三四十,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有没了五十个!” 消息传出去,地下小兵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表示这山林中难不成有鬼魅吃人!要不怎么转瞬就丢了这么多!? “胡说八道!谁再妖言惑众军法处置!”副官气急败坏,然而他毕竟不是秦明,在士兵心中没什么威信,再加上大宋向来军纪松弛,很快,末尾就有零星的偷偷丢掉武器当了逃兵。 副官心中苦,但也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又跑到最后面去吧!无奈之下只得领着其余的人加紧赶路,争取早日与秦将军汇合。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见前方站着个大胖和尚,一手拿着禅杖,一手依靠着块巨石。 副官察觉到丝不妙,刚想问话,却见那和尚嘿嘿一笑,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巨石生生举起,狠狠朝他们扔了过去。 主将不在,没人能接这一下,副官尚且狼狈躲开,后面的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一片惨叫声中,士兵们纷纷倒下哀嚎。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杀——!” 原本空荡荡的林间突然蹦出一百多青壮男子,条码头上带着草环,面上身上涂抹着黄泥,趴伏在树丛间,不仔细分辨完全看不出来。 方才顺利的战况给了这些人信心,再加上鲁智深勇猛打头阵,即使是头一次对上官府的人也毫不畏怯。 一边是战意昂扬的山匪,一边是溃不成军的民兵。最后的结局很明显,副官心中苦涩,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了。 再说秦明这边,马爬山虽然赶不上骡子,但还是比人快上许多,两百骑兵没一会儿便走到了二龙山寨前,接着就被邓龙特制的“特大安全装甲门”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明冷哼一声,尚未开战心中已然不屑,依照独自上前叫阵,“兀那贼子,吾乃青州指挥司统制秦明,奉命前来征讨,可敢派人与我一战。” 周边寂静,无一人应声。 秦明大笑,不屑道:“胆小鼠辈,尔派一人与我单挑,但凡能在我手下过三十招,我这就撤兵。” 半晌,大门开了条小缝,从里走近个身穿盔甲,中等身材的汉子,不紧不慢地骑着马靠近,等见了面拱手打了个招呼,“秦兄,好久不见啊。” 秦明也觉得这人有些面熟,直到对上那块青面胎记,方震惊道:“杨志!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同样是世代军户出身,杨志算是他们这一帮人的顶配了,既有显赫的祖宗又考中了武举,之前听说办砸了差事,但经过大赦天下理应回京才是。 杨志摇头,“这里面诸多曲折,不谈也罢,我如今在这二龙山落草,我们一共没有多少人,还望秦兄卖个面子,轻饶则个。” “笑话,你的面子值几个钱,”秦明冷笑,“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杨令公之孙也堕落至此,杨志,我今天就替你先祖除了你这不肖子孙!” 杨志也不生气,依然是那副耸眉搭眼的老实相,“好吧,既然这样咱们就打一场,不过秦兄刚才说的撑过三十招退兵还算吗?” 秦明一时语塞,虽然看不起对方,也也知其实力,三十招怕是拿不下。 “不如改成一百招吧。”杨志微笑提议。 然而秦明是什么性子,“霹雳火”不是白叫的,见此顿时觉得遭到羞辱,气血上涌大吼一声,“三十招就三十招,小子拿命来!”接着与其战作一团。 二人皆是数得上的高手,如今相争,只见两道身影上下翻飞,堪得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看着周围小兵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反应不能。 两虎相争,若实力差不多,比得就是谁爪牙锋利,秦明的武器是根狼牙棒,乃青州名匠打造,陪伴他多年。若是一般人自是难以招架,然而杨志拿的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宝刀,那可是吹毛断发响彻四海的神兵,几个照面下来,就把狼牙棒砍得伤痕累累。 眼看就要到了约定的招数,秦明越打越心急,越急越不顺,很快便觉得双手沉重,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 不光是他自己,身后的小兵们也察觉到不妙,为防主将被虏,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骑马纷纷向前冲去。 秦明见此觉得羞愧,但却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场剿匪也不能输! 然而抬头却见 杨志隐隐勾起嘴角,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大吼道:“都别动!原地等着!” 但显然已经晚了,地上不知何时升起一根根带着尖头的绳索,前排马被绊倒,连带着后排摔成一片,接着山寨门上一排弓箭手出现,弩箭如雨点般射了下来。 秦明举起武器,还想拖延时间,最起码等到身后人来,然而却见杨志大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梢,“秦兄你见那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一精瘦的汉子架着他的副官站在那里,副官自觉办砸了事,没脸面对将军,垂头丧气地不敢出声。 秦明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束手就擒了。 伴随着主将的投降,其余士兵也纷纷丢下武器。 二龙山众人停顿了下,接着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他们,赢了!! …… 战后清点,二龙山这边一共歼灭对方一百二十多人,自己这边死了十几个,伤了四五十。 将近十换一的战果不可谓不优秀,但倘若想挑还是能挑出毛病来。就好比受伤的那些,有不少都是没掌握好力度自己滚下山的。对此赵淳楣表示受伤的那些全力医治,倘若真落下残疾以后就给安排些轻松点的活,至于死亡的。 “之前不是统计过大家的籍贯和家庭住址吗?给每家送两贯钱过去当抚恤金了。” 郑柳听此微愣,他原本以为对方此举是为了更好地拿捏控制底下,没想到竟是为此吗……这世道人命比草贱,他们已经这样了,没想到还有人在乎身后事,想到这里,不由一阵鼻酸。 赵淳楣不知手下心中所思,继续打量着手里的战报,当看到缴获战马两百匹,折损三分之一时,不由叹了口气。宋朝的马匹价格珍贵,秦明带上的这些虽然都是劣等马,但放到青州也要五六贯了。就这样没了许多,饶是她也不禁肉疼。 “不能动的送到曹正那里加餐,余下就放到山寨养起来,以后迟早要用到。”刚好最近新上山的有几个曾是西北地区的马奴,有他们照料也算物尽其用了。 后勤处理得差不多了,赵淳楣总算倒出时间去往前厅,在那里,山寨首领都已齐聚,正像围观珍奇动物一般看着秦明。 赵淳楣:“……” “这是干嘛,都散开,断不可无礼。”赵淳楣连忙让他们都走远一点。 几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史进出言辩解道:“不是我们没见过世面,只是这小子一进来就扯着嗓子嚷嚷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好家伙,那动静险些把房梁震下来,俺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能喊的,好奇、好奇而已。” 赵淳楣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江湖人称秦明霹雳火,除了因为他性格急躁,还与声若雷霆有关,所以嗓门儿大些也并不奇怪。 倒是秦明,原本以为能命令二龙山诸多武艺高强之辈的,不说多能打,好歹也是个仪表堂堂的汉子。没想到进来个瘦弱的俊美少年,而周围人好像也都非常听他话的样子,不由惊讶万分。 赵淳楣让人将其松绑,又上了座椅,安排好一切方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武艺了得,你跟杨大哥这一仗,看得我这个门外汉都热血沸腾,当真猛士也。” 秦明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对方如此有礼节,便面色放缓,摇头道:“我一手下败将,寨主过誉了。” 杨志插话道:“我不过是占了武器的便宜,秦兄莫要妄自菲薄。今日。你损兵折将,就这般回去那慕容知府定要为难与你,我二龙山虽然地处偏远,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除了抄了那作恶多端的李家并未行半点为非作歹之事。以后兄弟留在这儿,我们一道逍遥岂不快活。” 秦明皱眉,当机立断道:“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秦明深受皇恩,朝廷对我没有丝毫怠慢,如何能背弃君主?杨志,你我皆将门出身,我是怎么想的,你应该知道才对!” 杨志摇头,苦笑道:“倘若这条路真能走通,我又何至于此。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咱们一身好武艺却只能给权贵作走狗。可即便忍气吞声,遇到了什么事他们也只会一脚把我们踢开,我知你忠心一片,我之前又何曾不是?但你看我落得是何下场,秦兄弟,三思啊!” 秦明回忆起许多年前在京中见到杨志,当时他还是意气风发一心报国的模样,可如今……思及此处,他不由长叹一口气。 赵淳楣见他似乎有所松动,也跟着规劝。 然而秦明的神伤只是一时,很快便再次强硬起来,“不必说了,你要杀就杀,我是不会行那背君之事的!” “哎,行吧。”赵淳楣冲他挥了挥手,“那你走吧,等下找人送你出去。” 秦明愣住了,半天,有些茫然道:“啊?” 赵淳楣无奈摊手,“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能杀了你,马是不能还你了,不过将军的人还剩五百左右,要是能领回去也领回去吧。” 不过他们愿不愿意跟着倒是两说,赵淳楣心道,大宋不光对将军苛刻,对底下的士兵也基本上不把他们当人。这次打了大败仗,秦明等几个军官倒是还好说,知府还要指着他们出力,最多也就罚些俸禄,小兵们估计要狠狠吃点苦头。二龙山现在条件这么好,保不齐就有许多直接在这儿落草了。 对于秦明,赵淳楣确实是很眼馋这位猛将,与鲁智深史进等不同,这位可是真能带兵上战场的,在梁山泊中也是出战最多的好汉。虽然有时候也失手,但总体上战绩还算颇佳。 此番赵淳楣这边能赢,除了地形的绝对优势,还因双方信息的不平等,假如要是平原战一对一,自己这帮虾兵蟹将是肯定拿不下的。 不过嘛,虽然非常想让其加入,但赵淳楣一直对“赚人上山”这种手段深恶痛绝,毕竟她自己前不久就被吴用算计过,那种滋味又憋屈又难受。秦明有家有业,青州指挥司统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就这么让其放下一切当土匪想也不现实。 所以赵淳楣劝了几句,见其坚持便放弃了。 而看到这位二龙山寨主如此温和好说话,秦明也有些羞愧,感念地道了声谢,刚要起身,突然腿部一痛,差点跪倒在地。 仔细一看才知,原来方才在作战时小腿被杨志踹到,可能伤及腿筋,估计要养上两三天才能动了。 二龙山如此险峻,哪怕有人搀扶,一条腿下去也不太现实,赵淳楣索性留他暂住。 秦明犹豫了下,想着左右就几日时光,便谢了对方好意,专心在此养伤。 青州不大,秦明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从逃兵口中传到州府内,所有人都为此震惊了。要知道包括各个山头的土匪心中都有个共同认识:青州本地军队的力量很强,只不过是慕容知府想养寇捞钱,不愿意出兵罢了。也正因如此,贼人们才乖乖持续上供。 而今日二龙山竟然兵不血刃地只一天就拿下了当地最高武官秦明,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二龙山的实力到达什么地步了?秦明还活着吗? 最后一个消息是黄信最想知道的。 他绰号“镇三山”,乃是青州的兵马都监,同时也是秦明的徒弟,自己恩师现在生死不明,他这当弟子焦急万分。 想要去府衙问慕容知府要些人马继续攻打二龙山,谁知那狗官却直接闭门不见,只声称自己病了无法料理政务,让他改日再来。 “呸!”黄信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病了,分明就是吓破了胆,担心给了自己人后身边没人保护!也不想想之前是谁非要师父立刻出兵剿匪,导致仓皇启程最终落败的! 黄信是个重情义之人 ,即便上司不管,他也绝不能袖手旁观,不过青州就有能力出兵的人不多,除了知府外恐怕就只剩清风寨了。 咬咬牙,总要试上一试! 黄信上马,飞奔到青州边界。他在青州也算有些地位,清风寨见他来了,只简单通报了下便将其引进去。 黄信跟随小兵,一路来到寨内演武场,大中午的将士们都在休息,演武场内只有一人训练。 只见中间那高大男子持弓,距离靶子少说也有百丈远,然而那人却好像浑然不在意,随手搭箭,“咻”的三下,皆正中靶心。 黄信见此神技,不由感叹道:“百步穿杨神臂健,雕翎箭发迸寒星。人称小李广,将种是花荣!好功夫啊!” 男人听此微微一笑,抬手道:“黄都监,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第29章 清风寨的地点很妙,虽然地处青州边界,但不远处就是清风山,不光如此,还能顺着官道直通二龙山、桃花山。可以说,只要朝廷想,清风寨绝对可以凭借最快速度出兵。 事实上,在几年前也确实如此,彼时知寨花荣刚到,少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过三两下功夫就将青州境内匪乱逐一镇压。然而依宋朝官场的规矩,即便清风寨只是个小地方,也不可能让武官主事,于是便派下一叫刘高的文官担任知寨,花荣退居副手。 那刘高与慕容彦达沆瀣一气,养寇捞钱,导致青州在短短两年时间便匪乱四起,民不聊生。 而花荣作为原知寨,被剥夺权力官位不说,还要被刘高此等小人差遣,不可谓不憋屈。 收回思绪,黄信看着眼前这位作为武将而言过于俊美的青年,犹豫许久,还是讲事情的前因后果道出,之后挥泪跪拜道:“我师父现在被困二龙山,生死不知,那慕容彦达就是不出兵,请花将军看在同为青州武将的情面上,支援人马救我师父性命!” 花荣将人扶起,双目微垂沉思起来。半晌,顶着黄信期待的目光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给你兵。” 黄信的心一点点跌落谷底,眼见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只能垂头丧气道:“是了,想要调动人马还得有刘知寨同意,是小人让将军为难了。” 说罢便要离去,然而才走几步就被花荣拦下。 “黄兄弟误会了,”青年将军与其解释,“若说真能救秦统制,我花荣就是舍了这狗屁官位又如何,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黄信没太明白对方说的话,但见没有一口回绝,所以还是强压着性子坐下。 花荣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只知二龙山大概一个多月前换了主,但因为他们平日基本不怎么出门,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明了,黄都监可有什么头绪?” 黄信有些羞愧,作为本地兵马都监,管的便是青州这一亩三分地,尤其他平日里总是吹嘘要捉尽清风、二龙、桃花、这三座贼山的强人草寇,江湖上还给了个“镇三山”的美誉,结果连人家的虚实都摸不清。 花荣见此也并未多言,继续道:“想必秦统制也是如此,那黄都监觉得自己领兵打战的本领较你师父如何?” “自是远远不如,我怎能与师父相比!” 花荣点头,“秦统制领兵十几载,自是名将风范,这次带了七百人剿匪,虽然不多,但我清风寨也就只能调动这些了。” 讲到这里,黄信已经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了,有些颓然地表示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花荣一口回绝,“明的不行,咱们还可以来暗的,你过来些,我与你讲。” 黄信侧耳,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犹疑道:“这……这能行吗?” “放心吧,”花荣拍了拍他,随即便出去准备。 黄信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 当晚,一身黑衣的花荣出现在二龙山寨。 虽说这山寨看守还算严密,但毕竟刚刚打完仗,众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许多喽啰们吃了酒,即便当差也心不在焉。 再加上花荣身手了得,借着月色,即使艰难还是混了进去。对于官府这边,最棘手的便是于二龙山几乎一无所知。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打上去,而是探听虚实,起码要知道秦明等将领是死是活,然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二龙山寨不算大,因为主体是宝珠寺改建的,以致只一搭眼便能弄清后院在哪儿。 花荣纵身跳上屋顶,随意寻了处角落藏起,暗中细细观察周围。 此后院主要有几栋房屋,最中间的主宅瞧着最是宽敞,想必为新寨主的居所,除此之外,左右两边各有一厢房。花荣沉思片刻,轻手轻脚地向右走去。 这倒不是他胡乱定夺,此时以左为尊,而一般山寨大首领二首领都是靠着武力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而三号人物大多偏文弱,属于军师一职。 花荣凭借着多年与匪徒打交道的经验,迅速确立了目标,是的,他这次来不能白来,不光是秦明,二龙山的其他消息也要一并问个清楚。 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花荣轻轻划过门栓。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门动的一刹那,床上休息的赵淳楣猛睁开双眼。 屏住呼吸,赵淳楣慢慢地解下悬挂在头顶的小瓶子。这是她自制的机关,每到睡觉的时候便会布置上去,用一根极细的丝线连接两端,只要门栓被动,那么瓶子也会倾斜,里面的水将洒落在赵淳楣脸上。 做此装置倒不是防着谁,主要赵淳楣现在还以男装示人,万一哪个寨众不讲究,在她解衣睡觉之时闯入岂不完蛋了。 至于那三间屋子,花荣想的是很周密,不过他可能没料到,无论左中右,全都是赵淳楣一人住的。 鲁智深、闻焕章等人都知晓赵淳楣的真实性别,宝珠寺虽小,但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自然不可能睡得这般近。他们主动搬离,剩下的人也不好意思选,于是这一排都空了下来。 主屋宽敞明亮些,赵淳楣将其当作自己办公的地方,左边靠近大门方便进出,留给桃子,她自己睡右厢房感觉挺好的,谁知今日竟误打误撞赶上这档子事。 衡量了下距离,知道喊人已经来不及了,赵淳楣起身躲在门后,拿出防身的胡椒粉以及匕首,当对面推开门走进的那一刻,直接扬撒,然后持刀向其颈部刺去! 胡椒粉是她自制的,这一路起了不少作用,连孙二娘这样的二流高手都栽在它身上,所以对此赵淳楣还是很有自信的。 然而这回出乎意料,来人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用衣袖挡住了脸,之后反手将匕首打掉,腰腿一用力,赵淳楣便被抵在墙上。 眼见一招就被制服,赵淳楣便知此人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连忙放弃抵抗,“投降投降!好汉饶命,我……” 话音未落,两人便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长相,皆是一愣。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道。 花荣下意识松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相较于他,赵淳楣知道的要更多些,反问道:“花将军呢?您是来救秦将军,还是来剿匪的?” 花荣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赵淳楣脑子转得飞快,见此连忙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太好了!我正愁无法脱身!请将军走的时候务必将小人带上!” 花荣也不是傻子,对方居住环境这般好,自然怀疑其身份。 “说来话长,我其实是被前寨主邓龙抓来的,之后邓龙死了,新来的首领见我识文断字,便非要提拔我。我不敢违抗,只能应下。花将军听口音就知道,我是京城人士,家中有些田产,来青州不过寻亲,哪里是当山贼的料。”赵淳楣长吁短叹,最后又打起了感情牌,“我若无侠义心肠,当日也不会冒险救了将军未婚妻,现在自己深陷魔窟,将军可要帮我啊!” 他不提未婚妻还好,一提这三个字花荣面色巨变,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赵淳楣也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他了,心里狂翻白眼面上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夜深露重,她只穿了件单衣,整个人显得可怜巴巴。 花荣气了一会儿,终究是心软了,觉得自己跟个文弱书生较劲没什么道理。摇摇头,询问道:“秦明如何了?被关在哪里?你知道地方吗?” “自是知晓,秦将军因为被抓后一直不老实,寨主给他灌了蒙汗药锁在柴房,只有两人看管,我可以带您过去。”赵淳楣十分殷勤。 花荣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让对方在前面带路,自己在后面紧跟着,只要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能轻易要了少年的性命。 赵淳楣笑了笑,态度依旧十分谦卑,这时候已经快到五更,正是山寨里守备最松懈的阶段,在有意避开下,二人还真未碰到巡逻的。 “花将军是从后山翻进来的?了不起,我之前看过那边,觉得路太不好走就没怎么管,想不到在真高手面前竟都不是问题。”赵淳楣边走边搭话。 花荣并未理会她的恭维,而是专心观察周围,试图将路线记在脑海。 赵淳楣也不恼,而是继续向前,她看上去心情不错,仿佛因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而喜悦。 花荣见其这副样子,心中突然涌起丝愧疚,低声道:“这回怕是只能带秦明一起走,不过你放心,我迟早把你就出来。” 赵淳楣停下脚步,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花荣被其盯得不自在,不禁别过头,“你看什么。” “无事,”赵淳楣笑了笑,“只不过想不到您长着一副聪明相,性格却这般老实。” 花荣莫名,刚想问话,却见赵淳楣向后一仰,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钻进旁边墙的缝隙,同时大喊道:“还不动手!” 紧接着从角落中飞出几道身影,不正是鲁史杨三人! 花荣:“……” …… 二龙山大厅,黄信低垂着双眼,数地上青砖,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连好几遍,直到再也数不下去了,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花荣黑得像炭一样的面容,又马上移开视线。 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直到秦明拄着拐进来,黄信方才松了口气,连忙山前道:“师父!你怎样了,还好吧!” “无事,养两天就好。”秦明摇头,接着看向一边的花荣,轻咳两声:“花将军舍命来救秦某,实在感激不尽,这份情义我记下了,改日定当报答。” 花荣拱手示意了下,依旧没说话。 “那个、关于赵首领……”秦明挠头,在花荣恐怖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人其实还不错,也不是有心骗你,只不过拿不准将军是什么意思,总不能用命去赌,对于方才的事,咳咳,他也十分抱歉。” 花荣转头,盯着秦明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我原以为将军被人擒获,担心有性命之忧才赶来搭救,想不到你如今与那贼首亲如一家,这般看来倒是花某不近人情了,告辞!”说罢便起身离开。 秦明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荣的背影远去。 等他走了,赵淳楣方才出现,秦明见她开口埋怨道:“你惹了事儿自己说就是,何苦让我得罪人。” “我也想啊,但花将军气性太大,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总得给他点时间平复一下。”赵淳楣摊手。 秦明在山寨两天,与众人吃了不少酒,如今相熟了许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将自己徒弟引荐给众人。 “赵寨主与众首领都是些好汉,他已跟我保证过,日后不会去劫掠过往行商以及穷困百姓,都是些苦命的,大家认识下吧。” 黄信行事向来以秦明为准,师父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当场就与众人打了招呼。其实要不是中间出了纰漏,他与花荣的计策倒也还好,由花荣进去探听,黄信带着一帮武艺不错的在寨子外面接应,倘若顺利,直接将秦明捞出来不成问题,谁知…… “不过你是上哪儿找得那么多江湖人,知府相公送来的?”秦明好奇道。 “他?狗官不跟着添乱就不错了。”黄信怒骂一句,接着将自己这两天受到的冷落说了出来,“是师娘,在得知你失踪后急得团团转,卖了自己几样嫁妆凑了些钱在城里招募的。” 秦明听罢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是为上官冷漠愤怒还是为妻子深情感动,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赵淳楣在此期间并未趁机落井下石,之前就说了她并不爱做赚人上山那档子事。等对方冷静些,自动将话题转到花荣身上,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询问可知对方喜欢什么东西,以后也可送些礼物过去。 “暂时还是别了,花知寨心情不好,”秦明苦笑,“他这段时间也是够不顺的,未婚妻子生生退了婚约。其实我知道点儿内幕,不过是因为人家爹娘觉得乡下地方太乱,担心跟着他日后吃苦,便将女儿嫁到京城去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好女百家求,散就散了。可也许是因为他平日得罪人太多,以致被编排女方是因为被人搭救移情,生生给扣上了绿帽子,弄得江湖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这也太倒霉了。” 赵淳楣听到这里,尴尬地笑了两声,“是啊,是挺倒霉的……” 第30章 秦明脚刚能动,便张罗着离开二龙山,他一个大宋军官,总混在匪窝里总不是个事儿,况且再不走,秦明担心手下这些在寨子里吃饱喝足的士兵们全叛变了。不过即便如此,最后跟着他的也只剩一半,余下的两百多都决定留在二龙山。 他们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二龙山人手不足的压力,并且让人惊讶的是,这些败军无论洗澡剃头还是跑操,完全没有怨言,甚至比原寨众更加积极。后世心理学给这种现象起名“皈依者狂热”,并给出了诸多解释。 赵淳楣个学理工的,也不懂这么多,来了便一视同仁,并决定观察两个月,假如表现好就让这些人也把家人接上来,总之山寨越热闹越好。 与此同时,犹豫再三后,她还是给清风寨的花荣寄了道歉信。虽说被退婚什么的跟自己没啥关系,但回想之前说的一些话也够扎心窝子的,再加上出言骗了对方,花荣毕竟是个高手,又同属青州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不要闹得太僵…… 赵淳楣想得挺好,不光写信还送了些礼物,结果最后都被花荣退了回来,不过她也不在意,每隔几天接续送,迟早磨到对方没脾气。 除了这些小事儿,赵淳楣此时还面临另一个非常棘手的I问题——秋收的时间到了。 青州虽然是省会城市,但总体上多山,能耕种的天地不是很多,主要是收城里以及过往商户的钱。不过嘛,再不济好歹是坐落在齐鲁大地上,这里自古就是农耕发达地区,天灾相对较少,百姓们不仅种田技艺高超,对土地的情感也很深。所以哪怕是二龙山这样偏僻的地方,周围开垦出的田地也有一些。 赵淳楣特意在秋收开始前清点了下山上库存,因为多来了几百人,现在的食物虽然能熬过冬天,但来年开春还是要想办法,如此的话这个秋收对于二龙山而言至关重要。 二龙山才刚打赢了官府,此时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这一仗不光收获了物资,还彻底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头。毕竟这年头落草的人有许多,但真敢跟着朝廷拼刺刀最后还大获全胜的却也没几个。所以现如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想看看赵淳楣这个当债主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扩大地盘?广招好汉?亦或者……拿下州府?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二龙山打完这一仗后便继续关门不出,只自己在山寨内忙活,甚至还派人跟官府谈判去了! 说是谈判也不准确,确切地说,是交税。 宋代田赋主要实行两税法,分夏、秋两次缴纳,夏税六月开征,税额以钱计,秋税十月开征,税额以米计。虽然有规定的品种,但是官府可以根据当地需要来变换征收物件,此之所谓“折变”。 折变本意是让当地能够更加灵活地征税,但落实下去就成为了官府利用物价波动搜括 民财的一种手段。就比如羊肉最早的时候八十文一斤,收税要求每户上交五斤羊肉,后来肉价上涨,变成一百二十文一斤,依旧让上交五斤肉。长此以往,百姓自然不堪重负。 按理说二龙山跟青州州府已经撕破脸,按照正常的土匪流程应该走上打土豪收小弟的道路,结果现在赵淳楣却提出要帮着二龙山附近两个村子的所有村民交田税,不过那什么折变在他们这儿自然不算数,二龙山交税只交银钱。 知府慕容彦达收到消息后简直惊呆了,再三询问没出差错连忙点头应下,并且十分殷勤的与赵淳楣拉关系。 是了,一个知府,要跟贼首攀交情,听起来十分荒谬,但慕容彦达也是没办法。青州战无不胜的将军秦明翻车了,像二龙山这么小的山头,朝廷也不可能派大军过来,自己手下无人,万一对方真想进城,怕是根本抵抗不住。 想到这里,慕容彦达不由埋怨起秦明,觉得要不是他没本事打不赢贼寇,自己也不必如此卑躬屈膝,自此之后对其严声厉色,没有半点好态度。 且不说秦明如何,赵淳楣这边帮四周农户交了税,便开始名正言顺地收粮。二龙山不光态度温和,还表示要是有多余的也完全可以送上来,他们按市场价格收购。 往年农户们除了交田税,还有些支移和脚钱,也就是运费之类的,杂七杂八算下来又是一大笔,现在不光税少了,还不用受商户小吏层层剥削,哪怕是穷苦一些的人家都觉得生活有了奔头,最起码能过上个好年。 …… 费太公最近过得很不好。 作为浊水村最大的富户,他平日虽说有些吝啬,但为人还算和善,并未像隔壁的李太公那样为祸乡里,也正因为这点浊水村的村民过得比旁边清泉村好好上一些。 作为紧邻着土匪窝的村庄,费太公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自打几年前邓龙落了草,他几乎第一时间便送上贺礼,同时逢年过节也从未缺席。邓龙是个眼皮子浅的,只要自己有钱就不在乎旁的,费太公的家产也得以保全。 然而今年夏天,二龙山易了主,费太公送的东西被退回来后,他顿时觉得不妙。 果然,没些日子就听闻李太公一家被劫,李老头与大儿子被杀,剩下的亲眷也纷纷搬离。 费太公当晚吓得头发都白了一片,连忙打算出售房屋田地,全家搬到城内生活。 对此小儿子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表示自己有朋友在清泉村,得知二龙山上的好汉非但没有滥杀无辜,反而给百姓分发粮食,自己家又没伤天害理,怕些什么! “哎呦!没脑子的东西!”费太公气得直拍大。腿,“那些穷鬼肚子里刮不出二两荤油,当然放过他们,咱们是什么人家!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傻啊!” 然而小儿子却铁了心要不走,费太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办法只能跟着留下,同时疯狂加固自家庄园。 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那二龙山就不是个省心的。打赢了官府之后,马上就搞什么代收田税。当一个个梳着青皮头,模样凶神恶煞的青年来到村里,村民们吓得噤若寒蝉。 费太公特意让小儿子出面与这帮人交涉,目的就是希望能让其意识到,山贼到底又多可怕。然而结果却令人惊掉下巴,二龙山的贼寇虽然长相凶恶,说起话来却极为文气,态度也非常温和。在收粮过程中,不光没有缺斤少两,甚至连搬运工作都不用百姓出力。 不光如此,在收完粮食后,这些人还带来了个好消息。从今以后,二龙山免费为清泉村浊水村提供猪苗,等他们养大后按市价收购,同时村里要是有什么特产,二龙山也全都包圆了。 一头猪出栏时间少说也要六七个月,放在曾经农户自己都吃不饱,能腾出功夫养的其实不多。但今年手上有些闲钱,还不用自己买猪崽,里里外外算下来几乎是纯赚,于是不少人都心动了。 费太公躲在后面盘算,他家大,地方多,要是真养上个几十头利润那是相当可观了,但老头儿始终不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于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大王们这么做生意,不怕亏钱吗?” 负责记录的山贼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才能亏几个钱,二龙山身份特殊,每日去城里选购反倒更麻烦。再者我们寨主说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照拂也是应该的,等这个冬天过去,开春咱还给大家包种子哩!” 这话说得极为妥帖,再加上二龙山打从“改朝换代”,确实一次都没为难过他们,百姓便相信了,左右东西都是旁人发,自己也亏不了几个钱,于是纷纷上前报名。 费太公狐疑地领了十头,回去后还是不放心,让大儿子来回检查猪崽是不是被作手脚了。 费大郎有些无语,但又拗不过老爹,将小猪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方才得以休息。 “懂个甚,这都是你爹活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费太公哼哼唧唧表达不满,“我看就是最近被你弟弟念叨多了,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去,把那臭小子叫过来,明天我打算送他去府里念书,别整天在家闲逛。” 费大郎听命去找弟弟,然而没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不好了爹!小弟他留信,说跟着二龙山那帮人当好汉去了!” 费太公:“!!!” …… 事实上,这段时间与费小郎一般主动上山的人有许多,大部分都是些活不下去的平头百姓,也有不少江湖人,毕竟二龙山名声大了,都想来此安身。 对于老百姓,只要是性子身世没什么问题的,赵淳楣都做主留了下来,不过江湖人嘛……这个时候来基本都是想要跟着二龙山搞事,赵淳楣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被打乱,所以基本都拒绝了。 伴随着最后一间房屋建好,二龙山的过冬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这期间虽说一直有新人加入,但山寨里所有人都很平静。毕竟大家可是看着那一袋袋的粮食被搬进仓库,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心安的了。 赵淳楣每天虽然忙碌,但过得也算充实。打从上山之后的布局有了效果,当真有胆子大的商户开始从附近经过,不仅这样,之前放走的吕方还介绍了几位商人来推销商品,分发给村民的猪苗就是从这儿得的。 二龙山做生意厚道,附近也安全,等这波口碑打出去相信周围一定会越来越热闹。 赵淳楣对此比较满意,结果太平日子没过几天,二龙山就收到了好几封求救信。 当晚,寨中话事人齐聚,对着送信的人投向疑惑的目光。 “你说,你从梁山来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二龙山与梁山,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要说朋友吧,肯定不是,毕竟当时赵淳楣与他们分别时闹得挺不愉快的。但要说敌人吧,也说不上,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想要在官府眼皮底下讨生活而已。况且赵淳楣于梁山高层还有恩,得知她在青州定下后,逢年过节林冲夫妇还经常送些礼物来。 不过嘛,也仅限于此了,赵淳楣虽然不是个小气的人,但被人那般算计终究是不舒服,晁盖等估计心中也有数,所以即便青州离济州很近,双方也一直没什么来往。 结果现在竟然派人送信来了,怎能不让人吃惊。 抱着好奇的心里,赵淳楣打开信件,大致浏览一番后,面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神情,见此周围人忙问发生什么了。 “花荣花将军被抓起来了,晁盖托我们前去营救。”赵淳楣平静地撂下一句,接着与送信使者问,“既然你们都知晓,怎么梁山自己不派人来呢。” 信使哭着一张脸,小心翼翼道:“回禀赵寨主,晁寨主自然也是想,但无奈最近几个月梁山刚劫掠了送秋粮的官府与来往的商户,现在济州风声太紧,想要派出大队人马实在困难,所以……” 接着又补充 道:“俺们吴首领说了,这只是个请求,赵寨主就算不答应也不要紧,梁山另想别的法子就是。” 赵淳楣冷笑,怕是今日她但凡拒绝,那过两天江湖上就会传出二龙山对好汉见死不救的风言风语。 其他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不过对于花荣,大家几月前才匆匆打了个照面,双方也没什么好话,对于是否要冒险去救人,一时间有些踌躇。 看着底下默不作声的人群,赵淳楣看着手里的信,低头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作为当事人的花荣正被关在大牢里,与其一起的还有个身量中等的黑面中年男子。眼见二人马上就要被移交到青州府,到时候怕是好不了,男子不由长叹一声,有些惭愧道:“花兄弟,是我宋公明连累你了。” 是了,此人正是《水浒传》中第一男主,绰号“及时雨”的宋公明。 他本是郓城县的小吏押司,主要处理一些县里的文书工作,因宋家是当地的大财主,宋江本人身家颇丰,平日最爱结交江湖好汉,乐善好施,以致虽不是江湖人却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晁盖一行人号称“智取生辰纲”,实际上几天就露出马脚,多亏了宋江通风报信方才逃过一劫,不过宋江此行径也被他养的外室阎婆惜发现,并以此勒索钱财。争执下,宋江怒杀阎婆惜,之后便逃到外地,希望等皇帝大赦天下再回去。 他本是想投奔好友花荣,然而在路过清风山之时却被山贼燕顺王英等人劫掠。不过等亮明身份后几人便称兄道弟起来,宋江在那里还救了同被虏来的清风寨知寨刘高的妻子。 : 然而那妇人却恩将仇报,待回去之后无意中在街上看见宋江立刻让人将他抓起,同时还诬陷花荣与山贼一伙相勾结。 之前也说过,刘高与花荣,一文一武本就不和,再加上刘高为非作歹,经常坑害当地百姓,作为副手的花荣一直看不惯,两人经常闹矛盾。 这次听了妻子的话,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立刻设计将两人抓起来。 是了,若按官位,虽然文在武前,他比花荣有话事权,但真论官位,二者其实平级。但刘高就是能随便用个借口陷害花荣蹲大狱,只能说大宋的官场运行机制着实操蛋。 听到宋江这般说,花荣摇了摇头,“我与那狗官素来不和,哥哥不过是个引子,哪怕没今日之事也迟早有这一天,切莫自责。” 相比于曾经的龙行虎步,花荣现在只穿了囚衣,头发散乱看上去颇为狼狈,但实际上,此时的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为将门之后,祖上即使并不如杨志那般显赫,但也几代为国捐躯,到如今家里就剩下他与小妹二人相依为命。每每想起父辈,花荣虽觉得悲伤,可同时也极为骄傲,也正因如此,他更加忍不了刘高这样的蛀虫耀武扬威。 他虽说得轻巧,可宋江却不这般想,犹豫了下,还是劝解道:“你即便窝藏了我这逃犯,但其实也不是太大罪过,等见了青州知府,且先与他告饶,再使些个银钱,想来最多也就是降个职,兄弟这般英武,只要稳住,不愁在官场上没作为啊。” 花荣听此话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但终究是不好拂了对方面子,只含糊应下便不再言语。 如此过了一夜,次日天刚刚亮,知寨刘高便过来押送二人,见平日耀武扬威的花将军形容憔悴,不由乐开了花,指着对方骂道:“花荣啊花荣,我早就看出你有反心,之前二龙山的首领经常给你写信送礼,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今天抓你个现行,等着被刺配吧哈哈哈!” 他若提别的花荣尚且能当放屁,说到赵淳楣,青年将军的面色扭曲了下,想到自己被对方耍得团团转,现在还要因为这个人被污蔑,不由憋屈万分。 刘高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捉住了其小辫子,愈发得意,一路上喋喋不休,把花荣烦得恨不得一刀戳死他。 众人出了清风寨,没走几步,便遇到拦路的劫匪。 清风山的燕顺、王英、郑天寿等人早就领着小弟在此埋伏,见了刘高还假意是劫道的索要钱财。 刘高大笑,立即拆穿了他们的身份,“尔等小贼,本官就等你们呢!” 说罢原本安静的树丛中突然钻出一帮官兵,持刀冲向王英等。 原来自打发现花荣与二龙山来往密切,刘高就已经开始准备拿下对方,为此特意从青州调了一百步兵来防止其反扑。他早就听妻子说过宋江在清风山上受人尊敬,所以提前布置等待。 燕顺王英本就是帮乌合之众,这回劫囚准备的也匆忙,并未有什么详细计划,面对官兵喽啰们立刻作鸟兽散。 不光他们,几个首领此时也打了退堂鼓,互相给了个眼神,正打算转身逃跑,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王英等人大惊,官府那边明明已经要赢了竟还在派人来,是真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吗!心中已隐隐后悔掺和此事。 刘高也以为是自己这边的,毕竟马这种珍贵物件能养得起的可不多,于是得意地摸了摸胡须,已经开始幻想剿匪成功之后上面给的封赏,等看清了来人方面色巨变。 只见领头的是个披着玄色大氅,头戴金冠的俊秀郎君,左右各一位身穿铠甲的猛将,后方跟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壮汉,怎么看也不像好人! “你们、你们……”刘高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被慑得说不出话来。 那俊秀郎君微微一笑,朗声道:“二龙山好汉在此,刘高,还不束手就擒!” 二龙山的名号,如今在青州已经是如雷贯耳了,对于刘知寨来说,他可以污蔑花荣跟二龙山有关系,但当二者真有关系的时候,刘高第一反应便是掉头就跑。 “都不要怕!不过是帮山贼,谁拿下匪首,我赏银百两!”刘高大喊一声,同时开始找寻逃跑路线。 赵淳楣未去管他,二龙山众经过长期的训练已经不同而语,面对敌人犹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杨志一马当先,三两下斩断了花荣身上的枷锁,拱手道:“花将军,别来无恙啊。” 花荣此时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能与其道了声谢,之后神色复杂地望向马上的赵淳楣。 赵淳楣冲他点头示意,之后望向刘高落荒而逃的背影,抬手扔了副弓箭给花荣,态度十分明确——请开始你的表演。 这时候刘高已经跑了很远,还在驾马狂奔,想要追感觉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花荣却丝毫未慌,拉紧弓弦,冲着目标射去。 只听一声惨叫,刘高脖子被打了个洞穿,掉下马去,转眼便没了生息。 这一手神技,令人不禁拍案叫绝,同时也象征着战斗的结束,毕竟上官都死了,实在没必要反抗。 原本不妙的局面瞬间被扭转,众人都十分高兴,宋江在燕顺王英的搀扶下走到赵淳楣面前,纳头便拜,“宋某谢过赵寨主搭救,此情日后必报之。” 赵淳楣连忙侧身避过,同时有些好奇地观察着这位“天魁星”,发现他果然如原著里那般“眼如丹凤,眉似卧蚕”谈吐非常有礼,只一个照面,便让人生亲切之感。 “宋押司莫要如此,我也不过略伸援手,主要还是押司吉人天相。”赵淳楣摇头,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让手下将队伍末尾的几个人带过来。 只见一清丽少女看见花荣,眼中噙泪奔了过去,边哭边喊着哥哥。 是了,赵淳楣在出发之时,想到花荣的家人还在清风寨里,便提前把他们接了出来,也省的再生事端。 花荣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妹与几个老仆,相依为命多年,见到家人自是激动万分,这回也不别扭了,十分痛快地与赵淳楣道谢。 赵淳楣笑眯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谢就不用了,只盼将军以后对赵某少误会。” 花荣瞬间想到两人自打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面色微变,一时僵在原地。 眼下气氛还算和乐,清风山众便提议请大家一同去他们 那儿歇息,共同商议之后的事。 宋江花荣现在孑然一身自是同意,他们杀了朝廷命官,如果说宋江之前还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只犯了一件事儿,那么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落草了。倒是赵淳楣,听完面上笑意渐渐收起,淡淡道:“还是不了,二龙山本还有要事在身,既然两位都已得救,我们便不多做停留,告辞了。” 她虽然现在也是山贼,但总归还有自己的原则在。那清风山的三个首领,王英本是个车夫,后贪图主家财物杀人夺货跑到二龙山落草,之后更是喜爱淫、辱妇女,而其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这样的人,赵淳楣未去砍了他们已经是忍耐再三了,现在还有和他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想想都觉得恶心。 她并未掩饰自己的情绪,旁人也大致能感觉出来。在的时候不敢说,等人走后,王英忍不住朝他们的背影吐了口浓痰,“我呸!什么鸟人在这儿装清高!大家都是贼还嫌弃上老子了!待俺发达了定要将这死兔子卖到……” 话没说完,且听“咻”的一声响,原来是花荣拨动了下弓弦,青年看向王英,眸中一片冰冷。 见气氛尴尬,宋江连忙出来打圆场,最后在他的安抚下,众人方才缓和下来,一道去了清风山,只是已然没了最开始的快活。 赵淳楣不知她走后剩下的人差点打起来,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在意,眼下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这次出来除了搭救花荣宋江,还有便是下山大采购,眼看就要冬天了,此估计是二龙山开春前最后一次进城。之前一直担心零星几个被人抓住,如今大部队无人敢惹,总算能痛痛快快地逛上一番。 当然了,为了避免刺激到慕容彦达,他们并未进入州府,主要还是在周围县城买东西。二龙山一干人满身匪气,骑马提刀挂甲,猜也知道不好惹,最开始百姓也非常害怕。不过渐渐的,大家发现这帮人虽然模样凶,实际上却很好说话,买东西也都按正常价格,付钱也利索,于是便有胆子大的主动上前推销。 二龙山采购的大多与民生有关,只要实用性强的东西,不在乎外表精致与否,这倒正符合百姓卖东西的特点,很快,他们的名声便流传出去。 现在无论官府宣传这帮人有多残暴,也改变不了对方在民间财神爷般的形象。 赵淳楣一连爆买了四五天,几个县都要让其搬空了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本来还想在青州城附近转一圈,结果才刚靠近,便看到一堆步履蹒跚,满身伤痕的人。 她有些纳闷,连忙拦下一个询问是怎么了。 被问话的百姓见他们身穿铠甲,以为是官府的人,赶紧跪下哭诉道:“禀相公,俺们都是在城外住的小民,昨晚突然跑来个叫秦明的匪徒拿着狼牙棒见人就打杀,还四处纵火,整条街死了好些个,俺们家都没了只能沿街乞讨,相公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赵淳楣听罢暗道不妙,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第32章 清风寨虽然只是个地方屯兵点,但好歹是皇帝亲自批复过的,刘高乃正儿八经的七品命官,如今就这般被杀了,慕容彦达再装死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于是在得知此事的第二天便派秦明出兵攻打清风山,临行前还半鼓励半威胁地嘱咐他,说什么作为一州统制,要是连续打两场败仗就算自己也保不住。 秦明好悬呕死,强听他放完屁,方才黑着脸领命。走的时候却有些犯难,主要对面嫌犯里还有花荣,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对方还拼死去救自己,这个人情总不能不还吧。 见此黄信安慰道:“师父莫要担忧,要我说办法有的是。慕容彦达其实就是怕朝廷怪罪,你去与他们说,让那帮人赶紧离开青州地界不就好了。” “这……能行吗?”秦明还是有些武将的自觉,尚且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行的,那刘高平日里跟慕容彦达一个德行,死了都算为民除害了,师父放了花荣,也算是忠义两全!” 秦明听罢沉思许久,最后一咬牙,还是应下了,第二日就带小队人马去了清风山。 他领兵多年,军队中基本都是自己的人,倒也不怕被告状,等见了花荣,将经过与他们说清楚,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虽然上次分别之时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对于秦明的高抬贵手,花荣还是十分感念的,连忙行礼谢过。 秦明摇头,没怎么放在心上,既然话到位了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刚打算离开,却被一人叫住。 “秦明将军,且慢啊。”那人是一叫宋江的黑脸男子,瞧着举止还算斯文,“在下谢过将军搭救,观您武艺高强,品行出众,在那慕容知府手下实在是浪费了人才,实不相瞒,我等在商议过后,已打算投奔梁山,将军既然有心,不如一道落了草,大家共同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秦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了当道:“我帮你们纯粹是因为花兄弟的缘故,跟品行有什么关系,真看品行第一件事就应该把清风山这几个抓起来才对。况且我是朝廷命官,有家有业的,朝廷又未曾亏待了我,何故要跟你们去当山贼?我看你说话挺有条理,没想到却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秦明将门出身,虽不能说从小锦衣玉食,但过得也是不差,这辈子除了日常被文官们欺压,可以说顺风顺水,对待宋江这位“及时雨”自然不像江湖人那么感冒。更何况同样是山贼,还有二龙山在前面对比着,赵淳楣那般人物邀请他入伙自己都没应下,现在跑去什么梁山怎么可能? 宋江一路走来被土匪好汉们捧惯了,听此不免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个心机深沉的,只稍微调整了下便继续接话道:“是了,倒是宋某人想岔了,不过将军这么快就回去,难免会落人口舌,不如在我们这儿多待两天。正好清风山里还剩下不少米面肉菜,我们吃不了也不好搬走,招待了弟兄们也不算浪费。” 秦明迟疑了下,仔细一想也是,做戏做全套,好歹也等些时日,于是便答应了宋江的邀请。 宋江热情地招待他,同时用眼神给王英燕顺示意了下,几人收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转身准备去了。 等赵淳楣火急火燎地赶到之时,秦明已经在清风山住了三天,每日被宋江几人轮番敬酒,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 见了赵淳楣,带着几分醉意打了声招呼。 “赵寨主,您是如何回来了……”宋江热情地上前,这才几日时间,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帮人的领导者。 赵淳楣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秦明将之前所见道出,问那烧杀抢掠之事是否与他有关系。 秦明听到一半酒便彻底醒了,惊慌地摇头,“不!我天天在山上!这些人都能作证!怎么可能是我!几位兄弟,你们要帮我与上级解释啊!!” 他下意识回头,求救地望向众人,然而宋江却满脸愧疚地与之行了一礼,“秦将军,对不住了,为了赚您上山,小弟只好行此下策。” 说罢便跪地叩头,其他人也跟着下跪,就只有花荣站在后面,此时他与秦明一样迷茫,不由出声道:“哥哥这是何意?” 因为花荣跟秦明关系不错,为了防止意外,这次行动宋江并未告知他,见此解释道:“我们前几日偷拿了秦将军的盔甲武器,去青州城外搞些破坏,想必现在半个青州都知道将军投了贼,如今的府衙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秦明如坠冰窖,指着宋江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本身脾气跟爆炭一般,听此消息本应怒不可遏,但如今却生不出半点气来,因为还有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娘子……我娘子、我家人呢?” 秦明此时六神无主,慕容彦达看自己不顺眼已有多时,眼下发生这种事,自然不会去分辨什么,大宋对待叛军的家属基本留个全尸都算好 的,现在他全家都在城里,要面临什么根本不敢想。 宋江起身,面上极为愧疚,轻声道:“我等也是出于无奈,实在对不住您了,既然如此,那就由在下保媒,把花兄弟的妹妹嫁与将军可好。” 看着宋江志得意满的黑脸,想起这么多年与妻子的一点一滴,秦明再也忍不住,双目充血,暴喝道:“宋公明!我草你祖宗!!那命来!!” 说罢提起手边桌椅,狠狠向宋江砸去。 对此宋江也是早有准备,赶紧后退两步,躲到花荣身边,同时燕顺王英等飞身上前。陷入愤怒的秦明没什么章法,只知道跟蛮牛一样往前冲,三两下就被周围人按在地上,燕顺被他挣扎得不耐烦,抬手想要给其下巴狠来一下让秦明老实点,然而还没出手就被一脚踢飞。 “贼娘的!谁踢老子!”燕顺大声叫骂,抬头却见一大胖和尚提着武器凶神恶煞地盯着他,想到之前看见过的对方的身手,顿时吓得不敢出声,而其他人见此也连忙跳到一边。 赵淳楣将瘫倒在地的秦明扶起,感受到其浑身不住颤抖,知他此时心里难受,不由轻轻拍了拍对方。 秦明回神,见到赵淳楣,心中悲戚在一瞬间爆发,忍不住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想他在几日前还个统领一州的将军,如今被人唾骂家破人亡,饶是大家对官府没什么好感也不由心酸愤怒,杨志怒骂一句,抽出宝刀便要砍向宋江。 花荣下意识拦下。 杨志见此怒道:“都这样了,你还帮着他!” “我……”花荣此时也十分迷茫,他知道宋江做得不对,但其对自己有大恩,最困难的时候救过花家全家,一直以来花荣都将他当作兄父看待,所以面对此番境地,这位青年将军一时陷入两难。 宋江躲在其后面,见此出声狡辩道:“秦将军,在下知道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宋某人可都是一片好意啊!你要是真觉得不甘,也说了以后花将军的妹妹就是你妻子,此等赔偿还不够吗!” “笑话!”赵淳楣再也忍不住,对方完全将女性当物件一样的态度让她火气直冒,出声嘲讽道:“头一次听说害死人全家还是好意?既然如此,我现在派人去宋家庄烧杀抢掠,也这般赚你上山,给你也好意一下!况且我就问你是花家什么人?花小妹兄长在这儿轮得到你做主?” 花荣也终于忍不住,与宋江低声道:“舍妹年龄尚小,还望哥哥切莫再提此事!” 宋江见此,知道大势已去,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他现在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原本想着既然打算去梁山落草,就这几个人终究是不够,秦明如此虎将,若是能一起带过去,定然抬高了自己在梁山的地位。 花荣是宋江的底牌,然而现在连对方都不站在他一边了,剩下几个虾兵蟹将也没什么用。于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决目前的局面,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得先修复跟花荣之间的关系。 宋江这边暂且不谈,倒是王英,见秦明仍泪流满面,嘟囔几句不识抬举,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高声与宋江道:“宋大哥,姓秦的不要我要,你之前放跑了刘高婆娘的时候不是说要赔我个更好的吗,我瞧花小妹就不错,把她许给我吧!” 打从之前见过花小妹一次,王英心里就痒得不行,此等貌若天仙的美人儿,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如今有机会怎能错过! 宋江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果然,花荣本来就觉得憋屈,只不过碍于宋江是救命恩人不好发作,眼见王英此等下流猥琐之辈也敢觊觎自己妹妹,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冷笑道:“什么猪狗一般的人物也敢到我花家门口犯贱,且看我今日剥了你的皮!”说罢直接上前。 王英被骂得生气,早就看花荣这小子不顺眼,见此叫骂着迎战,然而他那两下功夫岂是花荣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就差跪地求饶了。 作为清风山上的首领,王英被打燕顺郑天寿两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也想要上前帮忙。 结果才刚要动手就对上了鲁智深杨志等,纵然行走江湖多年,也很少看见他们这样厚颜无耻的畜牲,众人早就忍不住了,见此机会赶紧动手。 一时间整个厅堂乱作一团,徒留宋江无奈地大喊:“停手!都停手!都是自家兄弟,别再打了!” 然而还未说完,人就摔了个狗吃屎。 赵淳楣缓缓收回脚,冷冷道:“谁跟你是自家兄弟,秦将军,人就在这儿,想怎么处置随你吧!” 秦明看着这位始作俑者,面色渐渐狰狞起来…… 第33章 秦明最终只打了几下就收手,倒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而是才刚动手,那边就有人来与赵淳楣汇报情况,后者连忙吩咐几句,接着便让拉着秦明到门口。 秦明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赵淳楣不会害自己,强忍怒气站在原地,直到黄信扶着一面色苍白的妇人走近,这位将军方呆住了。 “娘子……”秦明喃喃,接着整个人被巨大的喜悦淹没,连忙冲上去死死抱住妇人。 黄信披头散发,模样有些憔悴,但见师父师娘最终团聚,便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咳咳,您轻点,师娘在慕容彦达那狗官处受了棍棒,现在估摸还疼着呢,您府上的其他人也都带过来了,现在正在山下。” 秦明小心翼翼地揽着妻子,恨不得对着徒弟拜谢。黄信吓了一跳,连忙挥手道:“使不得,师父莫要折煞我,这次还是多亏了赵寨主派人接应,否则光靠我连出城都费事。” “赵兄弟……”秦明虎目含泪,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他经历了太多悲喜,如今对着赵淳楣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赵淳楣冲他笑着摇头,尚未开口,一边稍微缓过来些的宋江就再次站了出来,看着似乎松了口气,“万幸万幸,好在秦娘子无事,宋某悬着的一颗心也算能安定下来了。” “秦将军,此事全然乃宋江一手策划,与他人无关,是我考虑不周了,您要怪就怪我吧!” 秦明冷哼一声,他如今失而复得,心头正是复杂的时候,实在没功夫搭理对方。 宋江以为对方气消了些,心中一喜,连忙进屋劝说众人,此时大家虽然停手,但大厅内早已狼狈不堪。王英燕顺等好悬让花荣打掉半条命,现在正躺在地上直哼哼,见了宋江不由埋怨道:“哥哥带的好人,再说与这小子一道去梁山,我可不应了!” 花荣怒意稍平,听到这话火又上来了,喝道:“耻与尔等小人为伍!梁山你们自己去,我是不会去的!” “花荣兄弟!你这是干嘛啊!”宋江傻眼了,之前也说了,花荣是他最后的底牌,没了这位他光带着其他几个上山不是要被看轻吗?见此连忙道:“都是自家兄弟,他们有口无心而已,你现在成了朝廷通缉犯,还带着家人,不去梁山又能去哪儿!?” 花荣此时倔劲犯了,执拗道:“我堂堂七尺男儿,一身武艺,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说得好!”赵淳楣突然插话,拍手道:“花将军既有如此志气,那赵某代表二龙山欢迎将军暂且歇脚,待修整一番后,由将军自行决定。” 花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全当默认了。 他这人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宋江又劝了好久,却完全不起作用,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转身去将王英等人搀扶起来,打算现在就带着人走。 宋江是何等心机,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赵淳楣这条强龙,再加上还有官府两面夹击,又没了花荣,不走很可能夜长梦多,所以即便周围人不愿,还是执意离去。 临行前态度诚恳地与在场所有人逐一赔罪,哪怕大部分对他依旧没好脸色也没开口 。不得不说,宋江的确是好人物,有眼力拿得起放得下不说,而且无论内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十分有担当,从一开始就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这种行事其实非常对江湖人的脾气,也难怪在原著中能号令一方。 倘若没有二龙山在旁边对比着,此番做派确实像是领袖。然而可惜,赵淳楣横叉一脚,如今论名论义都比他高几个档次,以致现在对方做什么都显得寒酸。 宋江心中也知晓,所以即使万般不甘,最后也只能离去。 等他们走后,二龙山众人也准备打道回府了,秦明现在与官府彻底撕破脸,只得去落草,赵淳楣欣然相邀,秦明自然答应。不过面对自己的徒弟,还是十分愧疚,“为师无用,几次要你搭救,现在还累得你舍家撇业地上山。” “师父这是什么话,”黄信态度潇洒,“我早就看青州那狗官不顺眼,与其唯唯诺诺做些丧良心之事,倒不如痛快一回。况且还有你与花将军相伴,咱们三个武将齐聚,如此也不算孤单。” 黄信精通人情,这时候提起花荣也是为了缓和二者的关系。 果然,在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后,花荣率先跟秦明道了歉。 秦明没说话,半天,摇头道:“整件事与你无关,却是宋江那厮不当人,往后你我全当兄弟相处,莫要再提。” 花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赵淳楣在一边冷眼旁观,见花荣对宋江还有些感情倒也不觉得奇怪。 《水浒传》这本书玄学色彩其实很重,梁山上的一百单八将对应天上一百零八个魔君,他们本就相伴千年,最后顺应天命被放了出来。 就好像原著中的秦明,不光家人被宋江害死,妻子的头还被挂在栏杆上供人取乐,他亲眼看着这一切,对宋江恨之入骨,但发作的前一刻,却被上界星辰契合影响,最终鬼使神差地原谅了对方。 像其他一些被坑得很惨但最终答应落草的人皆因此等原因。 赵淳楣当年看书之时,被此“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好汉共鸣气得发笑,但没办法,水浒的设定就是这样。不光如此,宋江这颗“天魁星”因为注定是梁山的领袖,在其他人眼里还会自带老大buff,三言两语就能猛刷好感度。 被害得家破人亡的秦明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有大恩的花荣了。不过嘛,赵淳楣倒也不急,她不管什么星辰契合,只要人到了自己手上,迟早都能给掰正了,像鲁智深杨志等人还不是对宋江不假辞色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二龙山,对比来时,不光多了秦黄花三员大将,还收编了他们的部分下属,现在山寨里光是能作战的青壮就已经有两千多。毫不夸张地说,有了这三人的加入,二龙山总算是有了几分正规军的样子。 秦明黄信俱是兵马将军,由他们负责骑兵训练再适合不过,而鲁智深杨志也能专心负责步军。至于花荣,赵淳楣让他领兵在青州地界来回巡视,主要是二龙山、清风寨、清风山这一块,毕竟如今后两个地方都空了下来,按照大宋政府的办事效率,没个一两年新任知寨怕是很难上任。 如此一来,难免有人趁着这个机会作乱。此事与赵淳楣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总不能直接放着不管,所以吩咐花荣若看到有新的山匪,问明缘由,真是被逼得活不下去就带到二龙山,但要无恶不作那种直接原地消灭,也当时给众人累计实战经验了。 老实讲,那三人初上二龙山原本还有些不自在,毕竟与众人不同,他们可以都是实打实的军官出身,鲁智深好歹还有个和尚过渡一下,这仨前脚还领兵,下一秒就当贼,尤其还都是同一地界。日后真跟官府那边打交道,遇到的八成都认识,想起来就尴尬。 然而没想到赵淳楣这个寨主对待他们没有任何小心翼翼之态,连犹豫都没犹豫转眼就分配了任务。如此一来,三人完全没时间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马不停蹄投入到工作中,等回过神,已经在山上混熟了。 除此之外,为了安抚慕容彦达,赵淳楣还写信为其出了个主意。毕竟这位草包知府只求稳住官位,既然如此那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全都推给梁山就好了。 左右宋江王英几个主谋也确实去投奔了,剩下虽然有几个将领叛逃,但这种低级军官大宋官场也把他们当人,其他需要操心的事儿全交给济州府好了。当然了,对于慕容知府,二龙山方面也会做出一定补偿。赵淳楣保证,从今以后,青州有任何作乱,二龙山都会出面解决,保证周围百姓安居乐业。 这份信件主要由闻焕章起草,上面的内容堪称挑衅,但凡换个有血性有想法的官员都忍不住了,但出乎预料的,慕容彦达却忍了,不光忍了,他还同意了对方的话。 面对疑惑不解的赵淳楣,闻焕章微微一笑,解释道:“他不同意又能怎么办?首先手下三个将军集体叛逃,这件事儿被朝廷知晓怎么也说不过去。青州本身土地就不多,百姓也没什么钱,之前慕容彦达捞钱的手段主要靠蒙骗朝廷与敲诈富户,现在有眼睛的都能看到二龙山做大,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既然如此,对于他来说,尽快离开青州才是最主要的。” “今上多情,慕容贵妃虽然得宠,但只是后宫一员,能帮哥哥拿下青州知府一位已是不易,想要更进一步,好歹得做出点成绩。现在二龙山说能保证青州稳定对他而言正中下怀,毕竟现在这世道,光是没有兵乱就已经好过大部分了。” 闻焕章不愧是大谋士,对宋朝官员的心思拿捏得极为精准,想慕容彦达这种货色,在其眼里跟不穿衣服没什么差别。 经他解释,赵淳楣也算是明白了,叹息一声,暗道这样一来,也不知谁是官谁是贼? …… 青州虽然山多耕地少,但相对的,每到春秋时分物产也比旁地丰富,一些行脚商人最爱这个时候跑过来收货,运气好淘到什么稀有的山珍便能过个好年。 郭盛将包裹挎在胸前,牵着驮货的驴子走在官道上,时不时能遇到几个来往的商户,不同于印象中的行色匆匆,这些人大多面上挂着笑容,一派餍足之色。 郭盛心中纳闷,便想着寻一人问话,挑来选去,最终走到一壮硕青年身前。 至于为何选他,郭盛也有自己的道理。 那青年身高八尺,面相魁伟,身着团花宫锦袄,手持走水绿沉枪。这要被对百戏稍微有些研究的人看见,定要一声“西楚霸王”脱口而出! 是了,此人的装扮与那传说中的项羽一模一样!而郭盛本人一身白衣,武器是寒蛟银戟,也跟唐朝名将薛仁贵相仿。 若是按现代话讲,两人都属于Cosplay爱好者。 果然,那青年看见郭盛眼前一亮,也跟着搭话,据他所讲,自己叫周通,家就住在不远,两人互相报了姓名籍贯,逐渐相熟后开始讲起正事。 听到郭盛的疑惑,周通笑了笑,解释道:“兄弟有所不知,这帮人来此主要是与那二龙山做生意的。” “做生意?” 周通点头,“是了,二龙山里也不知是哪位能人,研制出一种神药,对百日咳和伤寒都很有效,还能缓解肺痨,价格虽然贵了些,但也不算太离谱,毕竟这可是救命的东西。不过因为每日数量有限,所以许多远近商户早早就来排队,即便这样还很多人抢不到呢。” 郭盛听罢,心中先是一喜紧接着又陷入忧愁,回忆起那些路人,忍不住问道:“既然不是谁都能抢到,我看怎么都挺高兴的?” “这兄弟就有所不知了,最近几个月青州很少有匪乱,尤其是二龙山附近,更是平静,山 上的大王们有时还会带人来巡逻,想找这么个地方不容易,于是就有几个商会提议在附近的村子设了集市。大家将货物拿到此处交易,比之前放心多了。如今虽然只有那么一些商户,但也让这儿热闹不少。每个人都有所得,自然是都高兴。” 听到这里,郭盛略微放心了些,转头看向周通,有些好奇道:“哥哥可也是商户,怎地知道得这般清楚?” 周通还没来得及回话,但见一健壮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焦急道:“哎呦,你还磨蹭什么!那边寨主好不容易答应了见面,快些跟我过来!” 周通对着郭盛拱手,略带歉意地表示自己这边还有要事,只能有缘再续了。 郭盛自无不肯,送人走后,看着自己的一车货物陷入沉思…… 周通与那男子被人引进二龙山内,待进了厅堂便瞧一俊秀郎君坐在正中央,侧身与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文人讲话,见了两人,轻笑了下,让人给安排座位。 “早听闻桃花山上二位好汉,本想着去拜访,无奈手头事太多抽不出身,实在失礼。”无论实际情况是怎样,这话都给足了两人面子,原本略微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是了,此二人正是那桃花山的寨主李忠、周通。 周通本为青州当地富户,因得罪了官府上山落草,而李忠则是个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加入二龙山。 对此赵淳楣有些好奇,问他们怎么好好的寨主不当,反而跑到来这里作小首领。 李忠周通对视了一眼,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俩本身就不是什么占山为王的性格,本领平平不说胆子也小,之前手下有些人,主要是由于我们脾气还算不错,平日里也很少下山打杀。自打赵寨主您进入二龙山后,附近百姓过得越来越好,我们那儿许多人干脆下山种地去了。我俩商量了下,与其守着越来越凋零的桃花山,不如跑到您这儿混口饭吃。” 他俩说得情真意切,赵淳楣自然也不会拒绝,不过嘛,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在简单阐述了下二龙山上的规矩后,赵淳楣似笑非笑地看着周通。表示既然来了便都是兄弟,不过二龙山的宗旨乃替天行道,不可有丝毫欺辱百姓之事,像什么抢夺财物,强娶民女……但凡发现一例,斩立决。 周通瑟缩了下,连忙对天发誓保证不会做这些。 赵淳楣颔首,回头让史进领着他们熟悉山里去了。 其实像李忠周通这两个,虽然同为梁山好汉,但其实在鲁智深手下撑过十招都难,像这种没有武力、性格平稳也没有特殊技能的“混子英雄”,其实收不收都无所谓。但考虑到一些事情普通人出面更好,赵淳楣还是将这两人留下了。 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接收下桃花山附近的资源。现在清风山、桃花山都被自己掌控,白虎山上的孔家兄弟又跟随着他们的师父宋江去了梁山泊。 这么看来……青州的山贼就剩自己一家了? 赵淳楣有些茫然,想到半年前刚到的时候还感叹青州太乱,转眼间她就成了唯一的黑恶势力,人生无常,莫如是也。 第34章 与周通分别后,郭盛并未依照原来的想法去往二龙山。倒不是对山贼匪寇有什么看法,只不过若真按周通说的那样,现在二龙山可是附近的香饽饽,那灵药百家求,自己一个外地来的商户有什么资格凑过去。 退一万步讲,即使撞大运被选中了,他身上这点银钱怕是也不够收购的。行走江湖多年,郭盛早就学会了变通,既然这条路走不了,那便换个地方卖货就是了。 于是依照周通的话,他去了二龙山附近刚设立的集市。此集市设立在清泉村村口,商户虽不是很多,但贩卖的种类却不少,除了特产山珍外,还包括许多日用品,就连附近村民也那里些杂货来卖。 郭盛在摆摊期间,竟真看到小股的兵马来回巡视,那些人穿着皮甲拿着朴刀,步履整齐,看上去比大宋正规军还像样。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更没勇气与二龙山打交道了。 由于带的东西比较少见,郭盛在集市蹲了好几天也没卖出去多少,他这一路跋山涉水,若是便宜出手也不甘心,最终只能拿着货返回,临走前有些踌躇,再次来到了二龙山。 这回郭盛没找人打听,而是来到附近的某家食肆,想着能不能从此处探听点消息。然而才刚到,就被眼前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与人拼了个座位,面对店小二的问询,一时间犯了难。他也算走南闯北,可此地菜单上许多东西却听都没听过。 小二微微笑了下,这种人他见得不少,但因为人太多,要一一介绍也不现实,于是就推荐了几种寻常的。郭盛见价格不贵,犹豫了下便也答应了。 正当小二去后厨通知之时,眼尖的郭盛扫到里面走过一穿花衣的男子,立刻有些讶然道:“周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不正是分别没几日的周通? 周通见了郭盛也很高兴,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以为兄弟离开,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对上郭盛疑惑的眼神,周通苦笑了下,“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现在是这里的东家之一。” “啊?”郭盛震惊,此时他点的菜也上来了,周通见桌上有些寒酸的两个小盘子,抬手又加了几道菜,并要求记在自己账上。 两人落座后,周通先是给他介绍起来,“这是咱店里的特色卤味,光是卤料就有几十种,都是小火慢卤的,你就着炊饼吃,那叫一个香。” 郭盛听罢夹了口猪头肉,细嚼之下,果然是肥而不腻,口感丰富。 “可惜了,店里东西卖得太快,这玩意儿要是二次回锅,味道更浓郁些。”周通遗憾道,接着指了另一盘菜,“这角儿也是现包的,里面是猪肉白菜馅儿,你先别吃,等下我叫后厨拿油煎一下,好吃得紧。” 所谓角儿便是现代的饺子,最早诞生于汉末,及至北宋,已经是种比较常见的食物。不过这店里面卖得与寻常的有些区别,也不知是过筛了几遍,饺子皮极为细腻,选得也都是精白面。如此一来,造价自然不低,许是为了控制成本,故意做得皮薄馅大,里面肉汁充盈,外面紧实有嚼劲儿。 有了老板吩咐,下面自然不敢怠慢,于是郭盛之后又吃到了香气扑鼻的酸菜炖猪肉、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调料丰富的烧烤、用茱萸做得香辣鱼片……林林总总的美食,让他险些把舌头都吞掉。 说实话,他也去过东京,也见过比这更精致更美味的东西,但许是因为店小,这里的吃食都是先准备的,突出一个鲜活生猛,口味也是大开大合,更适合解馋。况且郭盛之前研究了下菜单,发现即使像他这样点了这么多,加在一起也没几个钱,看来这店走得是薄利多销的路线。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周通又让后厨端了碗冰糖炖梨来,“这都是我们本地的梨,因为酸涩,平日基本烂在地里也没人吃,但加了糖水上锅后却很是不错。因着店里的收购,附近乡亲又能多笔收入了。” 郭盛喝着梨汤,见周围经常有食客与周通打招呼,不由羡慕道:“有钱又有闲,还能帮助邻里落下好名声,哥哥这过得才是逍遥日子啊。” 周通悠然自得,放在几日前,他也确实想不到自己能这般逍遥。 二龙山想要开店的念头早就有了,毕竟他们平日里都在山上,身为匪徒,总不能过与世隔绝的日子。况且之前多亏了村民通风报信,才能那么顺利打赢秦明,如此便更需要各种消息来源。 在收编了花荣等人后,赵淳楣便觉得不能再等了,吩咐曹正,让他领人开了间食肆,地点就在原来的位置,起名满客食肆。 既然开了食肆,自然得有客人,于是赵淳楣提供想法,让他们研发了几道新菜,希望能打响名头。谁知食肆却一下子火了,本来此地因为商人的集聚,各种配套 设施就非常稀缺,现在有了这么家良心店面,原本的八分也能被捧成十分。 于是在过往商户的口口相传下,满客食肆的生意越来越好,有时候甚至刚开业就排起了长龙,最后统计首月盈余,着实是把众人吓了一跳。 赵淳楣也有些哭笑不得,谁还记得她开店的目的是探听消息?这样别说收集整理,每天光是备菜店员们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尤其是曹正,他不光要负责山下,还有山上几千人的伙食,几十天下来,原本壮硕的汉子憔悴了一圈儿,连笑容都少了许多。 赵淳楣无法,刚好李忠周通上山了,观察几天见没什么问题后便赶鸭子上架让他俩接手满客食肆。 还别说,这两人干这个到挺合适,首先李忠之前在江湖上讨口子,本身就兼职卖一些膏药大力丸什么的,对做买卖不陌生,周通也粗通文墨,能写会算。再加上他俩脾气还算不错,很容易与来往之人搭上话,这一来二去的,二龙山上的情报就畅通了许多。 至于李忠周通两人,虽然一开始有些别扭,毕竟他们之前也是山大王,现在却沦落到饭馆当老板。但时间一长,二人立刻发现了这份工作的好处。 首先赵淳楣承诺会根据食肆的收益给二人分红,桃花山之前一百来人,平日过得苦哈哈,李周二人连吃肉都不能保证天天有。现在管着店面,每日还有大笔的进项,也不用出去打打杀杀,更兼得受村民尊敬,需求层次一下子达到最高,如此倒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心情大好之下,周通主动打听起了郭盛的事,毕竟每次见面对方都愁眉苦脸,一看就是遇到了麻烦。 犹豫了下,郭盛将自己货物卖不出的事儿道了出来,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路上遇到个叫吕方的朋友,他与我说二龙山这儿收各种东西,本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料到来晚一步,附近商户这么多了。” “嗐,我还当什么呢,”周通大手一挥,“兄弟是做什么买卖的尽管说出来,要是食材之类的,我就能做主收了。” “真的吗!?”郭盛极为激动:“实不相瞒,小弟是贩卖水银的!” “啊?”周通听此有些傻眼了,这倒也不怪他,此物离寻常人生活实在太过遥远,而且价格又颇为昂贵,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寻思了一会儿,决定上报给寨主试试,没想到赵淳楣听说后,二话没有,直接决定收购,不光按照市价,还补贴了郭盛一些路费。只有一个条件,便是希望郭盛以后见到其他商户将此事宣扬出去。 原本已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没想到真能卖出去,郭盛对于二龙山自然是一百个感激,拍着胸脯保证定然将经历告诉每一个人。 送走了对方,赵淳楣看着一车的水银犯了难,这东西哪怕放在现代用的地方都不是很多,更别提古时候了,无奈之下,只能让人先放进库房,并且单独封存好,毕竟可是有毒的。 对于吕方郭盛这两个小鲜肉,赵淳楣并未主动招揽,本来嘛,哪怕是再怎么美化,当贼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原著里宋江看中他们长得威猛帅气,平日带在身边充场面,但自己又不需要这些,让他俩做快乐的小商人也挺好,起码能免于战死沙场的结局。 至于收了郭盛的货,其实是抱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思,虽然二龙山附近热闹起来,但对于赵淳楣想象的规模还远远不够。按照她的构想的蓝图,这里迟早要成为宋朝北方最大的集市之一。这个愿望听着遥不可及,但随着青州基本被自己拿下,似乎也并非完全没可能。 因着帮助了郭盛,对方在感激之下,将身上的物品都送给了二龙山。他也知道水银生意不好做,所以最近正打算换条门路,与一些个番商来往紧密,身上有不少从他们那收集的小东西。 宋朝算是对待外国人最友好的朝代了,粗略统计,至少有五十多个国家的商人跑来做买卖。他们在此累积了巨额的财富,就在前不久,在泉州有位大食商人横死家中,官府统计他在当地发海的船只就有八十艘,死后家中光是珍珠就有一百三十石。 当然了,像郭盛这样的小商人,一些名贵的东西也接触不到,想要卖的都是些手工艺品小特产之类的,其中还包括几样当地的特色植株。 “这东西是大食那边的,听说长出来之后根特别肥大,还红彤彤的,跟萝卜差不多,但很甜,当地人有些拿来当果子吃。”周通随意地介绍起来,接着笑道:“要我说这帮子番人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玩意儿估计还没咱们的脆梨好吃……” 他这般说着,赵淳楣却留了心,上前几步检查了下,微微挑眉,假如没看错,这东西是……甜菜? 第35章 甜菜作为后世最主要的糖料作物之一,其价值显而易见,尤其是在北方无法种植甘蔗的情况下,更显得珍贵。这个时候的甜菜无论是甜度还是产量跟后世应该没法比,不过培育好也大有可为。 糖在古代不光是奢侈品,同时也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将白糖与硝酸钾按一定比例混合,可以制作出威力巨大的烈性炸、药,此二者都不算难获得,这样一来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上都有保障。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赵淳楣当即让人将种子好好保存起来,等着开春了找个专家培育。 同时这也提醒了赵淳楣,如今一些东西可以通过番邦商人来购买,只不过青州地处内陆,实在没什么人,真想要繁华起来,还是得好好经营一番。 对此赵淳楣倒是有信心,白糖生意一旦做起来,钱定然向潮水一般涌来,商人逐利,到时候青州自然热闹非常。 除了这点,赵淳楣还想到棉布,虽说早在南北朝时期棉花就传入中国,但直到元代才开始普及,想要收集种植都不难,但是…… 赵淳楣皱着眉拿纸笔算了算,青州耕地就这么多,要是同时大规模种下甜菜棉花这两种经济作物,那粮食的种植面积一定会缩减。而据她所知,从北宋末年到元朝,粮价基本上一路涨高,他们现在毕竟是反贼,真要是惹怒了朝廷降下大军来,围困之下再多的钱都没用。 兵、粮在这乱世才是硬通货。 面对她的纠结,闻焕章倒是很淡定,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既然青州不行,那换个地方不就好了,往东走有密州、潍州、登州、莱州,这四个地势平坦,土壤肥沃,还靠近大海,你不是一直想跟番人做生意吗。往西的话……” “往西可就是东京了!”赵淳楣悚然地打断对方的话,之后震惊地看向闻焕章,“先生,咱们可才刚拿下青州土匪界,马上扩张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说实话,他们开局能如此顺利离不开青州知府的脑瘫操作,倘若对方稍微正常一点,自己如今怕是还守着山头龟缩,像什么潍州密州,虽说没听过有什么太大的势力,但想染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闻焕章听完笑了笑,突然开口道:“你觉得,想慕容彦达这样的官,齐鲁大地上还有几个?” 赵淳楣拿不准,也不知道对方说此话是何意,便没有开口。 闻焕章伸出手,亮出三个指头。 “三个?”赵淳楣皱眉,蠢人的数量会不会太多了点儿? 闻焕章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三位数。” 赵淳楣:“……” “怎么?不信?”闻焕章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丝不屑,“曾经我也不信,但这就是大宋的官场,人吃人,钞买钞,不跟着同流合污的才是异类。要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你可知最让人难受的是什么?” 不等少女发问,闻焕章就自顾自道:“咱们当时在梁山的时候,我曾跟那里姓阮的三位头领交流过,当地的知县时文斌是我昔日同窗,他其实是这世上少见的好官了。可即便如此,阮氏兄弟一身本领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可见这世道已经彻底不行了。” 赵淳楣听罢微怔,旋即长叹一口气。 两人谈到此处,都有些意兴阑珊,反正时间还有很多,便决定将此事先放在一边,剩下的之后再说。 打从入了冬,来青州的商户就少了许多,满客食肆也终于能稍微歇一歇了,现在除了给州府大户送些卤味,基本不怎么做生意。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吃货的力量,像满客与二龙山的关系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最开始敢来这儿吃饭的基本都是外来者。后面名气愈发大了,不少本地食客心痒痒便托人带点,最后干脆自己跑过来。可别说,因着附近经常有人巡逻,此地倒是比城里更安全。 北宋的气候还是非常温暖湿润的,青州的冬天即使下雪,但没有刺骨的寒风,再加上赵淳楣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二龙山的人过得还算不错。 这日在检查完寨众的训练进程后,赵淳楣想着回屋看看书,才刚踏进后院,便见桃子与花芳正兴高采烈地堆雪人。 花芳正是花荣的妹妹,花家父母早逝,兄长又忙于公务,小姑娘基本上没跟同龄人交往过,现在有桃子相伴,每天倒是开心多了。 见赵淳楣过来了,花芳有些害羞地打了声招呼。 “你们玩儿吧,不用管我。”赵淳楣笑着挥手,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与两人问道:“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二人摇头,表示吃什么都行。桃子犹豫了下,开口道:“回郎君,我想吃点热乎的,每年过年菜好了又是放爆竹又是喝屠苏酒,等上桌的时候菜都凉了。” 赵淳楣想了下,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成,过年给你们做拔霞供吃。” 小姑娘们不解,带着几分期待地发问:“拔霞供是什么?”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赵淳楣卖了个关子。 事实上,拔霞供就是宋代的火锅,主要涮得是野兔肉,赵淳楣准备了不少小锅子,底下烧了炭火,又调了酱料,等到除夕这日,所有人都吃得很尽兴。 除夕这么大日子自然不能只是吃,作为道上混的,无论信不信,赵淳楣这个寨主都得做出样子拜祭先人。 与后世电影里演的不同,这时候大家拜的并不是关羽关二爷,而是一个叫盗跖的人,传闻中他是所有贼的祖宗,曾率领奴隶们沉重地打击了诸侯国。 赵淳楣站在最前,后面跟着鲁智深、杨志等,最外面的则是一排排寨众,看着图画上面目狰狞可怖的男子,她点上香火,沉声道:“皇皇上天,照临下土,今日我等齐聚,乃成天之德,日后必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现蒙寸土安身,只愿绿林寄命,不为刀俎!”接着躬身下拜。 “绿林寄命,不为刀俎!”伴随着她的行动,身后所有人也跟着弯腰,同时几千人呐喊出声,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久久未曾散去。 做完该做,大家便开始吃饭饮酒,因着过年,曹正将自己私酿存货拿了出来,鲁智深与史进当场拼起酒来,秦明黄信在旁边跃跃欲试,没一会儿也忍不住加入。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四个人一起倒下了,幸存者杨志无奈,想要把一帮人抬回房里免得耍酒疯,然而却被缠住,最终满身大汉地放弃了抵抗。 赵淳楣笑呵呵地看着,转头见花荣在一边坐得笔直,便问他怎么不跟着一道玩,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花荣摇头,“等会儿还得带人在山上巡逻,吃多了怕误事。” “这个……今天除夕,要不还是休息一日吧。”赵淳楣下意识相劝。 青年皱眉,“正因是如此重要的日子才更应加强防备,你之前被我钻了空子挟持过一次,怎地不长记性?” 花荣性情刚直,之前在官场便是如此行事,他功勋在身,也不怕得罪人。可现在上山在人家手下讨生活,自然是不比曾经,所以话才出口便有些后悔,但他心高气傲,又拉不下脸补救,一时僵在原地。 原本以为赵淳楣会因此不悦,谁知对方听罢思索片刻,反而正色对他道了声谢,“你说得对,是我这阵子过得太好以致松懈了。不过大过节的,也不能让你与手下白辛苦,这样吧,等会去巡逻的都到库房领二十文钱,晚上再给大家加个餐暖暖身子。” 花荣愣住了,下意识说不用。 赵淳楣摆手,“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多劳多得在山上就是应该的。不过话说回来,花将军不愧是将门虎子啊,辛苦了,大伙的安全就靠你们了!” 花荣沉默了,这些事情他打从十四五岁参军起就一直在做,但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好话,貌似流血流汗已经成为自己应该的,现在面对一句简单的“辛苦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时候时迁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精瘦男子扛着几个挂满铜钱的竹竿,笑嘻嘻招呼着众人出去打如愿。 所谓的“打如愿”是指每年除夕夜里,大家将铜板挂到竹子、木条上,对着垃圾用力敲打,据说此举能使新的一年遇事逢凶化吉,实现心愿。 赵淳楣看着一行人死命蹂躏垃圾,周围尘土飞扬,时不时有泥点子蹦出来,不由犯了洁癖,站得远远的不去参与,任凭周围劝说。 闻焕章见此狭促道:“确实,作为寨主就应该与我们普通人分开,听闻南方许多地方都是直接打粪堆的,这样一来就没有飞灰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赵淳楣不寒而栗,连忙抢过竹竿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新的一年开始了。 …… 青州的冬天不算很长,到了二月份,山下积雪就融化得差不多了,树上也发了新芽,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休息了将近一个月的满客食肆重新开张,只第一天,就排起了长队。见这般受欢迎,赵淳楣便打算找人重新将店里装修一番,好歹多放几张桌椅,总不能让顾客天天端着碗吃东西。 二龙山现在别的不多,就是人多。修养了一个冬天,几乎所有寨众都胖了一圈,从形销骨立变为一般的劲瘦,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身上肌肉也总算有了些。如此身材再配上盔甲,从外表上看已经称得上精锐之师了。 想到盔甲,赵淳楣就有些坐不住了,跟郑柳说了几句,对方点头,从后山带来个小少年。 “这位……”赵淳楣看着仿佛多动症一般打从进了屋就东摸摸西看看的少年。 “费劲!大王,我叫费劲!”少年十分激动,面色都跟着红温了。 赵淳楣点头,知道对方是山下浊水村费太公的小儿子,因为崇拜山匪独自跑过来加入,然而只训练了两天就累趴下了,最后没办法,只好让他跟着去守库房。 像这种热血中二少年,赵淳楣其实没怎么打过交道,好在费劲本人“好汉滤镜”八百层,说起话来也不困难。 “费劲是吧,喊我寨主就行。”赵淳楣温声道,接着从旁拿出两套样式精致的盔甲:“这东西可是你做得?” 少年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就喜欢这些盔甲武器什么的,家里光是图样就好几柜子,看库房的 活计太清闲了,没事儿便去铁匠铺那边转转,顺手为之。” 赵淳楣点头,二龙山上有自己打铁的地方,之前落草的人里几个在铁匠铺当过学徒,不过手艺比较粗糙,平时只能修修朴刀之类的。 正所谓“穷文富武”,涉及到武艺方面的一般都很烧钱,像费劲这样的冷兵器设计师,天赋与家境缺一不可。 “你的那两套盔甲我看了,虽然有些不足的地方,但总体思路非常好,山上向来鼓励有能之士,从今以后,你就是二龙山兵工厂头领,掌管所有武器锻造。虽然咱们的兵工厂现在只有两三个人,但相信有了你的把控,一定会做大做强!”赵淳楣拍了拍中二少年的肩膀。 费劲没想到自己才上山没多久就成为了首领之一,自动忽略掉手下只有几个人,亢奋地点了点,扯着嗓子指天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寨主的期望! 赵淳楣又捡好听的说了几句,直把少年忽悠地晕头转向,眼见成功笼络住了个人才,方才满意地将其送走。 虽然暂时还用不上,但总归不能便宜了旁人! 山上现在主要的进项除了工厂生产的大蒜素便是满客食肆,这两个应付二龙山现在的日常花销倒是够了,但想要更近一步,还得是白糖棉花这些。 思及此处,赵淳楣又想起了之前跟闻焕章讨论过的,扩大地盘到其他几州。这种念头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收不回去,迟疑许久,她还是将周通李忠叫了过来,询问起近来周边可有什么大事。 周李二人经过短暂培训,现在已经能做到甄别消息,拿出做记录的小本子,开始念道:“最近开春,有点脑子的山贼都知道不能打扰百姓播种,到还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要真说的话,恐怕就是梁山那边,寨主你将杀刘高的威名让给了梁山,现在那晁盖隐隐有成为一霸的架势。听说当地官府出兵打了几次,最后都吃了败仗,现在已经有不少江湖好汉慕名投奔了。” 李忠有些幸灾乐祸,虽说梁山出了风头,但明眼都能看出来,朝廷死了个命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青州济州离得不远不近,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出兵打一个,是绝对没有精力打第二个的。如此一来,他们二龙山就能安心发展了。 赵淳楣听罢没说什么,别人都能想到的事儿,吴用这诡计多端的肯定也能想到,现在不发作,无非就是贪心作祟,真的想将梁山彻底做大,以致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继续问道:“还有什么?除了梁山,主要是东边可有什么大动静?” “东边向来没什么大山头,都是些小股贼寇,顶多抢个商户,平日没什么胆子。”李忠翻着笔记,突然,似乎想起什么,皱眉道:“对了,寨主可曾听过沙门岛?” “自是听过,”赵淳楣自打穿越,便常听有人吓唬谁说要将他告官罚其刺配沙门岛,那里远在登州,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李忠叹了口气,“那沙门岛最近要去一批新犯人,据说个个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像什么穿山豹曲非,铁面孔目裴宣,打虎英雄武松……这些人随便一个放到东边估计都能统一当地山匪了,最后却只能客死异乡,只能说同人不同命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赵淳楣突然愣住了,半天,郑重地对李忠道:“你且仔细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36章 登州的四月还算好过,微凉的海风带来了湿润的空气,冰雪融化,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作为开酒店的,顾大嫂最爱的便是这种天气,来往行人多不说,后厨食材什么的也能方住。 丈夫孙新抗了大半只牛偷偷摸摸走进院子,蹑手蹑脚地才刚关门,就听妻子在身后没好气道:“干嘛呢,在家里做贼是吧?” 孙新吓了一跳,转头有些讪讪道:“去王二家的收账,他家牛昨儿不小心摔死了,给我半个全当抵债了。” 顾大嫂上下打量了下牛的大小,冷哼一声:“怕是不够。” “乡里乡亲的,算了。”孙新尴尬地陪笑。 这两口子除了开酒店,还兼职杀牛放贷,也算是登州境内的微型黑恶组织了,不过他二人为人处世向来仗义,在本地口碑也算不错。 顾大嫂是个急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快,只念叨丈夫几句便让他把牛肉处理了。这么大只牛,即使一半也非常客观了,想要不浪费也不容易,正思量着,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顾大嫂心中一喜,知道是来客人了,连忙出去迎接。 却见一身披大氅,头戴玉冠的俊秀郎君利落下马,身后跟着十来个汉子,接气宇轩昂面相不凡。 这家酒店就在登州东门外十里牌,来往过客许多,顾大嫂本身也算见多识广,但即便如此,却也被对方这通身的气派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老板娘,来五笼炊饼,十斤酱骨头,要是有熟肉也一并端上来。”年轻郎君朗声道,接着率先寻了张椅子坐下。 见他行动,其余人也纷纷落座。 顾大宋回神,立刻热情上前,“小官人,俺这儿有新鲜的黄牛,现在大火烧上不一会儿就能吃,可要上了?”接着便给众人展示了下厨房的肉。 “那感情好,我们还有不少人在后面,老板娘尽管做,多少我全要了。” 大宋法律上禁止宰杀耕牛,虽然依旧挡不住嘴馋的,但如此下来价格可不低。见对方答得豪气,顾大嫂知是来了个大主顾,欢喜地应下便让丈夫去厨房准备,与此同时积极上去搭话:“小官人可是头次来登州,听您口音是外地的?” “是了,来这边办些事情,老板娘可好介绍些这里的特产?”郎君慢声细语,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顾大嫂平日狂野惯了,生平第一回遇到如此和气看上去又有本事的人,说话声音也跟着轻了两分:“嗐,小官人问我算问对人了,这登州从上到下,文的武的,吃的耍的,就没有我顾大嫂不知道的!” 听见“顾大嫂”这三个字,少年挑了挑眉,但也未曾说什么。沉思片刻,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姓赵,青州人士,我身边有位兄弟,与‘出云龙’邹渊是好友。得知他在此落草,想要拜会却不知具体位置,顾大嫂若识得,可好引荐一番。” 是了,此人正是赵淳楣。 那日听李忠说武松刺配沙门岛,惊得她茶饭不思。 众所周知,在宋朝犯罪其实并不太可怕,古时候没什么监控设备,惹了事儿躲到外地,等大赦天下后去官府消罪也就好了。若真不幸被抓了刺字流放,只要有钱有关系在当地也能过得舒坦。但倘若流放地点是在沙门岛,那完了,在北宋,刺配沙门岛只是死刑的委婉说法,甚至很多人宁愿被砍头也不想过来。 沙门岛靠近登州府,这里的刑犯不光与世隔绝,而且劳役特别重,久而久之,就连看守的官差精神状态也差了起来,经常杀人取乐,听闻在那里的囚犯,能活到释放的千中无一。 武松与赵淳楣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确是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对自己好的,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当年离开阳谷县,几人一道奔波月余,路上以兄妹相称,赵淳楣是真的将其当作兄长,现在得知对方流落到沙门岛,如何能不急! 然而着急也没用,李忠周通只是从个路过的商户口中得知此时,具体怎样尚不清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思前想后,赵淳楣决定亲自去登州一趟。 得知此决定,众人大惊,几乎所有人都劝她三思,实在不行派个人过去就好,但赵淳楣最终还是拒绝了。 她并非是热血上头才做出的此决定,而是真正考虑过。 首先就是武松的事不能等,沙门岛若真像传说那般凶险,武松在那儿待的每一秒都可能发生意外。想要将人救出来,就得劫狱,但要知道登州可不比其他地方,那里沿海,不光经常跟日本起冲突,甚至连高丽、女真都时不时有摩擦。这种情况下,想要挑战官府是十分不容易的,倘若真冒然派 个首领,到时候武松没救出来,说不定自己也搭进去了。 除此之外去登州这一路赵淳楣也好考察下路过的地方,像之前闻焕章说的,二龙山想要发展不能仅仅局限于青州,必须得走出去。所以这趟她是非去不可。 眼见劝不动她,大家也只好应下,但作为第一次出远门,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跟着表现一下。 赵淳楣看了一圈眼巴巴的众人,犹豫了下,选了花荣秦明史进时迁四个。 秦明花荣后上山,寸功未建心中难免不安,时迁的身手关键时刻指不定有大用,至于史进,长久以来都独自负责山寨治安,这次出去放放风也好。 打定主意后赵淳楣也不耽搁,直接点了一千人马,考虑到登州环境特殊,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会水的。二龙山如今的组织架构虽然没有特别精密,但总体上还算成熟,赵淳楣就算离开,大事上有闻焕章把关,短期不会出什么问题。大致安排好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最开始对于怎么靠近沙门岛,赵淳楣也拿不准,还是时迁提出他有两个认识的朋友在此落草,作为当地山贼,应该能起到帮助,如此才有了今日这幕。 顾大嫂与他丈夫作为登州道上小有名气的强人,自然是认识邹渊,但考虑到赵淳楣一行身份成谜,也未一口答应,而是去厨房跟丈夫嘀咕两句,让他去通风报信了。 赵淳楣见此也未作怪,而是留在原地耐心等待,他知道顾大嫂作为梁山上为数不多的女性,人品还是十分靠得住的。 一帮人正吃着饭,忽地听到门口响起两道惊呼,“好漂亮的马啊!” 没一会儿,跑进两个个子高大的少年,见了顾大嫂兴奋道:“姐姐,外面的马好漂亮啊!” “没出息!小心惊扰了贵客!”顾大嫂骂了一声,眼底确满是宠溺。 少年们此时也注意到赵淳楣等人,见他们沉稳庄重,立刻噤声,垂着头站到一边。 顾大嫂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我叔家的两个兄弟,平日在这山中靠打猎为生,今儿估计是来给我送野味的,解珍解宝,还不见过赵小官人!” 两个姓解的少年在姐姐的推搡下,红着脸上前打了声招呼,视线扫过对方身上泛着光亮的大氅,不自觉拽了拽身上的兽皮。 赵淳楣看着这两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温声道:“你们在此打了猎多久了,最近可曾猎到什么好东西?” 二人看他态度和气,便稍微放松了些,解珍率先开口,摇头道:“春天鸟兽都要怀崽子,俺们不能往深山里走,现在也就猎两只野鸡什么的,那东西又柴又瘦,穷人家都不爱吃,也就炖汤提高鲜,小官人要是喜欢,我们等会儿送您两只。” “哦?那正好,我们长途奔波,正想暖暖身子。”赵淳楣笑了笑,当即便要掏钱。 解珍解宝连忙摆手,“不不不,本身也不值几个,说了送你怎能要你的钱。” 解宝眨了眨眼睛,有些期待地道:“小官人,你要真想给赏,不如让俺们摸摸您的马,俺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大马呢!”解珍也是满眼渴望。 见二人如此憨厚天真,赵淳楣不由联想到这两个少年在水浒传中的结局,不由暗暗叹气,转头命人领他们跟马玩去了。 顾大嫂原本还担心弟弟太傻得罪贵客,但见赵淳楣始终平易近人,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想来自打相识,对方一直温文尔雅,怎么也不是个坏的,便让丈夫去请那邹渊,说不定真有要事呢。 邹渊跟孙新关系不错,听到后也没犹豫,直接就孤身过来了,等见了时迁,两人又是一番寒暄。 时迁如今过得是前所未有的好,在二龙山上生活条件优渥不说,寨主还对自己颇为礼遇,于是带着几分炫耀与老朋友介绍起赵淳楣。 虽然在刻意的低调下,二龙山并未如梁山那般声名远扬,但好歹也是青州地下唯一势力,赵淳楣这个寨主身份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邹润一听,立刻躬身相拜。 “好汉切莫多礼。”赵淳楣连忙将人扶起,之后也不啰嗦,只客套两句便进入了正题,与之打听起武松刺配一事。 像武二这般厉害人物,江湖上有几个朋友也属正常,邹润也并未惊讶,只不过面对赵淳楣的担忧,笑着让她无需多虑。 赵淳楣见此有些懵,忙问是不是消息传错了,武松并未来沙门岛。 “武二郎确实犯了事被发配于此。”邹润解释道:“不过嘛,去年夏天登州来了个叫宗泽的知州,那老头儿还算是个好官,上任后决心整治沙门岛,最近送来的犯人都关在大牢,并未送过去,武二现在性命应该还是无忧的。” 赵淳楣长舒了口气,长久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第37章 对于宗泽这个名字,可能部分人会觉得陌生,但其实他在历史上是不逊于岳飞的抗金名将,赵淳楣在得知这样的名人现在管理登州后,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忧虑起来。 之前也说过,此时的官场上大多是些跟慕容彦达差不多的昏庸之辈,面对这样的杂鱼,赵淳楣想要在其治下起风浪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但现在真碰上好官了,反倒有些难办。 是不易,亦是不忍。 见她不说话了,邹渊大致也能猜出其所思所想,暗叹这合该这郎君短短一年就能攒下如此基业,确实是个仗义的。于是想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登州城新官上任,许多事情都还在观望,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宗知州是怎么想的,所以赵寨主先别急,俺先找关系探听一番,待有了消息再来通知你。” 如此赵淳楣自当答应,跟左右示意了下,拿出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俱是金银。 邹渊虽然在本地有些名气,但也过得苦哈哈,哪里见过这个,连忙摆手。 “哥哥莫要推辞,我们这般麻烦你已是不该,何况上下打点也需要钱,就请收下吧。”赵淳楣说得情真意切,邹渊见此心中一暖,终还是收下了,之后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他本就是个急性子,现在觉得拿了人家的钱,更是坐立难安一秒都不愿耽搁,连饭都没吃就跑去办事了。 二龙山一行人眼见差不多歇够了,便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赵淳楣将还在外面跟马玩的解珍解宝叫进来,递给他们一袋金珠,“你们既然是这山上最好的猎户,那可否帮我弄两只孔雀来,我想做身裘袄来穿,这个就当定金了。” 顾大嫂出来送客,听此言顿时大惊,连呼使不得,让两个弟弟将钱送回去。 事实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赵淳楣这不过是找个借口救济他们,毕竟这山东地界哪来的孔雀。但清楚归清楚,顾大嫂却不能同意,一来没有白白受贿的,二来方才与邹渊的话也听见了,这帮人乃是青州一霸,万一看中了弟弟喊人去落草怎么办! “嫂子无需担心,我们来此地有要事在身,觉不会另生事端,再者二龙山从不强迫人当贼寇,现无非是欣赏两位兄弟人才,世道险恶,长久这样下去实在可惜了。”赵淳楣看穿对方思虑,不禁摇头笑道。 说起解珍解宝这俩兄弟,在原著里也是逼上梁山的典范了。本来在登州就是俩穷苦猎户,后当地闹虎灾,被县太爷逼着去打老虎,不成就要挨板子。两个半大孩子拼死拼活准备了许久,总算猎到一只却被当地财主昧下,不光如此还把二人送到牢里去准备无声无息地弄死。多亏了他们在本地亲戚多,几方使力下才将人救出来,之后没办法,一大家子去梁山落草。最后在征方腊的战役中,两兄弟被乱石砸死,堪称惨烈。 这二人其实本事都不小,赵淳楣也大可找个借口把他们带上山,但是……对上两人稚嫩得有些憨的脸庞,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以后少进山,卖几亩良田娶妻生子,老老实实的比什么都强。”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年们,赵淳楣温声道,接着与顾大嫂等人打了声招呼,骑着马离开了。 解珍解宝拿着钱,呆 呆地站在原地,求助地望向姐姐。 顾大嫂叹息一声,“却是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两个臭小子有傻福,遇上这等仗义疏财的贵人,钱收着,要是乱花仔细了你们都皮!” 少年们听话收好,看着赵淳楣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虽说有邹渊保证,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让一千人马寻个山头安营寨扎后,赵淳楣便领着花荣史进两人进了城,想着也四处打听下,顺道感受感受海滨城市的风土人情。 早在隋唐时期登州便被划分出来,虽然城内富户数量不及青州,可毕竟靠海,老百姓总不愁吃的,贫富差距没有那么夸张,城市也比内陆要干净一些。 三人寻了家酒店,点了几道当地特色。 既然来了登州,自然得尝尝海鲜,无论鱼虾,做得都很有滋味,除此之外还有些特殊的,像什么海蟹墨鱼……赵淳楣吃了店里的特产凉拌海肠,觉得滋味不错,便问小二食材是否单卖。 史进在一边笑道:“怎么?还想带回山上去?这东西能放几天,怕是到时候都臭了。” 赵淳楣老神在在,“这你就不懂了,把海肠晒成干之后磨粉,做菜的时候放一点,比鸡汤还鲜。” “真的假的?”史进有些怀疑。 赵淳楣白了他一眼,“假的,你之后别吃!” 史进也不恼,而是笑着与花荣道:“你看,说两句他还有脾气了。” 花荣并未搭话,视线时不时向旁边桌瞟去,见此赵淳楣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花荣犹豫了下,轻声道:“右面那桌,最边上的人袖子里藏着匕首,看着架势,怕不是要伤人。” 赵淳楣愣了下,没有冒然转头,而是用余光瞥去,只见依照花荣所言,有三人坐在右侧,最中间的是位身量很高,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其两手边各有一男子,仿佛是在谈什么事情,几人面色都比较严肃。 观察了一会儿,赵淳楣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但出于对花荣的了解,还是相信了对方该说的话。如此一时间倒有些犯难,主要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也不好出手解决,万一人家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呢。 许是上天看出了她的境况,那持刀之人突然高声:“相公难不成连蔡太师的面子都不给?” 得,都蔡京了,八成不是什么好货,赵淳楣听此不再犹豫,给史花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绝顶高手便共同上前,只三两下就将那对方按在地上。 老者似乎有些吃惊,刚要询问便见对方身上掉出的匕首,顿时怒目圆睁,“蔡京让你来杀我!?” 那人闭口不言,表情一下子变得森冷。 老者哼了一声,让手下将其带走,又吩咐了几句,等一切安排好后,与赵淳楣拱手道:“今日谢过郎君相助,否则老夫这命怕是保不住了。” 赵淳楣倒是不奇怪对方一下子就能认出三人中谁是主事的,毕竟看老头儿的衣着谈吐,便知不是普通人,只是有些好奇怎么跟大奸臣蔡京扯上关系的,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相问。 长叹一声,老者苦笑,缓缓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我乃此地知州,上任不满一年,前阵子与陛下上疏,直言这登州境内光是宗室官田就有数百顷,皆不毛之地,岁纳租万余缗,全部转嫁到本地百姓身上,长此以往百姓不堪重负,所以申请免去这项负担。” “这虽然是好事,但毕竟有损于宗室,他们也不知从何处寻了门子,竟求到了蔡京那儿去,最近蔡太师几次派人来相劝与我,都被老夫挡了回去。许是觉得难堪,这次竟然直接让人来取我性命!王法何在!” 他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到最后面色泛红,感觉下一秒就要去告御状了。 赵淳楣没想到这儿能遇到宗泽,来回打量了下,感叹果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领,算起来也要到花甲之年了,却身板笔直,声亮如钟,完全不见颓态。 老头儿如今显然气得不轻,赵淳楣待他说完,与之落座,还让已经有些吓傻的小二再准备些饭菜,几杯酒下肚,总算稍微缓和了些。如此方才道:“早闻登州来了个好官,不光整肃吏治,连民生治安也是两手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宗泽听此谦虚道:“老朽不过是在致仕之前做些力所能及的,算不得什么,哪如赵郎君这般风华正茂,如此年轻就能统领龙虎之士,想来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赵淳楣笑了笑,接着又道:“知州过奖,我们初来贵宝地,遇到此事也是有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是。不过嘛,对于今日行刺之事,在下倒是有些不同的观点。” 宗泽微愣,旋即道:“愿闻其详。” 赵淳楣组织了下语言,“不瞒知州,在下曾在东京城小住过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与宗正寺打过些交道,对于宗室还算有些了解。我大宋自打开国已百余年,天家子孙绵延至今,早就不复了当年的光辉,现在除了几个善于书画的得官家青眼,余者皆碌碌无为。在下实在是不觉得,蔡太师此等身居高位的会为了这些人来刺杀朝廷命官。” 宗泽只是怒火攻心气昏了头,缓过神来也琢磨出不对劲。 是啊,蔡京是什么人?那老狐狸整天围着官家溜须怕马,怎么可能冒这么大风险来杀自己?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宗室那边给了蔡京巨大的好处,可他真像动手,还用得着搞刺杀这一套吗? “那……是宗室自己请的人?”那更不对啊,宗室要是有这两下子,也不会任人拿捏了,宗泽现在也糊涂了。 倒是站在一边的花荣,冷不丁突然开口:“方才擒住的那个,虽然只过了几招,但他武学路数不像是中原这边的。” 其余人尚没反应过来,宗泽就吸了口气,连忙起身与花荣道:“当真如此?你能看出来具体是哪儿的吗?” 花荣没回应,而是看了眼赵淳楣,见她朝自己点头,方才解释:“我也只是感觉,曾经家里请过几个北边的师父,与其动作体态差不多。” 北边,那便是辽国了。 宗泽坐回椅子,看上去极为茫然。 赵淳楣也没想到,随便一场路见不平,不光认识了历史名人,还掺和进家国大事里,见宗泽如此,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宗泽回神,现在他面临的境况非常棘手,远超自己的职责范围,周围又没个能商议的,想着赵淳楣乃大宋子民,没什么好避讳的,便捡能说的说了。 苦笑一声,反问道:“赵郎君可知道北边的女真部落?” “自是知道,据我所知,那边有个叫完颜阿骨打的前些年统一了当地,还自立为王,建国大金。”赵淳楣点头,说到这里,她又想叹气,北边的野兽们已经停止厮杀,通过激烈的决斗产生了狼王。那完颜阿骨打堪称一代雄主,能力手腕放在当今全世界都能排前几,都这种时候了,大宋这边还天天玩儿石头呢! 宗泽无奈:“金人前些天派了使臣来访,现在人就在我登州府里。” 第38章 说起宋与金的交往,其实最早还是宋这边主动。 早在几年前,在得知辽国的后花园起火,女真势力崛起后,大宋这边就曾派使者偷偷从登州出发,坐船抵达当地,找到金国君主完颜阿骨打商量联合攻辽一事。 完颜阿骨打很高兴,毕竟此时他们还只是几个小部落的集合体,面对辽这种立国近两百年,国土几万里的庞然大物还是不够看,这时候有人帮忙再好不过。所以便让自己这边的部下与宋使一同回去,希望通过正 式的国书将此事确定下来。 赵淳楣对这段历史其实也不是特别了解,只与大多数人一样,知道金人先灭了辽再灭了宋,听到这里想了下,点头道:“如此倒也没毛病,所以双方盟约确定下来了?” 宗泽顿了下,之后略微尴尬道:“并没有,朝中部分大臣觉得金人不过蛮夷,对待金使有些、嗯,怠慢,官家把金人封了官,让他们以臣称之。还不知从哪儿听的小道消息,以为金辽两国议和了,便打发金人回去了。” 赵淳楣:“……”她现在只想长叹一口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弱小和无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大宋自己都拉成什么样了,还玩盛唐时期天朝上国那一套呢啊! 宗泽大概也觉得朝廷这种荒诞外交比较丢人,这部分只匆匆略过,“首次谈判中间出了些岔子,等反应过来后双方都想重新再谈谈。第二次倒是还好些,宋金约定共同伐辽,两边的目标其实都很明确,宋朝想要收回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金可以继承辽国的大半领土,同时官家还许诺只要事成,那以后每年给辽国的五十万岁币就给金国了。这回只敲定了大致方向,所以金人继续派使者漂洋过海来此第三次谈判。” 谈到燕云十六州,又是一笔烂账。 换到现代,此处大概是以北京、大同为中心的一片区域,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门户,不光农业畜牧业发达,也是天然的地理屏障。若得了此处,大宋就有天险可守,于战争中可变被动为主动,实属万分重要。 这块地在两百年前被石敬瑭献给辽国,之后一直被辽国统治,已经成了宋朝人的执念。 像现在的皇帝宋徽宗赵佶,可能许多人对他有种错误的印象。觉得此人醉心于书画,不理朝政。但实际上,他醉心书画不假,同时也非常乐于插手朝中大事,将权力死死窝在手心,几次出兵西夏,北宋的疆域在他手中达到顶峰。 所以像这种好大喜功的性子,迫切地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并不奇怪。 “事已至此,那两国接着谈就是了,知州远在海外,也没什么能帮忙的,何至如此忧虑。”赵淳楣疑惑发问。 宗泽苦笑:“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也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我们与金人交往之事被辽国知道,如今辽国派人去东京质问,官家可能是有自己的顾虑,便让我拦下金人使节,如今待在我府上,已经快三个月了……” 尽管宗泽说得十分委婉,但赵淳楣还是听出来,简而言之就是宋朝上下怂了。 此时她都要被气笑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一系列操作下来简直又菜又爱撩,蛇鼠两端,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不过这里面最难办的就属宗泽了,东京城里的皇帝大臣们学乌龟把头一缩装死,压力全部转嫁到下层。与登州这边连道圣旨都没有,只说了让他留下金人使节。就这宗泽还能以各种借口强行稳住对方三个月,已经不是一句能臣干吏能形容的了。 “我其实都无所谓,为朝廷办事儿,怎样都是应该的,只不过现在没句准话,跟引得辽人过来,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如何对得起国家啊。”老人长吁短叹,十分忧虑。 这时候一边的史进犹豫道:“自打签订了澶渊之盟,宋辽两国已和平百年,这百年来辽国一直按照约定未曾出兵,现在咱们违约去联合金人,这是不是……有点不讲道义啊?” 花荣并未开口,但看神情似乎也有些赞同史进的话。 此言一出,宗泽便愣住了,转头看向赵淳楣问道:“郎君也是这般想的?” “当然不,”赵淳楣摇头,“宋辽之间的和平是军事政治的妥协,并不是真正想要的。这些年虽然没正面交锋过,但宋打西夏的时候辽国没少在后面捣乱,除此之外还有燕云十六州这么重要的地方在对方手里握着,更何况……” 赵淳楣轻声笑了下,“天无二日,人无二君,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义不义的,打便打了,不服气再打回来就是了。” 宗泽欣慰地点了点头,“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何郎君没那两位英武,却是能主事的了,你比他们厉害,有些时候,慈不掌兵啊!”若是赵淳楣也跟着大谈侠义,那他方才那些话是白说了。 “知州此言差矣,”赵淳楣正色道:“我主事完全是兄弟给面子,并无高下之分,我身边这两位侠肝义胆,俱是清白正直的好汉,只是于人心方面无半分算计,但他们所想的也并未照我差。” 事实上,倘若北宋朝廷真那么仁义,对待盟友至真至诚,那最终的结局也会比历史上好很多。 考虑到宗泽不光能力强品行佳,而且还掌管着登州,自己之后要办的事还离不开对方的帮忙,于是赵淳楣决定主动帮着出谋划策。她思索片刻,开口道:“现在辽国已经找到您头上,再继续掺和下去肯定落不到好,指不定以后还会发生今日之事,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解决这块烫手山芋。” 宗泽自然也是想到这里,但又实在没办法。除了京城那边态度暧昧,金人这里也不好交代,毕竟你平白无故把人家扣留三个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总要给一个吧。 “开封府那边好说,反正上面也没下旨,您就是真送过去又能怎样?至于金人……”赵淳楣想了会儿,突然看向史进花荣,“我身边这两位在道上有些名头,不如让他们与金国使节切磋些日子,最后假装不敌,以此低头放人离去。” 宗泽愣了下,之后反应过来,确实是个好办法。 将家国之事简化成江湖人之间的纷争,当然了,金国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但好歹面子上勉强过得去。 苦恼了许久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宗泽自然十分高兴,立刻请赵淳楣几人去府上。 身为贼头,跑到朝廷命官家中当座上宾,按理说正常人都会害怕,但赵淳楣属于艺高人胆大那种,有两个高手护体,还有一千人马在城外,最重要的是,她还是比较相信宗泽这个人的,所以也没迟疑,满口答应下来。 几人又说了些闲话,起身结账后走出酒楼。 此时天已渐暗,许多小商贩出来摆摊。登州府人口虽在大宋排不上号,但也毕竟是一州之中心,往来出海的也不少。 宗泽今日死里逃生,更兼解决了桩心事,精神头大好,便与赵淳楣介绍起了本地一些风俗。 “商贩卖的东西都可以放心买,我刚上任之时便已整治了一番,此地百姓纯朴,经过教化都奉公守法,绝不会有差错。”老人十分自豪,然而下一秒不远处就有人大喊“打架了!快去看热闹!” 感受到周围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宗泽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连忙招呼巡逻公差将闹事者抓起来。 打架的一共三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围殴一个,原因不过是抢生意之类的琐事,宗泽心烦,刚想命人拉走,却听身边一直以来都非常淡定的赵小郎君喊了一声“大哥”,旋即走到一身矮面丑的糙汉前,不顾对方满身脏污,将其扶起。 而那三寸丁见到赵淳楣先是呆了下,之后眼圈泛红,不禁痛哭流泪。 宗泽虽然正直,但毕竟也在官场混了怎么些年,见此连忙将他们共同带回去,让人准备了伤药热水以及干净的衣服,等收拾完毕后,三寸丁,也就是武大方才出现众人面前。 回去的路上,赵淳楣已经将能说的隐晦地与对方讲了一遍,武大现在对 她的境遇也有了大致了解,心中咋舌于自家妹子的本事,同时暗暗欣喜,觉得自己兄弟终于有救了。 武松被判一事其实也很简单,当日双方分开后,武松本想着去孟州投奔人,然而对方见其衣着简朴,更兼还带着个拖油瓶哥哥,便多有怠慢。于是武松与兄长离开那里,之后几经波折,去到了青州的隔壁潍州。在那里因打抱不平,不小心杀了几个本地山匪,其中一个与当地县令有关系,便将武松流放到沙门岛来了。 原本以为从此只能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谁知遇到了宗泽这个好官,现在武松被暂时关在监牢,武大郎凭借着手艺找到一份做炊饼的工作,想着多攒些银钱好将人捞出来。 赵淳楣听到这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摇头。 说实话,穿越至今也接触了不少梁山好汉,曾试图改变这些人的命运,部分并未成功。但在这些人里,只有武松是让她最不意外的。 武松的性格怎么说呢,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一直存在一种紧绷感,虽然能打死猛虎,但其实心思非常细腻,是那种自尊心极强的高敏感人格。 这种人若身居高位到还好说,一旦你用俯视的姿态与其讲话,那很容易触动到他的自尊心,所以他这个混沌的世界里非常难存活,万幸的是他哥哥武大郎尚在,武松行事还有顾及,也还没走到原著里人间太岁那条路。 赵淳楣安抚了下武大,之后去找宗泽,先将约定好的事情办了。史进花荣都是绝顶高手,金人又崇尚武力,对于此种解决方案虽有意见但还是勉强接受。最后由登州出人,安全地将金使送去东京,宗泽总算是丢掉了这个烫手山芋。 此时赵淳楣方才提起武松一事。 宗泽既然能将武松留在府衙,说明也对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就这样直接把犯人放了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赵淳楣见此也不着急,而是继续带人于城里吃吃喝喝,同时运用钞能力,疯狂往狱卒手里赛前,确保武松在里面的安全。 不仅如此,自己带的那一千人马也没瞒着,完全把底牌亮给宗泽。对于这点,众人表示不解。 赵淳楣却笑道:“莫急,等着吧,宗知州过两天就得亲自将我二哥放出来,他没有精力了。” 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听寨主的话耐心等待。 不过几日,京中传来消息。宋朝与金人的谈判破裂了,完颜阿骨打终于失去了耐心,自己带着兵,几天连克辽国五十多城,举世皆惊! 登州与女真仅一海之隔,听到消息的宗泽长叹一声:“今后,天下怕是永无宁日了。” 老人只忧虑了一会儿,便重新振作起来,既然登州占据了这个地理位置,他必须把握好机会,准备物资,随时监控北边动向。无论朝廷有没有下达这些指令,自己必须要将这些事做好。 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让人将监牢里的武松带出来。国难当头,实在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好歹先将那座门神送走! 第39章 武松这些日子在牢里待得比较舒心,他本身手出众,虽然被发配到登州,按照规矩打了五十杀威棒比较虚弱,但对付一般毛贼也是轻而易举了。 得到当地官员的从宽处理已经是意外之喜,结果武松还震惊的发现自己在监、狱里的待遇越来越好,他不是傻子,明白这是武大在外面使了人,欣慰兄长终于顶事到同时也担心其会不会被人欺骗。 不过担心也没办法,毕竟他也出不去,直到今日,方才有衙役来提审他。武松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厅堂,远远便见前方一帮人聚集,领头的是个穿着锦衣的俊公子,由于眼里出众,他一眼就认出了赵淳楣,刚想开口,却见武大郎快步走了进去,拉过他轻声耳语了几句。武松讶然,等到了赵淳楣身边,只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嘴,“妹……兄弟,多谢了,你又救了我们一次。” “生分了不是,”赵淳楣摇头,轻笑着扶住对方,“自打分别我便一直想着哥哥,只不过几番探听一直没能得到你们的下落,如今总算重逢,哥哥可愿与我上山,二龙山虽然不大,但好歹也算个落脚的地方,只盼哥哥莫要嫌弃。” 若是之前,武松有兄长这个牵挂肯定是不愿意落草的,但经过这么多,他算看清了,于这乱世之中,哪怕是个人武力再高超也很难保全自身,更何况旁人不清楚赵淳楣的真实身份,他确实知晓的! 对方一个孤女,冒着如此大风险,置身于绿林,万一真被人发觉,别说朝廷那边,就是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也够对方受的。所以,自己必须得帮其守住秘密,哪怕是死也得保全她! 打定主意的武松自然应下,宗泽在一旁冷眼旁观,见赵淳楣竟真是大老远只为了故人兴师动众,确实称得上是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在山里落草,而朝堂上坐的却都是些无耻鼠辈,不由长叹一声。 想了想,招呼手下又去牢里领了三人,与赵淳楣道:“本来打算沉下心将沙门岛好好治理一番,但北方有战事,我唯恐力有不及,这三人与武松相同,都是我上任后各地送来的,他们的罪名我查了,绝不至于发配至此。反正我也将武松放了,他们几个也一并带走吧。” 赵淳楣微愣,见老人目有决然之色,知道对方这是想利用地形之便于辽国金国斡旋到底了,暗暗叹了口气,迟疑片刻,还是规劝道:“国之大事,在京城,在两府三司,知州你远离朝堂,能做的终是有限,有些事情问心无愧便好,莫要强求啊!” 她这样说倒不是希望对方也跟大宋官场上那些庸人一样,只是想到历史上的宗泽,原本都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为了国家南征北战,结果却被朝廷猜忌,最后忧愤而亡,死前三呼“过河”,周围无不悲痛万分。 依赵淳楣现在的想法,历史大势其实是很难逆转的,北宋的灭亡虽然有一定偶然性,但依徽宗、钦宗那对不靠谱的父子当政,再加上大宋积贫积弱,社会矛盾尖锐,迟早都还是有这一天。既然如此,干脆不去与大势抗衡,只顾好能顾的,先确保一方百姓生活得平安喜乐再说。 宗泽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乃进士出身,受的是正经儒生教育,对忠君爱国的执着哪是说放弃就放弃的,摇摇头,没多说什么,起身送他们离去了。 赵淳楣见对方这般也言尽于此,反正这次的目标已经达成,一行人可以轻松离开。在路上她特意将那三人单独招来询问,得知他们名字为裴宣、邓飞、孟康。 裴宣是个生得肉白肥胖的中年人,原本是朝廷的官吏,文武双全,但因性情刚正不阿,被贪官陷害至此;孟康是个造船的能工巧匠,被强行压着给官府造船运送花石纲,在这其中砍死了暴力执法的监工;剩下的邓飞双睛红赤,人称火眼狻猊,为人特别能打,进监牢也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狗屁罪名。 这三个都是难得的人才,现在虽然被宗泽放了出来,但也还是待罪之身。赵淳楣与他们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情况,之后便大大方方邀请他们入伙。 有个栖身之处,几人自不会拒绝,更何况说白了他们能重获自由也是因为对方,所以都兴高采烈地同意了。 众人出了城与大军汇合,刚准备出发,忽然后方两道人影奔来,等到了才发现是解珍解宝两兄弟。 少年们气喘吁吁,对着赵淳楣好半天才说出话,“大王,您把俺们也一道带走吧!” 赵淳楣愣住了,旋即有些好笑道:“你们跟我走什么?不是说了好好过日子吗,山上俱是些活不下去的,但凡世道好没人愿意落草的,我们可是强盗,是贼。” 但解珍解宝却反驳,“大王莫要诓俺们,俺虽生于草野,但也知道哪有贼会主动给人钱的,就算是贼也是义贼!好贼!” “别管好贼坏贼,我都答应你们姐姐了,肯定不会领你们上山的,听话,快点回去。”赵淳楣挥手,几乎是用赶的。 然而两人态度却很坚决,就差抱着马腿撒泼了。 就在此时,但见后方又有来人,原是顾大嫂夫妇以及邹渊带着侄子邹润匆匆赶来。 解珍解宝一下子就僵住了,下意识躲到赵淳楣身后,然而赵淳楣如此瘦削哪里能覆盖得住这么大两只,为了能尽量多占点地方,兄弟俩当场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 当靠近的顾大嫂见到这副滑稽幼稚的景象之时,心里再多的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两个臭小子!”顾大嫂恨得直咬牙,“你们现在是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是吧!” 解珍解宝瞪着眼睛,连连摇头,“怎敢,只是、只是姐姐你与俺们讲过,受了人一点恩惠也要全部报答回去,可如今赵郎君这般对我们,俺们能回报的却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点价值的,恐怕也就只有自己了。姐姐,你既成全俺们吧!” 顾大嫂听得鼻酸,又欣慰又气道:“好啊,合着我不答应就是那狼心狗肺之人了。” “不是……” “行了,”顾大嫂制止了面色通红的两兄弟,表示自己同意了,接着让丈夫孙新回去收拾东西。 众人直接懵了,不明白她这是做什么。 “上山啊,”顾大嫂回答得很坦然,接着看向赵淳楣,“郎君啊,我两个弟弟想当忠义人,我总不能拦着,但他们爹娘死前将人交给我,我于坟前发过誓,绝对得照顾好他们,既然如此,也只能跟着去山上落草,不知寨主收不收留!” 赵淳楣只她性格刚强,决定好的事不会轻易更改,见既然如此说,当然表示欢迎。 跟在后面的邹渊有些忐忑,上前道:“赵寨主,不知能不能把我俩也收着,虽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也想为山上出份力。” 赵淳楣大笑:“都来都来!” 出来一趟,本是想救武松,没料到还网罗了如此多的人才,属实是意外之喜,所有人都很高兴,史进不由道:“现在事情都差不多办成了,还办得如此漂亮,咱们回去可以跟大和尚那帮人好好吹一波了!” “回去?这倒不着急,”赵淳楣摇头,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看向武松,“二哥,陷害你那帮人可是待在潍州?” 武松点头,神情颇为愤恨。 赵淳楣冷哼,“害了我兄弟还想善了?之前咱们不是还犹豫东南西北该拿下哪边好吗。” “点好人马,随我同去潍州!” …… 昌乐县县令刘豫打从睁开眼睛的瞬间便知道不对。 静。 太静了。 他只记得昨日夜晚出门看灯,然而才走到一半便觉得脑后一痛,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强撑着起身,刘豫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四周,发现此处貌似是家酒店,犹豫了半晌,见始终无人,方才一点点开门。 走出去,只见厅堂内做了几桌,听到后面动静,大家齐齐回头。 刘豫吓了一跳,只觉得这些家伙体型彪悍,面色不善,下意识四处寻觅,直到看见过清瘦俊秀的少年方才眼前一亮,连忙凑了上去。 “小郎君,吾乃昌乐县县令刘豫,此处是哪里?您能否送我回去,只要答应我给你一贯、啊不,给你五贯钱!” 那少年微笑了下,未曾回话,而是反问道:“刘县令可曾识得我身边这人?” 刘豫心急如焚,但无奈势必人强,还是仔细辨认了一番,摇头道:“这位好汉魁梧奇伟,我却不曾识得。” 那男子听罢冷哼了声,将刘豫听得心一紧,连忙摇头改称好像是见过。 但面对追问,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少年忙温声安慰:“都快半年了,不记得也正常,以后知县就会记得了。” 刘豫听完都要哭了,这里面恐吓的意味也太浓了,再听不出就是傻子! 但是,他也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话语里“以后”两个字,既然有以后,那就说明他暂时是安全的! 于是刘豫立刻使出全身力气猛拍马屁,姿态之谄媚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少年,也就是赵淳楣虽然想看看对方还能怎么表演了,但迫于时间,还是打断道:“刘县令言重,实不相瞒,我们其实是隔壁青州的,因为于西域处得了些种子,想要找些人地种上一种,听闻贵县土壤肥沃,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耕种好手,所以选中此处,希望你能帮着安排一下。” 刘豫听完愣住了,“就为了这点儿事?” 旋即松了口气,擦擦汗,痛快表示:“好说好说,不知郎君想要种多少?” 赵淳楣沉吟片刻,开口道:“昌乐县的三分之一吧。” 刘豫:“!!!”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反问道:“郎、郎君,潍州虽然小,但昌乐县却是大县啊,三分之一您知道是多少地吗?” “这你不用管了,”赵淳楣摇头,“种子我给提供,百姓要给官府的赋税我交了,产出的东西我收购,你只需在县里推广即可。” 刘豫还是想拒绝,大宋虽不遏制土地兼并,但每个地方的耕地产粮还是会被纳入考核标准,万一朝中有人拿这个告发,自己这官也差不多当到头了。 见此赵淳楣又笑了,轻敲了下桌面,马上有人送上三个盒子。打开第一个,里面空空如也。 刘豫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自然不会让刘知县难做,假如你真答应,那么等事成后,在下可以将黄金填满这个盒子,里面的财务都归你所有。” 刘豫错愕,大宋虽然对官吏待遇上比较优渥,可这么大一盒金子,自己在县令位上怕是干上十年也攒不下来。 没等他回话,赵淳楣又让人将另两个盒子打开,刘豫有些期待地望去,结果却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那盒里装的,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细细观察,其中一个刘豫竟然还认识,正是自己身边的孔目! “这两人乃姻亲,半年前勾结陷害我哥哥,还将我哥哥发配到沙门岛,现在已经被我们砍了。”赵淳楣说得风轻云淡,然而她越是平静给人的威慑力却越大! 给了对方点消化的时间,又接着道:“我知这大概为下面污吏勾结山匪,蒙骗刘知县,只不过嘛,既然来了,终究是要讨个说法。” 赵淳楣将地上的刘豫扶起,温声道:“现在盒子都在这,要黄金还是要人头,全看知县选择了。” 刘豫抖如筛糠,哪里还敢反抗,当即躬身行礼,“愿为郎君所用。” 赵淳楣满意地点头,“大善。” 第40章 把目光锁定在昌乐县,除了有帮武松报仇的原因,还出于其他考量。 首先刘豫这个人本质上跟慕容彦达没有任何区别,什么被手下孔目蒙骗,那都是赵淳楣给双方台阶下随口说的,陷害武松的确实是那个孔目,但没有县令的公文,发配沙门岛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成功。拿捏这样的狗官,赵淳楣现在可以说跟喝水一样简单。 其次就如之前讲的,昌乐确实是块种地的好地方。历史悠久不说,关键还很大,往西与青州接壤,真出什么事,二龙山可以火速前往。只要将这治理好,那完全可以辐射到 东边,吸引潍州其他县城自行投奔。 最关键的是,潍州本地最大的一股黑、恶势力就在潍州,也就是被武松见义勇为的那些。人数不多,也就三五百。赵淳楣带着一千兵马直捣黄龙,把他们杀的杀放的放招降的招降的。在灭了这些人后,潍州剩下的山贼很难成气候。 招待刘豫的这家酒店,其实是前两天赵淳楣买下来的,目的是作为满客食肆二店,在卖吃的同时帮助二龙山监控东边动向,可谓一举两得了。 至于留守的人选,赵淳楣决定让顾大嫂夫妇干这事儿。他们之前本身就是开店的,对经营一道比较熟悉,至于收集消息,让周通李忠来简单培训一下便好了。而且顾大嫂这一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山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官逼民反被世道折磨得活不下去才选择落草的,余下零星几个可能如解珍解宝一般,受了赵淳楣的恩惠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而顾大嫂夫妇不同,两人不愁吃喝,上山是为了离弟弟近一点。这种既无外因也无内因驱动,要他们完全接受山匪生活其实是很难的。刚好赵淳楣需要个眼睛看着东部,顾大嫂人品没的说,干脆让他们继续做生意。 此话一出,夫妇俩明显畅快不少,如今不光离青州近,能照看着弟弟,而且不用做实了贼名,日后亦有退路,这般确实方便许多。而在听闻赵淳楣同意让利,给两人开出的条件后,对其更加感激涕零,发誓一定要将这里经营妥当。 赵淳楣点头,又交代了一番后,留下几个在征讨山匪过程中因受了比较重的伤,虽不影响生活但显然已经没办法再战斗的人当员工,见之后没什么大事,终于带着人回了二龙山。 离开的这段时间不长,二龙山也没发生什么,唯一值得说的便是经过一个冬天的传播,山下集市的规模更大了,这回不再只是涉及民生的原材料,连胭脂水粉、文玩绸缎什么的也有一些。赵淳楣见此大喜,知道这是交易场所逐渐走向繁荣的标志,刚好东边的潍州也算打通了,于是便让花荣以后巡视的更远些,确保这些人的安全。 同时众人见她这次不光带了武松,还有如此多好汉以及几百战俘也都有些惊奇,细细打听下才知此番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而闻焕章在听说金国与朝廷的合议后眉头就未舒展过,他虽然跟着赵淳楣落草了,但心中对朝政的担忧,对天下的局势一直非常在意。 赵淳楣明白他心事,轻声安慰道:“先生莫要牵扰,官场中毕竟还有宗泽宗知州这样的有识之士,相信左右不会太差。”大不了也就是个亡国。 “真如你所说,那宗知州确实是位好官,只是这样的人,官场上不说百里无一也差不多了。”闻焕章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朝中俱是些个尸位素餐的奸臣,他们也不想想,那对面那金人能几日灭辽五十多城,岂是自己能抗衡的!想着两虎相争捡便宜,万一人家辽国安抚成功,回过神带着金人来打大宋,你又能撑多久!” 赵淳楣未曾回话,虽然闻焕章对宋朝官场一清二楚,但显然他不懂北方战况,更不知这边军队是有多费拉不堪。 当然了,此时说这些显得有些马后炮,毕竟现在的辽国纸面实力还是全世界第一强国,谁也想不到能被完颜阿骨打不到十年推平了。除了金国那边初代将星爆种,一个两个堪称人型高达极其能打外,辽那边的内部矛盾也许多。 俗话说,有卧龙的地方一定有凤雏。 现在辽国的君主天祚帝,就是跟宋徽宗不相上下的大沙币。宋徽宗是大艺术家,天祚帝是超级猎手。在位二十年不理朝政成天拉着大臣野外巡猎,导致辽国官场污浊不堪,这才给了金人可乘之机。 闻焕章叹气了一会儿,自己也慢慢调整好了,左右他现在已经远离是非中心,既然下定决心在赵淳楣身边出谋献计,那么关键还是要处理好手头。 “最近山寨又有一些人来投奔,再加上你带来的几百个,光是普通寨众已经有三千了,更别提还有亲属、后勤这些。咱们是不是也该着手扩大寨子规模了,否则别说日常训练,连住的地方都不够了。” 本来现在的二龙山寨就是在宝珠寺的基础上改造的,内部狭小不说,很多功能区也设计的有问题。之前刚上山,忙于准备过冬物资以及秋收之类的,大家暂且就那般住下了,如今确实该调整一番。 这种事得找专业人来,刚好山上有两个工匠参与过青州某县的城墙修复扩建,与是赵淳楣将人叫过来询问。商议了整整一天,最终决定只动南边与东面。 二龙山的西边是悬崖峭壁,这里是天然的屏障,虽然事实证明像花荣那样武林高手也能趁守备不注意翻进来,但阻挡大军是完全够了。北边正门乃上任寨主邓龙花巨资监造的“装甲大门”,毫不夸张的坚固程度比大宋许多城池都要好,如此自然也不能改。 只延伸两面不光节省工期材料,而且能保证不影响大部分人生活,只不过嘛,如此扩张毕竟有限,根据工匠们的设计图,扩张之后的二龙山能容纳两万人就是极限了,再多就只能去开发副峰了。 依照二龙山现在扩张的速度,两万人怕是用不了几年。 但目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衣食住行乃大事,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赵淳楣当即拍板正式修建山寨。 除此之外,山寨上其他人的职位安排也该明确一下。 于是趁着这个时间,赵淳楣主持所有首领齐聚大堂,共同举行了二龙山首次代表大会。 说实话,当大家都过来之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赵淳楣这个人非常爱开会,经常把人聚在一起商量事,但如此正式到还是头一遭。别说是通知得极其文雅,就连桌椅板凳都是崭新的。 大家落座后,由郑柳带领着一批经过培训的后勤人员给他们分发纸笔,不光如此,连茶水干果都一应俱全。众人满脑子问号,有些个脾气急的,上前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柳没回答,只说等一会儿他们便知道了,安排好一切后,独自走到右边阴影处,慢悠悠地磨好磨准备记录。 片刻后,赵淳楣与闻焕章快步走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施工的地方有违规操作,两个人被砸伤,我去检查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鲁智深摸了摸光头,“这倒不要紧,只是赵兄弟,你将俺们叫过来开这代表大会可是有事?啥是代表大会来着?” 赵淳楣耐心解释,“代者,替也,表则是说出想法,所谓代表,就是选众位为身边或手下办事或表达意见。二龙山到我手上也要满一年了,这一年里我自认还算满意,但终归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各位天天与寨众待在一起,对于他们的心声或困境,肯定是要比我了解。所以特意选出这个时段,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 就在前些日子,赵淳楣彻底细化了一下山寨首领的们的职权。 除了自己这个寨主,统领一切外,还给闻焕章成立了谋士部,虽然部门里只有他一人,但总归有个名头不是。再加上郑柳领导的秘书部,与自己最紧密的班子大体成型。 剩下的便是山寨最重要的武力部门,想了又想,赵淳楣将之前那套废掉,把步军、马军平等地划分成几块,步军由鲁智深、杨志、武松统领训练,马军则是秦明黄信花荣。 之所以这样搞,主要是为了防止北宋“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毛病,反正二龙山就这么大,能被跟着赵淳楣上山的人品都十分可靠,所以不用像皇帝那样担心手下人造反,如此几个首领反倒更容易跟下面人沟通,同时也形成良性竞争。 剩下的还有史进率领的巡卫队,时迁带领的侦查队,也都属于固定人马。 至于新上山的这批人,解珍解宝常年在山林里行走,乃是登州最有名的猎手,赵淳楣之前就说过需要人考察四周绘制舆图,选他们再适合不过,于是点了十来个也经常打猎的组成勘测部,让他们务必将二龙山,乃至整个青州潍州的地形特产弄得一清二楚。 裴宣本身判官出身,为人又刚正不阿,赵淳楣成立了纪律部,现在寨子人多了,难免有偷奸耍滑或彼此摩擦之类的,国不可无法纪,山寨也是同样,由裴宣监管赵淳楣也能放心些。 邹渊邹润叔侄俩在江湖上混迹已久,眼里出众,赵淳楣让他们负责招纳考核上山新人,毕竟随着 人数的增加,她现在是没办法做到与之前一样挨个面试的。 而火眼狻猊邓飞因为没什么特殊技能,只能说是能跑能打,赵淳楣仔细思考了下,点了五十人,给了他一只消防救援队。 这里的消防不单是指灭火,像今天工程坍塌什么都都由他们快速出动,除此之外哪里人不够了他们也要去帮忙。工作堪称是最辛苦的,但邓飞却很高兴二,原本他身无长物,以为是最多当个小兵,谁曾想还能率领这么多人。作为救援部队,同时也是各方尊敬感谢的对象,还有丰厚的报酬,就算苦点也值了。 武力部门处理完,余下便是后勤之类的,像掌管厨房的曹正、外面酒肆的周李顾氏夫妇、负责工程的孟康、兵工厂的费劲、甚至武大郎都有工作。 毕竟虽然对方性格老实巴交,但确实是赵淳楣能完全信任的几个之一,于是便让他负责掌管库房的备份钥匙,平日都在山上,基本不用做什么活。武大劳碌了一辈子,现在在二龙山总算是享起福来,至此后半辈子的人生终于顺当起来。 现在山上可以说除了十二岁以内的小孩子,基本没有一个闲人,而将这些都安排好,赵淳楣才开的代表大会。 大家听她这么讲,明白是明白,但都有些迟疑,毕竟这种事情还没仔细考虑过,见没人说话,于是赵淳楣直接点名曹正,让他讲讲厨房可是有何要解决的。 曹正吓了一跳,连忙道:“不不不,我这边无非是些跳蚤样的小事,哪里值得第一个开口,想让旁的说吧。” 赵淳楣摇头,“正是因为小事,才要先解决,否则商讨到后面,大家难免有懈怠之情,面对细枝末节哪里还会沉下心想办法,更何况吃喝上咱们所有人都能参与,解决起来更方便些,你有什么只管讲。” 曹正见其这般言语,心下稍定,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只是如今我厨房人手充足些,安排山上的饭食倒也不费劲。再加上寨主你给小的们发月俸,大家也没地方花,最近经常有些馋嘴的来打听能不能跟厨房买点好吃的,我想着既然有这个需求,不若在山上也开个小店,买卖些精细点的东西。” 大家一听纷纷表示赞同,觉得这个好。 赵淳楣想了想也是,于是问询问众人的意见。花荣想了片刻,开口道:“开店可以,但不能卖酒,而且食物不宜过于精致,只是些解馋饱腹之物便可,士兵若生活上太优渥,难免会产生懈怠之情。” 秦明黄信等真正领过兵的也表示赞同。 赵淳楣沉思,最后拍板道:“这样吧,此食肆咱们不收钱,我打算引入个人积分制,类似于倘若在训练过程中表现前几,分别积一分两分,完成任务、立功都可以算在内,满二十分可以在食肆内免费吃一顿,费用山寨全包了。”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这办法不错,还可以引入其他奖惩,只不过具体细节还需要商讨。 于是赵淳楣让郑柳先将此事记录下来,交由自己于闻焕章共同商议完善。 有了曹正打样子,其他人便踊跃多了,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 当然其中也有些不靠谱的,比如费劲想要巨大一片土地做打铁坊,秦明等人开口就是五十匹好马,这些都直接被打了回去,不过其他还是可以商讨一些的。 最后在众人激烈的争辩探讨下,第一届二龙山代表大会圆满结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首领们开会,底下小的虽然不清楚,但之后的变化却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不光有了明确的直系上司,还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积分,攒够了能换各种东西,如此积极性瞬间就被调动起来了。 赵淳楣每次有什么举措也并非命下面人实施就算了,而是要亲身观察一番大家的反应,争取做到及时调整。见这次积分制全山寨都接受良好,方才放下心来。 过了春天便是盛夏,二龙山的改建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余下还有些细节需要调整,但总归是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了。所以面对彻底闲下来的寨众,赵淳楣大手一挥,于山寨中心开设学堂,为此还特意从县里请了几个启蒙先生。 原本以为这些读书人听到二龙山的名号会犹豫,谁知在看到月俸的具体数额后,来报名的还真不少。 究其原因,还是山上的名声最近扭转了许多,毕竟从上任邓龙身死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在这期间除了李太公一家赵淳楣基本没对平民下过手。相反,二龙山的人马天天在青州巡逻,遇到为非作歹的还要教训一番,最后竟导致青州成了人人羡慕的太平盛地。 这一年里,无论人口、商税、治安全都十分亮眼,导致慕容彦达官员考核得了个最上等,如此一来他就更加不管事了,只希望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至于选什么人当来教书,也是有些讲究的,首先太过迂腐的老先生肯定不行。万一过来一顿输出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放下屠刀,赵淳楣倒不是担心手下叛逃,而是怕这帮子土匪一怒之下将人家砍了。反正也只是些简单的识字,随便聘请几个年轻人便好了。 二龙山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不过嘛,考虑到自己毕竟是山贼,对教书先生的人身自由还是予以一定限制,比如活动范围仅限于某一面,再比如每两个月才能下一次山等等。不过嘛,这时候找个活计也不容易,所以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答应。 事实上,学堂山上早就有了,不过效果一直没有达到预期。原本赵淳楣打算通过让识字的人成为工厂员工,然后提高他们待遇来吸引其他寨众也来上学。然而或许是因为自己这边几次战役过于顺利,普通人就算依靠武力也能吃饱穿暖,再加上教师能力确实一般,最后大半年时间才勉强教出几十个。 现在经过这么久的训练,众人的服从性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左右闲着无事,赵淳楣索性强制他们全去识字。古代常用字不过一千多,加上基础的算数,有个一年怎么也毕业了。扫完盲后,若还有人想更进一步,山上之后再想办法。刚好现在有了积分系统,还可以利用起来,表现好,成绩出众的加分,态度不认真,屡教不改的不光扣分,还有其他惩罚。 如此一来,山寨便又忙了起来,现在做生意的做生意,练兵的练兵,学习的学习,整个二龙山闲人实在不多。 而在这为数不多的闲人中,费劲属于最活跃的那个。他不光是整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折腾,还经常跑到赵淳楣跟前,要不就是想打铁,要不就是跟其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弄得赵淳楣头大如斗,最后干脆把花荣、秦明以及闻焕章都叫过来,跟费劲好好说道说道。 谁知那小子一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反倒慌了,哆哆嗦嗦地问赵淳楣这是要干什么。 “聊聊武器方面的啊,”赵淳楣好笑地看着他,“你成天说自己设计的东西有多好,想要成批生产,但这方面我其实也不太懂,所以就把懂的人都叫来了,大家畅所欲言。” 然而费劲毕竟年少,之前一直在家当大少爷,虽然有些才敢,但心性尚且未成,即使赵淳楣再三安慰依旧支吾着组织不好语言。 见此赵淳楣也不勉强,给其时间慢慢调整,自己转头看向几人,闻焕章自不必说,剩下秦明花荣在几年前是跟大军行进西夏,参与过第五次宋夏战争,虽然只是低级军官,但也真正上过战场,知道的必然不少。 赵淳楣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们与我说实话,倘若就咱们这,要是遇到外族的士兵,可否有一战之力?” 花荣秦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现在占山为王,若是真有人打过来也应是宋廷那边,跟外族有什么关系? “寨主可是想要计算二龙山的实力?那恕我直言,拿外族当标杆去衡量怕是不行。”花荣直接了当地开口。 赵淳楣心中苦笑,什么标杆,我是在想等金人打过来了是碰一碰还是直接跑路,不过当着大家的面肯定是不能说的那么直白,只含糊几句让他们说便是。 秦明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道:“定然是有的,那些西夏人辽人也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并未如传说般厉害,咱们只需要占据城寨,就算真打了也不怕他们!” 此言一出,屋内明显安静了一下,众人目光游移,都没怎么出声。 毕竟这东西,吹牛逼谁都会,但凡事也得讲求个实际不是。大宋立国至今,被西夏辽国按在地上锤不说,连最南端的安南都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对其出兵。 是的,不是宋侵略安南,而是人家反过来打宋,如此之憋屈,放到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所以大家面对秦明的豪言壮语明显不买张。 秦明显然也有些尴尬,当即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众人:好好好,咱们铁血大宋真是太厉害啦! 秦明急得面红耳赤,眼见局面僵在那里,花荣无奈站出来道:“其实从某些方面讲,秦兄说得也没错,宋廷这边真说弱也不算。只不过我们与辽夏交锋,他们多马军,咱们这边多步军。步军打马军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要么依托地形城池打守城战,要么就是训练弓箭营。” 假如说宋朝这边还剩一个兵种能碾压其他国家,那么就是弓箭手了,可能是因为防守作战比较多,宋朝的弓弩可谓各种黑科技,远程武器非常厉害。 花荣为人端正严谨,他说的话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赵淳楣听完有些不解,“骑兵真有这么稀缺?那怎么慕容彦达那家伙打二龙山的时候随便就拉出两百多个?” 对此秦明作为统帅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马军马军,最重要的便是马,咱们大宋没有牧场,养出来的马又瘦又小,像青州的那些,根本载不动披甲的将士,而且跑得也不快,也就拿来赶路吓人罢了。青州买卖不过**贯钱,真正好的战马就是百贯也买不到。” “就因为缺马,追不上人,咱们打仗,要是打赢了,敌方上马转身就跑,宋这边很难追上,要是打输了,因为马不行也逃不了,很容易全军覆没。长此以往,将士们越打越少,越打越畏战。” 赵淳楣听得直皱眉,“不是有弓箭营吗?” 秦明摇头,指了指身边的花荣,“除非弓箭营里个个都像他一样,否则你射箭手再快,终究是没人家马快的。” 这时候闻焕章也开口道:“弓箭营不能经常使用,毕竟每只箭制作起来都不容易,虽然有些能回收,但每放一次箭跟撒钱也没什么区别了。前几年朝廷一直有人上疏削减弓箭营,朝廷虽然未曾采纳,但之后投入明显少了许多。” 赵淳楣拖着下巴,如此到确实不好办,战马卖得那般贵,要是买肯定是买不起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搞养殖。事实上,南方并非完全出不了好马,就像两百年后的朱元璋,他从南起兵打到北,用的主要就是庐州马。据说现在的庐州府气候温暖而干燥,又方便牲畜饮水和吃盐,算得上一块难得的天然马场,不过这时候应该还没什么人发觉。 既然骑兵这么重要,那赵淳楣觉得自己有必要现在让人去庐州考察买地了。 想要在乱世中保全自身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会走到底。 这时候她又看向了费劲,询问道:“假如给你足够的材料,你大概需要多久能准备触三千人的武器?” 费劲算了下,坚定道:“三年足够了。” “不行,”赵淳楣摇头,三年之后金人都差不多南下了,“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 见对方想要争辩,赵淳楣从搬出了一种新的炼钢方法。 当然了,并不是什么现代高科技,而是她上辈子翻看《天工开物》记下的一种诞生于明代的炒钢法。虽然同为古代技艺,但有了这种方法,无疑大大提升了生产效率。 费劲听罢一蹦三尺高,立刻就想要去实验却被赵淳楣拉住了,屋内众人又仔细讨论了一番其他战争注意事宜,直到天黑方才散去。 众人虽不清楚赵淳楣是要干嘛,但现在说白了,大家都在其手下做事,有个愿意增强自身实力的老大总好过京城里那个天天玩石头画画的! 第42章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是一年多过去了。 这一年里二龙山的变化不可谓不大,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山上的人变多了,即使是赵淳楣无心扩张,但毕竟名声在这儿,不光山东、河北不少活不下去的来试试运气,就连西北江南等也有零星投奔。 像史进之前在少华山的好兄弟,朱武、陈达、杨春就舍了华州山头,跑来加入二龙山。这三个人里,陈达杨春只能说是普通武人,赵淳楣让他们去往潍州领兵巡查,随便配合顾大嫂夫妇往返两地传送情报。 倒是朱武,他本人读过许多年书,也是个落第考生,因为被家乡官员迫害吃了官司才落草,虽武艺平平,但精通阵法,很有谋略。与赵淳楣闻焕章见面后,非常敬佩他们的学识智商,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见此赵淳楣让他加入了谋士部,平日许多事都爱与之商量。 除了规模的扩大,实力上也有很大提升,利用顾大嫂他们传来的情报,或贿赂或威胁,二龙山终于可以说拿下了潍州全境,最近赵淳楣已经考虑要不要继续向密州、莱州扩展。 当然了,光靠与官府的合作还是很难达成这一目标,事实上,这一年里二龙山不止一次对周边用过兵,根据精确统计,光是自己这边,死在大小规模战斗中的就有两三百人了。 这个数字看着不多,但赵淳楣却极为心痛。 要知道,这里每一个都是经过二龙山训练调、教过的,不光识文断字,而且纪律严明,对赵淳楣忠心耿耿,在兵痞遍地的大宋,毫不夸张的说,能称得上王师了。 赵淳楣也从未将他们当成战争消耗品炮灰什么的,所以每次战斗之后看战报都非常心痛。但是没办法,为了增加实战经验,扫平一切障碍,不打肯定是不行的。万幸的是,不光是寨众,如花荣、秦明一般的将领也在飞速成长,除了最开始死得人多一些,现在已经好多了。 当然了,除了战力的提升,工具的优化更新也少不了。经过不断的挑选协商,赵淳楣终于成功在庐州买了一大块地养马。同时重金请了几个草原人看着,大宋境内的外国人并不少,宋辽之间来往更加频繁。这些草原人严格来说并非辽民,而是来自依附辽国的部落,因为反抗辽被打败沦为奴隶。 大宋相较于前朝虽然是一个对奴仆相对友好的朝代,但这种友好并未惠及到外族,像各大城市有不少买卖草原人、党项人、甚至色目人的地方。 这几个外族赵淳楣曾经当面考核过,心思还是相对单纯的,留他们在庐州照顾马匹还算靠得住。一匹马的寿命大概不到四十岁,养到三岁的时候就差不多能上战场了。到时候就算达不到战马标准,卖了也不亏。 除此之外,还有费 劲的兵工厂,采用了赵淳楣提供的炒钢法后,果然产量大增。不过之后又产生了新的问题,那便是武器的质量都比较差。 当然了,这并非是二龙山独有的,而是大宋现在军队中的常见现象。打从唐朝灭亡后,许多锻造武器的方法都已失传,再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对待军备并不怎么上心,长久下来,刀剑盔甲明显不够看了。 倘若要只是将敌人锁定在宋军,这些东西是完全够用的,毕竟我烂你也烂,拼刺刀而已,完全不怕。但赵淳楣设定的假想敌一直是金人,这个时候的金人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成长于山林之间,每个战斗力都爆表。 既然兵员素质拼不过,那武器上就一定要比他们强! 赵淳楣这般想着,恰好费劲在工作上也是个精益求精的性子,于是双方研究了许久,都各自给出解决方案。 费劲通过观察四周,决定利用山内瀑布河水的便利,涉及了一种水利槌锻来提升锻造强度。中原江南等地区虽然大规模运用水车水排,却从未想过发展技术上处于同一水平的水力锤锻,他这也算是开创性发明了。 而赵淳楣想得更超前一些。她毕竟是穿越来的,站在后世的肩膀上知道中国虽然不怎么缺铁,但铁矿石的质量其实并不好。然而碰巧的是国内的煤炭同样也是高磷高硫,两相叠加,致使武器问题愈发严重。 对此赵淳楣决定改煤炭为木炭,在砍伐树木的同时也让组织山寨大规模植树造林,左右他们如今还不满万人,周围倒也还承受得起。 如此双管齐下,二龙山武器的质量堪称突飞猛进,甚至有些懂行的商户看到在巡逻的寨众,追着询问刀剑卖不卖。 虽然这行利润可观,但他们自己都不够,自然不可能卖给别人。只是这样一来,二龙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便愈发高大神秘。 一支战斗力爆表的军队,掌握着传说中的“圣药”和神兵利器,除此之外还纪律严明,乐于跟商户们做生意,价格也公道。 当二龙山同时满足这几点,在很多人心里是黑是白已经不重要了。 上面说的基本都是武力层面的,关于经济,最大的好消息便是第三批甜菜已经成熟了。 跟预想中的一样,此时的甜菜与后世那种产糖神物还是不能比,但对于北方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经济作物了。 当第一批白糖流入市场的时候,所有人都疯了! 这并不是夸张,这时候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吃的基本都是红糖,甚至许多小的作坊,根本没有掌握固体糖的制作技术,产出的还是糖浆。价格昂贵不说,储存起来也颇不方便。 宋人嗜甜,尤其是东京,赵淳楣当年在开封就是因为吃不惯甜口菜颇为苦恼,不过现在这种爱好倒成全了她。 别看宋朝现在内忧外患,起义不断。但事实上,凭借着国家强大的财政能力,这些东西暂时还可以压住。毕竟老百姓只要能勉强活下去轻易是不会造反的,倘若没有北边外族势力威胁,北宋再延续个一百年不成问题。 所以也正因为此点,官员以及大地主甚至有点小钱的普通人,在衣食上都很舍得花钱,可想而知,当甜度纯净,洁白如雪的固体糖流入市场,会引起多大的波澜。许多与二龙山有过贸易往来,建立了良好商人都拼了命想要进货甚至拿下某地的“代理”,为此不惜动手! 造成如此大反响,赵淳楣其实也没想到,虽然由于二龙山武力值过高,自己的最初定价也比较便宜,以至于暂时还没有人过来为难,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看着脑浆子都要打飞的各方势力,她觉得自己得重新想想办法了…… …… 今年的夏日温度不高,许是因为青州最近的集市越来越红火,往来商户太多,如此周边食肆酒肆接连开了起来。 “等下来人,你别说话,只让我来。” 齐州,某家茶水摊内,一面目英挺的少年与身边女子道,在他们身后,站着三四十手持朴刀的壮汉。 那少女长得千娇百媚,堪得是玉雪肌肤,芙蓉模样。头戴凤钗,身穿锦衣,看着家境颇丰。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富贵小姐,腰间却挂着双刀,眉眼处也尽是煞气。 听到未婚夫的嘱托,女子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道:“行了行了,我知道,啰嗦死了。” 见她如此,少年眼中阴鸷一闪而过,但转头看见对方如海棠花一般的身段,怒气又消散了些。 二人话不投机,只坐在一旁饮茶,期间时不时有车队行人来歇脚,路过他们,皆被周围气势所迫,害怕得躲得远远的。 少年见此颇为自得,然而这种情绪持续没多久便被打碎,因为从远处走来队比他们规模更大的人马。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见了他们热情地上前道:“二位便是祝家庄祝三郎君和扈家庄大娘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祝彪微微一笑,也与对方打了招呼。 与之前说的李家庄、费家庄类似,祝家庄也同样是由封建大地主统领的地方。不过作为济州府最大的势力之一,其规模远不是前两者能比。祝家庄建立在独龙岗上,里面不光是有世代经营的万亩良田,甚至士兵战马武器一应俱全。 可以说就是很明显的黑恶势力,然而与二龙山这些明面上的山匪不同,祝家庄因为多年的经营,在官场也有人背书,所以自由度更高。 在祝家庄附近,还有扈家庄、李家庄两户,三姓同气连枝守望相助,为了使结盟更加紧密,前些日子扈家庄的女儿与祝家庄的三儿子还订了婚。原打算过几个月找个日子成亲,但白糖的诞生却打乱了一切。 作为济州的土皇帝之一,像利润这么大的产业,祝家庄不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依照二龙山的习惯,本身就偏向寻找代理人,如此的话祝家庄必然要掺和一脚。 但事情也没这么简单,毕竟整个济州有财力的不止祝家庄,像眼前这位大商户,同样在官府里有关系,同样腰缠万贯,对白糖生意也是势在必得。 于是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双方打算议和,共同瓜济州的白糖生意。祝彪马上就要成亲了,家里有心培养他,便让其先来主持商谈试试,同样为了做给亲家看,也把扈三娘带了过去。 然而祝彪本人能力有限,跟对面谈生意明显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完全拿捏,看得一边的扈三娘干着急,忍不住道:“今日到此为止,剩下的改天让祝家父兄来与你商议。”如此方才将祝彪从漩涡里解救出来。 煮熟的鸭子飞跑了,商人自然十分遗憾,对着祝彪阴阳怪气道:“早听闻‘一丈青’扈三娘巾帼不让须眉,武艺了得,现在看来,就连心智也极为出众,也难怪在外能做的了主,只可惜小郎君不顶事,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咱们找时间再说吧。”言罢带着人马离开。 祝彪如此狼狈的一面与人瞧见,再加上被商人损得抬不起头,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对着未婚妻怒道:“不是说了让你别插嘴的吗!好好的事情都是你这无知妇人给败坏了!” 扈三娘向来泼辣,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当即破口大骂,直教祝彪在光天化日之下颜面尽失,最后实在受不了,带着祝家庄的一半人直接掉头,与未婚妻分道扬镳。 见其落荒而逃,扈三娘还是不解恨,坐在椅子上又是一通输出,引得旁边桌的两个青年禁不住笑出声来。 少女怒目而视,见他们穿衣一红一白,打扮异于常人,便开口嘲讽道:“唱曲的不老老实实待在戏台上,偷听人说话不害臊!” “好厉害的小娘,这般牙尖嘴利,怕是日后嫁不了人成老姑娘嘞!”两个青年也不恼,而是继续笑嘻嘻。 扈三娘本就因为婚事心烦意乱,听此大怒,当即便要领着后面门客打杀了他们。 谁知这二人身手也极为出众,飞速上了马车,低声道:“不是我们怕了你这蛮横小娘,只是我家官人赶路正在车里休息,担心惊扰了他,否则定要好好跟你耍耍。”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驾车跑路了。 二人共同驾车,速度飞快,不过几个时辰就出了济州地界,之后一路向东,直到看见一队马军方才停下。 “花将军,你又走这么远来接寨主啊。”青年们笑着打了声招呼。 “吕兄、郭兄,辛苦二位了。”花荣冲他们点头。那两人正是吕方郭盛,如今二人虽然没有明确入伙,但也跟二龙山关系匪浅。 因着他们属于商人,并常年活动于山东、河南一带,虽说家产不丰,但对商界各方势力都还算熟悉。赵淳楣想着在附近亲眼考察一下,然后再决定白糖的生意怎么做,便麻烦二 人带着她四处跑。 “唉,等寨主回去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可怜见的,这段时间累得脸都尖了。”吕方叹气,在目睹了赵淳楣的工作强度后,对这位短短两年就能积攒出这么一大份基业的人愈发佩服。 花荣没说话,上前敲了敲车门框,示意赵淳楣可以出来了。 然而半天过去,里面却没有应答。 吕方郭盛在后面迟疑道:“应该是睡死了吧,这几个时辰都没出声。” 花荣再次敲了敲,里面依旧安静。 见此男人皱眉,一把拉开车帘。 宽敞的车内物品摆放整齐,还熏了艾草,里面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人呢。”花荣转头,神态平静,但语气中森然的寒意却暴露了内心。 只见那车内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 在吕郭走后没多久,在远处小树林解决完生理问题,系好腰带准备上车的赵淳楣望着原本马车在的位置发呆。回过神,有些莫名其妙地挠头,随意找了桌,询问坐在中间的少女。 “敢问娘子,可曾看到我两个朋友,方才还在这吃酒,穿得一红一白。” 原本只是普通的一句,谁知少女听完后面色大变,上下打量了赵淳楣几眼,冷笑道:“好哇,得罪了姑奶奶还想跑,到底是被我逮到同伙了,来人!把这家伙带着!咱们回去!” 接着四五个大汉气势汹汹地冲着赵淳楣走来。 赵淳楣:“……嗯?” …… 独龙岗在梁山附近,是一片地势比较平坦的高地。虽说祝家庄与梁山都属于济州境内的黑恶组织,按理说应该是竞争路线水火不容。但事实上,二者从未起过什么摩擦,归其原因还是运营方式的不同。 像梁山,半年前梁山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及时雨”宋江当时领着王英等人跑去找晁盖投靠,然而最后他自己却没有去。原因是他爹宋太公不愿儿子当贼,劝其到官府自首。 也许确实是不甘就这样放弃一切,宋江最终答应了,凭借着山下运作,最后被判了流放江州。然而这位走到哪儿都不太平,原本凭借着钞能力以及一张巧嘴,笼络了江州牢房里的几名小吏,过上了还算不错的生活,结果有日吃酒吃多了,在公共场合写了首带着反意的打油诗,还刚好被人抓住。 当地官员为了升官立功,判了个斩立决。 然后梁山上众人就在晁盖的带领下跑到江州劫法场了。这还不算完,被放出的宋江一不做二不休,领着梁山好汉将江州打了下来。不光烧了官府衙门,还抢了粮仓,部分分给百姓部分运回去。 他们并没有像此时大部分山匪势力那样占据江州,而是抢一票就跑,之后缺钱缺粮了再去抢。 而祝家庄却是盘亘在此上百年,除了之前说的田产门客,连许多百姓也依附于他,倘若再积攒些财富,出现几个能人,那放到前朝就是小型割据势力了。 双方走的不是一个路线,再加上梁山现在的领导者晁盖晁天王确实没太大野心,所以暂时能井水不犯河水。 相较于祝家庄,扈家庄显然没有那么庞大,可能也正因如此,面对邻居日益增加的野心,扈太公不得不选择联姻,让自己的小女儿嫁给祝家。 扈家一共三个孩子,老二小时候得病走了,现在只剩长子扈成以及女儿三娘。 扈三娘聪明伶俐,更兼得貌美可爱,父兄对其极为宠溺。虽然宋代女子地位较明清要好上许多,但终究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女性的终极目标还是嫁个好人家。但即便如此,扈三娘说想学武,扈太公也权力支持,重金请最好的名师,甚至家里人也经常充当陪练。 祝家扈家紧邻,这次妹妹头回跟未婚夫出远门,扈成一直不太放心,随时命人监控亲家动向,得知祝彪一个人回来了立刻紧张得不得了,亲自跑过去询问。 然而对方非但没见他,还命下人出面将其损了一顿。扈成顿时火冒三丈,回家后刚想叫些人手去找妹妹,就见扈三娘骑着马回来了。 扈成松了口气,连忙过去询问,“三娘,你跟那姓祝的怎么回事?他见我态度怎这般蛮横,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扈三娘身边站着位锦衣玉带,样貌俊秀的年轻郎君,立刻倒抽一口凉气,脑中浮现出许多无耻书生勾引大家小姐的杂剧故事,痛心疾首地对妹妹道:“你啊你!那祝彪虽然长得平凡了些,但好歹都订婚了,现在竟然就这样把小白脸领到家里,等会儿阿爹打你我可管不了!” 扈三娘摸不着头脑,寻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意思,有些无语道:“哥,你说什么呢!这家伙得罪了我,我给他些教训罢了!” “还嘴硬!”扈成恨铁不成钢,指了指赵淳楣干净整洁,袖口都没皱一处的外表,再看向妹妹头发散乱,脸上也有些脏污。“你看看你这样,再说一遍你俩谁教育谁?” “这个是……”扈三娘有些尴尬,在刚抓住赵淳楣的时候,她原本想着这一路怎么也要让对方吃些苦头。结果跟着家伙说了两句话,发现其口才见识都十分了得,一时间听入迷,结果赵淳楣讲着讲着突然不继续说下去了。 扈三娘急于听故事,便答应了对方想要行路平稳些的要求,将自己的坐下宝马暂时借给他骑,本人则换了门客的劣等马。而扈三娘虽然武艺高强,但娇生惯养的早已习惯了吃用都是最好,劣等马坐不习惯,翻山的时候一个没控制好还险些摔跤,如此方才是现在的景象。 扈成见其支支吾吾,更加做实了心中想法,焦急道:“我就说祝彪怎么气那么大,你这也太过分了!等下跟我先去祝家道歉!” 扈三娘本还想解释,但听到未婚夫的一些列表现,马上更加烦闷。想着自己今天帮着那人免中圈套,结果却被认为拂了面子大加训斥,难不成就他有面子? 她环顾四周,看了下站在一边研究四周建筑摆设的赵淳楣,咬着牙将其拽了过来,怒道:“对!你说的对!我看上这小子了,把祝彪叫过来退婚!” “你!!”扈成见妹妹这般,气得直跳脚,但他也知道自己妹妹什么脾气,现在于气头上,说破天也没用。干脆转头对男方道:“这位郎君,我看你衣着气度不俗,想来家里条件也挺好。但之前从未听舍妹说过你,估计你们认识了不长时间,如此定然互相不太了解。现在你也知道了,舍妹有婚约在身,无论之前你们说了什么,现在都不作数。大概你也就是被我妹妹蒙骗了一时糊涂,你家住在哪儿?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去。” 赵淳楣差点被少女拉了个跟头,稳住身形后不由感叹这姑娘手劲儿真大,之后面对扈成的询问,慢悠悠地整理好衣服后摇头,笑眯眯道:“不急,眼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何事?只要你说,扈家庄愿意帮你办。”扈成赶紧开口,生怕对方反悔。 “提亲啊,”赵淳楣正色道:“正如三娘所说,在下这次来就是为了向祝太公提亲,希望祝兄成全我等。”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包括扈三娘都呆住了。扈成暴跳如雷,当即便要让手下将他拖出去。 然而话才说完,就见家内管事跑了过来,小声道:“大郎,老爷说了,让你腾出一间客房来给这位郎君居住,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啊?”扈成不明白这是何意,但又不敢违背父亲,再三确认后值得捏着鼻子照做,最后前些时段还是俘虏的赵淳楣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住进了扈家,还成了贵客。 扈家的招待不可谓不周到,赵淳楣刚住进去,就有人端着点心果子前来服侍,谢绝了周围人的好意,自在地将东西吃完,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看着绣着精致图案的锦被,赵淳楣不由感叹,古代这种土财主过 得日子可太好了。她也算见多识广,但可以肯定的说,扈家庄内的陈设与京城富贵官宦人家相比毫不逊色。 然而这样精致的庄园,原著中却被梁山一把火烧得干净,扈家上下惨遭屠戮,除扈三娘外无一人生还。记得当时看原著,经常对扈三娘的命运感到惋惜,穿越之后也曾想过这点,但那时候自己都朝不保夕,自然也没时间去管太多。可怎么说,要是没碰见也就算了,既然碰见了,自己还是得管上一管的。 是的,原著中祝家庄跟梁山对上是直接的导火索是时迁偷吃了祝家庄的鸡,但依照赵淳楣对宋江的了解,就算是没有时迁,他宋公明依然不会放过自己势力范围内这么大一块肥肉。 这三个庄园,祝家庄实力最强,其他两个完全就是陪衬,倘若运作一番保全自身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了。”赵淳楣这般想着,打了个哈欠,渐渐进入梦乡。 第43章 赵淳楣就这般在扈家庄住了两日。说也奇怪,这两日扈家仿佛是忘了有这么号人,除了每天定时定点送饭外完全没个人来看看。同样的,赵淳楣自己也不着急,哪怕是人身自由没有得到丝毫限制也没到处走,总之就是吃好睡好,日子悠闲的很。 最后第三天,终是扈家那边按捺不住,扈三娘一早跑来敲门,丢给赵淳楣一套崭新的行头让他换上。赵淳楣乖乖照做,算起来她扮男装也两三年了,对大宋各种男子服侍极为熟悉。像对方拿过来这套儒衫,连带着“东坡巾”,一看就是京城里最流行的款式,穿上之后连带着赵淳楣身上的气势都收敛了几分,整个人好似位文弱书生。 扈三娘见她这般安分,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让你换衣服?” “是啊,为什么呢?”赵淳楣从善如流,笑着问道。 “哼,等下我们祝扈李三家要派人进城采买,估计祝彪那家伙又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你和我一道去,见了就说是我表哥,剩下的不许乱开口!听到没有!”扈三娘凶巴巴。 赵淳楣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对于她的配合,扈三娘还算满意,但考虑到对方之前那奸诈的样子,面上还是冷若冰霜。 不过即使这样,态度也比对着祝彪好多了,两人之前在外面起了龃龉不欢而散,这使得本就看不上其的扈三娘更加烦躁,但考虑到家族相关,还是强忍着没发作。 祝彪同样不是个好脾气的,可面对未婚妻,依旧强拉起笑脸,毕竟他只是家里第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以后父亲一撒手,分家的时候还得有个强力的岳家支撑。更何况扈家女儿生得这般好颜色,也确实让人心痒难耐。 虽说跟扈三娘低头是没办法,可对着赵淳楣这个“陌生男性”可没那么好性子了。见未婚妻身边突然冒出个远方表哥,祝彪堪称如临大敌,一路上两次三番主动找茬,妄图于赵淳楣“雄竞”,即使赵淳楣都一一巧妙化解,气氛也怪怪的。 好在这次共同去郓州城的还有李家庄庄主李应,他善使钢枪,背藏五把飞刀,能百步取人性命,江湖人称“扑天雕”,很是有些名气。不光如此,还善于经营,懂得积累财富,每年三家联合采买基本都是他主持的。 李应为人粗中有细,见祝彪绷着个脸,连上前搭话,介绍起郓州最近的变化,“最近咱们山东地界商户多,买卖过冬的物件可货比三家,就是价格下不来有些闹心,等进城谈判时你们且看我眼色。” 扈三娘表示奇怪,“商户多了不是应该便宜吗?” 李应叹气,“若是郓城只有咱们大抵如此,但这不是旁边还有个梁山呢吗,自打前些日子及时雨宋公明进了梁山,来投奔的越来越多,现在那梁山兵强马壮的,同样需要过冬,这一来二去的,商户们便开始坐地起价了。” 听到此处,祝彪冷哼一声,“蕞尔小山,等闲下来了看我拿了下那帮贼寇,扭送到官府换前程!” 扈三娘最烦他这副德行,不耐道:“算了吧,吹牛谁不会,祝阿叔都那么怕梁山下来借粮,你拿什么打人家!” “有什么不能打的,别说是梁山,就算是青州二龙山,等再过些年我家站稳脚跟,一样平了他们。”祝彪梗着脖子嘴硬,然而周围没人搭理他,气得少年面红耳赤,直到进城办完了事依旧不甚顺心。 李应实在没闲心应付大少爷,让手下管事带着他们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吃饭,自己则跟先让手下将物资送回去。谁知祝彪心情不好,竟因为琐事跟一伙子壮汉起了冲突。为首的男子三十出头,三柳掩口黑髯,皮肤极白,瞧着也是个江湖打扮,原本祝彪寻思着自己这边四五个战力,再加上他跟扈三娘武艺都不错,任何人来都不害怕。 然而谁知那壮汉只一吆喝,散落于酒楼四处的帮手纷纷齐聚,粗略估计一下竟有二三十人! 原想着拿捏软柿子,谁料竟踢到铁板,见自己这边被团团围住,祝彪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就在众人无法准备抽出武器搏命之时,原本沉默寡言的赵淳楣突然站了出来。 “敢问可是梁山上的‘浪里白条’张顺张英雄?在下庞勇,曾与‘混江龙’李俊有过些许交情,常听闻哥哥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响当当的好汉。” 被一口叫出名字,张顺心中一惊,又听闻是同时上梁山的李俊故交,神色不由松下来几分。 这时候酒家老板也跟着打圆场:“哎呦好汉们,大家相逢便是有缘,何苦动刀动枪,这顿饭我请,都坐下吧。” “那可不行,”赵淳楣笑道:“今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些哥哥的账都算我的,大家不醉不归。”接着又招呼酒肆员工多上些酒肉。 “好嘞!客官,咱家酒不错,菜却没几样,可是要小的去外面采买些个。”一眉浓目鲜的劲瘦青年笑嘻嘻上前。 赵淳楣愣了下,接着点头道:“也好,不过你们别乱买,还是得听我嘱咐。” 小二点头,之后一个闪身便退下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眼见对方姿态摆的这般低,张顺也就不好说些什么,重新入座饮酒。 一场干戈消弭于无形,原本是应该高兴的事儿,然而祝彪却自觉丢了面子,沉着脸闷闷不乐,眼珠转了转,对手下耳语几句。 半天,正当大家酒足饭饱准备起身离去之时,突然,一大队人马闯进酒楼,当场于张顺等人厮杀起来。 张顺水下厉害,岸上身手却一般,很快便被擒获,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着祝彪等人破口大骂。 赵淳楣眉头微皱,与祝彪道:“祝兄,刚才不是说好了就此罢手,那边既然都退了一步你这又是何苦?” “少啰嗦!”祝彪不耐烦地挥手,“梁山贼寇,人人得而诛之!我现在将这小子绑了送到官府是为民除害,你若再啰嗦也将你一并拿下!” 赵淳楣叹息一声,对着张顺歉意地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了。 因为封建大地主与占山为王的贼寇有着天然对立属性,扈三娘对祝彪的所作所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对其人品更加鄙夷。 然而这一切祝彪本人却不在乎,张顺半年前曾与梁山劫法场大闹江州,属于上了通缉名单的大人物,如今栽到自己手里,日后传出去可就在江湖扬名了,如此使得他极为亢奋。 甚至李应回来,知道此事后奉劝两句都被他怼了回去。李应本是跟祝太公称兄道弟,按理说祝彪乃是晚辈,被小辈这样当众撂面子,他这堂堂庄主也受不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原本出来是为了缓和关系,结果几方闹得 更加不快,等回去得知此事后,一直避而不见的扈太公终于将赵淳楣叫了过去。 扈太公虽然儿女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但本人也就四十来岁,看着还在壮年,看到赵淳楣气度举止,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十分客气让下人准备菜肴,双方边吃边说。 “小女无状,这些日子让郎君受委屈了。”扈太公说得极为诚恳,又是赔罪又是敬酒。 赵淳楣一一照单全收,并表示自己这两天吃好睡好,并未觉得不便,反而谢过扈家照顾。 “哪里,我听郎君说话像京城那边的,穿着打扮也不凡,可是来咱这儿做生意的?”扈太公开口道。 “算是吧,不过暂时还没什么收获。” “小小年纪,家里就放心你奔波千里,想来平日也是个有能耐的。”扈太公夸赞,接着反问道:“郎君既然是东京人,见过大世面,不知你觉得这独龙岗如何?” 赵淳楣想了想,“虽谈不上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但好歹不愁吃穿,于这世道里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她这话倒是没作假,独龙岗内主要是祝扈李三家与下面佃户,平日佃户负责种地,偶尔也要训练,遇到危险直接放下锄头拿起刀保卫家园,说白了就是个破产版二龙山。 扈太公叹了口气,“扈家从开国时候就在此定居,算下来已有百年,我虽没什么本事,却不敢败坏祖宗基业,这些年也一直战战兢兢维系,只不过势必人强,终究还是到了难以抉择的境地。” “郎君是聪明人,想来也大致能猜到我留你是为了什么,扈某不才,但可以保证,只要你助我摆脱困境,扈家一定全力报答!” 赵淳楣看着神态极为真诚的对方,突然笑了起来,“太公是在与我商议?” 扈太公不知他笑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当然,希望郎君考虑好,莫要仓促决定啊。” “我现在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中,要是现在说不,怕是离不开扈家庄。”赵淳楣摇头,“哪有这样谈判的。” “那你想如何?”扈太公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对方还敢讨价还价,心中不悦,下意识反问、 然而下一秒,突然感觉脖颈处一凉,回头望去,只见从房梁处倒挂一人,正拿着刀冲自己笑。 “这样就舒服多了。”赵淳楣放下筷子,平静道。 第44章 扈太公的心思其实很好猜,打从他默认赵淳楣住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在古代,尤其是宋代,想成为位有一定势力的封建大地主并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主要宋之前乃是五代十国,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要积攒势力土地,总归是要时间,扈家几代人的努力,才最终有了今日的规模。所以对于扈太公而言,保住祖宗基业比什么都重要。 原本在独龙岗这一亩三分地,祝扈李三家世代为邻,守望相助又互相制衡,但随着这些年祝家搭上了官府日益壮大,现在就是其他两户加在一起也难以企及。扈太公把最爱的女儿嫁过去也是无奈之举,希望能通过姻亲身份得以保全。 然而二龙山白糖的出现却打破了一切,扈太公是怎么也想不到,祝家现在胃口竟然这么大,明明没怎么做过生意,却异想天开妄图独吞济州所有白糖买卖。根据他密探的的回报,其他几家大商户都准备联合起来对付祝家庄,倘若这是真的,祝家必然元气大伤。 这样的话扈家的情况就很尴尬了,刚好这时候赵淳楣来了,于是扈太公便想着以其为借口,用小儿女间的情感纠纷掩盖自己真实的意图。 原本计划还算顺利,毕竟赵淳楣人在屋檐下,就算有心反抗,但只要威逼利诱怎么也能成功,然而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森森寒意,扈太公不由浑身冒冷汗,他毕竟也算见过世面,即使害怕表面尚能维持住体面,勉强镇定道:“郎君这是何意,我好心将你请进来谈条件,你不答应也就算了,何苦来这一出。” 赵淳楣听此笑着摇了摇头,微微抬了下手,后方的时迁立刻将刀紧了紧,锋利的开刃蹭破了油皮,鲜血滴落下来。 事已至此,就算扈太公再硬气也遭不住了,连连求饶,直言不光对方想要什么都能答应。 “唉,你说你这人,早服软不就好了,省得爷爷费力气。”时迁笑骂,将刀收起,但还是牢牢控制着扈太公。 扈太公双脚发软,擦了擦额头,不禁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扈家庄建在山岭上,自诩守备严密,结果就这样被无声无息潜入到家主寝室内,有这样的手下,绝对不可能只是个富家少爷这般简单。 “在下姓赵,于山东一带薄有产业。”赵淳楣淡淡道。 姓赵、山东……扈太公不是蠢人,按照年龄一合计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请来了怎样一尊大佛,吓得魂飞魄散,颤颤巍巍行礼道:“小老儿不知是赵寨主莅临,实在多有得罪,望您见谅。” “扈太公严重了,我于此处吃住皆受礼遇,哪里说得上得罪。”赵淳楣摇头,接着道:“不过之前太公所说之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扈太公听罢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展露分毫,“小老儿无状,方才都是些胡乱之语,二龙山对于我们来讲就跟天兵一般,赵找债主更是神仙下凡,我扈家这点基业哪里敢与您谈条件,您想要什么,但凡我这儿有,定然双手奉上,只求大王能给我扈家留一支血脉残存。” 赵淳楣眉头微皱,“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我们是强盗吗?额,好像也确实是……但即便我们是强盗,也是讲规矩的强盗,之前说好了谈条件就一定会谈。况且我二龙山经营多年,你可曾听过我们有半点违约伤人之事?” 虽然是贼,但对于买卖这方面,二龙山的信誉确实不错,否则也不会所有人争着抢着与其做生意。 得了对面的保证,扈太公略微安心了些,迟疑了下开口道:“小老儿愚钝,不知寨主想要做什么样的生意?” 赵淳楣见他总算冷静下来了,便直入正题,“我知太公如今最大的心愿是想摆脱祝家,守住祖宗基业,这点二龙山完全可以帮你,不光如此,就是让扈氏更上一层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扈太公听得心砰砰跳,下意识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要劳烦太公离开独龙岗,搬去莱州。”赵淳楣直接了当,没有丝毫隐瞒。 是的,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已经打算趁着冬天前以武力夺取莱、密两州,当地官员若是愿意合作,那么可以像慕容彦达、刘豫这样留他们一条命,要是不愿意则砍了换人。 扈太公被这明晃晃的造反计划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这、也不必这样……赵寨主真想扩大地盘,像之前那般不是很好吗。” 青州潍州,虽说名义上还在大宋管辖范围,但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赵淳楣基本已经是土皇帝,曾经扈太公还跟儿子称赞过,这招兵不见血刃用得高明。 “我又何尝不想,”赵淳楣叹了口气,“只是没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了?扈太公不解,但识趣的没有多问,此时的他陷入两难境地。赵淳楣具体想让自己做什么,他大致能猜到,若是真打下两州,定要有人出来游说带头联系士绅富户安抚人心。这事盗贼们干不了,最好得是在二龙山治下外的。只是上了这条船,想再下来可就难了。 见他犹豫,赵淳楣也没催促,而是好心提醒道:“我知太公舍不得这独龙岗,只是现在梁山做大,他们又不像我这般懂得做生意,养了那么多人迟早要下山借粮。梁山连朝廷的军队都能打败,你想想这里能撑多久。” 梁山与独龙岗之间的矛盾可以说是无法调和的,想到祝氏父子上下骄傲的嘴脸,再看看自己这一家老小 ,扈太公一咬牙,对赵淳楣拜服道:“老朽全听寨主差遣。” 赵淳楣将人扶起,礼遇有加。 次日一早,扈家以女儿将婚配,迎接扈母一家观礼为借口派出了一大支队伍,因着最近济州不太平,旁人也就没起疑心。 与此同时,梁山聚义厅。 自打江州劫法场把宋江救到山上,梁山的风气可谓荡然一新。作为一个久经官场的文化人,宋江太了解大家的心思了。不光为梁山扣上“替天行道”的大义,而且还第一次提出了招安的终极理想。 可能在后世眼中,“招安”二字与梁山好汉们格格不入,甚至许多人认为,梁山最终就是毁在招安上。但倘若真的身处其中,就会发现招安其实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假如把山头简化成一个企业,那么是企业就一定要有企业文化。像二龙山,赵淳楣领着寨众做生意管理百姓春种秋收保卫治安,其实已经在代行政府职责。而梁山没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之前千八百人倒也无所谓了,可随着寨众的日益增加,若没有一套统一的思想,很容易造成山头林立,各自为政的情况。毕竟虽然都是一个山头上的,可这些人之前有的是官有的是农民有的是无赖,本质上尿不到一个壶里。 晁盖这个人,用今天的话说,是一个很纯粹的“大哥”。他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而是希望所有兄弟相亲相爱,聚在一起讲义气就好了。但宋江比他想得更深,招安不光是他给梁山众人画的饼,也是他自己的目标。 他宋江这辈子不好财不好色,唯有“名”放不下,既然脱离官场,那么便要走第二条路! 这手“土匪涅槃”对于众人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于是从之前梁山的二把手吴用到新加入的朝廷将军呼延灼,所有人都紧紧围绕着宋大哥左右,如此倒显得晁盖这个本来的寨主有些落寞了。 像今日得知祝家庄扣下了张顺,宋江第一个请命愿意带领众人下山讨回,顺道与祝家庄借粮。 晁盖思索片刻,摇头道:“怎可经常劳烦宋兄弟,我久日在山上混吃等死,现在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你们不要留在此地,且等我下山亲手踏平那祝家庄!” “万万不可!”宋江连忙阻止,“哥哥乃一寨之主,岂能亲身犯险!” “是啊,还是交给公明哥哥吧。” “晁大哥你留在山上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 …… 原本晁盖是真的只想活动活动筋骨,但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引来这么多驳斥,这使得他吓了一跳,看了看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禁有些恍惚。 奇怪了,他怎么不记得梁山上突然冒出这么多人?之前熟悉的刘唐阮小五阮小七都去哪儿了,怎么当初与自己同上梁山的兄弟们都跑到后排去了。 晁盖下意识想要求助智囊吴学究,却发现对方正站在宋江身后关切地望着自己。 是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吴用也好久没来找他秉烛夜谈了。 晁盖并没有多想,他只是本能地感觉不太舒服。心中暗道自己长久不活动让山上众人小看了,想那二龙山的赵淳楣与他几乎同日管理山寨,可现在人家的规模确实梁山无法企及的。看来是应该好好展示下本领让寨众们看看,毕竟他托塔天王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晁盖不顾众人劝说,带了三千人马,有点了自己熟悉亲近的几位好兄弟,一同去往祝家庄。 讲道理,三千人马放到现在其实并不算少,但跟晁盖关系好的那批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个林冲懂得排兵布阵。晁盖心又急,前军后队都没分便忙哄哄下山,还未至半路,得到消息的祝家庄便大门紧锁,安排好弓箭手,任由外面人叫骂也不开门。 祝家庄本身就在山坡上,地形易守难攻,再加上他们身后又养着几百佃户,粮食充足,就算被围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但梁山显然是没办法耗这么久的。 晁盖心浮气躁,他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宋江等人打仗这么容易,轮到自己就如此困难,难不成就真的技不如人? 越想越气恼,在此情绪影响下,晁盖决定冒一把险,趁着月色从祝家庄后方的林间穿过,绕到背后偷袭对方。 这个计谋遭到了林冲的强烈反对,他认为好歹也要派人考察一番。然而已经有些魔怔的晁盖却不管不顾,当天夜里甚至没招呼林冲,自己带人前往。 林子比想象中更深更密,即使有火把照耀,能见度依然很低。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士兵们的喘息声不时想起。 被山野间的凉风一吹,晁盖过热的头脑有些冷静下来,看着疲乏劳累的手下,他也略微觉得后悔了。 打从当年智取生辰纲赚到上山的第一桶金,晁盖这些年可谓顺风顺水没受到半点波折,安逸的日子让他丧失了对危险的敏锐性。 倘若是初出茅庐的时候,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告诉前面,咱们回去从长计议。”晁盖叹了口气,与下方的刘唐道。 刘唐刚要回话,突然听到“咻”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 等回过神,就见自己的大哥缓缓从马上坠落。 “走!快走!寨主中箭了!!” 第45章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赵淳楣便闲了下来,既然知道她平安无事,二龙山那边也稍微放心了些。经过她的吩咐,只派了时迁在此接应,其余的皆散落在济州附近按兵不动。 赵淳楣现在除了吃睡,便是偶尔跟扈太公下棋钓鱼,倒是实实在在歇了几天。 这日,她才刚吃完早饭,正打算去花园内散步消食,却见扈三娘走了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有些愤愤道:“你倒逍遥自在,我们全庄子都要忙坏了。” 赵淳楣挑眉,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我们”两个字,调侃道,“旁人是要被派着外出,三姑娘是忙什么?”忙着调皮捣蛋? 这倒也不怪赵淳楣此种表现,实在是自打住进扈家庄,扈三娘的展现的破坏力实在过于吓人,恨不得上房揭瓦,比七八岁的小子还淘气,也难怪扈太公提起这个女儿又是宠溺又是头疼。 原本以为被人这样讲,原本以为扈三娘会立刻炸毛,谁知道少女只白了她一眼,接着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闭口闷闷不乐。 见此赵淳楣也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扈三娘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开口:“昨儿夜里,听闻梁山那边派人来找茬,祝家便派了支队伍前去探查,结果双方在林子里碰了个正着。情急之下,祝彪命令众人放箭迎战。我们三家久居独龙岗,对周围的熟悉程度自然不是外人可比,虽说那边得以逃遁,但听闻……领兵的大将,似乎是被射中了要害。” “根据探子回报,敌方打的旗帜上,绣的是‘晁’字……” 赵淳楣惊讶地抬头,看对方愁眉不展,知道并非说笑,不由皱起了眉头。 晁盖没了啊……这倒比原著中的早上不少,有点子不好办了。 赵淳楣在庄子里闲逛的时候,曾经观察过庄内的武器库,知道这里人素有往箭上涂毒的习惯,晁天王被毒箭射中要害,八成是活不了了。如此一来,依照江湖上的规矩,双方只能是不死不休。 “我们扈家虽然没有出手,但独龙岗三户一荣俱荣,真要是败了,终归是逃不掉。”扈三娘看了看她,之后一咬牙,从身上拿出块牌子拍到桌子上,“虽然我也觉得那梁山不过一帮草寇,但真打起来了谁也说不好,你本来就是得罪了我被我拉来的,现在姑奶奶气消了,拿着东西赶紧滚!见了人就把牌子亮出来,无人敢拦着你。” 赵淳楣愣了,看了看少女,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乐什么!再乐把你牙掰掉!”扈三娘凶巴巴,同时也有些不好意 思。 赵淳楣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个小孩子,事实上,以对方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她眼里跟孩子也没两样。 “你家找我来原是挡亲事的,我若是走了,你不是要嫁与那祝彪了?” 说到此处,扈三娘呆了下,之后似乎叹了口气,幽幽道:“无所谓了嫁不嫁,反正都差不多……” “那怎么能一样?你不是看不惯祝彪吗?”赵淳楣反驳道。 “我当然看不惯他,那家伙从小就蠢的要死,脾气还暴虐,自视甚高又没什么本领,但凡好人家的女儿谁想嫁他?”少女厌烦地抿了下嘴,旋即又自嘲道:“但是我想了下,假如我未来的夫婿不这样,而是聪明绝顶的人中龙凤,那我扈三娘的境遇能改变吗?想来也是不能的,一样是相夫教子,被后院困住一辈子。”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突然笑了出来,“你知道吗?你刚来的时候,我阿爹曾远远看了你一眼,当时就说你跟他年轻时候很像。” 赵淳楣回忆起扈太公矮胖矮胖的身材以及稀疏的头发,尬笑道:“也没有吧……” 扈三娘白了她一眼,“是说性格!一般人见我是女的整日在外面闲逛还舞枪弄棒的,要么厌恶说教,要么把我当奇珍异兽一样妄想驯服收藏,你却跟个正常人似的。我爹他,虽然也经常训我,但他也是与这世间大部分男人不同的……” 这倒确实,扈太公为人鸡贼油滑了些,但听闻他早年丧妻后就一直没再娶,而是独自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女儿喜爱武艺,更是花重金请名师教导,放在这个时代已经远远超过“基本盘”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爹爹,却也从未让我跟哥哥一般插手扈家生意,只是寻了婆子妈妈教我管家算账。我对家人没有丝毫不满,可是,有时候我会想,相较于兄长或其他男人,我到底差在哪儿呢?”少女的眼中闪过丝迷茫,“最后我明白了,无非就是因为我是女的,这世道,终是轮不到我出头……” 赵淳楣听到这里,心中也跟着叹息。 说实话,自打穿越,她接触的女性也不少,但这些人大多被生活命运裹挟,在这乱世中随波逐流,光是活着已经不易,自然也没心思想其他。而像扈三娘这般的,因着条件出众更兼得自己努力又聪慧,进而思考起其他的才是异类。 但是这些也未必是好事,人往往越是清醒就越痛苦,扈三娘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可即便是用这能力闯出了名堂,最后也不过变成文人骚客口中的几首赞诗。别说封侯拜相,就是想留在家里管些杂物都是奢望。 假如自己在落草之时并未扮作男子,而是以女装示人,那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呢……赵淳楣没有深想,看了看神色郁郁的扈三娘,开口道:“我与扈庄主有过约定,暂且不能走,至于你现在苦闷的,你放心,最后我也一并解决了。” 扈三娘怔了下,之后好笑地摇头,“你这酸书生,身上无二两肉,口气倒不小,行了,我言尽于此,既然你不听那出了甚子事就自己受着吧。”说罢便离去。 …… 梁山,后院。 几十个首领乌泱泱围做一团,焦急地守在外面。 那日晁盖中箭,身边人拼了性命将其带回来,即便如此,也损失了上百人马。最重要的是,那一箭刚好射穿了晁盖的右眼,这么重的伤,再加上箭里还有毒,眼看人是不好了。 如今请了济州最有名的大夫在里面诊治,不过但凡懂些的都知道,这趟怕是不好了。 吴用没跟着进去,而是拿着羽扇在外面来回踱步,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叫来了李俊、呼延灼、王英等人小声商议起来。 阮小五、阮小七正沉浸在大哥即将撒手人寰的悲痛中,突然感觉谁拽了自己两下,回头一看,只见白胜对二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将吴用等人的行为尽皆看去。 阮氏兄弟一愣,旋即火窜得老高,小七脾气性子更直率些,立刻冷哼了一声。 院内众人被吓了一跳,顺着视线望去,也看到那小团体。吴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忽地,张顺的哥哥张横喊了声:“大夫出来了!” 果然,却见阮小二扶着个老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还未等众人相问,便听里面传来声痛哭。 “哥哥——!!” 大家心一沉,已然明白了,想到晁盖平日里的好,不由悲从心起,几十个汉子泪如雨下。 晁盖虽然本领有限,但也是整个梁山上首领,并且平日讲义气重情义,哪怕是没怎么受其照顾的,心里不好受。他的葬礼,自然是要大办。 宋江原本也是这般想的,然而才刚说出口便被吴用劝道:“公明哥哥切莫意气用事,为今早日继承寨主之位,好好带领兄弟们继续走下去才是最要紧的,晁寨主左右也要停灵,不防先放着,咱们先将大事办了!” 宋江犹豫了下,刚要开口,却听下方一阵冷笑,阮小七不顾兄长劝阻,站出来呵斥道:“大事?什么大事!我哥哥的事才是大事!吴学究啊吴学究,想来晁大哥对咱们不薄,当日劫那生辰纲,他身为保正本就不缺这些钱,是你用兄弟情义诱着他上山,如今尸骨未寒,你就与人合谋要了寨主之位!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 吴用被骂得面红耳赤,当即反驳,“住口!阮小七,这儿不是你那烂鱼塘,寨不可一日无主,宋公明本就是寨内第二把交椅,承位本是天经地义,哪轮得到你撒野!” 与原著中不同,书里的晁盖死于曾头市,那时候宋江上山少说也有两三年,以他的手段,自然是能徐徐图之,将山上众人一一收归己用。但如今宋江落草满打满算才半年,对于梁山上不少“土著”而言还有些陌生,再加上他有带来了一帮子人,排座位之时就连他两个徒弟都位列前排,反倒是些老人被挤兑到后边去了。 觉得不舒服的,其实远不止晁盖一人。 见吴用生气,他手边一皮肤黝黑,手持两板斧的汉子也怒道:“好你个活阎罗!竟敢让俺哥哥下不来台,李逵我今日就砍你两斧,看日后谁还敢反驳公明哥哥!” 此言一出,宋江吴用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阻拦,“铁牛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李逵武艺虽不算出众,岸上的本事却也比三阮强上许多,那阮小七也是硬气,见躲不掉了竟冷笑一声,打算活活挨这一下。 好在附近的林冲反应快,直接挡了回去,还将李逵受力反弹跌倒在地,震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林冲暗中摇头,抬手与宋江等人道:“小七年幼,方才冲撞到哥哥,我替他赔罪了。” “都是自家兄弟,何苦说这个!”宋江松了口气,连忙安抚,这阮氏兄弟是山上最老的一批人,梁山周围尽是水泊,水军成为他们初期对付官府最重要的武器。虽说跟着自己的张顺、李俊同为水军统领,但终归资历浅淡,也不及阮氏兄弟得人心,所以他们三是万万不能得罪。吴用骂两声就算了,李逵竟直接对人动手,现在不光是阮氏兄弟,就连其余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吴用也知道李逵闯了大祸,暗骂两句,收起方才的张扬,温声道:“哎呀呀,你看看,我是想着早日将寨主选出来,也好为晁大哥报仇,结果这好心到差点办坏事,如今落得这个局面,得,我不管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他一招以退为进,原本以为能暂时稳住局面,谁知座下还有反应更快的,白胜顺着吴用的话道:“晁哥哥死前又未提传位,既然如此,那资历最老的三头领林冲林教头也应该有 机会,既是说了报仇,不如就让这两位各带一队人马攻打祝家庄,看谁先取了那祝彪性命,就让谁当寨主,各位觉得如何!” 他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如同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还没等对面反驳就已经煽动起来。 在场众人虽各有亲疏,但终归是江湖上行走的,如此按江湖行事也未必不妥,于是在众人的喜闻乐见下,宋江无法,只得接受了提议。 第46章 既然已经商定好章程,那么事不宜迟马上开始攻打祝家庄。 整个梁山大体分为两派,宋江带着王英、呼延灼、李逵、张横李俊等人从西北两面进攻。 林冲与阮氏兄弟、刘唐、白胜从东南进攻。晁盖当时走的便是这条路,虽然多山林,但其实更容易进到庄内,所以也不算吃亏。 双方各点三千兵马,备好粮草,在吴用的见证下,一同出发。 林冲等人走在前面,因着这些人大部分已经跟晁盖去过一回,如此也算轻车熟路,只片刻功夫便没了影。 倒是宋江,不顾周围提醒,晃晃悠悠在后面不紧不慢,直到天黑,方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没办法,大家只能就地安营扎寨。 夜里,宋江独自在帐篷内,徒弟孔亮进来对着他小声耳语一番,接着从外面带进一位穿黑袍的人,脱下披风,不正是军师吴用? 看见他过来,宋江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相迎,“教授来得刚好,我这正愁怎么动手,还请您指明方向啊!” 宋江之前不过是个县城小吏,虽然对人情世故信手拈来,但打仗什么的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不光是他,梁山上这批人懂得带兵的也就只有林冲以及刚归顺没多久的大将呼延灼。 呼延灼乃将门之后,满打满算上山才两月,宋江有心收服,便不能太过倚重,况且他研究过祝家庄,堪称铜墙铁壁,就这几千人马想正面进攻取胜实在不太现实。 原本吴用作为如今梁山的三号人物,上面两个争第一,他即使有立场也不能偏向得太明显。毕竟宋大哥要脸,他不光得当老大,还得让整个山寨都信服,但无奈实在是没办法,所以只能提前商议好,让吴用偷偷过来。 面对宋江的请求,吴用并未表现得有多自傲,而是给足了对方面子,谦虚道:“哥哥何出此言,您马上就是一寨之主了,小弟不过尽绵薄之力,千万不要这般说。” 好话谁都爱听,宋江被如此恭维,也十分受用,连连道:“什么主不主的,无非是兄弟们爱护。唉,其实按武艺才干,林教头无不十倍于我,但宋某实在是想亲手替晁天王报仇,所以才厚颜应下这场比试。” “公明哥哥仁义我自是知晓。”吴用点头,顺着对方的话继续道:“那林冲武艺虽好,但性情文弱,于这乱世之中必然无法保全梁山,咱们如今也是无奈之举。” 互相找足了借口,两人方才进入正题,得知宋江所忧虑,吴用只微微一笑,开口道:“哥哥可知道如今济州城内何物最抢手?” 宋江愣了下,不知吴用怎么谈起这个,但他本就是大地主出身,对这些东西还算敏感,所以想也没想直接道:“自然是白糖。” 想到此物乃二龙山流出的,他不禁心中犯酸,听闻那赵淳楣已经把生意做到江南,自己却还为了个小小的祝家庄头疼。 “是了,那哥哥可知如今祝家庄在抢夺济州内的白糖经营权?”吴用眯起眼睛,有些不屑道:“那姓赵的旁的本事没有,专靠这些阿堵之物引争执,最后自己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祝家庄仗着自己在衙门有人,想要独吞生意,早就被各路商贾视作眼中钉。张顺被俘后,我就联系过几位,都给我回应了。” “教授是说……”宋江的心砰砰跳。 吴用微笑,胸有成竹道:“从外面攻克不了,从里面总能打了吧。” 宋江激动得握紧了拳头,“好啊!教授真乃吾之子房,倘若事真能成,当给你记首功!” 吴用优雅地行了一礼,两人商定好余下的计划。 次日中午,祝太公便收到了济州城内其他商户的信件,大意是说他们几家同意了祝家庄最开始提出的要求,决定由祝家占大半生意,只求能跟着喝口汤,希望能与祝太公面谈。 祝家庄刚刚战胜梁山,还杀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托塔天王晁盖,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见商户们服软,只当是怕了自己,完全没想别的。甚至商户们提出想要带几十个护卫进祝家以保证自己安全的要求都同意了,祝彪还当着他们的面发出嘲笑。 商户们唯唯诺诺,与祝家商定最后分成的时候也不敢要求太多,最后事情很顺利就谈妥了。 这一段时间庄子里全是喜事,祝家自然要庆贺一番,于是大摆宴席,宴请家中的商户们。当所有人都喝得迷迷糊糊之时,隐约间,于后方仓库燃起阵黑烟…… …… 当宋江领人杀进祝家庄之时,林冲正与自己的兵马一同守在树林外。 事实上,这几天他们一直于此安营,半点其余举动都没有。 白胜抱着膀子,有些愤愤不平地看着远处的火光,“咱们就这样待着?眼睁睁看着宋江那厮取了祝彪人头。” 阮氏兄弟虽然没言语,但面上也是一派郁郁之情。 林冲看着兄弟们如此,叹了口气,缓缓道:“不是都说了吗,我们这些人,全都是被逼上梁山,所求的不过是个栖身之地,如今好容易安稳下来,倘若晁天王一没就互相争斗岂不是违背初心让人看笑话。” “哼,我知林教头是好心,不过怕某些人未必领你的情。”阮小七阴阳怪气,“宋江那帮,能在晁大哥尸骨未寒之时就打起了寨主的主意,怕是图谋已久,甚至晁大哥的死……” “小七!”还没说完,就被林冲厉声打断。阮小七看着面容冷硬的林教头,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再继续。 事实上,有他这种想法的其实不在少数,毕竟,晁盖中箭后经过简单的处理,回到梁山还有口气。当时实在是太乱,最早进去照看的唯有宋江几人,连医生都是他请过去的。 虽然这些都不能说明宋江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但终归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阴影。 林冲自然也是知道这点,却不相信宋江会做出此等事。他脾气本就温和,之前被害得家破人亡,在草料场曾经爆发过一次,之后也曾干出一怒之下杀了原梁山寨主王伦这样张扬的事,可之后看到安然无恙的妻子,心中那把火也就消散了不少。特别是几个月前他与张贞娘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当了爸爸的林冲更加好性子。 林冲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打从最开始,他就没想着跟宋江争,同意这场比试也不过是想要给对方一个名正言顺当上梁山之主的机会。 叹息一声,命令手下人都看好,宋江他们在祝家庄内打仗,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若是跑出几个去官府等求救就有些麻烦了,所以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自己在此地给他们兜底。 林冲上山比晁盖都早,而且本领出众屡立战功,在场的就算不愿也要给其颜面,于是纷纷皱着脸看守去了。 远处的厮杀持续了许久,最终火光一点点减弱,众人原本以为没事儿了,突然,附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冲目光一凛,翻身前去拦截,却见一高壮少年披头散发,骑着马匹疯狂逃窜。 “来者何人!”少年看到林冲孤身一个,大着胆子厉声道。 “豹子头林冲!” 少年悚然,只要是济州地界,怕是无人不知梁山上这位绝世高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但眼下没有旁的办法,趁着对方不注意,反手一记飞镖,直取其面门! 然而林冲早就料到这下,一个闪身躲过,之 后拎起丈八蛇矛,直接槊死了对面。然后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兵器,与才赶来的白胜刘唐道:“检查下这人身上带的,要是有给官府的信便收好,余下的你们分了吧。” 几人点头,翻找了半天,回头道:“林教头,这小子身上没有书信,倒是找到块令牌,这上面的字我们不认得,您看看写的什么?” 梁山上的首领文化水平堪忧这点林冲是知道的,也不怎么在意,顺手接过令牌,在火把的照耀下,“祝彪”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林冲:“……” …… 早在梁山众人动身的前一天,赵淳楣便领着扈家最后一批留守的离开了,不光是扈家,就连李家庄的李应也暗中联系上他们共同行动。 李应做得更绝一点,他直接带着家产加入了二龙山。那祝家自诩门丁兴旺,殊不知早就得罪了邻居,这回只能独自面对危机。 除此之外,他们的队伍中还有几个特殊的人,赵淳楣骑马走在最中间,左手边的乃是一位身材劲瘦的中年人,时不时回头望向后方。 “栾先生放心,驾车的都是二龙山的心腹,不光受过培训还有一定身手,绝对不会让孩子们受伤的。”赵淳楣见此出声安慰。 栾廷玉连忙见礼,此时他们离开独龙岗已经有段距离,尚且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也是巧,顾大嫂家一个兄弟在登州做官,他有位师兄正于祝家当教习师父,武艺高强有万夫之勇,正是栾廷玉。最近祝家不太平,栾廷玉便写信给同门希望能多帮着想想办法,这一来二去的便传到赵淳楣这儿。 祝太公得知此事后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让其带着祝家两个孩子去二龙山拜访几日。说是拜访,但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让他们去避难的。祝太公毕竟老谋深算,虽说与梁山作战占了上风,甚至杀了对方首领,但也并不意味着以后能一直赢。不过眼下正值祝家上下气势最旺的时候,他当然不能站出来扫大家的兴。 更何况现在白糖生意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把握住祝家就能更进一步,到时候真成了山东一带的大富豪,谁还在意一个小小的梁山。祝太公想要赌一把!就算输了,也算给祝家留下血脉。 栾廷玉带着孩子到了约定的地点,结果却与跑路的扈家李家撞个正着,不仅如此,在得知二龙山的寨主亲临后更是惶恐困惑,隐约间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同样疑惑的不光是他,扈三娘作为几乎最后一个知道赵淳楣身份的人更是震惊到不行。她虽有一身武艺,但毕竟不是江湖人,对二龙山寨主的形象更多是在想象里。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骑着马上前跟赵淳楣搭话:“你……真的要带我们这么多人回二龙山?我看了舆图,路上是要经过青州府吧?万一守备军盘问怎么办?” 此言一出,赵淳楣愣了下,旋即摇头温声道:“放心,不会有人盘问的。” 扈三娘不解,还想继续开口,却听旁边的时迁嘿嘿一笑,“小娘子怕是不明白我们寨主是什么人?你可知开封府谁讲话最管用。” “当然是官家。”扈三娘脱口而出,这么简单的事儿还用问? “是了,”时迁点头,接着颇为自豪道:“东京城,皇帝说得算,而这青潍二州嘛……” “我家寨主说得算!” 第47章 当祝家庄被攻克,祝家满门尽遭屠戮的消息传来之时,二龙山一行已快要到了青州。 栾廷玉得知此事,虎目含泪,当即要孤身回去为祝家报仇,才走两步就被人强行拦住。 赵淳楣皱眉道:“祝太公让你离开就是为了给祝家留下血脉,现在马车里的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才三岁,你回去送死,难不成让我帮着养?” 栾廷玉语塞,半天,重重捶打了下手边的岩石。 赵淳楣叹了口气,正所谓“人家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祝家横行已久,有今天倒也不算冤枉。只是听闻那宋江在拿下祝家庄后,因着清点祝家家财觉得数目不对,恼羞成怒地命令手下将依附于祝家庄几百农户屠戮殆尽。 在得知此事后,不光是赵淳楣,就连山贼界其他势力也都震惊了。说白了,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平日里劫道强粮的都算正常,但要是真屠杀农民,不光自己这关过不了,连底下小弟都说不定要反,毕竟谁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保不齐有个三叔二大爷的就在人群里面,宋江此举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难不成钱少了真让他如此破防? 赵淳楣有些疑惑,祝家的家产,确实有一部分在他们这儿,大多是些金银,二龙山富的流油祝太公也不担心东西会被密下。 但是,不应该啊…… 晃了晃脑袋,想不通干脆搁置到一边。队伍一路行驶,眼看到了青州府门口,结果却被黑压压的人头吓了一跳。 “这、这些是什么人!?梁山的?还是官府?”扈太公紧张道。 赵淳楣安抚道:“莫慌,来接我的到了。” 言罢驾马上前,与最前方的青年将军笑了笑,“花将军。” 花荣沉着脸,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谏言,然而时隔一个月总算再次见到寨主,这气却怎么也生不起来,最后只得强行绷住,有些别扭地撂下一句,“以后……可不能这般了。” “那是自然,”赵淳楣眉眼弯弯,“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咱们回家。” 花荣微愣,之后重重点了下头。 …… 虽说离开月余,但二龙山却丝毫没乱,一来是因为花荣第一时间稳住了局势,为此甚至半囚禁了吕方郭盛两人,只与几个首领商议。其次则是赵淳楣在扈家庄一直跟闻焕章等人保持联络,甚至攻打密州、登州这样的大事都在书信中敲定了。 对此,赵淳楣也非常满意,毕竟这意味着二龙山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组织,于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自动运行。 而如果说谁最希望见到赵淳楣,那还得是吕方郭盛。小哥俩这些日子担惊受怕,每每想起自己弄丢了寨主都悔不当初,要不是闻焕章不让,绝对早早飞奔去独龙岗。 看见眼泪汪汪的两人,赵淳楣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严格意义来说这场闹剧主要还是怪自己。是她偷偷摸摸上厕所导致失联,但不这样也没其他办法,曾经赵淳楣也光明正大地通知过,然而结果就是身边人不光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还提出想跟赵淳楣比试谁尿得远…… 好不容易安抚好两人,赵淳楣之后又给扈家庄一行提供暂时食宿,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几日过去。 打从赵淳楣回来,后勤便一直在为战争做准备,其余人多多少少也感觉出来,这次的规模应该不小。没有人有异议,这些年在二龙山过得已经是他们不敢想的日子,回忆起之前的浑浑噩噩,如今好似踩上云端。对于赵淳楣,他们百分百忠诚,这里面不光是感恩,同时也是捍卫自己的生活。 不过虽然大体上定下来了,具体的事宜也要再商议。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二龙山基本已经扩张到极限,上战场的兵将近两万。 这数量听着不多,像史书中记载的两军对垒,动不动就数十万,但这些人里很大一部分都是没有任何装备武器的贫民,还有负责后勤的、军队内的仆从工匠,古代管这些人叫食粮军,经常占据一支军队的大部分。 但二龙山这两万人都是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的精兵,再加上铠甲兵器的加成,只要指挥得当,保守一点说横扫山东、河北等地应该不成问题。 这次攻打密州莱州赵淳楣打算亲自领兵,原本以为这个决定会遭到众人反对,谁知大家只是稍作劝说便同意了。对此赵淳楣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倒也不奇怪。 自己在二龙山有着绝对的权威, 手下都是聪明人,明白既然她已经这般决定,那只能尽量完成。况且大家本就是当贼的,成日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山匪头子又不是皇帝老爷,哪有那么多礼仪规定,得知赵淳楣要带兵跟人干架,不光不劝阻反而颇为欣赏。 因为密州莱州都离得很近,不用太考虑补给的情况下可以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于是赵淳楣打算以闪电战快速攻下两地府衙,待到控制好州府后再慢慢扩散全境。 说是两州,其实真要打的只有密州。像莱州,这些年与二龙山往来密切,当地知府的亲戚还在赵淳楣手里拿到了白糖经营权,只不过实在不好直接倒戈,双方便约定做做样子。只要赵淳楣领兵到城下,莱州知府立刻以“不忍伤害城中百姓”为由打开城门。终宋一朝,对士大夫都是很优待的,像这种情况,他说不定连贬官都不用,罚两年俸就轻轻揭过了。 而赵淳楣给他的那些好处,怕是二十年俸禄都赶不上,所以怎么选择很清楚。 剩下的密州狮子大开口,几次下来都没谈拢,如此便只能动武了。 密州知府虽然昏庸,但也知道防患于未然,提前布置了守军严加巡视。 但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纸老虎。宋军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中央,哪怕是一州之地,能调动的最多也不超过两千人。这两千还基本都是些战斗力低下的残兵,对上二龙山的上万大军想都没想就直接投降了。 密州知府一看不妙,干脆紧闭城门想要以此来拖延时间,等待朝廷救援。 见此情此景,赵淳楣但笑不语,给了时迁五十个人,让混进城中与早就策反成功的守备汇合,不过一天时间,城门便被打开了。 赵淳楣领着大军进入,面对惴惴不安的百姓,张贴榜文,表示他们这次行动只为了对付官府,与百姓秋毫无犯,倘若有人违背军令,大家还可以积极举报。 百姓虽然免于劫难,但衙门那帮人可就没那么走运了,密州知府等人负隅顽抗,再加上平日里为人也不怎么样,直接便拖出去斩了。 余下的家产赵淳楣一分没留,全部分发给这次随军人员,如今已经是秋天,算是给大家过个好年了。 这次出证,虽然只是小范围的打了几仗,但对于赵淳楣个人而言意义却非常重大。不光是帮她熟悉了战场,同时通过对于战争前期的准备分析工作,也让她增长了见识。 怪不得都说打仗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情报工作马虎不得啊! 赵淳楣拿出小本子记录下来,回去后第一件事便是扩大情报机构。 二龙山这边顺风顺水,梁山那处却不好过。 宋江怎么也想不到,费心费力地攻打祝家庄,最后却被林冲捡了漏,想着当初的约定,谁杀了祝彪给晁盖报仇谁便是下任寨主,宋江不由沉下脸。 不光是他,就连手下其余的也都颇为不满。说白了这也是次站队,若是真失败跟错了大哥,以后在山上的日子就难过了。 眼看局势越来越紧张,最后还是林冲站出来表示,自己这次胜之不武,面对祝家的铜墙铁壁毫无办法,还是宋江更适合当寨主。知他心意的白胜等人无奈,只得捏着鼻子认输。 宋江松了口气,虽说赢了,但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如此他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发现祝家财物少了许多,一怒之下命令众人屠村。 不光如此,他连隔壁的扈家庄李家庄也不打算放过,然而等到了却发现那两家早已人去楼空。宋江是个精细的,只略微一打探便知道这他们与赵淳楣勾搭上,再加上被救出的张顺陈述,立刻就觉得这是二龙山给设下的圈套,希望借自己之手侵吞独龙岗,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那张顺见大哥这般,也跟着骂道:“赵淳楣奸贼一个,也不知从哪儿听到我李俊兄弟的名号,说什么是故交,以此骗取我的信任,待下次见了我非要活剐了这毛头小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事人李俊见到这般言论却皱起了眉,疑惑道:“这倒是巧了,我曾经跟着长辈去京中做生意,还真知道个叫赵淳楣的商贾,听年龄模样什么都也能对的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李俊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不过那人……好像是个女的?” 第48章 拿下莱州、密州府衙只是第一步,剩下还有好多路要走。毕竟一个州里少说也有七八个县城,想要将命令扩散到全境,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像青、潍二地,赵淳楣耗时三年多才彻底消化,但好在她准备工作做得还算可以。 托之前攒的人品,各地县令大体都知道二龙山很少去为难当地官员,不光如此,每年都赋税也按时上交给朝廷,只不过以后的日子没办法当土皇帝徇私枉法,但不管怎样,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赵淳楣赶在秋收前动手,也是希望当地百姓能过个好年,有自己这边看着,官吏们也不好太过分。只有人口兴旺了,接下来的计划才好实行。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反抗的,莱州有几个大户,为害乡里让不少人家破人亡,根据经验来看迟早要挨收拾,于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当地山匪联合起来,想要偷袭二龙山驻守在此地的人再偷偷献给朝廷。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一支成熟的军队岂是那些歪瓜裂枣能动得了的,还未行动就被尽数捕获。赵淳楣有心威慑,把这帮人全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时中,一时间两地民心惶惶。 扈家、李家这时候站了出来,一一拜见莱州、密州大户,以同为地主的角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是将人安抚下来。 不过嘛,赵淳楣知道,仅是这样还不够,她叫来了扈三娘。 扈三娘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虽然换了个环境,旁人对自己不像之前那般众星捧月,但暂时摆脱了婚姻的束缚,再加上这二龙山事事新奇,她每天来回闲逛都来不及。 见赵淳楣来找,她有些不安,毕竟之前自己对其说话可没好气。 “怎么样?这段时间可还住得习惯?”赵淳楣温声道。 “还、还好。”扈三娘有些不自在地回答。她虽娇蛮,但也不是傻子,在二龙山目睹了这一切,知道赵淳楣乃是父亲都要敬重有加的大人物,自是不敢如曾经那样。 知其心中所想,赵淳楣特意多与她说了会儿闲话,直到扈三娘放松了些,方才进入主题,“这次来找你,不为别的,主要是想委托你个任务。” “我?”扈三娘微愣,指着自己再三确认。 赵淳楣点头,简单明了地告知道:“棉花你知道吧,二龙山这些年没少在周围推广,算起来已经收获了第二批,留下种子后便可以进入纺织阶段了,我打算在沿海等地建纺织厂,大量招募女工。不过机器的生产以及房屋修建、人员培训都需要一定时间,为了能赶得上,这个冬天也不打算闲着。不过这样嘛,就需要有人在那里帮我看着,如此就劳烦三娘子走一趟。” 打从穿越的最开始,赵淳楣便一直在观察所处时代女性们的生活,最后得出结论,哪怕是在妇女地位相对较高的宋代,女人的日子依旧不是人过的。如果说普通百姓在贪官地主们的压迫下活不下去了尚且能落草为寇,那么普通百姓的妻女连这条路都没有。 赵淳楣作为一寨之主,确实可以约束手下,让他们学着尊重女性,甚至让山寨中的妇孺参与到各种工作 中来,但二龙山之外呢?还有千千万万的女人,她怎么顾及得过来吗?更恐怖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之后妇女的地位与日俱下,被日益保守的风气进一步迫害。 赵淳楣上辈子并未看过太多两性社会方面的书籍,对此也没什么研究,但她却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想要提高女子地位,建立一个更加平等开放的环境,那么只有让更多女性参与到社会劳动中。退一万步讲,哪怕以后历史还是如原来那般,但有技术有钱财的人总会活得更自在些。 她是这般想着,但扈三娘却完全不知,面对此等重任,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也不需要会什么,你武功好,性格干脆又聪慧,去最大的任务就是监工以及震场子。”赵淳楣微笑鼓励。本身二龙山刚刚接手两地,招女工这件事儿弄不好就容易惹闲话,交给同性办才放心。 “你不用慌,到时候还有人跟着一起,花荣将军你见过吧,她妹妹花芳前几年在寨子里创办了‘护理班’,现在第一批学员已经要毕业了,里面全是女的,她现在还想再招一批,这次你们俩一起,有不懂的可以问她。” 花家世代武将,花芳从小跟着哥哥,虽然身手平平,但对于医道却颇有心得,二龙山一直也没个好大夫,谁要病了全靠大蒜素之类的神药顶着。之前有次下山巡视遇到一伙流寇,两个寨众受了重伤,管事的都不在,最后还是花芳站出来保住了他们性命。 赵淳楣得知后有时间就去找她探讨,将自己知道的现代医学知识全部告知,经过研究实践,花芳已经逐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名医了。 众所周知,学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花芳想要在山上收女徒弟,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不够教,但若是些简单的止血包扎等知识倒是没问题,于是二龙山第一个护理班诞生了。 对于这点,赵淳楣是全力支持的,毕竟她清楚,马上就是乱世了,到时候打起仗来,有个靠谱的医疗团队在后方支持要方便许多,所以当花芳提出想要继续吸纳学员之时立刻就批准了。 见扈三娘还是有些迟疑,赵淳楣挑了下眉,故意开口道:“怎么?你不愿意?二龙山可是不养闲人,除非老人孩子,不然全都得给我动起来,难不成你是想吃白饭?” “胡说!”扈三娘一听就急了,杏眼圆瞪,当下发了狠定要把事情办妥让赵淳楣看看,之后拿了计划书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这大虎丫头。”赵淳楣摇头,知道扈三娘养在深闺,素来是有些憨气在身上的,不然原著里也不会孤身追了宋江好几里最后落入梁山陷阱,想着还得让花芳在旁边提点些个。 …… 打从赵淳楣回来,二龙山好似踩了油门,飞速运转。仅仅三个月时间,攻莱密、安民生、保秋收、办工厂……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万幸之前底子打的厚实,而且许多大商户尚在打白糖的主意,在这途中主动提供了不少帮助,总算赶在入冬前将一切安排下去。 而这其中表现最亮眼的当属扈家一行,扈三娘那边先不谈,就说扈太公,上面交代下的每一件事都办得漂漂亮亮,游走在几地大士绅中间,不光成功让他们沉静下来,甚至还对二龙山发布的一些指令也没有丝毫违抗。 如此倒令赵淳楣有些惊诧,仔细询问方知道,原来扈太公年轻时候曾与名师学过纵横家一脉,对于谈判也算轻车熟路。 “那你当时面对我的时候怎么不发挥三寸之舌了?”赵淳楣好奇道。 扈太公苦笑,“您当时刀就抵在我脖子上,小老儿还能说什么?” 赵淳楣一想也是,但不管怎么样,山寨里又多了位人才,也算是喜事,便也给了其个首领职位。 如此扈太公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起来,扈家简单办了两桌酒,不少人前去祝贺。 杨志端着酒杯上前,笑容满面道:“想不到只过了几日,太公便立下如此大功,现在你们父女皆是寨主好帮手,来,这杯酒我得敬你。” 扈太公受宠若惊,杨志可是山上的老人,掌管第一步军,而且出身名门,现在跟自己一个土财主客气有加,连忙惶恐道:“哪里哪里,杨统领叫小老儿名字就好,我们才刚上山,还需统领关照。” “诶,扈兄这就过谦了,你有个好女儿,怕是用不了多久,咱们见到你都要行礼咯。”杨志笑容满面。 扈三娘这段时间为了管理好工厂,经常去请教赵淳楣,俊男美女又都是年轻人,一来二去的山寨上人便免不了多想。 扈太公还不知怎么回话,却听“砰”的一声。转头一看,竟是花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容冷峻,好似被人欠了钱一般。 杨志皱眉,刚想继续,然而此时武松又站了起来,直截了当道:“吃酒就吃酒,扯什么有的没的!寨主跟扈家娘子清清白白,姓杨的你莫要乱说!” “你!”杨志气极,他心中也是有苦难言。 最近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消息,竟说二龙山的寨主赵淳楣是女扮男装的,还说有京中证人作证。对于这种事,旁人听到了估计也就一笑而过,但杨志却是知晓赵淳楣真实身份的。 说实话,杨志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未过得这般舒坦,在二龙山上,有志趣相和的朋友,有信他敬他的领导,还能领兵荡寇保卫百姓,有时候在外巡视,他恍惚间竟真觉得自己跟朝廷的将军也没两样,甚至更自由。 所以,对于赵淳楣,他不光是感激信赖,同时也真的希望能维持住这样的生活,当听到风声之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事情捂住。 那么怎么捂住呢?很简单,让人坚信赵淳楣是个男的就好了。 为此他特意与扈太公搭话,希望能做实扈三娘与赵淳楣之间的暧昧。 结果谁知却被花荣武松这两抽风的打断,怎能不又气又急! 但武松同样是了解赵淳楣真实性别的,不光如此,他还知道更深一层的东西。他与杨志是上二龙山之后才认识的,之前也没聊过这些。所以听到杨志的话,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那妹子是女的,要是跟扈三娘深接触不是要露馅了!于是连忙出声反对。 他二人呛上了,可别忘了山上还有一人知道赵淳楣的女子身份,鲁智深也没跟别人通过气。所以在大和尚眼里,便是这两个人闲扯鸟蛋,开始操心赵淳楣的婚事,于是两晚黄汤下肚,起身大喝一声:“都别吵了!寨主以后跟俺出家,不成亲!”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上,最后好好的一场庆祝宴不欢而散。 临走前杨志、武松、鲁智深互相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酒席上发生的事,赵淳楣浑然不知,毕竟这种事儿与当事人讲终归不好。 就这么过了几天,某日一早简单洗漱后准备开会的她还是察觉到大家的情绪有些不对。好像每个人都很沉闷,连一些素来活泼爱闹的都不讲话了。 “怎么了这是?”赵淳楣诧异道,鲁智深看了她一眼,长了长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狠狠拍了下大腿,怒骂一声。 山寨大管事郑柳给赵淳楣倒了杯茶,轻声道:“昨日夜里京城那边传来线报,见您困得厉害就没通知。之前朝廷派下童贯以十五万大军攻打北辽,结果我朝这边十五万人被两万人打得大败,双方打了三仗,北辽三仗皆胜,宋军这边……死尸相枕,籍不可胜计。” “这次派到北辽的兵,大多是从山东募来的,不少人家已经挂上孝了,现在外面都是哭声,咱们定下来的新年庆典,怕是只能往后面推一推了。” 因为这段时间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赵淳楣就想着搞个活动热闹下,虽然办不成了,但这也不是最主要的。 听着郑柳的话,她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吗…… 第49章 说到北辽,可能许多人会不解,只听说大宋北边有个辽国,但北辽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便要从几年前宋金海上之盟说起,当年在赵淳楣的劝说下,宗泽放金国的使臣去汴京,然而朝廷经过激烈的争辩,最终还是因为惧怕辽国的追究,选择不与金合作,而是暗中观察。 这一观察,还真让他们寻找到机会了。 金国国君完颜阿骨打见宋迟迟不动,等得不耐烦了,干脆自己出兵伐辽。 金兵势如破竹,在去年冬天就成功攻下了辽国“五京”里的中京,中京放到现代大概位置在内蒙古赤峰 ,辽国的人口主要分布在东南一带,所以中京沦陷,是一个非常要命的节点。 不过金人虽然大败辽军,辽国皇帝天祚帝却逃跑了,阿骨打着急去追天祚帝,一时顾不得战场。于是宋朝这边就觉得,不错,是时候捡便宜出击了。 此时天下的局势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了。 天祚帝只带了几个护卫在深山老林里四处流窜,金国君王武将跟在后面跟狗撵兔子一样狂追。 辽虽然失去了小半领土,但朝廷班底还在,只要迎回皇帝整顿旗鼓,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问题是天祚帝实在太能跑了!辽这边自己都不知道皇帝在哪里,甚至不清楚皇帝是否还活着! 国不可一日无君,没办法,最终在宰相李处温与权臣萧干、太后萧氏的共同决议下,推举燕王耶律淳为新国君,定都幽州,拟号北辽。 北辽很小,在宋金的包围下,国土只有半个燕京南道,可这里确是包含了大宋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 于是在北辽成立一个月后,宋徽宗派太师童贯率领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作战人数十五万)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大举进犯幽州。 说实话,宋朝此举其实没什么毛病,天下大事不让于分毫,趁你病要你命,收回故土也是民心所向,事成之后顶多也就是被辽国人骂上几句。 但要是事不成……那可就尴尬了。 可能童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边会败得这般惨烈,要知道幽州那边一共才三万守备军,而这三万守备在此之前又被一万金人打得大败,结果却转头却杀得十五万宋人丢盔卸甲。如此换算,难不成一个金兵能打二十一个宋人? 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失败那么简单,根据前线送来的奏折是“众将烧营而奔,自相践蹂,弃一切军需,相继百余里,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实尽失。” 熙丰就是熙宁、元丰,这两个都是宋神宗的年号,意思就是打从王安石开始,一顿不顾百姓死活,扒皮吸髓变法弄来的钱,经过这一仗全打没了。 人钱的损失只是其一,更要命的是,这一番操作被金国实实在在地看在眼里。金人都懵了,因为之前一直在深山里,有辽国相隔,他们大部分是不太清楚宋是个什么样的国家的,不然也不会提出想要跟宋联合夹击辽,有那么一瞬间,金国将领甚至觉得是不是宋与辽演戏,以此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怎样,这一仗堪称扒下了大宋军队的底裤,将宋廷的软弱无能彻彻底底暴露在示人面前。 二龙山上的众人,虽然是名义上是反贼,但绝大多数都是被逼到这条路的,大家都是宋朝子民,更何况里面还有秦明、花荣这样的将领,听到此消息自然郁郁寡欢。 其中鲁智深心情最差,这次伐辽,主帅是大宦官童贯,手下两大将军分别为种师道与辛兴宗。鲁大师出家前也曾是朝廷命官,他这一生最自豪的事情,不是三拳打死镇关西,也不是倒拔垂杨柳,而是曾经在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办事,而这位老种经略相公,正是种师道。 种家在宋史上甚至比杨家将还辉煌,纵观北宋一百五十年,种家人五代从军,无数族人战死沙场,种师道自己也是在西夏打了不少胜仗,算得上西北名将。现在打了这样一场败仗,回朝后童贯又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了种师道身上,惹得朝野上下人人唾弃,如今已经被皇帝勒令致仕退休了。 “直娘贼的,外面那帮鸟人懂个甚!老种将军那般神勇,忠义无双,岂是他们能污蔑的!”鲁智深纷纷不平。 “是吗,我看未必吧,”周通冷不丁开口,就在之前,他得知自己家中某位亲眷也死在这次北伐,现见有人为主犯之一开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怎么听闻这次北伐那位老将军打从最开始就反对出兵,行军途中几次带领手下与童贯相冲,将帅不和你敢说他逃不了干系!” 鲁智深气急败坏,当场要跟周通好好掰扯掰扯。 赵淳楣连忙让人将他们按住,皱眉道:“都是自家兄弟,生死一路走来的,怎么几句话不对付便闹起来了,都坐下!” 在场的听她这样讲,也不敢言语,只得面色不虞地回原坐。 叹了口气,赵淳楣转头与闻焕章道:“先生,还是你来与他们解释吧。” 闻焕章表情沉重,半天,疲惫道:“这次北伐失败,乃多方原因导致,种师道老将军确实只占很小一部分。” 在众人懵懂茫然的目光中,闻焕章拿出一份舆图,带着二龙山上的大小头领,第一次开眼俯瞰整个中原。 宋军的失败其实并非偶然,首先宋辽双方已经和平百年,原本的边疆早就没了防御意识,甚至连武器库中的兵器都上锈不能再用,这样一来后勤补给就肯定跟不上。 再者童贯此人,虽然打了一些胜仗,但本人并没有什么军师才干二,只不过仗着西军能力,再加上几个有德将领。然而这次征辽,他自以为十拿九稳,将韩世忠、王禀这些能人弃之不用,选择亲信去刷军功。此番操作,哪有不败之理? 他们一帮虾兵蟹将,仓促发病,连个计划和预案都没有,这种行径被其他人看在眼里自然心慌,像种师道等人也不是真的反对伐辽,只是觉得童贯不靠谱,不想在他手下坏了一世英名。 说白了,这次北伐其实就是宋军一百多年来战败的缩影,每次打仗,都将内行一个个捆起来,然后交给自己信赖的但能力差的外行去指导,最后一次次掉链子。 大家听到这里,也算是弄明白了,虽说心中依旧愤怒,但总归有了方向。 武将们纷纷做起战后总结,商讨自己领兵这仗该怎么打,其余的也各司其职,针对此次战役都发表出了自己的见解。 李家庄的家住李应最先开口,他虽是新来的,但毕竟当过一庄之主,如金主要是负责山下物资的统筹计算,对于战争,肯定要从经济的角度出发,“禀寨主,此番败得如此惨烈,之后朝廷一定物资紧缺,我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囤些粮食,而且适当减少甜菜的种植面积,多加些棉花,毕竟布匹于战乱时期可比糖重要多了。” 赵淳楣点头,同时让郑柳将晒盐法案提上日程。刚打下的几个地方海岸线都很长,北宋时期虽然也吃海盐,但还是以煎煮为主要提取方法,不光成本高而且产量少,直到明朝晒盐才逐渐普及。真打起仗来,盐路同样是命脉,就算不卖,留着自己吃也是好的。 其他人见状也都提出意见,赵淳楣一一拿出来讨论。 渐渐的,大家原本躁动的心也安定下来,赵淳楣这个寨主并没有说什么情绪化的言论,而是迅速投入到工作状态,这给了其余人很大鼓励。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二龙山都是他们坚实的后盾。 原本今年收成不错,有赵淳楣看着,官府不敢肆意盘剥,百姓们交完税还能过个好年,然而谁成想半路出了这件事,现在山东各地家家挂孝,之前的计划只能放一放。 赵淳楣特意发了一批物资给青、潍、密、莱四州的死者家属,虽然不多,但也让他们感激涕零。自家孩子替国战死,最后朝廷没表示,反倒是山大王出钱,如此不由让人不约而同 地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皇帝是赵郎君做就好了。 此事赵淳楣却浑然不知,不过她也奇怪为何最近申请加入二龙山的人一下子变得特别多。现在二龙山已经扩张到极限,赵淳楣已经打算开发副峰并在山下建些房屋,设计好后等一开春便动工。 不过在此之前,青州府发生的某件事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说,最近有伙道士在附近疯狂吸纳信徒?”赵淳楣看着报告,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 因为团队里不乏鲁智深这样的方外之人,赵淳楣一直属于宗教友好人士,对于治下的僧道巫一直是放任自流的态度,只要别犯法害人,想怎样就怎样吧。不过即便如此,可能是觉得朝廷迟早要率领大军征讨这里,有能力离开的也都走了。 他们不像农民有土地束缚,天下寺庙道观到处都是,来回投奔很正常。 所以来这儿几年,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当即起了兴趣,领着鲁智深花荣等五六人,一同跑到青州府查看。 才刚进城,便见百姓们都往一个地方跑,连忙上去询问,结果被告知大法师在府衙门口开坛做法驱鬼,晚了就看不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怀着好奇也随人流奔赴过去。 到了地点,只见原象征着严谨肃穆的衙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衙役们都忙着驱赶百姓维护治安,在空荡荡的场地中间,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正盘腿打坐,双手不停掐着复杂的法诀。 那中年人生得面如冠玉,一把美髯,在身后两只獬豸神兽的衬托下,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青州知府慕容彦达满面忧愁的站在后面,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对中年人道:“郭京法师,您看,咱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男人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好吧,本想凭借念咒超度那鬼物,既然无用,贫道也不必再心慈手软了,把我的法器呈上来!” “是!”两个小道童应了声,毕恭毕敬地递上一把桃木剑,之后还找了个水盆放在地上。 “这是干嘛?耍猴呢?”史进不解,然后就被周围人一顿白眼。 “没见识,大师做法呢!”旁边老大爷骂了一声,接着表示因为现在这里家家死人,烧纸祭拜的太多,把脏东西引来了,这一阵城里就经常闹鬼,都是这位大法师帮着处理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众人皱眉,刚想说话,却见那叫郭京的男人大声念了几句,将木剑插\进水里,紧接着,水面竟然燃起了火!火绕着盆旋转,好一会儿才熄灭。 郭京举起桃木剑,轻轻抚摸两下,之后再放进水中,水里出现一团鲜血! 这一套操作下来,看得围观群众连连惊呼。 收起法器,郭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沉声道:“这附近的鬼已被我引到水中斩杀,知府您放心吧。” 慕容彦达松了口气,大喜,连忙想请郭京进去休息,表示自己已经布好宴席。 郭京想着也差不多了,便故作矜持地推脱了一番,接着刚要同意,却听身后传来道声音。 “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人群中走出位俊秀郎君,身后跟着四五大汉。 慕容彦达一看他腿都软了,心道这煞星最近不是一直在四州来回往返吗,怎么今日进城来了! 连忙丢下郭京上前,顾不得周围有人看着,低声下气道:“赵寨……赵公子,您怎么来了?” 对上赵淳楣的目光,打了个激灵,赶紧把郭京拉过来,“这位郭大师,是能人,有通晓阴阳之能啊,下官这也是,为了百姓、对,为了百姓。” 赵淳楣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也不废话,直接对郭京道:“这位道长,能否借下桃木剑,赵某想观赏一番。” 郭京面色微变,他虽不知道眼前这位具体是做什么的,但见知府这么大的官都对其毕恭毕敬,多少也猜出些。顿时吓得冷汗都冒出来,勉强维持住镇静,摇头道:“这剑刚除鬼,沾染上了邪煞,普通人碰了怕是肠穿肚烂,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这么严重?”赵淳楣惊讶挑眉,接着与鲁智深道:“既然如此,那和尚碰总行了吧,鲁大师麻烦你了。” 鲁智深早就见那装神弄鬼的东西不顺眼,狞笑一声,如同捉小鸡子一般将郭京提在手里,不顾对方惨叫,夺过桃木剑扔给赵淳楣。 赵淳楣检查了下剑身,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两个机关,剑柄上有暗门,可以将储存在剑内的钠和红色颜料放进术中。钠遇水产生氢气和大量的热,如此才能燃烧。 这些都是古代江湖术士的常用伎俩,明朝就有人总结了这些骗术编纂《骗经》,只不过古人迷信,往往经常上当。而此时朝廷上的皇帝赵佶非常信奉道教,下面人有样学样,导致道士们在民间也很吃得开。 见自己被拆穿,郭京立刻扭转态度,声泪齐下地买起惨来,只希望官老爷们饶自己一命。 慕容彦达气急败坏地让手下将其关进牢房,之后又没好气地轰散了围观群众。等一切最好后,方小心翼翼地看向赵淳楣。 赵淳楣把玩着木剑,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半天,冷不丁开口:“慕容知府,你很闲?” “不、不是,”慕容彦达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赶紧摇头,接着见赵淳楣神色微变,又飞快转移话头,“是!是!下官闲得不行,正想找些事情做!” 赵淳楣笑了笑,“那敢情好,我这儿有个任务,刚好给你。” 第50章 东京,不同于山东河北等地的,此时的开封府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至于为什么,其实也很简单,脱离汉地一百多年的幽州,终于在当今圣上的英明领导下回到了大宋的怀抱! 这件事目前还只有京城一带知道,倒不是赵淳楣的消息有多滞后,实在是前线战况实在瞬息万变。 之前说过,宋军被去捡便宜结果被三万辽国兵马打得屁滚尿流,结果还没等他们清点残局,那边北辽刚立的皇帝耶律淳暴毙了。如此对于这个才建立的小朝廷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丞相李处温一合计,觉得也别打了,这个样子说明天亡大辽,于是偷偷写信联络童贯等人,寻思着不行就投降吧。 结果被大臣萧干听到,一怒之下处死了李处温。听名字也能听出来,李处温是个在辽国当官的汉人。如此一来,北辽上层都觉得汉人不可信,但问题是,现在掌管着北辽唯一一只军队的将领郭药师也是汉人。他一见李处温都死了顿时慌了,担心汉人在辽国过不下去,于是带着两州投降了宋朝。 再加上金人这时候也缓过劲来,领了一小支人马攻打幽州。五天,幽州城破,辽国高层死得死,逃得逃,再也威胁不到宋人了。 就这样,大宋明明惨败,结果最后却莫名其妙赢了。 消息传到汴京,朝野上下都沸腾了。 不去管之前死了多少士兵,自打石敬瑭献上燕云十六州,至此已经过了小两百年,宋朝几代君臣的努力,今日实现了! 皇帝赵佶甚至已经幻想起自己青史留名,被后世敬仰的样子,有不少臣子甚至拍马屁请求官家去泰山封禅,以彰大宋国威! 封禅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眼下还有最重要的要解决。 虽然幽州城打下来了,但有些尴尬的是,并非宋这边打下的,此时宋廷想起了之前被搁置在一边的盟约,便厚着脸皮去跟金人索要。 金人都要被气笑了,好嘛,拿我们当傻子耍。但是,让此时的金国才刚成立几年,他们只懂打仗,不懂治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没事儿的时候还要帮家里放羊。辽国的疆土太大了,西北边还有许多残存势力,包括辽国的皇帝天祚帝也没抓到,所以留着幽州其实也没什么用,但又不甘心就这样送过去。于是便提出宋朝要用钱来买,每年交岁币一百万贯。 这个金额不算低,但宋朝这边依旧捏着鼻子答应了,如此幽州才算彻底回归宋土。 赵佶高兴坏了,整整几日大摆宴席,甚至连上早朝都勤快了许多,只为多听一听臣子们的马屁。 当然了,以蔡京为首的奸臣们也并未让其失望,对着赵佶简直要夸出花来。 不过,高兴归高兴,朝廷再烂,也总还有做事的人,老将军种师道某日突然上书,表示山东、江南等地流寇四起,更有赵淳楣、宋江、方腊三股较大的势力,都杀了不少朝廷命官,如今既然从北方战事腾出手来,应该尽早处理才是。 赵佶正在兴头上,冷不丁被泼了头凉水,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看着底下垂垂老矣的种师道,阴阳怪气道:“种将军不是致仕退休了,怎么如今还在朝堂上?” 种师道今 年已经七十二了,出身名门,这相当于在众人面前抽他耳光,周围有相识的已经纷纷别过脸不忍再看。 种师道沉默不语,半天,开口道:“国家有急,臣等处理完手上的政务,立刻就回家养老。” 赵佶也知道太苛责名臣传出去不好听,于是漫不经心地转头对文武百官询问意见。 北宋虽然起义不断,但其实都没怎么成气候,因为宋朝掌握着独门法宝——招安。 哪怕只是几十个人,扛着锄头闹事,宋朝一般也不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弄进军队,好吃好喝供应着。所以眼下的这三股势力,如果按照宋的一贯手法,应该也是把首领封个小官,其余的打散混入各地。 但他们杀了朝廷命官,那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再窝囊的朝廷也有底线,面对这种匪徒,除非是对面强到不行,一般都是要打一打的。更何况大宋刚刚收回幽州,自诩武德充沛得爆棚,信心非常足,就算三个同时打不现实,但最起码可以拿下一个! 大家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将目标锁定在梁山上。此举主要有三点,第一,虽然同为山东,但赵淳楣所占据的地盘主要集中在半岛,而方腊更是只在江南一地作乱。这两处都不像济州,身处中原,距开封不过几日马程,从自身安全的角度,也是梁山更紧要。 其次,抛去刚有苗头,还不太成气候的方腊,二龙山虽然杀了几个朝廷命官,但今年的赋税却还正常上交,这就给了宋廷一种“还可以谈”的感觉,而梁山素来凶恶,一出手就是下死手,相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想要招安怕是要费些力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朝堂上的蔡京、高俅等高官都与梁山有些私人恩怨在里面,比如高俅就知道梁山上二把手是自己当年追杀了一路的林冲,秉着斩草除根的理念,梁山也不能活。 期间宿元景宿太尉曾经跟梁山打过交道,还收了他们的谢礼,对梁山印象不错,原本有心为他们说话,结果最近不知道从哪儿流传出一首歌谣,说他宿元景跟梁山好汉们一见如故,已经结为异姓兄弟。为了避险,他只能低头不再言语。 最终事情敲定,朝廷派出几员大将,点好人们马等天再暖些便正是出兵! …… 花荣最近一段时间很烦。 也不知怎么,山上好多人突然对寨主的婚事伤了心,杨志这个憨货天天跑到扈家献殷勤,武松负责捣乱,鲁智深逢人就讲赵淳楣要跟自己出家。 他不希望赵淳楣出家,也不想对方成亲。 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想起了那个赵淳楣是女人的荒谬传言。 对于这件事,花荣知道的要比山上其他人更早些。 他与宋江是过命的交情,只不过自打几年前宋江在二龙山众人面前尊严扫地,自己又选择跟着赵淳楣后双方就很少联系了。 前段时间,他冷不丁收到了宋江的来信。原本花荣还挺高兴,然而等打开信看到里面写的什么,面容瞬间便冷下来了。 一言不发地将信烧毁,并嘱咐管事花福,以后再有梁山送来的信不要经人手,直接送到他这来。 花福从小就伺候家里郎君,很少见其发这么大火,想要劝说却又不敢,心中埋怨那宋江几句,转身离开了。 等管事走后,花荣站在原地,好半天,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刚才的火,只有一半对着宋江,更多的其实是因为自己。 当看到那几行字的瞬间,他首先心底涌现出的情绪竟然是欢喜! 反应过来的花荣不禁惶恐,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赵淳楣是他的朋友、上级,自己应该敬她爱她,双方都是男子,他怎敢生起半点绮思! 巨大的羞耻感与对控制不住的思念几乎要将他压垮,花荣只得自行申请去执行任务,使自己尽量远离赵淳楣。 直到今日上元节,花芳看不过去兄长废寝忘食地工作方才强行将人拉了出来。 “真是的,阿兄你也太拼命了,那么多事情又不急于一时,天天泡在外面,连寨主都跟我打听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花芳拿了串糖葫芦,边吃边抱怨,她这如今也算能独挡一面,早就不是最早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了。 上元节在宋代比春节还热闹,往往从正月十三就开始,连办四日。尤其今年,经历过各种事情,赵淳楣有意让治下百姓都高兴高兴,特意请了汴京的知名工匠,于四处放置了花灯,照耀得整座城市灯火辉煌。 再加上有充足的人手维护治安,憋了一年的居民纷纷出来赏灯游玩,城中热闹得不行。 花家兄妹的长相属于万里挑一的,这一路吸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花荣这么多年倒也习惯,无心顾及,听到妹妹的话立刻询问:“寨主他问我了?” “当然。”花芳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阿兄你是可是马军统领,而且这么多年也为山上立了不少功,寨主当然会关心你。咱们寨主啊,就是宅心仁厚,别说是你了,就算平日里洗衣做饭的老妈子,遇到难事也要过问几句,这才叫大人物呢!” 花荣听罢,好似吞了一颗苦杏,心中又酸又涩说不清什么滋味。 全然不知自己几句话就让兄长破防的花芳看了看时间,表示自己得走了,本来她出来主要是陪哥哥散心,这种大型活动很容易发生各种意外事故出现伤员,她必须得忙活去了。 徒留花荣一人,转身正想离开,却被一只巨大的花灯挡住了去路。 “劳驾,”花荣眉头微皱,冷声道,他实在没什么耐心应付他人。 然而只见花灯移开后,刻意回避已久的赵淳楣出现在后面,眼中尽是笑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花荣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偏偏遇到了最害怕碰见的人,一时间纵有千般能耐万种武艺,也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似乎动弹不得。 赵淳楣将灯丢给他,笑嘻嘻道:“方才在高处看人猜灯谜,你一过来我就看到你了,怎么往回走了?不跟着多逛逛?” 花荣摇头,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赵淳楣提前打断。 “我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啊,你看不远处巡逻的,可都盯着我呢。”说着便抬头与周边士兵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看向对方,无奈道:“好吧,我承认之前独自跑到扈家庄确实是欠考虑了,以后不会如此,劳花将军费心了。” 花荣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以为自己因着前不久的事情闹脾气,所以这段时间刻意回避,殊不知正是由于赵淳楣的失踪方才察觉到被隐藏在最深处的心意。 回想起来,这一阵子几次对身为寨主的他刻意忽略已是极为无礼,而对方非但没有责怪,更是主动来找他解开心结。 花荣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为国尽忠了,花家没有其他亲人,打从记事,他要独自承担起一切。朝廷昏庸,花荣即便天资聪颖武艺高强这一路也走得磕磕绊绊,不止一次因过于刚直的性子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遇见赵淳楣,他才算结束了自己迷茫又看不到前路的人生。 对于这位寨主,花荣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山贼头子成长为今日的一方霸主,在其身边各类人才齐聚,却无一人不服。花荣敬佩他仰慕他,而这种感情在对方的关怀仁厚下又不知何时变了质。 现在听到赵淳楣的话,他原本躁动的心却 突然沉静下来。 半晌,这位青年将军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将花灯放到高处,与赵淳楣正色道:“这几个人还要维护秩序,真有事情哪里来得及保护你,难得佳节,寨主想赏灯尽管看,末将在后面跟着,断不会让您受到半点闪失。” 自己因为那些许情思,被旁人三言两语就说得心思浮动,想来却是辱没这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 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只盼往后的日子能一直在跟在其身边,如此他就心满意足了。 赵淳楣不知着一会儿功夫对方脑海中就百转千回过了这么多,不过看他重新带上了笑意,以为事情算解决了,便也松了口气。 二龙山这边上下一心,梁山那里却没那么顺利。 林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内,推开门见妻子正推着摇篮哄孩子睡觉,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些,上前笑道:“听闻今日有女眷下山采买,怎么不跟着一道去,孩子都一岁多了,平日交给锦儿就好。” 张贞娘摇了摇头,“我哪里放心将锦儿一人留在此处。” 林冲顿了下,一时间有些难堪。锦儿现也是大姑娘了,张贞娘想着在山上帮其寻个好夫婿,订好一个普通寨众便带着她去相看。谁知半路遇上王英这色中饿鬼,一见到锦儿便失了魂,非要将人娶过门,还让宋江帮着来说和。 王英此种德行,正经人家谁愿意嫁,更何况锦儿从小就跟着贞娘,历经重重苦难,张家早就将她当成女儿一般。于是好说歹说,总算拒绝了对方。 但王英不死心,不光三不五时地来后院闲逛,还吓退了原本与锦儿说亲的那家。更让张贞娘气愤的是,整个梁山几乎没人将此当成一回事。还经常调侃鼓励王英,说什么“烈女怕缠郎”,多努力些日子锦儿便答应了。 “过些日子我再去找寨主聊聊,你且先让锦儿忍耐一段,兴许用不了多久那王英兴头就散去了。”林冲耐心规劝道。 张贞娘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将心愿寄托到别人身上。” 林冲与娘子成亲多年,连红脸都未曾有过,现在突然被这样讲,一时间有些怔住了,等回神后,有些讪讪道:“那依娘子之见,该当如何?” 张贞娘给孩子盖好小被子,从书柜深处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翻看后发现里面俱是些布料的花样子,林冲不解地看向妻子。 “这是二龙山那边寄过来的,最近那里开始试着纺织棉布,赵寨主知我于此道颇有研究,想聘请我去做顾问。” 林冲面色微变,因为赵淳楣于自家有恩,逢年过节双方互有往来他也是知道的,不过自打宋江当上寨主,双方的关系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要是被人知道对方直接来挖墙脚那还得了! 然而不同于丈夫的慌乱,张贞娘却显得极为冷静,沉声道:“我觉得着这倒是条路,且不谈那边比这儿有前途,就说现在在山上的日子。与咱们最亲厚的晁寨主已经身死,连公孙胜都借口跑回老家了,如今所有事情都是宋江吴用几人决定。夫君你宅心仁厚,不与他们起争执,但你的那些好友,阮家兄弟那些人却经常反对他们,时间久了,你如何自处啊!” “这……”林冲知道妻子说得在理,可他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有的人就是喜欢安逸,离开梁山,意味着他要再次重新融入新的团体,这对于林冲而言是非常难受。 于是匆匆撂下一句“之后再商量,”便借口离开。 张贞娘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 早春的阳光散落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上,山下的桃花尽数开放,二龙寨内却还是一副寒风刺骨的景象。 如今的二龙山已经算开发到极致,寨中男女老少,人人皆有活干。好比现在,一帮子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便在管事的监督下清扫积雪。 这些基本都是寨众的亲眷,二龙山规定十四岁以上方可加入军队工厂,这些孩子大多出了学堂,暂时也尚未参与工作,寨子便将他们组织起来找点闲活干。 小孩子嘛,聚在一起难免打闹,听着外面传来的嘻嘻哈哈声,屋内的一众大人颇为羡慕。 闻焕章拿着书本,不紧不慢道:“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鲁首领,你说说,这下一句是什么?” 鲁智深原本都要睡着了,被人点名,一个激灵直起腰板,摸了摸光头,憨声憨气开口:“俺不知道。” 闻焕章摇了摇头,也不恼,而是反问道:“寨主让我每半旬抽出一天给各位首领补课,机会不易,你为何不认真听呢?” 鲁智深有些不好意思,他虽性子直,但对师长向来恭敬,见闻焕章着般正色,便也实话实话道:“也不是俺们不想听,主要先生你教的那些‘仁啊’‘义啊’的,大体意思俺都知道了,再往深讲也听不懂,您莫不说些大伙感兴趣的。” “哦?那你们对何感兴趣?”闻焕章有些好奇。 鲁智深一时难住了,他与左右交好的对视了下,接着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对了,前些日子跟杨志那厮拌嘴,他将自己武举人的身份拿出来吹嘘,俺听闻自打大宋开国,平均每年文试取人四百,武试取人仅三个,先生可能解答这是为何?”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乱糟糟的教室似乎安静了下。 闻焕章顿了顿,迎上周围探究的目光,心中晓得这明面上是询问科举,实则也是武人们表达自己对朝廷崇文抑武的不满。 无奈地摇头,闻焕章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我朝初期定下的策略,其实倒也没什么问题。” “怎么没问题,先生你不能因为自己是文人就说瞎话啊!”底下急了。 闻焕章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这得要从前朝讲起,大家也知道,自打唐灭后,整片华夏大地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中,七十二年,共历五十六帝,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甚至我大宋开国,太、祖不过走出京城二十里地便黄袍加身,所以,为了防止五代炼狱重现人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接着他又讲了一些前朝武将作乱的例子,把在场之人听得既憋屈,又无奈。 事实上,上了这么久的学,他们也明白武人权利过大会闹出什么后果,但问题大宋对武人的压制,实在是太过严苛了。 就拿原著举个例子,可能在看书的时候,许多人都会觉得梁山上这帮好汉非常奇怪,尤其是呼延灼、关胜等朝廷命官,你们可是将军啊,要么战死,要么干脆当反贼,怎么都投降了,还一个两个心心念念着招安呢? 其实这个里面的根由就是武人们因为整个社会的打压,大部分心中都会带着股自卑,这种情绪使他们整个群体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无路可走。即使落草了,也都不相信自己真能做出什么成果。所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大宋朝廷。 说直白一些,宋已经成功地将武人们的精神阉割了。 不过这点也确实很有成效,两宋三百多年,从未出现过如前朝那样的割据现象,朝中没有任何武将再能作乱。 明白这是个无解的现象,课堂上的众人都有些消沉。 突然,最后方响起道声音,“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众人回头,只见赵淳楣不知何时出现在课堂,看见大家挥手打了个招呼。 “寨主!”众人纷纷热烈回应,闻焕章抢先开口道:“不知寨主说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赵淳楣见周围反响大,也有些吃惊,半天,有些尴尬道:“我就这么一说,也不一定对。” “寨主但说无妨。” “嗯……其实就发展科技啊,”赵淳楣磕磕绊绊道:“像之前兵工厂产出的那些炸、药还有火枪,虽然威力跟弓箭差不多,还不怎么管用。但路线总归是没错的 ,剩下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的意思是说,当作战不再依靠武将个人的才华以及士兵身体机能的延伸,而是由中央财政支持军工系统去完成,那完全可以放权给大家,反正也不怕你割据,大概就是这样,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 鲁智深等人面面相觑,皆摇头。 “不懂,啥玩意啊?”史进觉得自己怎么些年书白读了,但转头就笑道:“罢了,反正寨主说能解决,那就是能解决。” “是啊,交给寨主,俺们只需要吃饱了干活就是。” “说到吃饱,中饭的时间要到了,咱一起去吃饭吧!” “走走走,寨主,你也一起吧!” 赵淳楣应了下,转头与闻焕章只会了一声,便在众人的拥簇下离开了课堂。 他们走得风风火火,只剩闻焕章没动,站在原地出神。所以,这就是对方一直以来如此重视工匠,经常出入工厂的原因? 闻焕章对于赵淳楣的那些话,其实也未全部理解,只是当一个人的目光已经放到历朝历代的弊病并且开始着手解决的时候,区区四州之地,真的能满足她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淳楣远去的背影,看来,有些事情,自己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第52章 密州莱州消化得比想象中要强,可能是因为发现二龙山占领后无论是治安还是税收方面都比想象中强,当地百姓只惊忧了几日便该干嘛干嘛了。 而当赵淳楣得知朝廷组织派兵攻打梁山后便彻底放下心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之前还让慕容彦达去京城搞了点小动作,确定与梁山关系匪浅的宿太尉不会参与决策。 梁山如今虽然没有原著中那般人才济济,但大宋这边更拉。现在掌管禁军的是高俅,之前也提过,他出身市井,因为踢球踢的好一路高升。所以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花架子特别多。 赵淳楣以前在东京做生意的时候,曾赶上过一次高俅主持军队争标竞赛给皇帝赏阅,开始时候什么大旗、棹刀、神鬼、杂剧一股脑罗列。之后又是吹吹打打,花样繁多,极为热闹,别说赵佶,就是围观百姓都看得极为过瘾。 当时赵淳楣不懂这些,冷不丁看到还真被唬住了,等自己手上有了军队方才知道怎么回事。 说到二龙山,如今能用的兵一共两万五千人,这里面包括马步军、通信侦查兵、后勤救援兵、以及刚成立的火器营。 总体上看,在当世已经算是功能非常齐全的军队了。 不过在与闻焕章商议后,二人还是觉得不够。 因为虽然二万多的军队放到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但这里每一个人几乎都各司其职,换句话说,赵淳楣现在还缺少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当然了,这并不是她不信任手下的将领,只不过军队中央化是每一个组织一定要保有的,否则即使再稳定的团体后期也容易失衡。 禁卫军内的人员部分可以从各个队伍中抽调,同时也要吸收些新鲜血液,毕竟直接对赵淳楣负责,每一个都得是精挑细选的。 为了能尽快完成这一事项,赵淳楣希望找到些高素质的兵员,但是虽然二龙山现在福利待遇是出了名的好,可治下老百姓过得都不错,除非如兵工厂厂长费劲那样的中二少年,不然过得好好地谁愿意跟着造反。 为此,在经过仔细思考后,赵淳楣决定在刚打下的莱州密州举行两场阅兵仪式。 如此不光能检查下这几年大家的训练成果,最主要的是,可以在百姓面前展示下实力,让众人知道,二龙山虽然是山贼,但并非草寇,从而吸引更多人才加入。 将此计划在代表大会上与众人提了,大家都非常赞成。并且摩拳擦掌想要秀上一秀,毕竟他们虽然是同僚好友,但也存在竞争关系,之前每到新人上山,遇到好的各个兵团也要争抢一番。 举行阅兵是一件大事,不光各个首领,就连赵淳楣本人都有些紧张,因为觉得自己骑马姿势不够潇洒,见扈三娘最近比较闲,便委托她来帮着特训。 依赵淳楣的想法,二人都是女子,身上发力受力点差不多,应该更好教学,结果不知怎么,花荣杨志武松史进几个听到消息全来了。 赵淳楣没办法,只好移步到更大一些的演习场。 人这般多,大家七嘴八舌的,不自觉就开始讨论起别的。 武松因为之前受登州知州宗泽恩惠,对那里比较上心,主动与赵淳楣道:“听闻宗知州被贬,还下了狱,也不知要不要紧。” 整个山东半岛,现在唯有最东边的登州还未拿下,这一来是二龙山三面出兵暂时没有精力,二来也是赵淳楣本人还是比较尊敬宗泽的。况且她占山为王,除了积攒实力也是希望百姓们过得更好,宗泽为官清正严明,普通人在他手底下已经算安居乐业了,倒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过在大宋官场里,宗泽这样的人是注定没办法长久的。 大概在半年前,宗泽处理了一个叫高延昭恃势犯法的道士,不光将其打了板子,还叫停了对方正在修建的道观神霄宫,归还了百姓们被侵占的土地。 如此可算闯了大祸,众所周知,如今的皇帝赵佶本人是非常笃信道教的,他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并经常请道士看相算命。高延昭所属的神霄派是最近十来年才兴起的教派,主张皇权、政权、神权合一,教主正是赵佶。 有皇帝做靠山,可想而知这些徒子徒孙平日里是多么嚣张。赵淳楣是秋天打下莱密二州的,现在已经要到第二年夏季,朝廷还没有个决断,而宗泽得罪了神霄派,才几个月就被下狱,如此看来着实讽刺。 摇摇头,见武松等人皆愁眉不展,知道他们也不想好官出事,于是安慰道:“这事儿不算大,而且宗知州年过花甲,朝廷多少也会体恤一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放出来,你们莫要焦急。” 赵淳楣在二龙山寨众心中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她都这般讲了,那说明不会有事,大家也略微放心了些。 “唉,朝野奸人当道,官家被那些个蒙蔽,如宗知州这般好官反倒受尽委屈,若有朝一日,我必定斩妖除恶,将那些狗贼的心肝挖出来晒一晒,看里面流的究竟是不是人血!”武松怒骂,其余人也纷纷应和。 赵淳楣见他们这般说,只笑了笑,不做回应。 练习骑射是个辛苦活儿,赵淳楣虽然已经做得很熟练了,但想要如江湖人那般潇洒自在,还是差了点。扈三娘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整个人算是沉稳了不少,见此耐下心来,一点点教导对方具体怎么做。 这期间少不了肢体间的接触,每到这时,杨志就会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容,武松却急得团团转,花荣在一旁,神色平静,唯有手上的青筋暴露了心中的想法。 倒是史进,这段时间似乎不太爱讲话,经常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如此练了半日,直到夕阳西下大家方才散去。 赵淳楣想着宗泽既然已经离开登州,那也是时候拿下半岛最后一块地,便打算跟闻焕章商议,而花荣的部队主要负责莱州,对隔壁登州的具体情况比较了解,就也跟着一道去了。 而武松,他再也忍不了了。这段时间跟杨志的斗智斗勇已经让其心力交瘁,对方似乎铁了心要给自己妹子找个婆娘,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家伙落草前是不是干媒婆的? 武松上山晚,与许多人都不那么熟悉,在经过多方打探与仔细观察后,他觉得杨志并非是多事的人。武松不是傻子,所以……难不成他也知道了? 武松打算试探一番,于是便趁着这个当口,找到杨志,两人来到个屋檐下,此时正是用晚饭时间,这里没人也不怕被听见。武松小声道:“兄弟,你跟我透个底,寨主之前都说过不急着成婚,咱们上山就没有沉迷女色的,你到底是为何总将寨主往这上面推。” 杨志跟武松有同样的困惑,两人边看着互相脸色边兜圈子,来来回回半个时辰,最后总算是确定了答案,纷纷松了一大口气,颇有遇见革命同、志之感。 杨志这段时间被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见总算有人分担,不由激动道:“太好了,咱们俩得商量个章程,现在正于二龙山关键阶段,绝对不能让他人知晓寨主是女的!” 武松尚未答话,却听一声怒吼:“你说什么!?” 接着门一脚被踹开,面色通红的史进从屋内走了出来。 史进这段日子不好过,他当然也听到了传言,与旁的首领不同,他本身是负责二龙山内部的,在近卫军组建起之前,可以赵淳楣的安全完全由他掌管。因此,整个山寨里,史进跟赵淳楣接触的时间最久。 听到别人说赵淳楣是女的,最开始他也没放在心上,但这东西一旦得知,就好像在脑海生根发芽。史进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寨主这么多年的一举一动,什么从未跟着兄弟们一起上厕所,夏天最热的时候也穿得整整齐齐,再加上过于秀美的容貌…… 越想越不对,但史进还是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听信谗言,这不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吗!所以当无意间听到武松与杨志的对话,仿佛长久以来努力构建维护的假象被戳破,第一反应是暴怒。 他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拉着两人去找寨主。 此时的赵淳楣正与闻焕章制定计划,看到这副场景有些惊讶,等察觉到武松杨志尴尬的表情,心中也就有数了。 史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此时他急于否定脑中的想法,与赵淳楣愤愤道:“咱们山寨不比之前,连守门的都认识几个大字,懂规矩知道不能乱讲话,他二人身为首领,却不以身作则,反而编造瞎话,说……说……” 史进有些难以启齿。 “说我是个女的?”赵淳楣帮他补充完整,之后环视了一圈,在众人或震惊或紧张的神情中,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笔墨。 面容平静道:“我是。” 第53章 “我是,”两个字一出,屋内瞬间一片死寂。众人仿佛是连呼吸都忘了,纷纷被钉在原地,变身一座座雕塑。 半晌,还是武松先反应过来,他后退两步,死死抵住大门,转过身厉声道:“谁也不许走!” “二哥!”赵淳楣起身,叫住了神经紧绷到极致,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武松,摇头道:“放心吧,都是自家兄弟,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公布身份是她早就决定好的事。 半个月前,当闻焕章听完自家主公在课堂上的言论后,便找了个时机与赵淳楣商议此事。 他表示,现在外面关于赵淳楣是女子这档子传言,虽说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但终归知道的人不少。 绝大部分都一笑而过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也有一些察觉出端倪,好奇地找人打听,所以既然现在还在可控范围内,不如早下决断。 赵淳楣听罢一时间有些犹豫了,算起来,她自打穿越,女扮男装已经将近五年,她作为“古代男性”比“古代女性”的时间要长得多,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现在回归女子身份,相当于许多事情要重新来上一遍,其中要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那就继续扮下去,”闻焕章说得云淡风轻,“二龙山如今三万精锐,寨主雄踞青潍密莱四州,治下清明,百姓爱戴,您说自己是男的,那就是男的,谁敢出来反驳先问过您手里的兵。” 赵淳楣被这一招物理定性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想了想,还是给否定了,“权势可以掩盖一时,但自古以来‘威武不能屈’的例子还少吗,正是因为此时天下还算太平,说出真相主动权依然掌握在咱们手里。况且,我实在找不到隐瞒的理由……” 赵淳楣顿了下,有些无奈地与闻焕章道:“这段时间,武二哥等人的行为我也都看在眼里,虽然很感激他们为了维护我付出的努力,但是,不管先生信不信,我是真的觉得揭露身份也无所谓。” 二龙山的基业是她亲手打下来的,每一个首领都是赵淳楣招募的,这些人能力也许有高有低,但人品还是有保证的。原著中宋江几次赚人手段下作,而且梁山上过得也没多好,就这遇到困难时候底下人也没说生出二心的,赵淳楣要是连他都比不过那这些年可算是白干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许多不满上面有个女寨主,那她把位置让给闻焕章鲁智深等人,自己在下面干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二龙山的一天天壮大,赵淳楣有时候也会问自己,她的最终理想究竟是什么。 是权倾朝野,流芳百世?是自立为王,一统天下? 答案都不是,她所想的打从最开始就没变过——让所有人幸福地有尊严地活着。 正是一直保持着这种想法,赵淳楣虽然觉得暴露身份有些麻烦,但从未因自己女性的身份而感到焦虑,真到了这个时候也能泰然处之。 闻焕章原本准备了许多计谋,等听完对方所想却愣住了,半天,叹息一声,“倒是闻某境界低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赵淳楣,长久以来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 事实上,自打二龙山拿下第二个据点潍州,闻焕章便一直在观察。因为跟在青州不同,有了潍州,相当于要派人常驻于那里,日子久了,山上首领自然分为两派。 不要以为只有文官才会争权夺利,武人们之间的争斗也少不了。二龙山就这么大,资源、人力、甚至寨主的亲疏,每一样都要人去争取,到时候为了维持各派系之间的平衡,如何拉拢打压都是自己应该帮着参谋的。 可出乎他的预料,都过了这么久,山上却依旧风平浪静,要知道如今的二龙山光是能参加代表大会的首领就几十个,这么多人彼此之间毫无芥蒂怎么可能? 而现在闻焕章找到答案了,根源就在赵淳楣这个寨主上。 诚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对待各个首领也难免有顾此失彼的地方,但赵淳楣身为统领,本身并不恋权,再加上有自己的理想,遇到事会尽量从公平的角度出发,即使迫于形势做不到,也会明明白白地与对方讲。 至真至诚,她不光是位好首领,更是一个好人。 想到了这里,闻焕章不禁苦笑,暗叹如此品性,于这豺狼遍地的世道里怕是要吃亏。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一阵轻松,毕竟假如真想找一位厚黑狠辣,心机深沉的雄主,那么翻开史书,这样的人有许多。 自己选择跟随的是位女公子,本身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既然如此,又何必以前人为范本,去降低自己的底线? “寨主决定好了,那之后的事情便顺其自然,不过如何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还需好好谋划一番。”闻焕章笑着与赵淳楣私语,两人就各自想法达成一致。 所以今天史进跑来问话,虽然比计划中提前了些许,但也总归没超出掌控范围。 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赵淳楣叹了口气,将还在山上的所有首领召集,当着他们的面公布了自己的身份,不仅如此,还将自己女扮男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与所想的一样,已经与赵淳楣深深捆绑起来的首领们即便震惊,但在片刻后也还是消化了这件事。 毕竟二龙山内现如今不光有顾大嫂、花芳这样的女性后勤领袖,更兼得扈三娘此种,单论武艺也能横扫一片男人的女将,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基本都在闻焕章的课堂里念过书,被有意无意地灌输了些“私货”,在两性平等方面,比较这时代许多人还是要强上一些。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知道自家寨主竟然是皇室成员! 这并非开玩笑,事实上,皇家血脉在此时的大部分人眼里就是很有份 量。哪怕是一心造反,天不怕地不怕的阮氏兄弟,打鱼时候唱得歌谣也是“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武松在得知敬重的宗泽被判了下狱,第一反应是骂贼人蒙蔽了皇帝。 梁山好汉都是如此,普通人更不必说了。如果说有人或许因为赵淳楣女子的身份而不自在,那么听到赵淳楣是皇亲国戚,心中仅有的一点芥蒂都烟消云散。 没办法,这可能就是古人的局限性。而闻焕章之所以完全不慌,也正因如此。 针对未来怎么办,大部分人却与闻军师不同,认为赵淳楣确实应该恢复女子身份,但给出的理由却颇让人无语。 大家认为,赵淳楣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再继续隐瞒下去耽误了终身大事,所以不光要恢复,还应当顺带在治下招婿,哪怕多找几个也无妨。 赵淳楣:“……”过渡的未免太丝滑了,哭笑不得地谢过众人好意,转身开始着手下一事项。 …… 对于阅兵,二龙山上的寨众,或者说所有大宋子民都不算陌生。 由于宋朝外部强敌环绕,再加上国内比较有钱,使得各个君王非常乐于在东京城内检阅士兵以震国威。 百姓们即使没去过首都,但也多多少少听过,所以见自家也要进行阅兵仪式,所有人都非常激动。 麻石头本以为这么些年下来,他也算见过不少风浪,但前一夜依旧睡不着觉。 想来四五年前,倘若有人跟他讲自己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他绝对会啐那人一脸。 麻石头得罪了村子里的郎君老爷跑到二龙山落草,待了没几日便换了寨主,之后又因为认识几个字,被分配到了工厂。作为第一批工厂员工,麻石头知道得把握住机会,于是每日废寝忘食地学习,最终凭借自身努力,成为了制药厂的厂长。 现在他每个月算上绩效,光是工钱就有五十贯,比得上朝廷的六品官了。在工作了两年后,他将父母亲人接到山上,娶了个温柔的妻子,年前孩子也出生了。 麻石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上,飘飘忽忽跟做梦一样,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寨主给自己的。 这次阅兵,他作为工厂领导也要带工人们参加。 一定要好好展示下他们的成果!给寨主争口气! 麻石头这般想着,次日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与手下工人一起来到约定的地点。 这回参与阅兵的人快两万了,除了驻守地方的,只要能动的全都来了。如此庞大的队伍,只在二龙山上自然施展不开,于是便在山下集市附近找了快地方,还连夜搭了台子。周围百姓得知有热闹看,一大早便跑来围观。 麻石头与其他厂子的厂长打了声招呼,领着工人站在后排,他们虽然也参与检阅,但毕竟不是军人,不过嘛,二龙山所有的都或多或少进行过训练,简单的站军姿、踏步还是能做到的。 看着周围飘扬起的战旗,麻石头不由昂首挺胸,嘱咐工人们都别乱动。 片刻后,山寨内的大总管郑柳出现在高台中央,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各个首领带着兵马依次入场。 围观的百姓最开始还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地打闹,毕竟二龙山在这儿这么些年,虽说经常巡逻负责他们的安全,但总的来说还是和善的,甚至于哪家哪户孩子找不到了都敢让他们帮忙。 然而随着二龙山军团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展示于众人面前,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不是三五百零散的队伍,而是几万训练有素,见过血的职业军人。虽说世道不太平,但百姓们离战场还是很远的,即使接触过一些当兵的,也大多为衣衫褴褛、横行作恶的军痞。但二龙山这些人,身材结实有力,神色坚毅,步履行动整齐划一,光是这份气势,就足以震慑一切! 杨志穿着山寨里统一制成的铠甲,一手搭在腰间长刀,一手在额前行礼,大声道: “第一步军准备完毕!” “第二步军准备完毕!” “马军准备完毕!” …… 当每位首领都应了一遍,士兵们齐声高喊:“请寨主检阅!” 围观人屏住呼吸,纷纷看向转角处,等待着那位赵寨主出现。 如此规模场景,使得不少人在心中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片刻后,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子缓缓走上高台。她身上同样穿着铠甲,不过款式简略了一些,头发高高梳起,在脑后利落地挽了个髻,肩膀上披着一道玄色的披风。配上英气的眉眼,颇具威势。 场上人虽多,但队伍紧凑,再加上每个都神情肃穆,女人讲话大声些倒是也能听清。 “大家辛苦了。” 百姓们听到后不由皱眉,这种话哪轮得到外人说,如此喧宾夺主,那赵寨主没意见吗? 谁知此言一出,下方将士们立刻接道:“誓死为寨主效忠!” 众人愣了下,好久,方才回过神,死死瞪着赵淳楣讲不出话来。 有谁能想到,二龙山的寨主竟然是个女的!然而根本没有时间供他们思考,台上的赵淳楣一声令下,整个阅兵正式开启。 步军马军们根据战旗鼓点飞快变换阵型;装甲军团手持火绳木仓,向众人展示着最新的武器;各个工厂拿出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甚至连后勤部队都表现出了极为优秀的素质…… 渐渐的,众人的注意力从赵淳楣身上转移到演习中,并频频发出惊叹,望向士兵们的目光既羡慕又赞赏。 赵淳楣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露出了满意地微笑,这次阅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 当她手里掌握着这样一支军队,那么本人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第54章 开封城今年的秋天凉的特别早,还未到十月,不少人家已经换上了厚衣服。 蔡京昨晚只睡了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在仆人的服侍下换上了京中如今最流行的棉布衣裳。 感受着身上柔软贴肤的触感,他缓缓舒了口气。 人一上了年纪难免畏寒,穿得厚了平日在屋里又容易出汗,这棉布虽然不比丝绸顺滑轻薄,但吸湿性却是顶好的。最重要的是,此物在大宋是件稀罕玩意,乃是最近从那二龙山贼子处流出来的,属于高层人士必备。 想到二龙山,蔡京不由顿了下,半天,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门。 小儿子蔡脩早就在外面等他,见了人恭敬地行礼道:“父亲。” 蔡京笑眯眯地颔首示意,关切地询问儿子最近看了哪些书,在工作上可曾遇到什么困难。倘若有外人在此,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对普通的父子,并为他们之间的慈孝所感动。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位竟是四起四落,权倾朝野的大奸臣。 蔡京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行动迟缓不说,连眼睛都已看不清东西。不过他依旧不愿离开权力中心,经过这几十年的经营,朝堂上但凡身居高位的与其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所以现在大部分事情都交给小儿子处理。 他的几个儿子都被封大学士,唯有幼子蔡脩羽翼未丰,只能亦步亦趋跟在父亲身后,不敢有丝毫违抗。 两人出了府,乘车一路来到皇宫正南的端礼门,蔡京在儿子的搀扶下了马车,望着巍峨壮丽的宫墙,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与蔡脩道:“之前立在这儿的元祐党籍碑可还在?” “自是在的,前两年还又加了些,如今上面已有三百人了。”蔡脩点头。 蔡京满意地捻须,所谓的“元祐”是先帝宋哲宗第一个年号,当时小皇帝只有十岁,由高太后监国辅政,在高太后的支持下,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保守派纷纷上位,大加铲除异己,蔡京当时甚至被流放到南方养老。 是的,蔡京是个新党,不光支持变法,还属于新党的中心人物,他的亲弟弟正是王安石的女婿,当年也正是靠着这层关系,在官场上如火箭般扶摇直上。 不过北宋时期的党争,在后期已经属于无解的存在,基本上与国家百姓毫无关系,为争而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蔡京拜相后,于今上的默许下在皇宫附近立起了这座碑,上面刻的都是些旧党人士,或 者说蔡京看不顺眼的人名字,其中不乏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等名噪天下的人物。 蔡京对待这些人,活着的要贬官流放,死了的也要遗臭万年。 这块碑是蔡京胜利的象征,每次看见,都无比地骄傲,而现在,他马上就要奔赴下一场斗争。 老者眼中精光暴起,转瞬间,又恢复了耸眉搭眼的模样,老实地由宫人引路,慢慢悠悠地来到垂拱殿。 殿内,百官见了他,纷纷上前打招呼,蔡京也一一微笑回应。北宋的朝堂没有后世那般肃穆,虽说官员们不能落座,但说些闲话还是没问题的。而在满室的恭维中,唯有右侧某几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童贯与高俅两个武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二人本来与蔡京也算蛇鼠一窝,但最近却因为些事情意见相左,再加上两个人本职工作拉胯被官家厌弃,十分看不上蔡京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于是拉了跟蔡京关系不睦的大儿子蔡攸入伙,形成小团体,经常给蔡京使绊子。 朝堂上暗流涌动,可当今圣上赵佶却一无所觉。 伴随着笑意,这位大宋的领导者走进了垂拱殿。 说来也是无奈,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整个国家,在朝堂上理应严谨庄重,像赵佶这般情绪外露万万不该。也难怪当时太后点他为皇帝,朝中大臣表示“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执政,可以说但凡有点原则的都无法在皇帝身边混下去,剩下的溜须怕马之徒也就随着他了。 而官家如此兴奋也是有原因的,根据前线来报,那位让自己两次三番难堪的金国国君完颜阿骨打在前几日暴毙,继任者是他的弟弟。 可以说,赵佶能安稳当皇帝到今日,与周边的环境也有关系。现在神州大地,无论东南西北,国君都费拉不堪,从某些角度,赵佶甚至比他们强点儿。而完颜阿骨打的横空出世,就好像野狼掉进兔子窝内,自打称帝,文治武功甚至道德水准都对周边国家形成降维打击,弄得向来自视甚高的赵天子十分不自在。 现在好了,人没了,赵佶又能做自己富国强兵的美梦了。 因着心情好,赵佶对朝廷征讨梁山打了败仗,甚至几个重要将领投敌也没太追究,反而拿起了另一份奏章。 “哦?那青州贼人的首领竟然是女扮男装?还是我赵家子孙?好一个红粉佳人,那讲书里的故事到成真了。”赵佶与官员们笑道,别看二龙山在当地闹得大,实际上赵佶根本没怎么当回事。大宋起义这般多,无非就是招安,最后封个官,转瞬间就为朝廷效命起来。 比起造反,皇帝反而对赵淳楣的女子身份更感兴趣,好似围观奇珍异兽一般,这种话本故事也让他着迷。 不过皇帝胡闹,底下人多多少少还是得制止一下,高俅因为记恨赵淳楣伤了自己儿子,首先跳出来道:“回禀官家,那赵淳楣身为皇家人,却不懂得安分守己,反而行那牝鸡司晨之事,您断不能轻易放过此女啊!应当火速派兵赶往青州,瓦解其势力,防患于未然!” 旁边的童贯一党也纷纷附和。 而蔡京却站出来反驳道:“万万不可,我大宋以仁立国,面对些许为开化的刁民,都愿意给他们机会,而今换作皇亲,怎地如此决然?那赵淳楣不过女子,就算再放纵也是要嫁人,还能反天了不成,陛下只需稍加安抚,定然使其沐浴在皇恩之下。” 赵佶本就正在兴头上,听到此处正合心意,于是接话道:“那依丞相之见,具体该当如何啊?” 蔡京早就打好了腹稿,但他为官几十载,十分清楚今上好大喜功的性子,于是十分谦卑道:“臣觉得陛下之前的想法就很完备,只需要将细节之处增改几笔。” “官家之前已经决定出兵梁山,虽说底下人办事不利,但如此也算是让那验证了那帮人的虚实。既然如此,派个人去招安,再许以官职,让他们去对付江南的方腊,无论输赢,双方定然各有损耗。至于青州那边,恕臣直言,既然赵淳楣以女子身份示人,那她的路基本也走到头了,现在底下定然人心浮动,陛下只需稍加示好,她只能依靠宋廷。等安抚之后,再派人接收其势力,岂不一箭双雕。” 赵佶被他说得意动,还未拍板,便听高俅大声道:“官家!万万不可啊!” 他狠狠瞪了眼蔡京,“赵淳楣如今已然占据四州,百姓被其长期灌输邪念,怕是早就忘了朝廷恩泽,臣知道梁山那伙人不光在江州劫法场,害得蔡太师之子被贬,就连他女婿梁中书也在对方手中吃过亏。现在蔡太师却罔顾首要之危,一心处理梁山,怕是有私心在里面!” 面对高俅的指责,蔡京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淡淡道:“若是私心,恐怕高太尉也不遑多让吧。” 高俅大怒,连忙驳斥道:“我这就算是私心,也为效仿郝甑山的私心!” 此言一出,旁边的童贯面色大变,疯狂给对方使眼色。 郝甑山是指唐朝时期的宰相郝处俊,他做的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阻止唐高宗放权给武则天。 高俅出身市井,没什么文化,学到个典故就乱用。果然,赵佶听罢冷哼一声,颇为不悦道:“好哇,朕不过是看到个宗室的孩子,太尉武则天都搬出来了,是不是说朕这皇帝当得像唐高宗,拱手把江山让与他人。” 高俅吓得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他们这一批人本质上都没什么本事,能走到今日完全靠官家宠幸,所以每一个都将皇帝的喜怒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而面对说错话的高俅,蔡京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安慰起皇帝,这放到赵佶眼里,端得是一副顾全大局的名臣作派,如此天平往哪边倾斜已经十分明显。 童贯知道大势已去,叹气一声不再纠结,转头与赵佶汇报起其他,国内虽然遍地疮痍,但好歹在可控范围内,而今更重要的反而是外部。 为了讨皇帝欢喜,童贯擅自派人联系了辽国降将张觉,此人本是辽国的汉臣,金人打来了便投降于金,但又觉得不甘心。现在手握平州,表示只要大宋这边同意,他愿意带着平州投降于宋。 白白捡便宜,赵佶当然喜不自胜。但朝中几个有识之士还是觉得不对,毕竟他们刚跟金国那边达成盟约,金国打辽呈现的是摧枯拉朽般的势态,就这么冒然毁约万一对方反过来打宋怎么办。 不过已经昏了头的赵佶肯定不会听他们的,没办法,这帮人又求助性地看向蔡京,毕竟刚才他跟童贯还势如水火,说不定能辩驳一二。 谁知蔡太师眯着眼睛,老态龙钟地站在原地,对其他人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 他才不会去管什么边疆什么领土,就算真惹怒了金国,无非就是再丢几块地,死伤些百姓,左右轮不到自己。 他只知道,他蔡京,又一次赢得了朝堂上的胜利。 第55章 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明明只是深秋,山东河北却提前进入了萧瑟,好在这两年灾祸不多,百姓们提前完成了秋收,交完赋税后缩回家里,希望能用手上剩下的这些余钱过个好年。 不过对于青州府的百姓而言,今年却与往常不同,他们就算是冬季,也能外出赚点闲钱。 清晨天刚蒙蒙亮,等待进城的人便已排起了长队,有的是农户挑菜进去贩卖,也有往来的商人,甚至许多身穿制服的纺织女工也三五成 群的混入其中,但无论是哪个,都衣着整齐干净,面色红润健康,一派昂扬抖擞的精神面貌。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渐渐从云朵后探出头来,洒在尚未消融的薄雪上,整座城市仿佛被染上了金色。 一辆装饰豪华典雅的马车缓缓地进入了城池,车上帘布被掀起,一位相貌英俊的少年郎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街上的一切。 “叔翁,这青州府的地怎这般平整干净,难不成铺的都是青石板?这得多少钱?”少年惊叹道。 在他身后,劲瘦的老者眉心微皱,摇头道:“看着表面颇为粗砺,倒是不像青石,待稍后见了人问问。” 接着他又看向了少年,神情严肃道:“虽说咱们这次过来是代表官家,但毕竟此地已有四年多未沐浴朝廷恩泽,说话做事还应小心谨慎,断不可轻举妄动。” 少年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毕竟那赵淳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终究是个女的,自己身为王爷,又是朝廷派来招安的,她又敢怎么样? 两人进城后,也顾不得仔细研究,顺着主道直奔府衙,然而等到了才被通知慕容知府外出不在,管事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不敢得罪,恭敬地将其请到里屋便赶忙外出去寻主人了。 没一会儿,慕容彦达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看见二人连连行礼,口中不住告罪。 “无妨,是我俩早到了一天,怨不得慕容知府。”少年笑着将人扶起,态度如沐春风,注意到对方半干的头发,有些好奇道:“您这是去香水行了?这大冷天的,怎地不在家中沐浴?” 所谓的“香水行”,其实就是澡堂,北宋时期的公共浴池已经比较普及了,像东京临安等发达一些的地方,少说有七八家澡堂。 不过像慕容彦达这样的达官显贵,一般都在自己家中烧水沐浴。 慕容知府听罢尴尬地笑了笑,表示青州城的新式香水行与旁的有所不同,接着看少年感兴趣,便仔细解释起来。 在青州的澡堂里,不光有一种喷头,能让人站着淋浴,而且澡堂可以免费使用香皂,比起大宋流行的由皂荚制成的肥皂团去污能力更强,洗完滑溜溜的。除此之外,香水行内还提供下棋、拔罐儿、刮痧、理发等一些列服务,更有外地来的百艺人为他们表演,哪怕待上一整日也不觉得闷。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地方如果光洗个澡只要两文钱。 “如此便宜东家能回本吗?”少年虽然不谙世事,但好歹也体验过民生,两文钱在如今的大宋连个烧饼都买不了,想要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怎么可能。 “确实不够,余下的皆有二龙山补贴,他们管这叫‘居民福利’,还别说,因着洗一次着实便宜,再穷的人能付得起,可能是因为干净了虫子少了,这两年附近都没有过什么疫病,大家身体强健了不少。”连带着自己考评在人口方面年年都是优。 少年听后怔了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事实上,类似于这种福利制度,大宋这些年也在搞。为了讨好天子,打造贤良仁爱的人设,于蔡京的主持下,大加兴建收养鳏寡孤独者的居养院。不过可能是用力过猛,各地为了达成KPI,更兼得在里面捞钱,本来好好的一项政策弄得民怨四起,百姓们纷纷咒骂朝廷“只管死人,不顾活人”。 而像二龙山这样,不光提高了治下人民的健康幸福度,还被交口称赞,才叫花小钱办大事。 少年还想再问,却被旁边的老者打断,他虽然也好奇,但要事在身,实在没闲心去管什么洗澡搓背,直接了当地问道:“慕容知府,我看赵淳楣一行盘踞于此多年,现在更是连衣食住行此等小事都顾上了,你身为当地父母官,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上报呢?” 他这话说得颇不客气,甚至带了几分指责的意味,慕容彦达一听顿时委屈上了,想也没想就开口道:“冤枉啊,下官这四年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与朝廷申请调兵,但都被上面挡了回来。按照东京的批复,二龙山乃只在山东一地活动的匪寇,让我们自行决断。再者……” 慕容彦达犹豫了下,心一横,小声道:“听闻这赵淳楣本就是宗室,还与您私交甚密,宗正寺都管不了的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经过这些年在赵淳楣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他现在已经基本处于摆烂的状态,反正升又升不了,自己妹妹在后宫也失宠帮不上忙,就连百姓对他也不再惧怕尊重,有了纷争更愿意去找二龙山解决。慕容彦达现在整天泡泡澡逛逛街,有事没事喝点小酒,不过即便如此,背锅的事儿他也是绝对不做的。 老者被他说得面容青一阵红一阵,偏偏又无法反驳,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想到,当年在东京城里顺手拉一把的小丫头如今能翻出这么大风浪。 不错,此人正是宗正寺的寺丞,与赵淳楣打过几次交道的赵孝颖。 知道与慕容彦达这种死猪怕开水烫的朝廷蛀虫多说无益,赵孝颖干脆闭口不谈去他事,只让他安排自己这边与二龙山见面。 慕容彦达心中暗骂一句,不情不愿地让手下去请赵淳楣,自己则不去理那老头子,只专心跟少年套近乎。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衙役表示二龙山寨主已经到了门口,慕容彦达赶紧请人进来,同时腾出厅堂给双方会面,并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就不进去了。 赵孝颖淡淡地哼了一声,他现在实在没心情搭理对方,原本以为赵淳楣会自己选个地方约见,结果就这么大咧咧来衙门了,仿佛进自己家一般。这说明她对青州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如此的话,自己这边的任务真的能达成吗? 老者忧心忡忡,与少年来到大厅。 才刚进去,便见一身穿玄色窄袖便装,头戴乌木发冠的女子背身负手而立,听到两人来了,转头露出张素净秀美的面庞。 “叔祖,几年没见,您还是跟当年一样精神。”女人笑道,之后热情上前行了一礼,见老者大氅上略有风霜,担心人冻到,又让人上了炭盆、汤婆子等物。 态度之亲昵,到真像是遇到家族长辈一般。 如此下来,饶是赵孝颖铁石心肠,态度也禁不住软化些许。仔细想来,对方本就是一孤女,当日离开京城完全就是被卷入是非中,走到今天这步也为命运无常。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自家孩子。 赵孝颖微微叹了口气,面容已不复最开始的严肃,对着赵淳楣苦笑道:“你啊你,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赵淳楣歉意地低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劳叔祖费心了。” “唉,你也是不容易,京城那边的纸厂这些年都经营得好好的,只不过现在开封卫生纸作坊多了,利润不像以前那般大,张三李四都已娶妻生子,现在代管着作坊,逢年过节还经常去大相国寺给你祈福呢。”赵孝颖先打起感情牌,之后拉过身边的少年,介绍道:“这位是康王,乃官家第九子,平素于京中素有贤名,乃是文武双全之人,前些日子还晋了安庆源军节度使,按照辈分,你也应该喊他叔翁。官家知道你的事,立刻就让我们过来了。” 他将少年说得这般英武,本是想突出朝廷对赵淳楣的重视,按照惯有思路,女人听完后装也要装得感激涕零,对着天家表示恭敬。谁知她却眯起眼睛,对着康王上下打量一番,接着露出道意味不明的微笑,缓缓道:“早闻王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龙凤之姿。” 原来后世大名鼎鼎的宋高宗赵构如今才十几岁,而且卖相颇能唬人,完全看不出以后胆小猥琐的一面。 康王赵构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以为其当真折服于自己的天家仪态之下,顿时有些自得,故作谦逊地推脱两句,之后便提前将朝廷的招安计划说了出来。 如此却是打乱了赵孝颖的计划,老者面容微变,连忙安抚道:“官家念你这么些年颇为不易,又是皇室血脉,已经决定只要青潍密莱四州按时上交赋税,就暂时不去追究二龙山的罪责。你甚至可以继续领兵,只不过假如朝廷需要,你得协助地方平叛征讨。当 然了,朝廷也会给你封赏。” 赵孝颖原本以为双方得讨价还价一番,谁知赵淳楣只思索片刻,便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如此到令他一肚子的话梗在嘴边,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 事实上,赵淳楣在公布身份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朝廷要有所行动,并且与闻焕章商议了此时。 对于朝中大臣的那些小心思,闻焕章可谓一清二楚,几乎是立刻就指出大宋经过对辽用兵,一仗打没了十几万人,现在已经腾不出手收拾内部起义。面对如今比较大的三股起义势力,他们必然采取安抚一方,拉拢一方,消灭一方的态度。 赵淳楣原本以为自己是被拉拢的那个,毕竟她身为女的,对大宋统治造不成威胁。谁知闻焕章却摇了摇头,微笑着表示,正是因为造不成威胁,所以不少人都希望能侵吞赵淳楣的势力,这其中最跃跃欲试的恐怕就是皇帝陛下。所以在接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让二龙山损兵折将,这出兵征讨的任务,恐怕也只能落在梁山头上。 至于怎么侵吞,其实手段多得是,最简单的便是赐婚,派过来的人哪怕不能立刻夺权,长久下来也能逐渐瓦解。 果然,在听完赵孝颖的话,赵淳楣更加确定了此事,对方虽然说让二龙山以后帮着征讨,却丝毫未曾统计观察过二龙山的兵马,如此就是为了免得刺激到她。 既然这样,赵淳楣也就顺水推舟,毕竟这东西,对面想着两年后处理完别的势力,美美接收,可现在算下来,用不了两年,金人就打过来了。 赵淳楣冷笑,比谁命长咯。 第56章 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大宋对于招安一事早就轻车熟路,无非就是赏东西给封号,最重要的是得将叛军首领分封到不同的地方,以此来瓦解对方实力。 不过对于赵淳楣,这几点都不太够用。首先皇帝与几个大臣各怀鬼胎想要侵吞二龙山,那就得暂时保证他的完整,更何况二龙山最出名的就是赵淳楣这个会做生意的寨主,其他人没听闻有太出众的,朝廷那边也就没怎么防备。更重要的是,宋廷现在根本拿不出什么钱来! 征辽之时打了几场打败仗,损失的不光是人,还有无数辎重,而收获的几座城,说白了是从金国手里买回来的,每年还要交岁币。再加上皇帝赵佶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朝廷没什么计划的福利政策……说实话,也就是大宋生财有道,换做后世明朝早就自己玩崩了。 所以目前的局势就是,朝廷这边既没办法给二龙山批发官位,又没办法给钱,于是面对这种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亲情角度出发,努力与二龙山攀关系。 所以当赵淳楣听到赵孝颖传达的皇帝旨意之时,诡异地陷入了沉默,半天,不确定地重复了句,“叔祖,您没弄错吧?” 赵孝颖尴尬地假咳两声,严肃道:“此乃官家的御笔,在礼部登记盖了章的,我回去后还要改玉蝶,如何能有错!” 倒也不怪赵淳楣迷茫,根据圣旨所言,朝廷感念赵淳楣“为国尽忠”,特封她为宗姬,赐号“康平”。又怜其父母兄弟皆亡,身世凄苦,把她记在兖冲僖王膝下,承了他这一脉。 兖冲僖王是今上赵佶的二儿子,生母乃当今皇后郑氏,出生仅一天就夭折,在皇帝那儿完全没有存在感。更重要的是,这位兖冲僖王是建中靖国元年出生的,满打满算就比赵淳楣大了一岁,这世界上哪有如此荒谬的亲子关系? “怎么没有,官家这么多年常常思念僖王,现在正巧碰到你,况且若不是记在僖王名下,如何能封你宗姬?僖王走的早,要做的也就是逢年过节上柱香,你爹娘要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于此。”赵孝颖连唬带骗,为了办明白差事,也算豁出老脸了。 所谓的宗姬,其实就是郡主。北宋从中后期开始,只有皇太子或亲王的嫡女才能得此封号,所以赵孝颖所言倒也不是全然无道理。 赵淳楣当然知道那边打的什么算盘,无非就是自己同意了以后能拿伦理大义来压她。摇了摇头,宋廷那边似乎是不明白,诚然宗室的身份给她带来了一定便利,但并非决定性因素,自己能走到今日靠得是自己不断的经营,手下的人服她,所以皇室血脉才有了意义。否则光有个高贵的出身,那能有什么用。 不过为了尽快从麻烦里抽身,赵淳楣还是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捏着鼻子认下了僖王这个“便宜爹”。 见差事总算完成,赵孝颖这边也算松了口气。又拿出了赵佶赏赐的几个金盆,与赵淳楣道:“这些原是朝廷给镇守辽东的常胜军打的,官家特意留了几个,这次差不多全给你了。这可是无上荣耀,等后人见了,八成要感叹你这祖宗简在帝心。” “臣女谢主隆恩。”赵淳楣弯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之后的几天,二龙山特意派了专业陪玩,领着两人在青州好好转了转。当然了,这期间避开一些重要的地方,主要就是吃吃喝喝,成功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导致康王赵构走前颇为依依不舍。 思及此人在中国历史上的破坏力,赵淳楣寻思要不干脆半路套麻袋把这家伙做掉算了,但考虑到才跟朝廷达成妥协,另起事端万一被发现反而麻烦,最后只能遗憾作罢。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赵淳楣无聊地打了个哈气,转身让人把御赐的那几个金盆剪了,平分给手下士兵,这几日忙着演戏,想来也是不容易。 …… 与二龙山这边不同,梁山与朝廷接触可谓相当之不愉快。 宋江虽然一心接受招安,但手底下不少被逼落草的却持反对意见,用他们的话讲,如此进入朝廷,不过又是跟以前一样被人欺压,倒不如现在逍遥快活。最重要的是,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冲着晁盖来的,人家晁天王还在的时候可是放出话了,一切都以兄弟们喜乐要紧,招安什么的提都没提。 如此宋江要一边安抚寨众的情绪,一边还要应付朝廷使者的刁难,终于某日没约束好小弟李逵,将赵佶派来的官吏们狠狠揍了一顿。 这样下来,招安之事只能暂且放下,自己与朝廷还需要再打一场。 宋江叹息,将首领们聚集在忠义堂,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不同于他的忧心忡忡,其他好汉倒是颇为洒脱,关键他们之前跟朝廷几次交手,皆大获全胜,早就看出宋廷那边的费拉不堪,甚至还有闲心开起玩笑。 混江龙李俊灌了几大口水,思前想后,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听说二龙山那边赏赐给的可痛快了,赵淳楣那小妖娘们儿,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出身吗!” 吴用拿着羽扇,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之前不是研究过吗,二龙山基本什么好处都没有,得的都是些虚职,你要是羡慕也可以跟着去。” 李俊有些讪讪:“俺就这么一说,真让俺在个娘们儿手底下干活,俺可受不了。” 接着他眼珠转了转,忍不住偷笑:“不过没想到啊,当时听说那家伙是女的,但苦于没有证据,便当个乐子散播出去,没成想竟然是真的,想来花荣鲁智深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跟错了人,如今在个娘们儿手下讨口子哈哈哈!” 听他这样讲,屋内其他人也笑了起来,一时间,忠义堂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在这其中,唯有林冲有些坐立不安,没跟着一起乐。 王英因为几次讨要其丫鬟锦儿被拒,这段时间正瞧他不顺眼,见此故意大声道:“说来林教头也是不够意思,既然早就知道那娘们儿身份怎地不告诉大家,我说你怎么如此大方?” 林冲愣了下,有些茫然:“大方什么?” “还装傻是吧。”王英挤眉弄眼,“你媳妇儿跟着人一路从东京到济州,行了几千里,你完全不担心路上发生点儿什么,不就是因为清楚赵淳楣不带把?” 林冲听罢大怒,直接呵斥道:“且不说我娘子品行如何,她赵淳楣愿冒着身死风险护送生人,我但凡有半点怀疑都是对恩公不敬,尔等小人!把林冲当成什么了!” 说完便要起身与王英动手,王英那三脚猫功夫哪里打得过八十万禁军教头,连忙跑到宋江身旁,“哥哥救我!” 宋江伸手去拦,吴用也张口劝道:“林首领莫要生气,王英这人你是知道的,无非是嘴欠了些,绝没有对嫂子不敬之意。” 其他人也帮着说和,不过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只说了张贞娘,对赵淳楣闭口不谈。 林冲最终还是忍下去了,但也十分憋闷,不顾宋江的挽留,径直离开忠义堂,回到房里,他本想找妻子说会儿话,又担心贞娘听到后生气。 然而在屋坐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招呼,林冲有些纳闷,暗道难不成是去找其他妇人说闲话了,但想到锦儿这段时间遭遇的危机,又觉得不像。 最终在屋转了一圈,发现了床头妻子的留书。 看完后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直到阮氏兄弟几个来找方才回神。 这几人也是见林冲有气,想着过来安慰,结果见对方好似失了魂般,赶紧询问是怎么了。 林冲苦笑,“贞娘带着孩子锦儿,在我丈人的护送下跑去二龙山了。” 之前确实听娘子说过,现在赵淳楣暴露了女子身份,正是危机的时候,身边要每个得力的难免不方便,原本以为是在劝他投奔,没想到竟是自己过去了。 阮家兄弟听罢却没怎么愤愤不平,反而赞叹林娘子有情有义。白胜更是道:“反正都这样了,在哪儿不是待,林教头干脆带着兄弟们去二龙山过好日子,也算继承了晁天王遗愿。”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事已至此,林冲也只能点头,几人约定回去后莫要声张,次日找个借口于山下集合。 如此明晃晃的叛逃行为放在林冲的道德准则中是绝对不允许的,然而在下决定后,他却感到一种无言的松快,也许早就该这样,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 再次见到张贞娘,赵淳楣也是十分高兴,不光拉着对方讲了好一阵子话,还逗弄了一会儿她的孩子。 “纺织厂已经差不多建好,我们的第一批棉布都卖到京城里去了,不过模样比较朴素,你来了正好,帮着大家看看有什么能改进的。” 张贞娘感激地对其道谢,事实上,二龙山如今势力这般大,想找什么样的名绣大家找不到,赵淳楣不过是知道林冲因为与宋江争夺寨主之位,之后日子定然不好过,想着给自家一条退路罢了。 而同样的,在得知对方现在正是用人的当口,张贞娘也不惜抛下丈夫跑来,这期间双方并没有什么交流,但当事情真发生了,当日共患难的情谊足以让两人达成默契。 “你与锦儿就在后院住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的管事桃子,或者直接来找我,孩子的话上山有专门的育儿园,请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婆婆照料,完全可以放心。”赵淳楣快速地与其讲了下山上的注意事项,见张贞娘面上依旧有些不安,知道对方是头回主动离开丈夫,可能还未缓过来。想到自己马上要去兵工厂验收新武器,干脆请她一起过去看看,也好消解紧张之感。 “啊?这……不太好吧,我才刚来,就这般接触机密,底下人若是不服怎么办。”张贞娘有些犹豫。 听此赵淳楣乐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重要的,唉,你就来吧,到了就知道了。” 张贞娘听她这么讲,自己也好奇,便跟在后面。 经过这些年的扩建,二龙山兵工厂规模已经很大了,事实上,假如赵淳楣松了口打算做武器生意,每年光卖刀剑的利润就足够养所有人。 她到的时候,费劲正拿着刚研发的火绳枪调试,如今他也成熟了许多,手下一百来号人要管,为了显得成熟,还留起了小胡子。见到赵淳楣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打招呼。 “寨主来得正好,现在这东西已经基本稳定,可以做到量产了,这是第一批,你要不要试试。” 北宋时期是有火器的,名字叫“突火枪”跟礼炮差不多,也就听个响,没什么威力。现在研发的这种火绳枪,它的出现才印证着战争进入热兵器时代。 不过此时,对于赵淳楣下令研发这火绳枪,费劲其实是不太赞同的,主要这东西,杀伤力也就普通弓箭的一半。虽说制作操纵培训时间都比弓箭有优势,但相比射程更远,射速更快、准确度更高的弩来讲,简直跟垃圾差不多。 赵淳楣跟张贞娘两个,一人点火绳一人瞄准,折腾得满头大汗,才发了十几颗弹药,最红弄得灰头土脸气喘吁吁。 不过即便如此,赵淳楣还是让工人们继续加大生产量。 虽然比不过弓弩,但火绳枪却有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它可以洞穿重甲骑兵的铠甲,而金人南下,靠得正是号称“铁浮屠”的重甲兵! 还有不到一年,赵淳楣眉头紧皱,心里默念着。 第57章 兵工厂那边紧锣密鼓地生产武器,其他的地方也没闲着,之前赵构两人进城的时候看到地上铺的其实就是水泥。 赵淳楣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穿越小说都把水泥搞得好像很简单一样,她依照记忆里制作土法水泥,光是原材料就筹备了两年多,好不容易可以大规模生产,又遇到了成品强度过低的问题。最后用了高温养护,方才能正式使用。 因为有一定成本,赵淳楣只拿这东西修了青州的主干道,之后就全部投入城墙使用。此时大宋的城墙基本都是夯土砌成的,表面呈土黄色,容易受风雨侵蚀,需要定期维护。而在赵淳楣接手山东半岛之前,这里的城墙已经快五十年没动过了,想着万一金人打来了,怕是连一天都守不住,于是在二龙山与当地官府的共同主持下,雇佣了许多青壮用水泥加固城防。 如此虽然给的报酬不算多,但好歹冬天也有了收入,更兼得刺激了周边消费,可谓是一举多得的美事。除此以外,还有件好消息。 之前提过登州有位兵马提辖名叫孙立,乃是顾大嫂丈夫孙新的亲哥哥,又是祝家庄师父栾廷玉的同门,曾经劝其带着人投奔二龙山的正是他。这位兵马提辖以前在宗泽手下做事,工作生活都还算有奔头,现在见上司只因得罪了一帮装神弄鬼的神棍,对朝廷忠心耿耿却被下了狱,一时间也是心灰意冷。 想着左右宋廷也没意思,干脆整合手下,劫持了部分官员来也来归顺二龙山,事实上,也不用他怎么胁迫,如今整个登州官场,恨不得立刻倒戈。主要是登州与金国隔海相邻,金国现在连强大的辽都灭了,虽说没听过他们海战成绩,但是,万一呢…… 透过朝廷这段时间的放任,他们已经清楚就算金人来袭大宋那边也不可能过来援救,如此莫不如投了二龙山,好歹赵淳楣有事儿她是真上! 于是不费一兵一卒,赵淳楣就在不惊动朝廷的同时将登州拿下,整个山东半岛已然全部掌握在手中。 虽然这么此时对于赵淳楣,一个登州已经没有太过显著的提升,但是就像之前说的,登州与金国仅仅隔了几百里海域,金国来登州方便,登州又何尝不是如此? 更何况经过宗泽的治理,登州官场还算清明,百姓富足,整合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这般忙碌一番,又是一个月过去,眼看就要过年,林冲那边却没什么消息,张贞娘也忍不住有些焦急。 她虽说留书跑来二龙山,但实际上也是掐准了丈夫的性子,知道对方迟早得追来,可这些日子却没有半点消息,实在出乎预料。 赵淳楣嘴上安慰对方,自己心里却也觉得奇怪,这俩夫妻除了最近有些间隙,感情一直非常好,经过千般磨难属于谁也离不开谁,林冲这么久没动静实属不该。 于是便派时迁前去打探,结果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人大吃一惊。 林冲下狱了?! 不光是林冲,包括刘唐、白胜、阮氏兄弟,一帮人都关在高唐州大牢! 赵淳楣整个人都懵了,连忙出声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时迁灌了一大口水,等气顺了解释起来,“寨主可曾知道沧州的‘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 赵淳楣微愣,点头道:“自是知晓。” 这柴进乃后周皇族后裔,祖上柴荣曾是宋太、祖赵匡胤的老上司,在征战途中暴毙,接着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柴家皇位。之后可能是心怀愧疚,也可能是图个虚名,赐给柴家丹书铁券,并吩咐厚待柴家。 如此一百多年的过去了,传到柴进这一代,家族虽说远离政治朝堂,但却凭借祖产过得异常舒坦。 柴家到底多有钱,这么说吧,别看赵淳楣这么上天入地的一顿忙活,真说资产,与柴进相比还不知谁胜谁负。 有钱到这种地步,也就难免会发展出一些特殊的个人爱好,柴进这一辈子,不好金钱不好女色,唯独喜欢结交社会人,热衷当“榜一大哥”。只要你自称江湖好汉,跑到柴家庄,柴大官人都会奉上一盘肉、一斗米、十贯钱,当真是仗义疏财。 梁山上的林冲、宋江甚至晁盖等人,都受过柴进的大恩,林冲更是由柴进引上山的,所以这次离开梁山,哪怕不只会宋江,也得跟柴进说上一声。这并非迂腐,实乃江湖道义。 等见了柴进,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人来告知高唐州知府高廉的妻舅殷天锡倚仗权势,欲夺取柴进叔父柴皇城的花园,还殴打柴皇城。见柴进要去高唐州办事,林冲等人不放心,便也跟着一道去。 谁知那殷天赐目无法纪,竟将柴进的叔父活活气死,柴进当即就要去取丹书铁券进东京告御状,撕扯之间几人不慎将殷天赐打死,知府高廉派出整个高唐州的兵马捉拿了他们,现在已经打进死牢。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赵淳楣有些无语,心想林冲也是够倒霉的,赶上这事儿。于是便让花荣秦明点两千兵马,拿着自己的手令去高唐州要人,自己又带了一千人去沧州,等人捞出来了一并到沧州汇合。 那高廉之所以如此趾高气扬,全因他乃高俅高太尉的叔伯兄弟,然而赵淳楣现在的身份实力,就是高俅本人见了也要行礼。毕竟朝廷现在才刚招安了她,之后还妄想收编二龙山,无论怎样都要退让一二。 果然,在身份与武力的双重压制下,知府高廉最终乖乖放人,当花荣将他们带到沧州之时,赵淳楣第一次与这位柴大官人打了照面。 柴进年近而立,面容英俊,气质儒雅,可能因为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神色有些萎靡。见了赵淳楣,得知是其救了自己,心情十分复杂,半天,还是主动上前道:“早闻宗姬大名,今日多亏了您搭救,柴某感激不尽。” 赵淳楣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也不在意,两人寒暄了几句,她便回头看向一边的林冲等人,开口笑道:“林教头,你可是让我好等啊。” 她态度极为自然,仿佛已经默认林冲他们为二龙山的一份子,如此使得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对方也松了口气。林冲抬手苦笑道:“劳烦寨主费心了,我这边也没想到能闹出这档子事儿,娘子她……” “贞娘尚不知道,她在山上极为挂念你,等到时候你们自己说吧。”赵淳楣不愿意掺和两口子之间的事儿,与林冲他们简单说了下山上的情况。 正好现在拿下来登州,阮氏兄弟水上功夫极为出众,之前在梁山也负责训练水军,二龙山这边缺乏这种人才,赵淳楣表现得非常礼贤下士,几句话下来,大家对今后的生活已经极为向往了。 夜里,已经休息整顿了一番的柴大官人于家中设宴款待众人。托柴进的福,向来对吃喝不甚讲究的赵淳楣也算开了眼界,各种珍禽走兽,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今天统统上了餐桌。 大土豪柴进还命人开了几坛存放了好几十年的美酒,好汉们喝得大醉,觥筹交错之间,柴进醉眼朦胧地与赵淳楣道:“宗姬,我、我是真服你,你那两位将军,那般神勇,几句话的功夫,吓得高廉屁滚尿流,亲自去牢里请我们。我算看明白了,什么铁券丹书,它娘的就是个屁!来,这一杯,我敬你!” 赵淳楣不动声色地看着状若癫狂,已经开始说话的柴进,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悠悠道:“怎么?柴大官人竟然才明白吗?” 按理说主家这般失态,做客人的理应安抚几句,接着顺势结束这场宴席,赵淳楣却如此不客气,使得柴进愣了住了,原本眯起来的双眼也瞬间恢复了清明。 见此赵淳楣忍不住摇头,这柴进,到底该说他聪明还是糊涂。 听闻他整日将自己前朝皇室的身份挂在嘴边,但事实上,所谓的前朝皇室是什么身份? 没有身份。 要是单论政治权力,柴进都不如普通的老百姓。毕竟普通百姓可以考科举当兵,柴家人可能吗?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老赵家养的吉祥物,用来宣扬赵家的仁义。像这样的身份地位,用两个字可以完全总结——余孽。 柴进感觉不到宋廷的防范吗,他肯定是能感觉到的,所以他才敢在朝廷昏庸,大宋对他们家监管松懈的时候,一改祖辈谨小慎微之态,开始学习古代的孟尝君,招贤养士。 但是他身上又有那种大氏族的通病,眼高手低,不屑于做具体的事,对待来投奔的江湖人只懂得砸钱。像他的那个“一肉一米十贯钱”策略,当无论英雄无赖都只得到这一个待遇,旁人对你的感恩之情也会降到最低。 所以他号称满门供奉,真想要办事儿害得劳烦林冲这几个外人。 柴进拥有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但却什么都不能做,他的所有政治经验,待人手腕,也许都来自书本亦或对先祖的种种回忆想象。所以,当遇到赵淳楣这样已经统领几地,靠着自身打出一番基业的人,他的那点心思就非常幼稚可笑。 眼见伪装被拆穿,柴进顿时手足无措,当发现自己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丹书铁券根本什么用的都没有,柴进现在已经犹如惊弓之鸟。虽表面能维持镇定,内里其实已经不堪一击。 而赵淳楣恰好又是他如今最害怕的赵家人,几千兵马还在外面守着,此情此景,他只能哀求道:“小人之前被猪油蒙了眼,但也只想着能与普通人一般活着有个奔头,断没有不臣之心,还望宗姬宽恕。” 赵淳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天,突然开口:“我知大官人心思,也懂你身份不易,赵某有一计,可解官人之困,官人可想听听?” 第58章 假如说天底下还有叫的上号的势力敢与柴家沾边,恐怕也就只有赵淳楣和梁山了。 而这两者虽然同为反贼,却于细节之处略有不同。 梁山主要是整体受柴进的恩情太大,万一柴进落难,实在不好意思袖手旁观。 至于赵淳楣,她现在占了个皇室宗亲的名号,名义上还跟官家皇后是一家人,真跟前朝皇室走得近了也不要紧,总不能自己反自己。 对此,柴进心里也清楚,他虽然家财万贯,但正所谓人越缺什么越渴求什么,柴家几代,虽说不至于人人都想复国,但终究还是希望能参与到大宋的政治生活中,与大宋子民享有同样 的权力。 可即便如此,让他毫无芥蒂地跟随赵氏一族依旧不太可能,尤其赵淳楣虽然名义上归顺了朝廷,但谁都能看出来,宋廷那边迟早要有其他动作,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得也没什么盼头。 所以,虽然二龙山这边已经把话挑明了,自己又没什么其他选择,柴进依旧十分犹豫。 赵淳楣向来不愿为难人,只是柴进确实是自己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步,就这么轻易放弃也是有些不甘心。于是想了想,开口道:“我知柴大官人顾虑,这样吧,我给大官人一段时间思考,就以五天为限。这五天我二龙山的军队驻扎在城外,你可以自己用眼睛去看,五天时间到了,你若还不同意,赵某也绝不会勉强。” 此言一出,柴进也松了口气,“既然宗姬都这般痛快了,那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柴某人保证会好好想想,尽快给您一个答复。” 柴进郑重点头,接着又命手下这些天好好招待二龙山一行,带他们领略下沧州风土人情。 赵淳楣笑着点头,双方算是定了个君子之约。 接下来的几天,柴进确实有亲身去城外考察,也找了不少商户打听山东半岛一带的情况,至于心中是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而同样的,赵淳楣也领着花荣等人在沧州府闲逛。 对比日新月异的青州等地,沧州显然发展得要落后一些,但此地毕竟是河北东路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州府,百姓们虽然过得辛苦了点,但也没到不能活的地步。赵淳楣注意到这一路乞人、闲汉都很少,就明白当地治安还算不错。 在城中转了几圈,接着一行人来到城门口,这回不用她说,连秦明这个较为粗心的都察觉到不同。 “好厚实的城墙,是最近翻修的吗?”秦明望着明显比其他地方高耸了不少的城门,有些好奇。 花荣观察了两眼,摇头道:“应该不是,你看来往守卫都面容严肃,神情上没有半点松懈,想来此地军备自来严密。” 接着他又思索片刻,有些恍然道:“我懂了,寨主原来是因为这点才想让柴进加入的。” 赵淳楣笑着点头,不错,沧州在水浒原著中地位确实比较特殊。就像最早林冲犯了事,被罚刺配沧州,最终在草料场识破了奸人,这短短的一个篇章就透露出十分不得了的信息——沧州是有军队的。 不是青州那样的一两千土兵,有那么大的草料场,说明本地至少拥有着一支人数颇丰,并且能保持稳定的骑兵,而按照大宋骑兵的稀缺程度,沧州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事实上,面对北方异族,大宋一共有三条防线,分别为大清运河、滹沱河、以及黄河。而沧州,就是第二条防线的最东段,与第三条防线相连,可以说只要拿下沧州,便可以安稳渡过黄河,再南下几百里,直面开封城! 所以,虽然不是唯一的通道,沧州也是军事重地。 柴进身份是尴尬,可他家也在沧州经营上百年,即使不能与官府接触,但各路商道、江湖消息也算是都打通了。假如金人南下,只要有他从旁协助,相信死守不成问题。 不过嘛,这些东西旁人是不能告诉的,所以放在花荣眼中,就是赵淳楣担忧上边反复无常,提早惦记上这里的军事物资储存。不由半是钦佩半是叹息道:“朝廷真是太过分了,你这般费心辛苦,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秦明:“……” 赵淳楣还没说话,一旁想明白的秦将军有些无语了,这什么逻辑?我怀疑你怀疑我,所以我要赶在你动手前先把你抢了,问题花荣还在心疼自家寨主!? 尚且保留一丝良知理智的秦明觉得有些不对,但见自家寨主一副将赞美照单全收的样子,也不好说些什么。 几人逛的差不多了,正打算回去,突然,赵淳楣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去。 却见一个身穿大红百花袄,扎着两个冲天揪,脖子上还套着个银项圈的胖娃娃呆呆地望着自己。两人对视后,娃娃伸出两个占满了口水的小手,做出来个要抱抱的姿势,怯怯地开口道:“娘亲……” 赵淳楣:“!!!” 顶着周围人震惊地目光,她勉强稳了稳身形,弯腰道:“童儿莫要瞎叫,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你娘。” 娃娃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确实与自己娘不太相似,嘴一扁就要掉眼泪。 赵淳楣顿时有些慌了,好在此时从边上走出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几根糖果子,上前对着娃娃道:“不是让你去老实站在路边上等我吗,下次再乱走可不领你出来了。” 说着就要去抓娃娃的手,赵淳楣眉心微皱,“慢着。” 随着话语落地,守卫在旁边的秦明立刻拦下了中年人,男人微愣,下意识用上了力气,两人就这样简单过起招来。 秦明虽更擅长马战,但实际手上功夫也不弱,而对面的男子竟与其打得有来有回,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就这般十几回合下来,两人都来了兴致,不过大街上这么多人呢,终归是不太好,于是赵淳楣叫停了此番战斗。 秦明收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再看对方已经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那中年男子也一样,他留着一部虎须髯,面如重枣,目若朗星,活脱脱一副大宋关云长的模样。 对于这个时代的coser之多,赵淳楣已经有些麻木了,见此也未多管,而是上前解释道:“这位好汉,我见你出现就直奔这童儿来,一时间有些心急误会些许,还望见谅啊。” 刚才两人动手的时候,小娃娃不懂事,一直在给大胡子叔叔加油,想来双方确实认识,于是赵淳楣也就放下心来。 “哪里,倒是我粗心大意的,劳烦娘子费心了。”男子爽朗地笑了,接着拱手道:“在下朱仝,郓城县人士,如今在为沧州知府老爷效力,敢问几位英雄大名啊。” 听到朱仝自报家门,赵淳楣稍微愣了一下,不由有些恍惚,原来剧情进行到这儿了吗……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发展自身,倒是没注意过梁山怎么样了。 这位朱仝,虽然名声不显,但确是赵淳楣非常喜欢的一位好汉。 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李逵这样的魔人、有王英这样的奸人、张横穆弘这样的浑人、而朱仝,如果真要形容就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好人。 他本是郓城富户,因为人和善有能力,被乡里举荐为县马兵都头,平日里对百姓非常好。这期间好友晁盖、宋江等犯事他也帮着奔走。后来同僚雷横被县太爷的相好歌女侮辱失手打死了对方,考虑到其有老母要赡养,朱仝私自将其放了,自己代他受过。 最后被打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从一个家中有万贯家财的官老爷变为阶下囚,朱仝没有丝毫怨言,来到沧州后积极劳作,与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好。当地知府注意到他,觉得此人是个义士,刚好自己的独子也非常喜欢这个大胡子,便免去了对方的牢狱,让他带着孩子四处玩耍。 朱仝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非常喜欢小衙内,两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今日出府,看到远处有个卖糖果子的小贩,小衙内吵着要吃。朱仝便将孩子放到平日熟悉的店家门口,自己火急火燎地去追小贩,谁知碰到赵淳楣一行人。 而当得知赵淳楣的身份后,朱仝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原来您就是二龙山上的赵大当家,我之前在郓城就总听见您的大名!今日总算得以相见!赵当家、不对,宗姬!我们知府也常提起您,平日里十分敬佩,刚好遇上了,我通报一声,好酒好菜备下您可得来赏脸。” “我这次是来办事儿的,待不了几天,马上就得走,吃饭什么的下次吧。”赵淳楣谦逊推脱。其实她几千人在城外驻扎这么久,当地知府怕是早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之所以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也是 不想沾这麻烦。 通过最近的观察,赵淳楣也确定对方是个还不错的官员,同样不想搞事,所以双方保持着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也就朱仝这样的实诚人不明所以。 见这位“小关羽”有些失落,赵淳楣出声安慰几句,之后又逗了逗胖娃娃,对朱仝嘱咐道:“虽说沧州治下还算清明,但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小衙内心思幼稚,好汉还需多加小心啊。” 朱仝点头,抱起孩子告辞了。 看着男人的背影,赵淳楣有些纠结,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办完了事,几人回到柴进府上,然而才刚进去,便见管事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宗姬不好了,梁山那边来人了!他们不会是来劝我家郎君落草的吧!” 赵淳楣在柴家住的这几日,上下礼数无一不周全,柴家下人这么多年净看主人接济穷鬼,头回看到回头钱。再加上赵淳楣皇室宗姬的身份确实唬人,一时间柴家人都非常喜欢她。相反,整日对着柴进吃拿卡要,关键时刻还不顶用的梁山就极为不受欢迎。 见管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赵淳楣不禁失笑,“放心吧,柴大官人不想,没人能逼他,现在带我过去吧。” 管事领命,将几人引到厅堂。 屋内,柴进坐在主位,林冲几人站在中间,左手边是吴用、李逵、以及另一位面生的梁山头领。 吴用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导致林冲面色通红,气氛极为尴尬。 赵淳楣大步流星地进去,见此笑眯眯道:“呦,在这儿三司会审呢啊,咋林教头跟个犯人似的。” 林冲回头,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相迎,“赵寨主!” 安抚性地给了他个眼神,赵淳楣与柴进道:“大官人来了客,自己招待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林教头他们一并拉来了,有几位在高唐州受的伤可还好呢。” 柴进也有些不自在,原本寻思都是熟人,吴用上门大家聚一聚也好,谁知刚见了面,吴用直接开启快嘴模式,话里话外挤兑林冲不讲义气,叛逃到二龙山这边,直把林冲说得抬不起头来。 而吴用见了赵淳楣,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道:“赵寨主,多年未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只不过没想到,当年你收留策反了这么多英雄好汉,结果自己竟然就是朝廷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好说好说,”赵淳楣拱手,对对方一切话照单全收,接着又道:“我父母双亡,女扮男装实属阴差阳错,不过近来听闻了梁山好汉们也接受朝廷招安,过些日子还要出兵为国征讨方腊,这份忠义赵某自愧不如。” “只不过如此说来,你们现在也是为朝廷办事,咱都差不多二,也就别分什么你我,林教头不过是在梁山待腻了,才跑到我这儿歇息几日,说什么叛逃背盟的,好没道理!” 吴用一个不注意,被其抓住话柄,不由语塞。偏偏此时李逵这个大傻子还在旁边大声嚷嚷,“谁跟你们一家的,俺才莫要在个娘们儿手底下!娘们儿晦气得很!谁沾谁倒霉!” 此言一出,秦明花荣,甚至包括林冲等人瞬间冷下面孔,平日里打打嘴仗什么的都正常,可李逵现在却是直接侮辱了他们寨主,如此性质就不一样了。 吴用见他们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连忙招呼李逵赔罪,然而他又不是宋江,李逵面对自己的好大哥都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哪里又肯听他的话,当即怒道:“军师怕他做甚,咱们城外不是也有几千人吗!真对上了还不知谁胜谁负!” 见这黑厮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去,吴用更是差点破口大骂,狼狈地结束话题,也顾不上林冲,自己与赵淳楣道歉后便匆匆回房了。 而他们走后,花荣不由有些疑惑地皱眉,就像赵淳楣之前说的,柴进身份特殊,自己不愿意落草这世上没有人能逼他。而如果说得到了消息想要请林冲几人回去,这么大阵仗又不至于,关键还带着李逵这么个累赘,所以,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柴进被这么一说,也有些好奇,不由求助性地望向赵淳楣。 赵淳楣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明天可是花朝节了?沧州要庆祝吗?” 柴进微愣,旋即道:“自然是庆祝的,沧州有些虽苦寒,比不了开封临安,但每年的花朝节也是极为热闹。” “这样啊,”赵淳楣若有若思地点头,“如此,你们明天与我走一趟吧。” “咱们去看场大戏。” …… 花朝节乃是中华传统节日,俗称“花神节”。 在宋之前,这个节日只在贵族、士大夫等上流人士间流行,文人雅客们通常赏花写诗以此纪念。但到了宋代,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寻常百姓也开始过,并且越来越热闹。 不光白天有踏青、赏花种花、花神娘娘游街等一些列活动,到了晚上依旧热闹非凡,时人赞叹“锦灯重见丽繁星,水影动梨云。今朝准拟花朝醉,奈今宵、别是光阴。” 这种大喜日子自是少不了小衙内,与家人吃过饭,急吼吼地便去找最爱的大胡子叔叔,让他领着划船赏灯。 朱仝近一年过得相当辛苦,也想着热闹一下,于是抱起小衙内上街,两人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正当他打算租船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句,“朱仝兄弟!” 朱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头,只见自己的好友雷横与梁山上的吴用吴军师站在角落,热切地看着他。 朱仝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他们,一时间思绪有些纷乱,正打算上前,此时吴用抬手制止,点了点他怀中还在吃手的小衙内。 雷横吴用都是梁山上杀人不眨眼的贼寇,若说了什么吓到孩子终是不好,朱仝犹豫了下,把小衙内放到地上,告诉他不要乱跑,自己一会儿就回来。接着又嘱托租船的老板帮着看一下,自己转身与好友们叙旧。 雷横见到朱仝,情绪非常激动,尤其当接触到对方脸上象征着屈辱的刺字,更是心痛不已,上前两步直接行礼,“兄弟,是我来得晚了!” 朱仝连忙将人扶起,有些哭笑不得道:“才几月未见,哥哥怎搞起这一套来了,自家兄弟说这些不是生分了。”之后又跟吴用打了招呼。 吴用曾经在郓城教书,二者也算认识,最重要的是,朱仝当年可直接帮着他们躲避了追捕,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所以面对这位恩人,吴军师也十分客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却是雷横忍不住先开口了,“兄弟,你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这次是接你上梁山的!” “上山?上什么山?”朱仝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颇为洒脱道:“怎么还提那件事,当时放走了你们,我回县衙自首受罚,如此也算落下个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也就别往心里去了。” “不行!”雷横有些急了,“咱们男人就该干男人应做的事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上了梁山,咱们领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小兄弟攻城掠寨!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困在这鬼地方,天天给人奶孩子,靠着狗官的施舍过活!” “兄弟啊,你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好的功夫,就整天带小孩儿,甘心吗!?” 雷横说得虎目含泪,朱仝却挠了挠头,茫然道:“甘心啊,我带孩子挺高兴的。” 雷横气极,这时候吴用表示,假如朱仝是害怕做贼,梁山现在已经在与朝廷谈招安,到时候每个首领都能混上一官半职,朱仝之后的人生会比以前还富贵。 “这个……我要那么多钱干嘛。”朱仝苦笑,“知府对我有恩,我跟小衙内也投缘,我知道兄弟们都是为了我好,但这种血雨腥风的日子小弟已不想再过,心意领了,改日请你们吃饭。” 雷横还想再劝,吴用却伸手拦住了,他上下打量了顿眼前这位极为英武的男子,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之后淡淡道:“好吧,二既然如此,那我们 也不必勉强,朱兄弟自便吧。” 见意思传达到,朱仝也挺高兴,回头去找小衙内,然而到了地方却发现空无一人,附近的商户也都不解,表示刚才孩子还在这儿,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朱仝急得都要疯了,他下意识想要找人帮忙,此时吴用与雷横走了出来,见朱仝如此,连忙假意询问怎么回事,听完后连忙道:“兄弟别慌,我们此番下山,乃是与‘黑旋风’李逵一道,可能是他将娃儿抱走的,他在沧州人生地不熟,想来没地方躲藏,二估计就在城外,咱们出城去找!” 李逵在江湖上的名号,不是恶鬼也差不多。朱仝现在已经没办法去思辨什么,听罢赶忙跟着两人到城外,吴用与雷横到了计划的地点,假模假样地指着某个树洞道:“啊,那里好像有血迹!” 朱仝飞身上前,果然,树洞内一堆大红色的孩童衣服包裹着什么东西,树洞两旁尽是些飞溅的血液。 朱仝如坠冰窖,他颤颤巍巍地上前,尝试着呼喊小衙内的乳名,衣物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回应。 朱仝疯了,仰天长啸,这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后面的吴用见时机差不多了,推了一把雷横。雷横见兄弟这般,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但转念想起那些在山上的快活日子,又重新坚定起来。 “兄弟,现在这娃娃也死了,你跟知府没法交代,只能来跟着我们了。” 朱仝双拳紧握,因为心中恨意指尖甚至流出血来,他想要跟人拼命,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要收敛小衙内的尸骨,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朱仝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掀起,心中已经对下面的惨状做了预期,然而等亲眼目睹的时候却愣住了。 衣服里并非小孩的尸、体,而是一条粗壮的长满黑毛的手臂。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灯光,赵淳楣、柴进等人出现在眼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仝懵了,同样的吴用、雷横也不明白,吴用观察了下四周,当注意到秦明手里提着的鼻青脸肿的李逵时心中已经有了大概。 “赵寨主!我梁山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因何伤我大将!?”吴用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但还是强装着镇定。 赵淳楣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冷笑道:“我可没听过,谁家的大将会对着幼童下手。” 秦明将已经陷入昏迷仿佛死狗一般的李逵仍在地上,嫌弃道:“还给你们,赶紧带走。” 李逵的胳膊被砍掉一半,虽然已经经过简单包扎止血,但这种伤势不处理是肯定不行的,吴用不在乎李逵的命,但上司交代下来的事情没办好,他却是非常难受的。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明眼人都知道,自己三人生死都在赵淳楣一念之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吴用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赵淳楣却放过了他们,甚至连带着重伤的李逵一起,让这几个赶紧走,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们。 其实若按照吴用干的这些缺德事,怎么收拾他都不为过,但现在正值天下局势变动的关键点,杀了吴用这个梁山二把手,哪怕宋江不情愿,梁山二龙山也终有一战。赵淳楣抽不出身应付虾兵蟹将,如此只能便宜他们了。 等他们走后,面对依旧处于大脑宕机状态的朱仝,赵淳楣叹了口气,“不是说了,让你看好孩子吗?”也多亏自己赶过来了,小衙内原著里可是直接被李逵劈成两半。 朱仝这一晚上经历的太多,现在人已经有些麻木了,但听到孩子两个字还是回了神,激动地爬起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赵淳楣安慰道:“小衙内没事儿,已经送回家了。你以后可不能再犯今天这样的事儿了。” “不会、打死也不会了!”朱仝磕磕巴巴,接着似乎想到什么,所有的情绪转换为怒火,“这帮畜牲!我为了他们散尽家财,自己蹲大狱,结果他们就这般对我!” 赵淳楣摇了摇头,朱仝的遭遇说白了,就是与梁山接触得太深了,梁山那伙人,虽说其中也有被逼无奈的好汉,但本质上还是一个黑色团体。而古往今来,但凡与这种组织有了深切往来,想要脱离都得付出惨痛代价。 别看这群人表面上威风,但实际还是一群社会边缘人士,他们往往更需要抱团取暖,同时还有一种非常希望自己身边人一起下水的扭曲心里。 好比宋江,之前晁盖请他上梁山,推三阻四极为不愿意,而当自己被逼落草后,为了赚人什么阴暗的手段都试出来了。杀小衙内这档子事,虽然是吴用策划,李逵执行的,可宋江身为寨主,他也定然知道这俩是什么人。派他们来,意思就已经很明显,那便是不择手段带朱仝上山。 把朱仝扶起来,赵淳楣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此番回去,最近一段时间还是莫要出门,等风波过去了再说,一定要长记性啊。” 朱仝感激地点头,之后在众人的规劝中,迫不及待地往府里跑,虽然有些艰难,他终究还是拥有了向往的平安稳定的人生。 而赵淳楣,在处理完一切后看向身边的柴进。 柴进苦笑,他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只有梁山与二龙山这两条路,如今得罪了吴用,梁山的路是堵死了。况且亲眼目睹后,自己也不齿于他们的行径,剩下能依附的还用说吗。 对着女人行了一礼,柴大官人心悦诚服道:“愿为寨主差遣。” 第59章 又是一年初冬,东京城仿佛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的巍峨美丽,只不过往日最热闹的街道,此时却没什么声音。商店大门纷纷紧闭,偶尔有来往行人,却也纷纷眉头紧锁,脸满是惊慌之色。 朝堂中,赵佶坐在大殿最上方,面如寒霜,他看着下面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的大臣们。直到几个月前,此处还是一派和乐融融,君臣相得的景象。人们自得于朝廷收归了北方、西夏大量领土,吹捧皇帝乃盛世明君。 而如今,转眼间伴随着金人的进攻,这一切都化为泡影。 是的,就在半月前,金国那边以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二人为将,分东西两路伐宋。 西路的完颜宗翰行至太原之时,遇太原将士拼死抵抗,以一城之力拖住了整个西路大军,双方坚持在那里不得动弹。 至于东路就没这么好运了,完颜宗望从燕云路南下,绕开了沧州、大名几个军事重镇,眼看就要渡过黄河,到时候距离开封不过几百里,这次危机比已经不比立国之初宋辽战事小了。 赵佶看着战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有些不可思议道:“金人十月起兵,现在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已经到黄河了?朝廷的诏令都没有这般速度?难不成路上的官吏城镇没有半点抵抗?”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们都有些尴尬,纷纷闭口不言,赵佶无法,只能询问前排的童贯,毕竟童贯可以说是唯一知兵的。 童贯顶着皇帝的目光,顿时觉得汗流浃背,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回官家,东路那边,主要有郭药师带路……” “啪!”话没说完,就被上方飞来的奏章打断。 赵佶气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道:“这个畜生!” 郭药师原本是辽国的汉人将领,因为觉得辽高层对自己不信任,带着手下兵马投了大宋。朝廷上下对此非常高兴,给了他大批赏赐,还命令他世代镇守幽州。 原本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还算顺利,现在辽已经算是灭亡了,宋金双方刚刚签订了合约,就算是毁约,总要有个十来年缓冲期,然而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要出意外了。 直接导火索便是一个叫张觉的将领上,之前朝廷在讨论如何处理梁山二龙山之时曾提过一嘴。张觉与郭药师相同,都是辽国战败将领 ,不过他投降于金国,金国派他镇守平州,宋廷这边与其勾勾搭搭,于是张觉便决定带着平州来归降。 而宋朝这边,不顾之前与金国的盟约,竟然真的接纳了张觉。结果金国大怒,立刻派人取张觉首级。 张觉害怕之下抛家弃子独自跑到大宋这边避难,金人过来讨要,大宋不想给,便想出了个骚操作,他们找了个与张觉很像的人,将脑袋砍了送到金使面前。 金使看了大怒,这不是把我们当傻子吗! 宋廷见被拆穿,无奈只得将张觉本人交了出去。 张觉死是小,但其所导致的后续影响却是极为深远的。 首先,他的亲人眼见无依无靠,为了能再金人手下自保,便把张觉与大宋所有的秘密信件统统上交。金人看后才知道,原来宋廷这段日子不光是积极策反金地的汉人,更要命的是,赵佶不知脑子抽风了还是怎么地,竟然与流窜在外的辽国皇帝天祚帝搭上线了。提出只要对方来到大宋,朝廷愿意以上宾待之。 天祚帝堪称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见此顿时大怒。 其次,张觉如今身为大宋子民,宋说交就把人交上去了,这让剩下归顺宋朝的臣子们如何作想?像郭药师,就不止一次对身边人表达过对宋的失望。 而反过来,朝廷其实对郭药师也非常不满。 郭药师所代的兵,名为常胜军,本就是燕山一带的流民,比大宋的兵痞素质还差。郭药师此人也颇为桀骜不驯,经常与同僚们起冲突。 最重要的是,常胜军实在太能花钱了! 根据初步统计,在收编常胜军这一年里,算上赏赐,朝廷为了供养他们总共花了六千万贯!要知道在王安石变法前,宋廷一年的净收入也才六千八百万贯! 本身这几年打仗损耗就大,再加上有了常胜军这个吞金兽,可以说拿下幽州的这一年,整个大宋都未好好修整过。 为此,朝廷也曾几次派人训斥郭药师,双方正处于一个相看两相厌的阶段。 直到金人打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郭药师也想着好好守住幽州,无奈金人实力太强,队友又过于拉胯。甚至有官员偷偷商量着要将他绑了送到金人帐内,郭药师听完一阵后怕,当即带着常胜军投降了。 有了这位大宋将领的加入,金军堪称如虎添翼。 郭药师对整个北方,只要是宋朝掌握的地点,军备兵马部署非常熟悉,在他的引导下,完颜宗望顺利地绕过了许多难打的地方,以最短的时间就逼近了大宋的首都汴京。 得知详细情况的赵佶在百官面前破口大骂,丝毫没有了往日艺术家的斯文。 “郭药师这个罔顾君恩的贼配军!认贼作父!与金国那帮不讲道义撕毁盟约的蛮夷混到一块!倒是两条好狗!还有你们……” 皇帝又看向了下方的官吏,“一群酒囊饭袋,当时不是说张觉献城是好事吗!现在社稷存亡之际,你们给朕提出一个应对之策!” 赵佶心中还有一丝幻想,毕竟当年真宗在位之时,辽国也即将打到汴京,宰相寇准、杨家、种家一位位有能之士站了出来,抵挡住了辽国几十万大军,万一现在也出现奇迹呢! 然而让他失望了,百官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开口。其实他也不想想,朝廷在他这些年的祸害下,早就只剩下一群逢迎拍马之徒,上哪儿找什么能臣干吏。 赵佶又骂了几句,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命人去写降书给金国,看能不能拖延一二,但他心里清楚,不能将命运丢给别人,得为自己找条后路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外面有人来报,言太常寺少卿李纲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赵佶不由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此乃刚上任的那位“狄仁杰”。 李纲乃政和二年的进士,官宦世家出身,本应一路平步青云,但却长了副刚直性子,几次妄议朝政被贬,最过分的一回甚至指着鼻子骂皇帝只顾享乐不理朝政。因为其不畏强权,勤勉聪慧,世人都称其有狄公之风。 赵佶自打当上皇帝,最烦这种人,听说李纲来了赶紧让人把其撵走,然而宫人刚抬脚他又改了主意。 “等等,”赵佶面色阴晴不定,半天,还是咬牙道:“让他进来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事,他就算再糊涂也明白,靠着自己平时宠信的那些大臣,是救不了国家的。想要渡过难关,还得靠这帮臭脾气。 所以等看见李纲,赵佶破天荒地给了个笑脸,扯着面皮道:“李卿来了,快快赐座,可是有什么将领要推举?” 李纲今年才满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长相跟性格一样端庄方正,对于天子热情的态度,他似乎没有半点反应,只不过平静道:“回陛下,现在纵观朝廷,唯一会打仗的便是童公公了,臣一介书生,与武官素无结交。” 赵佶心中不悦,呵斥道:“既然如此,你过来是做什么的?” “虽说不认识武人,但臣却知道,当务之急,是让各地兵马快快赶来京城勤王。” 赵佶挥了挥手,“这我自是知晓,前些日子已经让种师道领兵过来了。” 种师道在一年多前跟随童贯征辽失利,被迫背起了全部罪名,被皇帝在大殿之上羞辱不说,还把所有头衔荣誉撸了个干净,现在正在山林里隐居。 李纲皱眉,犹豫了下开口道:“种老将军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之前就听说他腿脚有毛病,眼下火烧眉毛,未必能赶得及。依臣所见,不如就近将山东河北那些零散的兵马聚集过来,好比朝廷之前册封的那位宗姬,听说手下也有几万人,聊胜于无啊!” 事关自己性命,赵佶就算再混如今也得听劝,当即下了指令,招赵淳楣等人速速带兵救援。 然而这一切办完后李纲依旧没走,他看着赵佶,好半天,还是一咬牙道:“官家,微臣斗胆,能否问您一句话。” 得到肯定答案后,男人对赵佶一字一顿道:“您是否打算南巡。” “放肆!”赵佶听完微愣,旋即暴跳如雷:“谁给你的胆子!来人!给我拉下去!” 李纲看着色厉内荏的帝王,见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自己,心中充斥着失望,摇摇头,与赵佶道:“朝野间明眼人都已看出来,微臣也不过是要您一个准话。” 赵佶气得直哆嗦,同时又禁不住有些心虚。 所谓的“南巡”,说白了就是逃跑。 是的,赵佶已经想跑了。他是皇帝,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生命威胁,对于金兵南下,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在国家危机之时,他本能的想逃。 但作为一国之君,逃跑实在是个难事。国君移驾所传递的信息,便是都城失守,国家即将灭亡。连皇帝都跑了,哪还会有士兵百姓与汴京共存亡。 于是赵佶打算将自己的接班人推到前面,就在五天前,他下达了一条诏令,封太子赵桓为开封牧,掌管开封军政大权。 正是这条诏令,使得李纲确定了官家的心意。 说不难受是假的,李纲也是十年寒窗走过来的,有着匡扶社稷的儒家理想,结果所效忠的皇帝却是这样一个小人。但转念一想,皇帝禅位了也好,或许新君登基一改往日气象呢。 结果赵佶虽然封太子为开封牧,却迟迟不肯禅让,毕竟太上皇与皇帝还是有区别的,赵佶舍不得手上的权力,拖拖拉拉到现在。 李纲今日来,不光是代表着自己,同时也是身后一派官员的心意,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了下去,与天子道 :“官家,臣无意参与皇储之事,可眼下我大宋正值危急存亡之秋,您若是以太子守城,太子只是个开封牧而已,难道有士兵会为了开封牧卖命吗!” 赵佶听罢,整个人陷入了迟疑。 “陛下!”李纲见此又增一剂猛药,“金人已经临近黄河,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啊!” 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赵佶在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将左右丞相、宗正寺等人叫了过来,在众人的见证下写了退位诏书,并让人将其送到太子那儿。 原本以为到此就算结束了,谁知通报的内侍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战战兢兢地表示太子说了,自己无才无德,不敢接过重担,望官家收回成命。 “好哇,这个不孝的孽畜,是害怕担上亡国之君的污名不敢是吧,跟他说,不同于就把他贬为庶民,等金人来了第一个送去战场!”赵佶大怒,也不管有臣子在,丝毫不给新君颜面。 然而太子听后却更加害怕,甚至直接哭晕了过去。 赵佶无法,只能让人把陷入昏迷的儿子拖过来,让侍人们为其换上龙袍,强行按在龙椅上。 朝中重臣们看着这滑稽可笑的一幕,纷纷低下头颅,对自己、这个国家的未来,再次陷入深深的焦虑。 做完这一切的赵佶几乎一刻钟都等不了,把昏死过去的儿子往大殿一放,拿着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礼,带上蔡京童贯几个近臣,又挑选了一些年轻漂亮,深受宠爱的妃子,浩浩荡荡地一起南下。 因为江南有方腊起义,而在这几日朝廷同意了梁山的要求,并让他们以官府的名义出兵剿匪,整个江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所以赵佶先不急着过去,思来想去,他们跑到徽南先待着,看看左右战事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而就在赵佶跑路的日子,二龙山也收到了朝廷的诏令。因为金人动作太快,古代交通又不发达,她也是前一阵才知晓金兵南下的事儿。对于朝廷的求救信,表现得并不太惊讶。 而面对这样的要求,二龙山上的将领也都有不同意见。 冷静一些的朱武等都觉得这不是个出兵的好时机,眼下正值寒冬,行动起来是非常不方便的,何况宋廷那边态度也暧昧。而也有不少人,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是大宋人,异族入侵,理应去帮忙。 看着吵成一团的众人,赵淳楣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开会吧! 第60章 对于开会,二龙山上下已经很熟悉了。赵淳楣只吩咐了一句,身为大总管的郑柳便迅速布置起来,前后只用了一个时辰,山上所有首领便都出现在会议厅。 在得知汴京被围,向赵淳楣请求支援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着下方各怀心事的众人,赵淳楣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行了,都是自家兄弟,想到什么尽管讲吧,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就我一人做出决定。” 早就按捺不住的朱武见此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精通阵法,非常有谋略,曾经在少华山落草,因与史进有交情特来投奔。到了二龙山后,成日跟在闻焕章身边,对其学识才华无比佩服,连带着也十分尊敬赵淳楣这个寨主。他虽然读过书,可由于从小就受官府的压迫,对宋廷没什么好感,自然是反对。 不过嘛,朱武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话说得太死难免惹人反驳,于是十分婉转道:“贼势正锐,依我见,不若驻军沂水稍微停留,以谋万全之策。” 此言乍一听有理,但仔细分析一下便发现,此时的沂水就在青州、密州边上,说白了就是让大家管好自己,不要掺和进去了,武松周通等人也都同意他的观点。 然而另一边,像秦明、杨志这些朝廷的旧军官却觉得十分不自在。毕竟大宋不同其他大一统王朝,外部矛盾异常尖锐,武人们从小就已经将保家卫国,对抗异族的观念刻在脑子里。现在金人入侵,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们试图从赵淳楣与大宋刚建立关系,理论上还是一家人的角度劝二龙山出兵。 但对于此事,朱武却有另一番说法,他觉得朝廷本不怀好意,招安什么的不过是**手段。自己要是战后实力弱了,那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清算。 双方吵作一团,赵淳楣平静地看着,在脑海里不断模拟各种选择导致的结果。 半天过去,依旧没个决断,此时她注意到前排的鲁智深始终低着头没说话,于是主动开口询问对方的看法。 鲁智深突然被点名,怔了怔,之后摸了摸光滑的脑袋,憨笑道:“俺觉得朱武朱军师说得更有道理。” “哦?此话怎讲?”这倒有些出乎赵淳楣的预料。 鲁大师细细解释道:“俺听闻那金人西路被堵在太原城,只靠东路几万骑兵,是不可能拿下开封的,咱们这些人,即便不去也影响不大,去了反而暴露二龙山虚实,只是……” “只是什么?” 鲁智深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道:“只是希望寨主给俺放个假,咱们可以不去,但老种经略相公肯定要去,俺曾经在其帐下效力,实在不放心那老头儿,俺过去帮帮他,等完事儿了速速归来。” 二龙山众听他说完,皆是一愣,之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也都是凡人,虽说落草与朝廷为敌,但在这俗世间不可能没有至亲好友。诚然在这场战事里,二龙山可以明哲保身,可其余人呢?会不会如种师道一般被卷进去,那么面对受苦受难的同胞,自己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赵淳楣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起身于众人道:“诸位,金兵南下,我等若偏居一隅,也不过片刻安稳,但华夏沦丧,百姓流离,岂能独善其身。今当共赴国难,以尽微薄之力。” 她已经决定,其余也不再反驳,纷纷鞠躬道:“愿听寨主调令。” 赵淳楣环视四下,面色凝重,点头道:“既然如此,召集人马,咱们三日后启程,兵发东京!” “是!” …… 三天的时间看似不短,但实际上用来准备后勤是远远不够的。像朝廷行军,有甚者筹备半年之久。不过好在秋收已经结束,二龙山治下各州府仓库都是满的,再加上这些年的调、教,手下做事勤勉,行政效率比较高,当整个半岛都运转起来,速度是非常快的。 如今二龙山上有作战力的兵差不多三万人,这次随军一共两万,虽说看似不多,不过大多数都是骑兵。金人那边本就以马军为主,若是以步军相对,胜算不大。反倒是他们走后需要大量步军守城,如此一来,许多步军首领,除了鲁智深便都被留下主持大局。而像秦明、花荣等一路随军。 除了这两万人,赵淳楣还带了三千的后勤人员,这里面既包含医疗食宿的,也有解珍解宝的山地小分队,如今他们不光是勘测地形,挖战壕、做机关也都很熟练。 在出发前,赵淳楣在所有将士前做了最后的动员,也许一些人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但赵淳楣清楚自己手下的兵,他们不是浑浑噩噩,毫无纪律的人,经过这些年的学习,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开战之前,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是为何而战。 果然,在听完后,二龙山全体士气高昂,还未开打就已经抱有拼死的准备。 赵淳楣自己带兵,以闻焕章、朱武为军师,秦明、花荣为左右将军,三日一到,正式发兵! 由于开封位于青州的西南面,所以行军路线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下路过应天,要么往左路过开封。南边方腊起义浩浩荡荡,何况现在更是有大量富商百姓得知金人过来后携家逃离,应天附近怕是水泄不通。为了方便赶路,赵淳楣最终决定西进。 二龙山现在名义上已经招安,赵淳楣又打着进京勤王的名号,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只是在临近大名府之时,却见城门 紧闭,周围严阵以待,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已经叛逃的郭药师,正领着自己的常胜军在驻扎在此处。 领导东军的完颜宗望非常聪明,他知道自己孤军深入,万一有救援部队赶来怕是不好抽身,于是便让郭药师守在后方,倘若真被围困,便可靠着常胜军突袭杀出重围。最重要的是,宋廷这边如今恨透了带路党郭药师,他除了牢牢依靠自己没有其他路可走,所以对待金兵的安危,其自然十分看重,用着倒也放心。 听到此处赵淳楣顿了下,与身旁的闻焕章对视了一眼,见他也冲自己点点头,心中有了计量。 “通知下去,不西进了,咱们北上。” 秦明有些不解,“寨主,咱们不是去救驾吗” “谁说救驾就一定要在跟前的,”赵淳楣笑了笑,接着看向郭药师驻军的方位,淡淡道:“岂有孤军深入别人境内而能顺利撤退的道理,把敌人都杀光,也是一种救驾,对吧?” 左右将士们微愣,旋即被自家首领展现出的气魄勾得热血沸腾,大宋在异族手上吃了上百年亏,他们这些武人也跟着唯唯诺诺,何曾见过如此威风模样!恨不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正当天下兵马因皇帝的一旨诏令急得团团转,纷纷准备往京城赶的时候,开封延和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处乃是皇帝休息的地方,虽然不如垂拱殿、大庆殿那般意义重大,却也十分尊贵,乃是皇权的象征。 新帝赵桓仰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传国玉玺,面容阴沉。 此时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说兵部侍郎李纲求见。 “告诉他,不见。”赵桓有些不耐,说起来李纲请先帝退位也算是有从龙之功,赵桓登基后头件事便是给人升了官。此人性格虽然刚直,但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赵桓能忍也就忍了。 事实上,让他心烦的不是李纲,而是通报的太监。 赵桓身为太子,身边自然是有心腹内侍,然而当上皇帝后,他爹赵佶特意嘱咐宫里的人员暂时不要动,等他回来再说。不光如此,赵佶还带走了几位重臣,并且让朝中有什么大事都要通知他,遇到要事,自己会帮着做出决议。 这简直像朝廷之外还有一个朝廷! 对此赵桓内心愤懑,但表面上却不能有半点反应。世人皆知,与皇帝不同,太子不爱奢华女色,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欣赏鱼缸里的鱼,一看就是一整天,对其他的事情全不关心。 但他其实是有口难言,从小在深宫中长大,赵桓清楚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好大喜功,猜疑心重,但凡自己与朝中任何人有牵扯,怕是这位置都轮不到他。 包括当日登基时候的晕厥,要是不这么做,恐怕以赵佶的性子,当场就得按谋逆罪将他绑了! 眼下虽然顺利即位,但各种权力都不在自己手中,这个皇帝当着也没劲。 “官家……”外面再次传来了宦官的声音。 “不是说了不见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赵桓大怒,厉声呵斥道。 内侍吓得颤颤巍巍,连连讨饶道:“不是李侍郎,是、是前线的战报到了,金军已经全体渡过黄河,最迟后日,就要到开封城下了啊!”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猛然听此噩耗,赵桓还是一阵眩晕,他的胆量其实比老爹强不到哪儿去。堪堪稳住身形,连忙对外道:“快把左右丞相请来,还有李纲,把他也一并叫来!” 很快,几位大臣便匆匆来到延和殿,因为赵佶将几个心腹都带走,时任宰相为白时中、李邦彦,这两人都是非常附和赵佶审美的官员,没什么能力,空有一副好皮囊,胆小怕事。所以才刚听到金人过来了,立刻便劝皇帝逃跑。 并且李邦彦连地点都选好了,既然赵佶要去江南,那新老官家撞上总归不好,未免皇帝不自在,最好逃亡地点偏西一些,像襄阳城就很不错,易守难攻,经济也算富足。 赵桓一听,这么好那还等什么啊,赶紧撒腿跑吧! 旁边的李纲听不下去了,当即对着官家表示,道君皇帝把宗社授给您,您却打算弃而去之,这还像话吗? 赵桓被说得有些尴尬,于是低头不说话。 这时候李邦彦焦急道:“你说得轻巧,金人灭辽只用一两年,打我们不是易如反掌,守城谈何容易!” “哼,原来宰相也知道不易,”李纲冷笑,“现在放弃开封,相当于放弃了整个北方,金人未能得偿所愿,定会一直追着官家。你想着逃到襄阳,可这天下的城池哪个能有都城坚固?而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都在这里,怎能丢掉!今日之计,应当整顿军马,团结军民,坚守都城,等待勤王之师到来才是万全啊!” 赵桓是个耳根子软没主意的,听到李纲这般说,一时间又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留在这儿……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童贯跟着太上皇去江南了,如今谁来当主帅?” 李纲趁着其余两人没开口,立刻接话道:“禀陛下,咱们左右丞相虽然未必熟悉军事,然而身为百官之首,抚慰将士,抵抗金兵,乃是他们俩人的本分,我看他们俩就行。” 白时中和李邦彦惊了一身冷汗,指着李纲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你自己要守城,莫非不能自己率兵出战吗!” 赵桓也知道这俩人靠不住,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向李纲。 李纲俯身跪拜,神色坚定道:“陛下不嫌臣无能,臣愿以死相报!” “好!”赵桓赞叹,口头上给了李纲几句奖励,命其负责保卫东京,抵抗金军。 李纲领命,原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剩下只要治兵御敌,撑到救援来的时候,然而他毕竟之前只在地方任命过,对皇帝、朝中大臣都缺乏了解。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国之君答应的事还会反悔。 是的,赵桓回到寝宫,被宰相、后宫这么一劝,又打算跑了…… 这回他打算避开李纲,第二日一早就动身。谁知就是这么巧,李纲头次独掌大权,激动得一晚上没怎么睡觉,想出几条还不错的计谋,天还未亮就打算进宫与皇帝商议,然而走进一看傻眼了。 才到午门,却见禁卫军整装待发,皇上的乘舆也准备好了。 李纲知道皇帝还想跑,这回他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李纲一咬牙,闯进禁军里大喊道:“都是京城人,跟着官家跑了,自己活命,金人残暴,留着一家老小在城里受苦受难,你们当真忍心吗!” 士兵们本就心中愤懑,听到李纲的话后更是红了眼眶,齐声道:“父母妻子都在这里,愿死守京城!”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在大殿内准备动身的赵桓也听到了,得知李纲当着他的面煽动禁军,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但赵桓还是有些理智,知道现在这个情形,自己是走不了了。强迫士兵们出走,万一中途四散回家,自己在野外就傻了。 于是只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不计前嫌,同时跟外面禁军表示,也愿意留守京城。 士兵们高呼万岁,如此倒是令死气沉沉的东京士气高昂了些。 同一时间的金人已经到了开封附近,领兵的完颜宗望并未着急攻城,而是来到首都不远处的一个叫牟驼冈的地方。牟驼冈是宋军特意圈来养马的,因为燕云十六州的缺失,最早的大宋确实没有什么草场。不过连赵淳楣这样的小土匪都能寻到庐州用来养马,朝廷自己也有别的办法。 牟驼冈建设了三十年,共有两万匹军马和大批草料,现在都落入金军手中。 完颜宗望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上的名册。金国国内的情形其实有些特殊,自打太、祖阿骨打死后,朝堂一直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态势。 阿骨打带领一众武将大杀四方,灭辽慑宋,他虽然死了,但其他开国大将都还在,一个个军功赫赫,完全不听调度。女真族的继位传统是兄终弟及,现在的太宗皇帝没有别的本事,却投了个好胎,乃是阿骨打的弟弟,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了皇帝。 这位皇帝既无实权,又无天威,这次出兵,他其实是不赞成的。原因也很简单,就算是现在把宋灭了,他这个帝王也得不到什么,功劳好处全被前线将士们瓜分。 但以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为首的金国将领们却非常想打,而现在完颜宗翰的西路军被太原城挡住,完 颜宗望自己领兵来到汴京城,这所有的一切,不就都归他完颜宗望了! 不说别的,光是这两万匹战马,便不白来这一趟! 完颜宗望非常高兴,刚想派使者去宋皇帝那儿敲一笔,便见手下副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将军,听闻郭药师的常胜军在大名府被人埋伏,现在情况不妙啊!” 完颜宗望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大名府守备小小地偷袭了一下,也没太往心里去,随意开口道:“哦?那他们战况如何啊?郭药师那汉贼,要是还出工不出力等我回去就宰了他!” 副将低头,颇为苦涩道:“怕是等不到这天了,郭药师战死,常胜军……” “全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战事进展得如此顺利,赵淳楣其实也没想到。毕竟常胜军那边光是能作战的士兵就超过四万,余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说是三倍兵力与自己也不为过。 但数量上的碾压无法代表一切,这些常胜军本就是燕山一带的流民,辽国将他们收编,之后跟着郭药师打了几场仗,就这样成了士兵。这些人其实没怎么受过太正统的训练,同时也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念,纪律性服从性都非常差劲。与二龙山一对上,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被击败。 郭药师本人倒是很有军师素养,在战场上身先士卒,非常勇猛,无奈势必人强,几波冲击下来,与其同行的士兵就已溃不成军,有些甚至偷偷转身逃跑。如此一来,他身边无人,在战场上就非常显眼了,花荣趁着这个档口,一箭正中其要害! 这位在辽、宋、金之间反复横跳,搅得整个北方不得安宁的一代猛将,就这般结束了自己荒诞又传奇的一生。 将军都死了,底下的小兵自然也没有再抵抗的必要,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最后清点战场,二龙山这边损失不重,至于常胜军,排除那些逃跑死亡的,余下还剩两万多人。一些跟随郭药师身边的高级军官跑到赵淳楣眼前献殷勤,表示愿意收拢残部,之后唯宗姬马首是瞻。 赵淳楣听到此番言论一下子就笑了,她打量了几眼这帮人,突然开口道:“辽国对你们怎么样?” 军官们微愣,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给出了个答案:“甚厚。” “那宋皇金人对你们怎样?” “尤厚。” “那不对啊,”赵淳楣一拍大腿,表现得忧心忡忡道:“辽国对你们好,你们反辽,大宋对你们好,你们反宋,金人也对你们好,你们现在又反金。我对你们,可是连好都说不上啊!” 军官们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僵在原地不能言语。 赵淳楣冷着脸对左右一摆手,很快,便有一行护卫将他们拖了下去,当着所以人面斩首示众。 如此倒不是赵淳楣刻意杀降,只是这帮人下限实在低到令人发指。就拿大宋来说,宋廷虽然许多操作令人脑溢血,但对郭药师与常胜军,绝对是够意思了。当时凡是郭药师所要的兵械甲杖,朝廷都尽量供给,常胜军跑到宋境内的各州做生意,赚取钱财,又召集天祚帝的工匠制造各种珍奇之物结交权贵。这些宋廷不是不知道,但也都忍了。 如此优待,这帮人还是说反就反。这样无原则,在乱世中绝对是个祸害,所以这些军官绝对不能留。 至于剩下的两万多人,原本赵淳楣想着就地解散,然而考虑到两万多青年也不算少,就这么放着很容易造成流民盗贼,给附近城市造成治安压力,于是还是决定亲自将他们押送回青州。经过简单的规训后,打散分配给治下所有地方。两万人分摊到整个山东半岛,倒也不算太多。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赵淳楣治下五州依旧有许多工程要做,能多添些人帮忙也好。 如此的话,大军行进就慢了许多,原本定下的勤王计划怕是要耽搁。不过赵淳楣却也不着急,自己算是切断了金兵的后路,只要朝廷那边脑子正常,都知道金人已经陷入绝境,到时候就算打不赢,谈判的时候也有底气了。 这般想着,赵淳楣拿出纸笔,亲自写了封信,阐明了她这边的情况,然后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东京。 此时闻焕章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也过来了,见了赵淳楣忍不住笑道:“这常胜军本事没多少,身上的好东西到不少,缴获的这些粮草铠甲,差不多够用到下次行军了。” “那感情好啊,”赵淳楣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也忍不住乐了,之后又道:“对了,这帮人好歹现在也在金人手下做事,有没有对金人内部有所了解的,刚好给我介绍介绍。” “怎么可能,金人又不傻,面对此等反复无常的小人,都防着呢”闻焕章摇头,语气颇为不齿。 看来二五仔什么地方都不待见,赵淳楣摇摇头,暗叹可惜了。 闻焕章见状表示可以问自己,他虽然没去过金国,但与登州一些跟女真有过商业往来的人接触过,多少知道一点。 “哦?”听他这么说,赵淳楣思索片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看着闻焕章,百思不得其解道:“金人,咋这么能打?” 可能许多人会对这个问题觉得好笑,二龙山这边三下五除二地拿下了常胜军,金国打赢他们不对吗? 不对,很不对。 二龙山的每一个士兵,可以说拥有着同时代最好的待遇,个人素质、团队意识全部点满,再加上精良的装备,拿不下常胜军才是怪事。 而事实上,郭药师本人的军事才能,在赵淳楣交手过的武人中,属于是独一无二的。但就这样,在金人手中撑不了几个照面,诚然有形式拖后腿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让赵淳楣重新评估下对手的作战能力了。 闻焕章愣了下,思索片刻,开口道:“这点我也曾想过,根据观察,一是金人生于山野,身手确实比中原人好上不少,二则女真人虽然只是蛮夷,但冶铁铸兵方面的技术却十分不错,而且很善于学习,集宋辽之长。最后一点,则是他们的猛安谋克制度。” “什么猛安谋克?”赵淳楣不解。 “就是一种军功制,大概跟咱们的千夫长百夫长差不多。”闻焕章解释道:“女真人类似于当年的秦,只要在战场上立功,那么成为猛安谋克天经地义。金国的军事贵族,虽然表面上受他们皇帝管辖,实际升官发财全靠自己。就在不久前,听闻他们的新君喝了国库里的酒,被人发现后,以‘天子犯法庶民同罪’为由抽了鞭子。如此就能看出金国那边皇权为次,军功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情形下,士兵们战场上自然勇猛无敌。” 赵淳楣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金国竟然是这种情况,不由反问道:“那他们皇帝就没有意见?” “他哪敢,新君上位,没有根基,况且现在还要指着将军们打仗。”闻焕章淡定道:“不过嘛,打完仗之后就不好说了,依我之见,大宋只要挺住,金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内乱起来。” 赵淳楣点头,心中大致有了章程,看来与金人作战,不光是正面战场,后方同样有许多说道啊。 …… 古语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赵淳楣自认计划得不错,但却终究没考虑到大宋官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秉持着一贯严谨求真的态度,她写给朝廷的汇报信,里面简单的道出自己战胜常胜军的事实,之后又提出了些建议,最后表示二龙山比原计划要晚到一些,希望皇帝谅解。 然而这信到了中央,在许多人看来却变了个意思。众所周知,宋朝军队纪律松懈,更有杀良冒功的传统,所以任何战报都得打折了看。赵淳楣风轻云淡地说自己战胜了常胜军,在朝廷眼里,就是运气好抓了几个小兵。而什么“晚到一些”,更是赵淳楣反悔不想来的借口! 如今金兵就在城外,东北方的线路几乎全被切断,宋廷这边也没别的消息源,赵桓看了气得不行,但也只能放置在一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现在金人已经将东京围住!城内人口众多,虽然有些物资储备,可算下来终究不够,就连赵桓自己,也开始节衣缩食了! 正当朝野上下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之时,突然,天降喜讯。 金国派人来议和了!! 宋廷惊呆了,旋即狂喜,立刻将使者带进来。 金使是辽国 的汉人,见了赵桓只微微行礼,态度十分傲慢,他对着大宋君臣道:“上皇已经禅位,我们将军说了,过去的事情不必计较。请少帝同大金重新结盟修好,派遣亲王、宰相前往我军请和。” 赵桓一听要谈条件,更是喜不自胜,恭敬地应了下来,之后将人请走,与百官道:“太好了,大宋有救了!” 大臣们也纷纷恭喜,更有甚者狂拍皇帝马屁,表示都是因为他的英明领导,国家才能度过危机。 然而在一派祥和中,李纲却觉得有些不对,径直开口道:“金人现在占上风,却突然主动求和,莫不是后方有什么变故。依臣之见,完颜宗望孤军深入,所带粮草不多,即使真打起来,站门也可以闭城固守。再急催各路勤王之师火速前来,那时内外夹攻,一定可以打败金军,割地求和的事,万万不可啊!” 这段日子与其针锋相对的李邦彦反驳道:“都城兵微将寡,勤王兵一时又到不了,好不容易对面议和,你难道要冒着让官家、百姓受苦的风险也要硬撑吗!我看你就是放不下手里那点权,自甘沦为大宋的罪人!” 李纲怒极,当场就与李邦彦对喷起来。最后还是赵桓站出来当和事佬,他虽然心中也烦透了李纲,但按照帝王之术,表面的平衡还是要做的。不过态度上,已经十分倾向主和派。 李纲看懂了天子的言外之意,心中失望至极,但还是表示,倘若真议和,一定要让自己去金帐内谈判。 赵桓担心李纲的臭脾气惹金人不高兴,于是找了个借口,“李卿身负守城重任,国家安危,系卿一身,岂可离开?至于和谈人选,朝廷自有主张。” 李纲没办法,只得含恨点头。 结果不出所料,宋朝派去的使者见了完颜宗望,被其气势所迫,根本说不话来,只能答应对方的全部条件,回来复命。 而当百官们看到金人提出的要求后,顿时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中。 完颜宗望一共提出三点: 一、给金军金银五百万两,牛马一万头,绸缎一百万匹。 二、尊称金帝为伯父,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三、派宰相、亲王到金营为人质,把金军送过黄河。 这条件堪称苛刻到极点,先不说这些年太上皇穷兵黩武,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些财物,就单论割地,现在太原众将士可还抵御着金兵西路的一轮轮猛攻。人家在前线给国家卖命,朝廷转手把他们卖了? 况且金军要的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的军事重镇,所代表的意思很明显,之后他们一定还会再次伐宋,至于最后的人质更是无稽之谈。 朝中只要是长脑子的,都强烈反对这些条款。李纲更是跪在朝堂上不起来,表示皇帝一旦答应,他就当场撞柱殉国! 赵桓被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何至于此,指挥调度军事还要靠你,有事咱们从长计议慢慢商量。” 之后说了一大堆软话,将李纲忽悠到前线,然后等人一走,立刻召集李邦彦、白时中这些主和派,打算答应金人的全部要求。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日子”,赵桓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只要别当亡国之君,让他做什么都行! 不过嘛,其他条件倒还好说,金银财宝,可以先打个欠条慢慢筹备,只是送到金军那儿的人质却不太好办。 宰相人选,李邦彦白时中两个自然是不可能去,但朝廷还有几位少宰,其中一个叫张邦昌的,在朝中没什么根基,赵桓也不怎么喜欢,便打算将其派过去,要命的是亲王。 太上皇贪花好、色,光是还活着的儿子,此时就有三十多个。 赵桓看着手中的名单,有些犯难,该选谁去好呢? 第62章 赵桓当太子的时候就不显山不露水,与大多数兄弟都关系平平,从个人情感角度,选谁都差不多。但可别忘了,在江南可还有个“小朝廷”,万一此事做得不顺老爹心,那之后可就麻烦了。 万幸的是,他的担忧并未维持太久,因为有人主动来请缨了。 太上皇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得知此事后,跑到皇帝跟前,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赵构是少数与赵恒关系还算不错的弟弟,赵恒下意识阻拦。 然而赵构却摇头道:“金国那边是铁了心要求亲王作人质,臣第为宗社大计,难道能推辞避让吗?只望阿兄之后励精图治,救我出苦海。” 赵构今年才十八岁,尚在天真的年纪,为人也比较自负,因着养在深宫,也不知做人质过得是怎样的日子,见朝廷有需要,便毛遂自荐去了。 赵桓非常感动,觉得弟弟帮了自己个大忙,保证日后一定将他带回来。 于是最终,康王与少宰张邦昌带着部分金银牲畜,寻了一个清晨,趁着大部分百姓还没睡醒,跟做贼一样跑到城外。 至于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其实也是没办法。之前就曾经说过,由于经年战争,大宋国库早就只剩下空壳子了,根本拿不出什么钱来。赵桓没办法,只好下令在京城尽力搜刮,从士绅到富商甚至部分官吏,都要把财产上交部分。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很不搭刮地三尺,搞得家家不安,人人惊恐。 在这种氛围下,倘若再看见朝廷的人大摇大摆带着民脂民膏去投降,那不民变才怪。 然而即便这样,距离金人提出的条件依旧相去甚远,面对金人那边的咄咄相逼,赵桓夜不能寐,成天求神拜佛,从皇宫中翻找出大量赵皇室的古董珍藏,往金帐内上下打点,只希望对方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而李纲,他虽然有心力挽狂澜,但在皇帝明显偏向主和派的前提下,能做的也就只是安排好守备军,别让一个金人混进来。 就在这一派惶惶不安,东京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大好消息。 西北前来救援的种师道老将军来了! 朝廷内外,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纷纷精神一振。多日的围困已经让这帮人认识到,身边有位一位知兵的是多么难得。 赵桓甚至考虑到种师道与李邦彦等人不和,让李纲去迎接他,并且知道种师道已经七十五岁了,腿脚向来不好,允许他在宫内乘轿。 当然了,老将军这般要强,肯定是拒绝的。于是赵桓便亲自走到大殿门口,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种师道之前在赵佶那里受尽委屈,说句尊严扫地也不为过,见新君如此,还真以为是朝野焕然一新了,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顾自己尚在病中,对着皇帝行了大礼。 “快快请起!”赵桓热切非常,迫不及待道:“您这次来,不知领了多少兵马?今日之事,将军意下如何啊?” “禀官家,得知东京之困,臣未免生变故,领着四万人快马加鞭赶来,还有十几万在后方,预计十几日后能到。”种师道恭敬道。 赵桓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头,眼下京城里的兵也就三万,算上新来的才刚刚七万,而对面金军人数也差不多,七万对七万,想到金人恐怖的战斗力,不由忧心忡忡。 种师道不知他心中所想,思索片刻,反问道:“臣来的时候,曾路过金人驻扎的牟驼冈,见他们严阵以待,增筑堡垒自卫,不知京中守备可曾与他们接触过?” “没有啊,”赵桓茫然,他们一帮人没一个会打仗的,好不容 易金兵不动,自己怎么可能主动招惹。 “这就奇怪了……”种师道百思不得其解,他从一个军事将领的角度,金人打开封简直不要太容易,哪怕有别的打算按兵不动,但也不应如此小心谨慎啊。 像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知道战场上不得有半分马虎,如此反常之事,必须得弄明白。于是让赵桓从对方渡过黄河开始,事无巨细地与之道来。 赵桓觉得麻烦,但还是说了一遍,等提到二龙山传来消息,说自己打赢了常胜军之时,种师道突然愣住了,立刻询问对方是怎么说的。 赵桓直接把信件交给他,之后有些愤愤道:“亏得朝廷待他们那样好,真到了危机时刻没一个顶用的!待金人退兵,我定要好好收拾这赵淳楣!” 种师道并未回话,而是细细看了一遍报告,觉得里面说得伤亡人数、战争经过都非常确切,不像是编的,于是将此告知天子。 “什么?”赵桓傻眼了,不可置信道:“那郭药师也是一代名将,就这样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灭了?”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金人的行动。”种师道点头,接着忍不住勾起嘴角,十分畅快道:“如此的话,相当于完颜宗望已经没有支援,等东边赵宗姬一至,我们就可以两路夹击!金人就算再能打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完颜宗望的东军被灭,整个金国几只剩完颜宗翰的西军,然后我们再去支援太原城,只要物资补给跟上,打赢不成问题,恭喜官家,解决了我大宋心腹大患!” 种师道越说越激动,现在辽国已经被灭了,金再被打服,那大宋岂不是再没后顾之忧!想到之后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老将军恨不得仰天长啸,为朝廷死而后已! 赵桓看着眼含热泪的老将,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那个、那个、几天前已经跟金国和谈了,国书都签了。” 种师道:“……” 老者毕竟活了这么些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对朝廷有些时候都逆天操作早已习惯,长叹一口气,有些心灰意冷道:“臣以军旅之事服务官家,朝廷上的事不是臣敢明白的,既然您认为和谈好,那就和谈吧。” 之后与皇帝商量了下京城的守卫工作,便步履蹒跚地回去了。 虽说计划没达成,但种师道的到来还是给整体局势带来了质的改变。 首先就是之前耀武扬威的金国使者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了。另外自打金人围城,开封府各个大门纷纷紧闭。要知道东京城寸土寸金,可没什么种菜养殖的地方,平日里吃的喝的都要靠附近农户送,再加上如今正值冬季,柴炭皆运不进来,大家都是一个饥寒交迫的状态。 种师道先是领兵与金人小小地碰了一下,虽然大宋这边还是占下风,但这一仗也确实打出了风采。展示了实力之后就有了说话的底气,种师道与完颜宗望约定画好界限,暂时互不相犯,并开城门,让百姓如同平常一样出入。 不过几日时间,所有人都确切感受到了境况的不同。而赵桓,在过了一段好日子后,心态也不一样了。 按照种师道之前说的,那金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如趁着现在撕毁协议,把金银人质都抢回来! 面对突然燃起战火的天子,种师道似乎也不惊讶,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金人见我来了,估计平日里也多有防范。听说朝廷正准备给他们的赔款,臣看不如再拖一拖,等金人懈怠思归时,东边二龙山的宗姬也下来了,一起扼阻金人归路,在黄河予以歼灭。” “这……”赵桓犹豫了。 此时李纲突然跳了出来反驳道:“兵贵神速,我看就应该麻痹金人突然袭击!” 种师道皱眉,他统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对方还不知道在哪个县城里窝着,当即怒斥道:“黄口小儿,军国大事岂容你开口!” 按理说李纲一个主战派,与种师道应该关系不错。然而却并非如此,种家从开国就是西北名门,及种师道一代,更是连出几位将军,倘若这次再击退金人,那其他武将简直不用活了。 有个叫姚平仲的人同样出身西北贵族,这次跟种师道一起来救驾,担心功劳都被种师道抢走,于是跑到李纲身边调拨。 李纲现在已经官至尚书右丞,再往上一步就是拜相了。他确实一心为国,但这段时间的守城也让其感受到权力的滋味,种师道来了,态度强硬倨傲,二话不说就夺了兵权,李纲心中一直不是个滋味。 恰好同样懂军事的姚平仲来投奔,于是双方形成同盟,与种师道对抗起来。 假如是正常皇帝,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肯定要当断则断,然而赵桓却还沉浸在“制衡”的思维中,来回和稀泥。关键他耳根子还软,李姚二人天天汇报将士们都摩拳擦掌,种师道却不准打仗。 就像当初等不及要和一样,赵桓如今也忍不住要战。 终于,一天夜里,李纲指挥,姚平仲带着两万大军,奔袭金人营地!誓要夺回之前送去的金银和人质! 还没入睡的完颜宗望在帐内皱眉:什么b动静? 领兵出去查看,刚好与姚平仲装了个正着,将其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最后姚平仲逃跑,宋军四散而逃。 完颜宗望都要被气笑了,立刻派人到赵桓跟前质询,赵桓吓得要死,立刻将罪名全部推到李纲姚平仲身上,把李纲下了狱。 金人这边又追加了一笔赔偿,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过此事也给完颜宗望敲了个警钟,虽然宋朝那边大部分人都很废,但还是有能打仗的。后方灭掉郭药师的那支军队始终是个隐患,自己孤军深入,还是先走为妙。 这样一来,人质的作用就更大了,绝对不能放!于是完颜宗望与宋廷商量好,剩下的赔款之后再付,带着康王赵构一道渡过黄河回北方。 至于朝廷内部,主和派又站了上风,在李邦彦、白时中两人的操持下,赵桓不顾种师道的反对,彻底丧失了一国之君的尊严,基本上金国的所有要求都答应了。 一时间整个东京群情激愤。 百姓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们这段时间挨饿受冻,被朝廷剥削,被异族欺辱,为的不就是保全大宋,而现在这些丧权辱国的条件,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无论什么年代,这种时候最容易上头的永远是学生。他们勇敢天真一腔报国热血,听到朝廷的决定再也忍不了了,太学以及各个书院所有的书生全部上街情愿,虽然声势浩当,无奈赵桓铁了心缩头,学生们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有人喊说在北方打赢了金人的二龙山宗姬带兵来京城了。学生们立刻好似找到了救星,在他们进城的时候,团团将人围住,痛哭恳求。 赵淳楣身穿铠甲骑在马上,看着底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书生们,满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 第63章 赵淳楣是知道金人退兵的,不光知道,事实上,她甚至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当其带兵南下靠近黄河的时候,恰好遇到金人远去的背影。 所以这次到京城,赵淳楣整个人还是比较轻松的。不光不用打仗,而且之前二龙山切断了金军后方,想来开封即使损失也有限,此番过来估计帮着打扫下战场就能回去了。 所以,当看到激动的学生们又是“主战派”“主和派”又是“还我河山、坚持抗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闻焕章站了出来,他以前曾在太学做过博士,有些人脉,寻到几位眼熟的学生问话,如此众人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完赵淳楣沉默了,半天,对着悲愤交加的学生们道:“我晓得怎么回事了,这样吧,那位李纲李尚书,我定会尽量求官家放出来,诸君如此心怀国事,我久居偏地,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还请各位回去等消息吧。” 学生们这段日子,东奔西走,甚至跑到宣德门前下跪,但除了粗暴镇压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赵淳楣是第一个身居高位与他们搭话的,态度如沐春风不说,言辞还十分恳切,再加上她左右士兵皆身形高大,穿着统一光亮的铠甲,目不斜视毫无大宋一般兵痞的坏毛病。周围的书生不由红了眼眶,纷纷感念王师,又拉着赵淳楣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淳楣十分耐心地听着,待人走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回头与手下道:“走吧,估计等下朝廷就要召见了。” 身后一众将领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大部分出身不高,与赵淳楣一样,在此之前从未跟大宋高层打过交道。对于现在朝廷的一系列操作,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无论如何,来都来了,该走的流程总归是要走。 由于朝廷规定,赵淳楣的两万兵马大多被安排在城外驻扎,此番她只带了五百人在身边。而若是正常情况,开封应该给安排食宿,然而此时各地勤王的兵马已经陆续到来,上面没什么规划,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食宿。 二龙山是最不缺钱的,赵淳楣包下了两家还算不错的客栈,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进宫面圣。 与后世电视剧里演的不同,北宋时期官员上朝其实没有固定的时间地点,有时候在文华殿,有时候在承天门,早上晚上都有可能。并且宋太宗为了让官员们彼此制约,权力划分的非常细致,够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很多,室内都装不下,只能分批入朝。 像赵淳楣参加的这一场,官员就不是很多,除了宰相种师道这样的重臣,余下仅是三省六部几个头,这导致赵淳楣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直接看清她的样子。 赵淳楣在山东,又是当山贼又是做生意,再兼得打赢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于朝廷的脑海中,这应该是位模样凶恶,极为厉害的人物。 然而等见到真人,却不免吃了一惊。 却见眼前的女子身量瘦高,穿着朝廷赐下的命妇礼服,礼服用深青色衣料织成,里面配套白色纱质单衣,头戴黄金花钗冠,未着粉黛,眉宇清秀。神情谦卑肃穆,一举一动都非常守礼。 简直跟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赵桓坐在龙椅上,神色不明,片刻,方才对着赵淳楣道:“早就听闻宗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天日之表,也难怪此番战事唯有你一人取得胜果,比旁人都有用,果然是颇具太、祖遗风啊。” 赵淳楣面色不变,微微行礼道:“为朝廷尽忠,本就是微臣应做的,能顺利赶走金人离不开各位大臣们的帮持,二龙山万万不敢居功。” “你不用妄自菲薄,说你功劳最大,那就是最大。”赵桓笑着摇头,之后又询问了下与常胜军交战的具体过程。 赵淳楣一一道明,言谈中尽量淡化自己这边的实力,只说郭药师以为四下无兵,轻敌从而被她偷袭成功。 周围人听到也不住点头,是了,本应如此,他们这些朝廷正规军都没在郭药师手中讨到好,一个弱女子领的山匪怎么可能打赢,一定是用了非常手段!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桓也心思再搭理赵淳楣,而是讨论起其他大事来。 即使李纲不在,但此时朝廷中的主战派依旧存在,眼看来勤王的队伍越来越多,他们觉得如果现在抓紧追击金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光如此,还应该偷偷联系在金国里的那些辽人,努力策反他们复国,让金国后院失火! 而以两个宰相为首的主和派自然认为不妥,好不容易才把大佛送走,现在最重要的是凑齐战争赔款,同时抓紧春耕,让百姓休养生息。 双方最开始尚能交流,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话题就逐渐跑偏,各种攻击性言语接二连三冒出,乱糟糟的跟菜市场骂街没什么两样。 而对于朝廷党争如此严重,赵桓似乎已经习惯,仿佛泥菩萨一般听听这个帮帮那个,最后见他们实在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觉得心烦了,转头问种师道的意见。 种师道沉吟片刻,开口道:“金人那边,尚且有康王在其手上,为了他的安危,实在不宜有太多举动,倒是太原城,咱们得速速去支援啊!”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来,完颜宗翰带着十万大军还在西路,而此时太原已经抗了他们四个月。 虽然法理上将太原割给了金国,但即使再糊涂的也清楚,太原乃大宋西北门户,绝对不能轻易放弃,于是赵桓立刻派兵。 如此又是一番辩论,等终于有了个初步的决定,已经到晌午了。在朝会解散之前,赵淳楣提出释放李纲一事。 主和派本想阻拦,结果赵淳楣搬出伐西夏时期太学学生因为朝廷昏庸暴怒打死官吏的事,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和派们怂了。 而赵桓见无人反对,也勉强点头同意,李纲就这样从牢房中放了出来,官职降了两级,罚了一年俸禄。虽说不复之前风光,好歹也是有惊无险。 等处理完这一切后,赵桓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起驾离开朝堂。 赵淳楣看着对方的背影,眉头微皱。 咋总感觉,这位钦宗皇帝,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呢…… 这倒不是她敏感小心眼了,实在是对方的行为举止有些诡异。虽然赵桓对着二龙山夸了又夸,但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郭药师拿了宋廷那么多好处还背刺,宋朝上下恨之入骨,而自己帮着朝廷解决了如此大的麻烦,赏赐总该有吧。也许有人会觉得,宋这边刚给金赔款,拿不出钱来。但赵桓身为皇帝,赏人很多时候根本就不用钱,像赵淳楣,给她加封号,抬高她的生父生母……太多手段了,而皇帝就好像忘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在别人地盘上,多小心谨慎也不为过,于是赵淳楣命时迁监视好皇城禁军的一举一动,同时让杨志几人搬出去住,万一真出事了也好联系外面的大部队。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赵淳楣苦笑。 她将此事告诉闻焕章,闻焕章也觉得不对,但即使以他的智慧,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动用曾经在京城的一些关系,领着赵淳楣结识了一些高官。 赵淳楣出手阔绰,再加上很会说话办事,众人都很爱与其结交,因此也对大宋整个官场多了一丝了解。 不光如此,她还抽空去造纸厂见了张三李四几人,因为背靠宗正寺,封城时候官吏搜刮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但这些人还是吓得够呛。经过这些年的太平日子,张三李四早就不像曾经的街边闲汉,言谈举止都是一副正经生意人的样子。 赵淳楣与他们叙旧,表示京城已经不安全,劝他们去南方过日子,反正这些年钱也赚够了。几人思索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而正当赵淳楣带着人在开封城里四处游荡之时,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宁德太后有请。 宁德太后原是宋徽宗赵佶的皇后,赵佶自己逃到江南,把老妻留在东京,说起来也是不地道。 赵淳楣一开始还不知她找自己做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去。最后还是身边人提醒,自己在接受朝廷册封之时,莫名其妙认了个“野爹”,而那位野爹兖冲僖王,就是宁德太后的儿子。 换句话说,宁德太后是自己的……奶奶? 赵淳楣挠头,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长辈有些棘手,不过知道具体缘由后还是放心许多,跟着内侍女官一并进了宫。 待来到太后起居的太和殿,才发现除了主位的太后,旁边还有个与其年龄打扮差不多的中年女子。 赵淳楣小心行礼,之后便听宁德太后温声道:“起来吧,快走进些让我看看。” 赵淳楣依言,宁德太后已经要五十了,一生中有六个孩子,却只有兖冲僖王一个儿子,还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从那时起便有了心病,经常抱着儿子的小衣哭泣,赵佶 将赵淳楣过继给兖冲僖王,虽说是想强行拉关系,但也有安慰她的意思。 宁德太后上下打量了下赵淳楣,握着她的手,有些歉意道:“听闻你父母皆被流匪所伤,如此倒是为难你还要再供奉一人了。” “太后严重,臣女能记在父王名下本就是福气,再者左右都是一家人,就算朝廷不下令,我逢年过节去上香祭奠也是应该的。”赵淳楣宽慰道。 宁德太后听罢颇为欣慰,她旁边的妇人也跟着赞叹,“真是个识大体的孝顺孩子,姐姐放心,二哥儿这支也算有了承嗣,以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宁德太后抹了抹眼泪,与赵淳楣介绍道:“这位是王太妃,与我情同姐妹,她在朝堂内外都还算熟络,若有事能帮衬一二。” 赵淳楣一听瞬间明白,看来这位王太妃家族势力颇大,算是外戚里拔尖的了,于是也跟着见礼。 宋朝的外戚其实过得很舒服,不光是朝廷经常给赏赐,还可以恩荫入朝为官。之所以没成什么气候,一来没出什么狠人,二就是士大夫们把握权力太紧了,实在缺少机遇,于是便安心搞钱去了。 王太妃是个性格爽利的,立刻就让宫女拿出赏赐,各种金银珠宝,出手甚至比宋徽宗都大方。 而从她这里,赵淳楣也终于明白了赵桓不待见自己的原因。 说来说去,还都是皇位闹的。 之前就曾说过,今上性格木讷,不为太上皇所喜,他母亲乃宋徽宗的结发妻,长相普通又死的早,宋徽宗对其也没什么感情。 而宁德太后跟王太妃,之前是先太后身边的女官,在宋徽宗还是端王的时候,去给先太后请安就看对眼了,当上皇帝后立刻过去讨要。她二人不光长得好,生的孩子也多。 其中王太妃所生第三子赵楷,就是宋徽宗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赵楷文采斐然,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曾经偷偷参加科举中了状元,宋徽宗爱到不行,甚至为其破了祖宗的规定。 原本宋朝的皇子只能领爵位,不可以有实权,然而对于赵楷,宋徽宗曾让其协理京城治安。如此一来别说是赵桓,就是其他大臣心思浮动。假如没有金人南下这档子事,最后谁当皇帝还真不好说。 因为国家战乱时期需要一个法理上稳定的继承人,所以赵桓就在这种情形下登基。不过别忘了,宋徽宗的小朝廷还在江南,万一太上皇复辟了呢! 所以,虽然皇帝知道赵淳楣的功劳很大,二龙山的战斗力也还不错,同时赵淳楣这个身份是朝廷硬塞过去的,跟皇位什么的毫无关系,正常人也不会去趟这个浑水。 但赵桓就是不放心!冒着有功不赏,令臣子寒心的风险,也要遏制住可能靠向敌人的势力。 王太妃说得比较隐晦,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同时她自己也表达了对赵淳楣的歉意,哀叹他们母子生存的不容易,明明尽忠职守,对皇位没有半点想法,却如此被人猜忌怀疑。 赵淳楣不置可否,安慰了几句便闭口不言,只说了些好话哄宁德太后开心。 等从皇宫出来,方才长叹一口气。她越是深入接触宋朝,便越是觉得它亡得不冤。 朝堂斗,后宫斗,子斗父,弟斗兄。 人家都打到城门口,亡国了!还搁这儿薅头发内斗呢! 第64章 出了皇宫,花荣与几个士兵早就在外面候着,见了赵淳楣连忙上前,低声耳语几句。 “当真?还有这档子事儿?”赵淳楣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点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也算来京的意外之喜了。” “是啊,郑总管乐坏了。”花荣也跟着高兴。 原来事情还处在二龙山上的大总管郑柳身上。 最早认识赵淳楣的时候,他曾提过自己有个相好九娘,为了救他被当地李太公卖给路过鸨子,这么多年郑柳一直托人寻觅却始终没有消息。 这回出兵他帮着处理后勤也跟来了,今日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无意间遇到了苦苦寻找的九娘,二人相认,双双恸哭出声。 郑柳这些年跟在赵淳楣身边,说句劳苦功高也不为过,知道他得偿所愿周围人都跟着高兴。 “不过……”花荣迟疑了下,解释道:“那九娘这些年在京城的勾栏里,这次本是被人买回去做妾室,买她的是当朝宰相李邦彦府上的下人,郑柳原是想给其三倍银钱让对方放九娘一把。但那人不乐意,还骂了郑柳,小的们一时间气不过,动手教训了一顿。” “可闹出人命来了?” “那倒没有,大家有数,点到为止都是皮外伤,而且之后钱也给他了。”花荣解释道。 “那便无事。”赵淳楣摆了摆手,这点儿麻烦她还罩得住。 花荣松了口气,开封不比二龙山,虽说是来救驾的,但自己这帮人毕竟是反贼出身。京中风云变幻,但凡赵淳楣伤了根指头都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遇事只能小心再小心。 等回到休息的客栈,赵淳楣特意将九娘叫到身边见了一眼。跟想象的不同,九娘并非是那种温柔小意的女子,她个子比赵淳楣还高,体型可以用健硕来形容,嗓门儿也非常洪亮,说话爽快一看就是个办事利落的。 听郑柳说她还在村里的时候就是十里八乡的种田好手,而且烧的一手好菜,内外操持会的很多,小户人家买她也是贪图其能力。 只说了几句话,赵淳楣对其印象就特别好。 “之前托人在山东河北一带找了好几年,没想到在此能遇见,合该你俩有缘,等回去我给你们份厚礼庆祝。” “谢寨主娘娘。”九娘俯身,她得知自己良人在大名鼎鼎的二龙山女头领下干活,也一直很紧张,然而见面才发现对方如此和善,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些了。 赵淳楣见此,又与其说了会儿闲话,接着问她可知金人退兵后京中百姓境况。 九娘叹了口气,“还能怎样,有门路的都走了,剩下的也就凑合过呗,好在也算太平了。我知道的不少人其实都在观望,只要北方再起战事,哪怕是爬也要爬离东京。” 秦明正经将士出身,在旁边听到此处不由冷哼,“山河破碎能跑到哪儿去,莫不如守在家乡抗击外敌!” 九娘不知道他是哪位,但见其形容威武,也晓得身份不低,难听的话在嘴边没说出口,暗中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这位军爷,你不能平时要百姓温顺如羊,战时让百姓凶恶如狼吧,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外面金贼杀人不眨眼的,谁愿意送死。” 秦明被怼,偏生对方说得还有理,一时间找不到反驳话语,只得愤愤坐了回去。 赵淳楣默不作声,又打听了下其他方面,之后便让手下们自由活动,而本人回到房里,不知与闻焕章研究些什么,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直到某天贵客来访,她才领着左右一同接见。 鲁智深顶着锃光瓦亮的脑门儿,满面红光地扯着嗓子给身边的老者介绍:“这就是俺们大寨主,别看瘦巴巴的,为人好生厉害,俺最服的就是她!” 老者拱手,态度和蔼道:“见过宗姬了。” 赵淳楣连忙侧身,如今别说自己,就是皇帝恐怕都受不来这礼,毕竟眼前这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的老人不光掌握着宋廷唯一一支还算有 战斗力的边军,更是宋朝最后的底气。 不错,在鲁智深的引荐下,赵淳楣终于和种师道见了面。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到厅堂。得知老将军来访,赵淳楣特意命人设宴款待,他们这次来京城准备得比较齐全。考虑到二龙山的特殊性,虽说住在开封,但大部分食材都是自己准备的,很少吃外面的食物。 而因为二龙山现在的白糖制造、晒盐工艺已经很成熟,境内的厨子们尤其擅长酸甜口、鱼类烹饪,这对于常在西北的种师道倒是很新鲜。 夹起一块外面带着糖壳的肉,咬上一口,外脆里嫩,酸甜可口,还有一股柑橘的香气,吃得种师道连道三声好,“色香味俱全,宗姬有个好厨子啊!” “将军喜欢,我之后将食谱送到您府上。”赵淳楣笑眯眯,这道水晶咕咾肉做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用的番茄菠萝大宋都没有,于是便改为大宋人最爱的金桔,吃起来到是别有一番风味。 种师道摇了摇头,“我居无定所的,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要带兵去太原,还是不必麻烦了。” 赵淳楣看着老者满头的白发以及略微佝偻的身躯,不由敬佩道:“我少时便听闻将军威名,如今得见,果然是国之柱石,大宋有您真是万幸啊。” “不过是占了祖宗的好处,从小多读了几部兵书,这天下英杰,如过江之卿,我这老头子又算的了什么。”种师道摇头自嘲,看得出来,最近几场战事的失利让其颇为难受。 不过他毕竟久居高位,只略微低沉片刻便回过神来,指着旁边的鲁智深道:“之前这胖小子在我身边,虽说没少惹麻烦,但为人诚挚,天性良善,他能跟你这般久,已经足以证明宗姬品性。” “宗姬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外有强敌,内置间歇,大宋境内狼烟四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观宗姬不远千里前来勤王,知道也是心怀天下的。此番过来,就是厚着脸皮,希望宗姬能在这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啊!” 说完种师道再次俯身而拜。 赵淳楣连忙扶他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不怕我一个女子难当大任。” 种师道听此笑了:“宗姬这是什么话,您如今取得的基业,天下又有多少男儿赶得上,莫说是我,就是李邦彦白时中那些个庸人,都没有再拿你的身份说事。到了这个地步,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赵淳楣也默默点头,确实,能在京城里当官的都不傻,每个人都有心中的小九九,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确实没有因她的性别而轻慢的。 接着她又开口道:“小女斗胆,有一事想请教将军,您觉得,我朝到今日这步,是因为什么?” 种师道一愣,为什么?古今中外,临近亡国还能因为什么,君王臣子无能,各种天灾人祸……不过既然对方这么问,肯定不想得到这种寻常的话。 想了许久,种师道给出了一个几乎所有大宋人都会同意的答案:“燕云十六州。” 老人原本混浊的眼睛精光暴射,恨恨道:“正因少了燕云十六州,我大宋上方无天险可守,导致连年要花费重金布置边防!正因为少了燕云十六州,朝廷没有马场农田,就连林才木炭都供应不上,那石敬瑭属实是天下第一恶贼!” 石敬瑭是五代后晋的开国皇帝,燕云十六州正是他当年献给辽国的。 种师道愤慨激昂,然而抬头却见赵淳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面上浮现一抹苦笑,老将军心中不悦,不由问道:“宗姬笑什么,可是老朽说得不对。” 赵淳楣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将军对神尧皇帝可有了解?” 所谓神尧皇帝,指的是唐高祖李渊,种师道虽是武将,但却乃西北名门,年少时拜张载为师,就是那个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思想家。所以对于历史,自然是烂熟于心。 赵淳楣继续道:“那将军可知神尧皇帝当时在起兵之时曾向突厥称臣,还将河套地区割给对方。” 种师道怔了下,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没什么印象了是吧,大部分人对这段都不太清楚。”赵淳楣补充,“因为仅仅几年时间,太宗世民皇帝就把地方收了回来,之后更是让突厥俯首。” “石敬瑭固然该骂,但两百年前一个前前朝的贼子,让人心心念念不忘到现在,又是何人之故?将军你扪心自问,燕云十六州,真就这么难取吗?自上而数,秦王扫六合,汉祖出泗水,隋唐也平定了南北,有谁最开始就占着燕云十六州的,不都是自己硬生生打下来的吗?为何别人都行,到我朝这里就不行了呢?” 种师道不说话了,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赵淳楣叹了口气,“小女说这些,并非是为了驳斥您,不过就像之前讲的,大宋走到今日这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几代人共同造成的。而在这样的当口,将军却想迅速补救,属实是为难人了。况且我观天子,也未必赞同你的想法。” “我又何尝不知晓,”种师道艰涩地开口,“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无论怎样,还是谢过宗姬在北方打赢了常胜军,确实解了大宋之患。”他冲赵淳楣表达了感激,最后请求道:“鲁达这孩子,以后也劳烦你照顾,老夫不胜酒力,就此别过了。” 说完便转身,这么一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四下谁都没开口,包括鲁智深,对于这位老将军的结局,大家似乎已经心中有数,赵淳楣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若是朝廷上下一心,那二龙山也愿尽自己的一分力。” 种师道脚步顿了下,未曾回头,背对着大家,声音有些哽咽,“多谢。” 言罢快步离开。 等人走后,赵淳楣转身,发现闻焕章正不赞同地看向自己,不禁有些讪讪,按照两人之前研究的,如今应尽量想办法回二龙山,之后远离这个不靠谱的朝廷,轻易不再入京,结果自己方才一上头,给整了个大的。 闻焕章也清楚自家寨主是个什么性子,无奈地找补道:“罢了,既然以身入局,又怎能袖手旁观,只是还望您日后行事说话前三思啊。” “……好。” …… 金人的撤退不是结束,因为战事缘故,大宋境内许多地方又乱了起来,其中不乏小股起义势力,眼下朝廷要解决的事特别多,需要集中讨论,而赵淳楣这样手上有兵的一方霸主自然也要参加。于是,她跟随着内侍,第二次参加了朝会。 这次的人比之前还要少,毕竟涉及战事,尚且需要一定的保密工作。赵淳楣站在中间,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气,满屋子的人自己只认识种师道,老将军于最前,身边一堆捧着的,看样子是没功夫搭理她,赵淳楣也乐于清净,轻轻靠在柱子边补眠。 突然,一个面白微须,表情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与赵淳楣小声道:“在下李纲,之前多谢宗姬相救,待过些日子定去府上拜访。” 赵淳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此人正是那位主战派的领袖李侍郎,赶忙回道:“客气了,侍郎劳苦功高,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我也不过是答应了学生们尽些绵薄之力。”想来对方除了去奇袭金营这种抽象操作,在整栋东京保卫战中还算可圈可点,最起码对比其他投降派要强不少。 李纲听得嘴角微勾,心情大好,于是便教了赵淳楣一些朝会中的礼仪。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前方传来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李侍郎倒是好性质,也对,要是这位帮你求情,还不知道多久才放出来,只不过你煽动学生们围堵宫廷的,之后我定要参你一本。” 回头看去,只见宰相李邦彦沉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接着不等对面反应,他又转向赵淳楣,“宗姬打了我家管事,连个说法都不给,打了几场胜仗就是不同,连京中基本的规矩都可以视若罔闻。” “不过是底下人的一些口角,咱们也参与进来未免不好。”赵淳楣云淡风轻地回应,把李邦彦起了够呛,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走回前排。 李纲嗤笑一声 ,极为不屑道:“这家伙仗着有副好皮相常流连于花丛,我早就想参他内帷不修,不过是因为战事耽搁了,等之后闲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邦彦外表俊爽,美风姿,人称“浪子宰相”,赵淳楣之前也有所耳闻,但私德方面如何还真没听说过,于是顺嘴打听了下是不是真的如此。 “重要吗?”李纲冷笑,在道德上把人搞臭已经是大宋党争的常规手段了,赵淳楣帮了他,又领兵抗击金人,现在李纲已经自动将其划分到自己的小团体,一些情绪也不掩饰。 赵淳楣默默站在一边,不再发表任何言论。 没一会儿,皇帝进入殿内。 满朝文武对几乎遍布天下的战事展开激烈讨论。 赵淳楣最开始还认真听着,很快就开始走神。无他,任何决策,朝廷的各种派系都会激烈撕扯,基本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而赵桓作为天下的实际掌控者,面对这种情况,采取的办法就是“搁置再议”。 搁置再议,这四个字几乎贯穿了整个北宋,使得整个大宋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现在,谈到东京城战后的布防工作,主战派的认为只需留下一万禁军,余者全送到太原战场上去,跟金人决一死战。 而主和派则觉得现在重要的是维护住皇城的安全,京中军队越多越好,同时尽快凑齐给金人的赔款,希望用钱来换取一时喘息。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挽袖子干仗了。 赵桓原本跟往常一样当和事佬,结果实现扫过下方,一眼就看见穿着宗室礼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赵淳楣,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道:“宗姬领兵打过仗,想必对于局势自有一番心得,你认为在京城里应该留多少人啊。” 冷不丁被点名,赵淳楣平静地站了出来,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惊天答案。 “禀官家,臣女觉得,一个人也不应留。” “啊?”满朝文武都被她说愣了。 赵淳楣继续道:“臣女恳请陛下,率百官携万民一道南迁,更换都城以延续国祚。” “胡说八道!我看宗姬是失心疯了!”皇帝还没说话,李纲就先跳了出来,原本此举颇为不恭敬,然而气急的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自己还与对方推心置腹,把其当成主战派的战友,而现在赵淳楣却说出主战派最忌讳的事情。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背叛! 面对李纲等人的愤怒指控,赵淳楣全当看不见,而是继续分析道:“太原正与金人激战,姑且当能守住,可即便守住了也只是西面无忧,完颜宗望只要率领大军,一样能再次兵临城下。说到底,整个开封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以阻挡敌军,如此就只能靠野战,而我朝多步兵,野战中对上金人的骑兵毫无胜算。亦或者,敌方再丧尽天良些,直接掘开上方黄河,不出两日,开封必淹。” “所以,迁都必须马上进行。” 李纲气得直哆嗦,与一帮人共同驳斥,从迁都难度到民族气节,其间伴随各种人身攻击,现在赵淳楣在他们眼中甚至比投降派还可恶! 赵淳楣就那么听着,心中十分无奈。就像之前说的,北宋的党争已经到了一个魔怔的地步。 迁都,只不过是一个抵御金人的战略问题,可以李纲为首的一批人出于党争和自我道德成就的双重观念,硬是把其变成一个忠义问题。 如赵淳楣这样的“抗金名士”,提了南迁,也逃不开被攻击的境况。 而主和派,要是打仗前提南迁那还有不少人答应,可现在金人都退兵了!南迁意味着他们要放弃北方大量的资源背景,重新去南方讨生活,如此自然不愿意。于是,他们也不表态。 赵桓倒是有些意动,只不过见官员们齐声反对,最终也只能再议。 赵淳楣冲着最前方的种师道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不是不出力啊,想出来的计谋人家都不采纳。 种师道因为手握重兵,在朝上不能轻易表态,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好的计划泡汤,心中不知多少郁闷。 不光如此,宰相李邦彦见主战派那边内讧,还创造性地提出了看赵淳楣手下精锐这么能打,应该留下来保护皇上,这样还能送更多人去西北帮忙,一举两得。 从赵佶到赵桓,大宋天子想要二龙山的兵已经近乎摆在台面上,而因着赵淳楣刚才得罪了主站主和两派,导致现在只剩种师道有心帮忙。 结果可想而知,赵桓一纸令下,要求赵淳楣交出身边的两万人。 赵淳楣表面上答应,实际回去后便命人收拾东西跑路回二龙山。 说起来也不知朝廷是精是傻,就这样明着要兵,然而赵淳楣只要想走,这薄薄的大宋都城哪里拦得住她。 临行前赵淳楣再次看了眼汴京,微微叹了口气。 她已经做了所有自认为该做的,希望城里的百姓得以在浩劫中保全吧…… 第65章 二龙山此等操作,属于是公然抗旨,这时候朝廷若是不公开表态,以后面对地方势力就很难再硬气起来。所以哪怕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得派人象征性地追一追。 对此赵淳楣其实心中有数,考虑到现掌管兵马到是种师道,为了不让老人家为难,她特意命令军队快速前进,争取别让双方遇到。 然而即便如此,中间还是出了差错。 马军可以飞奔,但后方还有辎重部队,赵淳楣思索了下,便让杨志领着他们走小道,翻过几个山坡到大名府汇合。结果杨志带队,恰好与朝廷追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面打头的是种师道身边的心腹偏将,二龙山一伙还与其吃过酒,他本来也想着放赵淳楣一马,所以带着两万军队绕远,等风波过去就回京城复命,没料到双方想到一块去了。 杨志与偏将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后面这么多人看着,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还是对面一咬牙,划了自己两刀,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杨志过意不去,将辎重留给对方一小部分,好歹让大部队吃点好的。 听完报告众人也有些无语了,秦明性子直,忍不住开口道:“虽然那边也绕道了,但你说这一路小道这么多,咋就能碰上呢,老杨你真应该去拜拜,这家伙也太背了!” 确实,这几年大家都在二龙山同吃同住,也算是互相有一定了解。杨志这人,武艺高强做事严谨,同僚们对其十分信任,但有一点,就是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倒霉,哪怕是平日里巡逻,似乎他带队遇到流寇的概率总是要更高一点。 赵淳楣本身是不信这些的,但想到之前的“杨志快递,使命必丢”,一时间也有些绷不住了,可见杨志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是安慰道:“无妨,也是我没考虑周到,东西丢便丢了,左右都得在大名府修整一段,到时候再补就是了。” 杨志只能点头,众人一路向北,总算是彻底甩开了追兵,来到了相对熟悉的大名府。 北宋时期的大名府又叫北京,乃是东京城的陪都,仁宗皇帝时期不光在此增建了城墙百宫,还修了水关,增添了不少兵马。所以金人让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驻守于此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能对大名府起到一个威慑作用,令此地军队没那么容易进京勤王,二来倘若前方征讨不利,也可以就近救援。 赵淳楣在此地驻扎本身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但考虑到补给需要个比较大的城市,所以还是停留了。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花荣多加了两队守卫,同时要求所有靠近营地的人都要重点排查。 事实上,说虽然这么说,赵淳楣却不过是想做个保障,毕竟他们这几万人凶神恶煞的站在这,哪有宵小敢靠近。 然而第二日清晨,她才刚洗漱完准备换衣服,便听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仔细一问才知道 ,花荣带领巡逻的守卫抓到一个农妇,并发现此人正鬼鬼祟祟地打探他们寨主,立刻抓住问话。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道这大名府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么大咧咧的派人来?当即便出去打算审问一番。 待到了营帐,才发现几乎大部分首领都在,围着中间某个被绑起来的身影讨论。赵淳楣凑近打量,发现那农妇身形健壮,虽然皮肤黝黑但掩饰不住眉眼的精致美丽,想来也正因如此才被发现的。 不紧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之后跟花荣打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花荣面色阴沉,冷冷地与那农妇道:“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帮你说。” 回忆起对方的身手,妇人打了个激灵,陪笑道:“我说我说,军爷莫要生气。” 此言一出,赵淳楣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无他,只因那美貌农妇嘴里发出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不由看向周围,其他人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淳楣纠结了下,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 那人也机灵,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令人不自在,干脆讨了盆热水,用湿巾将脸上的妆容擦了,露出本来面目。 只见他中等身材,二十出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光看长相完全是个风流公子。 卸下伪装后,男人冲着赵淳楣跪了下去,态度诚恳道:“并非有意冒犯宗姬,只不过事态紧急,小的实在没办法,得罪之处,给您赔礼了。” 接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根据男人所言,他姓燕,单名一个青字,北京大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被大名府一户姓卢的人家收养,成了家主卢俊义的心腹。 卢家五代在北京城,堪称本地一等一的豪门,卢俊义不光家财万贯,而且武艺超群,号称“河北玉麒麟”,整个中原武林基本都听过他的大名。 这样的人物,原本应该一生顺遂,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宋金开打了。 在赵淳楣来此之前,郭药师代表金人领着常胜军就驻扎在大名府门口,大名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对方哪天直接攻城。就在这危急关头,卢俊义主动站了出来。希望从城里调动一批兵马,主动去将敌人打跑。 此时大名府掌权的是梁中书,他本人乃蔡京的女婿,说来与梁山二龙山关系都挺有缘,梁山的启动资金,杨志运送的生辰纲,正是他给老丈人的贺礼。这些年蔡家起起伏伏,他过得也没有往日风光,万一再让贼寇打进大名府,估计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面对卢俊义的主动请缨,梁中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光从官府调了五千人马,还亲自去游说本地富户,最终勉勉强强凑了一万人,让卢俊义去偷袭。 卢俊义的武艺,毫不夸张的说,放眼整个大宋无人能敌,然而打仗并非只是单纯的比武,郭药师也是能正面跟金人掰手腕的一代名将,对于战事人心都把控极为精准,再加上已经知道卢俊义大名,早就设下陷阱防着他。 最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卢俊义生擒,因为爱惜其人才,郭药师并未杀了他,只不过将其关在俘虏营。一些侥幸逃脱的散兵为了免去处罚,便说主将投靠了金人。 这时候卢俊义的管家妻子在府中搜出来卢员外与金人的密信,罪名便彻底做实了。 二龙山打败了郭药师,因着当时着急进京勤王,便随意释放了俘虏,卢俊义得以保全性命,结果回到家中却立刻被捉拿,随即送到衙门屈打成招。 “小人卑微,四下奔走却无法将主人救出,得知宗姬率军在此歇息,只能前来求援,您与常胜军正面交锋过,定然清楚我家主人没有叛逃,还望宗姬能出面为他证明,小人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听到燕青与卢俊义的名字,赵淳楣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她早就过了对原著人物觉得惊奇的阶段。不过她虽然大致清楚对面的情况,其他人却是不知。 秦明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道:“既然那卢员外未曾叛逃,那家里金人密信是从哪儿来的?” “这……”燕青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咬牙道:“各位有所不知,那管家与夫人许久之前就勾搭到一起,想来是为了图谋家产才栽赃至此。” “众位老爷,我家主人真的没有造反投敌啊!” 讲到此处燕青已经涕泗横流,伏在地上乞求赵淳楣的帮助。想来他这些日子在城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光要想方设法使钱贿赂小吏,还得防着已经霸占了卢家的管事暗算。二龙山一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所以即便冒着发现后被斩杀的风险,也要乔装来接近。 此番忠肝义胆却是难得,不过他虽然聪慧,与官场之道还是了解的少了些。听完他的话,就是迟钝如秦明也不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道:“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傻子都能看出卢员外未曾叛国造反。” “对、对啊!”燕青连忙点头。 “对什么对,”秦明无奈道:“你就没想过,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卢员外是清白的,怎地大名府上下除了你就没有帮着说话的?” 燕青愣住了,接着有些不甘道:“是因为管事花了大价钱打点好了一切。” “固然是有这个原因,”这时候旁边的林冲也开口了,“但最主要的是,投敌造反是死罪,谁沾上了都得扒层皮,大家没有必要为了你冒险。城里的人敢给卢俊义按上投敌的罪名,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投敌,倘若卢俊义真投了金国,就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了。” 燕青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但紧接着又陷入了绝望,若真按对方说的,那么就算有二龙山作证,大名府的官老爷们也毫不在乎,卢俊义依然要被处斩。 好在此时,赵淳楣终于开口了,表示办法也不是没有,像梁中书这种人,畏威而不怀德,自己领着兵马去城外转一圈,估计卢俊义就差不多安全了。 燕青大喜,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赵淳楣。 赵淳楣摇摇头,“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并不简单,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在京城里冒犯了天子,朝廷想来要降罪,万一梁中书得到消息不给面子,那保不准真得碰上一碰。虽然我对手下们有信心,但干戈一动,开销也少不了,我算算啊,打一场仗,需要的粮草是……” 燕青愣住了,面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的女寨主,讷讷道:“那个、我还要给钱吗……” 赵淳楣身形顿了下,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燕青顿时面色通红,面对满屋人有些惊讶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66章 燕青虽说是卢俊义的家仆,但为人聪慧又灵巧,活了这么些年很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面对赵淳楣的询问,不由尴尬地皱起了脸,半天,支支吾吾道:“我家主人乃是大名府首富,只要救他出去,钱财自然不是问题。” 谁知听此赵淳楣却摇了摇头,“是你来求我,所以我是帮你,哪有跟卢员外要钱的道理。” 听到这里,燕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迟疑了下,当即拜服道:“小人不才,只要宗姬能救我家主人,愿以卑贱之躯从此为您效力!” “那倒也不至于,”赵淳楣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实话跟你讲,我观金人那边不安生,之后估计是要继续抵御外族,听闻你多才多艺,吹弹唱舞、各路乡谈、诸行百艺,无有不精,二龙山也确实缺你这般的人才。这样吧,咱们签个三年契,这三年你替我工作,等时间一到去留随意,你看如何?” 原本燕青对于加入二龙山就不怎么抗拒,毕竟赵淳楣现在可是皇亲国戚,和普通的贼寇不一样。现在对方更是坦率地于自己表示了欣赏,再加上有时间限制,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点头。 收下了燕青,也该着手去营救卢俊义,赵淳楣想着先礼后兵,给城里的官吏们写封信,看能不能口头解决,虽然也知道概率很小,但终归要试试。 然而还未等她行动,手下突然来报,说梁中书来访。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让人将其请进来。 梁中书是个俊秀的中年人,在掌管大名府的这些年,虽说也贪污受贿,尸位素餐,但终归没干出什么欺男霸女,惨绝人寰的事儿,这可能也是他本人靠妻子发家,在这方面不敢太过分。 见了赵 淳楣,这位大名府的最高长官没有丝毫傲气,十分谦卑地打招呼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淳楣态度自然也还好,等落座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中书还让人监视着燕青?我还想着怎么开口,您到亲自来了,卢俊义卢员外那边可是有什么难处?” “什么燕青?卢俊义怎么了?”梁中书不解,片刻后回过神来,“哦,宗姬是想替卢俊义求情是吧,没问题,本身这件事就没什么证据,待我回去就将其放了。” 大名府内的富豪,武艺冠绝天下,让燕青不惜冒着性命风险的卢俊义冤情,梁中书只碰了碰嘴皮子便解决了,所以就像之前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卢俊义是清白的,无非不在意罢了。 饶是已经清楚宋朝的德行,但见此赵淳楣依旧百感交集。 梁中书不知其心思,只一个劲道明来意,原来他是为了朝中之事。 通过他的讲述,赵淳楣才知晓,原来宋廷那边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功夫管自己。金人虽然退兵了,可留下的一地烂摊子还得收拾,且不说战后重建问题,光是皇室内部纠纷都够人头大的了。 是的,见金人走了,远遁江南的宋徽宗又带着自己的心腹大臣回到朝廷,第一件事便是与自己的儿子夺权。 梁中书乃是蔡京的女婿,自然被归到太上皇一脉,而赵淳楣,乃是徽宗在位时期册封的,而且还跟今上不对付,所以梁中书此行就是来拉拢的。 他在一边说得天花乱坠,许诺了一箩筐,然而赵淳楣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直接打断道:“梁中书,此行可是太上皇或者蔡太师让你来的?” 梁中书顿了下,有些尴尬道:“咳咳,太上皇才回京,实在腾不出手脚,不过他对于宗姬向来看重,下官也是顺应圣意。” 赵淳楣听罢微微一笑,“梁中书,我二龙山不过几万兵马,又偏居一隅,就算是支持太上皇,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况且,就算是我把兵带到京城,恐怕也为时已晚。” 顶着男人惶恐不安的目光,赵淳楣为其分析道:“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这太上皇毕竟不是皇上,经过这些日子,想必今上已经将朝廷收拢得差不多,再加上有金人在北方虎视眈眈。梁中书,我是因为你帮忙才奉劝一句,莫要掺和得太深,看准时机,还是离朝堂越远越好。” 梁中书也不笨,自然听得懂其言外之意,想来赵淳楣能从一介弱女子走到今日,能力手腕自然远胜于常人,再加上没什么利益纠纷,她都这样说了,那还有好多?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对着赵淳楣行了一礼,打算回去从长计议,同时也没忘了对方交代的事,回去就将卢俊义放了出来。 虽说在牢里没少受折磨,但卢员外毕竟是水浒传身手第一人,恢复自由身后立刻收拾了家中恶仆和背叛自己的妻子,之后带着谢礼来拜见。 此时二龙山一行已经打算动身离开,卢俊义得知燕青打算为赵淳楣效力三年后并未阻拦,毕竟在世人看来,能在皇室手下效力也是件幸事。 花荣等人见卢俊义英武不凡,都劝赵淳楣借此功夫将其收入麾下。犹豫了一会儿,赵淳楣还是拒绝了。 的确,卢俊义乃是水浒整部书,甚至四大名著中的凡人武力天花板,倘若真在自己手下,也是不小的助力。 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武力绝对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毕竟一百单八将里哪个不是武艺超群,但最后不都被迫害得流离失所。以卢俊义的本领,即使被陷害,但想要逃出去也很容易,但他本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以此为准绳,规范着自己的行为。他是套规则下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就算是加入二龙山,当赵淳楣等人与皇权相背之时,他本人的选择可以预测。 倘若刚落草的时候,赵淳楣还有耐心一点点改造,可现在内忧外患,别说卢俊义是高手,就是个人形高达她也没时间去管。 在确定粮草补充完毕后,二龙山一行再次启程,不过这回,确定了没有后顾之忧,他们能走得轻松一些了。不过嘛,也许是因为走得太慢,用了整整五日,还未出河北地界。 此时已是五月,今年的雨水格外多,他们走了五天,下了五天暴雨,最后到了蓟州实在走不动了,只能于野外暂时休息。 赵淳楣观察了下附近暴涨的河流,觉得在平地安营不太安全,刚好附近有座山,瞧着还挺大,中间有石阶直达上峰,山顶似乎有个道场,想来容纳他们两万来人不成问题。 为了表示礼貌,赵淳楣还特意先让人去道观里打了声招呼,得到主人的同意后方才领着人上山。 经过问询,得知此山名叫二仙山,山上供奉着一位姓罗的道人,传说法术通天,能呼唤天神、知卜未来。赵淳楣听到此处觉得有些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旁边林冲提醒这位罗真人就是入云龙公孙胜的师父,如此方才反应过来。 众所周知,水浒传本身就是一本带着灵异神怪色彩的小说,而这位罗真人在书中无疑是有真本事的。如此一来,赵淳楣就有些迟疑,想着要不要拜会一下。 还未等她做决定,另一边就有道童过来说罗真人有请宗姬。 赵淳楣微愣,只迟疑了片刻,便孤身前往。待近了道观,见到在屋里打坐的罗真人,发现其头戴星冠攒玉叶,身披鹤氅缕金霞。长髯广颊,碧眼方瞳,果然瞧着就是个有本事的,于是正身行礼,十分尊敬道:“小女见过真人,路过贵宝地,多亏了真人相助,在此谢过了。” 罗真人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宗姬客气了,贫道早闻你的大名,今日相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赵淳楣敏锐地察觉到其不冷不热的态度,暗中皱了皱眉,心道难不成自己得罪过他?但无论怎样,人家愿意让自己借宿都得领情,于是赵淳楣掏出准备好的一小盒金银送了上去,作为此番歇脚的谢礼。 罗真人并没有拒绝,反而拿着盒子查看了下,发现这些金银形状规整,而且上面都印有特殊的花纹,对着女子询问道:“这钱是宗姬治下铸的?” “只是规整了些,方便交易。”赵淳楣解释道:“青州附近没生意人多,如此也能防止贼人行窃。” 罗真人点了点头,将银钱放下,接着似乎叹了口气,缓缓道:“是了,不过窃金之贼易擒,窃命之贼,怕是难以拿下了。” 赵淳楣心中咯噔一声,猛然抬头,死死地望向对方,“真人这是何意?” 罗真人与其对视,半天,闭上眼睛,“宗姬又何苦明知故问,你现在手中的一切,真就是自己的吗?斗转星移,皆有定数,即便是想扭转,但更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因为行那贼寇之事,波及自身,望你三思啊。” 赵淳楣惊疑不定,下意识想要离去,然而才刚抬腿,却又收了回来。 自打进入东京,她的心中就藏着一把火,是因为兵临城下朝廷却依旧尔虞我诈,是目睹了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也是对于自己没办法挽大厦之将倾的无力,总之在听到罗真人的指责,这把火终于被点燃。 赵淳楣冷笑,对着大殿中央端坐着,浑身上下都不染尘埃的修行者开口道:“真人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估计也晓得我这些年做的,不错,我承认在原定的世界中横插一脚,但对于身边的这些兄弟,我竭力去扭转他们的命运,对于治下百姓,我也努力令其安居乐业。” “我刚从开封回来,真人知道现在朝堂上掌权的都是些什么人吗?我带您看一眼,对着金人跪地求饶,主动割地的是当朝宰相;一个只会踢球的无赖,是三司太尉,京营殿帅;将士们不敢去打金兵,跑进百姓家中抢夺财物当作赔款,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就因为妻子长得漂亮,被祸害得家破人亡!” “说我是贼?我告诉你,真正的贼在京城中!在朝廷里!在那龙椅上!” “罗真人你们是天上的神仙,对于地下的不愿管, 也不稀罕管,但我不行,我赵淳楣不过血肉之躯,来着尘世走一遭也不过求个问心无愧。今日相见,也算是有缘,对于你让二龙山借宿,小女感激不尽,但对于你奉劝之事,我只能说,庶难从命!” 赵淳楣将心中的话尽数吐出,方才一解郁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罗真人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幽幽叹了口气。 “赵大那厮,当年欺负柴家寡妇,现在自家龙脉也合该亡在女人手里,我该说的也说了,赵氏一族,命定如此,罢了罢了。” 第67章 对着罗真人一通输出,赵淳楣是舒坦了,不过想到还得在人家这儿借住,不由有些尴尬,思来想去,只能走之前再多给对方些银钱补偿。 万幸的是,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淅沥沥地下了两天就开始放晴,二龙山一伙儿等到路面干了些,方才准备动身。临别前,赵淳楣去找罗真人道别,不过这次这位半仙并未见她,只是让自己的大弟子出门相送。而当其人露面的瞬间,身边林冲立刻激动地上前打招呼。 “公孙兄弟!许久未见,小弟还以为你人不在,怎地不出来相聚啊!” 那人一身道袍,杏子眼,四方口,落腮胡,正是入云龙公孙胜。他身为梁山最早的元老,地位非常之高,与林冲素来交好。只不过在宋江上位之后,其借口师门召唤,离开梁山跑回老家了。 看到故人,公孙胜也很欢喜,两人一番叙旧后,道士转身,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赵淳楣,半晌,行礼道:“见过宗姬。” “道长认识我?”赵淳楣愣了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打过交道的宗教人士,除了鲁智深这种花和尚,想来只有……是他!? 赵淳楣猛然回想起,当时刚刚穿越,在阳谷县,西门庆曾请一位相师来众人算命,离开的时候自己还送了对方一程。 明明只是五六年前的事,现在回头,竟有股恍若隔世之感。 赵淳楣看着公孙胜,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公孙道长,当年你说要给我算上一卦,结果什么都没说就跑走了,你在卦里,可是看到了什么?” 公孙胜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提这一茬,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方才道:“贫道、贫道什么都没看见。” 赵淳楣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微微笑了下,招呼众人上马离去。 等人走后,公孙胜看着这帮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并没有撒谎,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卦象牵扯到自身,要么算命之人……贵不可言。 公孙胜有些无奈,原本他也是想要下山做出一番事业的,然而在见识到天下英杰后,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修道吧。 赵淳楣倒是不知道身后公孙胜心思千回百转,估计知道了也不怎么在意,进了山东,路程便顺畅多了。 才走了一天,便遇到来接应的人。史进带了一队兵马,兴冲冲地冲着大家道:“老早就就在这儿等你们了,怎地才回来,如何?这次进京救驾可是立了大功,朝廷赏些什么了给兄弟们开开眼!” 众人有些尴尬,只能打个哈哈表示回去再说。事实上,这也是赵淳楣有些担心的,自己这次勤王,没捞到好处不说反被扣上罪名,二龙山上本身就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日后再有与东京相关的事,怕是说动他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果然,但听闻赵桓的所作所为之时,其余人都气的够呛,赵淳楣安抚一圈,方才心累地打听起春耕事宜。 二龙山现在有专门的农业部门,里面的都是经验丰富的种田好手以及对农业非常有研究的年轻人。今年春雨虽然多,但之前搞水泥的时候顺带加固了河道,还修了两个小堤坝,想来汛期应该无忧。 “甜菜棉花需求量增长得都挺快,等仗打完了北方缓过来,估计刚好能赶上新一批,趁着春耕尚未结束,咱们要不要再种上一些。”扈太公拿着小本子,边写边与赵淳楣汇报,郑柳不在的时候,由他暂代部分内务的管事。 赵淳楣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不,所有的地都拿来种粮食,传我的令下去,之后百姓手中要有粮食想卖,咱们全收了。” 众人怔住了,纷纷表示如今仓库里米面已经堆满,少说够他们吃上三年的,剩余的拿来发展经济不好吗? 赵淳楣耐心解释道:“存粮食是为了应对之后的变故,糖棉暂时也不出口了,都是军备,留着咱们自己用。” 李忠周通等人不由大笑出声,皆宽慰自家首领,“寨主放心吧,那狗朝廷之前都不敢来打咱们?如今二龙山还亮了一手,借他个胆子都过不来!” “我不是说宋廷。” “那还有谁?难不成是金人?” 众人轻松打趣,然而为首的赵淳楣闻焕章等人却满面严肃,渐渐地,大家也都觉得不对劲。 扈太公白着一张脸,颤声道:“不、不会吧,他们不是刚收兵吗?怎么可能还来……” 参谋部的朱武忍不住扶额,见赵淳楣冲自己点头,便开口道:“这次金人拿不下开封是因着西路被太原城拖住,东路的援军又被寨主领兵给灭了,现在朝廷都把太原割给对方了,金国大可两路齐发,到时候还有谁能拦着!” “怎会如此……”一听还要打仗,不少首领都有些失魂落魄。其实倒也不怪他们,二龙山上除了像林冲花荣等将领,大部分都是负责些后勤工作,让他们管理一方挣点银钱还行,真碰到天下风云变幻的大事,基本上是没什么反应能力的。 好在有赵淳楣这个主心骨,简单安抚几句后使得众人镇定下来,依照寨主的话,全力进行生产工作。不过在会议结束前,顾大嫂还是代表大家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金人大概什么时候来? “他们生于白山黑水之间,本身不适应中原地区的炎热,这次发兵是从九十月份开始,估计今年也一样,咱们还有半年的准备时间,下个月的征兵也可以适当放宽条件,多招一些,就交给杨志和鲁大师二位负责吧。”赵淳楣淡定地说出结论,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见她这般,其余人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的确,事到如今慌又有什么用,反正天塌了有寨主顶着,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于是,即便事态紧急,二龙山从上到下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 七月,绿树成荫,暑气逼人。万里无云的晴空,烈日高悬,好在山林中有树木遮挡,微风带来些许凉意。 “先生定的好日子,我看最近几天都不像有雨的样子,大家能玩得痛快些了。”赵淳楣骑在马上,与旁边的闻焕章笑道。 阳光下,女人身姿挺拔,眼睛亮晶晶的,穿着一身轻薄铠甲,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感。 闻焕章罕见地也换上劲装,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低头谦逊道:“不过是些粗浅的观星之数,到底是寨主有上天庇佑,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赵淳楣挑了挑眉,觉得自打从东京回来,对方的态度就有些奇怪,想要问些什么,但眼下几万士兵都巴巴地瞅着自己,只好暂且放到一边,吩咐其他事来。 是了,他们此番全体出动,是来围猎的。 就像之前说的,再过几个月金人 就要再次南下,到时候前方必定忙得团团转,而在这个时代,还有不少原始森林,每年山上的野猪大虫都要下来伤人,二龙山那时怕是很难腾出功夫去管,所以这时候去清理一波,之后的两三年内应该都不成问题。 其次新招了不少士兵,没什么战斗经验也缺乏训练,此番当是帮着他们见血了。 看着下方兴奋异常的新兵蛋子,赵淳楣微微一笑,朗声道:“这回围猎的目标主要是山猪大虫这些,有带崽的尽量避开,最重要的是,小队之间要彼此配合,切莫因舍不得坏了皮子让自己陷入险境,一切以安全为主。” 此言一出,饶是些年纪大的也不禁动容,毕竟这个世道,官老爷们都不把士兵当人,有时候见到了恨不得啐上一口痛骂贼配军。如此心善的首领,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寨主一人,当即齐声应下。 随着一声号令,上万人有秩序地进入山林。 赵淳楣当上山贼后也曾苦练过一段时间骑射,无奈身子骨虽说不错,却也不是干这个的料,只能欣赏起其他人的英姿。 出乎预料的,这么多将领,甚至还有解珍解宝这样的老猎户,结果打到最多猎物的确是燕青。他本身就是大名府出了名的“顽主”,于弩箭颇有研究,更兼得刚刚上山,想要在首领面前露上一手,专挑些高难的猎物,当其拖着一只巨大的苍鹰走到众人面前时,大家都禁不住赞叹出声。 赵淳楣看得眼热,也在侍卫的保护下随意往山林中放了两箭,却连只兔子都没抓到,不过她也不在意,过了把瘾便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 然而没一会儿,便听到前方传来士兵们的惊呼“是白鹿!有人射中了白鹿!” “看羽箭!上面是寨主的标记!” “不愧是寨主!一击即中!” 片刻后,几个人抬着一只屁、股中箭的白色小鹿跑了过来,眼里满是尊崇之色,“恭喜寨主射得祥瑞!”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叹一声,她总算知道闻焕章最近在忙什么了。 第68章 围猎持续了整整十天,整个山东半岛内的所有山林基本都被二龙山扫荡了一遍。当然了,有赵淳楣的命令,众人也没下死手,不过想必几年之内百姓不用担忧灾害问题了。 得到的兽肉烟熏后风干制成肉干,皮子经过层层鞣制,保证没有一丝浪费的地方,至于那只小白鹿,赵淳楣揉了揉眉心,头疼地让人将它放到院子里。回去之后,把始作俑者叫到身边。 之后看着云淡风轻的闻焕章,有些无奈道:“先生就不想与我说点什么?” 闻焕章对着自家寨主行了一礼,坦言自作主张是自己的不对,接着又将参与此事的几个人供了出来,完全不顾半点同僚情分,出卖的非常干脆。 照他所说,那白鹿是不久前解珍解宝在山林间无意发现的,两人乃猎户出身,深知此物的意义,于是将其藏起来,想要汇报给赵淳楣。但当时赵淳楣跑到登州巡视盐场,一切由闻焕章代为管理,浸淫大宋官场的闻先生立刻就炮制了此计划。之后由负责围猎场安全的武松将小鹿准备好,于是便有了前些日子那出戏。 “可是……先生这又是何必呢?”赵淳楣有些不解。 闻焕章微微一笑,开口道啊:“不过是让寨主今后行事方便些,您身为女子,虽说在二龙山治下没有人敢违背,但日后金人打过来了,天下风雨飘摇,若是真想带头抗击外族,定有人在背后议论。虽说不至于造成什么威胁,但终归是麻烦,多些造势,也算是个准备。” “唉,即便这样,也应该在代表大会上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怎地几个人私下就做了。” 闻焕章就等着她这句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道:“禀寨主,属下觉得,目前山寨里这个代表大会,许多地方要改一改。” 赵淳楣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拐到这来了,但她知道闻焕章说话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开口道:“此话怎讲?” “寨主熟读史书,您觉得,要是从前朝找一个类似于咱们山寨里代表大会的制度,可是能找到?” 赵淳楣沉思片刻,缓缓道:“中原王朝的话,我能想到的不多,倒是草原边夷,类似的有一些,好比契丹早期……” “是了,”闻焕章点头,“那您可知契丹人为何放着如此好用的东西不用,而非要在头上立个君王?” 赵淳楣怔了下,之后立刻道:“当然是因为他们之前打不过中原人。” 是了,辽国虽然曾一度是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但在统一部落之前,契丹不止一次遭遇灭顶之灾,从先秦到隋唐,被中原王朝各种暴打,直到耶律阿保机称帝,方才整合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赵淳楣这般说着,旋即反应过来闻焕章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道:“先生是想让我舍弃民主,在二龙山里当个独裁者?” 闻焕章头一次听说“民主”“独裁”这两个词,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凭借他的智慧,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回味了两下,觉得有点意思,于是笑道:“若事事皆要寨主独裁,那我们这些手下是做什么的,只不过一些繁琐的流程,确实应当精简下。就好比前阵子您下令多种粮食,战时准备本应如此,可手下人非要你掰碎了解释个一二才能去做。平常倒是无所谓,可之后金人打来,哪有这些闲工夫。再者山寨内大大小小的首领太多,难免出现权责不明的现象,像属下策划白鹿一事,正是因为人员混乱,才这般容易得手,否则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 赵淳楣沉默了,重组管理结构,相当于要在二龙山这帮首领中间分出等级,这实在有背于她最开始创立山寨的初衷,再者作为一个受过完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建立这么一套封建体系也确实让她不怎么自在。 虽然闻焕章说得很委婉,但赵淳楣还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想在二龙山治下成立一个小朝廷,而自己,就是这个朝廷的“土皇帝。” 理智上告诉赵淳楣,在这个时间段选择此道路是正确的,但情感上她又难以抉择。 闻焕章看着一言不发的寨主,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但若不趁着大乱之前将此事敲定,之后就更没机会了。原本还想再继续劝说,然而却听见赵淳楣开口道:“麻烦先生去把参谋部、秘书部的人叫来,再让后厨房备下些吃食,事关重大,得耗费些日子商讨了。” 吩咐完后,见闻焕章有些呆住了,赵淳楣有些无奈,“怎么?先生是觉得我下不了这一刀?” 闻焕章一时语塞。 赵淳楣摇头,“你想的对,我确实下不了。但如今正值危机之秋,我个人的主观情感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况且……之前是我欠考虑了。” “没有经过思想洗涤,仅靠武力背书的民主,是没办法建立起有效秩序的。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救国救民的道,终归会找到,先生,咱们一步一步来吧!” 听完对面的话,闻焕章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胸口被一股激荡的情绪充满,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状态,那时候的他充满斗志,恨不得为朝廷,为官家,为天下苍生奉献自己的全部。 之时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与其他人一般浑浑噩噩,好在如今一切都回来了。 闻焕章抬头,再次看向端坐在正中央的女人,不由想起最开始打动自己的那句“让所有人有尊严地活着”。 沉沦几十载,终逢明主,为了实现对方的理想,他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在二龙山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京城里也没闲着。 大宋的朝堂上,正经历一起风暴。 权倾朝野,祸害了天下几十年的“六贼”终于被处理了,其中童贯蔡攸朱勔被砍了脑袋,高俅等人被贬官流放,唯有蔡京算是命比较好的,赶在皇帝下旨之前就病故。 恶贯满盈的大贪官都被肃清,整个汴梁一片振奋,学生们纷纷上街高呼官家圣明,仿佛大宋社稷重归清明,国家有救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皇室之间斗争的结果。 之前就曾说过,太上皇带着一众臣子,从徽地跑到镇江,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假如只是这样大家也就忍了,问题是他到了镇江还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封赏当地官员,甚至给东南各州府发了不少圣旨调动军队。以致不少人都认为,太上皇是要在镇江复辟,重登大宝。 赵桓得到消息,在东京城寝食难安,不光是因为担心皇位,也是对父亲的不满。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赶走”了金人,结果为旁人做嫁衣? 于是秉持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赵桓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专心与他爹斗。 为此一想木讷的他甚至也开始用上计谋,先是煽动民意,处理了许多太上皇的班底,之后又策反了赵佶的心腹,让其劝他爹重回东京。 等到太上皇回来的时候,立刻调动能用的所有力量,将朝野来了套大清洗,之后更是将赵佶看管起来,只好吃好喝供着,其余一律不许沾手。 做完这一切,赵桓踌躇志满,此时方才想起边疆大患。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之前被围困的太原城虽说被赵桓割给了金人,但守城将领拒绝投降,硬生生抵抗了了金国一波又一波攻势,朝廷几次救援皆失败,说好的赏赐也没有及时送达。 最后,在整整僵持了九个月后,太原城破,城中上下力竭殉国。 太原陷落,本是一件非常要命的大事,但却无法让当今天子紧张起来,可能是因为与他爹待久了,导致赵桓本人脑子也不太正常,他觉得太原虽然没了,但毕竟自己之前已经将城割让给金国,对方继续打也是正常的。 不过因着夺权成功,赵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所以面对气势汹汹的金人,他也跃跃欲试起来。 李纲因为性格太过刚直经常让他难堪,早就被贬出京城,思来想去,朝廷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种师道了。 想起此人,赵桓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因为被查出与山东的赵淳楣交好,当日有刻意放走之嫌疑,于是他将种师道幽禁起来。 现在没办法,朝廷之前能打仗的童贯、姚家不是战死就是被清洗,真有作战能力的只剩种师道,赵桓一边骂着老东西一边让人去将其放出来。 假如赵淳楣此时再见种师道,恐怕不细看都难以认出来,虽然这位种将军已经年过古稀,但他毕竟是武人,虽然腿脚有些毛病,但精神头还不错,更兼高大健壮,瞧着也是位帅老头。可如今才过了半年,原本神采奕奕的种师道就已经变成头发稀疏,身材佝偻,说话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模样了。 这不光是因为被囚禁,就在几个月前,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领兵救援太原,结果因为后勤补给不利,被金人埋伏,全军覆没,连带着种家小辈,都在这场战役中丧命。 整个种家,近乎灭门! 消息传到东京,种师道悲痛不已,不过一晚便苍老了十岁。 然而当听到朝廷想要让他带兵,犹豫再三,老将军还是同意了。 于国于家,他都没办法拒绝。 不能让亲人们的血白流! 此时的种师道,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虽然只强撑着口气,但毕竟军师素养还在,很快就从金人的行动中判断出,对方南下只是迟早的事,但考虑到当日赵淳楣在朝堂上提议迁都结果被各种扣帽子,所以理智的没有说。并且他对大宋的朝堂,官家的眼界已经彻底心死,自己要是去西北继续抗敌,后方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思来想去,种师道顶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强撑着拿出了一份防守方案,在黄河两岸囤积兵马,防止金军南下。现在朝廷能调动的兵不多,种师道甚至给出了一份征兵计划,详细到兵饷、兵源,可以说能想到的他统统写下来了。 而当赵桓看到这份呕心沥血的奏章之时,也微微感动了下,赏给种师道一些东西,并口头上同意了。 但他同意没用,许多主和派的士大夫都提出反对意见,中书侍郎唐恪第一个跳出来,直言朝廷现在本身就困难,还要拿出这么多钱去给种师道布置军防,要是金军不来,这些不就浪费了吗?实在不行官家的私库也出点吧。 一听要动自己的钱,赵桓立刻反悔,又经几人劝说,重新倒向主和派,把种师道的建议驳了回去。 原本种师道已经准备好盔甲打算奔赴前线,在得知赵桓的决定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悲愤交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日后与世长辞。 至此,大宋的最后一道屏障轰然倒塌。 第69章 种师道的逝去表面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人死如灯灭,即使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将,于这乱世中不过一粒砂石,掀不起半点波澜。 种家这一代基本上打仗打没了,最后还是他手下的副将为其收殓了尸体,赵桓假惺惺地前来吊唁一番,落了几滴眼泪,之后便立刻回宫。 原本按照赵桓的性子,怎么也要多待一会儿,以昭显自己的仁君形象,然而势态实在不容他悠哉,原因很简单——金人又打过来了! 对此宋朝上下都觉得非常气愤,咒骂金人不讲信用,明明已经将按照协议将土地割让给他们,又付了岁币,怎么还来进犯!口口声声尊崇汉家文化,结果就是这般背信弃义! 百官们纷纷撸起袖子,写了一篇又一篇谴责的文章,妄图在道义上压倒对方!然而等众人看到金国打出的口号后,纷纷偃旗息鼓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金人曾经派两个使臣来宋这边讨要岁币,而这两个使臣本是辽国大臣,金灭辽后投降金国。赵桓得知此事后“笨机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疯狂拉拢这二位,如今辽国虽然被灭,但金国境内还有不少残余势力,赵桓觉得既然这样,那不如使他们跟大宋联合起来,共同反金。并保证只要双方达成协议,自己一定帮大辽复国! 两位使臣深表感激,转头就告诉了金国皇帝,并且奉上了赵桓的亲笔信。金人以此为借口,两路出兵,与几个月前的第一次南下一样,完颜宗望统领东军,完颜宗翰统领西军。不过这回可没有太原城将士死守了,金国两路齐发,轻而易举地就包围了汴梁。 还没满一年,金人又来了。 东京城里的百姓已经有些麻木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第一次被包围之时,开封上下还能同仇敌忾积极备战,到了这回,大家都觉得无比疲惫。 这种情绪不光是黎民,上层也是一样,赵桓想起上次的恐惧,决心彻底向对面低头,不光主动派人议和,为表决心,还在此之前就把朝廷上的主战派通通贬谪,并且命令地方宋军不许勤王,专心专意罢战讲和。 各地收到皇帝的投降宣言,都觉得非常无语,上次进京勤王,朝廷非但没有给任何赏赐,全部自费不说,有的甚至连皇帝面都没有见到,因为身份低微又是武职,被高贵的京城老爷狠狠鄙夷,刚好这回不用动了,大家都等着看朝廷又有什么辣眼睛操作。 当然了,也有死脑筋的。 邓州知州张叔夜觉得朝廷有难,身为臣子哪有作壁上观的道理,于是努力调动周围兵马,凑齐了将近三万人,与自己两个儿子共同进京。 张叔夜曾经帮助朝廷平定叛乱,对于军事还是颇有心得的,趁着金人懈怠,竟真让他突围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开封,赵桓亲自到南薰门接见他,发现即便身上沾满了鲜血,模样有些狼狈,但军容依然整齐,不由惊喜万分,哽咽着上前拉住张叔夜道:“金人再侵,其他人或拥兵坐视而不进;或弃军远逃以自全,唯独你来了。威武殴戎,忠良贯日爱卿真乃大贞大节!” 张叔夜一脸懵,这段时间他只顾着行军赶路,根本没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原本违抗旨意擅自行动心中还有些忐忑,担心朝廷降罪,结果如今是哪一出儿? 经过旁人耐心解释,方才明白因果。 面对宋这边几乎是摇尾乞怜的求和态度,金国非但没有同意, 甚至直接对东京城展开了进攻。 赵桓以及一众大臣已经被打傻了,赶紧关闭城门死守,同时改变主意给全国各地下达勤王命令。 然而此时的地方将领们已经不再听朝廷调令了,不光是因为中央的朝令夕改以及金人的强大,直接原因是种师道的死。 种师道为老赵家效命一辈子,种家更是打仗打得男丁凋零,结果只因为一点小事,七十岁高龄被囚禁不说,最后更是被朝廷活活气死。如此操作,怎能不令人心寒。 所以当看到张叔夜过来,赵桓好像抓住救命稻草,当即封其为 资政殿学士,许他带兵入城。 不过嘛,张叔夜那三万人虽说有一定效用,但在东西两路二十多万大军的面前还是不够看。他本人亲身上阵,在城外更金人奋战四天,最后身手重伤,多亏了手下拼死才捡回一条命。 眼看自己这边人越打越少,金军却越来越亢奋,赵桓彻底绝望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老好人形象,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责令底下臣子几天内想出个解决办法! 京城现在除了张叔夜,基本没有打过仗的,于是掌管兵部的兵部尚书张博就成了最高话事人。 面对天子的无理要求,张博也急得满头包,他总不能凭空变出兵来吧!?无奈之下,原本就是进士出身的张博只能去书里找答案,看能不能从中悟出什么。 可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知兵,能坐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原来的兵部尚书是个主战派,受李纲等人的牵连被贬,临时从其他位置调了个人顶上。张博看兵书看得头昏脑胀,最后索性丢到一边,寻了本诗集换换心情。 但现在开封被围,就算再怎么醉心风月也总要面对现实,张博心烦意乱,不由在脑海中求助神明,请他们给自己一点提示,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一阵风吹过,桌案上的诗集被吹得书页翻飞,张博下意识伸手去按,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只见自己手指处,刚好按在丘浚《感事诗》中的一句“郭京、杨适、刘无忌,尽在东南卧白云。” 这是一首跟道教有关的诗,在先帝宋徽宗的影响下,京中大点的官吏几乎都信奉道教,张博也是如此。 莫名按在这里,难道是上天给自己的提示?提示胜利的关键在郭京、杨适、刘无忌这三个人身上? 张博陷入沉思,半天,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是昏了头,竟然信这些东西。 刚要命人将书房打扫一下,却听府内管事来报,说有个人看到了外面张贴的告示,特来应聘门客。 由于实在没办法,张博效仿孟尝君,看能不能另辟蹊径找到解决方案,可惜一连几天来的都是些江湖骗子,如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象征性地问了句:“来者多大,可会武艺?” 管事恭敬道:“回老爷,看着应该过了而立,会不会武功不晓得,只知此人名叫郭京,是个道士。” 话音刚落,张博猛然抬头,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半天,等心情平复了些,方才颤抖着让人将其请过来。 郭京一身道袍,美髯玉面,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听见张博的请求,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张博乐坏了,连忙在京中寻找其他两位。杨适、刘无忌在这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作为号称百万人口的开封,找到同名的人简直轻而易举。 张博迫不及待地带着三人进宫面圣。 对此,赵桓有些半信半疑,还特意宴请了三人。杨适和刘无忌都是普通平民百姓,面对皇帝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郭京,不光淡定自若,甚至直言自己是天师传人,能施六甲法,只要招募来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就能“生擒金二帅,而扫荡无馀”。 赵桓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从小长于深宫,大宋这帮臣子,即使是窝囊没什么能力,但好歹也是些读书人,表面上还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哪里见过此等江湖老油子,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不由开口道:“道长如此神威,不知之前于何处云游,要是早些知道您的大名,也不至于落得此等窘境!” “贫道四海为家,几年前在青州为当地求过几场雨,那里的慕容知府一片赤诚,再三乞求我留了些日子,算到国有危难,方才来京城。”郭京咽了口美酒,信口胡诌道。 听到此处,赵桓顿了下,与旁边张博对视一眼,试探性问道:“哦?既然在青州,那道长可曾与二龙山的宗姬打过交道?” 郭京心中咯噔一声,勉强道:“自、自然。” 何止是有,当年他在青州行骗骗得好好的,结果让赵淳楣当场拆穿,关在大牢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现在听到对方的大名都直哆嗦。 勉强镇定下来,郭京继续道:“那赵淳楣身为女子,不相夫教子也就罢了,还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天降此妖,就是对我大宋的预警啊!” 此话可是说到赵桓心坎上了,他向来不喜赵淳楣,要不是金人打过来了,登基后第一个就要拿其开刀,听闻此言更是对郭京心悦诚服。不光封其为武冀大夫,还赐给金帛数万,命他抓紧招募神兵。 郭京领命,之后煞有介事地在开封天清观竖起大旗,招募六甲神兵。 所谓的“六甲神兵”,就是年命合六甲,不管高矮胖瘦,不管从事何种职业,只要符合条件,通通收编入伍。开封人口百万,虽然经过上次围困,不少百姓已经出逃,但剩下的依旧很多。没多大功夫,就招够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 郭京在皇帝百官面前谈笑自若,声称择日出师,只须三日可致太平,败退金兵直抵阴山而止。 与此同时,因着郭京的扬名,京城也涌现出各种各样的神兵,有六丁力士、北斗神兵、还有什么天关地煞大将……大家跟风,有样学样都向朝廷索要官职。只要言之有物,赵桓全都给了。 他没办法,金人的攻势越来越急了。 内城的禁军基本死得死,逃的逃,张叔夜的兵马也阵亡了大半,整整半个月,金人动用了火梯、云梯、鹅车、洞子……在越来越强大的攻势下,光是守已经要守不住了。 于是他命令郭京立刻出城迎战,施展他的“六甲神兵”。 郭京最开始借口推脱了几次,最后见再也推不开了,只好硬起头皮发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六甲神兵出宣化门迎敌。 为了表达对神兵的重视,一向怕死的赵桓破天荒的亲自登上城墙督战,与之一起的还有身上绑满绷带的张叔夜。 身为一个武人,张叔夜自然是不信什么神兵的,看到底下形形色色,全无半点军人样子的六甲兵,更是浑身难受。憋了半天,与身边的赵桓道:“官家,咱们这般冒然开城门,万一金人逮到机会,从这边进宫,不是直接放人进来了!?” “不会的,有神兵在,有郭天师在。”赵桓头也不回,双拳紧握,眼中满是血丝,“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张叔夜见其这副样子,心中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终于,决战的时间到了。 郭京驱赶着这些神兵,缓缓走出城。 然而,才刚迈出脚,就被金兵二百余骑追赶得皆没河中,蹂践殆尽。 七千多个普通人,里面基本都是平民百姓,何 曾有跟金人战斗的能力? 城墙上的众人只能听到这些人的哀嚎,而郭京本人却早有准备,骑着马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一刻钟,金兵就料理完了全部的“神兵神将”,分四翼鼓噪而进,城门因为来不及关闭,就这样被破了…… 赵桓脸色惨白,颤颤巍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叔夜闭上眼睛,片刻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命人准备好铠甲,收拢了剩下的兵马,安顿好皇帝,出去与人做最后的决战。 东京城陷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二龙山,对于这种能震骇史册的“靖康奇祸”,所有人都觉得十分费解。 其中如林冲杨志这种传统武将,更是对朝廷听信郭京这样的神棍破口大骂。而赵淳楣盯着战报,却十分平静,面对身边人的愤愤不平,赵淳楣摇了摇头。事实上,宋廷上下都不是傻子,打仗跳大神这种操作,只是无奈之举,但凡有真正的军队,谁会去指望跳大神。 这种离谱的操作并不是弱智,只是心态被打崩了之后的癫狂之举。而面对如此癫狂的朝廷,二龙山又该如何做呢? 第70章 京城,正月的风跟刀子一样,夹杂着雪雨,刮在人身上带来刺骨的寒冷。 当然了,再冷也没有人心冷。 赵桓裹着薄薄的一层被子,缩在土炕里,脑中不断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明明就在不久前,自己还是大宋天子,刚刚铲除了父亲的残余势力,乾纲独断,怎么转眼就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坚守了许久的外城破后,张叔夜收拢残存的兵马,掩护皇帝与几位大臣高官撤退,自己强撑着病体作战,终究还是不支。 不过金人不知怎么的,并未着急攻打内城,反而如猫戏老鼠一般,将内城围起来不断骚扰恐吓,最后竟然收兵决定议和。 听此消息宋廷这边大喜,立刻派宰相过去和谈,然而金兵主帅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对此却不满意,直言宋人无礼诚意不够,要求太上皇亲自前去商议。 赵佶这阵子确实是消停不作妖了,但也不意味着会老老实实听儿子摆布,面对赵桓的请求,气得破口大骂,最后没办法,赵桓只能以皇帝之身出城去金人帐内和谈。 等见了金国两位将军,赵桓携一众臣子百般讨好,乖乖上表称臣。金人让他们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当时风雪交加,大宋君臣受此凌辱,皆暗自垂泪。 最终,金人索要“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除此之外,完颜宗望还提出了个在众人眼中很奇怪的要求,他知道灭了郭药师的是大宋的一位宗姬,要求宋朝这边将人交给他。 赵桓听罢一喜,之后又陷入忧虑,苦着脸道:“那赵淳楣狼子野心,身在青州根本不听我调度,将军的命令我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啊。” 完颜宗望听罢不悦,黑着脸扫了赵桓几眼,直把他看得心惊肉跳,半天,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要一万马匹,当是那人的交换了。” 赵桓大惊,在他心中,赵淳楣一介女流怎值一万匹马!想要反驳又迫于对面威慑,只好捏着鼻子应下。回去之后命手下全力搜刮京城,来满足金人的条件。 但无奈一年前金人来的时候,京城已经被掠夺过一遍,本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根本无法凑齐,整个开封,所有的马都贡献出来了,也不过七千多匹,上交之后大宋高官们只能走路去上朝。 可即便宋廷已经如此低三下四的逢迎金人,对面依旧不领情,因着赔款数量与预想中相去甚远,金国将军大怒,要求赵桓再次前来谈判。 因为已经去过敌营一次,赵桓虽然不愿,但还是听命前往了,结果才到就被金人扣下了,他们手里捏着大宋的最高统治者,要求宋廷继续上交赔款,否则就不放人。赵桓甚至连宗翰、宗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关进小黑屋,整日以泪洗面。 皇帝被人家当成人质,大臣们自然要想办法救命,可眼下京城里实在是掏不出半点钱了。金人知道后表示,即使没有钱,但不是还有别的吗。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大成乐器等等都能抵押。于是宋廷无奈,又将皇城搬空,即便如此,依旧不够。 闹到最后,诸科医生、乐工、以及各种工匠也被劫掠,当然了,妇女也少不了,闹到最后,就连臣妻宗妇、帝姬宫女,甚至连皇帝的嫔妃都被拉出去抵债。 连皇室都这样,更不用说黎民百姓了,不少人不堪受辱,纷纷自绝于家中。但是尽管宋朝君臣对金人如此俯首帖耳,对面还是觉得不行,无论是赵佶还是赵桓,这两个当皇帝的时候与金国的交往皆反复无常。 事实上,金国虽然出兵侵略宋朝,但对宋本身并未有太大“恨意”,毕竟之前双方都没什么接触,留着宋这只肥羊持续地输送岁币也不是不可以。但对于已经被自己灭掉的辽国,金人可谓恨之入骨。所以当赵佶赵桓这对父子都开始勾搭辽国残余势力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被判了死刑。 对于已经千疮百孔的开封,金国也没什么兴趣占领,但又不想让老赵家继续当皇帝,于是打起了其他人的主意。选来选去,完颜宗望挑中了之前被宋廷排挤,派到自己帐里当人质的宋朝宰相张邦昌。 张邦昌去年与康王赵构一并去往金国,此番伐宋,充当交流使者也跟着过来了,算是金国比较熟悉的宋人了。于是在简单商议过后,完颜宗望、宗翰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废除赵桓帝位,改立张邦昌,建国号曰“大楚”。 此消息一出,整个中原都沸腾了。 …… 二月二,青州。 虽说千里之外的东京已经沦陷,但由于古代交通信息不发达,在山东半岛上的百姓也没什么实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因为来此地谋生的人越来越多,地价米面略有上涨,但因着二龙山最近忙着修路修城墙招了许多人,给的工钱还不错,两相也就抵消了。 听到外地人说开封附近怎么凄惨,大家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也更加坚定了拥护赵大寨主的心,毕竟之前做梦都没想过日子能过得这般好,同时许多敏感的家庭已经开始决定多储存些粮食。所以今年的“挑菜节”,整个半岛出奇地热闹。 古代的挑菜节定在二月二这一天,此时,冬天刚刚过去,天气乍暖还寒,地里生长的野菜正在悄然返青。人们纷纷去到野地里去挑各种新鲜的蔬菜,以解口腹之欲。 新鲜的野菜晒干脱水,能储存许久,烧的时候放上半勺猪油,不失为一道美味。 作为当地的掌权者,赵淳楣自然不能打消民众的积极性,不过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还是又放了一批粮。二龙山早就禁止治下粮食流出了,所以这样一来,原本有些上涨的食品价格再次回落,众人的心也渐渐平稳。 此时她正一边吃着黄豆,一边翻看前方传来的战报。炒黄豆同样是大宋二月二的习俗,正所谓“二月二,吃豆花,大人小孩给一把”,百姓家没什么好东西,连最便宜的黄豆都要寻个日子吃。好在如今二龙山治下居民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了不少,除了烘托个节日气氛,这东西已经没什么人感兴趣了。 赵淳楣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刚想出去转转,便听闻手下汇报,磁州知府宗 泽来访,问是否要相见。 自打开战,就时不时有附近的官员来找她,主要是想求个庇护,毕竟连东京都被围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安全的。二龙山有兵,赵淳楣又曾经打过胜仗,只要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抱大腿。 对此赵淳楣根据这些官员的为人风评,有的拉拢有的打压,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 不过宗泽会过来,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双方乃是故交,赵淳楣又速来敬佩对方人品能力,于是连忙将人请进。 说起来在得知宗泽因为处置了道士而被罢官后,赵淳楣还吩咐人留意了一段时间,后来晓得他在老家过得还不错就没再管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发现其本就斑驳的鬓发已经全白,不由一阵唏嘘。 “恭喜宗知府再次复起,磁州离这儿不远,你上任怎么不只会一声,我也好送份礼去。”赵淳楣热情相应,之后让人为宗泽上份二龙山的特产煎茶。 “这不是上任没多久,一直未倒出功夫,这不才忙完手上的事儿就赶快来拜访了。”宗泽笑道,之前他在登州的时候,赵淳楣还是盗贼身份,双方虽然彼此欣赏,但也互相防备,如今二龙山洗白上岸,彼此间交流倒是坦率多了。 双方寒暄了一番,赵淳楣不经意间注意到老人肩膀上的领口露出半截纱布,不由开口道:“宗知府受伤了?” “嗐,来之前与金人干了一架,擦破点油皮,不碍事。”宗泽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他这次能重新复起,主要是因为朝廷缺人。磁州靠近黄河,要承担着抵御金兵的重任,许多官员因为危险都不愿接手,无奈只能找些不怕死的。 经由李纲推荐,宗泽当上了磁州的父母官。上任后,他,修缮城墙,整治器械,还招募了不少义勇不补充军队。金兵第二次南下,他虽然无力阻挡,但也令人在后面骚扰,双方几次交锋,宗泽胜多败少,很是打出了一番名堂。 抿了一口茶水,宗泽放下碗,郑重道:“这次前来,想必宗姬也晓得所为何事,开封沦陷,二帝陷入敌手,还望宗姬出兵,救万民于水火啊!”说着俯身就要拜。 赵淳楣将人扶起,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知你所想,但如今金人两路南下,而二龙山偏安一隅,我也不过三五万兵马,如此去救援不过螳臂当车,实在无能为力啊。更何况……” 赵淳楣苦笑,“我与朝廷的关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就算二龙山真出兵,怕是有的人也未必领情。” 对于去不去京城救人,已经吃过一次亏的赵淳楣算是长记性了,现在赵构已经被送到金国,相当于历史被改变。等皇室跟着金人北上,宋这边自然是要从民间寻找其他赵氏血脉,到时候新君上位,只要长脑子对二龙山都要多加安抚拉拢,如此也算是能安心发展。 宗泽心里已有准备,听此又劝解了一番,见对面坚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宗某也就不勉强了,多有打扰,告辞。”说罢就要离去。 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赵淳楣莫名想到了种师道,对于这样的人,即使对他们的很多理念不赞同,但终究会于心不忍。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我观宗知府旅途劳顿,不若留下修整片刻,也让赵某尽些地主之谊。” 宗泽摇头,才想说话,却听有人来报说有个小兵急吼吼地想要见他,应该是有要紧事。 宗泽愣了下,旋即面色大变,赶紧快步跑出去。赵淳楣不放心,也跟在后面。 到了门外,只见一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见到宗泽,有些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此地没外人。”宗泽摆手,对于赵淳楣的人品,他还是非常相信的。 男人领命,面容严肃道:“禀将军,营里有几伙闹事的,因着吃不饱饭,跑到大帐内想要卷了东西逃走。” 宗泽皱眉,“一共多少个。” “两百多人吧。” 宗泽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打到现在,他手下不过一万人,两百个,这哪里是闹事,分明是哗变了!于是连忙追问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都被控制住了,卑职与副将军商定,只说让他们去林间打些野食改善口味,并未声张。” 宗泽安定了些,之后又一阵头痛。他手下这些人,基本都是前阵子在民间招的,大宋本就是募兵制,乡野闲汉,流氓地痞日子过不下去了打包行去当兵。 原本只是依照惯例的混吃等死,结果主帅却领着他们跟金人拼命,这也就算了,由于朝廷不给拨款,宗泽只能自掏腰包。北宋官员俸禄是高,但养这么大一支军队,他也难免捉襟见肘。如今别说死钱,就是饭都很难吃饱了。 现在因为发现得早,控制住了那两百人,但接下来怎么办? 赵淳楣在旁冷眼旁观,此时也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开口道:“罢了罢了,二位也别在门口站着了,咱们从长计议吧。” 面对这样的一片赤胆忠心,让她无动于衷确实不太可能。 宗泽微怔,旋即大喜,领着手下对赵淳楣连连感谢。 制止了二人,赵淳楣摇头,也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接着随口对宗泽道:“你身边这人不错,办事沉稳利索,看身形谈吐也都是上乘,做个小兵倒是可惜了。” 宗泽此时心情大好,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便跟着笑道:“回去自然是要给他升职,宗姬有所不知,就在不久钱,这小子带一支骑兵小队往李固渡与金兵遭遇,仅凭百人就击退了金军,实乃将才。” “哦?”赵淳楣来了点兴趣,宋朝骑兵一直不行,尤其是对上蛮夷,打胜仗不奇怪,靠着骑兵打胜仗,绝对是有点东西的,于是便好奇问了对方姓名。 男人早听闻二龙山的大名,进城后看到青州内的一切更是极为震撼,对赵淳楣十分佩服,想来大宋地方官员若都跟她一般,又怎会受此大辱。见其与自己搭话,有些紧张道:“回宗姬,小人姓岳,单名飞,相州汤阴人士。” 赵淳楣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此处猛然抬头,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长久以来,二龙山都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缺少能领兵的。 清点一下目前山上的人才储备,有闻焕章朱武这样能提建议做参谋的智囊;有扈太公郑柳此等后勤高手;林冲杨志家学渊源,练兵是专业的;武松花荣鲁智深这些人,单兵作战武力爆表;更别提还有花芳费劲当时少见的高精尖技术工作……唯独缺少一位将军。 当然了,若是一两千人的小股作战,秦明等人还是没问题的,二龙山这些年发展,少不了与荡寇剿匪,平日更兼得维护当地治安,大家身上的功夫都没落下。但领导一万人以上作战,并不是数字上成倍增长那么简单。 当人数到了用“万”来统计的时候,作为将军,不光要考虑战场上的事,包括地形、后勤、兵种、作战能力,甚至交战双方背后的政治势力都是必须衡量的因素。名将的产生并不依赖于个人的家庭条件,不然也不会有赵括此等纸上谈兵之辈,他更多的是一种天生的大局观和直觉,这种天赋极其难求,赵淳楣这些年在手下里四处考察,结果也没找到这种人。 最后与郭药师的常胜军交战,其实是她自己赶鸭子上架去指挥的,毕竟几万人的性命,交到旁人手上也是不放心。 如今遇到岳飞,堪称天降SSR,岳武穆的带兵能力自然不必多说,抛开民族情绪不谈,也绝对是历史上一流的。最重要的是,岳飞为人正直,人品有绝对的保证,是个可以信任的君子。 这么一张闪闪发光的王牌摆在面前,说不意动是不可能的,赵淳楣在厅堂内与宗泽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讲着讲着视线就飘到岳飞身上。 宗泽人老成精,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倒是没往男女方面想,以为赵淳楣起了爱才之心,于是试探性道:“说来也是巧,我这手下与宗姬也算有些渊源,相州去年沦陷,他当时不在,后想要回家乡救援,多亏了宗姬打赢了常胜军,才得以那么快突围。”说着就要让岳飞对赵淳楣表示感谢。 赵淳楣连忙拦住,解释这不过是顺手为之,哪里值得特意道谢。岳武穆的这些年,就算没有他,也堪称开挂了。 双方推脱一番,好不容易将人劝住,赵淳楣擦擦汗,让人给岳飞加把椅子,请其落座。 经此一事,宗泽更加确定心中所想,遂缓 缓道:“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恩情,是恩就不能不报。鹏举啊,你不是一直跟我说想多指挥一下骑兵吗,这东西涉及马术,平时就要多练,咱们帐内的情况你也清楚,好马就那么几匹。不如你以后跟着宗姬,二龙山马多。” 岳飞眉头微皱,半天,有些不情愿道:“禀将军,比起好马,卑职更想在战场上多杀几个金人。” “你这孩子,谁说宗姬不抗金的,她不抗金常胜军是你打跑的啊!在这儿跟长辈犟什么!说你就听着!”宗泽大家长劲头上来了,训斥了岳飞几句,转头刚想说话,却见赵淳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想来刚才拿一通拙劣的表演在对方面前也是无所遁形,宗泽顿时老脸一红。但考虑到大宋目前的局面,还是把心一横,直接无赖道:“宗姬,你就说人你要不要吧!” 赵淳楣摇头,看着使尽浑身解数的宗泽,不由想起那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叹了口气,温声道:“小女既然留住你,本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我知将军为人,今日之事,实在是为难将军了。” 宗泽领着一帮杂牌军,一边与金人战斗,一边绞尽脑汁四处讨要军饷,这段日子没少受白眼冷遇。他也是世代官宦,出身清流,自身的骄傲一点也不少,只是为了国家低下了头颅。如今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一时间竟有些鼻酸。 老人张了张嘴,半天,也只能道出“谢谢”两个字。 赵淳楣摆手,让对方不用这般客气,她平日行事向来干脆爽快,既然已经确认要帮忙,索性将闻焕章朱武二人叫来,一并商议如何出兵。 对于自家寨主的决定,闻焕章似乎毫不意外,朱武倒是像说些什么,但考虑到有外人在不好直言,最终也选择沉默。 大总管郑柳命手下搬来了一个巨大的案台,掀开后里面是大宋的地形图,并非平面,而是立体染色过的,上面山川河流栩栩如生,天下尽收眼底。 宗泽在旁看得眼热,这可是好东西啊!行军打仗的时候有了它,那相当省了大笔的侦查功夫,还能提前设下埋伏,于是忍不住问此物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收集大宋舆图,又经过实地考察后找一帮匠人们做的,用着整整两年,差不多花了七十多万贯,将军若是想要,我把人给你送去。” 宗泽:“……谢谢,不用了。”看着眼前的“首都中心一套房,”宗泽默默收回了想要触碰的双手。 赵淳楣倒是没想那么多,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钱不过是一个数字,盐、白糖、药品,哪个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再加上她又不喜奢华,几年下来积攒得库房都装不下了。所以别说七十万贯,哪怕乘以百倍,她也负担得起。 用手点了点两个地方,赵淳楣开口道:“这二地便是金人两路行军的地方,完颜宗望也算取了个巧,两次都没打大名沧州这些重镇,绕过后直奔东京。” 闻焕章点头,“之前我还纳闷,金人若是想拿下大宋,这几个地方应该彻底啃下来,怎么还绕过去了。现在从金国改立张邦昌为皇帝来看,他们应该是像扶持个傀儡,帮着看管中原。” 金人有此等想法倒也不奇怪,他们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只是一个非常小部落的首领,起兵造反的时候手上只有两千多人,能统一东北已经算是奇迹了,接着又接手了整个辽国,而此一切仅仅用了十二年的时间。 说让他们再拿下宋,堪比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所以务实一点,比起占领,莫不如挑代理人。 “所以……咱们是等金人走了再去收拾残局?”朱武犹豫道。 宗泽赵淳楣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去了东京,注定要将张邦昌赶下皇位,到时候金人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要打过来,老百姓又得遭一回罪。”赵淳楣解释道:“连着两年战争,北方已经千疮百孔,莫不如硬碰硬战一场,若是能与对方达成个协议,趁着机会缓口气最好。” “是啊,况且整个皇室都在金人手上,万一对方下狠心将人都杀了,我大宋龙脉不是就断了,到时候不用别人打,自己内部怕是就消停不了。”宗泽忧心忡忡。 “龙没了不是还有俺们寨主这只凤凰,怕什么。”史进笑嘻嘻,作为赵淳楣的侍卫长,他自然也要在场,对于这些家国大事,他听不懂也很少发表意见,但有时候插科打诨有他在也不至于冷场。 众人听罢皆莞尔一笑,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女皇帝什么的,自武周以来,闻所未闻,赵淳楣就算手中势力再大,难不成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经过赵宗二人的拍板,大家都知道与金人定有一战,所以火速前去准备起来。 宗泽手下的一万人,虽然都是些地痞闲汉出身,但跟着宗泽已经打过不少仗,忠诚度与能力皆还是有的。甚至包括闹事儿的那两百个,也不过是饿得昏了头想要偷点吃的跑路,连伤人的心都不曾有。 在二龙山的帮助下,这些人不再为食物军备发愁,很快营内便稳定下来。敌人兵分两路,他们也同样分两路。 在攻占下东京后,金国为了防止宋朝地方有部队勤王对他们形成包抄,所以分别与东西驻扎了两支军队。其中东路大概有两万人,西路一万人。只这样看人数确实不多,但要知道这些人可都占据了大宋的城池,想要进到开封,只能选择攻城。 正常一个城池,有五千守备都能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了,况且金国的兵员素质比宋这边强得多,要拿下这块硬骨头可不容易。 最后双方商定,人多的东边归赵淳楣,宗泽绕过去打西边,待拿下后双方两路夹击,定会给金人带来非常大的压力。 带足了军饷,宗泽与赵淳楣暂时分别,年过花甲的他马上要去奔赴下一个战场。 至于岳飞,在得知赵淳楣有意抗金后,也听从宗泽的指令,自愿留在此处。 才刚进二龙山,他便努力学习,不耻下问,很快就与周遭打成一片二,大家都非常喜欢这个聪慧温和的小伙子。许多人因为不太了解,再加上影视剧的一些误导,脑海中岳飞的形象都是那种坚毅忧愁外加极为忠诚,张口闭口就是“迎二帝”,完全不懂为官之道,最后因触了宋高宗霉头,被下令处死。 但事实上,“迎二帝”并非岳飞的口号,而是当时南宋所有人打出的旗号,历史上的岳飞,是个非常聪明学习能力很强也知道变通的一个人,他选择参军,更多的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百姓被金人杀戮的惨状,也正因各方面都如此优秀,他的陨落才愈发让人觉得惋惜。 由于资历尚浅,赵淳楣并未一下子就让他领兵,而是命其为百夫长,领着一百人的骑兵小队,先配合时迁做些侦查工作。 一年前方才勤王归来,再次出兵对于二龙山而言已是轻车熟路。最近这段时间,不住有京城附近的人家逃亡到山东半岛,从他们口中百姓们得知了京城的惨状。对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在听说宗姬要带兵出征之时,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相送。 男女老少,大家放下手头的工作,自觉的站在主路两边,最开始许多人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当见到几万人的军队整齐肃穆地出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天气正好,赵淳楣骑马走在前方,阳光洒在她身上的玄色铠甲上,使得整个人好似被镀了一层金光。二龙山的军队大多是见过血的,行军之前也都做足了动员,所以每个人都装备精良,神色坚毅。 百姓们被这股气势所迫,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半天,一道稚嫩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阿姊!囡囡等你回来放风筝!”一个三四岁的娃娃被父母抱着,伸出手冲着队伍大喊。 身边妇人连忙捂住她的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围人道:“俺家大女儿之前在医护学院念书,这次作为军医也跟着去了。不过她们医护身体瘦弱些,没办法长时间骑马,都挤在后面的车上。” 众人听罢恍然, 随着二龙山的发展的需要,治下的识字率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并且冒出来了许多官办的培训学校,什么工厂培训,纺织培训,医护培训,甚至连种地做清洁的都有培训。女孩家出去上学的也不在少数,多门手艺不光能填补家用,就是以后嫁人都能增添筹码。 虽然古代人的思维逃不开嫁娶什么的,但总归是客观上提高了女性地位,毕竟手里有钱了,讲话腰板也硬。 见妇人如此,其他的也都嘀咕起来,是了,除了最开始二龙山的人,军队可基本都是在本地募的兵,就算自家人没在里面,可谁还没个邻居朋友什么的,自然而然地对那些人产生了亲切感,于是学着那娃娃,纷纷叫喊了起来。 “张家二娃子!多杀几个金人替我们出气!” “军爷们注意安全啊,回来我家小店一律打折!” “威武!勉哉!有宗姬的领导,小小蛮夷不在话下!” 而面对乡亲们的鼓劲,将士们心中也暖洋洋的。这其中感触最大的当属岳飞了。赵淳楣治下的百姓们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一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当兵只不过是一种不错的职业选择,能吃饱穿暖,月俸还可以。 可对于大宋其他地方,更多的是“好男不当兵”“贼配军”“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名声不好听不说,在官场上地位还低,要不是真活不下去了没人会进军营。 看着这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岳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军队吗! 他忍不住看向前方的女人,此一切的缔造者,心中不由感叹,这其实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军,跟随的将军有昏聩的,也有如宗泽一般有能力的,但不管是谁,都未曾达到自己想要的状态。而今日,他竟然在一位女子,甚至不久前还是朝廷的眼中钉身边看到了这幕,难道整个大宋的有识之士还不如个女人? 想到尚在沦陷的都城,再对比井然有序的青州,只能一声叹息。 …… 京城,大宋皇宫文德殿。 放下手中的笔,张邦昌忧愁地叹了口气。他左思右想,在屋内来回踱步,半天,最终还是对外面的小内侍道:“去把王时雍叫过来。” 内侍应下,没一会儿,一个身穿绯色官袍,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见到张邦昌,男人二话不说行了个大礼,“臣王时雍,见过官家。” 此言一出,张邦昌顿时好像被踩了尾巴,一蹦三尺高,厉声道:“混账东西!你想害死我不是!谁让你这么叫的!” 王时雍唯唯诺诺,连忙承认错误,并且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好半天,张邦昌才渐渐平静。虽然被立为大楚皇帝,但是说实话,他自己每一天都很煎熬。 作为朝廷的主和派,张邦昌一直都不是什么太强硬的人,他官运还算不错,十九岁那年中了进士后一路都算畅通。唯一的波折就是他曾经上头怒斥了大奸臣童贯,这也成为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这次出头使得自己扬名天下,也因此在赵桓继位后,因着宰相有个空缺,便破格将他提拔了上去。 结果位置还没坐热,金人就打过来了,作为整个朝廷根基最浅的高官,金人明确点出要个高官当人质后,张邦昌自然而然就被踢过去了。 深陷敌营的滋味并不好受,金人蛮横,自己满腹经纶在这帮野兽面前毫无作用。但是不要紧,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张邦昌努力学习射箭打猎,结交金国高层,与许多人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其结果就是,当金国想在大宋立个傀儡皇帝,从上到下不由而同推荐了张邦昌。 得知噩耗的张邦昌:“……”这也是越努力越倒霉的典范了。 当皇帝是好事,但也要看什么时机当,怎么当。 张邦昌是大宋的臣子,强如曹操,也顾念这君臣的名义没把汉献帝拉下马自己干,更别提张邦昌这种被敌人扶上位的。轻则被人辱骂,重则遗臭万年! 所以当金人让他登基的时候,张邦昌当场痛哭流涕,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也不干!几次下来金人也烦了,完颜宗翰抽出宝刀指着他骂道,要不他就乖乖当皇帝,否则就下令屠城。 没办法,张邦昌只能听话,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将办公地点搬到文德殿,而不是宋朝皇帝的垂拱殿。平日不穿龙袍,不用皇帝玉玺称谓,与臣子们平辈相称。可哪怕都做到这样了,许多人依旧对着张邦昌破口大骂。 吏部尚书王时雍算是他登基的头号功臣,此人道德水平极低,当日金人命令在东京城里抓妇女抵债,他干得最起劲,百姓们为讽刺他称其为“金人外公”,张邦昌也是烦透了这家伙。但是没办法,如今他被金人看管起来关在皇宫,有点气节的官员都对自己避而远之。若没有王时雍四下活动,简直跟睁眼瞎子没两样。 所以此时还是捏着鼻子道:“怎么样?宗望将军那边怎么说?可是愿意放官家他们回来?” 王时雍摇头道:“宗望将军说了,他们皇帝和宗翰都坚持,自己说了也不算,他决定先带着官家他们北上,有他照顾一路上还能少遭点罪。” 金人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就像此番灭宋,主要是金国皇帝以及完颜宗翰坚持,至于完颜宗望,上次自己独自伐宋,宋朝给了他一堆好处,甚至将赵佶的女儿都嫁给他当侧妃。所以在名义上,他属于是“对宋友好人士”。若说赵桓等皇室成员尚有一丝生机,也就在他这里。 然而听他这般讲,张邦昌也绝望了。赵桓赵佶一走,自己乱臣贼子的身份算彻底坐实,怕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了。 “官家,依臣之见,反正您都登基了,玉玺宝册都在手,莫不如就这样做下去。想那玄武门,唐太宗杀兄弑弟,罔顾人伦,最后还不是留下美名。”王时雍在旁撺掇。 “闭嘴!不是不让你这么叫了吗!”张邦昌再次给他一通责骂。 王时雍一边自责,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一阵风吹过,使得他无意间注意到张邦昌桌案上尚未完成的画作——一幅千娇百媚的美人图。 王时雍愣了下,旋即暗笑出声,张邦昌的妻子几年前就病故,金人立皇帝的时候顺手将宋徽宗的一位不怎么受宠的妃子许配给他当皇后。宋徽宗的妃子,每一个都堪称国色天香,而且识文断字,才华横溢。听闻张邦昌最开始还能把持住,后来也老房子着火,天天跟人家腻歪。 他就说嘛,哪有不想当皇帝的。 第72章 作为一个王朝的首都,东京显然是不合格的。虽说人口稠密,历史悠久,但它无险可守,更别提与黄河离得如此近,遭遇水患的风险可想而知。 太、祖赵匡胤定都于此的时候,也曾考虑到这点,所以特意为宋朝选了许多“陪都”,有北辅之称的开德府就是如此,后世人可能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澶州。影响了宋朝几百年,甚至可以说是全华夏历史的转折点“澶渊之盟”就签订于此。 赵淳楣手持望远镜,离得老远仔细观察着这座古老的名城,回过头发现秦明杨志等一众将领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赵淳楣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将望远镜递给他们。这东西是请匠人用天然水晶一点点磨的,造价颇高。至于穿越者必备的玻璃,她因为只知道个大概,与工匠描述了几次最后成品都不满意,不过想必做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武人们欢天喜地地摆弄着望远镜,只要懂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这东西妙处,杨志用完后一边赞叹一边又有些忧虑道:“前方斥候进城打探,说城中守卫有两万余人,方才望去果然墙上十步一兵,如此咱们想要顺利拿下可就困难了。” 二龙山此番行军,基本上将能动用的兵全带上了,刨除后勤,差不多四万人,其中一半是骑兵,虽说比对面多上一倍,但打仗这东西,向来是攻难守易。对面两万人只要把城门一关,最少也能坚 持两三个月。 “倒也未必,”赵淳楣摇头,随意指了指远处,“你仔细瞧,墙上人虽多,但大部分军容懈怠,体型瘦小,完全不像北人,想必是金人这一路抓来的。” “根据我的了解,金国本部人口向来不丰,虽说此番进犯号称二十万大军,但主要作战力能有一半就不错了,剩下的估计都是些从辽地宋地强征来的。身体不行不说,忠诚度也赶不上,这里明面上是两万人守城,估计着也就五千金人。” 众人听罢松了口气,倘若是五千,那快速拿下还是有可能的。并且二龙山这边还有个优势,那便是对面于自己一无所知。毕竟金国孤军深入,兵力还有限,不可能再腾出手收集情报,二龙山大部队驻扎得远一些,与对面而言,就如置身迷雾般摸不清虚实。 秦明上过战场,懂得如果是这个情况,攻城虽然不难,可想要迅速拿下还是有些棘手的,躲在暗处是他们的优势,所以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即中! 于是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关澶州虽然防守严密,但尚且有些买卖菜肉的农户商贩自由出入,不如买通了他们,让这些人帮着开城门?” “不可。”赵淳楣与闻焕章异口同声道。接着二人对视了一眼,赵淳楣示意对方先说。 闻焕章微微颔首,沉吟道:“农户小贩,眼界胆量有限,把要务交予他们,关键时候难免坏事,到时候打草惊蛇岂不麻烦。” 至于赵淳楣的理由更简单,就城里这种情况,普通人怎么去接触城门,况且平日里好事儿想不到老百姓,要掉脑袋的让人家顶上,哪有这样的? 秦明懵了,直言那如何是好? “简单,老百姓不行,不是还有官吗,澶州的知州可还在城里,听闻如今正听金人调遣。” 众人拍了下脑门,倒是把这人忘了,接着有人提出疑问,万一对面胆子小不听话可怎么办。 赵淳楣冷笑,“这可就容不得他了,丢城投降都是抄家流放的大罪,此地知州只要脑子正常都知道抓住机会将功补过。” 果然,当时迁暗中潜进城联系上知州后,即便害怕,对方还是咬着牙答应了。虽然本地已被占领,但在大部分官员的潜意识里大宋之后依旧能缓过来。为了自己的仕途,他肯定还是要想办法努力一番的。 金人虽然还算谨慎,但毕竟人手不足,要依靠本地人马。知州想要插手并非难事,在约定好后,某天夜里,双方同时行动。 面对准备充足,气势汹汹的二龙山部队,金人当即溃不成军,手下的宋人也立刻反水。对面领兵的还算精明,见情况不对,立刻弃城逃跑。对此赵淳楣也有准备,这些金兵都是精锐,若奔着剿灭的目的,那可能很是要费些功夫,时间宝贵,只要让他们不与开封府的大部队汇合便好。 于是命令杨志带兵一路把人向东撵,确定偏离了方向后才安心。 战后清点,这一波金人留下近千具尸体,堪称宋金交战以来的最大胜利了。赵淳楣自己也没想到过程竟然这般顺利,对面兵员素质还不错,但主帅完全不会指挥,这么菜还能领兵,难不成是关系户? “寨主英明,”负责调查的时迁接话道:“据我了解,此处负责领兵的叫完颜宗弼,金人那边称其金兀术,乃是他们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四儿子,妥妥的走后门。” 赵淳楣微愣,原来那人就是演义小说里被岳飞等南宋名将吊起来锤的金国四太子,果然菜的名副其实啊! 她这边感叹着,那里当地大小官员激动得直发抖,金国四太子,这可一听就是个人物啊!对待二龙山一行人极为恭敬,恨不得原地拜服,并提出要大摆宴席庆祝此番胜利。 不过赵淳楣显然没时间搞这些虚的,稍作整理后,大军继续出发,并于十日后与宗泽汇合。 宗泽显然也在西边跟金兵作战过,虽然略显狼狈,但好歹是胜利了,见到赵淳楣,老人也十分激动,开口便是商议怎么拿下开封。 然而赵淳楣却不像他这么乐观,虽说第一步是完成了,但自己这边这点人怎么打赢金人的二十万大军还不好说,还有大宋皇室以及全城百姓可都在他们手上,若是冒进恐怕得不偿失。 除了这些,赵淳楣还注意到其他不对的地方。 “哪里不对了?咱们不是很顺利吗,目前一个金兵都没有遇到,咱们……”宗泽急切地反驳,然而话才说到一半,便愣住了。 是了,怎么可能一个金兵都遇不到?虽说他们驻扎的比较远,但二十万金兵在此,总要经常探查。 宗泽不是傻子,之前的表现不过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冷静下来后仔细分析,很快就得出了一个他最不想面对的结论。 赵淳楣长叹一口气,“咱们怕是来晚一步。” 果然,根据前方探子来报,早在三天前,金兵已经尽数撤离,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在开封的所有皇室成员以及一些强硬的不愿意向金人区服的臣子。 心中早就知道答案,赵淳楣也没多惊讶,但紧接着反应过来,这么说的话在城里主持大局的不是金人立的大楚皇帝张邦昌? 这倒是不好办了……赵淳楣摸了摸下巴,打算先派人去对面交涉一番。思来想去,这个任务最终落在了燕青头上。 燕青自打加入二龙山,凭借着讨喜的性格与大多数人相处的都不错,此番听到赵淳楣吩咐,也有些跃跃欲试。 他办起事来,赵淳楣自然是放心的,于是安心在城外等消息。 然而直到天黑,燕青始终没有回来,众人皱眉,打算再等等,然而次日,却收到了一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消息。 张邦昌,他将燕青扣下了。 不仅如此,“大楚”君臣还上下一心,关闭了内城城门,不接受所有外部消息,摆出一副彻底缩壳的姿态。 赵淳楣简直惊呆了,即便是她,也没办法摸清对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无论如何,自己的人在对方手上,怎么也要讨回来,遇事她也不废话,直接领兵进城。 来到开封城,即便是有心理准备,赵淳楣还是被里面的惨状惊到了。 此时正值三月末,冰雪刚刚消融,已被围困了小半年的开封百姓,身上经过层层搜刮,连一粒米都没有了。这些人无以为食,将城中树叶、猫犬吃尽后,就割街上的饿殍为食,很快,小规模的疫病就流行起来,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金人在临走前,还在城中放了好几把火,使得开封许多地方一片焦土,惨状不忍闻。 赵淳楣曾经两次上东京,对东京的印象都是一片繁华,然而这回目之所及,遍地是倒塌的建筑以及残缺的尸体,心中不可谓不沉痛。 回想起史书上“民不聊生”这四个字,放到现实中,是多少起惨剧的汇集。 一些面黄肌瘦的人看到有军队进来了,非但没有没有高兴,反而眼中满是防备。赵淳楣觉得有些悲凉,但一时之间又腾不出手来处理。 张邦昌的“乌龟王八阵”虽然丑陋但是有用,自己这几万人虽然可以强攻,但对东京内城难免要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金人尚且在一旁虎视眈眈呢。倘若内城破了,以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重修,相当于整个开封置于对方马蹄下,最后的阻拦都没有了。 所以,现在最主要的是兵不见血刃地将内城拿下。 众人皆愁眉不展 ,万幸的是,在这危急关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跑来献计。 看着眼前信心满满的九娘,赵淳楣有些意外道:“你说,你有办法拿下他们?” 九娘是大管事郑柳的夫人,平日帮着郑柳打下手,性格办事都非常麻利,考虑到她在京城这么些对城中应该很熟悉,赵淳楣这次就也将其带着了。 “是了,寨主也知道,我之前在开封一直于勾栏工作,因此也结识了不少名妓。”九娘也不绕圈子,直接了当道:“这其中最有名的,还当属李师师李娘子。” 赵淳楣点头,她刚来东京之时,还在在樊楼远远看了一眼李师师,当时就觉得好似神妃仙子,美艳不可方物。这些年她虽远在二龙山,但也常听往来商户议论这位绝色大美女。 九娘继续道:“李娘子长得跟天仙一样,再加上名声在外,早就不怎么陪酒了,现在唯有看对眼的方才出来见一见。而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全因为整个大宋最厉害的人是她的入幕之宾。” 李师师与宋徽宗那档子事,一直以来江湖上都传得沸沸扬扬,得知后众人也不奇怪。 “我曾经伺候过李娘子一段时间,好几次深夜,明明锁了门,结果有位老爷还是出现在娘子房里,又回妈妈吃醉了酒才说漏,原来那人就是当今官家,而他为了方便见李娘子,特意在寝宫挖了条隧道直通娘子宅院!” 众人听完都惊呆了,虽然早就知道宋徽宗不靠谱,但谁也没想到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满足那点色、欲竟然挖地道私会伎子!? 赵淳楣倒是依稀记得水浒传中提到过这点,如此九娘的话便可信多了,于是当即去找了李师师。 然而到了之后才发现,李师师本人在金人第一次大举进犯前就已经搬到南方生活,不过她的宅院倒还保存完好。赵淳楣让人四处检查,果然在屋内某处发现了尚未被填埋的地道。 直通内城皇宫! 第73章 东京,内城。 赵淳楣站在文德殿内,盯着大殿里的香炉研究。 在她身后,是怒火滔天的宗泽以及大气都不敢出的张邦昌。 半天,赵淳楣冷不丁开口道:“这里烧的,莫不成就是传说中的龙涎香?” 张邦昌被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不敢应答,最后在宗泽的瞪视下,哭丧着张脸答道:“是……”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被宋人齐称“四般雅事”,而其中烧香亦称焚香,为宋人口中“四雅事”之首,可以说风靡整个大宋。下至市井闲人,上至王公贵族,都对焚香极为推崇。 而作为香料中最为珍贵的一种,龙涎香可以说是国宝级的圣物,就连大手大脚的宋徽宗,平日里也舍不得用。 金人侵略开封,抢走了大量的文物图书,因着对香料知之甚少而错过了此物,等他们走后留张邦昌接管皇宫,清点库房时发现还有此等好物,犹豫再三还是拿出来用了。 “听闻张宰相当时被金人要挟登基,诈病拒绝百般推脱,甚至以自裁相对,现在看来适应的不错嘛。”赵淳楣笑嘻嘻地揶揄,直把张邦昌说得面红耳赤。 那边宗泽听罢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似要吃了对方。 按理说宗泽虽然忠君爱国,但为人并不迂腐,之前还与赵淳楣商量过等见了这位“大楚皇帝”要以怀柔为主,而现在之所以这般模样,实在是被刺激到了。 在李师师的住处发现通往皇帝寝宫的通道后,包括赵淳楣与宗泽在内的一行人准备完全,便共同下去。地道修得宽敞又结实,通过个几千人毫不费力。 然而谁都没料到,张邦昌这位新君兵临城下了大白天还想着那档子事儿,当众人推开龙床的床板,第一眼就看到对方衣衫不整抱着美娇娘调笑。 宗泽当时脸都绿了,那可是太上皇的妃子啊! 张邦昌你也是人!? 经此一事,本就心虚害怕的张邦昌面对众人就更加抬不起头来。 不过嘛,他不开口有人替他讲。 如今内城的情况便是,张邦昌接任了宋朝的政权,剩下的大概有一半的大臣归顺了他并且认其为君,但还没等抽出时间处理眼下的烂摊子,赵淳楣与宗泽就打进来了。 要说赵宗两人的身份,其实也有些尴尬。赵淳楣土匪一个,虽然接受招安并被证实了宗室身份,但别忘了赵桓在位时,可是直接派兵追讨过她,严格意义上还是待罪之身。至于宗泽,完全属于朝廷边缘人物,什么知州知府,平日里甚至都进不了皇帝的眼睛。 倘若皇帝尚有兄弟或儿子流落民间,那张邦昌二话不说立刻退位让贤,然而来得却是这两人,那他心思可就活泛起来了,再加上旁人一撺掇,索性闭门不见。 而撺掇他的人正是原来宋朝的吏部尚书,拥护张邦昌上位的头号功臣王时雍。 现在的内城一共不到两千守备,还大部分都是被张邦昌以财物诱之,赵淳楣等人顺利进来后,很快就控制了整个内城。 同时王时雍也被抓了进来,见此十分干脆地求饶并为自己辩解。 “两位将军,您们来得正好,下官刚想着怎么控制住这帮乱臣贼子!自打太上皇与皇上北狩,下官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国家尽忠啊!” 王时雍扑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演技十分出众。 反观张邦昌就十分被动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昨天还在跟自己表忠心的臣子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当即起身怒斥王时雍,并且言明自己这一切都是被王时雍蛊惑的! 王时雍当然不可能认下,而且振振有词,玉玺跟文书都在张邦昌手里,自己又没当皇帝,跟他有什么关系? 张邦昌语塞,实在辩不过索性全倒出来,“两位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敢关闭内城死守,其实是这奸贼打从知道你们来时,就派人去通知金人,为了保住性命不惜勾结外贼,恐怕金人知道后很快就会有动作,万一要是打过来,他还想跟金人里应外合!” “这完全是他越过我自己策划的,我买通了他身边侍从方才知晓,不信你们可以去问!” 此言一出,王时雍面色大变,结结巴巴地反驳,“一派胡言!定是这厮陷害于我,将军们可一定要明察啊!” 眼看两人撸胳膊挽袖子几乎要打起来,宗泽本人也是士大夫出身,哪里看得下此等丑态,当即暴和一声:“够了!” 张邦昌与王时雍顿时跟兔子一样被吓得站在两旁。 “好了好了,宗将军息怒,多大点事儿,不值当。”赵淳楣见宗泽面色通红,当心老头儿气出个好歹来。于是拿了把椅子让人坐下,又温言细语宽慰了好一会儿。 转头走到二人跟前,笑眯眯道:“特殊情况,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你们说该怎么办?” 王时雍见赵淳楣态度温和,心中也略微轻松了些,立刻接话道:“依下官之见,最要紧的事让张邦昌退位,之后从民间寻出个宗室登基,开封都成这样了,留着意义也不大,不如迁都江南,之后等市局稳固,在寻求北伐。” 接着他眼珠转了转,有些谄媚道:“想来宗姬曾在朝堂上建议迁都,那时候您就高瞻远瞩,实在让人佩服,下官不才,愿替您分忧,回去后第一个写文章号召响应您的意见。” 见姓王的这么快就开始拍马屁,张邦昌急得要命,但他为人又没有对方机灵,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倒是赵淳楣,听罢深深地看了王时雍一眼,半天,温声道:“难得你有心,我在此先谢过了,这样吧,王尚书现在回去,写完文稿后给大家过目,若是可以直接采用。” 王时雍乐得不行,领命退下,然而才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下、腹传来一阵剧痛。 不可思议地回头,只见赵淳楣右手持剑,冷冷地看着自己。想要开口质问,但此时已经太晚,带着愤懑与怨恨,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擦干净剑上的血,赵淳楣回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平静道:“继续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屋内两人瞪大双眼,许久无法回神。 要知道,终宋一朝,文人都是拥有豁免权的,太、祖赵匡胤明确规定,不允许杀文官以及直言进谏的人。后世皇帝也都遵循这此点,同时整个士大夫阶层形成了一个潜规则,对获罪的官员法外施恩,对应该处死的官员百 般回护,所以纵观北宋一百五十多年,最重的责罚也就是贬官流放。 而王时雍本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官宦世家,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士大夫。 现在赵淳楣竟然把他杀了!? 好半天,宗泽反应过来,僵硬地让人先把张邦昌带下去,自己有话与赵淳楣单独说。 张邦昌颤颤巍巍地应下,好似兔子一般逃离此处。 他观宗泽态度恶劣,言辞间颇为暴躁,而赵淳楣身为女子,长得漂亮不说全程都笑意盈盈,还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没成想说杀人就杀人! 这哪里是皇亲国戚,这是恶鬼转世啊! 张邦昌回忆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顿觉脖子冒凉风,心中暗叹,吾命休矣! 屋内,宗泽看着赵淳楣,无奈道:“你说你!你怎么就如此冲动,杀了他以后可怎么跟世人交代。” “杀就杀了,有什么可交代的,”赵淳楣满不在乎,“王时雍不能留,抛开他跟金人私下往来不说,光凭主张迁都这点,他也不能留。” 听到此处,宗泽有些诧异,“你不是也赞成迁都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淳楣答得一本正经,“那时候要是听我的走,不过是正常战略转移,保存希望火种,如若三五十年后打回去,即便是在史书上也不算丢人。如今国家被入侵,山河破碎,大宋从上到下皆被蹂躏,此番要是再走,那便是丧家之犬,脊梁被打碎,再想粘回去可就难了。” 宗泽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依然表示不赞同,“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自己动手,王时雍这么大的官,你这不是给以后的敌人递刀子吗!” 赵淳楣摇了摇头,正色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自己动手。” 她是二龙山的老大,关键时候怎能将责任推给手下。 宗泽愣了下,半天,长叹一声。他不由想到北狩的那两位皇帝,那二人要是有此等担当气魄,大宋也不至于此了。 将王时雍的尸体处理好,两人强打起精神,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然而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发现主动权还是在金人手里,王时雍的信已经送了出去,现在再追也来不及了。要是金人返回,那开封保卫战还要接着打。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拾东京的残局,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等着他们的,还有一场硬仗! 第74章 “砰——”的一声巨响,楚齐将两个麻布装的大袋子扔了下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旁边工头打扮的人道:“一共三个,六十文。” 工头皱眉,“这不才两个袋子。” “还有个女的被倒下的房梁压成两段,我看是一家三口,就一起装进去了,不信你打开检查。”楚齐面不改色,似乎只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行了行了,”工头厌恶地别开脸,之后没好气道:“一个袋子一分钱,不管你多少人,两个我最多给你四十五文,拿了赶紧走。” 楚齐没有争辩,麻木地领了钱,转身去找其他活计。 家中还有祖父母与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四十五文若放在平时,勉勉强强够一家人在首都活一天,可如今东京城的物价涨了三四十倍,这点钱财他一个人都吃不饱。 楚齐在街上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喧哗,抬头望去,只见一伙衣衫破旧,凶神恶煞的闲汉正围着两个瘦弱书生,似乎是在抢夺对方手里的东西。 “你们!这是我当了传家宝换来的!你们不能抢!” 熟悉的声音令楚齐顿了下身形,他转过头,依稀辨认出那两人好像是自己太学的同学,对方祖父貌似是个五品京官。 连五品官的孙子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楚齐漠然地停下脚步,他不会去管,他娘被人拉去服侍金人,因为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他身为举人的爹去官府理论,那些不敢冲金人发火的士兵官吏将其狠狠打了一顿,回去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在此前,他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考进了太学,一心为国效命,实现自己的抱负,有虽不富裕但温馨的家庭,慈爱的长辈。而当金人第二次打进来后,这一切都破碎了。 人的长大似乎真的只需要一瞬间,父母死后,他自觉承担起了养家的重担。东京城经过洗劫,遍地死尸,倘若不管很容易形成瘟疫,于是一些在战乱中逃过一劫的商贾士绅共同出资,将那些没人管的尸体背到城外焚烧,楚齐如今就靠这个为生。 家人的离世,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些全部压得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喘不过气,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一种信仰的崩塌。 从小经受的正统教育告诉他,自己应该做到仁义礼智信,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去辅佐天子,让大宋变得更好。 可是现在朝廷都做了什么呢?任由他们这些百姓受外族欺辱,甚至助纣为虐。 皇帝不像皇帝,大臣不像大臣。 那他这十几年的奋斗理想又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现在的开封,像楚齐这种精神崩溃的文人不在少数,毕竟经历了生死以及各种屈辱,很多人都对周围的一切产生怀疑,整个东京弥漫着一股绝望悲戚的情绪。 “唉唉唉,那边儿的,干嘛呢!” 突然,一声暴呵将楚齐的思绪拉回,只见一队装备精良,提体格健壮的士兵骑着马走来。 为首的是个身穿薄甲的高个女子,这个时候城内还有军队,八成是不久前赶来勤王的二龙山一行,而那女人,想来就是二龙山的首领赵淳楣。 听闻从昨天开始,她与将军宗泽便把金人扶持的皇帝拉了下来,正式接管了开封,想来最近城内四起的流寇也能消停一会儿了。 果然,在控制住那些闲汉后,赵淳楣让人记下他们的名字,之后又安抚了那两个被吓得不轻的学生。 楚齐冷眼旁观,心中暗道装模作样,不过是掌权者为了笼络人心使用的手段。 然而或许是驻足太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在处理完手头的事后那帮人竟然向自己走来。 楚齐顿时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轻蔑的神态惹怒了他们,但刚从事完重体力劳动,实在是跑不动,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等到了身前,为首的女人并未说什么重话,而是温声道:“这位郎君,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楚齐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是方才那两个书生说的,他们认出你是同窗,跟我讲现在你应该是整个太学过得最辛苦的,倘若有余力,请我帮你一把。”赵淳楣解释道。 楚齐呆住了,想到自己方才的袖手旁观,不由有些脸红。但他虽然对同窗感激,于赵淳楣这样的“肉食者”依旧没什么好气,梗着脖子拒绝了。 是了,这些大人物真的在乎他们的死活,自己也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与其摇尾乞怜,他宁愿去搬死尸! 刚要转身离去,忽然,对面女人冷不丁开口:“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半年前我带兵进东京的时候,在城门口拦着我的那个太学学生是吧!叫什么来着……楚、楚齐?” 楚齐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赵淳楣,“你记得我?” 当时金人第一次伐宋,朝廷昏庸无道,一 味地妥协投降,还在太学读书的他热血沸腾,与一众同窗上街情愿,刚好在北方打了胜仗的宗姬进京,他们便去找人做主。 可是当时自己也并非领头的,与对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会记得他? “当然,”赵淳楣点头,“你那时候不是写了篇讨伐金人的檄文吗,我找出来看了,写得真好!把我们一帮人看得热泪盈眶的,读完之后恨不得跟金人干上一仗!” 说完她看了下瘦骨嶙峋,憔悴到与之前判落两人的少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听说了你家里的情况,终究是朝廷对不住你,我这回来的匆忙,身边还缺几个负责文书工作的,你要是愿意可以过来。虽说以你的才华来讲有些委屈了,但太学估计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好歹是份活计。” 赵淳楣才说到一半,楚齐就已经僵住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是这样看自己的,一切的委屈与不甘仿佛有了出口,少年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尝试用手擦,却越流越凶,最后忍不住,号啕大哭! 赵淳楣任由他发泄着自己的情绪,等稍微冷静下来了些,将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这回楚齐没有犹豫,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不光如此,他还答应去号召其他太学的学生,一起为重建东京出一份力。 北宋末年,在太学念书的基本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官员之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别看人数不多,但在文人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在与赵淳楣交谈后,这些人无一例外地站在她这一边,并且非常愿意帮助她处理朝堂琐事。 没办法,如今的北宋中央,有能力的、有骨气的,都因为不服金人被与二帝一并带走。剩下大多归顺了张邦昌,与王时雍穿一条裤子。对于这些人,赵淳楣虽然不至于杀了,但却是不敢再用。他们也知道自己犯的是大罪,见王时雍被砍死,瑟瑟发抖生怕被清算,最后得知只是暂时免职反而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回家待着了。 如此这般,朝堂基本就彻底空下来了。而赵淳楣跟宗泽身份又尴尬,说是监国吧,如今皇帝都没有,谁给他们俩任命?所以像学生这些白丁,反而容易指挥些。 除了基本的运行框架,赵淳楣还分别接见了各行各业的商人。东京城现在百废待兴,金人又随时可能重新打来,必要的重建是少不了的。 但商人虽然因为爱国情绪愿意让渡部分利润,可总不能赔钱做买卖。赵淳楣自己倒是钱多到花不完,但自掏腰包重建也不是那么回事。京城里被金人刮地三尺,国库早就拿不出什么钱来了。 好在赵淳楣毕竟是穿越者,类似的事情总能想出解决办法,于是她创造性地提出以广告想抵押。大概就是,对于出资帮助开封重建的商贾,朝廷会发布公文表彰,并且这份公文会下放到地方,届时整个大宋都会知道他们的义举,到时候大家买东西肯定会优先选择有好感的商品。 当然了,口碑发酵需要一定时间,如果商户们等不及,过一阵子赵淳楣主持印刷的报纸发布了她还可以免费帮他们打广告。 虽然宋代已经有了邸报和民间小报,但尚且不成气候,统治阶级对民间议论朝政和新闻泄露还是非常反感的。但赵淳楣认为今时不同往日,外敌都打进来了,知道战况反而有助于安稳人心。况且这也是开民智的好事,别的不说,她所治下的几个地方,识字率上来后工作效率也跟着翻倍,包括各种政令的实施都顺利许多。 听了她的打算,许多大商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但心动归心动,做起来依旧十分犹豫。 原因很简单,赵淳楣的计划有个致命缺陷——一旦她不再是东京的掌控者,那谁能保证之后的人会遵守约定? 不过虽然如此,依旧有不少人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决心同意了。这些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利益都与二龙山绑定在一起,哪怕是为了自身,也要让支持着赵淳楣一路前进! 商人和知识分子都搞定,赵淳楣紧接着又找了大相国寺等宗教人士、各行各业的代表、甚至在东京附近居住的番商……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几天下来下巴都尖了许多。所得到的效果也是显著的,在她的主持下,开封,这座天下第一城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北宋末年的东京有将近一百五十万人口,虽然两次洗劫减少了许多,但依旧是个庞大而成熟的城市。赵淳楣非常庆幸自己是这个时间点进来的,金人刚刚撤走,城中只有小规模流寇尚且不成气候,面对这种,长久以来的保安大队长史进可谓非常有心得。领着手下四处巡逻,抓了几个典型后很快治安又好了起来。 再加上几个大粮商的帮助,食物价格渐渐回落,老百姓终于能缓过一口气来了。 这期间赵淳楣所做的一切,宗泽与张邦昌都看在眼里。原本宗泽与赵淳楣同级,但见其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自觉接受起对方的调遣。他也是文官出身,当过小吏做过知府,单论行政水平,放到如今的朝廷已经算首屈一指了。再配合上赵淳楣的指挥,两人合作堪称指哪打哪,效率飞快。 宦海浮沉几十年,宗泽也终于在明主手下干上活了,老人家只觉得浑身是劲,每天都红光满面! 至于张邦昌,他现在看赵淳楣的眼神跟看神仙没两样。 要知道,不同于旁人,张邦昌自己可是当过皇帝的啊!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天,可那也是整个开封府的最高话事人。当时面对千疮百孔的都城,张邦昌整个人都已经麻爪了,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而赵淳楣一介女流,就好像天生会这些东西,处理政事如鱼得水。 他哪里知道,赵淳楣也是一点点锻炼出来的,最开始在二龙山,她这个寨主事事亲历其为,从操心几千人的吃喝拉撒,到指挥作战,跟朝廷协调关系,安抚治下百姓……曾经每一分辛苦都应用到了今日。 对于张邦昌,因为不知道金人是个什么态度,觉得可能日后还有用,赵淳楣便暂时留他一命。如此倒是令原本惴惴不安的大楚皇帝看到了生的希望,同时也下定决心抱好对方大腿。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傻子也能看出来赵淳楣的能力,这种能力若是放在平时,可能会被忌惮引来祸端,但到了乱世,完全可以下场搅动风云! 赵淳楣倒是没理会身边人的小心思,她实在是分不出精力。 因为等了这么久,前方金人那边,终于有消息了。 几个被放回来的宋朝官员携带了几封书信,要求见赵淳楣本人。 赵淳楣将人撂在一边,耐心阅读起这些信件。然而读着读着,她的表情逐渐微妙起来。 宗泽见状有些焦急,连忙询问信上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赵淳楣似笑非笑。 宗泽接过,飞速阅读起来,半晌,冷哼一声,将信狠狠拍在桌上。 也不怪他生气,主要金人在信里,先是将赵淳楣从头到尾狠狠骂了一顿。当然了,以金人贫瘠的骂人语言无非就是什么“妖女”、“心肠跟污水一样黑”、“活该二十多岁嫁不出去”之类的。这倒没什么,主要后面还补充让赵淳楣速速退兵离开东京,并且把皇位还给他们立的大楚皇帝张邦昌,否则自己这边每隔十天就要杀一位皇子祭天。 见宗泽面露不善,担心殃及到自己的张邦昌赶紧开口:“我不要!别给我!” “你他娘想得倒美!谁给你!”宗泽破口大骂。 赵淳楣失笑,“行了,别吓唬他了。” 宗泽别过头不想去看张邦昌那张让自己心烦的脸,半晌,犹豫询问赵淳楣:“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赵淳楣拿着信又看了一遍,接着叫来了花荣,吩咐道:“让杨志秦明准备下,后日大军出发。” 花荣领命,倒是宗泽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赵淳楣平静地解释道:“很简单,倘若你是金人,二十万大军前脚刚走,紧接着后方你布置的一切便出了乱子,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转身打回去。”宗泽想也不想开口道,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不错,”赵淳楣点了点头,“正常人都会选择直接出兵,尤其是金人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结果却只是一封威胁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赵淳楣咧嘴笑出了声,“他们遇到麻烦了。” 第75章 事实上,金人何至是遇到麻烦,自打出了东京,简直是灾祸缠身! 完颜宗翰恶狠狠地把手中信件摔到一边,面沉如水。周围护卫纷纷低头,生怕受殃及。 小兵们可以龟缩,长官却不能逃避。副将硬着头皮上前,轻声道:“将军,昨夜西营遇袭,人虽然没事,但战马惊了,损失了十几匹,那帮宋贼应该就在不远,您看要不要小的今日带人去教训一番。” “教训什么?上次的亏还没吃够吗?!没脑子的蠢东西!”完 颜宗翰怒骂起来,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半天,心头的愤懑才消了些。 身边的辽国谋士见其理智恢复,逮着空挡询问金国皇帝写信都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宗翰又是一肚子火,咬牙切齿道:“陛下让我原地待命,等他派人将事情查清再回去。” “这……”谋士语塞。虽然他们已经安全渡过黄河,但此地说白了还是宋人的地盘,孤军深入,万一宋那边鼓起勇气集结,纵使自己这边十万大军怕是也要陷入苦战。 长叹一口气,谋士也想不到,原本灭了宋,俘虏二帝大功一件,怎么会落入现在的天地。 时间拉回一个月前。将东京搜刮了个底儿掉的金国大军快旋而归,这次发兵,收获的不光是金银财宝,还有整个皇室、大臣、工匠……原二十万军队扩充得十分臃肿,不光如此,还有许多战马牛羊,将本来行进的速度拖累了许多。 要是这样倒也算了,关键行至河北一带,突然冒出许多小股的游击队,对着金国大军疯狂攻击。这些人基本三五十一组,武艺不错,主要就是起一个**烧的作用,被发现了也不犹豫,撒腿就跑。 金人南征北战,靠得就是自己被称为“铁浮屠”的重骑兵,本身机动性就一般,还要顾及庞大的后勤没办法施展开战力。此时的他们就好像一只被困住的大象,面对老鼠的戏耍毫无办法,若是不理会强行赶路,那么后方还不知要被骚扰成什么样。 于是领队的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达成了个协议,把队伍一分为二,由完颜宗望带着俘虏来的战利品们先去上京觐见皇帝,完颜宗翰留在原地,将后方清扫干净再回去。 最开始计划的好好的,然而在出发的前一夜,宋徽宗赵佶突然跑到完颜宗望的军帐内,说马上就要离开故土希望能在金人的看管下骑着马再远远地看上一眼。如此荒唐的请求,完颜宗望当然不可能答应,但他作为“对宋友好人士”,又是赵佶的女婿,并没有完全拒绝。而是折中请了几个宋地的厨子,又叫了些歌姬设宴款待了他们一番。 这件事完颜宗翰并不清楚,所以从他的角度看,只觉得完颜宗望与宋一方走得越来越近,想到对方在开封城就希望由赵氏一族继续管理宋朝,宗翰觉得要是他们先回京,保不齐在宗望的游说下,朝廷再把赵家天子送回去,那他之前的布置就全完了。 要知道,张邦昌是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身边的王时雍等大臣也都是他的人,这都是自己的政治财产,岂能容旁人插手? 于是在临行前完颜宗翰突然反悔,要求宗望与自己同留在后方,双方各派几位副将护送后勤上京。完颜宗望当然不同意,但对面已有准备,早就派人包围了军帐,没办法,宗望只能捏着鼻子点头。 如此一来,气自然不顺,完颜宗望干脆摆烂,也不管宋人来不来进攻,成天带着属下打马球。 北宋时期,五月份已经非常炎热了,完颜宗望本身体型比较胖,又常年生活在东北林间,对平原的气候非常不适应,再加上这阵子集火攻心,某日运动后直接中暑昏倒。 宗翰听了也没太在意,金兵在宋地热晕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当天晚上,却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完颜宗望因为脱水,几个时辰高热不退,人要不行了! 完颜宗翰大惊,连忙跑过去查看,结果亲眼目睹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 完颜宗望死了!? 宗翰顾不得仪态,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倒也不是他担不起事,主要完颜宗望,于公,南征北战,攻辽伐宋,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乃是足以著书立传的开国功臣;于私,其身为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二儿子,当今天子的子侄,在整个皇室都拥有超高话语权。 虽然同为完颜,但完颜宗翰乃其他部落领袖,与阿骨打一支并无血缘关系,属于外人。而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拦住了二太子回京的脚步,最后其不明不白死在军营里,别人会怎样想? 完颜宗翰不敢深思,只得让人收殓了宗望尸骨,与请罪信一同送往京城,自己带着兵留在原地等消息。 结果便出现了开头的一幕,皇帝未曾斥责他,只是让他原地待命,至于何时能回去,那便说不好了。 “将军,咱们一直这样耗着也不是个办法,现在营地七八万人,每天吃喝拉撒就是一大笔。”谋士在旁忧心忡忡。 完颜宗翰冷笑:“耗?谁跟他耗,我就是想回京,皇帝还能拦着我不成?传我的密令,让小的们准备一下,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也差不多是时候收拾了。” 谋士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完颜宗翰是想多杀几个宋兵,之后凭借押送的借口回京,心下稍微安定了些,赶紧去通知了。 …… “呵——忒!”韩世忠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这帮子蛮夷的血一股臊味儿,八成是不怎么洗澡!” 手下小兵笑道:“五哥,咱不也一个月洗一回,我看啊,你下次砍金贼的时候离远点,刚才那两个被你扎了个对穿,那血飙的!” 旁边人听罢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他们原是大宦官梁方平的部下,奉命驻守在黄河附近,结果当金兵二次南下之事,梁方平害怕得独自逃跑。原本大家见主将都没了,也想着收拾收拾回家算了,然而此时军中一叫韩世忠的副使站了出来,号召大家给金人捣乱,争取将被俘的宗室大臣救出来几个。 韩世忠江湖人称泼韩五,鸷勇绝人,有万人敌的美誉,而且嗜酒仗义,不拘小节,他一呼吁,还真有不少人响应。于是就这么大概五千人,自发形成抗金小队,周围的百姓知道他们的义举,也纷纷剩下自己的口粮偷偷送去。 一来二去的,还真让他们打出了些名头。 “五哥,我刚打死的那个金狗说,他们营内刚病死了将军,正在把尸首和一些马匹送回金国,一个时辰前刚出发,咱们要是将人劫了,之后估计就不用担心口粮了!”士兵们兴高采烈地议论。 韩世忠倒是知道金人那边死人了,目前自顾不暇,所以听完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些,要是引得对面出动呢?” “嗐,送几具死尸能有多少人,乡亲们家里的粮也不多了,五哥,得让兄弟吃饱才能跟金人拼命啊!”手下劝道。 或许是最近顺利的作战让人放松了警惕,韩世忠经手下如此一规劝,到底是点头答应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把仅剩的四五千人全带上。绕过金军营地,前进几里,果然看见一队人马。 “记住,咱们的目标是粮,抢到了别多耽搁,立刻就走!”韩世忠小心吩咐,他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后面士兵嘻嘻嘻哈哈地答应了,伴随着一声高喊,韩世忠打头,众人齐刷刷向金兵们冲了过去。 看到他们过来,金人似乎也慌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为首的甚至摆好了姿势,似乎早就等着他们一般。 不对劲! 韩世忠眼力过人,注意到这些细节后瞬间凛然,毫不犹豫地冲着身后人大叫:“跑!快跑!有埋伏!” 然而已经太迟了,战场上,哪怕只是五千人,一旦冲起来也不是轻易能刹得住的。手下们还没反应过来,隐藏在后方的金人就已经现身了。 虽然韩世忠这 边战斗力不差,也取得了些战果,但那都是靠着偷袭以多打少等计策才成功,现如今轮到金人用几倍的人马包围他们,局势瞬间被扭转。 韩世忠绝望地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自己也身中数刀,眼看突围无望,苦笑一声,想要慷慨就义。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马蹄声。 韩世忠微愣,之后嘲讽地对正在与自己过招的金人将领道:“就为了抓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用了这么多人还不放心,你们金人也都是耗子胆儿!” 结果对方没有跟他斗嘴,反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韩世忠不明所以,刚想说话,忽地,一道破空声划过,金人将领的额头被箭羽击中,瞬间跌落下马。 韩世忠呆住了,转身望去,只见一支威武且杀气腾腾的军队出现在山坡上。他们人数不多,但身上的装备确是他此生见过最精良的。高高飘起的军旗上只绣着一个大字—— 赵。 第76章 完颜宗翰这次为了围剿韩世忠等人,足足派了两万大军,是宋方的四倍还多,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中间被二龙山横叉一脚,只得狼狈回去。 因着来得匆忙,赵淳楣也并未强追,吩咐下去挑了个适合的地方安营寨扎,之后看了眼遍地伤患,命医疗队将他们抬进去。 “我不……”韩世忠下意识拒绝,话还未出口,便见一群穿着统一白色服装的女子飞快奔向战场,熟练地简单止血包扎后,又给严重的喂了些药物,之后更是有人拿着担架把伤员运走,整个过程麻利又专业,不少看着多半救不回来的在他们的安抚下都平静下来。 韩世忠不说话了,默默接受了医疗队的治疗,之后在宗泽的邀请下进到军帐内。 “早听闻河北韩世忠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勇武过人,宗姬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最早跟着种老将军打西夏,之后在大名府歼灭水贼,汤村击破强盗,累立奇功,乃是朝廷封的武节郎。”宗泽激动万分。自打东京沦陷,他四处奔走希望有地方官员能跟随自己保家卫国,然而人人避而不见,好不容易有个将领站出来,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 北宋定武臣官阶五十三阶,武节郎排第三十八,听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考虑到韩世忠出身贫苦,所得的一切纯是自己靠命搏出来的,倒也值得称赞。 对于赵淳楣,得知这位是与岳飞齐名的南宋名将,更是十分尊敬。 倒是韩世忠本人,只淡淡谢过对方的救命之恩,旋即就别过头不再言语,看上去不想与赵淳楣有太多牵扯。 如此态度看得花荣鲁智深一帮人眉头微皱,他们身为赵淳楣手下,平素最看不得自家寨主被轻视,顿时便对此人没了好感。 赵淳楣倒是没什么感觉,自己又不是金子,怎能做到人人喜欢,遂转身继续跟闻焕章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根据时迁的汇报,完颜宗望前些日子尸体已经送回去了,现在完颜宗翰手下能兵力大概七八万,大部分是骑兵,这些人虽然因为气温水土可能削减一部分战力,但动起手来依旧十分难对付。”闻焕章拿着手中的战报,虽然他们这次打赢了,但只要有脑子的都不会去低估金人。 想那完颜宗望也算当世将才,结果不到三十就稀里糊涂地死了,赵淳楣不由感叹古人生命的脆弱,同时听完陷入沉思。二龙山一共五万兵马,宗泽有一万兵马,这次出征,留了两万人镇守开封,哪怕算上韩世忠的五千,加在一起不过四万五。骑兵只有一半,剩下的都是步兵,以步军打马军,注定是要吃亏的。 “吩咐下去,让底将士们都准备好,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要与金兵开战了。”赵淳楣起身下达命令,之后便打算跟着解珍解宝去周围勘测下地形。 见此韩世忠也装不下深沉了,连忙叫住对方,“唉!你把话说明白!怎么就要打仗了!?” 赵淳楣愣了下,之后解释道:“敌多我少,我们长途跋涉又刚刚过来,完颜宗翰肯定要趁着大军尚未修整好来攻一波啊。” “这俺自然知道,”韩世忠皱眉,“所以你现在要做的难道不是赶紧撤回城内,有城墙挡着怎么也能少损失点。” 他顿了下,接着面露狐疑,“该不会,你觉得就凭你能挡住完颜宗翰吧?” 见他一而再再而三质疑赵淳楣,其余将领终于忍无可忍,鲁智深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兀那鸟人!唧唧歪歪这么多屁话!早知道就拦着寨主不救你这无礼之徒了!” 韩泼五也是个暴脾气子,听罢大怒:“兀那秃驴!要不是因着搭救才懒得管你们!都去送死爷爷眼不见心不烦!” 眼见双方针尖对麦芒马上要动起手来,赵淳楣出来打圆场了,先是安抚了手下,之后对着韩世忠笑道:“我知将军忧虑,这样吧,咱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回与金军对战,我们不光获胜,而且伤亡不过两千。倘若你赢了,那我就赠将军粮草千石,骏马五百匹,如何?” 韩世忠听完不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觉得赵淳楣脑子是不是坏了。对付金人以少胜多已经是奇迹,还伤亡不超过两千,这不是给自己送钱吗?他虽然脸皮厚,但面对这种抢劫一般的行径还是有些做不出来。 奇怪的是,如此荒谬的赌局,赵淳楣那边并没有人提出异议,鲁智深甚至在旁起哄,“洒家看呐,姓韩的要是输了就跟燕小乙一样,白白给我们二龙山打三年工。” 韩世忠被激得心头火起,大喝道:“不用三年,要是真能做到,韩某人跪下认你当爷、呃……当奶奶,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 赵淳楣苦笑,劝了几句见没用,索性便不再管了。 …… 跟宋方料想的一样,完颜宗翰作为一个卓越的军事家,当然懂得把握住机会。 在得知霸占了东京,把自己扶持的张邦昌赶下皇位的一伙前来送死后,二话没说便清点人马,打算明日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在敌国对环境不熟,他甚至当天夜里就想奇袭! 金兵的战斗能力、行动效率都是很强的,次日天尚未彻底放亮,大军就已经集结。 两方相距不过几十里,完颜宗翰也没打算遮遮掩掩,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韬略都是浮云。 军队有条不紊地行进,完颜宗翰骑在马上,突然,对身边的副将道:“等下,通知旁边的让一让,我到前面去。” 副将不解,询问这是为何。 完颜宗翰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不知为何,我今天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 副将听罢并未质疑自家长官,打仗的人都知道,很多有能力的武将,在战场上都会有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很多时候就是能发挥作用。 完颜宗翰无疑是当世名将,而且金人向来讲究身先士卒,就连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每次都是冲在最前方,所以当觉得可能有困难之时,完颜宗翰第一反应不是退,而是自己打冲锋,好随时观察战况。 副将想了一会儿,建议道:“倘若是这样,那将军更应该在后面坐镇,不如末将领着亲兵替您看管,我们这身轻易也伤不了。” 副将身穿玄色重甲,此乃金人用自己精湛的锻造工艺制成的“铁浮屠”,能伐辽灭宋靠的就是它。 考虑到重甲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敌的,完颜宗翰也就没有反对,毕竟他心中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打出兵伐宋,这一路遇城破城,遇寨拔寨,基本没有过什么困难。虽然昨日在对方手上吃了点亏,但也不过是因为其偷袭伤到皮毛。 换句话说,完颜宗翰根本没把宋人放在眼里,现在他最担心的,反倒是金国皇帝怎么处置自己。 七八万人共同前进,气势不可谓不惊人,金人治军严谨,副将率领着铁浮屠走在前方,行进的速度难免慢了些,待临近对面军营已是下午,天上乌云密布,显得周围有些暗淡。 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忽地,最前排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 副将眉头微皱,连忙上前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小兵们都很茫然,“不是我们不动了,是马不动了。”说着硬拉了几下缰绳,然而胯、下马匹好像着了魔般牢牢站在原地,低头不住舔舐着什么。 副 将走进查看,只见此处地面竟有一层厚厚的白霜,拈起一点放到嘴里,一股又甜又咸的味道直冲口腔。 这是……糖和盐…… 副将心头一凛,立刻让手下吹响号角,预示战斗开始,敌人设下埋伏。 但他心中并不慌乱,一来是金人南征北战,打了这么多仗什么没见过,二来则是有身上的铁浮屠作依仗,埋伏无非是在暗处放冷箭,寻常箭羽根本奈何不得重甲。 他正这般想着,忽地!听得“砰砰砰”几声,然后最前排的士兵开始哀嚎! 副将微愣,下意识抬头,只见不远处一排手持怪异长管的宋军面容严肃地对着他们。 直到此时,他方才察觉到事情不妙。 然而,已经太晚了。 二龙山研发的火绳木仓,威力射程甚至速度都不及这个时代的弓箭,唯独一点,木仓里面的弹药在火、药的推进下,打在重甲上,虽然打不穿,但却非常疼。如此大大降低了铁浮屠的威胁程度,再加上这场战斗金人临时变阵,让铁浮屠冲在最前方,导致这一金国神器完全没有发挥作用。而对战局茫然无知的后方,因铁浮屠的全部沦陷也慌了神,甚至主帅完颜宗翰亲自指挥也无法取得成效。 当然了,完颜宗翰这么多年的仗不是白打的,见情况不妙果断选择撤退,甚至抛弃了一些后勤人员。 战后清点,这场堪称自打金兵入侵以来大宋在正面战场获胜的最大战役,金兵留下七千多具尸体,被俘虏五千人,其中包括一个猛安与两个谋克,地位等同于宋这边的千夫长百夫长。更重要的是,还缴获了上百套铁浮屠。 这东西要工艺十分精良,虽然也能仿制,但造价昂贵不说需要时间也长,连金国都是用一套少一套。 赵淳楣一边清点战场一边处理其他琐碎事,经旁人提醒才注意到已经跟了自己一路的韩世忠。 “韩将军在这儿站着干嘛,主帐马上要开会了,你作为重要人物也得出席啊,我等下与工匠商讨完就过去,不用管我。”赵淳楣随意与对方打了声招呼,之后转身继续忙了。 韩世忠心中建设了半天,结果对方如此风轻云淡,顿时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见赵淳楣要走,连忙大喊一声:“俺输了!见过奶奶!” 说罢就要俯身,吓得赵淳楣连忙上前将人拽住,结果韩世忠人高马大的,一个没站稳反而被其带了个跟头。 身后花荣面色大变,赶紧冲上去扶,之后一帮侍卫、做汇报的书记、甚至来往巡查的官兵也纷纷上前,众人挤作一团,你推我我踩你,动静大到更远处的人也被吸引。 “行了行了!干嘛呢这是!都喘不过气来了。”赵淳楣艰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脏污,有些灰头土脸道:“我没事儿,都散了吧。” 其余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赵淳楣好说歹说,总算把他们撵走。 经此一打岔,韩世忠别扭的情绪也消散许多,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淳楣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韩将军,我知你瞧不上我一介女儿身,但如今家国沦陷,朝廷又是这个样子,无论男女老少,总要有人站出来。赵某从京城来,金人在那兵杀人如刈麻,臭闻数百里,这一路已经见识了太多惨剧,现在只想为百姓做一点事。你放心,我不会干涉将军的任何内务,还望您宽宏大量,咱们一起携手抗金,赵某在此谢过韩将军了!” 言罢深深对着韩世忠行了一礼。 韩世忠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才刚打了大胜仗,本应志得意满的赵淳楣是这副姿态。从对方的语气里,韩世忠没有听出半分意气风发,有的只是诚恳与疲惫。 这让他想起种师道老将军,当年他刚参军,有次在西夏打了大胜仗,营地集体庆祝,大家闹着让老将军讲讲他在战场上的英姿。然而种师道一言不发,吃了两口酒便回去休息了。那时候他还不懂老将军为何不高兴,只记得一位当了十多年兵的百夫长告诉他,真正的名将都是不爱打仗的,无论输赢,折腾的都是手下的兵与老百姓。 眼前赵淳楣的神态与记忆中的种师道渐渐重合,这令韩世忠有些恍惚。 半晌,他突然开口:“俺没有瞧不上你,俺有个姓梁的婆娘,平日也领着兵帮着打金人,所以我很清楚女的关键时候能有多顶事。” “那……”赵淳楣懵了,她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过对方。 韩世忠摇头,“就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才得防着你,大宋本身已经够乱了,再出来娘们儿趁虚而入,犯上作乱,岂不是要命。以前在艰难平过叛乱,那里民间经常讲陈硕真的故事,俺害怕你成为第二个陈硕真。” 陈硕真是唐代浙东农民起义女领导人,自封“文佳皇帝”,非常受百姓喜爱。 韩世忠瞧着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思量甚远,甚至考虑到之后天下大势。 赵淳楣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份意思。 谁知韩世忠却不听她讲完,只潇洒地挥了挥手,“得了,是俺这大老粗钻牛角尖了,宗姬行事光明磊落,你说了我自然相信,况且……”就算是了又如何?他仔细想了一下,有位打仗厉害又为人慈悲的老大也不错。 赵淳楣没听出他话外之意,不过既然双方心结解开,那其余的也都不重要了,倒是之前聊天的的时候有件事让她很在意。 “韩将军方才说,你有位姓梁的娘子,很会打仗?”赵淳楣双眼放光。 韩世忠挠挠头,“也不是说很会吧,感觉跟我差不多?宗姬想见她我给你找过来。” 赵淳楣连连点头,梁红玉啊!这可是史书中记载的巾帼英雄!想不到自己能见到真人,连忙让韩世忠引荐。 第77章 梁红玉是位个子不高,讲话声量也不大的中年妇人,光看外表与大宋寻常人家的娘子没什么区别,但赵淳楣与其聊了两句,发现其人脑子非常活络,性格也很坚毅,面对自己不卑不亢,甚至针对战后如何处置那些俘虏提出了几点很有用的建议。 在大大方方展示了自己的优点后,梁红玉直接提出希望能在赵淳楣麾下为其效力。 许久都没遇到如此直白的毛遂自荐,赵淳楣不免愣了一下,但结合对方的生平,此番行径倒也不算离谱。 梁红玉本是武将世家,从小习得一身功夫,后父兄因延误战机被斩,她也因罪成为京口营妓。虽说从富家小姐沦落至此不可谓不悲惨,但梁红玉并未认命。在当伎子其间,她努力学习弹琴歌舞和笔墨丹青,甚至连功夫都未曾落下。之后再一起酒宴中结识了崭露头角的韩世忠,主动出击,最终与其结为眷侣。甚至此番在后方骚扰金人,她都主动请缨为丈夫分忧。 无论是悲是喜,她都将人生牢牢握在手里。 赵淳楣非常喜欢梁红玉这种性格。事实上,自打掌权,她一直刻意地去培养一些女性下属。像如今跟史进共同负责近身护卫的扈三娘,医疗部主管花芳以及负责整个纺织部门的张贞娘和锦儿……但是由于古代女子受教育程度有限,人才上相对匮乏。倒是二龙山,因着开设不少工厂,现在女工人的数量越来越多。 慢慢来吧,赵淳楣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接着她又看向了梁红玉,眼中满是欣赏,“娘子既有此心,我自是无不应允,你领兵抗击金人有功,等论功行赏后让人带你去军队里转转,到时候再确定工作内容。” 梁红玉听罢,饶是她性情沉稳也不禁大喜过望,连忙谢过赵淳楣。 处理完梁红玉这边,赵淳楣马不停蹄地去往中央军帐。她到得晚,等进去之时所有人都齐了,主位理所应当地为她让了出来。 赵淳楣也不扭捏,落座后直截了当地开始战后总结,并且集思广益,让大家共同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做。 宗泽作为二把手,自然头一个开口,他性子沉稳,思虑得又多,所思所想自然要从宏观角度,“金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想要再打过来肯定是不可能了,哪怕完颜宗翰有心,也要顾及手下士兵的心理。” 古人本身就密信,女真这种生活在山林中的民族更甚,宋人这边冷不丁掏出一种从没见过的武器,噪音巨大不说甚至能对铁浮屠产生伤害,这不得不让他们惊惧。事实上,阵亡的七千多人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陷入慌乱的士兵被受惊的马踩踏致死。 基于这一点,宗泽觉得应当治理好眼下收复的失地,之后用手上的几千俘虏跟金国谈判,看能不能换回几个皇室成员。 不过韩世忠听完倒是有不同意见,他沉思片刻,反问赵淳楣,“宗姬,你的那个什么火器,最多能射多远。” 赵淳楣愣了一下,苦笑道:“若是指能伤人那种,还不到三十丈。” 火绳木仓虽然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但前提是得生产出来,历史上欧洲大约在14世纪六十年代发明了火绳木仓,之后用了两百多年来改进工艺部件,直到17世纪末方才彻底淘汰。而赵淳楣这边,从第一把木仓生产到现在,总共才两年。也就是说他们手上的,其实还只是半成品。 事实上,这次火、器营虽然大放异彩,但也有一些因为木仓支操作不当而炸膛误伤队友和自己的情况。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工艺就是如此粗糙,哪怕赵淳楣已经努力提高品控,依旧存在枪管铸造差,弹丸形状不规则等现象,这种成品的精度真的只能靠信仰了。 假如要是再给她七八年,她有信心设立出完整的军工产业链,到时候生产的木仓一定会成为真正的骑兵克星,但眼下战事迫在眉睫,也就只能凑合着用了。 韩世忠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在他看来,此等神器有缺陷才是正常的,否则宋这边每人扛着一把不是横扫天下了! “俺看这木仓填充弹、药也挺麻烦,库存不多的没**流装弹的话估计只够放一发的,金人若是不用铁浮屠,轻装上阵,只要能顶住这一发便可直接突脸。这种近身战,咱们宋人不占便宜。” 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可能都没韩世忠打过的仗多,实事求是,他说的其实是最可信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们应当退兵?”赵淳楣虚心求教。 韩世忠摇头,“退?为何要退,咱们非但不能退,还应该全力追赶完颜宗翰!” 韩世忠狠狠拍了下桌案,额头上青筋直冒,“金人其实一共就那么些兵,这次打我们基本上全来了,他们确实能打,但也是死一个少一个。如今难得这帮玩意儿被吓破了胆,一支军队人心涣散,那想打就方便多了!” 他讲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其他人也被煽动得热血沸腾,纷纷嚷嚷着要趁金人病要金人命。 一片喧哗中,某道沉默安静的身影就极为显眼。 赵淳楣见状轻敲了两下示意众人坐下,之后开口道:“鹏举啊,你是怎么想的?” 岳飞穿着低级将领的铠甲坐在队伍末尾,被领导点名有些慌乱,但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末将以为,穷寇莫追,虽然对面军心不稳,但再往上走便靠近之前辽国境内,咱们对那并不熟悉,若是孤军深入,很可能重复好水川之战啊。” 好水川之战是仁宗时期韩琦范仲淹伐夏,因为手下贪功冒进,几万人被当时的西夏皇帝李元昊团灭,打得半个西北家家戴孝,算是北宋比较著名的惨案了。 韩世忠建议被驳回,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却并未制止岳飞讲话,而是开口道:“这么说,你是同意宗将军咯?” 岳飞迟疑片刻,依旧摇头,“难得打出这么好的局面,要是什么都不做任由金人缓过来也是可惜。” 接着不等旁人询问,直接道出自己的观点,“为今之计,我们应当先往西走,将太原城与西边的失地夺回来。” 众人怔了怔,瞬间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了,太原城易守难攻,若是将其握在手中,金人以后再想伐宋就只能走东面,如此压力便小了许多。完颜宗翰现在自顾不暇,想必也没功夫来管,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这小子不错,恭喜宗姬又得一干将。”韩世忠笑着对赵淳楣道贺,宗泽也是一副欣慰的表情。 对于岳飞的冒头,赵淳楣其实一点都不惊讶,不光是因为后世的光辉形象,主要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其能力品行都看在眼里,与周围人商讨片刻后直接采纳了他的建议。 二龙山多年来早已养成了办事效率高的好习惯,所以当赵淳楣下令西行后,很快整个军队全速运转起来。青州、东京的各种后勤物资源源不断地开始往外运,确认补给无忧,大军正式出发。 跟预想中一样,在确定他们没离开后,完颜宗望带领着自己的人也动身飞速往金国首都上京赶,对于这次的战况,他必须原原本本地告诉族人! 二龙山一行倒也不是光埋头赶路,现在大宋的北方已经千疮百孔,不少城镇被金人入侵后,当地官员被杀,出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在这种环境下,匪乱四起,治安极差。赵淳楣领着军队一路平乱,总算是在流寇尚未成规模前将他们全按住了。 至于那些乱贼,视情节严重杀得杀关得关,部分刺头没犯太大错又不怎么服管的,直接抓到军队里充壮丁。最开始这帮人叫得跟杀猪一样,后来吃两顿饱饭也就老实了。 此外还有件事让赵淳楣很惊喜,他们这一路竟然遇到了不少零散的抗金势力,这其中有的是民间武装、有的是山匪、有的甚至是官吏,他们人虽然不多,但一直没有放弃抵抗。 赵淳楣与各个首领交谈后,无论对方是什么出身,通通吸纳进自己的队伍里,并且一视同仁。 最开始一些首领尚且有些不放心,以为赵淳楣这么好说话是不是要拿自己的人当炮灰,结果遭遇了几次金兵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次作战,都是二龙山的人冲在最前方,其余的要么负责打扫战场,要么在后方掠阵。再加上赵淳楣本人吃穿都很朴素,待人赏罚分明,大家也就都安心听其调遣。 渐渐的,整个北方都听说了赵淳楣的大名,传说这位宗姬带领着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帮助他们打赢入侵者,而且对百姓秋毫无犯,一些受过她恩惠的,甚至在家中供奉起她的牌位。 赵淳楣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也抽不出时间来管。 大军走走停停,一路缓慢前进,比预料中足足晚了一个月才到太原城下。虽然拖沓了些,但总体倒也值得,他们的队伍不光壮大了,而且还妥善安排了北方的事务,让百姓不至于因为战事耽误了农耕。否则各种天灾人祸加在一起,今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太原城内的一万多金兵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早有准备,见到二龙山大军,并没有擂鼓迎战,反而派出了一位宋人使者,并且携带了赵佶、赵桓的亲笔信。 这位宋使姓秦,单名也该桧字,也是个老熟人。此时他尚未变成迫害岳飞的大奸臣,而且因为当时金国要立张邦昌为皇帝, 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金人气不过,将其与皇室一并掳走,如此也导致现在在宋朝其他人眼中还是位忠贞刚烈的清流名臣。 赵淳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让负责文书工作的楚齐将信接过,之后大声朗诵给众人听。 楚齐从东京城一路跟着来西北,接触到的世界与之前完全不同,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然而当看到信的一瞬间,面色却陡然气得通红。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许久,少年方才一字一顿地读出了信上的内容。 帐内原本有些乱糟糟的喧哗声随着朗读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无人言语,四周死一般沉寂。 半晌,赵淳楣有些疲惫地开口道:“都说说吧,大家是怎么想的。” “有甚好说的!”韩世忠收起平日嚣张肆意的态度,面上一片冰冷,“都到这一步了,那不成还真按照信上说的退兵?” 是的,赵佶跟赵桓就是写信让大军撤退,不光如此,还狠狠斥责了赵淳楣,说她牝鸡司晨,原本就是待罪之身,不允许大宋任何人与其有牵扯,否则就是叛国。 听了韩世忠的话,其余将领也纷纷赞同,一旁的秦桧顿时跳起脚来,指着众人的鼻子大骂道:“大胆!你们连太上皇和皇上的话都不听了吗!你们可都是大宋的子民,官家的臣子,跟罪人待在一起想叛国是吧!” 赵淳楣被他吵得脑仁疼,只能先好声好气让人将秦桧带下去,面对一帮五大三粗的士兵,秦桧不敢反抗,但临走前还是撂下一句,“众位别忘了,大宋的国君可还在金人手里,若惹怒了他们使得官家有任何闪失,各位难不成想遗臭万年吗!” 此言一出,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众人也不开口了。 如今的大宋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皇帝不在,中央失去权威,南方官吏有些蠢蠢欲动,有些还在观望。北方在二龙山的强武力下倒是比较消停,赶走了敌人一切百废待兴正在重建,但大部分人依旧惴惴不安。 宋朝的皇室,绝大部分都在东京住着,一些散落在民间的宗室成员,基本上血脉都很远,有的甚至跟平民百姓无异,就像赵淳楣名义上的父亲,连当地稍微有点势力的乡绅都比他有牌面。宗泽倒是跟赵淳楣商议过要不要从那些人里选一位新君,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考虑到宋徽宗几十年的折腾,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宋实在经不起又一位不靠谱的皇帝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从道义礼法上,大家还是赵桓的臣子,应该听其调遣,可倘若真这般,那他们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无数士兵的血泪全部白费,大宋也就彻底完了。 正当众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许久未曾发言的闻焕章缓缓开口。 “诸位,闻某有一计,可解眼下之困。” 第78章 闻焕章虽然也能出主意,但其实并不怎么知军事,这一路平乱打仗其实很少开口。 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赵淳楣对其的倚仗,再加上早在几年前,闻焕章就在文坛闯出名声,众人也都非常尊敬,见他要发表意见,立刻收起情绪,侧耳倾听。 闻焕章环视了一周,沉声道:“太上皇、皇上二位圣驾北狩,内无三代之宗继,外有虎狼相围绕,现国势危殆,人心汹涌,故我等身为大宋臣子,应请定大计,以奠宗社。” 他先是把大旗举起来,示意大家选皇帝是臣子应尽的义务,而且必须要选,不选不行。 在座的听了这话,也都严肃起来,纷纷点头,唯有宗泽皱眉道:“这我之前想过,从民间寻一宗室继位,但翻遍了族谱,没有什么合适的啊。” “怎么没有,”闻焕章轻笑,他继续道:“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依我之见,长者,达也。若说能力强的宗室,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死寂,久久无人开口。 “砰!”一位武将手中茶盏没拿住掉落在地上,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见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武将顿时惊出一脑门冷汗,磕磕巴巴道:“俺、俺一时没拿住……” 众人收回目光,经此一打岔,大家也都回过神来。 “不行!”宗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赵淳楣身为女子,历朝历代,你可听说过女人继承大统的,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不行!”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她的并不是闻先生,而是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前大楚皇帝张邦昌。 虽然张邦昌这个皇帝是金人逼着当的,但不管怎样都是大逆不道之举,只要新君上位,他八成是活不了多久,这点张邦昌也十分清楚。 没有人愿意死,都想活着,所以张邦昌启动了的自救行动。方才闻焕章开口的瞬间,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赵淳楣女子身份本就是劣势,但假如有一个更不够格的自己在旁衬托,对方立刻变得“根正苗红”起来。再加上赵淳楣待人比较宽和,对待朝中那群投降派,也只处置了王时雍一人。所以对于她当皇帝,张邦昌是举双手赞成。 宗泽瞅他就不烦别人,没好气让其赶紧滚边去,别在这儿添乱。 张邦昌之前因为理亏,在宗泽面前难免唯唯诺诺,可眼下关乎自己的小命,自然是要据理力争。他乃进士甲科前几出身,出使多国,一路做到宰相,论官场经验和嘴皮子,宗泽这个不得志的地方官根本不是对手。 在他的煽动下,很快,楚齐等学生也被感染,十分激动道:“宗姬已经证明了,她能管理好朝廷,为什么还要去民间找那些已经被养废了的宗室?现在局势这么危急,万一金人再打过来怎么办?我们大宋到底还要有多少个臣子饮恨而死,还出多少个牵羊礼?!” “够了!”宗泽拍案而起,气得指着几个学生们痛骂:“尔等深负皇恩,现在二圣在敌国受苦,你们竟然说出此等话,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看局势越来越僵,大家也纷纷起身规劝,顺带让楚齐带头向宗将军认个错,然而学生们却都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诸位,烦请告诉一声,我们到底说得哪儿不对?你们难道都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吗?” 众人微愣,旋即叹了口气。 就在不久前,金国那边传来消息,唯一前去勤王的张叔夜张将军在渡过界河后悲愤难抑,仰天大呼,扼吭而死。而赵桓、赵佶二帝在抵达上京后,金人命他们身穿孝服,拜祭阿骨打庙,这被称为献俘仪。然后,又逼着他们给现在的金国皇帝行礼叩拜。做完这一切将他们幽禁起来,几百宗室妇女,或赏赐给金人,或被投入浣衣局,赵桓皇后朱氏不堪受辱,投水而死,可最该死的父子俩却还活得好好的,赵佶甚至还有闲心写诗作画。 远在大宋的文臣武将知此事,或气愤不已,或暗自垂泪,但终究无能为力,只好埋头装作不知道。 可有些东西好像是空房间里的大象,它就摆在那里,哪能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午夜梦回,在恨金人入骨的同时,谁敢对那两位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毕竟哪怕是再忠贞的臣子,面对他们也说不出“明君”二字。 所以此时被楚齐几个少年一问,纷纷说不出话来了。 不光如此,帐内还有许多来运送贩卖后勤物资的商户,其中不乏一些南方来的巨富,他们也十分兴奋。 往日此等场合哪是这帮人能接触到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从龙之功”啊,哪怕没有什么切实好处,说上几句话被记录下来也算青史留名了,于是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自己代表老百姓也愿意让宗姬继位。 这都什么跟什么!宗泽气了个半死,没好气地让他们闭嘴后转身看向另一位手握兵权的大将韩世忠,希望他能发表点建议。 然而韩世忠嘿嘿一笑,直接了当道:“我没意见。” 宗泽被噎住,此时他环望四周,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无论学生还是商贾,哪怕是朝廷的旧势力,这么多人只有一个态度——希望赵淳楣登基。 颓然地低下头,宗泽不再挣扎了,不光是因为要对抗众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就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说……诸位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当军帐内一片欢 欣鼓舞,觉得马上就要迎来胜利曙光之时,后方突然传来道声音。 回身望去,只见赵淳楣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无奈。 此时大家方才反应过来,争来争去,还没问当事人的意见。 万一她不想当皇帝呢? 于是纷纷紧张地盯着赵淳楣。 赵淳楣刚听到闻焕章的话也陷入震惊,之后听着双方的争论,依旧久久无法回神,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各种情绪的脸,她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西方的谚语——骰子已经掷下。 当年凯撒带着大军来到卢比孔河边,究竟渡不渡河进军罗马,直接指向了历史发展的两个不同轴向。 而现在赵淳楣也面临着与凯撒一样的境地。 不当皇帝,大概率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与二龙山,但也仅限于此;而接过皇位,也许执掌天下,达成心中理想,可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同样可能自顾不暇,最后众叛亲离,跟那位“文佳皇帝”陈硕真一样惨死。 但无论怎样,下了决断就没有后悔重来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 赵淳楣,你会怎么选? …… 今年的雨格外大,这才入夏,老天好似漏了一般噼里啪啦下了好几场。 赵孝颖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了眼快要下冒烟的外面,回身对着旁边的老妇人道:“过了这座山,差不多就能到了。” 老妇人面容消瘦,衣着非常朴素,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透露着清苦,她抬眼向外望去,轻声叹了口气:“雨再这样下下去,黄河两岸的百姓怕是又要遭灾了。” 赵孝颖沉默不语,大宋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有时间去管理民间。 就在此时,坐在最右边的某男子笑道:“这您就多虑了,我们宗姬已经吩咐下去了,打从前两个月,在北方容易泛滥的河堤就已经开始加固,久了不说,挺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赵孝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对着那明眸皓齿的中年男子道:“柴大官人,你与淳楣是什么时候相熟的啊?” 这么大个汉子,一口一个我们宗姬,像什么样子!前朝余孽,难道打算秽乱宫闱吗? 想到这里,赵孝颖又是无奈摇头。 他运气好,之前因为与赵淳楣结交,惹怒了皇帝赵桓,恰好外地有个宗室因为欺男霸女被一家被当地人打死,赵桓便以此为借口将其赶出京城,刚好逃过金人第二次南下。 进入开封后,宗泽曾想过将其请回来,结果老人家听说皇族的惨状,直接一病不起,没办法只好先让其在原地安顿下来。 万幸经过细心调养,赵孝颖的身子逐渐转好,之前在京里,他就负责宗正寺这一块,如今将人叫来也算专业对口。 面对老者的质问,柴进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早就在赵淳楣手下办事了,事实上,靠着家族世代的金钱人脉,军队的物资很大一部分都是柴进负责的。 如今他觉得身上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劲儿,前朝皇室身份确实尴尬,那么前前朝就无所谓了吧!赵淳楣若是当上皇帝,那对于大宋的影响不亚于一次改朝换代。柴进所求的不多,只要以后柴家子孙能融入社会,正常做官与人接触就行。 赵孝颖被噎了一下,干脆别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雨渐渐停了,一行人也来到目的地,下马车后接受军队的检查。 赵孝颖之前在京城里居住,禁军们时不时也搞一些演练,但基本上花活居多,甚至有当众变戏法的,百姓们看个热闹,真实战力如何大家也不怎么清楚。 但当面对面容严肃,举止干练的职业军人之时,他瞬间明白了双方的不同。 可是,开封府的禁军也都是真金白银喂养出来的,怎么就会跟对方有这么大差距?而这样一群厉害的人,为何要臣服于赵淳楣一个小娘子? 怀着复杂的心情,赵孝颖来到中央军帐,才一进去,就见赵淳楣一身普通常服,头发挽了个高髻,正笑着与身边人说些什么。 见了他们,连忙上前亲热地打招呼。 赵孝颖看着眼前身居高位,在千军万马前谈笑自若的女人,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当年双方初次相见,对方满脸惊恐,在开封府衙内瑟瑟发抖的样子。 不过十年,好似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您一定就是元祐太后吧,淳楣见过祖母,请恕孙女接驾迟了。”赵淳楣对着一并前来的老妇人深深行了一礼。 老妇人微微侧身避了一下,语气淡淡道:“老妪不过一寻常百姓,如何担得起宗姬这一拜。” 说起这位元祐太后孟氏,也是老赵家留下的烂账。 她本是哲宗皇帝的原配,当年深得太皇太后高滔滔的喜爱,高滔滔反对王安石变法,支持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她死后哲宗亲政,为了摆脱祖母的影响,大力扶持新党。而孟皇后作为前朝的“政治遗产”,本身性格木讷不得丈夫喜爱,再加上有妃嫔诬陷,很快就被废掉。 元符三年,哲宗病逝,向太后不顾朝臣反对,支持哲宗的弟弟继位,也就是宋徽宗赵佶。旧党在向太后的支持下重新抬头,孟氏时来运转,遂被复位。不料次年向太后逝去,同样的剧情又来了一遍,新君想要自己的势力扶持新党,孟氏再次被废,并且被勒令在冷宫出家修行,整整二十载。 前些年她所居住的宫殿失火,之后身无分文又没什么用处的孟氏被赶出了皇宫,没办法只得寄居在大相国寺附近的小民宅,过着简朴的生活。 金人攻陷汴京,对照着宋朝皇家玉牒将二帝以及全体宗室一一搜罗出来,整个六宫有封号的后妃皆被掳去,而孟氏因为早已被废黜,因此奇迹般地逃过一劫。 赵孝颖虽也是宗室,但毕竟是旁支,所以毫无疑问地,孟太后成为了整个大宋身份最高的人。 不过很显然,历经两废两立,筋疲力尽的老太太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一切,如果不是孟家子孙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家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赵淳楣碰了个软钉子,也没有恼,而是让手下去为两位老人家准备食宿,还贴心的安排了郎中。 “我们医疗部开展了体检项目,收效还不错,不少上了岁数的都及时查出毛病,这东西就得早发现早治疗,听闻伯祖前阵子身体抱恙,那更应该检查了……”赵淳楣耐心嘱咐,然而赵孝颖却从其口中听出了异样。 伯祖…… 赵孝颖乃端献魏王的儿子,宋徽宗赵佶的堂兄,若是正常来讲,赵淳楣应该管自己叫叔祖,而现在改了一个字,如此走的就是僖王的路子。 别忘了赵淳楣还有个早夭的“野爹”,当年朝廷为了拉拢在二龙山落草为寇的赵淳楣,除了封宗姬之外,还将其过继到宋徽宗早夭的二儿子名下。只不过谈妥没多久,金人就打来了,匆匆忙忙地也未上玉蝶。可如今对方却把这层身份搬出来了,那么态度很明显。 她已经决定当皇帝了。 赵孝颖心头剧震,原本以为怎么也要商量一番,结果这么快就做了决定,这使得他不禁开口询问为什么? 赵淳楣怔了怔,很坦诚道:“因为我想。” 是的,在闻焕章提出想法的那一刻,她极度震惊,紧接着,从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又冒出来一股欣喜。 此时赵淳楣才意识到,在漫长的岁月里,对权力的渴望已经在她心底扎根。 认 识了这一点后,赵淳楣几乎迅速调整了自己。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决策,再让她屈居人下已然很难了。所以,与其虚情假意的推脱,让手下们搞黄袍加身那一套,她更愿意自己主动。 她想当皇帝,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赵孝颖被她的直白弄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赵淳楣的手直打颤。 “伯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无法回头了,况且整个宗室再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除非您亲自上阵……” “胡闹!”赵孝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从来都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哪有过继给堂兄的!况且老朽再过两年就七十岁了,无儿无女,我当皇帝不是没多久又要天下大乱!” 过了好半天,老头才缓过来,长叹一口气,半天,有些认命道:“你得保证,将大部分赵氏子孙救回来。” 赵淳楣愣了下,之后大笑出声:“这有何难,伯祖放心。” 赵孝颖得了承诺,终于点头,而一边的孟氏始终十分漠然,对此也不怎么上心,见身边人同意,也点头答应。 有了这二位的肯定,其余人再想反驳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说白了,这都是人家老赵家内部的事儿,赵孝颖给上了玉蝶,孟太后站出来相认,她赵淳楣就是宋徽宗的亲孙女,连小宗入大宗都不用,属于自然继承人。 太后的诏书一颁布,赵淳楣也没了后顾之忧,面对已经被围困一个月,始终没得到救援而人心惶惶的太原城,直接出兵,不到五日,太原城破。 原本一些大臣建议她回京城举行大典,但赵淳楣不愿延误战机,顺利拿下太原城后直接原地登基。礼服、冠冕、甚至玉玺都是赶工先做的。 仪式虽然简陋,但来的人却不少,许多南方的重臣得知此事都险些惊掉下巴,连忙派人前去太原查看是怎么一回事。 赵孝颖在宗正寺任职多年,对这些还算是有所了解,寻了几个礼部官员一起写了一封漂亮的劝表。赵淳楣接受后便在太原城郊祭拜了天地祖宗,并且立下誓言“吾始逼于难,不得已以兵救祸,誓除奸以安宗社,为周公之同勋。” 最后,在万众瞩目下,接过呈上来的传国玉玺。 玉玺上只有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79章 酷夏,太原城。 古代的山西作为北抵草原,南接中原,西通陕西,东达河北战略纽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在这其中,大同与太原是两个最关键的地方,前者作为草原游牧民族进犯汉人王朝的跳板,已经早早被割让给辽国,现在被金人握在手里。而后者掌握着整个山西的命运,它的沦陷直接导致了北宋灭亡。 在占领太原城后,金人将奋力抵抗的太原官吏屠戮殆尽,之后对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镇压。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二龙山的大军进入太原后,开仓放粮,救治病人,重新搭建房屋……这些行动现在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不光如此,考虑到太原的重要性以及被损坏程度,赵淳楣以嘉奖之名,免了此地和周边的全部赋税,安家落户的给予一定补贴。 北宋的税收是很高的,听此立即就有不少附近的民众跑来太原定居。虽说随时随地都有战争风险,但老百姓本身就要过不下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渐渐的,原本衰败的城市开始有了人烟,一些小摊贩也重新做起了买卖。 吴璘端着海碗,大口大口吞咽着里面的食物,如此豪迈的吃相引得周围纷纷侧目,他也不管,放下后继续道:“店家,再来一碗麻饮鸡皮,一碗沙糖菉豆、两份水木瓜。” 麻饮鸡皮就是北宋版凉皮,原本只是民间一种很普通的小吃,二龙山的厨子研究出新调味,不光加了如今便宜很多的糖水,还用茱萸、花椒、陈芥菜籽儿做出了一种辣酱,洒在上面口味丰富了许多,很快就广受追捧。 旁边的吴玠看不惯自己弟弟如此胡吃海塞,训斥了两句便习惯性地提前掏钱结账。 “不必不必,二位军爷先吃,等吃完了再说。”老板笑眯眯地,之后还送了两杯自制的荔枝膏水。 吴玠有些惊讶,他们当兵的,不说跟百姓势如水火,平日见了也要躲着走的,何曾这般受优待,于是旁敲侧击地询问。 “嗐,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这太原城,谁没受过新官家与二龙军的帮忙,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心里有疙瘩,军爷要是还想喝糖水我再给你上点。”老板说完就继续去忙了。 倒是吴家兄弟,对着“新官家”三个字有些不自在,他们也没想到,百姓竟然这么快就接受赵淳楣。 吴璘略带不满地嘟囔道:“到底是愚民,这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中央那些官老爷到底在想什么,真让娘们儿骑在自己头上?” 吴玠警告性地瞥了弟弟一眼,示意他慎言,小心让旁人听去。 两人都是泾原统制官曲端的部下,常年在西北抵御西夏,得知首都沦陷二帝北狩也非常着急,然而还未缓过神,就听到有位宗姬要当皇帝了,顿时陷入一种懵逼的状态。 曲端为官多年,到底是能沉住气,没有公开表态,而是派了自己非常信任的两个手下到太原观察,吴玠吴璘都是良家子从军,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人品能力都是绝对信得过。倘若接触下来认为赵淳楣没问题,那曲端也愿意带着西北军为其效力。 吴璘不似兄长那般沉稳,被制止后依然不服,“我哪里说错了,听闻那女人当年在山东时就与朝廷作对,这说明早就有不轨之心。现在当了皇帝,我看啊,做的第一件事跟金国求和,别让二帝回来,要不然就是对各地镇压流言,总之不能让人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吴玠皱眉,刚想开口,却听不远处一阵钟声,声音响彻整个太原,使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望向远处,久久不能回神。 兄弟俩不解,便转身询问老板这是怎么了。 “军爷不知道?”老板擦了擦透红的眼角,“这是官家为守城的王禀将军以及士兵百姓在城郊祭奠呢,还给他们刻了碑,每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城里不少百姓都去了,等下我也提前收摊去看看,听说许多城池都准备了,唉,要都像王将军那般勇武也是应该的……” 王禀是之前负责守卫太原的将领,在物资缺乏的情况下,独自守了九个月,也多亏了他金人第一次南下东京才得以保全。最后城破了,他依然不肯投降,在巷子里与金兵厮杀,最终力竭而死。他死后,金人为了泄愤,将其尸体用马踏成碎,最后连具棺椁都没有。 吴家兄弟听到此处不由怔住了,半天,吴璘有些不自在道:“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收买人心……” “收买人心?收买给谁看?”吴玠瞧不过去了,打断弟弟。 吴璘微愣,有些消沉地叹了口气,是啊,上面的官老爷们又不在乎他们这些兵都死活,有什么好收买的呢。犹豫了一会儿,他有些别扭道:“要不然,咱俩先去见一见那个新皇帝?” “嗯。” …… 像吴氏兄弟这样,代表各地方来觐见赵淳楣人这两天很多。 赵淳楣自打当了皇帝,基本上天天忙得飞起,恨不得睡觉都在处理政务。每到这时,她都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前辈,以宋徽宗为代表的一众昏君,不由对他们升起了淡淡的敬佩之心。 她真的不知道,每天要面临如此大的工作量,那些人都是怎么发展出各种各样的爱好,甚至还能兼顾到后宫的,反正她是做不到。 除了自己的事情,她还要兼顾眼下的太原的布防,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总不能跟之前朝廷一样,放任其自生自灭吧。之前守城的将士都死的差不多了,赵淳楣与人商议许久,最后招募了两千新兵,又从跟随自 己打了几场仗后收用的兵里分了三千多出去。 赵淳楣并不打算动二龙山的人,这是她手上的底牌,唯一一支执行力高,忠诚度高,单兵作战力强的队伍,自己用了好几年耗费了无数心血培养的。之前韩世忠说完颜宗翰手下那些金兵精锐死一个少一个,她又何尝不是。现在跟金人对打,双方无非是互耗国力罢了。 五千人看似不多,但基本都是骑兵,再加上当地一些零散衙门,守城是足够了。 正当赵淳楣犹豫着要不要在太原留个信得过的将领看管之时,闻焕章请求面圣。 在赵淳楣登基后,作为第一功臣的闻焕章并未一步登天,而是被任命为正二品尚书右丞,除了帮其积攒资历外,尚书右丞掌管兵部、刑部、工部的各种调动,于乱世中可以说是第一梯队的官职了,有闻焕章看着也放心些。 闻焕章这次来主要是进行日常的汇报,此外,他还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你说沧州有官员想起兵造反推翻我?”赵淳楣有些惊住了。 闻焕章点头:“是柴进提供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不是……为啥啊?”赵淳楣瞪大眼睛,这倒不是她迷之自信,只不过沧州虽为军师重镇,但跟金人还是比不了,要不是二龙山看着早就沦陷了,他们拿什么造反?! “并非知府与将军,只不过是几个管文书的被煽动。”闻焕章解释道:“不光是沧州,这一阵子有不少文官都不消停,大有联合之势。臣觉得有些异常,按理说官家才刚登基,走得也是正规礼法,连太后都出面了,哪怕是心中不愿,也应该观望一段时间,这么快就出事,只有一种解释。” 赵淳楣脑子活,一下就心领神会,“你是说,背后有人煽动?” 闻焕章给出了肯定的回应,之后从身上翻出几封信件呈了上去。 赵淳楣打开翻看,看着看着乐出了声,“这都什么玩意儿,说的是我吗。” 信件中,她被描绘成一位心思深远的魔女,从十几岁就想着颠覆大宋,证据就是二龙山如此厉害,却眼睁睁看着二帝被虏走,这一切都是她跟金人的阴谋!写信之人还许诺,只要大家一起号召对抗赵淳楣,那以后高官厚禄少不了。其辞藻之丰富,话语煽动性之强,赵淳楣自己都甘拜下风。 看到最后,落款处秦桧二字映入眼帘。 赵淳楣:“……”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不挨收拾难受是吧。 秦桧之前代表二帝来给军队这边下达命令,最后反而促成赵淳楣的上位。现在他的利益与二帝,甚至金人都是一致的,如此看赵淳楣自然不爽,但碍于对方手里的兵权,不敢直接出面,便四处唆使一些相熟的地方官吏,希望他们聚集起来闹事。 这招虽然看似无脑,但仔细一想还真挺不好办。 别挑动的官员都是文官,虽然权力不大,但毕竟是士大夫出身,他们若是聚集起来,很容易产生音量。赵淳楣若是放着不管,声音越来越多会煽动民间。可要是管,尺度也不好拿捏,真要是不小心弄死几个,那反而做实了其编织的罪名。 而对于秦桧本人,此时的他并未像后世那般人人喊打,并且因为强烈反对张邦昌为皇帝,在士林间风评还算不错。 对此,闻焕章表示交给他来处理。 “哦?先生有什么好主意?”赵淳楣好奇地发问。 闻焕章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官家可知在我大宋官场,如何能将一个人彻底扳倒?” 赵淳楣虚心求教。 闻焕章冷笑:“自然是从道德大义上将他批倒斗臭,只要盖了章,那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赵淳楣听得似懂非懂,于是乎闻焕章便亲自演示了一遍。 他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秦桧某位亲眷,秦桧虽然在宋廷时候表现得十分坚毅,但其实跟随金人一路北上很快就被吓破了胆子。为了活命,他开始对待金人摇尾乞怜,成功搭上了某位金国官员后,便给当时在山东当官的亲戚写信,希望他能将山东一带,尤其是二龙山的资料交给他。 对于这种要求,亲戚自然是十分气愤地拒绝,有回醉酒与不小心与同僚透露此事,很快就在当地流传开。好在秦桧也不是什么大官,大家讨论了一阵子便失去兴趣。 闻焕章将秦桧的信件公开出来,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如今正是宋朝对金人恨意最强的时候,秦桧作为大宋官员,竟然直接通敌卖国!此举直接导致之前与秦桧私交甚密的一众文人纷纷站出来割席,再没有人提要推翻新君什么的。 眼见解决了见大事,心情不错的赵淳楣决定重重嘉奖那位大义灭亲之人,毕竟信里秦桧可是用不少好处利诱,这都没上钩,必须搬出来树立典型。 闻焕章听罢笑道:“这人我之前打过交道,官当的一般,但学识很好,官家可以给他个跟文书金石头相关的职位,也算满足他心愿了。” 接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开口道:“对了,您不是说想找个学识丰富的女先生吗?他娘子在文坛十分有名。” “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易安居士’?” 第80章 赵淳楣在离开太原城前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易安居士。 李清照今年已经四十有五,虽说在古代已算半只脚踏入老年,但也许是因为对文学金石的热爱以及还算优渥的生活,让她看上去非常年轻。 面对赵淳楣,她似乎有些紧张,但随着交谈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姓秦的当日给我家送信的时候我们吓了一跳,想来他当日在朝堂上怒斥金人,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便倒戈了。”讲起此事,李清照也不由一阵唏嘘。 赵淳楣笑了笑,“倒也不奇怪,我相信秦桧当时反对金人,誓要保家卫国的感情是真挚的,伴随二帝北狩,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但这就是人,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决心,高估自己在面对生死抉择时的能力。” 李清照听完愣了愣,接着有些复杂地看向赵淳楣,这些东西,哪怕是久经官场的父兄都很难解释清,对方年纪不大,还是位女子,看待事务却有如此的洞察力,也难怪能走到今日之位。 面对这样的英杰,李清照觉得自己再掩饰也没意思,直接了当道:“禀官家,秦桧虽然为害家国,但他妻子与我乃是亲眷,现在人在金国,生死不知。日后若是能回来,奴家斗胆,还请官家看在王家几代忠良,饶她一命。”说罢就要行礼。 赵淳楣连忙将人扶起,说实话,虽然王氏跟秦桧一并被罚跪在岳飞像前,但作为一个古代后院女人,她能做的其实有限。自己向来不愿用还没发生的事给人定罪,哪怕是对待秦桧,在发现其叛国前也始终客客气气。搞什么株连就更不可能了,当即答应了对方。 李清照感激地谢过。赵淳楣又顺势提出希望对方能留在宫中当女官。 “这……”李清照迟疑了,半天,有些为难道:“蒙官家看中,本是三生有幸,但一是奴家于政事一窍不通,冒然上手怕是耽误了国家大事,二来奴与拙夫的《金石录》尚未校勘, 还需要时间整理,三来,奴少时习文,于诗词一道自认略有成就,一直以来都想收个女弟子继承衣钵,所以实在是抽不出身来,还请您宽恕。” 赵淳楣对此也表示理解,只不过她上辈子去浙江金华李清照纪念馆旅游过,还特意查了一下这位女词人的生平,并未听说女徒弟一事,于是便有些好奇地打听。 说到这里,李清照也非常郁闷,她这么多年跟随丈夫赵明诚到各地任职,也见识过不少有灵气的少女,但每次提出收徒,都被其父母以“才藻非女子之事也”为由拒绝。次数久了,连她都不免泄气。 赵淳楣听罢哈哈一笑,表示这有何难,她刚好想办个女子学校,教些诗书读写一类的,以此选拔一批近身女官,倘若有李清照这种扬名天下的才女在,那愿意把女儿送进去的人想必不少。 李清照颇为意动,但还是有些犹豫,“这可行吗?” “交给我吧,”这件事在赵淳楣脑子里已经谋划许久了。 虽然在她身边已经有不少女性管理者,但这些基本上都是跟着她在二龙山起家的。青州她经营多年,平民百姓看到女儿进工厂能多份技能傍身赚钱,在利益的趋势下愿意让她们抛头露面。但想要将此事推广到全国,还是费力了些。 毕竟有钱人不愁吃穿,送女儿进厂打工什么的也不太现实。不过若是跟名家学些诗词倒是还好说,刚好赵淳楣才登基,也算是向新皇交投名状了。 不管怎么样,让女性都参与到社会工作中这一步总要迈出去。 解决完这一切,赵淳楣终于决定班师回京。这一路跟随她的散兵们,除了留下几个在重镇驻扎,剩下的也跟着她去开封。 经过小半年的修整,东京城如今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百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对比起之前,倒是念叨起新皇帝的好来。尤其听说夺回了太原城以及北方部分领土,更是士气大振。 所以,当赵淳楣进城之时,出乎意外的受到了全城的欢迎。 而这种民之所向,也给百官们留下来深刻的印象,许多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地方官员见此也暂时消停下来。 都当上皇帝了,再像之前那样住外面的府邸终究是不合适,最终在臣子的请愿下,赵淳楣搬进了宫廷。 北宋的皇宫是出了名的小,其本就是五代时期后梁的皇帝根据自己称帝之前的王府改的,后经历后晋、后汉、后周三个短命王朝,由于时局动荡和国力匮乏等原因,对皇宫也只能是因陋就简、惨淡经营了。 宋太宗倒想是对皇宫进行扩建,然而因为皇城脚下的百姓不愿意迁居最后只能作罢。宋徽宗好奢华女色,有封号的妃子都不知凡几,更别他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一大群人将宫里挤得满满登登。 然而现在这些人都被金兵掳走,光赵淳楣一个,反倒衬得皇宫宽敞了起来。 赵淳楣虽饮食起居不用人伺候,但这么大的地方,总要有人打扫维护,于是便从民间寻了一批曾经在宫里伺候,后因年纪大了被放出去的老人,许以不错的报酬,让她们继续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 除此之外,还请孟太后搬进来清仁宫。 老太太虽然是被皇室伤透了心,但经过这些日子与赵淳楣的相处,倒是稍微好了些,一些旁人献上来的宝贝,赵淳楣自己不用,通通送进太后寝宫。除此之外,还在民间寻了些巧嘴的女艺人,平日变着法儿哄老人家开心,如此祖孙二人的密情谊倒是愈发深厚。 孟太后虽然两起两废,但毕竟当了一段时间皇后,又在宫里住了半辈子,许多宫廷的礼仪规矩,甚至结构暗室都一清二楚,托她的福,赵淳楣也算在短时间内把皇宫摸了一遍。 不光如此,赵淳楣还甚至希望赵孝颖也一并住进宫里。 “您在城西的府邸都被金人烧了,现在还没兴建起来,皇宫这么大,也不缺住的地方,来了没事儿还能跟祖母聊天,何乐而不为呢?” 赵孝颖连连摇头,拉下脸斥责道:“我一个外男,进宫里住像什么!你现在都是官家了,可不能这么肆意妄为,我……咳咳……” 话音未落,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赵淳楣端来茶水,关切地送到其跟前。赵孝颖年逾古稀,自打之前大病一场,身子就一直不好,两人认识这么久了,自己没少受其照顾,让他进宫里住,也是想着能经常请看着点。 她这份心,老者又何尝不知,温声道:“你身为女子,继承大统本就是前无古人之事,如今多少双盯着,切记要严于律己,方可存续基业。” 接着又想到什么,有些欣慰道:“现在咱们皇室关系和睦,再加你又收复了领土这么多领土,朝堂稳固,南方大部分官僚看在眼里,所以一直风平浪静,这都是所谓的‘仁者无敌’。” “都是伯祖教导的好。”赵淳楣笑了笑,没有反驳。 事实上,南方之所以还没动静,在于她刚当上皇帝就派驻守在青州的部队去那边转了一圈,不光震慑住了宵小,还找到一些望族大官商议。 如今的北宋,除了个别地方,对南方普遍是存在歧视的。不光是因为自两汉以来,具有政治影响力的世家大族都是出自于北方,还有当时宋太、祖赵匡胤得位不正,必须要稳住自己的北方基本盘等影响。甚至于开科取士,朝廷也觉得“南人下国,不宜冠多士”从而更偏向北方人。 赵淳楣作为“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代表人物,身边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虽然不能对南方学子官吏多加照拂,但也向他们保证,日后定会一视同仁。 如此胡萝卜加大棒的威逼利诱组合拳下来,才将南方安抚下来。不过有些话,不能对长辈明说,只好胡乱搪塞过去。 赵孝颖咳得更厉害了,赵淳楣想要叫太医,结果却被其拦住。 “不要紧,都是老毛病了,”赵孝颖摆手,抿了一口水,嘴里依旧不停念叨,“同意你继位,我还有些担心,但这段时间看下来,你做的很好,太好了,行事颇有太、祖太宗遗风。等眼下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再去将你耶娘的坟迁了,现在他们身份也不一样了。哦,对了,还得派人去你老家,身为大宋天子,小时候的事儿也得记录下来。” “原本我当年劝哲宗皇帝,对宗室人好点,一些血脉淡的也不必赶出京城。现在看来,哪怕是在乡间长大,也能出现你这样的好孩子,到底是姓赵的……” 赵淳楣听到这里,心中微动,想到自己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伯祖,你说,我要是不姓赵呢?” “哐当——”一个不稳,赵孝颖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 无心去管这些,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赵淳楣,“胡说什么!你要不姓赵,那你,我,孟太后,甚至拥立你登基的那些官吏,就会变成大宋的罪人!活着被天下唾弃,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你必须姓赵!你只能姓赵!” 说到最后,赵孝颖的声音已经近乎尖锐。 赵淳楣看着眼前的老者,察觉出他言语中的恐惧与请求,暗中叹了口气。 握住对方的手,真诚而坚定道。 “放心吧伯祖,我姓赵,我是大宋的天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对于赵淳楣对登基,有人欢喜有人忧。 因天下安定而过上一段太平日子的百姓以及跟随她南征北战的军官们自然是直接受益人,与之相反,曾经北狩二帝的近臣则担忧不已。 而这其中,最为发愁的就是梁山一伙。要知道,他们不光是站在宋徽宗一边,其中不少人可是跟二龙山闹得挺不愉快的。 深夜,宋江端坐在桌前,轻抚宣纸,似乎是想要写些什么,但悬着的笔却久久无法落下。 想来他们被宋徽宗一道圣旨派去南方征讨方腊,来来回回一打就是两年多,等回过神来,整个大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光是金人南下,就连皇位都易了主。 坐上龙椅的那人,偏偏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 宋江回神,推开门后,发现自己的军师吴用站在原地,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哥哥这么晚了还不睡,莫不是有什么事?”吴用眼尾带笑,多年的刀光剑影,让一位曾经乡村教书先生 也成长到今天的地步。 二人兄弟相才称,宋江见此也不瞒着,直接了当道:“我是想给宿太尉写信,问他能不能帮着往上面递个话。” “哥哥是想对那新官家服软了?” 宋江苦笑,“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烛光打在他花白的鬓角上,吴用见此暗叹一声,这两年宋江老得厉害,算起来不过四十岁的年龄,看起来倒似老汉一般。想来是攻打方腊,心血耗尽。 事实上,梁山打方腊,战况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方腊并不是什么山匪草寇,他们有军队,有名将,甚至连小朝廷都一应俱全。梁山攻城,本身就是吃亏的一方,后期因为朝廷动荡,甚至连粮饷都拿不出来。好在方腊危及江南局势,为了自保,不少当地士绅商贾提供了援助,宋江又把梁山的家底全都掏了出来,如此才勉强填上窟窿。 即便这样,战后清点,山上的首领没了一半,手下七万大军缩水成三万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长叹一声,宋江转身要去把信写完。 吴用却叫住了他,“且慢,哥哥,此事不急,我有一计可保兄弟们后半生无忧。” “当真!”宋江让他赶快说。 吴用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知山寨这些年跟宿太尉一直有联系,而他身居高位,能够上达天听,确实是位好帮手。” “是啊,”宋江叹了口气,“好在宿太尉没跟二帝一样被掳到金国去,还能说上话。” “此言差矣,”吴用摇头,“他要是真被掳走了,那才是能说上话的。” 宋江微愣,旋即反应过来,是了,金国掳走的臣子,基本都是在国家危难当头愿意出来仗义执言,或者拼死抵抗过的,尤其张叔夜过界河后仰天长叹,气绝身亡,更是让无数百姓落泪。虽然出了秦桧这么个玩意儿,但总体上瑕不掩瑜。 而相对应的,留在京城的官员们就有些尴尬,虽然赵淳楣登基后,并未追究他们责任,有些甚至还在任上,但明眼的都能看出来,这只不过是因为人员短缺的权宜之计。这些人虽然活着,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们的寿命已经到头了。 所以,宿太尉要是在金国,一封公开信下来,哪怕是皇帝也得掂量掂量,而在汴京,则完全没人理。 想清楚的宋江有些慌乱,这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倘若连宿太尉都没用,还有谁能帮他。 吴用见他如此,察觉到有些不对,赵淳楣那厮虽然心黑手狠,但却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即使是自己也要承认,当时在二龙山,只要顺着她的意,无论是衙门还是来往山匪,都能得到好处。他们即便是得罪过对方,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还有林冲、阮氏兄弟等老人在,差能差到哪儿去,宋江这般人物,何至于如此害怕啊?于是再三追问。 见瞒不住了,宋江终于道出实情。 原来在赵淳楣刚登基之时,曾派了一万多人去南方各地与官员世家们谈判,由于当时还在太原与金人对峙,实在抽不出太多兵力,想着宋江等人还在江南,便好声好气地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曾经的恩怨,就当一笔勾销了。 宋江收了信,却没有任何行动,按兵不发,就那么看着朝廷的人捉襟见肘。 他也没想到,赵淳楣能那么快收复了失地,搞定了南方,稳固局势,所以现在见其腾出手收拾自己了,一时慌不择路。 吴用听完语塞,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江,“这么大的事儿哥哥怎么不与我商议。” 宋江惭愧,“我知道,贤弟定然不会同意这么做,但是先皇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任由他人篡位啊!” 宋徽宗下江南时,曾特别召见过宋江,不仅赏赐给他几件宝物,而且大大赞扬了他的忠肝义胆。这让一直想着能青史留名,为国家效力,为祖宗争光的宋江激动万分,依照他的级别,还想不到徽宗此举只是为了跟远在京城的儿子争权夺利,只觉得是太上皇重视他。 所以,秉持着报恩的原则,宋江没有理会赵淳楣的招揽。 吴用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于自己尊敬的兄长,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思索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条路了,过两天我为兄长引荐一人,你先莫问是谁,我怕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但那绝对是个能帮助咱们的大人物!” 宋江激动地点头,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最终,吴用带着个清瘦挺拔的中年人来到营地,对宋江介绍道:“这位乃观文殿学士,李纲。” 宋江大惊,连忙见礼,“您就是率领将士保卫东京击退金人的李相公,卑职宋江,见过李相。” 李纲有些不自在,当年东京保卫战打赢后,他仅仅拜相五十多天,就被朝廷中的主和派设计走,而却赵桓也极为厌恶他,给了个“惟辟作威,惟辟作福,大臣专权,浸不可长”的评语,这基本已经盖章奸臣了。之后一路贬谪,最后到了扬州,成为个掌管财物的小官,这声“李相”,比起赞扬更像讽刺。 宋江倒是浑然不觉,李纲虽然不得皇帝喜欢,但在文人墨客口中名声还算不错,已经是自己见过的最有牌面的官了,于是连忙将其请进去。 屋内,眼见只剩三人,吴用也不绕弯子,直接对着李纲表达了合作意愿。 要知道,李纲也是跟今上有过矛盾的,因着赵淳楣当年建议迁都,彻底惹怒了主战派李纲,在赵桓想要捉拿二龙山之时,不光没阻拦,还趁机踩了一脚。现在双方身份天翻地覆,吴用推己及人,怎能不害怕被报复。 所以,李纲有名声有身份,梁山有兵马,二者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宋江有些迟疑了,“难不成还要造反?”他好不容易接受招安带兄弟们洗白上岸。 “这倒不必,”吴用笑着摇头,“这天下看不惯女人做皇帝的多了去了,咱们只需要略微煽风点火,等这天下乱起来了,便可以待价而沽。局势越糟,对我们越有利。” 宋江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双方商定,由李纲去联系一些人,梁山提供武力支持,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眼见解决了桩大事,李纲显然也十分高兴,主动提出宴请梁山众人去城里最好的酒楼饮酒,要求宋江把首领都带去,既然是合作伙伴了,他得好好认识一下。 宋江乐呵呵地答应了。 当天夜里,梁山仅存的四十来位首领都到了,李纲非常大方,点了最好的酒菜,这让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粮草紧缺而勒紧裤腰带的众人好好享用了一番。 李逵一边大口吞咽着酒肉,一边含糊不清道:“李相公,还是你好,之前那皇帝老儿,给了俺公明哥哥几件破石头,不能吃也不能用,还得找个地方供起来,莫不如几顿好菜实在。” “铁牛,不得无礼。”宋江呵斥,还想说什么,视线转移到对方残缺的胳膊上,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心中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无能,对 不起兄弟们。 于是收起心思,更加殷切地与李纲套近乎,并且主动问起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纲环视了一周,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宋将军确定军帐内手下都来了?” 宋江怔了怔,点头道:“那是自然,相公说了想认人,小弟一个不落的,只要是能说上话,连管粮草的都拉来了,我这就给您介绍。” “不急,”李纲微微一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江隐约间觉得对方的口气有些不对,刚想说话,却听“哐当”一声,吴用以及几个体弱的首领纷纷跌倒在地,顿时大惊!连忙起身,才走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他也算久经江湖,明白酒肉里被人下了药,赫然转头,李纲面无表情的脸在他面前越来越模糊…… 见满屋的人都倒下了,李纲对外面喊了句“进来吧”。 紧接着,一众官兵匆匆忙忙走进酒楼,为首的检查完地上之人后,对着李纲谄媚道:“相爷神机妙算,把这窝贼人抓紧去后,下官定然好好招待一番。” 李纲皱眉,“招待什么?谁让你们乱来的,官家嘱咐了,只需暂时关押,之后等她旨意,现在重要的是安抚外面的军队。你们一个两个的,敢坏了官家大事,等着被办吧!” 最后又看向一地的梁山首领,不由叹息一声。 梁山因用蒙汗药醉倒了杨志,夺取了生辰纲作为第一桶金就此发家,现在也同样倒在蒙汗药上,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82章 宋江等人伏诛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赵淳楣正与史进、花荣和扈三娘商议宫廷里的安保工作。 虽然赵淳楣秉持着现代人的观念,对男女大防什么的不太在意,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使用同性当差是比异性方便许多。 但问题是,皇宫里不光有她,还有孟太后以及一众宫女呢,来来回回的,若是真引起误会终究不好。 这时候,扈三娘训练的女性安保队便发挥了作用,虽然现在只能说尚未成型,但由这些人负责内庭,史进花荣负责外庭,再根据具体情况来回调班,总算是将护卫问题解决了。 听到宋江的名字,史进不由皱眉,“好家伙,每次听到他们这帮人都不是啥好事儿,依我看莫不如通通宰了,也好过继续恶心人。” 花荣有些不自在,他跟宋江,到底还有些情分在,但顾及赵淳楣的大事,也没有说些什么。 听完史进的话,再见旁边满脸赞同的扈三娘,赵淳楣笑着摇了摇头。 “啊?难不成老大你要放了他们?”史进不解。二龙山一众原本都是叫赵淳楣寨主,后因当上了皇帝,再这么喊实在不太恰当,于是私下里性格跳脱点的都以老大相称。 “不仅放,我还得给他们官当。” “什么!?” 屋内众人都表示诧异,花荣直接愣在原地,半天,喃喃道:“你不必……不必为了我……” 赵淳楣没听清他叨咕什么,面对惊讶的众人,耐心解释道:“首先,梁山平定了方腊起义,这是大功一件,如果不是他们按住后方,叛军与金兵前后夹击,哪怕是我想要平定战乱也没那么容易。有功就得赏,否则这天下谁还能给朝廷效力?” “其次我也需要用他们做个表率,宋江曾得罪于我,倘若我能放下旧日恩怨,既往不咎,那么也算给一些人吃了定心丸。况且如今还有北边虎视眈眈,金人要是得知我处置了宋江,那就明白大宋南北并非铁板一块,想必会在某些官员身上做文章。” 史进听罢还是有些不甘心,狠狠窝了下拳头,“可这样之前老大你那些气不是白受了!也太憋屈了!你说是吧,花荣……花荣?喂喂,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在这儿商量事儿呢!” 花荣回神,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与众人道了声歉。 “可是没休息好?”赵淳楣关切道,因着刚住进皇宫,人事调动上还比较混乱,导致花荣根本不敢离开岗位,生怕她发生什么意外。 赵淳楣有些歉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其实饶过宋江也有花荣林冲等人的原因,这些都是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同伴,总不能在这点小事上让他们难做。 只这一句话,花荣便肉眼可见地振作起来,一张俏脸都显得更加英俊。 赵淳楣与史进大大咧咧没往旁的想,倒是扈三娘,狐疑地看了看花荣,眼神里有些探究。 对于史进的言论,赵淳楣一笑而过,在决定当皇帝的那天,她就告诫过自己,个人的喜怒哀乐只能排在后面,凡事都以国家为重。不过嘛,国有国法,赵淳楣再大度也得按规矩行事,若按照梁山原本的功劳,封侯拜相也不为过,但这些人不听诏令,擅自结交朝臣,所得封赏自然要大大削减。 最后,经过多番讨论,将梁山大大小小的首领按功绩,该给官的给官,该封爵的封爵,不过哪怕是最高等的宋江,也只是个六品文官,掌管东南某地的茶、盐公事及贷放、钱谷等事务,倒是跟他性格合得来。至于吴用,则发配去庐州当马官了,剩下的也打散到天南海北各有职位。而军队,俱交由宗泽韩世忠等人。 宗泽拿着旨意有些担心,说实话,朝廷开出的条件不怎么丰厚,万一梁山不答应怎么办。 赵淳楣听完对方的担忧,不由笑了,不光是她,其余的史进、鲁智深等人也都笑了。 他们都是当年跟着赵淳楣在二龙山上落草,也就是世人嘴里口中的“贼”,作为同行,最清楚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帮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当官方抛出一个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并且重新做人的机会之时,哪怕是有毒的饵,也会毫不犹豫地咬上去。 这时候就算是老大宋江,只要是站出来阻止他们的,都会瞬间成为敌人。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江湖人的规矩,一切只为了生存。 当然了,像宗泽这样世家子弟,其实是很难理解这些的,所以赵淳楣只说自己私下跟梁山谈过。 事实上,她并不担心宋江他们,虽然不想承认,但即便是宋江,也比大宋百分之七十的地方官员有良心了。倒是那只军队,能保住多少尚不好说。 果然,原本在监牢里等死的宋江听到旨意后,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下。如此,南方最大的隐患终于解决掉了。 原本赵淳楣还想搞一下北方各地的防御工作,突然,金国那边再次送来国书,这次是来议和的,不光议和,金国还想要释放一半的宗室。 此言一出,大半个朝堂都沉默了。 谁都知道,赵淳楣能坐上皇位,根本原因还是整个大宋没人了,但凡有个血缘近点儿的,都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如今登基已经几个月,各方势力从一开始的犹疑到逐渐信服,好不容易渐渐接受了,而这时候你说,皇子王爷们要回来了。 你们回来干嘛? 这是许多人脑海中的第一念头。 大家按兵不动,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朝堂,看新君的选择怎么办。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赵淳楣面对国书非常平静,直接了当地与金人表示,什么放一半,要放就全放了。 而且她并非信口开河,是真的在跟对面谈条件,之前的几场战斗,宋朝这边也俘虏了一些金人,加在一起有好几万了,全都看押起来给皇室修陵墓。秉持着平等交换俘虏的原则,金人最起码得将全部宗室官员送回来才行吧。 来谈判的几个使者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面对大宋皇帝的要求一时间也做不了主,只能修书回国。而显然,金国那边同样混乱纠结,一群人讨论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淳楣也猜到金国的情况,毕竟几百年后的大明,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了一遍。明英宗朱祁镇土木堡之变被蒙古人俘虏,最后他的弟弟在于谦的拥护下登基。蒙古人希望能用朱祁镇谈条件的计划破裂,但还是养了对方好久,直到眼看朝堂稳固才不情不愿地送了回去。 而金人将整个北宋皇室一锅端了,即便没用,现在让他们放手也是十分困难的。尤其赵淳楣还是个女人,许多金人都抱有幻想,万一,自己的底牌没出,大宋那边自己先乱起来了呢? 这其中,唯有与赵淳楣正面交锋过的完颜宗翰坚决要求把二帝送回,不仅要送回,金人还应该出钱出力扶持他们,此番言论引起了金国皇帝在内的许多人不满。 当年是他完颜宗翰一定要二征大 宋的,自己吃了败仗还害死了完颜宗望,现在把女人皇帝描述的跟怪物一样,谁知道是不是想继续发动战事来维持地位。 金国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时间几方势力大混战。 闹到最后,谁都无法说服谁,干脆将宋人请过来,大家面对面商谈。赵淳楣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于是第一批宋朝使节团正式从东京出发! 第83章 清晨,天还未亮,赵多富便在管事的催促声中起床。不同于汉人的木床,金国这边睡的大多是土炕,赵多富与几个姐妹一屋,成日住在大通铺上。 “快点!慢的要死,今天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吗!”外面的声音愈发不耐烦了。 金人的语言文字是前些年朝中大臣完颜希尹发明的,参考了许多宋人以及契丹人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地方不懂也并不费力。 赵多富应了一声,与几个妹妹对视一眼,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与外面的管事陪笑道:“妈妈辛苦了,等下我给您捶捶腿,之前您总喊腰疼,这不昨晚上我们一起做了个靠枕,虽然都是碎布拼成的,但用着总归是不累,一会儿给您送去。” 老妇人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接着冷哼一声:“算你识相,对了,那个叫金珠的丫头怎么样?六皇子可都惦记着呢,病还未好吗?” 赵多富面色微变,强行镇定道:“金珠年纪小,这一路奔波瘦了许多,前阵子又病了一场,若是近了皇子身,把病传过去反倒不好,还望妈妈再给些时间。” 看在她还算柔顺听话的份上,老妇人勉强点了点头,又骂了几句,直到顺心方才离去。 赵多富点头哈腰,好话说尽了方才将人送走,转头已忍不住垂下泪来。 她本是宋徽宗第二十一女柔福帝姬,靖康之变被虏到金国,一路受尽凌辱,之后更是与其他妹妹一起被投入浣衣局,每日不光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作,还得经常去陪金国高层。短短一年多,从天上到炼狱不过如此。 擦了擦眼角,假装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一帮妹妹在里面已经听到一切,见了赵多富连忙围了上来。 排行二十七的永福帝姬赵佛宝愤愤道:“那老妖婆,成天跟我们讹钱,让我们给她干活儿,赛月手都生疮了还让她洗衣服!” “禁声!让人听到又要挨打了!”赵多富捂住妹妹的嘴,之后又叫来她口中的赵赛月,看着对方才九岁的小脸,有些心疼地拉过她的手:“疼不疼,这两天少沾水,有什么活儿阿姐来干。” 赵赛月乖乖地摇了摇头,犹豫了下,开口道:“昨天我帮着送东西,遇到了父皇,他说自己跟兄长没有好的衣服穿了,希望咱们闲下来给他做两件。” 此言一出,赵佛宝气得跳脚,“自己女儿连命都保不住了!他还在想着新衣服!我看最好让金人给他砍了!” “你还敢说!”赵多富气得想给她一下,然而看到妹妹含泪的双眼,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赵佛宝的母亲是崔贵妃,年轻时候虽然得宠,随着年老色衰被徽宗厌弃,最后找了个借口贬为庶人囚禁在冷宫。作为她的女儿,赵佛宝自然也为皇帝不喜,从小生活得就艰难,这次还被连累,与母亲一并北上受辱,在所有人中,她是怨念最深的。 抱住妹妹,安慰道:“最起码,咱们还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宋徽宗最好女色,目前为止,共有三十三子三十四女,即便北狩,还有闲心去找妃嫔。赵多富之前的姐姐,靖康之变发生时基本都已嫁人,她们最终大多被分给金国王爷做妾。而自她开始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浣衣局,年满十二岁的便要时不时去陪酒。 那老妇人口中的赵金珠,今年刚好十二,其母乃明节皇后刘氏,生前以美貌闻名天下,金珠继承了母钱的好相貌,出落得非常美丽,导致一直被人惦记。 赵多富知道,妹妹早晚要落入魔掌,她只是希望能尽自己全力,将这一天拖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你们听说了吗,现在大宋,是一个女的当上了皇帝,就是郑皇后认下的那个,若按辈分,似乎还应该叫咱们姨母。”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开口,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人非常厉害,连金人都奈何不得,你们说,她会来救我们吗?” 赵多富皱眉,训斥道:“少想这些没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金珠藏好,每天多吃点有力气干活。” 原本有些兴奋的少女们听她这样讲,纷纷低头不语了。 赵多富心中叹息,不是她泼众人凉水,只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有了目标又达不到,很可能会陷入无边的绝望。作为姐姐,她必须当好主心骨。 原本还想说些好听的让她们打起精神,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位面容严肃地老妪领着几位女子推开了大门。 赵多富心下微沉,但见身后瑟瑟发抖的妹妹,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肉身道:“妈妈可有事?” 老妪看了她一眼,询问道:“你叫什么?是里面最大的?” 赵多富忐忑地报上名字。 老妪点头,接着便有一帮人将其带走,一帮侍女为她沐浴更衣,换上宋制服饰。看着自己身上的对襟大袖外袍,头顶的莲花冠,赵多富突然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请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开口询问,心中却已有了猜测。早些日子她父皇和兄长在金国祖庙进行了牵羊礼,如今自己这般,怕是也有什么屈辱的仪式。 出乎意料的,老妪态度还算和善地回答了她,“去前殿,你们大宋皇帝派使节来了,到时候表现得好些,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之后也能少遭点罪。” 赵多富呆住了,大宋皇帝,那不就是…… 她心中翻江倒海,直到周围提醒,方才回神,最后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金国朝堂。 如果说大宋宫殿是小,那么金国就只能用逼仄形容了。整个皇宫也就跟王府差不多大,就这还是最近几年才修建的。 赵多富到的时候,金国上下已经差不多都来了,她与自己的两个皇兄被安排在最角落,身边全都是粗鲁野蛮的金人大汉,几人只敢用眼神交流。 没一会儿,便有侍卫传话,宋朝那边的使节团已经到门口了,是否让他们进来。 如今的金国皇帝完颜晟已经五十多岁,虽是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亲弟弟,但在金初这批贵族武将中间却没什么威望。现在正在朝堂上推行自己的一系列政策,全力进行中央集权限制军队。 所以,对于这次和谈,他本人其实是赞成的。 使节团人不多,文官武将加在一起不过二十多个,打头的乃是当年的抗金名将李纲,后面跟着燕青、杨志等赵淳楣心腹,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扈三娘、梁红玉这两名女子。 完颜宗翰见李纲过来已经十分不悦,看到队伍里还有女人更加愤怒,直接开口道:“我听说你们大宋立了个女人当皇帝,怎么?现在也那女人来应付我们吗?” 此言一出,金朝上下哄然大笑,众人都觉得自己气势上压过宋一头。 然 而面对他们的挑衅,宋人这边仿佛没听见一般,完全淡然处之。 待笑声消退,李纲冲着龙椅上的完颜晟行了一礼,之后呈上国书,全程未给旁人半个眼神。 态度非常明确,我是代表大宋来与金朝皇帝交流的,其余的没有资格让自己开口。 不得不说,此举算是搔到完颜晟痒处了,他早就对完颜宗翰的跋扈不满,如今宋使给对方没脸,看到属实心中畅快。于是在完颜宗翰爆发前,便给宋使赐座。 李纲领人大大方方地坐下,完颜晟找人念了国书,最开始里面措辞还比较谨慎,先是说了宋人与女真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双方也没什么接触,是直到灭辽前才有了交流。双方都是伟大的民族,宋朝这边也十分尊敬金国,渴望和平相处。 听到这里,金朝上下都露出自豪的笑容,短短十年,从一无所有,到打得宋辽两个大国俯首,他们有足够的资格骄傲。 然而宋这边话锋一转,紧接着就指责起金国撕毁盟约,不顾他们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遗照,侵略宋国,宋这边几次为了和平送上钱财,但金却依旧不满足,最后甚至掳走他们王公大臣。现在皇帝赵淳楣要求他们无偿归还大宋的一切! 此言一出,金国上下皆目瞪口呆,他们望着李纲一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宋人疯了! 反应过来的完颜宗翰大怒,冲着李纲咆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撕毁盟约?谁暗中策反的金国将领?谁联系辽国天祚帝要暗中复国?你们哪来的脸骂我们!你们这些奸诈的南贼,看我砍了你们!” 李纲丝毫不惧,大大方方道:“确实,不过完颜将军说的那些,都是大宋前前皇帝在位之时做过的了。我们汉家有句古语,叫:‘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意思是已经发生过的就不要太过追究。问题是在我们新君上位后,贵国依旧派大军骚扰,敢问你们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金人听傻了,这是什么歪理?皇帝完颜晟也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说实话,别看金人这边耀武扬威的,但无论是以完颜宗翰为代表的军功集团,还是以完颜晟为代表的皇室,都是希望能和谈的。 原因很简单,金人扩张的太快了。 放眼世界,之前的辽国属于毫无疑问的世界第一强国,结果几年就被部落首领完颜阿骨打推平。 现在部分辽人在耶律大石的带领下在西面建立了西辽,与跟自己有姻亲关系的西夏勾勾搭搭。国家内部正在经历从部落制转为封建帝国的阵痛期,原本跟着从东北老家厮杀出来的女真精锐们死伤大半,现在能用的基本都是些辽人甚至宋人。暂时没有仗打了,一群嗷嗷待哺的旧贵族想着要官要赏赐。 可以说,金国现在的内部矛盾完全不比宋少,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主动派使者先去找赵淳楣。否则,若是按照之前的脾气,早就领兵继续打了。 所以在听到宋使的话,完颜晟纵然心中不太满意,也暂时按下不发,两个国家谈判是大事儿,必然要来回拉扯。于是在用过饭后便让他们暂时回去。 “且慢。”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梁红玉突然开口,起身对完颜晟道:“陛下,之前您在给我们官家的信中曾说过,允许我们带一半人归乡,我想这点是没有争议的,既然如此,那就请先放我们的几位帝姬与我们回去营地吧。” 金国没有正经的使馆,他们这次来都是安营扎寨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想将所有宋人都带走。但一来地方有限,再者其他人估计早就被打乱分散在各地,短时间想要聚齐也不太现实。 几十个公主,关着也没什么用,更何况宋人这次来也不是白来,同样携带了一些金人战俘,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完颜晟还是点头了。 于是赵多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着宋使们回了营地,进屋后,梁红玉与扈三娘冲着她行礼,赵多富方才反应过来,立刻焦急道:“小妹、我妹妹她们……” “帝姬莫慌,已经差人去领,估计天黑之前都能带回来。”梁红玉看着眼前这个年岁不大,浑身是伤,眼神也十分惊恐的少女,有些怜惜地安抚道。 “我现在已命人烧水,等下沐浴换身衣服,这次随行的还有京中名医,让他给帝姬们检查一下,您放心,以后可以远离金人了。” 赵多富呆呆地看着她们,半天,颤抖地开口:“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梁红玉扈三娘握着她的手,坚定道。 赵多富终于忍不住,靠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 第84章 金国,上京会宁府郊外。 天才刚亮,大宋使节的帐篷里就冒气了阵阵炊烟。 赵多富睁开眼睛,下意识要穿衣服起床劳作,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已经不在金国浣衣局。拍了拍胸口,转身看见睡成一排的妹妹们,心下稍安。 金国那边负责人来回扯皮,导致帝姬们被送过来之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梁红玉跟扈三娘只得匆匆忙忙给她们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打算将人分散到各个帐篷里。结果女孩们太害怕,一定要睡在一起。想着反正人员也有限,便点头答应了。 赵多富将妹妹挨个叫起,敦促她们把自己整理好后,推开门帘,紧接着就被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吓了一跳。 “你、你们……” “拜见帝姬”士兵们行了个礼,目不斜视道:“热水已经准备好,帝姬可是要洗漱?” 赵多富因着之前的经历,对异性有种本能的畏惧厌恶之情,好在这两人举止端正,态度严肃认真,稍稍缓解了她的紧张。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那个、梁将军和扈将军……” 士兵解释那两位正在自己帐内商量事情,交代帝姬们起床一起吃早饭。 虽然这些宋使的态度不那么毕恭毕敬,但如此宽松的相处也算给了她们这帮人缓冲时间,反倒使赵多富松了口气,简单的洗漱过后,赵多富跟鸭妈妈一般,领着一堆妹妹去找梁红玉。 梁红玉见一帮子女孩儿们怯生生地站在门外,顿时有些心疼。这些人年纪最大的就是赵多富,今年十九岁,年龄最小的是则是第三十二女庆福帝姬赵金姑,方才五岁。又因这一年多的颠簸劳苦,严重发育不良,小小一团脸上都没多少肉。梁红玉也是当娘的,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让人坐下,亲自给盛了早饭。 “这是什么?”赵多富好奇地看着眼前棕黑色,热气腾腾的一碗。 “腊八粥,之前听大相国寺的和尚们做过,我们改了点食材,在里面加了松子和榛子碎,这金国旁的没有,干果可真多。”扈三娘笑着解释。 赵多富震惊道:“你们出去跟金国人买的?跟他们做生意,能行吗?” “有啥不行的,金国的能吃人不成。”扈三娘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模样颇为洒脱。她性子干脆长得又俊俏,一身暗红皮甲衬得人精神干粮,再加上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看得一旁的帝姬都心生羡慕。 考虑到女孩儿们饿久了,第一顿暂且喝点粥垫垫。梁红玉正想着给众人些大宋的物件,缓解下她们的思乡之情,外面就有人来报,说康王赵构派人来访。 梁红玉一听就愣住了,刚才李纲被金国皇帝请去谈话,现在营地里由她跟扈三娘主事,这次出访金国,官家力排众议让她们两位女子跟着,梁红玉自然非常感动,为了报答君恩也是想做出点成绩,她特意将礼部外交方面的规定全都烂熟于心。所以她清楚这个时候,冒然与赵构接触无疑是种挑衅的举动。按理说,康王这种学富五车的皇子也知道这事才对…… 相对于梁红玉,扈三娘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冷笑一声,直截了当道:“看来咱们这位王爷是见自己姐妹脱 离苦海有些坐不住了,他是真不怕金人那边恼羞成怒再将帝姬们带回去!” “三娘。”梁红玉用眼神示意了下,她对于那些懦弱无能,造成这一切的男人们同样没好感。赵构因着是最早作为人质交换到金国的,那时候二帝尚未北狩,金人对其还有几分尊敬,所以相对其他宗室更加自由些。 不过为了防止三娘说的,梁红玉最终还是没有见他的人。转头见公主们惴惴不安,安抚道:“请帝姬放心,一切官家已经吩咐妥当,不会再出现之前的事儿了。” 赵多富抿了抿嘴,试探性地问道:“我们还有八个姐姐,都被金国宗室掳去,不知能否将她们也一并带出来。”她没有提父兄,在场的都自动忽略了那帮。 梁红玉迟疑了下,还是如实道:“安德帝姬与茂德帝姬俱已薨逝,余下的六位我们正在与金人交涉。” 少女们听罢悲从中来,抱在一起轻声啜泣,赵多富红着眼眶与对方道谢,想到刚才赵构的行径,对这帮人的恨意又加重了三分。 …… 梁红玉等人忙着外交事宜,东京城的赵淳楣也没闲着。 这日,她特意放下手中所有公务,专门在皇宫里召见了一群极为特殊的人。 一帮穿着汉家服侍,但肤发颜色各异的外国人占城一排,紧张地看着赵淳楣。 赵淳楣正在桌案上翻找东西,抬头一见众人神色,顿时乐了出来,“众位,不是给你们看座了吗?怎么,还有我请你们不成?” 众人讪讪落座,为首的一个棕色皮肤的大胡子男人赔笑道:“伟大的宋国皇帝,不知您今日将我们召集过来是为了什么?得知您登上皇位,我们都由衷的高兴,之前的事情恐怕有些误会,现在我们愿意献上四十万贯铜钱,以表示对您的祝贺。” 也不怪这帮人慌,如今大宋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对番商意见很大。当日金人攻打开封,朝廷想从番商们手中借些钱填补窟窿,但这帮商人们一个个十分吝啬。后来金军真打进来了,番商为求活命,花了大钱去买通金人。 对此赵淳楣其实没太放在心上,毕竟金人南下,就连朝廷上不少高官都放弃了抵抗,你让一些外国人去“留取丹心照汗青”,显然不太实际。 “众位误会了,我今日把你们叫来,并非为了银钱,其实是想跟大家谈笔生意。”张请冬拿出一张舆图,指着三个地方。 “这、这和这,我打算在此另外开放市舶司,出售大宋的特色商品。”张请冬环视了下番商们,“包括白糖棉布和药品。” 她指的地方大概在温州、江阴和澉浦,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拿出来的方案也很诱人。 番商们颇为意动,但他们也不是普通人,在古代,敢于离开家乡,不远万里跑到异国做买卖,还都成功了的,头脑自然极为清醒。于是反问赵淳楣,代价是什么。 赵淳楣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张舆图,这回重点在辽东地区。点了点某个小岛,“这个岛叫平岛,现在无人居住,我想你们以通商为借口,把船开到这里,测量好岛上的情况,然后建设一番。” 所谓的平岛,其实就是明朝时期将领毛文龙所在皮岛。此地易守难攻,战略意义重大,完全可以作为牵制甚至反攻金人的堡垒。 赵淳楣手上确实有一只水军,阮小七等人能力也不错,但他们只在江河中跟人战斗过,大海终究是不一样,况且也没有合适的船只,赵淳楣总不能拿自己人的性命去冒险。但番商不同,一来他们常年行走与海上,二来都知道商人重利,现在金国强大了,他们找个根据地做跳板与金人买卖倒也正常。 番商原本以为会是多难的要求,没想到就这。立刻点头答应下来,甚至连赵淳楣为了什么都懒得去想,反正怎么样也不耽误自己赚钱。 松了口气,赵淳楣知道如此的话,计谋算是成功了一半,余下的只需要训练水师,然后加紧造船。平岛临近登州,想来那里的军事部署还要调整。 她想得好好的,上朝后将开市舶司一事说出,结果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而且理由五花八门,什么番商不可信,此举壮大他们势力;还有市舶司建立起来耗费人力物力,如今北方千疮百孔,国库里的钱应该用在刀刃上;甚至还有人说这样会加速大宋铜钱外流,使得国家出现钱荒…… 赵淳楣一条一条仔细看了,之后想了许久,提出些解决办法,比如成立机构加强对番商的监督管理,强力打击走私。同时在修建港口的时候,可以向外集资,然后给予捐赠者部分利益。最后提出的铜钱外流,确实是件头疼的事。 中国本身就缺铜,而大宋制作的铜钱又是出了名精美好用,致使不光宋朝,连周边国家都拿宋币交易,长此以往,国内的钱就越来越少。 对此,赵淳楣立下固定,番商们卖了货换成钱后,必须把部分钱都买成大宋的货物带走,限制铜钱出海。同时加大对银矿的开采力度,提高白银的使用率。 多方管制下,相信许多问题不说解决,最起码也能得意控制。 然而即便这样,第二次上朝大臣们依旧反对。 赵淳楣有些惊讶,想要与众人探讨到底是哪里还有纰漏,但那帮人还是老论调,总之就是不行。 赵淳楣眯起眼睛,她算看出来了,跟事儿没关系,大臣们就是单纯反对自己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闻焕章淡定地抿了口茶,“就因为官家您提出要迎回二圣,下面这帮又心思浮动了呗。” “哈?”赵淳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俩蠢猪都那个德行了,这帮人还想着让他们当皇帝?” 闻焕章摇头,“不是让他们当皇帝,是换个更符合心意的皇帝。” 赵淳楣登基前后展现出来的能力,明显是要有大作为的。而大作为的皇帝们,都有个通病——“爱折腾”。不光折腾自己,也折腾底下人。想在他们手下混日子摸鱼,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在朝廷的这些官员,基本都是先帝以及太上皇留下的老人,王朝末年,皇帝不靠谱大臣也不靠谱。赵淳楣是实在没人用了,才将他们推了上来,根据表现判断是否留下。他们与赵淳楣并非利益共同体,自然是想找个更靠得住的。 “这是其一,再者官家您也没有给大家足够的安心。”闻焕章补充道。 赵淳楣皱眉,“什么安心,我把金人都打跑了还不安心吗?” “不是说这个,”闻焕章叹气,“再过几年,您都要三十了,别说儿女,连个家都没成。到时候选继承人,还不是要跟仁宗皇帝一样从宗室里挑,到时候朝臣们又要面临战队问题,确实是够烦的。” 赵淳楣愣住了,苦笑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但实在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你想想,对于‘男后’,首先家世要清白,最好家里人口少一些,其次还得有些不大不小的功绩在身,否则无法服众,最后吧,我个人还不能太讨厌,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今日负责值班的花荣拿着金国传来的信件走了进来。 闻焕章看着俊美不凡的花将军,突然开口道:“也不是没有……” 赵淳楣怔了怔,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花荣,陷入了沉思。 第85章 东京,垂拱殿。 打从武王伐纣,华夏就诞生了垂衣拱手治天下的治国理念,大意就是无需强力推行,只需要赏罚分明,树立榜样和引导,就能让天下自然秩序井然。这与大宋的气质完美吻合,以致历代宋朝皇帝舍弃更加肃穆威严的崇政殿,选择在垂拱殿处理政事接见大臣。 作为王朝的继任者,赵淳楣无意在这些小事上另辟蹊径,也将办公地点安置在此处。 花荣最开始被叫过来的时候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赵淳楣才刚登基,正处于两眼一摸黑的阶段,对内政极为上心,时不时就于身边人聊上一聊,以获取信息。 然而坐了半天,见周围始终只有自己一个,方才有些纳闷,刚想找人询问,就见赵淳楣大步走了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等半天了吧。本来时间算得正好,结果全让人耽搁了,真是的,让他们汇报个工作,东拉西扯一大堆,半天将不到重点,还有在我面前背诗的,改天全给这帮人撸下去!” 赵淳楣忍不住嘟囔,她穿越之后虽然也经常抽出时间读书,但比起满腹经纶的大臣们还是差得远,面对各种之乎者也难免力不从心。 花荣听罢轻笑,并未给出 什么建议,这么点困难,于对方来说不过轻而易举便能解决,现在也不过私下抱怨两句。 果然,赵淳楣话锋一转,询问花荣可曾用过晚饭。 花荣摇头。 “那感情好,松江府进了些鲈鱼,一路放在羊油里沤上了,听闻这么做出来最是鲜嫩,你我一道尝尝。” 身为皇帝,哪怕再节俭一些东西还是能享受到的,花荣听此也没推辞,今夜月色正好,两人索性去花园中的亭子里边赏月边用饭。 东京的夜还是有些寒凉的,好在宫女温了些黄酒,多少能暖暖身子。 这期间,赵淳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然而最后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最后还是花荣主动道:“官家可有什么难处?” 赵淳楣微愣,“你看出来了?” 花荣点了点桌案上已经半空了的酒瓶,原来赵淳楣不知不觉已经饮了这么多。微微叹息了声,男人正色道:“臣与官家相识十载,却碌碌无为,官家不以臣才疏学浅,始终让臣跟随左右,更以高官厚禄许之,想来已是三生有幸。但凡有任何事,官家尽管吩咐,哪怕刀山火海,花荣万死不辞!”说罢就要拜俯。 赵淳楣连忙将人扶住,心里不禁有些惭愧,想来对方与自己出生入死这么些年,结果自己遮遮掩掩,半点不坦荡。 深吸一口气,赵淳楣看着对方的双眼,直接了当道:“花将军,你如今已至而立,可曾有婚配的打算?” 花荣怔了怔,以为其想要给自己保媒拉纤,毕竟帝王素来有指婚的习惯,压下心中酸涩,摇头道:“臣并无心仪之人,也无心婚配,在此谢过官家美意。” 见他想都不想就给出答案,赵淳楣也不好勉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暗道闻焕章这馊主意,这下子弄得多尴尬。 为了缓和场面以及避免之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干脆将此事当笑话一般说出来,旋即苦笑道:“我也知道跟你说这些实在荒谬,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好法子,今日之事将军就当是私下里的玩笑话,我保证不会传到外面。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出宫。” 言罢起身就要走,然而才行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宫女太监们纷纷惊呼,“花将军!您怎么从椅子上摔下去了!没事儿吧!” 回头一看,却见素来庄重矜持的花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酒水撒了一身。顾不上整理形容,花荣快步上前,满面通红地开口道:“我、臣、臣愿意!” “愿意什么?”赵淳楣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方才官家说得事,臣愿意为您分忧!” 自打两人认识,赵淳楣还是头回见花将军如此语无伦次。她毕竟是成年人,虽说两辈子没怎么谈过恋爱,可终究不是傻子,稍一思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不禁有些震惊地看对方。 花荣与之目光相对,常年埋藏在心中的感情不禁喷涌而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这般,赵淳楣反倒犹豫起来了。 要知道这世间讲究一个,事归事,情归情。她找花荣寻求帮助,原本更偏向于合作,有来有往,之后也可以通过其他方面补偿,可假如里面掺杂了感情,自己又拿什么补偿呢?来来去去最后变成一摊烂账,莫不如换个人选。 “还记得那年上元节,在二龙山下,你将花灯递给我,打那时候起,我就想一辈子在你身边守着,哪怕只是做个护卫,谁成想……寨主,我此生做过最好的梦也不如今时今日……” 动情之下,花荣竟叫起了曾经的称呼。 赵淳楣身形微顿,半晌,想起这些年的陪伴,终究是于心不忍。 默默叹了口气,转而郑重道:“你可要想好,倘若咱们俩真在一起了,别说是前程,就连现在的职位很可能也保不住。” 自己毕竟是女人当家,哪怕她信任花荣,朝臣也容不下他,虽不至于被关在后宫,但以后怕是只能管些礼仪宗室之类的虚职。 花荣洒脱道:“不过身外物,不值一提。” 赵淳楣又将今后可能遇到的险阻一一道明,对方听罢表示都能接受,如此,两人私下算是暂时敲定了。 之后赵淳楣特意将能召集的二龙山众召集起来,提前与他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出乎意料的,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太惊讶,而是纷纷与两人道喜,尤其是对花荣,祝贺他终于达成心愿。 赵淳楣不解,“怎么?你们都知道?” 鲁智深嘿嘿一笑,“三十了还没个相好,想也知道不对劲,又不是俺个出家人,再加上花将军整天往官家身边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 赵淳楣语塞,倒是自己迟钝了。 在座的都是些二龙山老人,彼此熟悉,难得齐聚,不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反倒像当年还在山上那样。一些人甚至大着胆子起哄打趣,问赵淳楣身为皇帝,怎么光花荣一个男后,三宫六院搞起来。 赵淳楣看着花荣黑下的脸,连连摆手,“可应付不来,一个就够了。” 众人哄笑。 第二天,赵淳楣就在朝堂上挑明了此事,百官们瞠目结舌,但经过讨论,还是接受了这个消息。 毕竟赵淳楣身为天子,成亲留有后代也是正常的,更何况花荣品貌身份都配得上。最要紧的是,就像之前说的,倘若已经确定了赵淳楣执政,那么这个进程越快越好。在短暂的讨论后,大臣们立刻投入到皇帝的婚礼中。 既然进到皇室,那必定是花荣入赘,但因花家几代就这一个男丁,皇帝总不好夺其嗣。最后还是花小妹站了出来,表示自己以后可以招婿,让众人不用担心,如此倒也勉强是个办法。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关于礼仪方面已经非常完备,虽然赵淳楣是个女的,但总体上还是遵循“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礼部拟定了吉日,将前面几项迅速过了一遍,给花荣上了封号,终于到了成亲的那天。 古代的亲迎是带新娘去找新郎,到了赵淳楣这儿自是反了过来,而且她归为天子,亲迎还要改成奉迎,以表示上下尊卑。由一众大臣浩浩荡荡去往花荣家,将“男后”接进宫里。 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男皇后,花荣骑在马上,难免引得周围人侧目,然而他却视若无睹,反而红光满面,若不是考虑到周围人多,定会绷不住乐出来。 由正门进入宫里,赵淳楣早就穿着礼服等候,二人祭拜了天地,之后吃了同牢饭,饮了合卺酒,举行完这些,意味着成为正式夫妻。 天子大婚,自然也没人敢胡闹,周围侍人帮着他们解下礼服便很有眼力见的退下。 屋内只剩二人,作为已经相处了十年的熟人,该交的心早就已经交完,所以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说。 云雨过后,两人相拥而眠。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荣恍惚间伸手向旁边,结果只摸到一阵冰凉。 猛然间起身,发现身旁空无一人,连忙叫来外面值班的嬷嬷,惊声道:“官家呢?” “回圣人,官家刚走没多久,在旁边配殿处理公务,特意吩咐奴莫要惊扰您。” 花荣松了口气,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皱眉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方才寅时一刻,官家平时也是这个时间起,左右还早,你要不再歇会儿。” “不必,”花荣摇头,简单洗漱一番便去找赵淳楣。 此时的赵淳楣正于江南传来的公案死磕,当了皇帝这些天,只觉得天下到处都是麻烦,为了不在官员面前露怯,只能私下里补课。 见了花荣有些惊讶,旋即温声道:“怎么起得这样早,可是我吵醒你了?” 直到此时,花荣才放下心来,确定昨日发生的一切不是大梦一场。 “没,平时在家也是这个时间起来,等下去外面活动活动拳脚,你继续忙吧。” 赵淳楣应了一声就不去管,毕竟她真的很忙。 花荣见她专心致志投入 政务也没觉得被冷落,两人与之前相处模式相差不大,只是这次赵淳楣特意让人准备了些他喜欢的点心热茶,以防起太早饿肚子。 喝着香气扑鼻的煎茶,花荣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86章 “后宫现在没人,你想住可以住进去,当然了,要是想跟官家一起也无妨。” “宗室那边事情琐碎又杂乱,不过你身份在这儿,想来也没人敢欺负,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来找我。” “眼下当务之急是趁着年轻,赶紧诞下龙嗣。” 书房内,赵孝颖正对着“皇后”花荣苦口婆心地教导。 原本此事应由孟太后帮忙,只不过一来老太太不愿意管事儿,二来这千百年来唯一的男皇后,实在不知如何下手,无奈就只能由赵孝颖这位宗室长者出马。 入了后宫,兵权肯定是不能再沾了,不过赵淳楣不愿意圈着花荣,平日出入皇宫管管宗室还是可以的。 面对赵孝颖的教导,花荣耐心听了,时不时回复两句,所言皆在要点上,能看出虽然对朝事不太熟练,但智商还是在线的。 这让赵孝颖的态度稍微好了些。原本对于花荣这个人选,老头儿是不太满意的。在他看来,赵淳楣这个皇帝不说是经天纬地,但也算再造大宋,真想要充盈后宫什么样儿的找不到?这花荣虽然模样出挑但父辈不过低阶武官,终究是差了些。 无奈事出紧急,再加上皇帝喜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赵孝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想到他帮助稳定朝堂,于大宋也算有功,以后两人真有孩子生出来,有个明事理的父亲总是好的,于是更加耐心教导。 至于其以后会不会生出贰心,赵孝颖到不是太担忧。且不说花荣形单影只,赵淳楣好歹也是实权皇帝,手握十几万重军,周围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经营出来的,再加上血脉、功绩,这都能被个外男篡权,那她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 满意的不光是赵孝颖,可以说随着赵淳楣的大婚,整个朝廷都消停了不少。倒不是大臣们从此就信服于她,主要如今官家算是表明了态度,关于未来的继承人,大概率还是想自己生,众人拿准了方向,该研究研究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如此,赵淳楣与百官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蜜月期,几项关于民生的政令推行得比较顺利。 在修复东京城的同时,几座工厂也开始选址,有了青州这个先进试点,众人对此接受度不错,不少百姓已经跃跃欲试打算报名。 二龙山上那些跟随着赵淳楣进汴京的旧部,也都顺利安插进朝廷,其中大部分在军队。二龙山大军是她安身立命的底牌,自然要牢牢掌握在手中,零散的进入各部门。甚至像解珍解宝等人,赵淳楣还为他们单独成立了个衙门。 这两兄弟乃猎户出身,之前带领手下四处勘测地形,寻矿记录水文,工作能力非常出色。如今领五品官身,挂在工部名下,遇到大事可以越级直接跟皇帝汇报。 两兄弟自认未曾上战场杀敌,只不过四处跑跑就成了官老爷。现在于京中养尊处优,都十分忐忑,寻了个日子进宫,求官家给自己摊派点活儿。 赵淳楣也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安抚一番后沉思片刻,开口道:“如今的话,倒还真有个适合你们的活儿。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解珍解宝迫不及待道。 赵淳楣眉头微皱,“只不过路途遥远,还有一定风险。” 兄弟二人当即表示,他们都是跟随官家从刀枪里滚出来的,对此完全不怕,只求能为国家效命! 想到这两人确实天南海北四处走,任务交给他们倒也放心,于是赵淳楣缓缓道:“我需要你们去西夏走一趟,帮我考察下地形。” “西夏?” 赵淳楣点了点头。 其实长久以来,她都有这样一个疑问,当天下大乱,宋辽金脑浆子都要打出来的时候,西夏,到底在干嘛? 将时间倒转回七年前,此时在位的宋徽宗雄心勃勃,延续了之前几任皇帝的政策,委派童贯领军,大举进攻西夏。 依靠着还算充盈的国力以及种师道等名将,还真打下了几座城池,不过自己损伤也不小就是了。 最终西夏无奈求和,割让城池给大宋,两国约定好以后互不侵犯才算结束。当然了,这并非宋徽宗心慈手软,而是他要集中精力去干一个大事——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极度抽象的宋金海上之盟就此诞生。 余下的,大家也都知道了。 鸣金收兵后,西夏则全力帮助自己的好大哥辽,不断给辽国天祚帝写信,并且还想着出兵打金人。 辽国对于西夏不光是宗主国这么简单,现任西夏国王取的就是大辽的公主,他自己身上也流着契丹人的血,恩情加上姻亲,使得西夏铤而走险。 然后就被金人揍服了。 金国将领完颜娄室以一当百,打得西夏抱头鼠窜,最后无奈俯首称臣,转头帮助金国打北宋。 打完北宋,西夏按照之前的习惯管新认的大哥要钱要地。毕竟之前一百来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小国的生存智慧就是在大国后面捡些残渣剩饭。 然而金国这个刚从山沟沟里出来,尚未融进儒家文化圈的懵逼了。 什么玩意儿?你是我打赢的,帮我干活理所应当,怎么还跟我要上东西了?滚滚滚,不给! 如此西夏也怒了,他对宋朝称臣的时候,宋朝每年赏赐大把,对辽国称臣的时候,辽国有事儿也是真上,就你金国,连吃带拿,白让我们卖命是吧! 碍于金人的武力压迫,西夏也不敢说什么,但是对于他们的命令,自此只是阳奉阴违。 之前大宋的西军打西夏也算打出心得来,只不过如今西军大部分都葬送在太原城,许多信息需要重新整合。 解珍解宝虽然没直接上过战场,但也是跟着大军一点点走来的,听到赵淳楣的话,瞬间反应过来朝廷可能是要对西夏用兵。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十分丝滑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毕竟相较于宋辽两国百年承平,西夏这种年年进犯边关的更像是死敌,花荣、鲁智深等一众武将在上二龙山前都和西夏战斗过。当年宋神宗时期朝廷五路伐夏,最后死伤十几万人,也算是大宋百姓心中的伤痛了。以致解珍解宝十分激动道:“官家尽管吩咐,我二人愿作大军前哨,铲除党项人!” 赵淳楣微愣,旋即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金人那边还未有定数,怎么可能去打西北。更何况现在开始准备,大军动身时估计入夏了,真动起手来刚好秋天,对面膘肥马壮粮草充足,打起来也太麻烦了。” “那……”解珍解宝不解,都不打仗,派他们俩干嘛去。 “不说了吗,让你们去勘测地形。”赵淳楣悠悠道。 现在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西夏扼住大宋与西域沟通的要道,而且三不五时来宋这边打草谷,长此以往赵淳楣可受不了。 万幸的是他现在与金国关系平平,再加上连年的征战,再与宋挑衅大概率是不敢了。 赵淳楣翻出舆图,再几个地方 虚点了几下,“重点考察一下附近,我想在此修两三段路,再建几个粮站。” 天子大婚的那几天难得有假期,她将之前宋夏两国的各种战报通通看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么些年宋朝拿不下西夏,纯属自找的! 就好比神宗之前五路伐夏,说出来可能不信,光看记载,宋朝几十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全部打赢了!其中一路更是飞龙骑脸直接打到灵州门口。最后因为后勤补给失败以及将领内斗无奈放弃,死的十几万人,除了少数折损在战场上,大部分都是饥寒交迫而死。 纵观舆图,大宋与西夏被衡山山脉以及瀚海毛乌素沙漠相隔,后勤运粮草主要靠人力背挑,像牲畜基本是使用不上的,衡山一带地形太过恶劣,牲畜不够灵活,很容易将粮道堵死,所以只能靠民夫。三十万大军西征,总共需要三十万民夫。最重要的是,民夫也是人,同样要吃饭,一个补给不上,大家一起挨饿。 西夏打大宋也算打出心得来了,只要绕后断粮道,宋人大部分时候是要退兵的。 二龙山现在有水泥,修路便捷不少,也不用太靠近边界,只要在衡山附近修上几段,好歹让推车上去,都能节省不少人力,如果再在后方修上些粮仓储存粮食,那么整个后勤压力大大减轻。 赵淳楣不是什么谜语人,也不玩帝王心术天恩难测那一套,对于给自己办事儿的部下,她喜欢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让下面明白她想要干什么,尤其在此危难时刻,君臣一心方能度过难关。 于是在听了详细的分析讲解后,解珍解宝对于其高瞻远瞩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保证完美完成任务,点了一队人马稍作准备便动身前往西北。 看着他们的背影,赵淳楣长舒一口气,视线看向远方。 最后,就剩金国那边了。 第87章 金国,宋人军帐。 还不到一个月,大宋这边的生意就愈发红火。 宋朝使团这次不是空手来,赵淳楣似乎早有准备,携带了大量白糖棉布,价格也非常公道,引得金人百姓纷纷携东西来交换,甚至有一些官吏加入其中。 原本金国朝廷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渔猎民族本身性子粗野,金人对宋人又没什么坏印象。之前女真人受辽统治,不光年年被逼着进贡,辽臣还肆意侮辱本族妇女。现在看宋使们斯斯文文,买卖东西又实惠,便下意识亲近起来。金人就这么多,多多少少互相沾亲带故,一些个嘴上没把门的甚至连自己家底都交代干净了。 见此金国上层终于坐不住了,想要暂停交易,无奈百姓太过热情,思考许久,在城内专门寻了个地方,如此所有一切在金国士兵的监控下,防止自己人乱说话。 宋人这边倒是无所谓,该收集的信息也都收集差不多,他们这么多人每天总要吃饭,生意还是照做。 现在使团内李纲主要游走于金国上层,每日都有不同的饭局酒局,扈三娘出身二龙山,对自家特产比较熟悉,负责所有贸易往来。而梁红玉则坐镇帐内,有她在各位帝姬也能轻松些。 说起帝姬们,一开始待在军帐中尚且有些不自在。好在梁红玉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与人相处十分有方法,在她的安抚陪伴下,一帮少女渐渐恢复了些本性。 使团中除了梁扈外只有烧饭的婆子,平日梳洗穿戴皆要由公主们自己动手,这反倒随了她们的心愿,毕竟才从噩梦一般的环境脱离开来,正是难受不敢见人的时候。如今独处时间长了,刚好能调整调整自己。 都是天真浪漫的年纪,确定安全后大多活泼起来,唯有年龄最大的赵多富,望着远方,时不时露出忧伤的神色。 她本身就多思敏感,再加上身为在场众人的长姐,有很强的责任感,一想到其他在金国受苦的亲人,就心如刀绞。 赵多富的表现,其余妹妹也都看在眼里,虽然都是公主,但之前在东京城里,大家交往得不多,关系也平平,现在落难,反倒情谊深厚起来。 于是在某日,永福帝姬赵佛宝偷偷将姐姐拉到某处,神神秘秘道:“你看这是谁?” 前方干瘦的妇人抬头,一张憔悴的脸显现出来。 赵多富愣住了,半天,颤抖道:“乔娘子……” 妇人眼含热泪,上前与赵多富拥抱在一起。 此人姓乔,乃是宋徽宗的才人,赵多富生母去的早,余下的几年都是乔才人抚养她。相对于帝姬宗妇,嫔妃们受到的侮辱小了不少,主要还是赵淳楣在北方打出名堂了,赵佶赵桓二人有战略价值。不过金人也不可能惯着他们,两位皇帝与嫔妃挤在一个小院,吃喝拉撒都要自己解决。 乔才人位份低年龄大又不受宠,每日要负担的劳作是比价多的。不光是做饭打扫,就连洗衣服刷马桶这些都要由她负责。之前曾说过,金人才刚从山林里走出来,皇宫十分简陋,就连皇帝十年前还要自己放羊,所以在管理上非常混乱。由于水井不够,许多粗使宫女甚至要定点出宫做清洁,这其中就包括乔才人。 赵佛宝在浣衣局干活的时候早就摸清了规律,这次买通管事让乔才人离开片刻,当然了,她也与梁红玉商量过此事。因着乔才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想着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赵多富抱着养母痛哭流涕,半天才平静下来,心疼地看着对方满是冻疮的手,“娘子受苦了。” 乔才人摇摇头,柔声道:“我入宫前就是做粗活的,现在无非是回到年轻时候,如今宋史来了,日子好过许多,没什么辛苦的。倒是官家,整日愁眉不展,你身为子女,还是从旁使力,早日将他们接回来才是。” 赵多富愣了下,之后含含糊糊地应了下来,临行前又塞给她一些银钱以及生活用品。 乔才人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可不敢收,万一让金人看见如何是好。 赵多富知其胆小,安慰道:“领队的已经打点好,你偷偷带回去没人知道,娘子再忍耐几日,我一定尽快将您救出来。” 乔才人忐忑地点了点头,双方就此分别。 在与养母见过面后,赵多富心情好了许多,她开始教养妹妹,甚至主动与梁红玉接触,商议之后的事情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宋使这边在金国可谓如鱼得水,就连金国皇帝都有些被说动,然而就这么顺了对方的心意又有些不甘,于是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希望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这日,赵多富见大臣间气氛紧张,似乎心情不太好,迟疑片刻,对梁红玉开口询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红玉摇头,刚想随意应付过去,看见少女忧愁的神色,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前几日乔才人不是过来一趟吗,这事儿两位太上皇醉酒不小心说漏了嘴,咱们与金人谈判到最后阶段,那边揪着此事不放,污蔑我大宋想要劫人,跟我们讨说法呢。” 赵多富听完面色惨白,她不明白国与国之间的这些波谲云诡,听到后本能地想起在浣衣局遭的那些罪,想到还在敌营的父母亲人,顿时抖如筛糠。 “你看,我就怕你多想。”梁红玉安慰道:“官家才刚让人传话,吩咐我们可以给金国让渡些利益好让你们都回来,事情总能推进下去,金人那边也是想和谈的,放宽心,没事的。” 赵多富松了口气,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见账内也没个水米,起身打算去煎碗茶。突然,外面有士兵进来,对着梁红玉小声汇报了几句。梁红玉瞪大双眼,许久,双拳紧握,似乎是有些气到了。 等人走后,她站在原地,踌躇半天,转身对赵多富愧疚道:“乔娘子……今日早上在自己屋里自尽了。” “哐当——”赵多富手中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半晌,账内传来她悲痛的哭喊。 …… 趁着与大臣们关系缓和,赵淳楣重新提出市舶司一事额,在经历了各种扯皮,各种角力,事情终于顺利办下来了。 拿到特许的番商们欣喜若狂,纷纷依照约定跑去平岛搞建设,甚至连初始资金都不用朝廷出,也算是这帮人对大宋的投名状了。 除此之外,还有件大事儿。距离赵淳楣登基已经满一年,该定个年号了准备祭祖了。 原本关于此事赵淳楣都没主动提,毕竟她身份实在尴尬,要知道赵桓可没正式退位,她夺了张邦昌的位置,顶多算是正本清源。再加上多方势力的推动,宗室的默许,倘若赵桓回来,她本人的地位还是比较尴尬的。 也正因如此,哪怕碍于武力,大部分势力都还处在一个“观望”的态度。 而如今这封由各方上表,请求设立年号的举动,无疑是种认可。 深究原因,还是那句话,人嘛,就怕比。 女人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女性在古代社会是绝对的弱者,而弱者称帝,无异于三岁小儿抱金于闹市,哪怕嘴上说得再好听,弱肉强食也是刻在人骨子里的东西。 而天子,在乱世又是“兵强马壮者当为之”的强者象征,然而当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二者结合在一体时,所有人都懵了。 不过好在皇帝这个东西,有现成的参照物。 赵佶赵桓这两个贵族成年男性,无论是政治手段还是军事手段,都蠢得令人发指!两人一共统治大宋近二十七年,朝臣们就忍了他们二十七年。 其实除去少数心术不正的,大部分官吏还是希望国家百姓能越来越好,尤其现在外敌环绕,自身安全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这其中南方的官吏们尤其如此。 如今是赵淳楣领兵将金人打跑了,黄河太原等地是前线,可万一没有他们,南方处处都是前线。所以即便对赵淳楣女人的身份不满,大家也没说什么。 登基的这年,朝廷对外收复了部分失地,打了几场漂亮仗,稳住了北方基本盘,还派人去金国和谈。对内鼓励农桑,轻徭役减赋税,通过征兵以及兴建工厂等等手段吸附了大量无业者,使得各地治安有了明显改善。要知道古代战争后往往伴随着暴乱,在赵淳楣来前东京附近已经有了这种苗头,盗贼闲汉往来不绝,花荣等人领兵镇压了几次方才平息。 如此哪怕是再刻薄守旧的士大夫,也挑不出赵淳楣什么毛病,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新君确实有些“太\祖遗风”。 也正是这份明君气象让众人松了口,说白了,他们太想要个正常的皇帝了。于是,在礼部的主持下,无数文臣探讨研究,最终给赵淳楣定下了年号——元熙。 一元复始,物阜民熙。 第88章 乔才人的死,好似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石子,于各方势力中掀起层层涟漪。 首先大宋这边自然是极为不满,两边尚处于和谈阶段,金国本身也是下了保证,最起码在这段时间会确保境内宋人的基本安全。如今可倒好,乔才人好歹也算皇妃,有养育帝姬的功德,就这么被逼着自缢,务必要给个说法! 而金国这边,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冤。说白了,乔才人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们要她的命干嘛?无非是想抓住这个由头从谈判中捞点好处,事后经过调查,原来是赵佶赵桓这对父子,因为害怕自己被金人追究,于是想着第二日押着乔才人去谢罪,将过错全部推到对方身上。 被他们的冷漠与自私伤到,乔才人只是个普通的妇人,也不懂这些家国大事,回想起其他宋人女子在金国受到的侮辱,最后她在绝望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金人允许大宋使团收殓乔才人的尸骨,因着运送回去不方便,梁红玉下令原地火葬再带回骨灰。 收殓尸骨是由赵多富亲自动手的,十几岁的小姑娘,面色平静,身着孝服站在人群中央,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永福帝姬赵佛宝同样被乔才人抚养过,当见到大火吞噬她的瞬间,小姑娘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冲向养母。多亏了扈三娘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抓住。 “放开我!放开我!”赵佛宝奋力挣扎,“我要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 妹妹的尖叫唤回了赵多富,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似乎是在回应,又似乎自言自语:“杀了……谁?”她又到底该去恨谁? 没有人给她答案,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伴随着姐妹们的哭嚎,仿佛将她整个人吞没。 …… 金国宫,皇帝完颜晟愁眉苦脸,对底下的人道:“和谈马上要开始了,现在宋人天天嚷嚷着让咱们给个说法,宋国才人那边,咱们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说这可怎么办?” 大将军完颜宗翰瞪大眼睛,怒道:“什么狗屁话!他们的人自己吊死了与我们何干,宋人再叽叽歪歪看我不敲断了他们的狗牙!” 旁边的都大帅完颜娄室轻咳两声,示意其与皇帝讲话注意些,毕竟现在不是曾经一起放羊的时候,对皇帝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被指着鼻子骂的完颜晟面色如常,顺着话问完颜娄室:“大帅是怎么想的?” 完颜娄室苍白着脸,他今年已经五十,常年的军旅生涯使得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年龄一上来立刻垮了下来。面对皇帝的询问,娄室低头道:“我只晓得打仗,国家大事还由陛下与其他大臣做决定。” 完颜晟眯起眼睛,心中暗骂一句。完颜娄室一生生擒四皇帝,堪称大金军神,在国内十分有威望。他当上皇帝后,自然是想拉拢,前阵子还效仿大宋,为其颁发了“铁券”,承诺唯叛国罪不赦,而余罪不问。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打动对方,在许多问题上,主打一个不表态随波逐流。 既然他不管事,那么国相完颜希尹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金人作为北方渔猎民族,向来以武力分高下,不过完颜希尹却是个例外,他打战一般,但头脑很聪明,处理内政有一套,还发明了女真族的文字。 完颜晟看着气度不凡的完颜希尹,这些都是自己的哥哥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留下的板底,原本都是好的,可惜却不能为他所用。 完颜希尹微微叹气,皇帝与大将军内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理说他们这些身为臣子的应该支持陛下,可大将军代表的又是金人贵族势力,以致他们一时间进退两难。 完颜希尹没有娄室那样的威望,不敢不表态,于是沉思片刻,对着皇帝开口问道:“陛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和谈,那么可是宋人提出了什么具体条件?” “那是自然。”完颜晟提起精神道:“宋人说了,只要归还所有被掠走的大宋子民、官吏以及宗室,那么其他可彻底放弃,并且愿意与大金商议通商一事。” 完颜希尹点头道:“我朝初立,物产尚且不丰,通商很好,只不过这前者尚且应当商议。” 完颜晟皱眉,“还要商议?” 希尹耐心解释道:“和谈当然是要来回拉扯,怎可事事如宋人所愿?说要将所有宋人送回,但陛下可知不少宋人妇女已经在金国落地生根,有的甚至连孩子都怀了,难道要将他们的妻女带走吗?再者宋国女人当家,皇位不稳,徽钦二帝在我们手上有大用,怎可如此草率?” 完颜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可他现在忙着削弱国内贵族,赵淳楣皇位不稳,他又何曾稳定了,自古掌权者都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只有跟宋国和谈了,他才好进行下一步。于是便开始与臣子们辩驳,双方各不相让,僵持了好半天。 就在此时,外面侍卫禀告,有大宋那边传来的密保。 完颜希尹作为国相,本身就管着情报文书方面,结果信件先查看一番,然而只一眼,他就面色大变。 长叹一声,将信递给皇帝,“既然如此,就依陛下所见,将那两位皇帝都带回去吧,不过动作要快,最好赶在入冬之前。” 周围人还在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然而在阅读了密报后,很快皱起了眉头。密保很简短,概括下来只有一条信息。 大宋皇帝赵淳楣……有孕了!? …… 说实话,当得知自己有身孕的那刻,赵淳楣本人是懵的,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快四十岁了,但对于成为“母亲”这件事,她从未考虑过。 然而比她还迷茫的是身边的臣子。毕竟“皇帝”与“怀孕”两个字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尤其是在赵淳楣在朝堂刚刚站稳脚跟,拿出了一份 十分完美的答卷,让众人短暂的忽略了她的性别,此时这个消息就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使得朝臣再次躁动起来。 当亲信将此事禀告后,赵淳楣平静地颔首,回身与周围笑道:“看来过了这么久,大家还没接受我是个女的这件事。” 闻焕章难得面色冷硬下来,皇帝成亲这件事使他全力推动的,为的就是尽快留下继承人解决现状。然而即便他算无遗策,也终究没敌过迂腐之辈心中的偏见。 “既然如此,官家何不挑几个出来杀一儆百,如此也算止住乱局了。”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挑眉,看来闻先生这次是真气狠了,连暴力手段都打算用上了,思考片刻,微微摇头道:“越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反倒越应该稳住。抓几个典型倒是容易,只不过如此倒显得我自己心虚了,还是一切照旧吧。” 此时一旁的花荣也十分焦急,他身为皇夫,如今基本上是不参与朝事的,只不过此事也与他息息相关,尤其是听到朝野议论,导致花荣莫名生起一股子愧疚感,忍不住开口道:“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 “自然不是,办法嘛,倒也有。”赵淳楣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让手下官吏拟定了道旨意,擢张邦昌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行中书令之职,即日上任。 尚书右仆射又名少宰,在此时大致可以翻译为副宰相,地位仅在太宰之下。张邦昌当年因为顺着赵桓心意反对李纲,遂被升到这个位置,如今也算官复原职了。 他在二帝北狩后被金人立为皇帝,还与徽宗的妃子勾搭上,本是重罪中的重罪,只不过赵淳楣未曾追究。为了表忠心,在太原称帝之时,其上下奔走,堪称舌战群儒。回京后朝廷将他曾经的宅院归还给他,之后一直没有消息。 这期间张邦昌本人也蠢蠢欲动过,皇帝成亲当日他还写了好几首不错的文章祝贺,只不过赵淳楣一直没怎么理他。 至于现在将其推出来嘛,原因也不言而喻。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京中的这些官员,基本都是屈服于金国的淫威下,或多或少犯过错误的,但不管是谁,犯的错都没有张邦昌大! 结果呢,这家伙不仅没受罚,还能继续做百官之首,简直岂有此理!不必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众人的注意力必定被张邦昌吸引。 此举相当于在朝廷上立了个靶子,而面对这颗有毒的饵,张邦昌为了以后的仕途,怕是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官家,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难不成她当日在见到张邦昌的时候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闻焕章突然有些恍惚,回忆起当日去太原,赵淳楣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带上张邦昌。 “先生、先生?” 男子回神,对上上头之人关切的目光。赵淳楣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劳苦,只不过眼下你资历尚浅,屈居于张邦昌之下,倒是委屈了。” 闻焕章不敢细想,连忙恭敬道:“官家不以臣卑微,许高官厚禄,能为朝廷效力,已是三生有幸。” 旁边的花荣史进听他这样讲纷纷讶然,尤其是史进,直接笑道:“许久未听先生讲这些文绉绉的话,冷不丁一下子怪不自在的。” 闻焕章瞧着心无城府的两人,心中微叹,但也反应过来,马上调整了下状态,回到曾经的态度。 龙椅上的赵淳楣似乎是没注意到这些小插曲,简单商议了一些事后便回去休息了。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预料的一般,大臣们皆将矛头转移到张邦昌身上,而张邦昌作为历经大起大落的,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奋力反击下,成功地将炮火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 五个月后,赵淳楣成功产下一女婴。 第89章 赵淳楣的怀孕不光是引得大宋朝野震动,就连金国也不得不跟着调整策略。 毕竟真让她成功生下来,那别说是个男孩,即使是个女婴,这把龙椅也八成坐稳了。所以想要添乱,那徽钦二帝必须速速回去。 想得挺好,无奈大宋那边咬死了几万国民必须一路启程,所以他们也只能想将人集齐。而金国又立国不久,行政效率尤为低下,光是找人就找了两个多月。就如完颜希尹之前说的,一些宋人在金国已经成家立业,不愿再来回折腾。对于这种,李纲等一一核实后也未勉强,其余大部分故土难离,听到能归家都十分兴奋。 最后统计,几万宋人,四分之三基本都能返乡。这还不算完,这么些人路上吃喝也是个问题,好在关于这点朝廷早有准备。这几个月通过购买交换,囤积了不少物资,再加上沿路接应,想来也是够了。 金人一开始还心急如焚,希望他们速度启程,赶在赵淳楣生产前抵达汴京。但时间久了也麻木了,乐观点想,无论对方生或不生,二帝回去都能够她喝上一壶的。 唯有完颜希尹心中隐约不安,谁都能看出这帮人回去没好处,那宋人皇帝赵淳楣,虽然不想承认,但也是龙凤一般的人物,怎么就如此大方? 左右放心不下,索性他找来与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康王赵构,让其帮着前线,好好与二帝交流一番。 之前也说过,康王因着提前半年在金国做人质,与金国贵族关系还算不错,宗室们被困,也全靠他上下奔走。如今马上就能回去了,听到完颜希尹的要求,自然一口应下。在不想节外生枝的同时,也怀揣着些小心思。 赵佶赵桓父子其实在金国过得还算不错,他们的妃子金人并未为难,吃喝也管着,甚至赵桓因着水土不服病了几次金人还给其找大夫。当然了,比不了当皇帝时的锦衣玉食,但相比辽国天祚帝住低头吃糠咽菜的悲惨生活,已经算相当可以了。 这并不是说两父子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也不是因着金国尊重汉人,只不过是赵淳楣那边支棱起来了,导致他们有很强的战略价值。尤其是大宋使节团到达后,金国皇帝完颜晟更是直接提升了他们的待遇,经过几个月的修养,这父子二人早已告别了憔悴,甚至胖了些许。 见到完颜希尹这个大金国相来了,赵佶与赵桓自是十二分恭敬,生怕临行前再有什么差池。 完颜希尹态度也很和善,先是询问了他们生活上可有哪里觉得不便,之后又表达了关心,最后甚至畅谈起了诗词歌赋。作为金国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与赵佶这种“大艺术家”还是很有话题的。 谈至兴起,完颜希尹突然叹息一声,“我素来仰慕大宋文化,今得二位,好似见到知己,可惜来不及多相处,你们就要归去,属实遗憾。” 赵桓安慰道:“而今金宋相邻,而后书信往来也方便许多,国相想要探讨什么让人带个话就好。” “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完颜希尹摇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康王赵构眼尖,直接了当道:“这里没外人,您但说无妨。” 完颜希尹沉思片刻,开口道:“二位本乃大宋皇帝,可正所谓国无二君,现在回去怕是挡了某些人的道啊。” 二帝虽然混账蠢笨,但终究不是傻子,这点也知晓,只不过急于脱离苦海,刻意去忽略,现在被人挑破,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构轻咳两声,一边安慰父兄一边跟对面解释:“国相有所不知,我们大宋重礼,连士大夫都尊敬有加,更何况是皇帝,况且现在论身份,赵淳楣还要称我父亲一声祖父,难不成她还敢弑亲吗?” 完颜希尹摇头,“有何不敢的,汉人有个词叫‘狼子野心’,想来就是形容她这种人。几位,宋金虽然交战,但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们现在这位皇帝,半分功劳没有,可因着有国法在,几位大将军都听他的,未曾有半分其他想法。你们叫金人蛮夷,可现在赵淳楣做出来的事儿,可还不如我们蛮夷啊!” 赵佶赵桓的脸色都不好看,赵佶还好,毕竟只是个太上皇,又跟赵淳楣连着亲,赵桓走的时候可是实实在在的皇帝。再者,他抿了抿嘴,心中还考虑着复辟一事。于是连忙对完颜希尹道:“依国相看,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这个嘛,我倒是有一计。”完颜希尹轻抚胡须,“太上皇可择一女嫁予我们皇帝,这样咱们两边就算是姻亲,我再跟皇帝上书,给你们封王,如此的话,那赵淳楣动你们就是动大金,想来无论如何都要犹豫一二。” 二帝早在金国就被当着众人面扒了龙袍,又被封了昏德公,颜面这种东西已经抛诸脑后,现在听说封王,也不管什么大宋国体,连忙点头答应。 达成目的的完颜希尹心满意足,接着又有些为难道:“只是现在所有帝姬都在使节团内,贵国使节性子倔强,想让他们放人实在是……” “这有很难,包在我们身上。”两人拍着胸脯作保,颇有些对待金人唯唯诺诺对待宋人重拳出击的意味。毕竟这些宋朝官吏打的都是赵淳楣的名号,在二帝眼里早就是敌人了。至于那些女儿妹妹,也丝毫不放在心上。毕竟为父兄牺牲,本就是她们应该做的。 …… 赵淳楣这胎生得不太安稳,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朝政,久坐之下缺乏锻炼,导致分娩时异常艰难。好在之前准备充分,请了许多名医备着,再加上她好歹也是行军打仗之人,身体底子不错,在折腾了整整一晚,小公主平安诞生。 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女儿,赵淳楣奇异地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是她与这个时代的联系,她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伸出手来戳了戳女儿的小脸,许是感觉到不舒服,宝宝皱着眉头抗议似的咿呀了两声,赵淳楣笑出了声,小不点脾气还挺大。 花荣在旁边温柔地看着这一幕,回头嘱咐身为主治大夫的妹妹花芳准备好补品,还有其他事宜。 花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傻爹,“还用你说,我跟早就处理好了。” 赵淳楣吃完补药后狠狠睡了一觉,之后又调理了三四天,眼见行动无碍,就开始在里屋进行简单的工作。毕竟古代月子少说要做两个月,朝事那么多,她总不能就那样放着。此时她尤为庆幸自己的身份,作为大宋如今唯一的皇女,光是奶娘就有六个,除此之外还带着一群嬷嬷丫鬟,她可以完全放开手。 正当赵淳楣打算处理政务之时,花荣犹豫着打断了,“是不是,应该先给小宝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这么叫着。” 赵淳楣一拍脑门儿,她差点忘了,不过大宋皇族起名也是件麻烦事儿。举个例子,像宋真宗,原名叫赵德昌,又叫赵元侃,后改名赵元休,又叫赵恒,一共四个名字。 归根到底是皇帝这一枝又想进字辈跟宗族打成一片,又想凸显自己特殊性,还要避开民间的常用字免得百姓犯忌讳,更兼得一点中二病作祟,总之是一团乱麻。 赵淳楣跟花荣商讨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定名字,女儿单名一个忴,意思是健康,二人对孩子也没什么大要求,平平安安就好。而且忴这个字比较生僻,方便民间避开。 不光如此,赵淳楣还在江南比较偏远的地区圈了一块地,旨在建立纺织学校,让越来越多的女孩子们参加,学校里除了一些专业技能还教读书写字,毕业了优秀学员可以留校或进织造局工作,甚至每年的精品还可以进贡到宫里。 有了女儿后,赵淳楣的感触愈发深了,她想加快进程,尽量创造出一个对于女子更加宽松的社会。 对此朝中一些老古板虽然颇有微词,但毕竟也只是行匠人商贾之事,如今皇帝就是女的,此举也无可厚非。重要的是,前方已经传来消息,二帝以及被金人掳走的宗室百姓皆已动身,想来几个月后就能到汴京,满朝文武顾不得别的,心思全在此事,就连花荣这种平素不管事的,都忍不住来找赵淳楣商议。 赵淳楣一边翻奏折一边气定神闲道:“不用担心,我既然让他们回来,总有办法解决。” “这我自是清楚。”花荣迟疑道:“只不过他们回来后是不是要住在宫里?到时候我跟小宝出入起来好像不太方便。” 赵淳楣轻笑一声,“想什么呢,我还能让你们父女没地方待怎么,放心吧,所有事交给我,你一切如常就好。” 备受安慰的花荣点了点头,信赖地看着妻子在灯下的身影,不管别人怎么说,关键时候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他都要感叹自己是三生有幸。 第90章 赵佶本就是风流天子,半辈子声色犬马儿女一箩筐,自然不会将女儿们放在心中,答应了完颜希尹联姻的要求后粗略挑选了一番,最后决定让第五女茂德帝姬赵福金嫁予金国皇帝。 赵福金本为明达皇后所生,不光身份高贵,在所有女儿中也是最为貌美,当年完颜宗望打进开封,曾亲口点名索要,完颜宗望死后一直在其宅院居住,原本以为这次能顺利回国,最后却等来了此噩耗。与这时代大部分女子一样,赵福金不敢反抗父兄,甚至在她的认知里,此为自己应当做的,所以即便使团强烈反对,梁红玉与扈三娘甚至亲自上门劝诫,她依然执意答应。 皇命与本人都是如此,众人也没办法,好不容易与金人谈妥条件,总不能因此事多做耽搁,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位苦命的帝姬留在敌国。由于这件事,原本因着马上就要回家而兴奋不已的使者们有些萧索。 毕竟金国山高路远,这次来的基本都是些年轻官吏,大多是赵淳楣登基后提拔上来的,对于迎回二帝抱有一腔热血,结果近距离接触后发现自己国家曾经的君主真如传闻中一般荒诞,心中不免难受。 这其中属扈三娘最为愤懑,她本就是从二龙山出来的,对什么朝廷皇帝向来看不惯,现在这两瓣烂蒜又闹了这一出,气得她当时就想闯进去骂人。最后还是较为成熟的梁红玉与李纲将其劝住了,见她如此,二人也不敢再让三娘接触二帝,寻了个由头将人送到后方,负责看管随行百姓。 路途遥远,几万士兵行进起来都颇为困难,更别说这么多平民,其中一半还是老弱妇孺。好在为了回家,这些百姓意志非常坚韧,扈三娘与梁红玉也有指挥大规模人员的经验,所以队伍虽然缓慢,但终归没乱起来。 如今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宋金两边大致以黄河为界,真定、河间这几个府还在金人手中,剩下北方大部分都是辽国旧地。要知道女真人只有那么多,要管理好这么大的地方还是颇为吃力的。为了防止宋朝这边搞事情,金人也派了一支军队随行,领命的正是曾经与赵淳楣交手的金国四太子金兀术。 对于这位金国贵人,赵佶赵桓二人一开始也是极力拉拢示好的,然而金兀术不比老谋深算的完颜希尹,有些年轻气盛,对于窝囊废二人组极为看不上,面对他们的讨好表现得也很平淡。好在眼看马上就要归国,父子二人的心思也不在全金人上面,毕竟回去后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是了,对于赵淳楣这个皇帝,两人是不可能认下的,说白了,所谓的皇室血脉,不过是赵佶当年为了拉拢二龙山随口说的,赵淳楣这一支,往上追寻甚至不是太宗直系,而是太、祖赵匡胤的后人,并且也早就出了五服,她还是个女子,凭什么当皇帝? 不过嘛,这父子二人就算再自信也明白眼下局势,赵淳楣掌握着军队以及北方大部分地方武装,朝堂上的局势也稳定下来,提拔了一大批自己的人,想要推翻对方十分困难。所以,为了避免回朝后陷入窘境,他们决定现在就行动起来。 这日,趁着大军休息,赵佶赵桓将使团的负责人李纲叫到跟前,先是道谢,之后又对其工作的辛苦表示了肯定,李纲连 连推辞,恭敬地行礼,全程挑不出半点错误。 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其中赵桓态度尤为热切,拉着李纲动情道:“卿家,当日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吾悔不听你的进言,这两年在金国,每每忆起卿家忠肝义胆,都禁不住垂泪,你能来接我们,吾心甚慰啊。” “太上皇严重。”李纲躬身道:“此为大宋子民应当做的,况且臣出身卑鄙,深受皇恩,怎敢托功。” 赵桓听到“太上皇”三个字面容微微扭曲了下,片刻后勉强调整过来,露出一抹干巴巴的笑意,“吾知道卿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赵桓与其大聊恩义倒也不算错,李纲原本是个普通官员,因为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力挽狂澜被其提拔为宰相,不过很快就遭到厌弃,赵桓甚至骂他“惟辟作福,大臣专权。”最后一贬再贬,直到金人再次兵临城下,皇帝才又想起他,然而已经晚了。 赵桓与李纲相处过几个月,知道这人虽然有才,但性格刚直,而且心胸狭窄,当年还跟赵淳楣起过争执,于是刻意长吁短叹道:“我父子二人都清楚,现在朝廷这个样子,来接金国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卿家与我们相处这般久,回去恐遭猜忌,你放心,回去见到赵淳楣,我们必定帮你解释。” 李纲微愣,回神后淡淡行礼道:“如此臣便谢过二位太上皇了。” 感觉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父子二人眉头微皱,继续蛊惑道:“回来之前,我等与几位叔伯们商议过,等到了京城,得先祭天祭祖,感谢保佑我大宋渡过此关,同时将赵氏子孙汇集起来,重新编写玉牒,也算正本清源了。” 此话几乎是挑明了,正谁的本,清哪里的源?不就是要针对如今龙椅上的赵淳楣吗? 然而李纲却怔下,诧异道:“有这等事?怎么分别前没听他们说过?” 分别前?什么分别前?赵桓摸不着头脑,紧接着反应过来,直接失态地大喊,“宗室们走了?!” “是啊,”李纲面色如常,“因着咱们行进实在缓慢,有几位年龄大的宗室身体不适,便先让人送他们回京城了,金人那边担心他们路上出什么意外也答应了。” “混账东西!怎么我不知道!”赵桓气得面色通红,一旁的李纲连忙请人息怒,安慰道:“宗老们也是不想您二位知道后担忧,放心吧,臣安排了扈将军协同,定然会把所有人成功送到开封府。” 他那是因为担忧吗!赵桓气得要吐血,虽然同样被俘虏到金国,但宗室们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路上死了一批不说,余下的都被安排到各个地方做体力劳动,折腾得够呛,李纲说好些个身体不好其实也没撒谎。但是这让一门心思想要在路上跟宗室们商量对策搞事情的二帝彻底没办法了。 赵桓当场心态就崩了,他跟亲爹赵佶不同,赵佶在北狩时已经是太上皇了,基本没有复辟的可能性。赵桓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他跟赵淳楣到底谁是正统还是可以掰扯一下的。 李纲见其这个模样,知道对方能消停些日子了,于是恰到好处地提出告退,然而刚要转身,赵佶就叫住了他,之后表示自己这边服侍的人手不够了,希望能多调些人来。 考虑到二人的身份,此等要求并不过分,李纲才要答应,冷不丁想到什么,开口道:“两位太上皇的日常起居应由梁红玉将军负责,可是她有不周到的地方,臣可以在旁稍加提点。” “这、这倒是没有……”赵佶有些尴尬,毕竟梁红玉是个女的,而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赵淳楣也同样是女的,于是便自动将其划分到一个阵营。 李纲收敛了笑意,他起身,极为认真道:“梁将军曾带着兵马与金人浴血奋战,为国鞠躬尽瘁,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虽是女子也忠肝义胆光明磊落,太上皇若是连这样的人都要猜忌,岂不是令将士们寒心嘛?” “这我自然知晓,不过是见梁将军忙碌,唯恐打扰到罢了。”赵佶随口给了个解释,之后又是对着李纲吹捧一番,努力拉近关系,直到对方再三表达忠心感谢方才放人离去。 之后的日子,这对父子因着计划被打乱,倒是没太作妖,况且他们也察觉到,随行的官员似乎对二人高贵的身份不怎么感冒,憋闷之下,只好折腾自己身边的。 李纲答应的事倒是照办了,他从民间百姓中选出一批女子,经过简单的培训送到赵佶赵桓身边充当婢女。然而平民百姓粗手粗脚的,干些力气活儿还勉强,至于什么伺候笔墨根本干不来。是的,眼见马上就要回京,他们也开始给各地官员写信,争取联系上些曾经的心腹,赵佶甚至将写字画画的爱好重拾了起来。最后没办法,二人索性找了几个年幼的帝姬在身边侍候,女孩儿们没办法违背父兄的命令,好在只是铺纸研墨整理书稿,便轮流上岗。 今日刚巧是永福帝姬赵佛宝当差,她生母乃崔贵妃,被皇帝厌弃,自打出生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本身性子刚烈,不同于其他姐妹,对于父兄有很大意见,见了赵佶赵桓没多久便直接呛了起来。 这两父子在接连碰壁,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对着敢顶撞自己的赵佛宝便是一通怒骂,直接点名其不忠不孝性情乖张。要知道此事如果传出去,即便赵佛宝是帝姬,得了个此等评价以后的人生也会极为艰难,气得小姑娘晚上回帐子痛哭出声。 赵多富见此轻声安慰,表示明日会去跟爹爹求情,也让小妹先服个软。 “我才不去!你怕他们我可不怕!现在回京前途未卜,就算事事都顺从也只会是下一个乔才人!姐姐,我有时候真不明白,这些人害死了乔才人,把我们变成这样,你难道不恨嘛!”赵佛宝大喊。 赵多富连忙捂住妹妹的嘴,确定周围无人后苦笑出声。 恨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这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 她温和的安抚着怀里的女孩儿,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妹妹们能过得好,而在其看不见的地方,赵佛宝狠狠握紧拳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98 第91章 大军已经离开金国都城许久,来到了旧时辽国南京道,再走个三五天,差不多就到了真定府,此处岁被金人把持,可距离大宋已经非常近了,赵淳楣也派了部分军队在真定外接驾,可以说家就在眼前。如此让疲惫不堪的百姓们兴奋不已,事实上,别说他们,就连使节团都有些激动,毕竟离国已一年,谁能不想家呢? 一时间人心浮动,守备也跟着懈怠起来。李纲与梁红玉看在眼里,却没怎么管,打从出发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总要适当放松些。况且两国都商定好,也快要到大宋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变故,只要不过分,就由着他们去了。 是夜,一道瘦小的身影借着守备换岗的功夫偷偷溜进营帐,此处乃是二帝书写存放之处,夜里很少有闲人经过。 只见那人在文书中不断翻找,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源辨别上面的字迹,然而半天时间依旧一无所获,如此一来他似乎也有些泄气了,想要转身离去。突然,身后响起到阴冷的男声。 “你是想找这些吗,我的好妹妹。” 接着烛光亮起,赵佶与赵桓因愤怒微微扭曲的脸被照映出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惊惧地站在角落,正是前些日子被骂不忠不孝的赵佛宝。 赵佛宝本来就因为母亲的遭遇怨恨赵佶,在金国的一切则是令这个小女孩快速成熟,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这对父子,然后她就发现,这两人不光是对家人无情,对整个国家也半点担当。由于出身皇家,虽然没系统地学习过,赵佛宝对于权力也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度。她知道,放任这两人回去,对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走向正轨的大宋来说无疑是一种破坏。 返程途中发生的可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新仇旧恨促使赵佛宝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她打算将二人联系心腹,想要暗害朝臣的文书偷出来交给当今皇帝赵淳楣!这样不光做实了二人有通敌卖国之嫌,也能让对面提前准备。 无奈赵佛宝虽然有勇有谋,终究年纪太小,在动手之前就流露出迹象。赵佶赵桓这两人,能力平平但猜疑心非常重,可以说是有点心眼子都用来对付身边人了,见此便不着痕迹地做了个局,果然将人引了出来。 父子面色通红,明显气得不轻,虽然在金人那边尊严尽失,但在妻妾儿女面前,两人素来十分威严,如今赵佛宝的行动不光是背叛,同时也相当于在打他们的脸。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的好女儿,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是不是姓梁的那个女人?”赵佶呵斥道。 事到如今赵佛宝反倒平静下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冲着二人冷笑,“没有人指使我,你们俩做的事老天的看不下去,我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啪!”赵桓狠狠一个巴掌将妹妹抽晕在地,看着她倒下的身影,父子交换了下眼神,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 扈三娘带着几十人轻装上阵,很快就抵达了京城。得到消息后赵孝颖一大早就率部分官员在门口迎接,双方相见,即便之前关系平平,如今也不由涕泗横流。 “叔父!十四弟、十五弟!”赵孝颖激动万分,对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行礼,此人名赵仲理,乃是太宗之孙,在宗族里辈分最大之一,平日在开封府养尊处优基本不理事,堪称大宋吉祥物,结果没想到临老遭这一回罪。看着对方明显佝偻了许多的身影,赵孝颖流出泪来。 “行了,我不还活着吗,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老人安慰。 赵孝颖之前就管着宗人府,对皇室最为熟悉,此番前来还拿着玉牒,放眼望去,人数较记忆中少了将近一半。其中有人是因为生病、有人因为气节自尽、也有被金人折磨的,即便是成功回国的这些,也个个骨瘦嶙峋,瞧着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长叹一声,赵孝颖将准备好的话咽了回去,终归是自家亲戚,无论怎样先将人安顿下来吧。然而有些事,即使不说大家也明白。比如紧跟着赵孝颖身后的那位英俊男子,大概率是传说中的“皇夫”,再联想到赵孝颖于新君上位中所出的气力,众人长叹一声,怕是回京之后也不安稳了。 事实上,对于将他们提前接回来,也是赵淳楣与左右臣子提前商量好的,一来可以防止二帝搞事情,二来也是要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其实有孟太后在,即使宗室全体反对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赵淳楣毕竟是女皇帝,能上位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上的皇室血统,所以与这帮“亲戚”,关系尽量处好些。倘若真连这些人也一致拥护,那么她的法理性将彻底坐实,基本上无可挑剔了。 “我听闻那两位私下里说回来之后打算祭天祭祖,”赵淳楣摇头,嗤笑一声“也亏得这副厚脸皮,不担心把老祖宗们气死。” 闻焕章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对方是如何知道的这些消息,然而话到嘴边却犹豫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臣子该问的。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赵淳楣大力推广的棉布,在第一次见到此物的时候,闻焕章惊讶地发现这东西比自己爱穿的丝绸吸水力强多了,身上出再多的汗也不怕。 如果权力是水,那么赵淳楣就是那种棉布,从二龙山到东京,走到哪儿吸到哪儿。只不过短短两年,便彻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如今更是成长到连自己都无法企及的地步,跟在这样一位帝王身边,只能小心再小心。 “先生、先生?”赵淳楣叫住了他,随口打趣道:“想什么呢?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可是你闺女小阿秋又让你心烦了?” 阿秋前些日子刚及笄,算起来也要开始相看人家,虽说闻焕章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肯定是要晚嫁,但贵族人家大多会头几年先订下,有机会还得给小情侣相处段时间,不至于盲婚哑嫁。闻焕章如今乃京中头号红人,天子近臣,来提亲的要把门槛都踩破了,让他好一阵头疼。 “阿秋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不行改日让她进宫,我多找几个帮着相看。” 此言一出,顿时让闻焕章一激灵,他哪里还敢让女儿再趟这浑水,连忙找了个理由拒绝。 赵淳楣微愣,也没说什么,君臣二人又套路起别的事。 与此同时,使节团那边。 赵佶赵桓借口要用永福公主帮着伺候笔墨将人囚禁在身边,他们好歹也是曾经的皇帝,这一路还是收拢了两三个下人做心腹,又人帮着遮掩,再加上路上繁忙,李纲梁红玉倒也没发现。 不过此事还是瞒不了赵多富,想到妹妹之前表现出的恨意,在其失踪的当晚,她便去父兄那找人了。二人倒也没瞒她,主要赵多富性格逆来顺受,当日在宫里,她一边拉扯着妹妹一边服侍金人,面对赵佶赵桓做衣裳之类要求依然咬着牙完成,即使知道也不敢怎样。 不出他们所料,得知此事后,赵多富吓得说不出话来,旋即不住替赵佛宝求情,不过每回都被打发走就是了。 这天夜里,她提着油灯再次去找父兄,然而才进去便见两人阴沉着脸,原来是有沿路有亲信传消息,说回京的宗室许多都被赵孝颖说动,愿意承认赵淳楣的身世,甚至不少都重新在其手下当起官来,这如何不让两人惊怒。 所以面对赵多富的苦苦哀求,赵桓不耐烦地将妹妹推开。 “啊!”赵多富痛呼一声,原来是手中的油灯被打翻,不光掌心烧伤一片,油还洒了一地。 赵多富担心惹他们生气,想要收拾干净,就听父亲长叹一声,“不用了,让奴婢去干就好。” 只见赵佶温柔地将人扶起来,轻声道:“柔福今年也二十了,之前在金国受了那么多委屈,等回京爹爹定然帮你找个好人家。” “为爹爹分忧,女儿不敢居功。”赵多富小心翼翼地回答。 “好孩子,”赵佶抚了抚她的头顶,“爹爹知道,那么多女儿里,属你最有孝心,那么你再为我们做件事好不好?” 赵多富茫然地抬头。 赵佶转身,从书房的夹空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到赵多富的面前,“等会儿带你去见永福,你把这个交给她,假如要是不从,你就亲自动手。” 借着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我这当爹的,到底给她留个全尸。” 赵多富如遭雷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父亲,曾经的一国之君,要杀了亲女儿?! 事实上,最开始二人也是想留着赵佛宝的,虽然其吃里扒外,但女性作为附属者,无疑也是一种资源。然而宗室们的倒戈让他们改变了主意,即使是相处多年的血亲也可能会背叛,像赵佛宝这种,无疑是个大隐患,万一回京后在旁人的怂恿下再说出些什么…… 所以一定要趁早除去! 不过嘛,二人是不会自己动手给旁人留下话柄的,古代父杀子乃不慈,同样是大罪,刚好最听话的赵多富来了,即使事发也能全推到她身上。 赵多富害怕得浑身颤抖,她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腿苦苦哀求,希望能绕过妹妹一命,回答她的只有父亲的冷漠。 没办法,她只能转身去求赵桓,她拼了命冲赵桓磕头,希望对方能看在手足之情心软。赵桓胸中的怒火比赵佶还要多,这阵子各种不顺压在他身上,看着哭丧似的赵多富,心里烦的不行,抬起腿重重给了对方一脚。 赵多富被踢到一边,然而赵桓同样不好受,因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导致其没注意脚下,刚好踩在之前掉落的灯油上,倒下后脑袋重重摔在旁边的椅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赵桓惨叫出声,头晕目眩爬都爬不起来,嘴里不停叫骂着:“你这贱人!你跟那乔才人赵佛宝一样该死!怎么不是你们死在金国!等我回京通通将你们送回去!” 赵多富趴在地上,耳边全是父兄的咒骂,然而此时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母亲、乔才人、妹妹们哭泣的脸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她的目光看向掉落在手边的匕首。 她捡起了匕首。 …… 梁红玉忙碌了一整天,才刚要解衣睡下,就听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说适才两位太上皇书房内似乎传来很大的声响,他们实在不放心,只能来请示梁将军。 梁红玉哭笑不得,“不放心你们就去看啊,怎么这么点小事都来问我。” 侍卫们也苦着一张脸,太上皇的书房根本不让人靠近,之前他们不过正常轮岗,站在门外都被两人一顿训斥,还说再过来要治他们的罪。哪怕曾经沦为阶下囚,皇权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这样一来他们只能来找负责人梁将军。 叹了口气,梁红玉底层出身,也知道这帮人的不容易,整理了下衣冠,便起身前去了。 她知道自己不受那二位待见,路上还在想着话该怎么说,然而才刚到门口,梁红玉脚步就停住了。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作为一名军人,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了。轻声将身后的两名侍卫叫过来,梁红玉走在最前方,开口道:“末将梁红玉,有要事禀告两位太上皇。” 半天,里面没有回应。 梁红玉管不了那么了,一把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两具男性尸,体,以及手持利刃,整个人泡在血水里,双眼无神仿佛失了魂般的柔福帝姬赵多富。 “退出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违命者,斩!”梁红玉平静地对手下道,“去把李纲请过来。” 第92章 金兀术最近心情很不好。 他父亲完颜阿骨打几年的时间就推翻了一直欺压他们的辽国,之后又劫掠了富饶的宋,按理说族人如此骁勇,应该高兴才对。然而在旁人节节胜利的当下,自己却吃了个大败仗,最后只得灰溜溜回国。叔父看他如此,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让其带兵,只派些琐碎的工作给他,比如这次护送宋人归国。 “砰——”一脚踹开大门,金兀术面无表情地看着慌做一团的亲兵们,呵斥道:“畜生东西!大白天的聚众赌、博,谁教你们的这些宋人习气!” 女真人之前生活在深山中,每日靠打猎种植为生,辽国每年给他们摊派的赋税很重,为了完成任务,基本上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时间。随着地盘的不断扩大,自己本族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于是吸收了不少外族部队,其中就有一些宋人。而众所周知,大宋军人的军纪是出了名的差,很快,醉酒赌、博这些不良习气便在金人中流行起来。 对于这点,金兀术其实一直有所耳闻,只不过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这么大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 面对暴怒的上官,几位亲兵陪笑讨饶道:“将军息怒,弟兄们闲着无聊,随便找了点事儿干,咱们也是第一次,以后绝对不敢了。” 他不说还好,一解释金兀术更气了,“无聊?你们哪个人没有差事?不去当值还有脸说!” “哎呦,哪有什么差事,那两个宋国皇帝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的,好几天躲着不见人,连吃饭都是要自家使节送过去,丞相之前说什么这俩人对咱们有大用,小的看未必,这才多久功夫,就倒向自家人了。” 亲兵们试图转移话题,将祸水引到别处,然而金兀术却从对方的言语中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你说……那两个皇帝躲着不见人?” “是啊,想着反正也要到地方了,我们也就没管。” 金兀术皱眉,他因为厌烦赵佶赵桓的殷勤,一直避而不见,让手下接管两人,但即便如此,很多事情他也心中有数。金国同意放他们回去,目的就是让两人与赵淳楣争皇位,搅乱大宋的,赵佶赵桓看样子也愿意如此,所以按理来讲,越是临近宋国,他俩应该越活跃才是。无论是联系臣子还是给世人作秀,总要有个态度,怎么可能躲起来呢? 沉思片刻,金兀术打算带上两个人,亲自前去查看。然而才走到账外,便被宋使拦下,李纲笑眯眯地拱手,“将军可是有事,太上皇身体不适,我可以代为转告。” 金兀术冷笑,“不必,之前陛下交代,临到宋地,有事告知于二位,还请让开令我完成皇命。” 李纲寸步不移,双方僵持了片刻,只听他长叹一声,无奈道:“将军有所不知,因着临近故土,两位太上皇想到被你们俘虏,自觉对不起祖宗百姓,无颜面对众人,特意吩咐了谁也不见,尤其是金人,还请将军通融一二。” 金兀术听到此处,已经确定里面有什么阴谋了,原因很简单,那两位要是真这么要脸,早就一头撞死了,还能等到今天?于是狠下面孔,拔出刀剑,呵斥道:“我等奉皇帝之命,你们宋人还敢阻拦,我看你们是有不轨之心,快些让开,否则本将军不客气了!” 李纲也只带了几个人,被这人高马大的金兵用刀指着,一时间有些慌乱。就在这危机时刻,突然,只听“砰砰”两声响,金兀术与亲兵身形一软,缓缓倒了下去,身后,露出燕青俊秀的脸。 “真是的,早听我的把这几个宰了就没这么多乱事儿了。”燕青笑嘻嘻地踢了地上的人一脚,“所以,现在该怎么处理,要我动手吗?” 他随着使节团一路北上,因着身手好人又机灵,主要负责收集各种信息,并未有太多表现机会,金人对其知之甚少也没怎么防范,也正因如此才这么容易被近身。 “罢了,还有两天就回家了,结果还是没瞒过去。”李纲长叹一声,命令手下将金兀术绑了。 那日二帝被柔福帝姬刺死,李纲几人得知后虽然震惊,但还是努力平静下来,大家知道如此这差事算是办砸了,别说是没办法跟赵淳楣交代,就是金人那关能不能过去都两说。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金国这么痛快让所有宋人离开,其中的必要条件就是二帝得被接回去扰乱大宋,这就是阳谋,但为了被俘虏的百姓们也是无解。结果现在赵佶赵桓在路上死了,对方定要反悔将人扣下。 为了能顺利回去,众人将尸体就地掩埋,同时假装人还在,然而终究还是被拆穿了。 “没办法了,只能进行其他计划,小乙哥,劳烦了。”李纲无奈,对着燕青行礼。 燕青轻快地应了句,随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蒙汗药,去到金人堆里嚷嚷着请客喝酒。这段日子他早就跟金人混熟了,时不时一起玩笑耍钱,临分别说要聚聚众人也不疑有他,结果就是全都被放倒。 众人抓紧时间,立即动身,争取在赶在金国反应过来前回到故土。 而使团的密报,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赵淳楣的御案上。 在迅速浏览一遍后,赵淳楣苦笑一声,将信件给身边近臣传阅,众人看后无不面色巨变。 就像之前说的,宋金之间谈判的前提是二帝回来,现在还没出金国境内,赵佶赵桓就被弄死了,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大宋这边才刚被揍了一顿,开封府还在重建中,而金人洗劫宋辽后正是兵强马壮的当口,要是交起手来,宋怕是要吃大亏。赵淳楣身边的人都是与其一同从二龙山走出来的,中间又几次与金人交手,都是知兵知战的,自然不会像小年轻一样两嘴皮 一碰热血沸腾地要跟雪耻复仇。 秦明迟疑了下,开口道:“那柔福帝姬犯下弑父弑君的大罪,咱们可是要如实昭告,如果说的话……” “什么柔福帝姬?”话音未落,就被龙椅上的赵淳楣打断。 秦明怔住了,“信中不是说……”突然,他反应过来什么,闭口不敢再发表言论。 赵淳楣环视了下周围,转身对着在一旁记录的楚齐道:“写,金虏背盟弑君,裂天理于朔野;豺狼食言戮圣,绝人伦于庙堂,此仇不共戴天。” “朕绍太、祖鸿业,承天命以讨不臣,今唤幽云遗民,共举汉家旌旗,召渤海旧部,同雪百年深恨!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大宋元熙三年二月初三,御笔亲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楚齐手腕悬空久久未落,直到接触到官家冷淡的眼神方才打了个激灵,低头迅速记下。 鲁智深挠了挠头,“官家,这么说咱们是要跟金人干仗吗?” 赵淳楣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金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两国迟早都有这一战,咱们主动出击,还能尽量抢占舆论先机。况且,二龙山那些物资也差不多该用了。” 打仗不是儿戏,战前准备也不是三五日能完成的。好在如今大宋三面强敌,为了以防万一,赵淳楣早早从二龙山征调了一批物资,后勤保障方面暂时不用担心。 不光如此,赵淳楣还打算御驾亲征。 对于这点,鲁智深等人倒是没什么表示,毕竟他们都是地方出来的,动起手来寨主在后方指挥再正常不过了,唯有闻焕章,听罢身形微顿,在结束会议散场后主动留了下来。 等书房内就剩两人,闻焕章忽然行了个大礼,沉声道:“亲征之事非同小可,现在天下初定,小公主尚在襁褓中,万一您有什么不测,怕是朝廷要先乱起来,况且金人残暴,尤其在接受北方后,兵力几倍于我朝,还请官家三思啊!” 赵淳楣摇头,“正是因为这仗艰难,我才得亲征。参与作战的士兵大多是从二龙山起就跟着我的,每一个我都能叫出名字,就这样看着他们上战场,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况且御驾亲征对于此时的大宋而言尤为重要,二帝北狩,对于本朝而言乃耻辱之事,之前的小打小闹不算,我这番前去意在重构正统,正大宋天命。” “可是战场无眼……”闻焕章还想争辩,就听对面君王开口道。 “不是还有你吗。”赵淳楣笑了笑,“我会留支禁军在京城,倘若真是运气不好,我还回不来了,就请先生代为监国,我那女儿,若是能保就请保她一二,若是不能,我也不怪你。此番战事,金人即便获胜,依旧伤筋动骨要修养好久,到时候朝廷怎样你可自行决断。” 闻焕章呆住了。 赵淳楣低头,“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总是会忆起从前的事,当时大家都在二龙山,吃肉喝酒嬉笑怒骂,现在虽然都锦衣玉食,不同于往日的落拓模样,却终归没当年畅快。我还记得,那时你总问我以后想要干什么,我说想让所有人活得好,直到今天,我也没忘。”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她继续道:“我知晓先生疑我,确实,坐上这把椅子后,很多人都不是自己了。但闻先生,我赵淳楣的心,从未改变!”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而在其身后,闻焕章早已泪流满面。 第93章 垂拱殿,北宋皇帝日常接见群臣并处理国家大事之处。 一群身着朝服,有些憔悴的男子束手站立在大殿两侧,最前方的赵孝颖面容平静,直视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仁宗时起,大宋宗室的谱牒定期修纂制度就已经形成,直至今日,更是十分完善,宗正寺每十年主持一次修纂,先是统计皇族人数近况,之后由众位宗老们商讨具体事宜,最后汇报给皇帝。没问题就举行告礼,即昭告天地、宗庙、社稷,整个仪式非常复杂,但完成之后所有参与的人都能收到朝廷的奖赏。所以总的来说,大家还是非常乐意参与其中的。 不过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同。 伴随着内侍的禀报,身着窄袍,腰系金玉环带的赵淳楣大步走了进来。 宋朝有规定,天子平日要佩戴平角幞头乌纱帽,赵淳楣觉得那东西又重又不方便,只用钗子挽了个发髻便出门。 她连穿衣打扮都要跟旁人不一样,有人不屑地想,然而却不敢表露分毫。 在赵孝颖的介绍下,赵淳楣对在场宗室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因为时间紧迫,她便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开口道:“两位太上皇的驾崩,想必众位都已知晓,今日不光是要统计现在宗室的具体情况,关键还是得给他们上个谥号。” 大家有些发懵,给皇帝上谥号,那不是礼官的任务吗,事成之后通知他们一下修改玉牒就是了,怎么要跟他们讨论?然而下一秒,众人就明白了。 “我左思右想,觉得幽和愍这两个字比较合适,你们说呢?” 幽,违礼乱常曰幽;暴民残义曰幽;淫德灭国曰幽。 至于愍,则更直接,指在乱世之中却没有任何作为。 这两个都是妥妥的恶谥,而从唐代开始,已经很少给皇帝上恶谥了,也难怪礼部不敢轻易点头,必须要宗正寺配合。 一些人听完当场就气得跳脚,其余的虽然比较温和,但也表示这两个是不是过了。虽然赵佶确实荒、淫无道,赵桓也是没什么作为,可毕竟宋朝没真亡在他们俩手上,赵淳楣这不是给续上了吗,还有的希望从伦理亲情的角度感化她,求着高抬贵手,给父子俩留个体面。 赵孝颖冷眼旁观,半晌,暗中叹息。原本那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宗室们这次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打算,结果才一个上谥号就让官家反客为主,只能说宗室确实人才凋零。 平静地听完大家发表意见,赵淳楣点了点头,“众位说得有礼,是我想得浅了,等会儿就让朝廷重新决议。” 见皇帝如此从善如流,众人的面色稍微好些,也跟着说了几句软话。 “你们也知道,小女虽也是皇室中人,但出身乡野,处理内政定然有力所不及之处,以后还需多多仰仗叔伯们。”赵淳楣笑眯眯,紧接着又道:“因着金人背信弃义,不光杀了两位太上皇,还扣留其遗体,我已经决定与金国开战,即日御驾亲征,不知你们哪人愿意与我同去,为国尽忠啊?” 话音刚落,宗室们顿时大惊失色,身体抖如筛糠,倘若没有先前那一遭,可能不少人还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跃跃欲试,然而在经历被俘虏至敌国后,不少人都要PTSD了,即使回到大宋,回忆起当时的境遇都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现在说去打金人,宁愿一头撞死! 连忙告病的告病,推脱的推脱,连带着赵佶赵桓,也重新记恨上了,说白了宗室遭这些罪还不都怪那二人昏庸! 赵淳楣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任由下方乱作一团,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满室嘈杂,“都闭嘴!” 赵仲理威严地视线从侄孙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宗室们纷纷闭嘴,他身为太宗之孙,目前老赵家辈分最高的人,平日处事公允,一直非常受尊敬。之前的各种讨论,赵仲理没有发表任何见解,直到现在,才开口主持大局。 他看向赵淳楣,“官家,对于两位太上皇所遭遇的我亦深憾,说到底,都是老夫这个当长辈的没有及时规劝,才让他们犯下大错,至于谥号,全由朝廷做主就是。我们这些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去了战场只会添乱。” “还有,听闻被虏者已经返回宋地,其中不乏太上皇儿女,老臣认为,这些人在金国吃尽苦头,若是这么回来,难免有在京城百姓面前失仪之嫌,不 若暂时安置在齐州,等官家乘胜归来,与您一起以彰大宋国威。” 赵淳楣眯起眼睛,对方这段话信息量非常大,一来以长辈之口,坐实了前两任皇帝的错,如此她登上皇位就是纠乱反正,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至于将赵佶那帮儿子放在齐州就更有意思了,众所周知,山东半岛是赵淳楣的大本营,说句龙兴之地也不为过,齐州靠近青州,从上到下都是赵淳楣的亲信,把那些皇子留在那儿,看着是给赵淳楣个保证,实际上更像是保护那帮人。毕竟傻子也知道皇帝在外打仗九死一生,一些有心人肯定要撺掇王爷搞事,而赵淳楣如此手段,赵仲理不相信那些人能斗得过她。 作为族里最年长的,他必须竭尽全力保护皇室的每一个。 沉默片刻,赵淳楣忽然笑出了声,“那就依太叔祖的,宗正寺有您跟伯祖在,我出门在外也可高枕无忧了。” 真是的,她又不是杀人狂,虽然确实有过利用亲王们钓鱼的打算,但也还没决定,这么防着她干嘛,赵淳楣有些抱怨地想,全然不考虑自己给旁人造成了多大压力,毕竟她这一路上来,未免太过吓人。 在其点头后,赵仲理明显松了口气,深深地行了一礼,“那么,祝官家武运昌隆,老臣恭候您与将士们凯旋。” 最终,与宗室们的交锋已双方各退一步完美解决。 处理完皇族内部,赵淳楣一刻都没有停歇,立即做战时准备。说实话,宗室那边的退让帮她省去了许多麻烦,毕竟金人杀了赵佶赵桓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站不住脚。 朝中如宗泽等忠君爱国思想浓厚的将领官员,一时间甚至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当初能同意赵淳楣登基,其中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要迎回二圣。不过现在有全体宗室背书,那局面就不一样了。于公,他们都是跟随赵佶赵桓一道北上返程,路上是什么情况再清楚不过,于私,这些人都是两位皇帝的血脉至亲,人家一口咬定就是金人杀的,你还能怎么办。 心理学上有个自我欺骗理论,可以提高主体的幸福感,虽然大家都明白,杀二帝的大概率就是赵淳楣,但既然有人证明不是,那么为了国家的稳定,众人也愿意这样欺骗自己。更何况,还有金人这个靶子在,如今国仇君恨齐聚,促使不少将领红了眼见,势要向金人讨回公道。 对此,赵淳楣决定兵分两路,西路由宗泽带领七万大军,韩世忠为副将,与太原城的五万驻军汇合,以守为主,可以适当进攻骚扰,抵抗金国。 东路赵淳楣挂帅亲征,携鲁智深、秦明等人,也领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收复大宋失地。 金人两次南下,都是兵分两路,并且都取得了巨大收获,预计此番也是一样。 这两路明显赵淳楣的任务更重,毕竟放在任何时代,守比攻都要轻松得多,更何况如今太原正是军民一心,兵强马壮的时候,又新修了城墙,金人想要拿下基本不可能。东路不光要进攻,而且赵淳楣本人在,金人必然会将更多的兵力集中在此,而鲁智深秦明等人虽然知兵,打仗治军也还不错,但相比宗泽韩世忠这些名将还是差得多。 对于这点,赵淳楣也有自己的理由,她带的十万兵马,几乎都是二龙山的老人,与其找个不熟悉的将领,还不如知根知底的更容易训练。 除此之外,赵淳楣还点了花荣作为亲兵跟随在左右,在下旨之前,她犹豫了许久,当面对花荣,甚至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花荣作为“皇夫”,按理来说女儿尚在襁褓,他又能在前朝走动,所以多多少少地要跟着理政,而这道口子一旦开了,那日后想要收回就难了。所以赵淳楣此举就是明着昭告天下,自己不会让花荣沾染到一丝皇权。 换句话说,倘若她死在战场上,花荣也不用回来了。 “我……那个。”赵淳楣低头,想要开口,却被对面打断。 “不用说了,我懂你。”花荣笑着摇头,就是因为懂,知道赵淳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所以他没有丝毫怨愤,况且他是个武人,就这么看着妻子上战场自己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赵淳楣微怔,片刻后,轻笑出声。是啊,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临到关键时刻,倒是她患得患失了起来。 正了正神色,迎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坚定迈出脚步。 出征, 第94章 金国皇宫。 皇帝完颜晟看着左右两边剑拔弩张的人群,不着痕迹地饮了口茶。 完颜宗翰冷硬地注视着对面的完颜昌,恨不得生啖其肉,见此,完颜昌露出道假笑,有些洋洋得意。 他乃是皇帝的堂弟,同样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只不过宗翰宗望光芒太盛,导致其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完颜宗望死了,皇上便将他提拔起来。论关系,他与完颜晟更亲近些,所以投桃报李,他自然帮着皇帝全力对付眼前这个心腹大患。 “大将军息怒,我不过是提了个意见,具体怎样咱们再商量便是了,你又何必这样。” 完颜宗翰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愤怒道:“你那叫提议!分明就是卖国!完颜昌啊完颜昌,两次讨伐宋国你也在其中,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大金儿郎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现在你竟然要白送给宋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是卖,不是送。”完颜昌纠正,“之前辽国还在时,宋也每年交付五十万岁币,如此不是很好吗,再者,咱们要那几块宋土也管不过来。我知晓,大将军现在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但那不也是个宋人。咱们金人的根基还是在东北,与其为了这些地年年跟宋国扯皮,不若换些好处。” “放你娘的屁!”完颜宗翰再也忍不了,拔出腰刀就要跟对方动手,周围臣子见状连忙阻拦,倒是皇帝身边的护卫,犹豫了许久依旧没敢上前。 完颜晟见状目光微沉,旋即又恢复平静。前些天在部分汉臣的建议下,金国正式开始效仿汉家王朝修实录,而完颜宗翰这种军功盖世又手握重权之人,被列为“大金第一功臣。”一时间风头无量,没有人敢惹。即使自己这个皇帝,也只能退避三尺。 这些日子完颜晟经常会听汉臣讲史,尤其爱听前朝五代十国的故事,每当听到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算起来,喊出这句话的安重荣,权力功绩甚至还没我们金国的大将军大。 “陛下、陛下?”一道男声打断了完颜晟的思绪,回头看去,只见完颜娄室苍白着一张脸盯着他,“底下人打成这样,您不管管吗?” 娄室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于是起身帮着说和两句。 完颜宗翰冷哼,“不管怎样,既然宋人动手在先,我们没有退缩的道理,陛下,我请求挂帅出征!” 完颜宗翰威望极深,他都这么说了,凭现在的完颜晟自然是没办法拒绝,不过嘛…… “大将军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依照之前,我们兵分东西两路,你之前两次伐宋都是打的太原,此番也一样吧,至于黄河那面……”他望向了完颜昌。 谁都知道大宋主力在东边,现在却让自己去西路,完颜宗翰刚要发作,却听娄室一边咳嗽一边请命,“我愿挂帅,还望陛下成全。” 完颜晟愣住了,娄室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让其出马可以避免与大将军矛盾激化,倒是给好办法。 “你的身体……”皇帝有些迟疑。 娄室摇头,“还能上马,我带着金兀术,也好教一教小辈。” 完颜晟见他坚持,最终也点头答应。 散会后,金兀术犹豫了许久,还是去找完颜娄室,他又办砸了差事,本以为以后都没机会领兵了,没想到老将军还愿意带着他,想要表达感激,却被完颜娄室制止。 “什么都不用说了,跟着我多学多看,怕是过两年,金国就要靠你了。” 金兀术有些不好意思,“有陛下与大将军在,哪有我的事儿。” 完颜娄室轻笑,回头看了眼愈发精致宏伟的宫殿,面上一抹忧色闪过。 人心不齐,自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 依靠着王安石变法,大宋每年从百姓那边盘剥许多,国库看似充盈,但徽宗几次用兵,再加上东京被金人洗劫,重建费时费力,财政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 好在南方尚未遭到破坏,再加上赵淳楣在山东半岛经营七八年攒下的物资,终归是勉强凑够了军费,但即便这样,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为了省钱,赵淳楣 一切从简,将自我用度调到最低,每天士兵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最开始还有些难以下咽,毕竟严格来说,打从穿越她还缺过钱,也没过过苦日子,但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赵淳楣眺望着远方自己大军,这个时代横渡黄河不是件易事,更何况十几万人一起,如此军队阵型还没乱。 “看来即便一年多没有战事,他们的训练也并未松懈,倒是辛苦你们了。”赵淳楣满意地对身后秦明鲁智深道。 “差得远呢,”秦明皱起眉头,毫不夸张的说,这堪称这世间平均素质最高的军队,几乎每个人都得几个识字,营养充足,训练已久,还有战斗经验,结果过个河都如此散漫,这让信心满满的秦明有些难堪。 一旁鲁智深摇头道:“已经很好了,这里面可不都是咱们的人。” 这点倒说得没错,很多人以为大军就只是士兵,实际上里面包含大部分非战斗人员,比如马夫、厨师、匠人、郎中、参谋团队等等,大宋这还是在家门口打,所以后勤只占了三分之一,倘若是远征,甚至要一半以上。 打仗就是打钱。 赵淳楣暗叹一声,她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官家,新的一批望远镜赶制出来了,您要不先验验?”张邦昌费力登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上两个望远镜呈上去。 张邦昌作为宰相,原本应该留京处理政务,但赵淳楣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命其随军北上,他拿不准圣意,只得小心翼翼,一路上事必躬行。张邦昌毕竟是进士出身,又久经官场,有他在赵淳楣倒是真轻松许多。 赵淳楣掂了掂手上的分量,虽然在与匠人商讨许久,最后成品也非常成功,但终究是拿工具一点点打磨的,要是能把玻璃发明出来就好了。赵淳楣无奈,怎么其他穿越者就轻松点石成金,到自己这边却如此麻烦。 用望远镜看了看敌方,驻军的地点选得很好,即能满足渡河后的休整又可以眺望城墙,在仔细研究后,赵淳楣决定将头一个攻打的方位定在河间府。不光是因为这里地势平坦,比较容易攻打,还由于此地金人驻军比较多。可以说只要拿下河间,那么收复宋朝故土就容易多了。 至于金人驻军为什么这么多……赵淳楣神色有些古怪,根据情报,金人在拿下宋地之后,觉得治理不过来,所以他们搞了个“代理人政权”,打算以宋治宋,立了个汉人皇帝,名叫刘豫,成立了一个叫“齐”的王朝,并且派兵帮着驻守。 伪齐虽然小了点,但河北这一片人丁兴旺,还算富饶,每年也能上供不少钱,换句话说,金人相当于给自己弄了个信托基金。 赵淳楣摸了摸下巴,刘豫啊,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左思右想没有头绪,索性先放到一边。赵淳楣命手下安营扎寨,休整两日直接攻城。 事实上,面对大宋的军队,伪齐从上到下一点把握都没有,作战当日,皇帝刘豫不得不在金人的胁迫下登上城门鼓舞士气。 而此时拿着望眼镜查看敌情的赵淳楣注意到那穿龙袍之人的长相,顿时乐出了声。不仅是她,之前二龙山的老人都不由裂开嘴角。 鲁智深让士兵们先停下动作,骑马上前高喊道:“刘县令!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刘豫,曾在昌乐县任职县令,手下孔目陷害武松进沙门岛,赵淳楣曾率人前去营救,回去后顺势控制了昌乐县。在二龙山的威逼利诱下,刘豫每日过得苦不堪言,最后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升迁至河北当知府,结果又遇到金人南下。他素来胆小怕事,抵抗也没抵抗便直接投降了,金人见其听话,官位又高,便做主将其立为皇帝。 然而才过了几天皇帝瘾,便听到曾经的土匪头子赵淳楣也当了皇帝!而且还是大宋皇帝!这上哪儿说理去!? 与对方共事好几年,刘豫已经习惯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之下,曾经无数次许愿千万别对上,但好巧不巧,还是撞见了。 旁边的金人将领皱眉,“你认识对面?那尽量拖延一二,等我们大将军过来。” “啊?我吗?”刘豫告饶,“回将军,我年轻时候被那帮人欺辱,说的话哪里奏效,要不还是您自己来吧。” “废物!滚开!”金人将领一把将人推走,兀自上前暴喝道:“南国宋庭!胆敢犯我边关,却不怕我大金铁骑再将你国都踏平!还不速速退兵,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鲁智深无聊地掏了掏耳朵,懒得跟这鸟人废话,然而后方急于表现的张邦昌却跳了出来,指着对方怒骂:“尔等蛮夷,大宋心慈,一时失察被你们钻了空子,竟敢掳走我们臣民,现在我朝收回故土乃理所应当,金人背信弃义,天理难容,权你赶紧投降,我们官家兴许饶你一命!” 张邦昌本意是想放放嘴炮,若是真能把对面吓住,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大宋的功臣,然而态度上却极为倨傲,所言所讲更是半点内容都没有。他才刚说完,后方的赵淳楣就皱起了眉头。 伪齐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又是完颜宗翰钦定的“奶牛区”,本身还是非常受重视的,派遣镇守的将领也是能文能武,十分有才干,果然,对方听完张邦昌的话仰天长笑。 “两国兵戎相见,大金赢了,难不成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不成,当年宋灭南唐北汉,又是怎么对人家的?手下败将还敢叫我们蛮夷,金人饮马渔猎就是蛮夷?尔君臣吮民髓溺金石,这才是你们口中的礼崩乐坏!当年你们和辽白河沟誓血,称兄道弟百二十年,说背盟就背盟,而今前脚和我们陛下和谈,转身就出兵。南朝赵氏,也配谈信义二字!我呸!” 张邦昌面色通红,尝试着从其他角度反驳,然而也只是徒劳无功。听了自家将军的话,守城的金人明显士气大振。 赵淳楣叹了口气,让人将张邦昌叫回来。回家吧,回家吧孩子,别再丢人现眼了……好在二龙山的兵只忠于赵淳楣,并未有丝毫动摇。 伴随着指挥的号角,众人正式开始齐心攻城。 说实话,宋朝立国至今,除了刚开始的一二十年,并未打过什么大型的攻城战,攻城的手段也相对匮乏,无非就是云梯之类的。这东西虽然好用,但说白了还是用人命填,士兵们即便有牛皮盾保护,依旧会被守城的人用火油烫得半死不活。 赵淳楣明白打仗就要死人,但她实在不愿意把手下白白消耗在这种级别的战斗里,于是加大了投石车的使用。宋朝其实投石技术已经比较发达了,在检查库房的时候,赵淳楣甚至发现了一种叫“七梢炮”的黑科技,发射的石弹近百斤,射程可达几百米。不过这种大杀器操作起来可不容易,最少要两百人从旁协助,实在过于笨重。 赵淳楣利用杠杆原理,稍微改进了下投石工具,让其操作难度降低,如此运用到战场上,自然成为大杀器。河间府算不上什么军事重地,连外面的城墙都是土墙,经过几波投石射箭,防御早已摇摇欲坠。即便 金人誓死抵抗,依旧损失惨重。 及至太阳落山,赵淳楣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方才鸣金收兵。 经过一整天的战斗,不光取得了不错的成果,而且还没什么伤亡,众人总结之时,都非常兴奋。 秦明大笑道:“如此看来,只需四五天,河间必破,到时候城里那些金兵就是瓮中之鳖!” 然而赵淳楣却泼了盆冷水,“就算如此,之后整理战场也要几日,更何况这般强度,投石车估计用不了几次就要损坏,到时候修理也需要时间。只一个河间就要十日,余下还有好些个州府,咱们这次抢在金人前面动手,打的就是个时间差,这样的话收获不大啊。”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十天拿下一个州府已经非常迅速,但官家说得有道理,他们这次匆忙出兵,就是看金人没有防备,万一敌方大军下来了,怕是又要拉锯。 正当大家愁眉不展,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时,外面士兵突然来报,说伪齐皇帝刘豫带着金人将领的首级出门投降。 此言一出,账内一片寂静。 半晌,赵淳楣缓缓开口道:“你们,随我出去迎接。” “官家,小心有诈啊!”秦明提醒,然而才开口也察觉出不对,自己这边十几万大军,对面守城几千人,这得是什么阴谋诡计能奏效?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刘豫就这么投了。 “第一,他也心知这河间撑不了多久,第二嘛……”赵淳楣看了眼角落里的张邦昌。 不得不说,有他在,确实给其他叛逃的宋人吃了颗定心丸。毕竟这位可是在金人的协助下篡了大宋的皇位,睡了皇帝的老婆,还好端端出将入相的神人。自己的罪再大,还能大过张邦昌? 这也是为什么赵淳楣坚定地将这个活招牌带在身边。 果然,刘豫一见面就叩头认罪,可怜巴巴地表示自己跟宰相一样,都是被金人逼迫的。赵淳楣十分宽容地饶恕了他,并在其帮助下顺利接管了整个河间。 之后如法炮制,迅速收复了七个大宋州府,如今除了些许零散的县,宋朝的领土基本恢复到战前,消息一出,举国欢欣鼓舞。 在一片沸腾中,赵淳楣看向远方。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要开始。 第95章 幽州,连年的战火让这座几百年的古城已经破败不堪,唯有城墙,前两年被金人占领后简单修筑了一番,看上去十分坚实。 今年的春天尤其的冷,完颜娄室紧紧攥着缰绳,胯、下的战马在积雪中焦躁地刨动。远处,宋军的火把连成一片,零星的“砰砰”声响起,震得人畜心绪不宁。 “宋狗的那玩意儿终于哑了!”金兀术兴奋地舔了舔冻裂的嘴唇,似乎被口腔中炸开的血腥味刺激到,双目通红,恨不得亲身上去厮杀。 完颜娄室并未斥责他,虽然身为将军,保持冷静是必要的,但他们金人能在乱世脱颖而出,靠得就是身上这份血性。 “再等等,对面虽然被冲得够呛,但阵型尚未混乱,只有乱了,‘铁浮屠’才有上场的机会。”完颜娄室重重咳了几声。他奉命领兵出征,不顾底下人反对,主动放弃攻打宋地故土,而是直接驻扎在幽州,就是赌赵淳楣这次大费周章的出兵,不会仅仅是收复几块旧地。 果然,在拿下些许州府后,宋军一路北上,直取燕云十六州! 而早就有所准备的完颜娄室自然不会被他们轻易得手,背靠着城墙,任由宋人攻城龟缩防守,然后选择某天,借着宋军休息,趁夜袭营,打宋人个措手不及。如此计谋,自是令周围无不信服。 顶着手下憧憬的眼光,完颜娄室心中却没有丝毫自得。 太快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 这里的快不光是指宋军被突袭后的反应速度,更加是指宋人本身的进步,之前两次南下,完颜娄室也跟随其中,对比五六年前,宋人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可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这样下去…… 完颜娄室回神,深吸一口气,血液与硝烟混合起来的味道十分呛人,只需要再来一次对决,他基本上就能摸清宋军手中的那东西到底是怎么个使用方法,之后上报给朝廷,想出万全之策。 “叫他们回来吧,差不多了。”娄室一声令下,副将金兀术连忙吩咐下去,金人轻装上阵,来得急退得快,迅速有序撤离。 金兀术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对完颜娄室请命道:“将军,下次攻宋,我愿领兵前往!” 然而完颜娄室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看着对方不服气的面庞,轻声笑道:“我知你急着建功,但幽州非同小可,大宋几代君主一心想拿燕云十六州,若是让他们成功了,失地是小,朝野士气必将大振。那赵淳楣身为女子,本身难以服众,可像这样让她一点点打下去,那这龙椅就真坐稳了。所以,即便是硬耗,也绝对不能有闪失。” “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完颜娄室抬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金兀术,“不用宽慰我,我也知晓。你聪明又勤勉,还是先皇之子,万一我倒下了还要顶上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 金兀术听他都这么讲了,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心中难免不忿。 虽然老将军是一片好意,可大金军功为上,自己若不在战场上厮杀出一片天,哪怕身居高位又有几个服气?! 正当幽州城里完颜娄室冥思苦想克敌之法时,几里地之外的赵淳楣与其发出相同的感叹。 “太快了。” 她转身询问起秦明,“咱们第一次用火、器是什么时候来着?” 秦明灰头土脸,看上去被突然的敌袭折腾得不轻,“回禀官家,大概三年前,在黄河边上遇到完颜宗翰,用过那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担心赵淳楣生气,连忙解释道:“官家,虽然咱们没料到金贼偷袭,但弟兄们反应快,其实没造成太大损失,再者……” “我不是说这个。”赵淳楣摇头,“早听闻完颜宗翰与金人皇帝不和,但不和归不和,情报却一点都未藏私,而且他说了,金国上下也信了,还用短时期内寻找出一条比较克制火、器的方法。能在短短几年内接连拿下辽宋,终归是有实力啊。” 赵淳楣长叹,她想起之前大宋使节团送来的情报。按照梁红玉等人的描述,金国都城里的百姓们,平时看着懒散,作风豪放粗俗,似乎也没什么文化。但若有战事,只要一声口哨,立刻回家牵马拿兵器,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能有序地集合,并且打起仗来悍不畏死。照这么看来,确实是自己之前想简单了。 不过嘛,虽然感慨于金兵素质之强悍,但对于火、器的失效,赵淳楣到并未太过沮丧。 归根到底,还是现在的工艺太糙了。想也是,从元代的火铳到燧发枪,全世界用了四百多年的时间才让这东西成熟,现在赵淳楣仅凭一点理论知识,连四十年都不到就想赶上,凭什么?能初步限制住金人的铁浮屠已经很好了。 “今年气温低,火、药容易受潮,点火效率低下,金人毕竟在此经营了几年,更熟悉地形,还舍弃了重甲轻骑闯入,如此结果倒也不怪你们。”赵淳楣安慰手下。 鲁智深有些迟疑:“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他话没说尽,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相对于金人,大宋这边更加耗不起,东西两路一共近二十万大军,每天耗费的粮草都数不过来。天下人已经被宋徽宗的穷兵黩武搞得如惊弓之鸟,拖得久了,不说敌国,自己这边怕是要先有意见。 众人沉默,这时候,一个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对着赵淳楣殷切道:“禀官家,微臣有一计,可解眼下之急。” “哦?”赵淳楣来了兴致,鼓励道:“大胆说来听听。” 男人兴奋得浑身颤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指着舆图道:“官家请看,这里是河道,我们如果边打边退,相信不过十日就能到达。” 接着他又指了两地,“此处虽然曾被金人占下,但满打满算不过一两年,他们对这里绝对没咱们熟悉。” 四周将领疑惑地追问:“所以呢?” “所以,咱们可以佯装不敌,牺牲掉一小部分士兵做陷阱,然后引诱金人深入,等他们到了此处,直接掘开黄河,来一招水淹七军!直接消灭金贼!”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一 直没说话的赵淳楣开口道:“你觉得,谁来执行这个计划好呢?” 那将领也不傻,从二龙军的装备体型上就能看出,上头人在其身上花了不少力气,于是连忙迂回道:“咱们可以在附近拉上一批百姓,让他们扮作将士赴死,为国尽忠,也算是他们的荣幸。” 赵淳楣听到这里突然笑了,挥挥手,“你叫……杜充是吧,之前在真定府当差?” 杜充激动地点了点头,他跟刘豫一样,是投靠了金人后重新归降宋朝的,如今正是想着建功立业的时候,见皇帝主动问起自己,便以为事情成了,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官家!臣……啊!!” 话音未落,就被飞来的茶壶砸了个正着,不由尖叫地捂住脑袋。 “畜生东西!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关起来押回京城。”赵淳楣懒得跟这种人废话。其实自打登基,她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了,面对朝中大臣的不理解也愿意慢慢悠悠跟着扯皮,然而对面这个着实有些触碰到自己的底线了。 赵淳楣的底线就是,可以菜,但你不能坏。 这个杜充不光是不把将士们的命当命,同时也不把老百姓当人。要知道掘开黄河虽然可以让金人吃点苦头,但下游的百姓们可就遭殃了。事实上,历史上南宋真有人这样干过,最终导致了七百余年的黄河夺淮,上千万人流离失所。 作为一个皇帝,手下人笨一点胆小一点她都能理解,但妄图以一己私利动摇国家根基,这种她绝对不能留。 面对官家极为罕见的暴怒,文武百官们噤若寒蝉,都不敢开口,唯有那几个从二龙山出来的比较自如,鲁智深再次提出疑惑。 赵淳楣想了想,平静地让楚齐拿来纸笔。 她与完颜娄室不同,完颜娄室是军事家,交战过程中,行兵打仗,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赵淳楣,她是政治家,打肯定是打不过对面,不过当如今这般,两军形成对峙,那她能做得就多多了。 使节团在金国待了近一年,除了谈判,自然也发展出了些人脉,而现在就到了用这些的时候。 通过几道关系,宋朝这边联系上了与宗翰势如水火的完颜昌,在金钱的攻势下,完颜昌进宫去见了皇帝完颜晟,提出主动与大宋交易,将幽、蓟、顺、檀这四个州还给大宋,之后宋朝每年交纳岁币。 这种离谱至极的言论,假如放在正常皇帝身上,大概率会一刀砍了完颜昌。 但完颜晟现在却有一个为难至极的点——皇位继承。 要知道金国的继承法非常特别,叫“兄终弟及,复归其子。”,大体就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驾崩后,将皇位传给二弟完颜晟,完颜晟去世后再传位给最小的弟弟完颜杲,等完颜杲死了,皇位重新落在大哥的嫡子头上,以此类推,这套继承法可以保证国家的领导人一直在年富力强阶段,然而坏就坏在,当今皇帝的弟弟完颜杲在几个月前得急病死了。 不光是他死了,大哥完颜阿骨打的三个嫡子也早早就没了,如此完颜晟的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要知道封建家天下,只要有孩子,那遗产能留肯定是想给孩子留着,这点连赵淳楣都不能免俗。完颜晟今年已经五十五了,想来也没几年好活,自然是想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 然而以完颜娄室为首的大贵族们却极为反对,认为应该尊崇女真习俗,倘若幽州几地在对方手上丢了,那必然强烈打击完颜娄室的威信,自己再让儿子通过谈判收取大宋的岁币,就可以帮儿子铺路。 想到这里,完颜晟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叫来人下了道密旨给前线。 娄室原本还在幽州城中研究破敌之法,收到旨意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金兀术暴跳如雷,对着礼官大吼道:“你放什么狗屁!我们守得好好的!叔父让我们撤军!?” 礼官小声陪笑,生怕对方一个激动将自己砍了。 金兀术还要发作,却被娄室叫住,老将冷静地谢恩,然而在转过身时,他喉头一甜,低头看去,一口鲜血喷已然喷在圣旨上。 第96章 尽管不愿,但完颜娄室为了顾全大局,不可能在此敏感阶段搞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套,在赵淳楣与金国皇帝达成初步协议后,金兵缓慢地从幽州等地撤军,宋军大体上没耗费一兵一卒,便成功夺回幽云十六州中的四州。 然而即便如此,许多人依旧是不太高兴。 鲁智深秦明等人黑着一张脸,坐在庆功宴的角落默不作声。赵淳楣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刻意将他们留下,又根据几人的口味让厨房做了些他们爱吃的。 “官家,这庆功宴就非开不可吗?”史进嘟嘟囔囔,他在作战期间一直担任守卫工作,平日很少发表言论,如此估计是忍不住了。也确实,二龙山向来艰苦朴素,如此大设酒宴,完全不是他们的风格。 赵淳楣摇头,“将士们这根弦绷了好几个月,总得稍微松一松,更何况最近吸纳了不少投降的官员,此举也算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了。”人不是机器,二龙山军纪极为严格,在这种长期高压下还要豁出性命战斗,即便士兵忠诚度高,该赏也得赏。 “可是……大家也没干啥啊,最后还不是朝廷每年给金人送钱。”秦明眉头紧皱,一咬牙,直接开口道:“这样的话,不是跟先皇一样了吗!” 赵佶当年也曾短暂地从金人手里花大价钱将燕云十六州买回来,而对于这位荒唐皇帝,众人一直是非常鄙视的。 赵淳楣听完他的话沉默不语,半晌,长叹一声,“要不怎么都讲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呢,现在也就你们敢与我说说心里话了。” 她看向在场众人,轻笑一声,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觉得,完颜晟这个人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鲁智深开口道:“虽然武功不行,让咱们占了些便宜,但当皇帝,好像还行?” “最起码比那俩强!”史进补充,至于“那俩”是哪两个,诸位也都有数。 说实话,完颜晟虽然不像他亲哥那般雄才伟略,但金确实是在他手里从一个部落演变成一个国家的。再者其能跟完颜宗翰这等大贵族大功臣斗得不可开交,现在甚至有隐隐压制的趋势,怎么也不能用昏君去形容。 “他是个聪明人。”赵淳楣平静地得出结论,之后让手下拿出燕云十六州的舆图来,将大宋如今获得的幽、蓟、顺、檀四州圈起来,旋即问他们有没有看出什么。 众人盯着半天,旋即恍然大悟。 燕云十六州又称幽云十六州,按照地形,可以分为幽跟云两板块。其中云那部分的中心是云州,也就是现代的大同。大同易守难攻,从古至今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虽然大同在敌人手中,但素有“中华第一关”美誉的雁门关却牢牢把控在宋这边,所以属于两边都奈何不了对方的一个状态。 至于幽这部分,中心是幽州,大致在北京一带,人口稠密经济比较繁华,可这边的门户却是平州和营州。换句话说,只要 平州营州在金人那,金人可以将这里视作跳板,随时攻打大宋。 “我之前在与金人的国书上许以重金,但对方始终不愿意将平州营州给我们,这说明宋跟金之间尚有一战。”赵淳楣大致估算了下,“我看完颜晟的身体,也就这两年了,确定好继承人后,肯定要出兵。” 直到此时,大家方才明白赵淳楣的良苦用心,有些焦急道:“那咱们得速速准备啊。” “莫慌。”赵淳楣挥了挥手,不紧不慢地表示有的是时间。倒不是她盲目自信,主要宋朝这个体量的国家,只要皇帝跟官吏不搞事,你给他一定时间,那么他的恢复速度是极快的。而只要缓过劲儿来,周边国家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鲁智深等人得了她的保证,总算放松下来,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臣子们是放心了,但赵淳楣这个君主,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幽州以及附近的百姓。 事实上,这些人虽然都是平民,但却在宋金交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说是直接导火索也不为过。 此地古时为燕国,所以当地百姓大多自称燕人,这里面大部分是汉人,余下也有些奚人、契丹人,总之民族成分复杂。不过因着不是草原,所以当地人还是以农耕为主。 燕云十六州虽然名义上属于辽国,但其实这里的人对辽并没有什么归属感,证据就是辽国最后一任皇帝天祚帝被完颜阿骨打锤得抱头鼠窜,命令各路大军上京亲王,燕云根本一动不动。当然了,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是宋人或金人,其实在古代,许多百姓对于国家民族的观念是很淡的,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头顶上是谁完全不关心。 当年宋徽宗跟金国做生意,用钱把幽州等地买了下来,但因着金国缺人手,所以阿骨打提出要带走这里的百姓,宋徽宗大方地同意了。没有人问过燕人的意见,整整三万户被迫离开家园,去往更加苦寒的北方讨生活。如此下来,这些燕人自然不同意,于是他们想方设法策反了金国的某位汉人将领,通过他的地界偷偷跑回家乡。可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良田房屋已经被驻守的宋军占据了。 自此之后,宋在燕云人心尽失。 而面对前任给自己挖的大坑,赵淳楣没办法,只能吭哧吭哧背起包袱找补。她先是颁布了旨意,减免了幽州等地两年的赋税,并且从二龙山调来物资,帮着重新修筑房屋围墙,还会见了当地的乡绅地主以及各民族代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详细阐述了自己对于此地发展的长期规划。 在场之人虽然也算富裕,但被皇帝如此重视,依旧受宠若惊。见赵淳楣礼贤下士,一些燕人大着胆子提了些要求建议,赵淳楣采纳了部分,驳斥的也有许多,但即便不同意,她也耐着性子解释原因。 这让辗转三国,惶惶不安好些年的燕人们不仅潸然泪下,当即便有不少人表示协助官家将此处管理好。虽然耗费了不少心力,好在最后取得的成果不错,赵淳楣觉得这段时间也没白忙活。 正当赵淳楣处理完手头的事,打算班师回朝之时,鲁智深突然帮着引进了一个人。 赵淳楣看着眼前身材高大,打扮落拓的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地挑眉,“你就是曹端?” 男人咧嘴一笑,直接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草民拜见大宋皇帝。” 这一下直接给赵淳楣干愣了,要知道最起码在这个历史时期,行跪拜礼的还是少数,哪怕是见到皇帝,也没有明确的跪拜要求,所以对方这是弄哪一出? 曹端两眼放光,十分激动道:“陛下啊,草民总算是见到您了,您不知道,您是我们这一行的旗帜啊!” 赵淳楣:……啥? 经过周围人的解释,她才明白怎么回事。 曹端属于辽国汉人,本身是个富户的护院,辽国还在的时候,尚且能混口饭吃,金人来了,大量抽调附近百姓充当“签军”,也就是被强行征召为行伍的军队。要知道,与军民一体的金人不同,在这里生活的汉人往往只需要缴纳赋税,老老实实种地就不用打仗。现在金人来了,不光要帮着金人送死,连种地都没法种,许多汉人当时就忍不了了,于是纷纷占山自立为王。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曹端,便是金国境内最大的一支山匪头子。而赵淳楣,最早也是山匪起家,然后凭借自身努力,洗白上岸,甚至当上了一国之君,这在贼里堪称贼祖宗一般的存在。 曹端自打听了她的故事,便佩服地五体投地,每当遇到困难了,常常用其激励自己,时间久了,也给金人造成不少麻烦。 赵淳楣听罢面色古怪,许久,轻咳两声,“那个、你做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不及陛下万分之一。”曹端谦逊道。 赵淳楣见他还要继续拍自己马屁,赶紧换了个话题,直接询问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曹端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啥,就是想求您跟俺们条活路。” 虽然这帮山匪与金人打得有来有回,但实际上随着金国政权逐渐稳固,他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过了。曹端看似五大三粗,实际脑子很活络,在很多年前曾经与鲁智深有过一面之缘。见大宋这边顺利拿下幽州,明白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金人围剿,于是干脆大着胆子来见赵淳楣。 赵淳楣仔细打听了下曹端的势力范围以及取得的战绩,依托丰富的做贼经验,她可以很轻松从对方话语中提取关键信息。在深入了解后,赵淳楣惊觉此人是个打游击的好苗子。 此时她也终于明白鲁智深为何会费力引进。 最终赵淳楣决定留下部分物资,资助曹端两年。 “陛下,我们是什么都不用干吗?那岂不是吃干饭?”曹端追问。 赵淳楣轻笑,旋即安慰道:“我养你们自然有我的道理,放心吧,以后有你们劳碌的时候。” “用不了多久了。” 第97章 赵淳楣说用不了多久,并非信口开河。虽然表面上金人还很能打,金国的将领依旧用兵如神,但仔细观察下,对方内部已经出现裂痕。 抛开君臣不和不谈,赵淳楣判断金国的军力其实早就开始滑落。 众所周知,金兵单体素质高,战斗力强,这是因为女真之前长期生活在东北山林中,为了生存不得不与严苛的自然环境搏斗,长久下来锻炼出来的。但这也也造车了一个极为严重的结果——人口不丰。 大家夸赞金人勇猛之时常常会感叹“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实重点不是“不可敌”而是为什么不满万?原因就是此时的女真只有这些人。在立国之初,完颜阿骨打可以依靠着部族勇士驰骋沙场,但如今他自己都老死了,其余普通将士又能剩下多少呢? 金国建立不过一二十年,这期间跟辽国打、跟大宋打、甚至跟西夏回鹘高丽干过几架,就当这些全是菜逼,但金国多多少少也有损耗。而造成的结果就是,像完颜娄室这样的大将军再也不能手握那支精锐部队指哪打哪,甚至要在辽国旧地招募汉人来填充兵线。 并且由于迟迟拿不下大宋,刚认下的那些小弟,比如西夏游牧部落首领等心中也得嘀咕,最起码想要指挥他们卖命短期内是不可能了。 赵淳楣长舒一口气,望向天边,心中暗道:完颜晟啊完颜晟,你希望假意给我几块地方暂时唬住,等攘内成功后再来打,殊不知掉当取不取,时来易失,送到碗里可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这次行军,只用了极小的代价,不光彻底收回了大宋故地,还成功拿下了燕云十六州中的四州,可谓成果斐然。更何况赵淳楣御驾亲征,证明自己无论胆量还是能力都是一流,朝中再没有反对之声,就连赵佶赵桓的死似乎也跟轻烟一般,被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如今经过近几年的规划, 南方也开始建设制糖厂,赵淳楣采取招标的方式,召集全国的大商人,卖了十年的特许经营权。没办法,虽然白糖确实挣钱,但本质上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种奢侈品,她身为皇帝,若如此大咧咧与民争利未免看上去不太好,毕竟早年太、祖就下过命令,禁止士大夫们经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过除此之外,二龙山的其他产业还暂时捏在手里,比方说铸铁药品,现在有了国家背书,无论是原材料还是人力都大大提高,赵淳楣还特别成立了研发部门,隶属工部但可以直接跟皇帝对话,并且建立了匠人的考察制度,若真有本事,可以直接来朝廷当官。 对于这些,部分大臣也颇有微词,他们觉得皇帝不务正业,整日跟奇技淫巧和阿堵之物打交道。本来赵淳楣身为女子当皇帝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现在已成事实,大臣们就希望最起赵淳楣是个符合儒家正统的好皇帝,于是对待她的日常行为要求十分严苛。 对于这点,赵淳楣倒是出乎预料的十分听话,顶多私下抱怨几句,但最后也都乖乖照做,尽量跟朝臣维持一个比较好的关系。其实上辈子看许多讲皇帝的视频,许多人评价往往带上这么一句“这是个好皇帝,专跟文官集团对着干,不妥协!”“因为这个皇帝得罪了文官集团,所以历史评价不高”等等。赵淳楣那时候就觉得这种话有些奇怪,直到自己真当上皇帝才知道是哪里怪。 好端端的,干文官集团干嘛呢? 说白了,封建社会家天下,文武百官都是给皇室打工的,哪家老板专跟自己下属作对?“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将国家治理好?所以赵淳楣在登基的这几年里一直在衡量跟臣子们交往的这种度,除了在国家生死存亡大事上坚定自己的想法,其余琐事只要对方说得有道理,她就会耐心倾听。 更何况,身边有约束不是坏事,赵淳楣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还多次经历过生死,接触过社会三教九流。但即便如此,也有些禁不住权力的诱惑。当上皇帝,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性命,更别提周围人无底线的吹捧夸赞,赵淳楣要不是心志坚定,有时候觉得自己要被哄成胚胎了。 也正因如此,她更知道臣子进言的可贵。 就好比现在,赵淳楣盯着手上的奏章皱眉,看上去颇为苦恼。这是四川转运使送上来的,上面陈述了四川等地由于交子滥发,导致的财政崩溃,小商贩接连倒闭,百姓生活困顿等等。之前在二龙山办事的李忠现在在蜀地当武官,赵淳楣还特意写信向其询问情况,得出确实如此后立刻召集官员开会。 事实上,打从宋神宗期间,交子滥发就已经有苗头,不过那时候还没太过分,而到了宋徽宗,由于生活奢靡又好大喜功四处征战,大宋堪称手持核动力验钞机,疯狂从百姓手里敛财。而朝廷早已对此形成了路径依赖,国库一空虚便印钱,充分进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所以当官员听闻此事,大部分不以为意。只是见皇帝这般重视,总要有点表现。 张邦昌作为宰相,百官之首,第一个发言劝说道:“官家莫急,只不过是因为金人连年进犯,百姓觉得交子不保险,爱积攒些钱罢了,等时局好了,这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哪有那么容易,”赵淳楣摇头,政府信用一旦破产,想要重建起来是非常难的,老百姓可能不懂什么“剥削”“压迫”这些词,但老百姓也不傻。 思来想去,赵淳楣最后拍板道:“传令下去,从今年开始,交子钱引等引发量减半,之后逐年递减,争取二十年内彻底停止。” 众人一听皆大惊失色,连忙道:“官家!万万不可啊,如此下来,朝廷拿什么筹钱!?” “哦?在印交子之前也没见大宋散架子啊。”赵淳楣明知故问,之后对着官员们叹息道:“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川能闹到今日这个地步,想来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滥发纸钱,看似能充盈国库,但最后闹到民不聊生,官逼民反,还是得花钱平叛,你们说这是何苦呢?” 官员们依旧不解,“既然这样,朝廷可以少发,多些收益也是好的啊。” 这点赵淳楣倒是也考虑过,但犹豫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东西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就好像交子刚诞生时,仁宗英宗尚且能控制着使用,神宗哲宗就开始放肆,到了徽宗,那更是毫不顾忌。在皇权权力没有制衡监管的古代,一旦打上“为了江山社稷”的理由,那根本停不下来。 哪怕赵淳楣活着的时候能保证自己完美控制纸币系统,那她后代呢?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用。原本她想着立刻停止发印,但毕竟交子什么的也流通了好几十年,虽然在崩溃的边缘,但还是有许多人持有的,冒然下决定可能会引起恐慌,所以打算一点点来。 不光是纸币,难得承平,赵淳楣还利用这段时间处理了不少内政,从行政效率到农桑盐科,在接连惩治了几个奸臣贪官后,整个官场风气也有所好转。政治清明了,民众自然能感受到,于是纷纷称赞起当今圣上。 正当大宋这边风风火火地进行改革之时,金国上层同样也没闲着。 完颜晟与完颜宗翰的斗争几乎已经搬到明面上,朝廷官员被逼得纷纷站队。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完颜宗磐当太子,皇帝同样也在进行改革,他效仿大宋,成立三省六部,提拔了一批文官,开始在国内传播儒家思想。两次三番地表示,他大金现在已经不是山沟沟里部落联盟,而是正经国家,老家那套已经过时了,现在要管理这么大的地盘,应该参考汉人,采用嫡长子继承制,更何况现在自己弟弟和完颜阿骨打的嫡子都死了,也是没办法。他看完颜宗磐德行能力都很不错,国家交给他也放心。 对此完颜宗翰冷笑,直接表示要是用汉人那一套完颜晟现在就应该从龙椅上下来,毕竟他只是阿骨打的弟弟,又不是儿子。现在虽然太、祖的儿子死了,但嫡长孙还在,要传位就应该传给他! 完颜晟气的直打哆嗦,两人在朝堂上直接对骂起来,斗得连老百姓都知道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完颜娄室站了出来。对于完颜晟这个皇帝,因着把幽州让给宋,他已经失望不已,直接挟持了完颜晟与完颜宗磐发动宫廷政变。当然了,他也不是要这对父子的命,而是逼迫他按照女真的习俗,立阿骨打的孙子为太子,之后便束手就擒自己请罪了。 经此一役,完颜晟被吓得够呛,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岁。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通过这次宫变,让他看清了自己这个皇帝在这些大将军面前如此渺小。再加上年纪也大了,干脆摆烂不管事。 结果他这样一摆烂,朝廷虽然平静了许多,可金国进行到一半的汉化改革却停了下来。之前赵淳楣曾评价过,完颜晟这个人虽然爱内斗,但其实挺有能力的,在如此关键阶段,国家的领头人不管事儿了,对于整个金国来讲都 是巨大的损失。 他不管了有人管,完颜宗翰顺利接下国家的掌舵权。 而宗翰掌权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集结军队,准备再次与宋决一死战。 第98章 在得知金国大军集结的时候,赵淳楣正在宫里教女儿读书,虽然只有三四岁,但赵忴却表现得异常沉稳,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活像个小大人。 关于女儿的教育问题,赵淳楣曾再与闻焕章闲聊时,开玩笑地提起过上辈子听说的清朝教育皇子之卷王鸡娃大法,什么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没想到不小心被赵忴听到了。从那以后她便如此要求自己,赵淳楣劝过几次,见其坚持,也就随她了。 不光如此,她还要求亲爹花荣帮着打熬筋骨,梦想变成扈三娘梁红玉那样的武林高手。无奈花荣经过仔细检验后,发现女儿不是练武那块料,也就能锻炼锻炼身体学点三脚猫功夫了。 戳了戳赵忴紧绷的小胖脸,在女儿愤怒的瞪视中笑嘻嘻地跑路,等到了外面方才收敛笑意,召集百官,之后平静地将金人那边的动作复述了遍。 众人倒是没有吃惊,事实上,早在前年听闻金国皇帝完颜晟被宫变夺权他们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原本当时完颜宗翰就想出兵,然而还没等集结,金国发生了件大事——完颜娄室死了。 这位戎马一生,生擒三位皇帝的名将,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政斗,就在那面一个寻常的夜晚,在沉睡中逝世。完颜娄室素来有军神美誉,威望极高,他这样一走,宗翰不得不处理其留下的摊子,如此便拖了一年,也给了大宋多一些喘息时间。 这一年许是老天眷顾,国内风调雨顺,百姓收成很不错,国库也充盈了些,假如跟金人之间必有一战,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经过两年前的战事,朝廷对于如何调度军队,如何准备后勤已经非常清楚了。赵淳楣这次并未御驾亲征,而是坐镇后方,这段日子,金国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从间、谍手里传到京城,可以说即便不上战场,她对前线也有一个比较准确的判断。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赵淳楣这次以宗泽为帅,秦明韩世忠为左右副将,带着大军出征。 跟上回不同,此番金人并未兵分两路,一来太原城经过长期的修建,已经变得密不透风,城内物资充裕,哪怕大军袭来,关上城门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二则是老问题,金人内斗。虽然皇帝摆烂了,可他提拔的班底还在,这群人仗着宗翰不能把他们怎样,接连不断地蹦跶。完颜宗翰短时间还奈何不了,在不放心将军队交给旁人的前提下,只能独自领兵。 临行前,赵淳楣率领百官于城门口为大军送行。 宗泽身披铠甲,虽然年迈,但瞧着意气风发。他对于赵淳楣食言诛杀二帝始终有芥蒂,虽然在京城高官厚禄,却总是闷闷不乐,如今能上阵杀金贼,也算是了却心中愿望。 “此番出征,为中原山河,天下之安,尽在尔等肩头。朕与将军共饮,誓同生死,望将军凯旋!”赵淳楣端来酒樽,与几位将军一同饮下。 宗泽等人喝完送行酒,对着皇帝深深行了一礼,最后看了眼汴京,转身驾马出发! 完颜宗翰这次行军的目的非常明显,因着只有一路兵马,他不可能跟曾经一样直取宋朝都城,想来就是收回被完颜晟送出去的四州的。为此他处心积虑地挑选了个好日子,特意选在冬日刚过的时候。 本身金人就更加耐寒,打仗有优势。而且冬天粮草紧缺,无论是金还是宋,这时候的马匹都是比较瘦弱的,不过完颜宗翰豁出去了,将金国劫掠的财富拿出一部分,换成小米和昂贵的草料,专门喂养战马,整整几个月下来,马养的膘肥体壮。但此举虽然收益高,风险却也不小,倘若这次失手,金国最少二十年之内,怕是没有钱出兵了,所以,这一仗,完颜宗翰必须要胜! 趁着大宋没反应过来,他领着大军,直接接住平州营州的地形优势,突袭了幽州,想要一举拿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孱弱的幽州却爆发出极为顽强的意志,军民上下一心,誓死抵抗。 完颜宗翰曾经在城内也有些熟人,见强攻拿不下来,便想着策反他们来个里应外合,结果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联系上某个,结果对方却表示他已经自认是大宋子民了,还劝完颜宗翰赶紧退兵,不然他们官家必当打得他落花流水。 完颜宗翰气得够呛额,继续连着猛攻三日,眼见要有些成果了,结果后方突然传来消息,金国境内的最大山匪曹端领着小股人马在后方打游击,直取金兵的屯粮重地。 吓得完颜宗翰立刻回撤,然而等他到了,曹端又带着手下躲回山里,完颜宗翰怒极,知道放任他们不管,还要被捅屁、股,于是下令搜山,势要先将大后方解决干净。 但此时大宋兵马已经赶到,金人不打他们,他们可是要打金人。宗泽命韩世忠与秦明左右夹击,一同攻打平营二州。没办法,完颜宗翰只能让金兀术留下,自己带兵前去跟宋人对决。 自打娄室死后,金兀术成长了许多,但因为年轻,水平依旧照名将有差距。曹端可是贼窝里混出来的,再加上熟悉地形,整个人滑不留手,于是金兀术一行就被困在地方动弹不得。 而失去这个左膀右臂,完颜宗翰也颇为难受,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信誓旦旦地攻打幽州,结果毛都没拿下来,还两地奔波。要知道古代行军作战是极为艰苦的,天气又冷,每日消耗非常大,渐渐的,军营里便逐渐有了抱怨之声。 赵淳楣曾经判断过,那些汉人签军不可能对着金人忠心耿耿。果然,自打宗泽在幽州城安顿,就不断收到对面射来的信件,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王师赶紧北定吧!只要来了俺们就把完颜宗翰绑了交给官家! 宗泽哭笑不得,当然了,他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毕竟这帮人辽国在的时候归顺辽,金人来了又帮金,现在过得不好转头说自己是汉人,他们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但不理归不理,出现这种情况还是能说明些问题的,最起码能确定对面军心不定,于是宗泽开始放开胆子干,全力进攻平州营州,一时间攻守易势,完颜宗翰被打得苦不堪言! 这天,再又经历了一次遭遇战,己方小队全灭后,完颜宗翰终于扛不住了。 他虽然仗着军功骄傲跋扈,可毕竟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中龙凤,知道孰轻孰重,于是回头给远在国都的完颜晟写了封信。信中,完颜宗翰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请求皇帝出兵援助,并且详细分析了战场,阐明这战要是输了会带来的后果。最后甚至愿意等让出指挥权,并卸下身上所有职务,希望皇帝能暂时放下两人之间的恩怨,以大金江山为主。 在信送出去的瞬间,完颜宗翰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卸下了全身的重担,甚至想着,只要国家能度过此难关,他回去当个普通的富家翁也不错。对于完颜晟能不能答应这件事,宗翰倒是没怎么想过,即使厌恶,也终归要承认对方是个不错的皇帝,所求也就是集权,现在自己全给他了,估计也就消停了。 因此他还召回了后方的金兀术,反正援军也要来了,到时候曹端那点人根本不够看,不如跟着一起与宋军正面对抗。 完颜宗翰信心满满,等着国都派人来,然而一天、两天……整整一个月过去了,金国完全没动静! “畜生东西!完颜晟这龙椅是不想要了吗!”完颜宗翰暴怒,眼下平州被围,他们的粮草也渐渐不够吃了,再不来就真守不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完颜晟收到信后便立即集结大军,想要救援,结果几艘战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不光从海上将金国东面团团围住,甚至越聚越多! 还记得赵淳楣委托番商们开发的皮岛吗,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金人常年生活在东北山林,对于水战没有丝毫敏感度,虽然隐约知道离家不远有这么个小岛,但见不过是商人想要做些买卖,便没怎么管,直到现在被人打到家门口。 这些战船上的人确实不多,但问题是金国人也不多,万一去援助完颜宗翰了,国都失守,皇室像大宋一样被一锅端了怎么办?于是只能隔着岸与其对峙。 当然了,完颜晟也不是全然束手,自己动不了,可以求别人,于是便写了信给西夏,希望西夏可以出兵救援。 西夏国君犹豫了 半天,转头给宋写了封信,说自己愿意当和事佬,见证宋金两国和平发展。 赵淳楣收到信后冷笑,中立的话都是在战争结束后说的,在战争过程中开口,无形中已经选边站了。只不过很可惜,西夏选的不是自己名义上的宗主国大金。 其实也正常,毕竟金国是硬生生把周围揍服的,又没给西夏什么好处。而赵淳楣上位这两年,与西夏谈成了不少生意,所以这次对方来信,就是跟自己要好处的。 为了快速收拾金国,赵淳楣答应了一些贸易上的,西夏很满意,国君甚至命人写了篇檄文来痛斥完颜晟。 也直到此时,远在平州的完颜宗翰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仰天长叹一声,明白对面赵淳楣的运筹谋划远胜于大金,这场战役打从一开始就结果分明。叫来金兀术,开始冷静地吩咐后事。 金兀术听罢大惊,急切道:“大将军,我们掩护你,完全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你不必如此啊!” “然后呢?你们留下来跟宋人拼命?”完颜宗翰笑了笑,“跟随我的都是金国的精锐,我不能让他们葬送在这里。宋贼所求不过燕云十六州,以其余十州为代价,要求他们退兵,想来那赵淳楣会答应。”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 完颜宗翰打断了金兀术的话,“掳掠了两次,总要给对方一个交代。我死不要紧,你们这些年轻人没了,大金才是真的完了。” 接着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自己走后军事上的部署,最后在身边人的含泪送别中,举刀自尽了。 得到消息的赵淳楣倒是没怎么惊讶,金人送来的和议协定补充了几条便签上了,她倒是想过把宗翰手下那些兵一锅端了,但考虑到宗翰身死,手下正是悲愤交加的时候,冒然动手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最后还是决定先韬光养晦,反正这次行军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了。 至此,已经远离中原王朝一百七十年的燕云十六州终于全部重回汉土。 消息传到大宋,举国沸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99章 燕云十六州的重要性不必多说,战略上可以充当与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经济上适宜农业生产,人口稠密,煤铁资源丰富,甚至在文化领域也有许多重要的历史遗产,这一场胜利可以说意义重大。 战争看似顺利,其实是赵淳楣耐下心谋划了五六年并且耗费了大量资源的原因,不光如此,这场战役前线将士也是尽了最大努力。光韩世忠带领的右军就斩敌近五千,不过要说最出彩的,还得是岳飞岳鹏举。 自从认识岳飞后,赵淳楣就经常将其带在身边,原本是想近距离观察偶像幼年体,然而相处下来发现,对方不愧是千古名将,德行学习能力都是一流。如此想来,最适合他的还是战场,于是最终还是让他随着宗泽出征。结果就是,岳飞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生擒了金国两个猛安,还跟曹端配合起来打游击。 最后依照个人功绩,朝廷给了每个人封赏,堪称皆大欢喜。不过面对宗泽提出的,希望镇守边关的请求,赵淳楣还是犹豫了下。倒不是因着担心什么功高震主,宋朝这个政、治体制,武将想要谋反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她也相信宗泽的人品。只是老人家算起来年纪也很大了,这几年接连的征战,听闻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再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实在是不忍心。 好在此时岳飞杨志接连请愿,希望能跟随宗泽一并去看住金人。岳飞自然不必说,一心忠君爱国,杨志从小就梦想着为国效命,重振祖辈荣光,去边关也算求仁得仁了。有他二人帮着分担些,赵淳楣也能放心不少,于是便痛快的答应了。 拿下燕云十六州只是个开始,这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领土,各级官员是不是要重新分配。要知道之前的燕云十六州一直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现在要重新规划,又得费许多心血。 不过嘛,赵淳楣虽然伤脑筋,但底线官员可就乐了,这都是机会啊!于是立刻有人上书,要朝廷广开恩科,加大进士录取人数。 赵淳楣看后都要气笑了,宋朝本身就冗官,每年光是俸禄都是一大笔,现在这个问题被金国物理解决了。北上许多官吏身死,不得不从各地调上来,如此倒是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算是短暂解决了这个问题。赵淳楣原本还在庆幸,结果突然冒出这一出。 扩招是不可能扩招了,不光不扩招,她还将进士取士的一百五十人改为一百人,足足少了三分之一。此举一出,别说是官员,读书人先沸腾起来了,太学学生们又要到宫门口下跪。 但赵淳楣对此却早有准备,虽然进士人数削减了,但其实宋朝的科举科目还包括明经科、明法科和明算科。明经科考的是儒家经典,考中后一般担任地方基层官吏或者进入教育系统培养人才;明法科顾名思义,进入大理寺刑部等司法机构;最后的明算科是最惨的,如果说前面两者只是在就业上没有进士那么吃香,行业天花板不高,那么明算科这几年都直接荒废了。尤其是宋徽宗上位后,由于更喜欢琴棋书画,对这些小道极为厌恶,连开都不想开,真缺人手直接从官员系统内部选择。 经法算这三科为整个宋朝的教育司法财政等领域提供了非常多的人才,有了他们国家机器才得以运转,然而社会却没有给其应有的重视。其实当年王安石变法,曾经试图提升这些务实科目的地位,但随着变法的失败,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赵淳楣在经过仔细的商讨后,决定逐年增加这几科录取人数,并且优化考试内容。如此一来,士人们自然没话说了。中了进士做官,中了经法算也做官,不是每个人都在策论上有天赋,也不是每个人当官都为了出将入相,即便有些专攻进士的学生不满,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群众的意见。 科举改革是件大事儿,赵家老祖宗可是放出话,要跟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至少到现在,士大夫这一块都是赵家江山的基本盘,当皇帝若是基本盘都稳不住,那下场可想而知。为了使政策平稳落地,赵淳楣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召集了许多官吏,一起商讨了近半年才搬出一套还算可行的方案。 首次尝试还算成功,最起码选出来的人才赵淳楣还算满意。原本她觉得总算可以稍微歇一歇了,突然,一些官员跳出来表示,赵淳楣当皇帝这几年王师所向,逆虏溃散,四海晏然,狱空无讼,堪称“仁如尧舜,功迈汉唐”,理应效仿真宗皇帝,去泰山封禅! 赵淳楣被这些马屁拍得直起鸡皮疙瘩,连忙摆手拒绝,开玩笑,她这才哪儿到哪儿,还封禅?宋真宗就因为封禅这个事儿被笑话了一千多年,自己可不去,于是连忙以铺张浪费为由拒绝。 但没想到的是,她越拒绝官员们越坚持,最后连闻焕章都加入其中。给出的答案也很简单,赵淳楣当年登基典礼就办得非常简单,简单到完全没有皇帝的样子,这个时代对于“礼”还是非常重视的,她身为皇帝,更是应该给百姓做榜样。另外收复燕云十六州 本身就是个大功绩,怎么着也要告诉祖宗天地。 赵淳楣被闹到没办法,勉强点头答应了,不过封禅什么的还是拒绝,祭天祭祖就算了结了,至于地点就定在京城南郊。 原本以为办个仪式庆祝下没什么大不了,结果真操作起来赵淳楣才发现说道如此多,她自己提前三日就要在大庆殿斋戒,其余高级官员们也得在尚书省斋所净心。 等到了那天,赵淳楣乘坐御撵,率领万骑仪仗,在百官的拥护下走出宣德门,沿途禁卫肃清,百姓们焚香迎驾。 戴着通天冠,穿着绛纱袍,赵淳楣一步步走向祭坛的最高点,在礼乐中行明堂礼,之后以酒水浇灌地面,迎接祖灵。 旁边的礼官开始陈述当今天子所取得的功绩,这种事儿其实历代皇帝都做过,不过相较于之前皇帝的夸大,赵淳楣这份就详实多了。 读到最后,就连周围官员都开始啧啧称奇,今上才登基几年,竟然干了这么多事儿吗? 这乱七八糟的忙活完,时间也渐渐到了傍晚。 就在准备返程的时候,突然,不知谁轻声呼唤了句,“快看天边!”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晚霞咋夕阳的照射下梦幻多姿,呈现出或粉或紫的漂亮颜色,同时天上掉落了几滴雨点,想来晚上过不了多久就有一场大雨。 “紫气东来!此圣主临朝之兆啊!” “是啊!官家神武,故天降甘露!” 赵淳楣微窘,下意识看向“白鹿哥”闻焕章。 闻焕章老脸一红,连连摇头,官家也太看得起他了,操纵云雨都来了,更何况赵淳楣现在皇位已经坐稳,根本不需要这些了啊。不过凭借着过硬的官僚素质,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站出来大声道:“有君德合天地,实乃大宋之幸,臣等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以恭吾皇万岁!” 在他开口后,其他官员也都站出来,齐声高呼“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响彻云霄。 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赵淳楣突然有些恍惚。穿越至今,经历的每一件事飞速从眼前闪过,从阳谷县的小丫鬟,到京城里的大商户,从二龙山的贼头子,到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金钱、权势、朋友、爱人……她好像一株野草,在这个时代生根发芽,并逐渐长大,拥有了一切。有些时候,赵淳楣自己都觉得这是不是仅仅为南柯一梦, 然而当赵淳楣低头,再次看向一张张熟悉的脸时,目光变得坚定。 这不是梦,她站在这里,她属于这里! 空悬着的一颗心渐渐回落,赵淳楣平静地开口: “众卿平身。”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番外合集】 第100章 番外一 公主归京 五年后,汴京。 天才刚蒙蒙亮,城门口便排起了长队,本身开封就繁华,这些年赵淳楣又接连开放了几个港口,国家的商业活动愈发频繁。这一大早的,就在人群中看见不少番商。 赵福金掀开车帘,凝视着这座巍峨壮丽的城池,神色复杂。 “帝、娘子,已经进城了,您先在此等候,小的们前去官府通知。”几个护卫打扮的男子恭敬道。 赵福金点了点头,然而他们走后,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出去看看的念头,不顾周围劝阻,独自下了马车。 当脚踩土地的那一刻,她不由发出一声长叹。离家近十载,终于回归故里。拭去眼泪,赵金福努力平复下情绪,等彻底冷静下来了,方才观察起周围。 说实话,与记忆中的东京不同,此时的外城似乎变了许多。 当年汴京虽然繁华,但因着小摊位太多,到处都是做买卖的人,难免给人一种拥挤纷乱的感觉,现在虽然商贩也不少,大多却很守规矩。最重要的是,两边道路宽了不少,尤其是主干道,平坦笔直,上面似乎是用灰黑色的石头铺过,半点灰尘都没有,道两边也栽种了花草点缀。 “这东西叫水泥,最近修城修路都用它,结实得很,也不用担心下雨一脚泥了。”旁边的护卫跟着解释道。 “水泥……”赵福金喃喃自语,接着笑道:“又是官家弄出来的吧,真厉害。” “那是自然,早些时候青州就用上了,这两年京城也开始,想来以后出行能越来越便利!”护卫颇为自豪,看上去对此与有荣焉。 一个小吏,提起当今天子都如此,看来那人是真的很得民心。 赵福金神色复杂,刚想开口询问什么,就听身后突然响起道清脆的女声。 “五姐!” 回头看去,只见十七八岁,个子高挑的少女快步跑来。少女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总算见到了!打从听闻你要回来,我就一直派人留心着,还好还好,今日没当差,才能这么快出来接你!” 赵福金眯起眼睛,努力分辨了下,半天,迟疑道:“是佛宝吗?” 少女激动地点了点头。 赵福金恍然,当年那个性格激进要强的瘦小妹妹,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的,赵福金就是那个以美貌闻名的茂德帝姬,在皇室都被送回经金国的时候,宋徽宗赵佶为了跟完颜晟拉关系,舍弃了这个女儿,将其嫁给金国皇帝。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一直在努力跟金人商谈。终于,去年的时候,完颜晟病逝,新君要忙着整合国内势力,没工夫跟宋人扯皮,况且留着个公主也没什么用,便将赵福金送回来了。 赵佛宝总是惦记着这个姐姐,现在见面了,也算放心了。正想着带人去面圣,突然注意到其面色苍白,额头冒汗,于是连忙问道:“可是没吃饭,要不还是先垫一口,免得御前失仪。” 赵福金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寻了个小摊位,看得出来,赵佛宝是此处常客,熟练地点了两碗热面,几道小吃后,热情地姐姐推荐,“这里的麻团你一定得尝尝,东家炸得尤其好。” 麻团色泽金黄,上面裹满了芝麻,里面还有白糖和着豆沙的馅,咬上一口脆软甜蜜。赵福金知道,近几年宋朝大量生产白糖,不仅在国内实现了基本自由,还远销海外,就连金国宫廷的口味都被改变了。 心不在焉地将食物咽下肚,她又看向妹妹,停顿片刻,还是开口道:“虽然现在四海清明,但你一个未嫁人的小娘子,不带人就这样走在大街上,是不是不太安全。” 赵佛宝微愣,旋即笑道:“五姐多虑了,你不妨回头看看大街上的人。” 赵福金刚踏入故土,一时心绪不宁,经过妹妹提醒,才转身仔细查看。此时天已经大亮,道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巡逻的小吏、做买卖的妇人、卖报纸的老人、嘻嘻哈哈三五结对的小姑娘……放眼望去,竟好像还是女子更多些? “往常差不多男女各一半,今儿主要是学校招生考试,都送自己闺女上学去了。”赵佛宝饮了口花茶,不紧不慢道。 女校是在三年前落地的,主要是像纺织局、已经宫廷等地输送人才,赵淳楣身为女皇帝,身边总是要些女子更方便,这点百官们也能理解。所以在提出组建女子学堂之时,虽然众人有意见,但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 “其实在东京重建的时候,街上女人就不少了,那时候大伙儿连家都没了,还哪管那么多,现在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战乱,知道机会不易,所以都抢着报名,还有不少官员往我家里送礼的,想我帮着通融。” “你?难道你在学堂里教书?”赵福金惊讶地看着她。 “那倒不是,”赵佛宝摇头,之后有些骄傲地亮出块玉牌,“官家喜欢我性格爽利,特许我留在身边跑跑腿什么的,如今也领朝廷俸禄。” “恭贺妹妹了。”赵福金听罢真心道喜,毕竟今上登基后,将女官的官阶品位严格规定了下,女官们虽然职位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近臣。更重要的是,这种并非昙花一现,毕竟现在赵淳楣就一个女儿,听闻已经是按照储君的要求培养。也就是说下一任大概率还是女皇帝,到时候这些人依旧能在朝中发光发热。 “嗐,都是官家厚爱,本来其他姐姐也想来的,但都有工作暂时走不开,尤其是多富姐姐,在医疗局忙的很。官家之前还跟我问过你,等见你熟悉熟悉周围,看能不能也求着她给你找点事儿做。”赵佛宝倒是没瞎许诺,毕竟严格来说,赵福金也算是为国牺牲自己了。 然而听闻此言赵福金却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不过是破败之人,能在回到大宋了此残生已经是上天垂怜,哪里还敢奢求别的。也不怪她这般消沉,这位茂德帝姬确实命途多舛,就因为长得美貌,在金人第一次打进来的时候,就被完颜宗望杀了丈夫,强做妾室,完颜宗望死了,原本以为能跟随众人回京,又被父兄以忠孝的名义留在完颜晟后宫。 之前宋金打成那个样子,她在敌营的生活可想而知。 赵佛宝观其消沉,连忙鼓励道:“五姐今年尚未而立,往后的日子多得很,你看那张贞娘,现在管着江南制造局,位高权重,连她那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丈夫都乐呵呵地辅佐,再看梁红玉将军和扈三娘将军,如今镇守西北,说一句威震八方不为过。她们也曾有过低谷,但最后不都挺过来了。” 听到此处,赵福金微微打起精神,当年在金国,她曾经受过两位女将军的帮助,现在听到她们的名字,依旧觉得振奋。 见她感兴趣,赵佛宝继 续道:“不光他们,你就说官家,哪怕都那么厉害了,其实也不容易。你可听过鲁智深鲁大师?如今天下承平,官家想着处理下那些不守清规,搜刮民脂民膏的和尚道士,便让鲁大师去大相国寺当主持,结果鲁大师才刚到,立刻就跟当地和尚打了起来,好家伙,一帮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前两天高僧们集体在崇明门外打坐绝食,给官家念得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史进统领和秦明将军,秦将军有个妹妹,算起来年纪不小了就想说给史统领,结果吃饭的时候史统领说错了话,把人家姑娘惹得直哭,给秦将军气够呛,官家还在想怎么帮着说和。” “这点小事儿官家都要管吗?”赵福金目瞪口呆。 佛宝叹气,“咱们官家啊,就是操心的命,整天没一刻得闲,连吃饭都得掐着时间。” 赵福金听着妹妹描述,赵淳楣的形象逐渐在脑海中丰满起来,奇怪的是,随着影像的一点点清晰,她心中郁闷的情绪也消散了大半,甚至有些期待去见那位女皇帝。 妹妹说的是,她的人生还早着呢! 第101章 番外二 论坛体 《震惊!“导演请转身3”惊天黑幕,新生代小花张楣被爆早已跟节目团队签约,出演《传奇女帝赵淳楣》中一番女主,更多消息小编稍后为您道来!》 1L:第一! 2L:阿这……有什么报道的必要吗,她在节目里也皇得太明显了[笑哭] 3L:确实,而且我记得她本名是叫张玫吧,为了艹人设连名字都改了,节目里选择表演的片段也是二十年前的《一代女皇》,现在捧人都这么拼的吗? 4L:烦死了!这帮关系户能不能滚出内娱!以前楣皇的演员都是大美女,现在这批也长得太普了! 5L:其实,史书上关于赵淳楣的外貌没有任何记载,基本都是功绩的,什么再造大宋,英明神武之类的,说不定真人是个一米九两百斤的猛女呢。 6L:真有可能,毕竟赵淳楣领兵打仗上过前线,能挥动刀枪的古代将军体型都是脂包肌。 7L:楼上两个能不能滚,赵淳楣是在后方指挥作战有没真砍人!我看你们是脂包肌!而且赵淳楣谥号是“文皇帝”,不是神武、武帝! 8L:7楼爬,经天纬地曰文,文是皇帝的最高谥号,不是说楣皇武功不行的意思。连着灭了金国西夏大理,这战绩比多少武宗高了。 9L:跑题了,我好奇去搜了下《传奇女帝赵淳楣》的定妆照和开机照,大家品鉴品鉴。 10L:……。我说话难听就不开口了,楼下来。 11L:不是,女主后面那个画眼线的秃头不会是鲁智深吧SOS!! 12L:救命啊!放过我们鲁大师吧!这是又要加感情戏吗?我记得宋史里不是说鲁智深是个大胖和尚吗!就算要加给我们女皇加个帅哥好不好球球了! 13L:不知道现在编剧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燕青史进柴荣哪个不是大帅哥,更别提我们女皇原配,有记载的“唇红齿白”“细腰宽膀”好吧。我们楣皇吃的很好,不要再加奇怪的设定了!!! 14L:可能因为鲁智深最传奇吧,他跟楣皇的日常段子最多,赶上苏东坡跟佛印了要。其实现在还好,十年前网文里流行让赵家那几个王爷当男配,我至今都记得当时最火的一本书,某个金国公主强行掳走男配,楣皇冲冠一怒为蓝颜…… 15L:无语了,怎么别的皇帝历史同人都是正剧向的,怎么到楣皇这儿全是戏说!赵家那几个废物王爷名义上是楣皇的叔叔吧!搞这些像话吗! 16L:楼上说的问题我也想过,总结两点,第一,赵淳楣是民间出身的皇帝,本身在山东一代就有大量县志传说等史料,给后人遐想的空间很多。其次就是终元熙一朝,该解决的都解决差不多了,并未留下什么遗憾或者历史包袱给后世,所以二创没有东西要弥补,大家只能嘻嘻哈哈谈恋爱。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楣皇太强了。 17L:强个屁,笑看一群楣吹,在位三十多年,直到最后五年才灭了金夏,领土能跟巅峰大唐比吗?现在一帮人给吹得都要超过秦始皇唐太宗了!赵淳楣在地底下估计都要脸红! 18L:楼上勇士,敢在这个论坛说赵淳楣不好,小心被人撕碎,记得关私信! 19L:无所谓,我就说了怎么滴,欢迎不服的来跟爷辩论! 20L:笑看楼上两个楣黑,还跟你辩论,你算老几啊。一些皇帝粉扯版图和地位的时候最喜欢抬出教科书评价,但教科书上还说赵淳楣“功在千秋”“千古一帝”呢,这时候怎么不拿教科书说事儿了。 21L:都一路货色,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封建帝王粉,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天下自己的统治,真以为能爱民如子呢啊! 22L:来了来了,说不过又开始共沉沦了。 23L:历史小白求教,赵淳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我也记得教科书上说她特别牛逼,但这两年网上风评似乎不太好? 24L:是个好皇帝,六边形战士基本没有瘸腿的地方。一生非常传奇,没有她大概率宋朝就灭了,无论开疆辟土还是文治内政都很出色,而且对整个世界的文明都有很大贡献,像什么水泥、白糖、火木仓都是她在位期间发明的。现在风评不好一是因为早些年神剧太多了影响观感,还有就是网上一些懂哥朝代粉带节奏,史学界的评价一直没变过。 25L:我发现文艺作品是真的能影响一批人的三观,前年下架那个,找了几个流量演金国那一堆完颜们,现在搞得这帮人也有粉丝了…… 26L:话说楣皇的女儿世宗皇帝好像也是赵玫演,一人分饰两,感觉难度不小啊。 27L:啊?那两人对手戏估计不会太多了,我记得小时候看《一代女皇》最爱看母女之间决裂的那段,太带感了!历史上楣皇跟女儿关系是不是也一般来着。 28L:扯淡,楣皇就这一个闺女,七岁就立为皇太女,从小手把手教导,有啥关系不好的?就是因为皇帝工作太多,陪伴女儿时间比较少,世宗皇帝长大之后抱怨过几次。 29L:是呗,十年前发掘世宗皇帝陵墓,据考证陪葬品很多都是楣皇生前所用,把老妈的东西通通带在身边,怎么也不能说关系不好吧。 30L:世宗皇帝:中式母女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她们是君臣,是师生,是朋友,是情人,唯有一人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才是母女。身为女儿,这么多年来没有勇气和母亲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我怕看到母亲深邃的眼睛![doge] 31L:笑死!什么嗲女文学!代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