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了男频文男主天命后》
1. 临终游戏
大誉羸弱久矣,皇帝年少无为,名为天子,实为傀儡,朝内奸臣弄权。
元启三年,燎军猖狂,定鞍铁骑倾巢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有燎人系数十颗头颅于马后大笑横行,以为淫乐。
百姓惶惶,众官惶惶,至此,大誉北境沦为人间炼狱。
幸而,一绝世容颜的少年将军横空出世,挥师北上......
——“等一下!”
晏安宁满头黑线,大事似乎有点不妙,她打断系统绘声绘色的描述。
“这部小说我年少无知时看过,女主恋爱脑,男主开后宫,不行不行,我申请换一本书穿,女主这憋屈的望夫石角色打死我也不穿。”
晏安宁看这本书的时候还小,当时还没有性别意识的她不自觉便代入了男主视角,这本书把她爽到昏天黑地,逢人就推荐,后来回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原来这满汉全席不是要宴请她,而是将她扒光切碎了铺在桌上当碟子菜。
突然安静下来的系统发出类似电流的“滋滋”声,几秒钟后,系统回应:“接收到玩家请求,驳回玩家请求,玩家角色为原创角色,也可以理解为,人机。”
人机啊,晏安宁一拍脑门,合着听系统给自己巩固了半天的剧本,结果演的是个NPC。
但唯恐系统发疯的她控制好情绪,夹着嗓子,颇为有礼地请求道:“亲爱的系统大人,请问可以让我穿进甜甜的恋爱文吗?”
“请求无效。”依然是毫无感情冰冷的机器声
“玩家所处年代为,元启二年,请努力活着。”
如今是元启二年农历元月,燎军是元启三年南下的,也就是说太平日子仅仅只剩一年,晏安宁正欲抗议,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悬浮的透明任务栏。
冰冷的机器声再次响起:“这是玩家需要完成的新手任务,请全部完成后打卡。”
【任务一:与其他NPC累计交谈达到十个时辰】
【任务二:步数达到十万步】
【任务三:找到男主章淮】
【任务四:引导男女主见面】
“有病吧,世界这么大,我上哪儿去找男主!任务一和任务二是认真的吗?还有这个任务四,我真服了,一个NPC还要负责当媒人?”
系统:“两人就在玩家所在的滕州境内,请耐心寻找,切忌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否则后果自负。任务交代完成,即将进入待机模式。”
“喂!别待机啊,还没交代我的身份背景呢,你们能不能专业一点!”
滋滋滋,又是一阵电流声,没有回复,晏安宁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中,原本漆黑一片脚不着地如同宇宙边缘的四周,霎时明亮起来。
她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又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自己如今正坐在一座破烂的娘娘庙里,身着天青色立领偏襟沃,罩着柳条印花对襟褙子,下着月白绣花马面裙。
从前刷了红漆的墙壁如今斑驳的如同花了妆的姑娘,娘娘的雕像因为许久不曾修缮破了些角,爬满了青苔。
晏安宁第一次体会到举目无亲、四处漂泊无家可归之感,这个世界与自己毫无关系,没有一砖一瓦属于自己。
举头望明月易,千里共婵娟难,她想到了曾经在书里看到的一句话,“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泱佯”。
她开始想家了,想念爸爸妈妈姥姥姥爷和家里的小狗。
那天在公司被主管喷了个狗血淋头,接着又被迫熬夜做报表,凌晨三点,滴米未进的晏安宁将文件发给主管后毫无困意,她不顾胃酸翻涌的恶心感,报复性的刷起了短视频。
侧躺在床刷着刷着,突然就给自己刷来了这儿。
系统说她已魂魄归天,投胎部人性化,还给每个英年早逝的人玩一场游戏作为临终关怀。
......
晏安宁自嘲地笑了笑,不就是真人剧本杀嘛。
走出娘娘庙,刚才还灰蒙蒙的天倏而云开得见日。
煦日冷风,好不突兀,晏安宁拢了拢领子,任冷风将发丝吹起拂上微红的鼻翼。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找男主章淮和女主清羽郡主,刚才忘了问系统如果无法成功完成任务会怎么样,不过横竖就是一死,自己本就是个死人了,难道还怕死不成。
不过奇怪的是,书中称呼女主不是叫清羽郡主就是叫清羽,晏安宁看完一整本书也不知道女主叫什么,她似乎没有名字,只有封号。
而那男主章淮原本是个四处闲荡混吃等死的蒙面游侠,实则就是一四处讨饭的乞丐,开局便被人羞辱,惹来女主同情,将他接回了家去,让其在王府上做长工来赚钱度日。
至于女主出于什么原因心软,那当然是男主的绝世容颜啦,毕竟原书中女主在一群游侠里单就接济了他一个。
又一部穷小子和貌美善良世家大小姐的文。
而作者还不满足于仅仅收获爱情,于是他键盘上的大手一挥,让男主在女主这座大靠山的鼓舞下投了军,姑且不论将领们知道他是郡主的人处处对他好,只论他夜巡时能瞎猫撞上死耗子挑死一名北燎细作,半夜起来撒泡尿遇上蹲在主帅帐房外的刺客,他屡立“奇”功,步步高升。
后在定鞍铁骑南下之时,突然跟开了挂一般,主动请缨披挂上阵杀得敌军片甲不留仓皇逃窜,尽显英雄本色,惹得江山美人竞相折腰。
其实就是开了挂,全文整个披着权谋皮的无脑爽文。
晏安宁发笑,无脑好啊,这样只要自己屁颠屁颠儿跟着男女主,必不会伤到一条筋,动到一根骨。
娘娘庙外的玉兰树下,一位小丫头守在马车前,不时搓搓手左顾右盼,见到晏安宁走来,长舒一口气,迎上前将手炉递到她手中。
“姑娘可算出来了,快暖暖手,仔细冻着。”
晏安宁接过红铜手炉,内心雀跃起来,难道她这个NPC身份还不一般?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家,还有丫鬟随身伺候,生前没做过富二代死后倒如愿了。
她清清嗓子,装腔作势矜持淑女道:“回吧。”
“姑娘现在要回去吗?”那小丫头扶晏安宁上了马车后歪着脑袋问。
晏安宁还弓着腰的身躯一顿,“嗯?那去哪里?”
小丫头笑如银铃:“原是和裴四姑娘约好了去郭山后湖钓鱼来着,恰好今日清羽郡主也在,姑娘怎倒给忘了。”
“啊......哈哈哈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倒把正事儿忘了。”
晏安宁尴尬赔笑,她目前对自己的身份一概不知,需得探探口风。她掀开车帷,叫住马车,招呼小丫头进来。
晏安宁看着面前这位眨巴着大眼睛的不知名可爱丫鬟,想着先从她名字入手,因说:“我想给你换个名字,你原先那个名字叫着怪不顺嘴的。”
小丫头往晏安宁的方向偷偷挪了挪屁股,靠得更紧了些,微微偏着脑袋说:“布丁的名字本就是姑娘取的,换名与否自然全凭姑娘做主。”
???
布丁?
晏安宁表情此时青一块红一块精彩的厉害,布丁这名字是她还活着时给自己捡的一条脏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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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黑狗取的名字,取名要反着取,所以给小黑狗取了个名字叫白布丁。
布丁很乖,只教了一回便会定点上厕所,每天守在出租屋等主人下班回来带自己出去兜风,不吵不闹。
还不知道它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发现自己的尸体,有没有人收养守在自己尸体边的布丁。
晏安宁看向面前这位叫布丁的小女孩莫名生出了许多亲切感,她抬起双手,像以前捧起白布丁毛茸茸的头那样,轻轻放在女孩圆圆的脑袋下。
布丁不知道自家姑娘寓意何为,却还是本能地将下巴靠了上去,眼睛瞪得圆圆的,目不转睛看着晏安宁。
晏安宁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柔说道:“咱不改名了,就叫布丁,白布丁,晏布丁。”
她们此时要去的郭山后湖,在整个滕州的风水宝地都排的上号,每到春上,各家的公子小姐们便结伴出城,相约此地赏花垂钓,骑射打球。
行不出半里路,马车颠簸惹得晏安宁直想吐。
“布丁,这儿离郭山后湖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穿过这片林子便到了。”
“什么时候能到?”
“姑娘,午时前能到,时间绰绰有余。”
“那好,停车,我们走过去。”
若是弃车步行,这林中倒有条近道,布丁征得晏安宁同意后,便领着她往小道去了。
碎金般的日光泻下,紧缠着一前一后两个明媚雀跃的身影。
从前只知道循规蹈矩,毕业后连口气儿都不带喘便进了一家校招企业工作,合同上写着朝九晚五,她却从未见过晚上七点前的太阳。
忽地,跟在身后一步距离的布丁用她那小身板挡在自家姑娘前面,焦急地喊:“姑娘别过去,那边死了个人!”
晏安宁探头看向布丁指的方向,轻拍她的肩安抚说:“别怕,我过去看看。”
偌大的石头下躺着位通体玄色袍衫的人,身形颀长,虎头面具蒙住了半张脸,露出的眉心蹙成一团。他的身材很好,晏安宁的视线不自觉被他紧束的腰身吸引,他腰间束着银色云纹带,袖口的护腕似乎是特意定制的,上面刻着奇怪的符文。
方凑近了些,一股血腥味便一股脑涌进晏安宁鼻腔里,地上那人的衣裳被划开了纵横交错数十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想必是刚晕倒在此地,还有得救。
晏安宁本不愿多事,她认为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虚拟的,大脑由一堆代码操控,应该算不上“人”,但好奇心驱使她揭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个模样极其出挑的男人,尽管此时他脸色发白,唇无血色,却还是透着不染凡尘的朗俊。
她记起来了,原书里男主刚出场便是带着面罩,后来女主不经意扯下了那层面罩后对他的样貌垂涎,立马决定带他回家。只不过二人相遇的地点不是在树林里,而是在郭山后湖的跑马场。
不管了,系统让他在这里和自己相遇必定有他的道理,先当男主捡回去再说,今日去郭山后湖郡主也在,若是真男主现身了,那面前这位便不是男主,自己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之他便有极大可就是章淮。
她朝牵着马的车夫招招手:“车夫大哥,麻烦您帮我把他扛上车。”
“是,小姐。”
“姑娘要带她回府吗?”布丁问。“这种身份不明不白的野男人姑娘可要慎重。”
晏安宁挑眉神秘一笑,盯着伏在车夫背上的男人,举起食指冲布丁摇了摇。
“非也非也,先不带回府,我要把他治好了送给郡主!”
2. 少年郡主
郭山后湖,裴家的三位姑娘早早儿便到了。
晏安宁不知道谁是裴四姑娘,但见一位穿着窄袖湖蓝沃裙、头发高高挽起的姑娘,拿着一根鱼竿,在转头看到自己的到来后瞬时满是笑靥。
后面跟着抱着手炉和斗篷,满脸担忧的方嬷嬷絮絮叨叨:“四姑娘,咱还是把斗篷披上吧,湖边风大。”
“哎呀嬷嬷我热得紧。”
女孩放下鱼竿反身一扭,甩开嬷嬷提着群裾朝晏安宁跑来,边跑还一边挥手:“小安宁!”
晏安宁的呼吸一滞,愣愣呆在原地,跑来的人分明同她现实中的好朋友模样相同。
她倏然明白了什么,试探性地打招呼:“裴语嫣?”
“还傻站着干什么。”裴语嫣拽起她的手往湖边走,“瞧,给你带的新鱼竿,快试试!”
果然,名字也相同。
这把鱼竿上粘着一簇簇无名小花,晏安宁接过鱼竿,低头用湖水作镜子,她看到了自己。自己还是那副面容,身边的丫鬟叫布丁,好姐妹叫裴语嫣,一切都和现实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个世界的父母也与现实无异。
裴语嫣热爱垂钓,晏安宁却只觉无聊,那鱼也是挑钩咬,她越是难耐,鱼偏越是不上钩,倒是裴语嫣接二连三的往上收竿子。
“你今日怎能忍着性子陪我坐上这许久,可是一点儿也不像你了。”裴语嫣笑着道,把钓上来的鱼装进鱼篓里。
“以前但凡让你陪我钓鱼,总是坐不住一刻钟便跑那头跑马场去了,你就是个闲不住的。”裴语嫣说罢回头扫视了一圈,又说:“咦,今日怎么不见那车夫去给你挑马?”
郭山后湖的南面是一个巨大的跑马场,东面是片开阔的沙地,滕州的世家子弟时常约在跑马场练习骑射,或是去沙地打马球,再者便是像裴语嫣这样的“钓鱼佬”。
看来系统设定的自己以前是喜爱骑马的,但现在的她可不会。
反正钓不上鱼,晏安宁干脆扔下鱼竿去和裴语嫣挨着坐。
“浪子回头了呗,我以后陪你钓鱼,不去骑马了。”
“鬼才信呢!”
“保真,我们钓钓鱼,扯扯闲话,天黑了回家,天亮了四处转转,多自由自在。”
这是她梦想中的生活,活着时想和裴语嫣约出来玩一次可要伤透脑筋请假调休,如今她死了,总算是可以过上不用996天天姐妹情长的好日子了。
裴语嫣不可置信地朝晏安宁望了半晌,然后转头问一旁的布丁:“你家小姐吃错药了?”
跑马场那边人声鼎沸,裴语嫣钓够了鱼,非要陪晏安宁去那边逛逛。
不好推脱,晏安宁只得应下。
“草原上有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女郎”,这是晏安宁来到跑马场后的第一视觉印象。
“那是谁?”她指着那位意气风发的骑马少年。
裴语嫣看清安宁所指的对象后,指尖朝她额头点了点:“那是清羽郡主,你往日常同她一道比试,如今她在马上你在马下便不认识了?”
“嘿,你别说,今天还真没认出来。”
破系统!能不能在重要角色旁边打个悬空标注啊!要给这破游戏打负分!
远处,清羽郡主待马奔至东南角无人处的射亭时,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根长箭,拉满弯弓,俯身前倾瞄准靶子,只见她五指张开,霎时,长箭已稳稳刺入靶心。
“好!”
或是惊叹其箭术,或是忌惮其身份,身后的看客们无不为之欢呼。
晏安宁纳闷,这样一位明媚的郡主怎么就变成书里那个忧郁少言的恋爱脑了?
在章淮领兵出征时,她守在府中翘首以盼;在章淮与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时,她守在府中翘首以盼;在章淮与其他女人缠绵卧榻时,她还守在府中翘首以盼。
她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
等待章淮,
嫁给章淮。
若单单如此便也罢了,可章淮平了燎军,封了定安侯后不久,清羽郡主难产而死,紧随其后的是女二续弦上位,而章淮一副深情款款悲痛欲绝的模样,成日以酒浇愁麻痹自己。后有一日上山打猎时偶然遇到容貌与清羽八分相像的农家女子,他一见倾心,似乎又年轻了过来,与那农家姑娘一番云雨,生了个女儿取名章念羽,还大张旗鼓将她们娘俩接回了侯府。
“安宁,你的马呢?快上马让本郡主瞧瞧你的骑射可否有长进。”
郡主的邀请把正在为她忿忿鸣不平的晏安宁从思绪中拉回来,她拉紧缰绳,控制住来回踱步的马儿。
晏安宁赶紧找借口,她学着影视剧里拍的那样行了个并不规范的礼,说道:“参见清羽郡主,我昨日在家不慎扭伤了腰椎,今日怕是不宜骑马,改日吧,改日定陪郡主玩个尽兴。”
“行了行了,你我之间不必拘礼,你说改日那就改日,上次输给了你,下次可不会了。”
说罢翻身下马,把马鞭收拢朝身后一递,那小厮眼疾手快上前来毕恭毕敬接过马鞭,牵马先行离开。
“陪我走走吧,安宁,陪我说说话,嗯?快跟上来。”清羽说。
见晏安宁还垂眸愣在原地毫无反应,身侧的裴语嫣轻轻推了一把,眼神示意她莫要推辞。
清羽郡主着一身汉白玉色的偏衿窄身竹叶文锦袍,秀发束起。二人行至湖边,正巧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打在身上暖乎乎的。
清羽反手握住晏安宁挽着自己的胳膊问:“安宁,你今儿一直闷闷不乐的,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晏安宁正盯着湖中央的几只天鹅出神,听到郡主问话把视线收了回来。
很纳闷,系统到底给她安排了怎样一个人设,又会骑射又乐观开朗?对一个NPC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
而且,她和郡主很熟吗?
她咽咽口水,礼貌应付道:“多谢郡主关心,我挺好的。”
“没事便好,应是我多心了。”
清羽说着,话锋一转,佯怒道:“今儿这是第二回,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拘这些虚礼。”
看来真的挺熟,郡主好像十分讨厌自己对她过于恭敬。
晏安宁连连应下。前方有个观景台,晏安宁领着清羽往那里去了,她擦拭完雕花青石座椅,满脸堆笑着和清羽一同坐下。
她把玩着悬挂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同郡主说:“倒是有些心事,不知郡主愿不愿听。”
清羽心急,她推搡着故弄玄虚的晏安宁,“你不说我怎么听。”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晏安宁说完四周审视了一番,确定并无旁人后继续说道:“梦里我们女孩儿也能参加科举。”
清羽似乎被安宁这句话勾了魂,屏气凝神听着。
“可是我的梦里却有一个男人,他说他是你的未婚夫,死活拦住你不让你去科考。”
“是哪个王八蛋,你可看仔细了他的脸?”清羽大喝一声。
效果甚好,晏安宁憋住笑,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看不清脸,不过我帮你把他揍了一顿,扔出了滕王府,他还说让你给他点盘缠,等他考取了功名便回来娶你做他的夫人。”
清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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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净的俏脸被气得通红:“想得倒挺美,若是真有这样狂妄的男人,我必废了他双腿,再剁成肉泥混着草料喂马!”
晏安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当时就跟他说了,我说咱们清羽是草原上恣意张扬的野马,岂能是那后院埋头拉磨的驴?想让我们郡主等你功成名就那日?呵,真等到那日我家清羽郡主都当上皇帝了!”
她越说越带劲,最后更是站起身,朝天空作了个揖。
清羽本是连连点头称赞的,听到最后一句时急忙长“嘘”一声,握住安宁手腕制止道:“这话可乱说不得,与我说说便罢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定你个罪名砍你的头。”
晏安宁覆住清羽搭在自己腕上的手,“这话我当然只说给你听,我希望郡主将来能有所成就,不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系于他人身上。”
“那是自然,我叶清祎何时靠过他人?”
她顿了顿,方才严肃的表情消失不见,换了一副俏皮的面容道:“更正一下,父亲母亲除外,我叶清祎何时靠过其他人!”
原来郡主叫叶清祎。
晏安宁突然绽了一抹笑来,郡主是有名字的,她再努努力,或许真的可以说服郡主,这一次为自己而活。
-
阳光将才微弱一些的时候,方嬷嬷便来提醒自家小姐准备回府了。
由于车夫早先按晏安宁的吩咐,用马车送路上捡到的野男人回了城去了至善堂医馆,此时晏安宁只得跟着裴家的马车一道回去。
送至善堂门口,与裴语嫣道过别后,布丁扶着晏安宁下了马车。
车夫早已在医馆门口候着,待见到小姐同她说明伤情,从医馆后院抬出男人,又接过银子去至善堂柜台结了账,几人一同回到了晏宅。
父亲晏至德正在躺在内院的醉翁椅上喂鱼,见安宁小跑进来,唰地一下站起身,言语里满是欣喜:“爹爹的小安宁回来了!玩得还开心吗?”
母亲云莉听到声音从卧房里迎出来,像是分别了许久似的,明明这个世界里的安宁上午才出的门。
晏安宁没有猜错,这个世界的父母的确和现实一样,就连说话时的神态也是别无二致。
她捏着裙裾的手微微颤抖,鼻尖不受控制的发紧,她笑着哭,哭着笑,下一秒,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抱住了云莉,抱住了妈妈。
晏至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缓步走来轻轻抚摸女儿的后背。
算起来,晏安宁已经有八个月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她毕业才一年多,从今年过完年来到上海后,就没有回过家,最后一次和父母通话却因为回不回去考公的问题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早知道就回家复习了,也不至于如今客死异乡。
那天被系统唤醒时,晏安宁完全不为自己的死难过,而是为年过半百却一朝失独的父母担忧,因而她先前的表现很是平淡,却在此时见到被系统虚拟出来的父母后瞬间决堤。
云莉替赖在自己怀里的女儿擦拭了眼泪,语气温柔却态度坚决:“哭什么,谁欺负你了你揍回去!”
这是云莉以前经常说的话,晏安宁懵了下神,紧接着“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
晏安宁正哭得一抽一抽,头顶系统语音响起:“玩家对于我们部门提供的人文关怀有何反馈?”
她抬头也不知道要朝那个方向说,于是朝天喊了一句:“我谢谢你们啊,这个我打满分!满分!”
云莉:“???”
晏至德:“???”
闺女今天这是怎么了?
3. 美人暗卫
用过了晚膳,晏安宁径直去了柴房。
天以然暗沉了下来,刚才捡来的男人此时正躺在柴房临时收拾出来的一张小木床上,大夫说他左腿中箭好几处,浑身淤痕,两臂更是刀伤累累,尚需恢复一些时日方可下地。
柴房昏暗,烛灯起舞,晏安宁站在床边,双臂环胸,就着烛火看向他。
大夫给他清疮上药时将其衣服扒了个干净,换了件崭新的里衣,又整齐将外袍给他穿戴好了,衣服上划烂的染着血的破洞还在。
这会儿,晏安宁才有时间仔细瞧上他一番,眼前这人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光景,似乎还称不上男人,可眉头却如久经风霜的人一般,即便昏迷仍紧紧蹙着。
作者在原著里只用了一句话来形容男主,“面如凝脂,唇若涂丹,剑眉星目,貌似神仙”,这便是清羽郡主揭下男主章淮面罩时看到的章淮的模样。
可躺着的这人却似乎与这段描述略有出入,晏安宁想象中的剑眉星目应该是古天乐,焦俊恩这一类,可此人却生得毫无攻击力,面似银盘,眉如远黛。
晏安宁犹豫之中将手伸向他的胸膛,捏了捏。
初步确认,不是女扮男装......
登时,系统声音响起来:“玩家你好,请问对我们部门安排的角色还满意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晏安宁吓了一跳,她挠挠脑袋,说:“满意啊,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
“那请玩家给可爱的小系统一个好评吧,满意请给5分。”
系统的声音突然夹起来了,果然,求人就是要给人当孙子,谁也不例外。
晏安宁面前出现了分别写着1-5数字的五个方框,只要触摸一下,便可给分,她抬起的手悬停在空中,一抹狡黠笑意在嘴角勾起。
“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她摆起谱来。
“玩家请问。”
“我爸是个什么官?”
“滕州知州。”
“我妈呢?”
“阳川县商户云家嫡女。”
“我什么时候能去投胎?”
“这个得排队摇号,目前Y国还有号,我立刻帮玩家申请。”
“Stop!”晏安宁提高音量,在胸前画了个大大的叉,她生怕这脑残系统一不小心给她申请上了,急忙制止道:“且慢!不要申请不要申请,不急,我慢慢等,我只去我自己的国家,我等得起,我爱我的祖国。”说到后面开始声情并茂:“高山巍峨,地大物博!”
系统:“已取消申请。”
晏安宁吓出一身冷汗,好险,她捋顺呼吸,指着木床上的人,问道:“还有,他是男主吗?”
系统:“你觉得他是,那他便是。”
“别跟我打哑谜,你不说我就不给你五分好评。”
滋啦的电流声又响起,系统的声音变得模糊:“到点儿了,下班,还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玩家再见。”
晏安宁:“?”
系统说的没错,投胎部果然很人性化,准点下班不顾玩家死活的人性化。
再度安静下来后,晏安宁转而将目光垂向破木床上的人,按照白天的推测,他十有八九就是章淮。
可是白天见过那般明媚的郡主后,她突然后悔将他救回来了,现在想来,若是真将他献给郡主,那无异于让郡主走上小说里的老路。若是偷偷杀了他......
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在晏安宁大脑内慢慢孵化。
柴房角落里有一把镰刀,晏安宁直勾勾盯着这把镰刀,须臾,她走过去拿起它,在手上掂量着,似乎不称手。
她抱着镰刀回到床边,背靠着床沿坐下,且不论她现在抖得跟个筛子一样的肩膀,和平时去菜市场看杀鱼都抖三抖的胆子。她“理性”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此人杀不得,还要留他一条命帮助自己完成新手任务,帮助大誉扫清入侵的定鞍铁骑,不能苦了老百姓。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吓得晏安宁手上的镰刀“叮咣”一声砸到地上,下一瞬,背后那人的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了她的肩头,同时,一把短匕首抵住了她脖颈。
烛火未熄,从匕首里反射出光来,冰冷铮亮的刀刃贴在晏安宁脖子上呲牙咧嘴。
她闭上眼不敢说话,害怕声带的震动会让锋利的刀刃划破脖子,她只是在赌,赌身后的人不会伤她。
许久,背后那人才开口:“你是谁,为何要杀我?”
他在晏安宁耳边吐息,每一次气息打在安宁耳根上,她的胆便吓破了半分。
感觉到对方的匕首稍微离远了一点,晏安宁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答话,她尽量把嘴巴张到最小:“我没有要杀你,我是在救你,你不能污蔑好人呐,你看你浑身都是伤,我好心给你送到医馆治疗了又抬回家。”
说到这儿她余光瞟到了地上的镰刀,懊悔地暗骂了自己一句,紧接着继续狡辩:“这镰刀我是为了自保,毕竟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怕你醒后要杀我,就拿个镰刀自保,这不过分吧,你看你这不就是一醒过来就要杀救命恩人吗。这位兄台,咱们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谈,行不行?”
“......当真?”
“句句属实,我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良家妇女,我杀你干什么。”
抵在晏安宁肩上的胳膊渐渐卸了力,收回匕首放回腰间与腰带融为一体的刀鞘里,双手抱拳颔首道歉。
晏安宁回过头,大喘粗气捂着胸口摆摆手:“没事没事。”
男人掀开被子想要起身,腿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这阵痛传遍全身,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撑在床上的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凸显,闷哼了一声。
晏安宁缓过气来,拧着眉头劝道:“你腿下不了地,歇两天吧,会有人来给你送水送饭的,饿不死。”
他愣怔地摇摇头,“这点小伤不打紧。”说完兀自爬起来,行了两步又跌倒在地。
这点小伤......好狂啊,主角都这么装吗?
晏安宁站在一旁,也不扶,只是静静地垂眼看他在地上挣扎,像只扑棱蛾子。
画面太过于晃眼,晏安宁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还是上前搀了一把,他便借着这点力道,重新站了起来。那人身上似乎有一股劲儿,又好像不怕疼痛般,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如今因为用力过猛又开始渗血。
“别逞强了,大夫说你伤到了腿筋,等伤好一点再走吧。”晏安宁无奈。
男人额头上还涔着细汗,他紧咬牙根坐回床沿上,“不可,我留在这一日,姑娘便危险一日。”
“什么意思?”
晏安宁心脏敲起了小鼓,自己似乎找错人了,眼前这人绝对不是章淮,人设不符。
章淮是主角,他有自己一套固定的配角思路,清羽郡主在他落魄的时候帮助了他,便是恩人,他会报答,报答方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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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她做大房。而先前那几户在他上门求助却拒绝收留的人家,均被按上了不识好歹的恶人罪名,在主角发迹后通通家破人亡。至于他人安危,他没想过,也不用去想。
“明日一早我便离开这儿,姑娘就当做从未见过我。”
他的声音似山间清泉,清冽潺潺,又如打在两侧峭石上略显沙哑。
晏安宁深吸一口气,启唇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说罢,我不怕,相识一场,好歹让我知道我救了谁。”
男人蹙了蹙眉头,犹豫许久,还是说出了两个字:“十三。”
他叫十三,他不是章淮。
晏安宁想起来了,原书里以数字为名的角色只有京都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车棠偷偷在家里养着的暗卫,一共十三个。
由于序号太靠后,十三在书里甚至没有出现过,晏安宁这个手握剧本的玩家也无法知道,这个时间点来滕州郊外的暗卫到底所为何事。
车公公出场的情节并不多,只是在书的后半部分几进谗言让皇上莫要和宣国打仗,送长公主去和亲以此求和,平息两国战火,顺道收回章淮的兵权。还有一些小情节,晏安宁已经记不清了,这个角色身上的许多坑,作者到最后也没有圆回来便草草完结。
晏安宁当初就怀疑这作者只想写亲儿子章淮升官发财死老婆的爽文,什么朝堂风诡云谲,臣子们的勾心斗角,他一概不论。
晏安宁搬来一把小木凳在十三面前坐下,把烛台端近了点,知道他不是章淮后,晏安宁的语气便变得柔和了不少,她轻声问道:“你多大了?”
“十七。”
“你叫十三?”她还特意伸出两只手,一手比划一,一手比划三。
“嗯。”他垂下头,喃喃道:“......也不算,其实我没有名字。”
“十三是代号?如果我知道你的身份,”晏安宁故意停顿了片刻才说:“你怕吗?”
“你救了我。”十三说着,配着身上那些七零八落的伤,明明是位昂藏七尺的男子,却偏生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紧接着,这方才还低垂着的可怜脑袋抬了起来,他眸子明晃晃,“而且,如果真的知晓我的身份,害怕的人应是姑娘你。”
晏安宁哑然失笑,她移开了视线,随手指了指床边小方桌上盛满水的瓷碗,别扭地笑笑,“喝点水吧,嗓子都成这样了。”
没想到这十三毫无顾虑,直接捧起碗一饮而尽,乌黑的眸子将烛光碾碎,他还是神色淡漠。
“就不怕我下毒?”
晏安宁说罢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十三错愕的神情。
一种能勾起他人怜悯之心的神情。
她不禁莞尔,“逗你玩呢,如此好看的一张脸我可不舍得下毒,这儿离京都路程遥远,你带着一身伤怕是走到半路就歇菜了,你大可以多住几天,没人会知道。”
见十三沉默不言,晏安宁耸了耸肩,“不过你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你。”她起身将小木凳搬回床尾,“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了,你睡觉吧,哦对了,你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十三搭在腿上的双手捏紧,用力过度的手上青筋尽现,也不知是否为蜡烛闪烁的原因,晏安宁看见他的睫羽在微微发颤。
终于,他看向晏安宁,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没什么胃口,伤口也不妨事。”
他顿了顿,低声问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4. 男主现身
“晏安宁。海晏河清的晏,多喜乐常安宁的安宁。”
晏安宁活着时从来没有这样介绍过自己的名字,这下总算是过了一把书生瘾,说话也儒里儒气了起来。
“回去你那儿可万万别把我抖了出去,我还想在这个世界多活些日子。”
十三连连保证,救命之恩未报,他就算死,也断然不会让晏姑娘身陷险境。
晚上,晏安宁辗转难眠,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
床板硌着脊背生疼,晏安宁翻来覆去难受得紧,四周安静到诡异,没有隔壁室友的洗衣机大半夜还在工作的声音,没有楼下十字路口穿梭车辆的噪音,也没有凌晨故意炸街的摩托,这本是一个不用带耳塞就能入睡的夜晚,她却失眠了。
寂寥的感觉在四肢弥漫开来,涌上了每一根指头,心跳不由得加快,嗓子开始发痒,一阵酸酸咸咸的味道从鼻子、气管、喉咙一股脑儿蹿出来,惹得晏安宁眼前氤氲一片,双睫披上了一层水衣,她用被子胡乱擦拭了一番,又被被子上的绣花扎得更难受了。
她,晏安宁,23岁,家中独女,末流211,汉语言专业,毕业一年,好容易找到个要文科生的工作,当上了牛马社畜,朝九晚九,不久便英年早逝,如今又来到这个即将战火纷飞的架空朝代。
即使能投胎又有什么用,如今的晏安宁不照样会消逝吗,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晏安宁”,既然如此,倒不如过好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学点什么致富小妙招。
斗志只昂扬了一秒,晏安宁翻了个身,觉得还是躺平为妙,乱世出头,那可就是真的出“头”了。
况且这系统说了上文没下文的,万一自己到时候上午刚成为家财万贯的滕州首富,下午就被系统通知排到号了赶紧去投胎呢。
布丁在一边的小床上睡的正香,她偶尔哼唧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一切都变了,却又换了个形式保持着原样。
-
翌日清早,刚到辰时,晏安宁便醒了,用过早膳,又回到榻上补了一觉,顿觉神清气爽,精神大好。
她伸着懒腰揣了一满兜坚果,抱着手炉便去了柴房,晏府知情的下人都被自家小姐警告过了,柴房里私藏外男的事不许说与任何人知道,包括老爷和夫人。
柴房门吱呀一声长响,半靠在木床上的男人抬起头来,随着开门灌进来的冷风将他双鬓的长发拂起,纠缠着这张皎若新月的面容。
晏安宁对他的容貌非常满意,她倒希望他能长久留下,每天起来见到这张脸便觉得来这个架空的世界玩一趟也不算亏。
晏安宁:“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听到这话,十三刚挺直的腰背忽而又垂了一些。
门口风大,晏安宁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你这屋有点冷啊,我去弄个火盆来。”
“不必了晏姑娘,我打小便不怕冷,三九寒冬时也不曾用过火盆。”十三抿了抿唇,又垂下头低声说道:“我马上便走,这两日多有叨扰。”
也是,十三怎么可能用过火盆。
车府暗室养有上百位佣奴,都是从各地寻得的孤儿或从人伢子手里低价收来的弃婴,男女均有,只论能力不论性别,他们从进入暗室起,便由专门的师傅带着进行最基础的训练,说是最基础,其实残酷无比。
第一个便是水下憋气,若是坚持的时间太短,少不了一顿毒打,小孩子胆儿小,怕被体罚,于是憋到气绝也不敢出水,单就这一关,死亡的佣奴便不计其数。
及至十五岁,还活着的佣奴每月都要面临一次二进一考核,胜的活,败的亡。
同一批佣奴里最后胜出的那位,便是暗卫,这群佣奴都是从小豢养在府中暗室里,用现代的话说,就是pua要趁早,大了难训。
都是杀红了眼的疯子,难怪书里说这十三名暗卫嗜杀成性、暴戾恣睢。可也不见得都是这般,眼前这位小十三就纯净的不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这样的人想要在那你死我活的坟墓场里熬成暗卫,可见其功夫绝非常人所能及。
晏安宁不用想也知道,这小暗卫从小吃过多少苦头,暗室的佣奴们连衣服都没一件厚实的,更别提火盆这种东西了。
“那你把这个抱着。”晏安宁把揣在怀里的手炉拿出来递给十三,又从兜里掏出那把坚果,全往十三手里塞。
“腰果,杏仁,吃过吗,都给你。”
十三一双大手捧起安宁一把接一把洒下的坚果,羽睫扑棱。
“见过,没吃过。”
不多时,布丁端进来一碗面条给十三吃了,吃过面条十三对晏安宁说他还想吃腰果,等安宁回屋装了一大袋腰果再来柴房的时候,手炉在床上放着,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姑娘,这家伙早上赖在这儿不走,莫非就是为了这碗面?”回到屋里,布丁歪着头问。
“可能饿了不好意思说吧,嘶,走了也好,那张脸简直是在勾引我犯罪!”
“姑娘犯什么罪?”
“上头罪,万罪之首!”
布丁迷迷糊糊啃着梅子蜜饯,还是不明白自家姑娘说的些什么胡话,“上什么头?”
“布丁啊。”晏安宁捧起布丁的小脑袋,语焉不详,“上头,就是馋别人身子。”
说完她抓了一把梅子蜜饯,“别吃了,给你揣兜里,陪我出去逛逛,窝在家里怎么过主线。”
“猪馅?”
“诶?对,猪馅,带你去吃猪肉馅的汤圆好不好呀。”
“好!谢姑娘!”
“什么谢姑娘,我是晏姑娘。”
晏至德早已去了县衙,晏安宁去里屋和母亲云莉道过再见后,便带着布丁出了晏家大门,一同出去的还有晏安宁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岁芳,同布丁一样,十六岁的年纪,不同的是布丁是家生丫头,从小便跟着晏安宁,自然同姑娘更亲近些,这些岁芳是知道的,也并不去计较。
-
东鼓酒楼。
书中所写,这是滕州规模最大的酒楼,店家王仁发做慈善起家,原先只是一家收养了几个小乞丐的小面馆,这几个小乞丐也知恩图报,兢兢业业干活报答店家,王仁发赚到了钱,又转而去接济更多穷苦人。滕州的百姓都称赞王仁发的善举,平时不去捧个钱场也要去捧个人场,这小面馆生意越做越大,后面竟开起了酒楼。
章淮做他闲散“侠王”的那段日子,来这东鼓酒楼蹭过不少白饭,次数多了,惹来了里头其他客人的不满,对他连骂带踹,他心中有愤,便去到郭山后湖图清静,没成想在那边又遇上一群爱惹是生非的闲人,逼他从一排马肚子底下钻过去。然后就顺理成章遇上了清羽郡主。
晏安宁三人到了这东鼓酒楼门口,刚迈进门槛,里头便是一阵惊呼。
“哟,知州大人千金今儿大驾光临,实乃我东鼓酒楼的荣幸啊!”
一眼看去,来人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眼尾尽是褶子,他带晏安宁去了楼上顶好的包间,吩咐店里的伙计上最好的茶,最新鲜的点心。
“晏小姐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吩咐,王某亲自为您上菜。”
晏安宁瞧着他,这个极尽谄媚自称王某的人,想必就是王仁发了。
只是单瞧着这模样倒是与书里那忠厚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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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王仁发有着云泥之别。
她学着古书里的调式礼貌应着:“那就谢过王老板了,本小姐今儿就想带家里几位小妹吃点汤圆,要猪肉馅的,剩下的什么招牌菜啊,你看着上罢。”
审慎后又添了一句:“来时我爹嘱咐过了,吃饭不能超过十两银子。”
王仁发两眼发光,两条横眉高兴地跳了起来,“哎哟我的大小姐,十两银子足够了!足够了!”
完了,价喊高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方为勇士,晏安宁大手一挥,“王老板,把你们菜单拿上来,本小姐对有些菜过敏,还是亲自点为好。”
虽然自己的人设是知州千金,并不缺这点银两,但过了二十三年普通人日子的晏安宁还是不舍得大肆挥霍,有一种穷惯了的窝囊感。
最终,王仁发带着二百三十文的菜单条子悻悻退出了包间。
晏安宁大致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物价,一个包子一文钱,一碗肉汤圆约摸十文,一盘五花烧肉五十文,一两银子抵1000文。
晏安宁长吁一口气,这若是刚才让那姓王的给自己上十两银子的菜,史官还不得把自己的知州老爹和那群朱门酒肉臭的吃人魔相提并论。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晏安宁又打包了一份五花烧肉准备带回家给父母,正准备从包间出去,只听得楼下一片吵吵嚷嚷,晏安宁推开槛窗探出头听。
“小畜生,赶紧打哪儿来滚哪儿去,别进来打搅爷几个的好兴致。”
“嘁,日日来这儿吃白食,也不害臊。”
“张爷哪儿的话,您瞧他还戴个面罩,可不是害臊嘛哈哈哈哈。”
楼下被辱骂嘲笑那人正是章淮,晏安宁听得皱起了眉头,虽然在书里看过这一片段,可亲耳听到这些不堪嘲讽的刺激还是大过文字描述。
王仁发并未露面,只是叫一个小伙计给章淮塞了两个包子,打发他赶紧走。
“王仁发,你给我滚出来!”
章淮冲酒楼里头吼着,胳膊一挥,将包子砸到了写着“天下第一味”的朱砂色牌匾上,又落到地上滚了几个圈,被旁边一个披头散发满脸乌黑的小孩拾了去。
伙计面露愠色,劝道:“章兄,青天白日的莫要在这儿影响我们做生意。”
“我要见王仁发。”
伙计答:“我们老板今儿不在店里,有什么事改日再来吧。”
章淮语气坚定,他立在原地不让寸步,“我说我要见王仁发。”
伙计叹了口气,“你就算是等到打烊,我们老板也是不在店里,但是章兄,你这样影响我们做生意,可就别怪我们报官了。”
围观的百姓渐多,清一水的都是指责章淮忘恩负义。
“这王老板哪回让他空手离开了,不是给两个包子就是塞半个熏鸭。”
“快打住,说得我倒想吃熏鸭了。”
“升米恩斗米仇,依我看,还是不能对他们太好。”
“你们猜猜他为什么不敢揭开面罩。”
“可真招笑,怕是知道自己是个二皮脸不敢示人吧!”
章淮不理会伙计和旁人,扯着喉咙继续喊:“狗日的王仁发,你名字里也配有个仁字?拿几个包子就想堵我的嘴,真当我是要饭的了,呜——”
不待说完,酒楼里冲出来几个伙计捂住章淮的嘴连拖带拽,想要将他拖进酒楼。可章淮毕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哪有这么好拿捏,几个伙计轮番上阵也还是被他灵活挣脱开来。
混乱之时,人群后传来一阵渐缓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有几道急促的人声响起:“让开让开,都让开,郡主通行!”
5. 逆天系统
人群快速散开一条道,马蹄踱踱,马背上的清羽郡主以白色面纱掩面,只露出一双宛若上弦月的眼睛,居高临下审视着同样戴着面罩的章淮。
一旁的丫鬟小年见了心中了然,上前对几人盘问:“他犯了何事?”
伙计连连点头哈腰,“禀郡主,倒也没犯什么事,就是影响了我们做生意。”
“那把他赶走便是,何必要动手呢。”
年轻伙计“诶诶”应了两声,还想说什么,被旁边那个年长些的伙计捣鼓了一肘,只得作罢。
小年又问章淮:“青天白日在别人店门口扰人生意,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章淮还大口喘着粗气,他双拳紧攥,似是没听到小年的问话,缄口沉默。
见他不吱声,小年朝一旁退让了一步,让出路来。身后,叶清祎轻拽缰绳,轻轻一磕马腹,马蹄不急不缓朝前了两步。
“揭面。”叶清祎冷冰冰地命令。
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起哄:“郡主让你揭面,听见了吗?还不快动!”
另一个人道:“这人怕不是吓傻了吧。”
叽叽喳喳中章淮终于回过神,缓缓抬手正欲解开面罩,清羽先他一步抽出长刀手起刀落,那面罩飘飘落下,露出左侧面颊的凶疤。
这与书中所写的情节大相径庭,郡主的性格不曾如此强势,章淮脸上没有伤疤,二人见面的场景也不是在东鼓酒楼,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剧情的话,那便只能用“乱七八糟”了。正疑惑间,系统的声音又出现了,同时,晏安宁眼前还悬浮出昨日那个任务栏。
“任务三找到男主章淮,已完成,任务四引导男女主见面,已完成,恭喜玩家!”
这破系统居然还舍得上班,真是太敬业啦!
晏安宁疑惑问道:“可是目前发展的这些情节,和书里完全不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不一样啦,创世部只是借用了书里的设定,当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便成了一个独立的时空,它不受制于任何笔墨的修订,高度独立,也高度自由,这儿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
还借用,盗用吧!给版权费了吗!
晏安宁忍不住插话:“既然是高度自由的,那你给我设定一些奇葩主线任务干什么?这不是扰乱这个世界的正常秩序吗?”
“为防止玩家摆烂,我们需要定时给玩家安排一些任务。”系统嬉皮笑脸。
......
晏安宁无语冷笑,上班时头上顶着一个摄像头,公司说是防止摸鱼,结果死后还是不许摆烂。
那就一直拖着不完成就行了,不完成上一个任务自然就不会有下一个任务了吧。
系统仿佛猜中了晏安宁的心思般,说:“若是任务超时未完成,将自动排队投胎,投胎位置随机。”
好吧,晏安宁决定不摆烂了,随机投胎比死还恐怖。
“那可以给我点什么金手指吗,比如开天眼,或者直接让我成为战神,或者直接告诉我做什么生意可以赚钱,或者......”
“接收到玩家诉求,驳回玩家无理贪婪的诉求,更新一条新任务:引导女主将男主带回藤王府。”
晏安宁心中一股怒火,只恨自己锤不到系统本人。
“这个世界都高度独立了,你们为什么还强制性要求女主拯救男主呢?她爱拯救就拯救,你们别帮人家做决定好吧。”
话音未落,晏安宁眼瞅着楼下的清羽郡主吩咐左右,将章淮带走了......
系统俏皮的声音响起:“恭喜玩家完成任务,更新一条新任务:引导男主投军,任务期限为三个月。”
没完没了了!晏安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若是死活不投军呢?”
“每个人生来便有自己的使命,也就是俗话说的天命,章淮的使命便是帮大誉扫清定鞍铁骑,当然,会有诸多不可抗力的因素影响任务的完成,这种情况下,只要系统检测到玩家尽力了,便可酌情予以通过,我们是很人性化的部门哟!玩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晏安宁盯着郡主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说:“倒是有一个,章淮脸上怎么有那么大一道疤?”
“唔,这个,可能是打架被别人抓破了相,也可能是生来就有,我也不知,玩家可以忘掉原书里的情节,把这儿当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算了算了,玩去吧,要你何用!”
晏安宁从窗外探回身子,准备叫上布丁岁芳打道回府,却见两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里全是疑惑。
自家小姐刚才把头伸到窗外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两人坐姿乖巧,都不敢前去打扰。
滕州不大,滕王叶祚全是当今皇帝的皇叔,先皇在位时他屡立战功,最后分得滕州这块弹丸之地,他大谢皇恩,从此偏安一隅。
作者给亲儿子章淮安排的这位骁勇有身份的老丈人,虽然上交了兵权驻守在与定鞍交界的滕州,可兵士是最重情重义的一群人,那群曾跟随滕王平西北定烽火的将领们,只要一听滕王的名姓,便若群星缠绕着太阳,群鸟俯仰着凤凰。
章淮的投军之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与滕王不无关系。
但这毕竟是书中所写,可系统也说了,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章淮或许无法借助滕王的力量,又或许,滕王在如今的军中并无书里所写的声望。
晏安宁怅然,她本来以为自己拥有上帝视角,却突然被告知手上拽着的是个假剧本。
燎军南下之日,她晏安宁生死难料,届时如若身死,便会被投胎部随机分配到一个投胎之地......
得学点招式防身了,或者练练长跑也行。
快到晏宅时,晏安宁一把搂过布丁和岁芳,问她们两人:咱们滕州有武馆吗?”
布丁回答:“倒是有一个,姑娘想习武?”
“目前是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知能不能行。”
岁芳难得开口说话:“那武馆都是男人去的地儿,小姐让老爷从外头请个女师傅来家里,手把手地教岂不更好?”
晏安宁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笑出声来,“聪明啊岁芳,我怎么没想到,咱爹可是知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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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用罢,晏至德将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放,阴沉着一张脸,说道:“我不同意,姑娘家的习什么武,平日里我提醒了多少次,让你学些女红插花什么的,你不学也罢,我不去管你,你说要和郡主去跑马场骑马,我也依你,可如今你要习武,简直不成体统,有辱门风!”
“且不说嫁不嫁的出去,有没有婆家愿意要个会武功的儿媳,单单是传扬出去也不好听,我堂堂知州的面子往哪儿搁,家里出了这么个不知礼法的女儿,你母亲日后出去吃茶也少不得被嘲笑!”
晏安宁安静听完父亲的一番训斥后,才撇着嘴角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有什么值得被嘲笑的,那些嘲笑的人脑子不好,父亲又何故被他们的言论左右,她们要女儿当废物,父亲就听了他们的话,也要女儿当废物吗,行,不学武也行,我要女扮男装去科举,还请父亲为女儿寻一位私塾先生来。”
晏至德脸都青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晏安宁,斥责道:“你是从何处学到的这些恶习?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晏安宁故作惊恐:“天呐,要砍头吗?”
“砍头都算小,重则连坐全家!”
“那女儿不去科举了。”
晏至德满意地点点头,不料晏安宁话锋一转,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好爹爹,那就让我学武呗,到时候燎军打过来的时候我还能保护父亲母亲。”
“燎军?你在哪儿听的这些?”晏至德愣住了,大誉风平浪静了近百年,并无任何动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燎军南下几乎是天方夜谭。
“我们滕州紧挨着北燎的定鞍,定鞍铁骑您知道吧,已经蠢蠢欲动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
“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大誉兵强马壮的,他们打过来干什么?”
晏至德放下心来,他觉得闺女定在外头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一时害怕才兴起了习武的想法。
他语气缓了缓,接着道:“对不起啊安宁,刚才是爹爹太冲动了,你若是害怕,爹爹给你多安置几个护卫,给你挑最顶尖的护卫,如何?”
晏安宁反驳道:“护卫再多也不如本事傍身,脸面比命还重要吗?”
晏至德依然固执己见:“其他的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还未出嫁,不能做这些逾矩的事情。”
“清羽郡主也习了武,她父亲是王爷都不觉丢脸,咱们又担心什么颜面?”晏安宁有点急了,口无遮拦起来。
“我说过了,这件事没得商量。”晏至德语气郑重,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不再给女儿商议的机会。
晏安宁叹了口气,直觉着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她双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满桌佳肴。
云莉一直待晏至德走远了才说话,她凑近了女儿一些,将掌心拂上安宁的脊背,轻声道:“安宁,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莫要同他置气,不过,无论是姑娘还是小子,多学些东西在身上总是好的,要觅个女师傅是吧,娘来给你找。”
云莉侧头看去,只见自家闺女那仿佛卖力捣蒜般的脑袋和诚挚含泪的双眼。
“母亲大人,您说得太对了!”
6. 赤焰
云莉说去寻一位女师傅这事一直未果,晏安宁在家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后,终于耐不住乏味,带上布丁和两位随从乘着马车去了城西。
这几日在家思来想去,觉得坐以待毙还是不妥,多出去走走,至少在日后任务没完成的时候,还能被善心大发的系统判个尽人事知天命。
她先是去铁铺挑了把趁手的兵器,藏在马车内,紧接着又去了口马市。
地上泥泞不堪,晏安宁提着群裾小心翼翼的步子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灰黑色调里突然挤进一抹艳丽的湖蓝,引来一片虎视眈眈。
货郎挑着担子从她身边走过,贪婪地伸长脖子猛吸一口气,继而更加卖力的吆喝。
忽然,一个婆婆伸长胳膊拽住晏安宁的衣角,她头发花白,恳求般的叫卖沧桑无力:“小姐,要看看货吗,上好的香料,二十五文一盒。”
小厮们怕她伤着小姐,眼疾手快将她按回了摊位上。
晏安宁吩咐他们退下,她驻足在摊子前,拿起火柴盒子般大小的香料,低声说:“婆婆,我就拿一盒,这一贯钱您好生收着,切莫声张,否则别人会来抢的,知道吗?”
“哎,知道知道,谢谢小姐,谢谢观世音菩萨!”
“别谢了,赶紧把钱拿去藏好。”
婆婆还在不停道谢:“谢谢小姐,谢谢活菩萨,小姐您就是那菩萨转世!”
什么菩萨转世,她分明是牛马转世。她自然是想要去帮助别人的,可这儿的穷苦人民太多,晏安宁见过了太多施粥人终以身做粥的案例,她不愿当那个好人,但架不住感性与良知占了上风,那就能帮一个算一个吧。
她在这条巷子里,但凡见到一些面容蜡黄的,头发花白的,形如枯槁的摊贩,总是买点东西后偷偷塞一贯或是半贯铜钱过去,银子太过晃眼,好在今天带了足够多的铜钱。
口马市的尽头终于有两家卖马的了,里面的店家见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想着今日必能大赚一笔,腆着肚子春风满面地迎出来。
“这位小姐,欢迎欢迎,请问小姐买马是用来自己骑还是用来拉车?”
晏安宁捂着鼻子往里走了几步,“当然是自己骑,麻烦师傅帮我挑一匹性格温顺点的。”
“敢问小姐,可有绿牌?没有绿牌我可不敢随意卖给您。”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骑马证,有了这证,小姐才可以在滕州城骑马。”
晏安宁不应声,布丁见了上前一步抢先答道:“有的有的,我家小姐及笄那年便考得了,您只管介绍一匹温顺些的就行。”
“好嘞小姐,请随我来!”
骑马证?她考了?没错,她现实中确实考了驾照,可开车和骑马完全不同,难道系统安排她会骑马是就是因为她考了驾照?
有时候,游戏太过于写实是会让玩家犯恶心的。
店家大步迈到一匹毛发绣黑光顺的骏马面前,用力在那身腱子肉上拍了拍:“小姐,这匹就挺不错的,之前有个顾客来看中了它我都没舍得卖,这次我就狠狠心,把这宝贝卖给您。”
“挺好看的,什么价?”晏安宁漫不经心地问道,视线游离在马厩里其他马身上。
店家见她不像是识马的人,歪嘴胡诌:“这是西域进口的汗血宝马,我和小姐甚为投缘,就五十两卖了。”
晏安宁眼皮一掀,冷若冰窖的眼神扫过店家。
她天生生得冷清,外表与性格反差极大,若是面无表情盯着谁看,必看得那人以为自己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当我傻子呢,你这小破店能有汗血宝马?走布丁,换一家。”
店家被她的眼神激得出愣了须臾,反应过来后急了,忙赶上去拦住几人:“哎哎,小姐,您别走啊,您且来看看这匹,这毛色,光鲜亮丽吧,这可是上上乘,您摸摸。”
晏安宁本就是讨价还价,也没打算真走,她壮起胆子走到马旁抬手摸了摸那红栗色的鬃毛,这马儿性格很是温顺,竟然乖乖低下头任她掌心抚过。
是匹好马,就是瘦了点。
“出个价吧。”晏安宁拍拍手上的灰尘。
店家看她似乎是真心喜欢这匹马,心头又横添一计:“这马的血统纯正,性格更是没得说,一口价,三十两。”
“走,回家。”
“算了算了,二十五两,你们牵走。”
“我刚才在隔壁看到了一匹一模一样的才二十两银子,我不如去买那匹。”
“二十二两,不能再少了。”
“十五两,卖不卖吧,我今儿就带了这么多银子,要多也没有,大不了我去隔壁买,就当和它没缘分。”
晏安宁做过功课,她一大早就来到城西四处视察物价,一匹普通的民用马价格约摸在十两到二十两不等,她喊个中间价,即便是亏,也亏不了多少去。
“可有马鞍送?”
没宰到多少银子的店家面上有些不太好看,“哎哟祖宗,十五两已经是亏了血本卖您了,哪还能送马鞍,您看要不我趴马背上给您当马鞍?”
-
二月初六,惊蛰。
滕州郊外,娘娘庙。
十三小臂弯曲撑着膝盖侧坐在供桌上,另一条螳螂腿慵懒垂下,耐心听着几个杂碎在耳边嗡嗡地叫,眼底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车棠的走狗,你们不得好死,大誉迟早要毁在你们手上!你们也是大誉的子民,吃着大誉的粮,喝着大誉的水,你们的良心喂了狗吗?”
“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跪在下面的人双臂被扭曲到可怕的角度反绑到身后,在生命的最后半刻钟还在不停唾骂。
“诸位大人,骂尽兴了吗?”
十三慢悠悠抬起下巴,望刍狗般睨着这一排自诩忠心耿耿的臣子。
“各为其主,谈什么良心。只是可惜,要是你们机灵点儿,当初杀我时往刀箭上抹点毒药。”
十三说着,把磨到反光的刀刃架在了为首之人的脖子上,“这颗臭烘烘的脑袋或许还可以在脖子上多住几天。”
音落刀动,面前人头颅落地,紧接着寒光又起,惊呼声戛然而止,三具尸体先后砸向地面,满地殷红。
一直跟在十三身边的雁云上前一步问道:“准备何时回京?”
雁云模样生得好,当初在一群小佣奴里显得格外出挑,车棠见了便将她捞了出来收为义女。
十三收剑入鞘的手一顿,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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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回应,倏而闻得娘娘庙外一阵躁动,十三警觉地回头,他示意雁云将尸体清理干净,五指依次落回腰间的刀柄上,疾步追出。
-
晏安宁自从那日买了马,便日日出城来郊外练习骑马。
布丁和两个随从在城门口等她,布丁本是不愿的,说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去郊外,危险得很,后来晏安宁哄着她说自己和郡主出去赛马,带着她们去多有不便,回家了带她去东鼓酒楼吃好吃的,她才勉强答应,守在马车旁和两个年纪轻轻的随从探讨着,到时候究竟要吃些什么。
晏安宁牵着马走到娘娘庙附近的一片开阔地,和那匹红骅马面面相觑,她害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变成残废,一直不敢踏上脚蹬。
“这样,先给你取个名字吧,其实我昨天晚上就想好了,如果是白色就叫踏雪,红色就叫赤焰,怎么样,赤焰?”
她眸子里躺着碎金浮光,此刻正与赤焰四目相对。
要先和马儿搞好关系,待会才不容易被摔下来。
如果人生有观众的话,现在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一位未施粉黛,明眸皓齿的青衣少女,正在破烂的娘娘庙前的空地上,和不明就里鼻孔大张的赤色马交流,不知道交流的些什么,但少女的表情极其丰富。
话过三巡,晏安宁才终于做好心里建设,磕磕绊绊爬上了马背,不停地摔下来,又爬上去......
好在赤焰性格温顺,晏安宁摔得轻。
纵是如此,她也不敢让赤焰跑起来,只是在原地小步打着转儿。
这日是惊蛰,晏安宁照旧牵着赤焰来到娘娘庙外,还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她便听到从娘娘庙里传出来的声音,像是几个人的歇斯底里,带着绝望与不甘。
下一瞬,一道短暂的惊呼声起,吓得晏安宁从脚底涌起一股寒意,被扎在了原地。
不好,怕是撞上什么命案现场了,得逃!
她攥紧缰绳,神经绷紧,双腿不由得后腿了两步,她安抚着赤焰的情绪,企图让它明白现在很危险,马蹄声小一点,慢慢逃跑。
可赤焰不知是听到还是闻到了什么,它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俨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这会子,受了惊吓的可就不止赤焰了,晏安宁眼看着从娘娘庙里奔出来一个人,那人握着长刀,明摆着是来杀人灭口的。
眼瞧着逃不过,晏安宁干脆装死,她朝赤焰身上一靠,整个人便软绵绵躺了下来。
为什么小说里的系统都可以临危救命,自己的系统呢?吃干饭的!?
算了,收拾收拾,准备随机投胎吧,即使真是运气不好投胎去了Y国,也有50%的几率投胎成男人,若运气好投成个男儿身,那也算是出生便光耀门楣耀祖光宗了,想必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不过她转念一想,其实让她担心的另外那50%的概率也大可不必在意,因为回炉重造的可能性极高,可笑可笑。
赤焰的嘶鸣声愈发急促,晏安宁能感觉到来人渐渐逼近,她的血液快要凝固了,仿佛溺在了冰水里。
然而下一瞬,她耳边却传来一人如玉般清透的声音。
“姑娘,醒醒姑娘。”
7. 娘娘庙
十三听到声音追出来的时候是抱着只要见着了人,不论多远皆一击毙命的杀心的。
直到一眼望见晏安宁,牵着一匹赤红色瘦马。
他的杀意好像被什么东西抚平,捻灭了。
他缓缓走进躺在地上装死的晏安宁,半蹲下来轻声唤她:“姑娘别怕,是我,十三。”
他看得真切,地上的女孩在发抖,胆子这样小,当初是怎么敢将浑身是血的自己带回家的。
晏安宁装死了半天,没有等到刀□□入心脏,却等来了一声轻唤,她战战兢兢睁开眼,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赫然印入眼帘。
她双眸一亮,又惊又喜:“是你!吓死我了,我见你提刀跑来吓得要命才装死,你在娘娘庙里干嘛呢?你应该不会要杀我吧?当然不会对吧,你还说过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十三呼了一口气,他多虑了,还以为要跟她解释半天才行,没想到她叽里咕噜几句倒自己给自己安慰好了。
十三道:“你现在话有点多。”
晏安宁:“你现在嘴有点臭。”
“不不,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应该别说话赶紧跑。”
这样啊。
晏安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准备起身,忽的瞥见从娘娘庙里又出来一个人。
十三大概率不会杀她,但其他人说不准。
她瞳孔骤缩,身体微微蜷起想躲过那人的视线,十三当即明白过来,是雁云处理好尸体出来了,他一面按住晏安宁,一面不动声色地戴上虎首面具,他压低声音。
“会骑马吗?”
“会,不太会......刚学会一点点。”
“好,待会我让你跑时,你便上马往滕州城的方向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听清了吗?”
晏安宁不知何意,但跑就对了,现在除了信他,别无二法。
她望向他的眼睛,乖乖点头。
十三说完起身,刚才温顺的眼神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戾气与杀意。
他捏着手腕微微侧头,朝晏安宁质问道:“你说你方才跌倒在此,那期间可曾听到了些什么?”
晏安宁脑子一转,立马捶胸顿足:“大侠,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一个可怜的寡妇,上有六十岁老母亲要照顾,下有三岁小儿要抚养,今日我家小儿高烧不退,我这才忙不迭骑马去城里给小儿抓药,可这马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翻身将我摔倒在地,我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头晕耳鸣,胸口发胀,我哪儿还能听到什么,真是想起来都后怕,方才若是真摔死在这里,家里那小儿恐是也命不久矣了哟!”
她说话密如细雨,雁云听得这一通废话连篇的叫苦,不由得蹙起眉头。
一旁的十三也揉了揉眉心,语气覆上一层寒意:“想活命吗?”
“想。”晏安宁声线发颤起来。
“我倒数五声,离开我的视线。”
“五——四——”
晏安宁还没学会骑马奔跑,但此时命悬一线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动作迅速,用力一蹬,安稳落在马背上,没有时间喘息,紧接着双腿轻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赤焰如赤橙烈焰般飞身前行。
“三——二——”
十三掌心里,一个梅花镖骤然显现。
雁云双手环胸,等着看一出好戏。
前方的晏安宁匍匐在马背上,她紧紧抱着赤焰的脖子,缰绳在胳膊上缠绕了好几圈。
“一!”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梅花镖直直朝晏安宁飞去,擦过她的脸颊,狠狠扎进了前方的树干里。
“你从来不失手的,你不想杀她。”雁云道。
十三修长精瘦的身影立在风里,雾凇般的眸子晃了晃,道:“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杀来作甚?”
他顿了顿,“你若是要告发我,尽管去吧。”
雁云神色平静,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样的人。”
一只海东青降落在娘娘庙前玉兰树的树梢头,它低头啄了几口,啄下两封信,落在了十三脚边。
【十三留在滕州,监视滕王动向。】
【吾女速速回京,为父有礼相送。】
“那就告辞了。”雁云在十三肩头轻拍几下:“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注意些别被人反抓住什么把柄。”
十三眼神晦暗不明,他烧掉信,背过身回道:“知道,必要时,我会自行了断,绝不拖累主子。”
-
晏安宁还匍匐在马背上朝滕州城飞奔,紧张到胃里翻滚想吐。
她信十三,又不敢完全信他,飞镖擦面而过的时候她甚至都想骂十三一句,好小子玩这么极限!
一直跑至城门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趴在马背上足足跑了三里路,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会骑马了,虽然不过是趴着骑。
“吁!赤焰,停下!”
晏安宁翻身下来,双腿一软,幸好布丁及时跑来将她扶起,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日暮西山,红光洒在赤焰脊背,朱砂般的晚霞落在安宁肩头,仿佛要将少女单薄却铿锵的身影拥进怀里。
-
回到晏宅,晏安宁先是安顿好赤焰,亲自给它换了一槽新鲜草料,又为它刷了刷毛发,和它说了几句不知能不能听得懂的话后,才去了内院。
今日氛围很是古怪,整个内院出奇的安静,府内上下的丫鬟婆子都不见动静。
晏安宁腹中饥饿,想叫人送点点心来垫垫,也久久不见回应。
直到晚膳时,晏至德带着一位大娘出来,那大娘看样子约摸四五十岁,扮相质朴干练,神色凌厉,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后院中妇道人家。
按理说客人见了主人家的小姐,基本的礼仪还是要遵守一下,但这位大娘不仅不问候,甚至出言张狂。
“你就是晏安宁?”
晏安宁被问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微微启唇应到:“是我,有事吗?”
大娘寻了把椅子,岔开腿一坐,双手撑上膝盖,唤下人般指使晏安宁。
“去,把后院的柴劈了来吃饭。”
“?”
晏安宁双睫眨动,不知道面前这人哪根筋搭错了,跑来别人家指挥别人砍柴?
布丁护姐心切,不等晏安宁出口便上前一步道:“大娘,这是我们晏府的大小姐,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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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干那等粗鄙的活?”
大娘眼皮一翻:“为何干不得?”
“我们小姐金枝玉叶,那手似锦缎白玉似的,如何能握得斧头,又如何能劈柴呢,大娘您是不是弄错了。”
“哦?那想必真是我弄错了。”
她笑呵呵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对门边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晏至德说:“晏大人,看来您请老身算是请错喽!老身这就告退。”
等大娘刚走出内院大门时,晏安宁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冲着门外大喊一声:“等一下!”
接着撒腿就追,可那大娘不知是去了哪儿,整个前院都不见人影。
去问看门的小厮,也说并不见有人出来。
晏安宁悻悻回到内院,见晏至德正端坐在正厅的圈椅上,捧着盖碗,轻轻将茶水里漂浮的茶叶刮去,她小嘴一抿,走到父亲身边老实认错。
“父亲,去把大娘请回来吧。”
那哪是什么普通的大娘,那分明是晏至德为她寻觅的一位女师傅。
晏至德脸上浮出笑意,他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才终于不急不缓说道:“安宁呐,不是你说的,哦,是你让布丁替你说的,说那大娘来错地方了吗,哪有赶人走了又请回来的道理。”
“那她进来就让女儿劈柴,把女儿搞懵了圈,而且父亲不是说这件事没得商量吗,反正怪不得我。”
“那就是怪爹爹我喽?”
晏安宁脑袋一蔫儿,违心道:“好吧好吧,都是女儿的错,父亲快去将大娘请回来吧,安宁亲自给她赔罪。
“我可以答应你请她回来,你可答应去后院劈柴?”
“答、应。”晏安宁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晏至德放下盖碗,起身朝门外喊道:“花垣师傅,您徒儿同意去后院劈柴了!”
话毕半晌,花垣负手从前院走过来,立于庭院中央昂首不言,有手快的丫鬟立马为其搬来了凳子茶案,送了茶水来。
晏安宁撇撇嘴,快速蹲起潦草行了个礼:“师傅在上,徒儿错了,徒儿这就去劈柴。”
活着时,她虽然不是什么富二代出生,但好歹也算小康家庭,生来便没干过粗活重活,连锅铲都没举起过。
好嘛,这一朝穿书,想要习个武自保,还得先从劈柴开始,弄不好后面还得挑水拉磨,哈哈,好得很好得很,她姑且忍忍,看看那个大娘究竟是不是父亲派来打消自己习武念头的间谍。
她举着劈柴刀,立于后院,头一刀下去,刀尖落在了大圆木制的砧板上,终于有一刀命中了柴木,却直直卡进了木柴里,抽不出,劈不断,晏安宁借用惯性将嵌在一块的木柴和劈柴刀抬起来再用力砸下去,木柴却只裂开了一点缝隙。
她大嚎一声:“怎么劈嘛,这怎么劈,能不能给我换个锋利点的斧头啊!”
布丁踮着小碎步比晏安宁还急:“姑娘要不我来吧。”
“谁都不许帮小姐,除非你想小姐饿肚子!”
花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后院,先前在内院里的凳子茶案也一同搬了来。
她言辞讥诮道:“晏小姐瞧来是个连柴都砍不动的深闺姑娘,怎得还妄想去砍北燎人的脑袋?”
8. 冷月刃
“谁说我要去砍人脑袋了?我习武只是为了保命,不想杀人。”
花垣嘴角抻了抻,笑声微不可察:“好,那老身便祝小姐,不会有身不由己的那天。”
晏安宁只当没听见,她对这位师傅一进晏宅就让自己劈柴之事耿耿于怀。
她反复找着不同角度劈向木柴,又因着胆子比方才大了点,挥刀的幅度也变大了些,磕磕巴巴地劈着,竟也顺畅了起来。
“花师傅是吧,我开门见山,你就明说吧,我父亲是叫你来打消我习武念头的,还是来教我真功夫的?”
“有志者事竟成,有心者事必果。”
好的不学,尽学系统的坏习惯,喜欢打哑谜。
晏安宁把劈好的两瓣木柴朝边上一扔,“我有心学,你有心教吗?”
花垣避而不答,反倒教起了她劈柴的要领:“能否看得清木头上的纹理,找准纹理稀疏的地方,顺着纹路下刀。”
“看不清看不清,天都黑了,看不清!”
“屈膝,双手一前一后握紧刀斧,对准刚才找到的纹路,借着刀斧自身的重量自然下劈,下劈的时候腰要送出去,当心扭着。”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要不您老歇着去,我自己悟吧。”
又是几番钻研后晏安宁来了感觉,她举起斧头瞄准柴心重重劈下,木柴顺势一分为二。
找到了诀窍后她的速度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劈好的柴就在她身边起了个小堆。
她把斧头朝木桩上一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我饿了,要吃饭。”
“这才哪到哪儿,继续劈。”
“我饿。”
花垣捻了一块蜜饯塞进嘴里,“放心,饿不死,继续劈。”
“你还说不是我爹派来的间谍!”
-
翌日。
“卯正二刻了,限你一刻钟内,赶快起床!”
晏安宁从梦中被这阵叫声吵醒,挂着黑眼圈神情呆滞。
她狂揉了顿头发,昨日用力过猛的胳膊还酸着,看着窗外才刚有点亮势的天,一个哈欠直冲天灵盖,迷迷糊糊又躺了下去。
“一刻钟已到,我的好徒儿,再不出来为师可就踹门了!”
烦死了烦死了!不是说死者为大吗,连几天安生日子都不让自己过。
说来自己也是闲得慌,非要习什么武,让北燎人直接砍死自己好了,大不了投胎到Y国......
算了算了,这事还是很大得了的,这么想想早起也没那么可怕了。
“为师真踹门了啊!”花垣说罢撸起袖子朝后退了两步,正要一个前踢时,晏安宁的房门被从里打开了。
她顶着鸡窝头站在门口,双眼还稀眯着,“卯正二刻是什么时间,五点半?六点半?七点都没到就叫我干嘛?”
花垣对左右的女使说:“去给你们家小姐梳洗干净,完了让她来内庭院见我。”
晏安宁招架不过,被几个丫鬟婆子们推搡着架着去了梳妆台前。
“小姐,这是花师傅为您挑的练功服,快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小姐,今日可不能簪簪子了,花师傅交代过。”
“小姐,头发简单束起便可,花师傅交代过。”
“小姐,也不可抹胭脂,花师傅交代过。”
那可太棒了!
之前为了保持住自己的人设,每日被这群小丫头们按着梳妆,一根根笨重的银簪往脑袋上扎,一抹抹厚厚的脂粉朝脸上趴,难受得很。
晏安宁将两只凝脂般的纤手放进飘着茉莉花瓣的温水里,对身边的丫头们说道:“其实你们以后大可不必来替我梳妆,我自个儿穿好衣服洗把脸就可以了。”
盥毕,岁芳将盛水的铜盆端了出去。
正在给晏安宁束发的秋霜道:“那怎么行,这是下人们的职责。”
晏安宁“啧”的一声:“死脑筋,这档子时间用来睡觉多好,反正你们都是我屋里的人,我说了算,就这样,说好了。”
她拢了拢束发,确认已经固定妥当,便出了屋子。
花垣正坐在内庭院游廊与人造小湖景中间的矮圆石凳上,一旁的青石圆桌旁立着一把长刀,形似偃月,雕浮青龙。
见安宁的眼神直勾勾钉在这把刀上,花垣轻哼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
“这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晏安宁不是个喜欢玩冷兵器的人,她死盯着这把刀的唯一原因,只不过是因这刀太像关云长的那把青龙偃月了。
“这刀可有名字?”
“冷月刃,如何,喜欢吗?”
好土的名字!
晏安宁神色忽变,她郑重其事地朝花垣鞠了一躬,像当年在学校里,每节课前对着讲台上的老师鞠躬那般。
“喜欢,谢过师傅,昨晚是徒儿气性太大,今早表现也不太好,还望师傅海涵......那,师傅,现在可以教我使刀了吗?”
说着,偷偷抬眼瞅向师傅,见她面如寻常,便准备伸手去拿那冷月刃。
未及刀身,手却被一道力重重拍了一下,花垣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拿刀的时候。”
她手指头勾起早早放在一旁的藏蓝色包袱,道:“背上,先绕晏府跑上几圈,我不叫停不许歇。”
-
二月初八。
花垣拍拍晏安宁的屋门:“快起来我的徒儿,卯正一刻了!”
二月初九。
花垣在庭院里挥刀练功:“卯时正刻了,不起我踹门了!”
二月初十。
晏安宁心如死灰一把拉开屋门:“卯时三刻了对吗,我起还不行吗?”
花垣提着冷月刃,用刀尖勾起包袱递向晏安宁,嘴角一翘:“好徒儿,去吧。”
晏安宁:“我要是猝死了你得陪我一条命!”
-
滕王府外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桑树,亭亭如盖,不知几时出生的风吹到这儿,抚过树梢头后又朝南面跑走了。
十三此时正倚身靠在树干上,他今日着一身素色常服,由于生得太过于昳丽,来往的路人只当他是谁家的公子哥儿来这儿图清静。
他在滕王府外蹲守了好几日了,不知道主子到底要自己监视滕王什么。
自打被发卖到暗室,他便养成了凡事只听不问的习惯,主子让自己做什么,自己照办便是,他只是一把刀,刀是不会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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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去多想,只是守在这儿,若是滕王出了府,他便尾随其后。
这滕王看起来也不是个什么正人君子,夜夜沉溺于醉仙阁,惹得一身酒气后左拥右抱着从醉仙阁出来。
站在树杈上的海东青扇了两下翅膀,把十三从放空中拉拽回来,他寻来纸笔,找了个偏僻处,写下:
【滕王无异动,日宿醉仙楼。】
接着将信纸卷好,牢牢绑在海东青的腿上,吹了声口哨,这海东青梗梗脖子,扑棱两下便朝京都的方向飞去了。
十三这段时间夜夜在醉仙阁外蹲守滕王,血肉之躯终是扛不住,他寻了处视线开阔的屋顶,纵身一跃从房梁翻将上去,许是胳膊用力太过,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左臂素锦色衣袖上迅速洇出一小片红。
他颤动的上眼皮微合,几不可察地皱皱眉头,枕着无恙的一侧胳膊躺下望天,血还在一滴一滴往外渗着。
流吧,流吧,血流干了就好了......
梦里,胳膊在疼,他屈膝跪地,十一和十二在身后死死按住他,他视线模糊,只见暗室里的先生握着匕首,一刀一刀在他左臂剜着。
“编号柒叁肆,你今日的训则考核不合格,这是一点小惩罚,忍着些,很快就好。”
鲜血汩汩流出,裹着尖刺的风生生朝心脏吹来,浑身钻心的疼。
“好了,去吧,到静思泉反省一晚。”
他不想去所谓的静思泉,那儿名字好听,实则就是一处满是污水的水牢,不见天日,可他抵抗不过,浑身绵软,胳膊使不上劲儿,腿也麻木了般,就这样被人一路拖行着。
他还在抵抗,他想逃,如果现在有一匹马出现在他面前,他必定会毫不犹豫逃出暗室,逃出车府,逃出这座由血筑成的大誉京都,奉阳城。
有马就好了,马?
好像真的有马!
他看到不远处,一匹赤红色的瘦马朝自己奔来,奔至半路,它突然停下,原地打着转儿,前脚高高抬起,不停立身嘶叫。
“赤焰!赤焰你别叫了,安静点!再吵吵就把你卖回口马市!”
十三醒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一人一马的喧嚣。
楼下街角处,晏安宁正吃力地拽着赤焰,拍打着它胸脯上的腱子肉,满脸尴尬里透着怒气,怒中饱含歉意。
十三从屋顶上坐起身,撑着脑袋偏着头,喉咙有些发紧,遥遥注视着与马做斗争的少女,正对来往的路人连声道歉,说自己的马今天磕到了头有点发狂,请大家注意安全莫要靠近。
上一次见到她也是因为这马受惊,若当时从京都来的不是雁云,估计晏安宁如今坟头草都冒了嫩芽了。
要不干脆帮她将这匹马杀了?
想着,十三起身三两步朝下一迈,稳稳落在赤焰身前。
“给我马鞭。”
晏安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
“马鞭,没带?”
“哦哦,带了。”她把塞在腰间的马鞭抽出来,“你轻点打,它挺乖的,只是偶尔不知道抽什么风......”
不待音落,十三一鞭子重重抽在了赤焰的脊背上。
9. 至善堂
赤焰伸长脖子一道长鸣,继而前蹄落地愣在了原地。
他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再放肆,只是不停跺着马蹄,嘴里哼哼唧唧。
晏安宁见状心疼地夺回马鞭,顺顺赤焰的鬃毛,和十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挨揍了吧,让你安静你不安静,好了好了,不委屈,我待会帮你骂他!”
十三见赤焰已经平复了下来,便头也不回朝走进身后的巷子里。
晏安宁牵着赤焰,快步追了上去。
“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你是不是走错了路?”
十三脚步并未放缓,他道:“姑娘,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的那一瞬差点儿和晏安宁迎面撞上。
晏安宁的视线停在了他转身露出的左臂上,那素白的衣裳晕开了一层血红。
她怔怔地指了指,脱口而出:“你这儿流血了,衣服都被血染红了。”
“我知道。”
“不处理一下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医馆,我带你去。”
“不碍事。”
“疼不疼呀?看起来这个伤口好像很严重,是不是上次的旧伤复发了?”
“不严重。”
“可是你伤口会感染的,会得破伤风。”
“死不了。”
晏安宁承认,因为他姣好的容貌,自己每次见到他时便想要同他多说些话,但这仅仅局限于多说些话而已,自己如今可是知州千金,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但自己一张热脸冷不丁贴上一个冷屁股,她恼了火。
“你今天怎么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是关心你,你还冷冰冰的。”
十三呼吸一滞,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停了下来,主动把胳膊伸到晏安宁面前,别扭地说道:“你看,真的只是一点小伤,不打紧的。”
晏安宁很好哄,她眯了眯眸子,“跟我去医馆,衣服脱了给我看,我才能知道到底是不是小伤。”
虽然她穿进这个世界后,才不过刚刚十七的年纪,可她毕竟是二十三岁的心理年龄,说话便大条了些。
谁知十三听到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那对好看的羽睫上下扑棱,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胳膊朝巷子外走去。
走了好一段路,他才错愕般将胳膊从女孩儿手里收了回去。
一直跟在晏安宁身后骂骂咧咧的赤焰突然把鼻子凑到他流血的那处伤口边,使劲儿张着鼻孔。
晏安宁看向赤焰,愣了半晌,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道:“我知道了,赤焰对血腥味特别敏感,上次在娘娘庙突然受惊想必也是闻到了血腥味。”
十三心跳猛地加重,他试探地问道:“那姑娘可知,我那日在娘娘庙干了些什么?”
晏安宁犹豫了,她知道,十三身为暗卫,干的都是些见血的勾当,在车棠手下当差卖命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或许比起暗卫,车棠更需要的是杀手。
她故作松弛,打趣道:“你干什么了?是不是把先前伤了你的人暴揍了一顿?”
“嗯。”
他没有说实话,害怕又吓着她。
两人走在街上,十三自然而然接手了牵马的任务。
本在蹦蹦跳跳的晏安宁,突然安分下来和十三并肩而行,她问:“你还会驯马?”
十三看了赤焰一眼,后者立马偏过头假装没收到这个眼神。
他回道:“不会。”
“可是你刚才分明一鞭子下去它就正常了。”
“我随手试试罢了。”
晏安宁无奈一笑:“你别给我凡尔赛。”
“什么?”他顿了顿,轻咳一声:“以前我们......我们在学堂,不服管教的时候,先生就会拿出一根藤条,瞄着其中一人的背使劲抽,小家伙们就都规矩了。”
晏安宁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蹙,她柔声问:“所以你认为马也是这样驯的?”
“你的马很乖,这样的马可以通过刺激痛觉使其镇静,若是各种手段使尽了还不服软,便只能杀掉。”
一阵寒意攀上晏安宁的脊背,暗室的佣奴就像二十一世纪黑心猫厂的猫,生下一窝猫仔,性格好皮相好的用以售卖或是继续繁殖,其余的若是无法得到后天的改良,便杀之弃之。
十三是其中唯一活下来的那只猫......
二人牵着马来到了至善堂,本来是隔着一道厚厚的帘子的,可医至半途,晏安宁在前堂坐不住,便去到后屋诊室里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十三的身上的衣服早已尽数褪下,露出的精瘦的锁骨下面,是一具极为漂亮、结实匀称的身体,青筋隆起的胳膊上,一块偌大的伤口露出獠牙,宛如一片被填满了的陨石坑。
晏安宁抿抿唇,“这就是你说的小伤?”
十三的眉尾微不可察地弯了弯,他喉结滑动:“小伤而已,姑娘莫要担心。”
晏安宁白了他一眼:“我担心你干嘛。”
十三道:“方才在巷子里你说担心。”
“我是怕你血流干了死那儿好吧。”
大夫被这两人吵到了耳朵,他把纱布打好了结,撇撇嘴,递给晏安宁一个小药瓶:“姑娘,这瓶药粉你拿着,每次换纱布的时候,涂点药粉在伤口上便可。”
晏安宁双手接过,“多谢大夫,请问他的伤还需多久可痊愈?”
“公子本就伤得重,今日伤口又再度裂开。”
他扭头问十三:“敢问公子,这几日可睡得安稳?”
十三懵了懵,直直摇头:“许久不曾安睡了”。
“那就对了,方才我替公子把脉时,便觉脉象虚浮,公子今后切不可再如此行事了,养伤先养身。”
二人道过谢,晏安宁又拿十三的银子去柜台结了账,便出了医馆。
十三去解开赤焰的马绳时,晏安宁见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沾着血实在难看,便问他可还有多余的衣物。
之前那件被刀箭伤到破烂不堪的玄色袍衫早已被换下来扔掉了,他如今就这一套衣服,还是前几日雁云从京都给自己带来的。
十三摇摇头,想要回医馆随便寻块黑色布料系在胳膊上,将有血渍的地方掩盖起来,却反手被晏安宁拉到了街上。
“走!去给你买衣裳。”
“不可,若是被旁人见了,有损姑娘清誉,只怕日后会耽误姑娘觅得良缘。”
十三虽是这样说着,却始终没挣脱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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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拉着他的手。
晏安宁听得这话,眉头一拧,神情复杂,她松开十三,双手叉腰。
“那更好,让滕州城的人都知道我晏安宁不是什么好人,快把前来提亲的人都吓跑了才安静!”
十三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两人一路朝行人打听着,来到了锦衫坊。
这些大点儿商铺的老板都是认得晏安宁的,毕竟是滕州父母官唯一的闺女。
前脚还未曾踏进店门,那摇着便面扇的老板便迎了出来。
“晏小姐,哎哟我的宝贝,真是稀客,许久不见,怎么出落地这样水灵了,真真是个大姑娘了,想看点什么料子随便挑,我叫伙计们头一个给小姐做!”
周围的其他绣娘也围了过来。
“哟!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模样可真俊呐,也是,只有这等模样的能同我们晏小姐配一配,其他的就靠边吧。”
“前几日那阳川县知县的嫡子还不自量力,想要提亲晏小姐,知州大人一个笤帚将他赶了出去,也不睁眼瞧瞧自己那模样儿,还臭巴巴地跑来我们滕州,哼!”
“可不怎地,真不是我吹,晏小姐进宫做娘娘都绰绰有余了。”
晏安宁双脚抓地,配合她们几个笑笑,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被当面奉承真的很尴尬!
她打断几个绣娘和店主此起彼伏的吹捧。
“姐姐们,可以帮我身边这位小哥选块料子吗,要实惠一点儿的。”
其中一位绣娘笑道:“好嘞,我先替这位公子量个尺寸,公子随我来。”
晏安宁在锦衫坊里东瞧瞧,西摸摸,她不知道已经有人来家里提过亲了,晏宅上下都对此时闭口不提。
不过自己已经十七,对古代的人来说,确是到了说媒的年纪。
门外,马车的铃铛声响起,晏安宁转身朝外看去。
不一会儿,锦衫坊进来一位青年,着一身靛蓝色竹叶暗纹锦袍,手上握着把折扇。
“老板娘,给我挑一匹最好的布料,我要送给晏安宁小姐。”
他一身纨绔之气,双脚外八大开,笑起来嘴歪向一边,两只不对称的眼睛笑起来更显愚蠢。
他环顾了一周,突然发现了愣在一角的晏安宁,顿时收起自己挺起的胸脯,弓腰哈背地走过去。
“三生有幸呐,晏安宁小姐,胡某正打算登门造访,不料竟和小姐在这锦衫坊相遇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还能是什么!”
晏安宁皱皱眉,这又是何方妖孽?
“你哪位?我记性不好。”
“在下乃胡之洲啊,胡家嫡子,小姐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晏安宁正疑惑之际,系统上班了,她眼前出现一行字:
【胡家,滕州城最大富商,每年与朝廷有密切生意往来,最好别得罪,除非忍不住。】
这破系统现在是语音都懒得弄了是吧!
晏安宁换上一副假笑:“胡公子啊,幸会幸会,不打扰了,你慢慢逛。”
胡之洲可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了她走,他步步逼近,先前那群嘴巴厉害的绣娘们,如今神色慌张地看着这两人,一个都不敢得罪,在旁边搓着手不知道劝谁才好。
胡之洲歪嘴一笑,扑了上去。
10. 锦衫坊
晏安宁待他靠近,将身轻轻一扭,又偷偷伸出一只脚来,朝胡之洲腿上只一绊,那半扇人肉便踉跄着扑了个空,直直摔向墙角。
“哎,哎哟,哎哟喂,我的腿是不是断了?我的胳膊!快来人呐,来人扶本公子一把啊!”
他趴在地上呻吟,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摸来摸去。
晏安宁笑吟吟地蹲下,拍拍他的肩头:“胡公子,你没事儿吧,摔疼了吗?”
胡之洲顿时横眉一瞪,大叫:“你!是不是你绊的我!”
几个绣娘凑上前来想要将胡之洲扶起,晏安宁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麻烦,她来处理就好。
晏安宁缩缩脖子,嘴一撅,声音造作,故作冤屈。
“我哪有绊你,是公子自己没站稳罢了,我好心扶公子一把,差点儿也跟着摔了,还被你污蔑,真是要活活冤死我。”
听得这句示弱,胡之洲转怒为喜,发出一言难尽的憨笑:“晏小姐,嘿嘿,是我错了,错怪了小姐,冲撞了小姐,小姐莫要记怪才是。”
“不怪不怪,这地面擦得太过干净,难免会有些站不稳脚跟。”
晏安宁语气里透着天真,听得胡之洲更欢喜了。
“是是,小姐说的对。”
他说着,抬起了半边身子,伸出一只手想要攀上晏安宁的小臂,却被一个迅猛有力的巴掌扇了回去。
晏安宁保持着先前的微笑道:“问你个事儿呗,你刚刚说待会要去我家,是去干嘛来着?”
“安宁小姐,我......”
胡之洲趴在地上挠挠头,竟还露出了半分羞涩来,“我想向知州大人提亲,安宁小姐,我是真的喜欢你,自从那日在跑马场见到小姐第一面,我就确定,小姐就是我这辈子要娶的人!”
胡之洲挣扎两下,想要爬起来,反被晏安宁一个膝顶钉在原地。
“说说看,胡公子有多喜欢我?”
“有多喜欢......只要小姐愿意,我可以把整个滕州都买下来送你,安宁小姐,你嫁给我,我们自立门户,你就是当家主母,我的银钱地契,所有家当都给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不许纳妾也听我的吗?”
“啊?”
“唉,我就知道,男人都是骗子。”
“听听听!都听你的,不纳妾。”
“先别说这些虚的,滕州城怎么买,说个具体方案给我听听,要是我满意,就答应你。”
晏安宁压在他背上的膝盖暗暗加大了劲儿,底下的胡之洲不停“哎哟哎哟”的叫唤着。
“这......”
胡之洲现在根本没空思考怎么买下整个滕州城,他满脑子都是这丫头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膝盖能给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行不行,这妮子太虎了,镇不住,若真将她八抬大轿迎进了门还不得把胡家上下整得鸡飞狗跳的,娶不得娶不得,再好看也娶不得。
“琢磨好了吗,快说啊!”
“晏小姐晏小姐,你先把我放开,我不提亲了,不提亲了。”
“这么没有毅力啊。”
晏安宁一脸可惜的模样,站起身收起压制他的膝盖,顺手掸了掸腿上的脏东西。
十三和绣娘量好了尺寸从隔间出来,正好撞上从地上笨拙爬起身的胡之洲。
另一个绣娘手里抱着一匹料子,走到他跟前递了上去:“胡公子,给您挑的最好的布料,您还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还要个屁!”他拂拂衣袖,黑着脸,骂骂咧咧地出了锦衫坊。
晏安宁耸耸肩,轻叹了口气,转头对柜台后的老板道歉:“对不起姐姐们,把你们的客人赶走了。”
一旁的绣娘抢先一步道:“晏小姐哪里话,快别这样说,尺寸我们已经给这位公子量好了,二位来这边挑选一匹心仪的布料吧。”
暗室的佣奴有一堂必修课,识人辨目,识人即对人脸身材有过目不忘之能,辨目则可以在敌人遮住下半张脸时,仅靠一双眼睛,便能在之后碰面时一眼认出来。
方才他已经将胡之洲的样貌刻在了脑子里,只等不时之需。
“那人对你来说,棘手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云团在草原上打滚。
“嗯?”
晏安宁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前的料子看得她眼花缭乱,许多从未见过的勾边与绣花,从未摸过的绫罗绸缎。
十三握拳的右手收了收力,指节凸起,泛起微微红意。
“你不方便动手的话,我可以来。”
“你在说什么呢小十三,快给自己挑块料子。”
两人挑了一匹和十三原先的衣服差不多样式的布料,又让绣娘替十三把沾了血污的衣袖裁剪下来缝补了一块上去后,去柜台结了账,约定一个礼拜后来取。
---
晏安宁今日本是想着去滕王府找叶清祎和章淮,看看这两人如今是怎么个情况,结果到了滕王府门前,碰上了肤白俊俏的十三,完全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姑娘明日出去玩时带上我吧,呆在家里真无聊。”
布丁阖上屋门,把蜡烛点上,放上灯罩。
晏安宁躺在床上揉揉吃撑的肚子:“怎么,我师傅她折腾你了?”
布丁眼眶一酸,趴在床边诉苦:“今儿个姑娘走后,花师傅非逼着我也练功,说我是姑娘身边亲近的丫头,以后遇上事儿了不能给姑娘拖后腿。”
晏安宁笑了,盘腿坐起来,刮了刮布丁鼻头:“这不挺好的嘛,锻炼锻炼。”
布丁委屈道:“好是挺好,为了姑娘我也愿意学,可是......可是秋霜岁芳她们不练,她们不练也就算了,还光在我边儿上打趣,这训练实在难熬。”
“那你可有心学点功夫在身上?”
布丁拭了泪,点点头。
“行,从明日开始,我练功时你若是愿意,便也跟着练,其他时候莫要理她,想要同我一道出去就出去,想在家呆着便在家呆着,就说是我交代过的,谁也不许使唤你。”
布丁撇撇嘴:“可是花师傅说,姑娘的话算不得数,连姑娘都得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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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安宁正要反驳些什么,眼前突然悬浮出一个任务栏,伴随系统的提示音响起:“系统数据统计有延迟,恭喜玩家于一个礼拜前完成任务二,步数达到十万,下面更新一条新任务。”
晏安宁:“布丁,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吵个架。”
逆天系统,还真没完没了了。
她怒火中烧,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在地上画圈圈,“你再说一遍,更新的是一条什么任务?”
系统:“勾引章淮,让清羽郡主吃醋,达成助攻成就,限期三日。”
晏安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是,我说你们投胎部是不是认为自己精通什么偶像剧、青春疼痛文学啊,非要整个恶毒女配去助攻,我有病啊我去得罪郡主!等等,限期几日?”
“三日哟。”
还在嘻皮笑脸!
“直接说三日之后就是我的死期不就得了,还非要搞个什么任务,是为了让我死得心安理得一点吗?”
“玩家不要这么悲观嘛,作为你的守护人,我会为玩家申请人性化评判的。”
---
滕王府。
晏安宁下了马车,站在王府门外的狮子石像旁,给自己打气。
得罪就得罪吧,总比随机投胎好。
布丁从小挂兜里掏出一颗梅子蜜饯塞进嘴里,“姑娘,怎么不进去?”
“我有点儿紧张。”
滕王府的格局比晏宅气派多了,她即使多次从滕王府外经过,却也没有真正进去过,就连门口立着的两个守卫,都是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晏安宁一步三歇走上大门前的台阶,清了清嗓子。
“两位大哥好......”
“好”音未落,两个红衣守卫双双抱拳:“晏小姐稍安,请容在下通禀郡主。”
一旁的布丁凑上前来:“姑娘,你还紧张吗?”
晏安宁嫣然一笑:“不紧张了,跟回家一样。”
收到通禀的叶清祎没有直接邀请晏安宁进滕王府,而是快步从府里出来,另一边,叶清祎安排的车夫赶着马车同时赶到了王府门外,她拉着不明就里的晏安宁进了马车。
“安宁,我发现了个好地方,就等你来了。”
马车在一处繁华的路口停下,叶清祎从袖袋里抽出两条白纱面罩,给晏安宁递了一条,看了看布丁,又将自己的面纱撕扯成两半,一半替布丁系上。
三人步行了两条街的路程,行人逐渐稀少,终于到了叶清祎口中说的那个好地方——醉阳楼。
这儿是一处小倌儿馆,叶清祎偶然发现此处,来了几次后,决定好东西要和好姐妹一起分享。
醉阳楼内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香味,很难闻,仿佛在拼命的掩盖另一种气味似的。
晏安宁不由得皱了皱鼻头,拿手在鼻子前轻轻扇了几下,还没走两步,一个纤瘦高挑的年轻男子迎面扑进晏安宁怀里,把她撞了个踉跄。
男子脸上涂满了胭脂,抬起头来娇滴滴地说:“这位姑娘,您是要人儿还是要曲儿?”
11. 王仁发
晏安宁略显尴尬,她眼角抽搐,一把推开了怀里的男人。
“呀!小心点,别把粉蹭我身上了!”
叶清祎倒是轻车熟路,她给了男人几两碎银,道:“小哥儿,麻烦介绍个最红的头牌,送来我们姐两的包厢,钱少不了你的。”
男人眼白一翻,继而绕到另一侧,他捏着手帕在叶清祎身前来回晃,“还是这位姑娘大气,瞧着就与凡人不同。”
他继续说道:“只是可惜,咱们这儿当红的头牌青雾,早了一步被张知县点了去,姑娘下回早些来,奴家将青雾给姑娘留着,不过还有个蓝雾,哎哟这个蓝雾可是多少公子小姐争着抢着......”
晏安宁也回敬了男人一个白眼,她快要被他刻意掐着嗓子说话的难听声音吵死了。
叶清祎莞尔一笑,声音淡雅:“不用说这些,我们只听曲儿。”
男人冷哼一声,讥诮道:“嘁,都来这风月地了,还装什么清高啊。”
晏安宁强忍着想揍一顿面前这个花里胡哨的竹节虫的冲动,只是问道:“听曲儿是什么价?”
“三十两银子一场。”
见晏安宁一脸的不可置信,男子嗤笑了一声道:“姑娘若是嫌贵,大可以把钱留着做嫁妆,趁现在还干净赶紧找个男人嫁了稳妥。”
晏安宁摇摇头,玩味的笑了笑,“小哥儿错了,我并非嫌贵,方才诧异只是觉着这儿的小倌儿赚钱太过容易了,三十两银子,多少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你们只是唱个曲儿就到手了,是因为小倌儿太少物以稀为贵吗?”
叶清祎也附和道:“嘴巴用在该用的地方,安排个人来我们包厢唱曲儿就行,记住要好看的,丑的别往我们这儿塞,当然,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男人并不理会晏安宁的嘲讽,只是朝叶清祎敷衍了事:“是是是,姑娘教训的是,这就去给您挑最好看的送到您的雅间。”
---
晏安宁是有贼心没贼胆,虽说还活着时成天和裴语嫣她们说什么“发达了给姐妹一人点十个男模这种话”,但终究只是说说而已,她还是个新时代好青年,真要让她点个小倌儿玩玩,她立马认怂。
她在包厢里来回踱步,突然察觉到一侧的墙壁上有道帘子,上前拉开后发现竟然是满墙的春宫图,各种姿势应有尽有,这阵仗,就算是在进口漫画上也不曾见过。
晏安宁好奇不已,凑上前去仔细钻研了一番,才想到今天还有正事儿没办。
她拉起叶清祎的手来到窗子前。
“郡主,你上次带回去那个人是怎样安顿的?”
叶清祎愣了愣,跳上窗台靠着窗栏坐下:“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就在东鼓酒楼楼上的包厢里,看得一清二楚,那个男人叫章淮,脸上有一道疤,天天去东鼓酒楼吃白饭,被客人嫌弃赶了出去,那店家王仁发应该算是个好人吧,也不知怎得,被那章淮反咬一口说他不是个东西,我大概就听明白这些,糊里糊涂乱七八糟的。”
叶清祎把发尾捏在手心绞着花儿道:“这事儿我也问了章淮,他说他骂王仁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王仁发是个人伢子。”
又超纲了,原著里根本没有这档子事,王仁发就只是个开篇出现过一次的路人甲。
她去桌子上抓了一把西瓜子,回来靠在窗边,嗑着瓜子道:“细说。”
叶清祎道:“王仁发确实乐善好施,滕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还没有东鼓酒楼时,他就经常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有些人家孩子多了养不活,便会趁夜将孩子偷偷扔在他那个小面馆门口,第二日,王仁发见了必定会将这些遗弃子捡回去,那些街上的乞丐,只要能干得动活的,他也会接回家给他们安排点活计,让这群人能混口饱饭吃。
“他还会将一些伶牙俐齿的孩子送到别处去,让他们去到好地方谋一条生路,那些父母自然是感激不尽。”
晏安宁半天没听到其中详情,心里抓了抓:“这些我都知道,难道说他做这些善事是有其他目的的?”
叶清祎努了努嘴,面色些许凝重:“难说,早些时候可能真的只是想做点好事积点德吧,你觉得,仅仅就靠那群去面馆捧场的老爷太太们,这王仁发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把巴掌大的小面馆变成滕州最繁华的东鼓酒楼?”
“必有隐情!”
叶清祎点点头:“没错,许多孩子都被他卖到不知何处去了。”
晏安宁气得瓜子也不磕了,瞪大眼睛直嚷嚷:“什么!他真的贩卖儿童?为什么没人报官?报官啊!我就不信这等没人性的事我爹能放任不管。”
又突然发现自己太过于激动,双手捂了捂嘴。
叶清祎长叹一声:“不是你爹不管,实在是没人报官,那些孤儿根本无人问津,亲手将孩子遗弃在面馆门前的父母自然也不会费那个力气去问孩子的归处,更何况被扔掉的大部分都是女娃,更无父母来寻了。”
晏安宁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指节泛白,快把掌心的瓜子捏碎。
“那章淮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我长话短说吧,章淮胞弟章江被王仁发卖了,章淮去找王仁发好多次,都被各种借口搪塞,他便暗地里跟踪了王仁发一年,发现他确实在做人口交易,哦对了,他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被划伤的。”
晏安宁眉心拧成一团棉麻,好惨的男主,但是比起清羽郡主最后难产而死,他又显得惨有余辜了一些。
不对,应该说是好惨的章江。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二位姑娘在里面吗,请姑娘开下门,奴家给二位姑娘送美人儿来了。”
正聊到关键地方的晏安宁极不情愿地带上面纱走到门边,满脸愠色,一把将门拉开。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罗纱衣的小倌儿站在门外,他如水滑绸缎般白嫩的肌肤在红纱衣下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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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琵琶的胳膊结实有力。
来人微微下蹲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夜狸来给姑娘弹们琴唱曲儿。”
晏安宁脸上的不悦凝住了,她唇角一勾,笑如春风:“快进来快进来。”
“等会儿。”叶清祎止住夜狸,对他旁边那个男人说:“不是说蓝雾吗,怎么随便找一个人来打发我们?”
“奴家方才清点名册,才发现蓝雾也被张知县点了去,姑娘,这夜狸可是我们楼最好的嗓子啊,您若是不愿,要不您看看奴家,奴家怎么样?”
矫揉造作的声音让晏安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说着就顺势想往叶清祎身上靠,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滚你的蛋,就他了,你走吧。”
若是早一些见到这场面,晏安宁还会思忖一分,可系统说过,这儿除了世界的大体设定与原书相同,其他皆自由发挥,那么郡主能带自己来这小倌儿馆也不是件稀奇事儿了,只怕这之后还会有更古怪的事。
夜狸已经找了个地儿坐下了,听得叶清祎对他道:“就来一首你最拿手的吧。”
他轻声答道:“是,姑娘。”
花了三十两银子,晏安宁却无心听曲,叶清祎在一边床榻上恣意斜卧,喝着夜狸方才斟来的酒,叶清祎满脸享受,晏安宁只觉得吵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曲唱罢,晏安宁终于逮住时机问:“小哥儿,你是哪里人啊?”
她想着,若是这人感天动地哭诉一番,兴许她听得一高兴就帮他赎身了。
夜狸放下琵琶,正襟危坐:“奴家本是南州人,前些年南州发了大水,当官的卷了钱财带着家人都往上游避难去了,朝廷派人下来却是指挥我们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修建堤坝,我父亲和兄长都死在了堤坝上,母亲带着我来到滕州,却又遭了人的骗。”
他说着,眼里噙满水花,接过晏安宁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继续诉苦水:“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沦落于此,干这些女人才干的行当。”
听到这话的晏安宁神色一凝,面色不悦:“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女人才干的行当,都是樊笼里带着镣铐的人,还要分个男人女人?”
晏安宁本还当他是个可怜人,想着给点银子让他攒着好早日赎身,现在看来不如去隔壁赎几位身不由己的小娘子来的实在。
叶清祎倒没有这么多想法,她见晏安宁神色不对,便叫夜狸穿戴齐整,给了几两银子打发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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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马车上,晏安宁还在喃喃:“这种破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叶清祎笑着道:“是这个夜狸无趣,上次我来的时候是另一个小哥儿,比今天这个有趣多了......”
叶清祎后面说的什么晏安宁没听到,因为系统那贱嗖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限期三天,玩家今日进度为0。”
她猛地抬起头,可怜巴巴望着叶清祎:“郡主,我今日去你家住,行吗?”
12. 滕王府
路过晏府,晏安宁进去和父母亲说了今晚去郡主家这件事,晏至德见是郡主邀请也不便拒绝,只是说注意安全,莫叫他人看见。
滕王府四面高墙,与府外繁华的街市隔绝开来,这不像是府邸,更像一座牢狱。
晏安宁挽着叶清祎从抄手游廊往里进,但见穿堂中央,一排冒着冷光的兵器靠立于假山之侧,雕栏玉砌,黛瓦青绦,斗拱合抱,飞檐翘角。
比从外头看更要气派得多。
先要去给王爷王妃问个安,这两夫妻也是个不太守规矩的主,晏安宁去拜见时,两人正在院子里倒立作诗。
王妃舒惠心落完最后一字,咬住毛笔轻轻一跃,翻身立正,大笑:“永康,这回你终于输了,我的诗已作毕,念与你听。”
“别打岔,我正想着呢。”
滕王叶祚全还倒立着,额头上的细汗缓缓滴落,打湿了地上的宣纸。
晏安宁站在庭院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怪叶清祎平日里总喜欢和自己比赛骑射,原来是有根儿在这儿呢。
叶清祎司空见惯般走到两人中间,提醒他们晏安宁今日要来家中小住一晚,听到这话,王妃才回过头来,一脸慈爱看向老实巴交的晏安宁
“晏安宁给王爷王妃问好。”
“都是自家孩子客气什么,清祎,你好生招待安宁,我们就不乱掺和你们小孩儿之间的小把戏了。”
舒惠心说完,一掌斜劈至叶祚全小腿肚:“几句诗唧唧歪歪半天作不出,孩子们都回来了,你倒较上劲了,还不快下来,反正输了就是输了,你这会子再努力也是输了。”
“夫人,你错了。”
叶祚全也一个轻跃,从倒立状翻身过来稳稳立于院内,他笑盈盈对一边瞠目结舌的晏安宁点了点头:“安宁,欢迎来我们家,尽兴地玩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叫叶清祎吩咐下人们去做,就当自己家一样。”
他手上还拿着刚倒立时作的诗,轻搂过舒惠心:“夫人,你看,你作的是五言绝句,而我的是七言律诗,按字数看,应该算我赢才对。”
舒惠心:“......”
叶清祎扯起嘴角:“......他们二老向来如此,走吧安宁,去我屋。”
稀奇,简直是太稀奇了,五旬王爷携手王妃在家左手倒立右手赋诗,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稀奇的事儿等着她,她开始庆幸系统只是抄袭了原著大世界的设定,没有定死故事走向,她看到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不是书里灰暗的路人甲,她是穿越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不是呆头呆脑提线木偶般的剧本杀。
日暮西垂,斜阳打在东侧厢房门上,厢房里养着的鹦鹉画眉上蹿下跳,跳累了又相互为对方梳着羽管,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叶清祎带着晏安宁继续往里走,穿过垂花门,路过一处别院。
叶清祎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里一指说道:“章淮就在这里面。”
若不是叶清祎这一声提醒,晏安宁差点儿又忘了正事,她要让叶清祎吃醋,她要让堂堂郡主为了一个刚捡来半月不到的流浪汉,吃自己好姐妹的醋。
系统脑子真是生了锈,坏透了。
“他是在你家做长工吗?”
叶清祎连连直摆手,“害,他能做什么长工。”
像是有人把手伸到自己钱袋子里了似的,晏安宁立马就急眼了:“那你岂不是让他白住,白住的还是豪华大别墅!”
叶清祎嘿嘿一笑,摸了摸耳后根:“其实也不是毫无用处,他常年在外流浪,许多消息他比咱们灵通,我缠着他给我讲了不少他见过的奇闻轶事。”
合着捡回来好吃好喝好屋子好院子的,就供了个说书先生。
叶清祎继续道:“他还说,北燎对咱们有想法,如若南下,第一个要打的就是滕州。”
“这种军事机密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要不见见他,当面听他说。”
晏安宁自然是点头应好。
这处别院虽然小了些,但它位于滕王府的西北角,无人打扰,又常年来有人细细打扫,实在是一处幽静怡人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叶清祎推开屋门时,章淮正抱着一本书,见到人来,立马起身相迎。
“章淮见过郡主大人。”又侧身面对晏安宁颔首,目不直视:“不知这位姑娘是——”
晏安宁道:“不用行礼不用行礼,我是晏家独女,晏安宁,章公子以后叫我安宁就好啦。”
系统让她勾引章淮,那她今儿就放飞自我一次。
章淮一惊:“可是知州大人的千金?”
“正是。”
章淮躬身作揖:“章某有幸,见过晏姑娘。”
叶清祎打断他的繁文缛节:“都说了别行礼了,快跟我们说说北燎的事儿,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三人来到桌前坐下,章淮瞧了一眼叶清祎,欲言又止。
叶清祎倒是爽快:“有话直说,不必拘谨。”
章淮抿抿唇道:“那我就明说了,我有意投军,如今得幸遇见清羽郡主,还想烦请郡主帮我个忙,替我找滕王写一封推荐信。”
晏安宁双手一拍桌面,咻地站起身问:“你要投军?”
根本用不着自己苦口婆心劝他从军嘛,这人生性便向往沙场。
“嗯。”章淮郑重点头,“我要去边关,去榆边镇,我知道那儿的将领白琮璋将军,早些年跟随滕王南征北战,只要有了滕王的推荐信,我此次去投军便断然不会被拒之门外。”
听完这话,晏安宁皱着眉头坐下。
好理直气壮的走后门,凭什么要给他推荐信,两人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开始动用老丈人的人脉了。
叶清祎声平气和道:“推荐信好说。”
差点忘了,这两人是有点羁绊在身上的。
“二位姑娘也早作打算,若是日后燎军真打了过来......”
“那我就随父亲一同死守滕州城,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叶清祎双目如炬,她的话铿锵有力。
这种只在书中见过的视死如归的气慨,震地晏安宁久久不能出声。
章淮双手握拳:“郡主真豪杰,章淮佩服。”
“你什么时候动身,走之前,还可以给我讲讲朝堂的事,边疆的事吗?”
“郡主,我把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朝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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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棠只手遮天,他养了一屋子死士,旁人根本近不得他身,得罪了他的人都得死。”
这些倒是和书里的大差不差。
叶清祎问:“那皇上呢?皇上不管吗?”
晏安宁顽笑地看向叶清祎,语气宠溺:“皇上自身难保,你以为是教书先生管教学生啊,学生不听话就打板子。”
章淮点点头:“晏姑娘说对了,即便是和皇上一母同胞的长公主殿下,还不是车棠一句话,便立马上了轿子远赴宣国和亲,皇位形同虚设,整个朝堂都由车棠把持着,内阁也是名存实亡,六户皆听命于车棠,当然也有不服气的,有刺杀车棠的英雄,有血书上呈皇上密谋除掉车棠的铮铮臣子,只不过他们如今都去地府对着阎王控诉车棠的恶行了。”
晏安宁歪着脑袋,不可思议道:“不对啊章淮哥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难道你是传说中的救世主?”
她一个开了天眼的穿书人尚且不知道其中详情。
“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总是会道听途说些。”
“原来如此,章淮哥哥你懂这么多可真厉害!”
叶清祎被她一声“章淮哥哥”吓了一跳,章淮放在桌下的手也猛然一抖。
他道:“都是听闻罢了。”
叶清祎突然想到了一件大事,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些许:“这么说来,太子的死也很有可能是车棠搞的鬼!”
章淮连忙食指抵唇做了个“嘘”的动作:“郡主小点儿声,当心被人听见。”
“放心吧,没人敢将耳目架到滕王府里来。”
晏安宁还愣愣的,她问:“哪个太子?”
叶清祎道:“你还不知道吗,先帝爷在时最宠爱的太子突然暴毙而亡,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
书中没写这回事啊,系统给自己复盘全文的时候也没提到有太子暴毙这事,当今天子懦弱无能,就是因为皇嗣不兴,先皇的几个皇子全部早夭,就剩叶权易一个独苗,先皇驾崩后,叶权易自然而然即了位,并未写他还有位身居太子的皇兄突然暴毙。
晏安宁咬了咬下唇,双手托腮,她大脑高速运转了二十秒后,决定放弃思考这档子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管他暴毙不暴毙,自己就是个父亲有点小官的小老百姓,京城的事与她又何干。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
“章淮哥哥,朝廷的人好可怕啊,你此次去投军了若是一路飞升封了侯,可要记得回滕州保护我呀。”
“章淮哥哥,你长得好生俊俏,添上这道疤更有男子汉气概了。”
“章淮哥哥,你懂得真多,好有安全感呀!”
从院子里出来,叶清祎终于忍不住拉着晏安宁质问:“你今日怎得如此反常,莫不是看上那个章淮了?”
晏安宁撇撇嘴道:“郡主,如果我说我对章公子一见钟情,你会吃醋吗?”
叶清祎思考了一会儿,道:“老实说,还真有点儿。”
系统:“恭喜玩家任务完成。”
晏安宁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听见叶清祎接着说道:
“那以后你岂不是就要把对我的爱分一半给章淮了?”
13. 傻子提亲
反正这个潦草的任务已经完成,那这个误会也可以解除了。
晏安宁眨眨眼,趴在叶清祎肩头亲昵道:“不分,一点儿都不分。”
叶清祎道:“你说,这章淮拿了我父亲的推荐信,以后应该多少会是个千总吧。”
晏安宁不及思索了一会,答道:“应该会吧。”
这要搁刚穿进这个世界那会儿,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叶清祎,他会当将军,会封侯,但现在她什么也说不准,或许燎军南下的那日,章淮第一个死也说不定。
---
翌日,在王府用过早膳后,晏安宁才不急不缓坐上马车回到府上。
晏府大门紧闭着,门外守卫见小姐回来,低声提醒:“小姐,胡家的人来府上了,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另一个守卫凑过来补充:“似乎与小姐有关,大箱小箱的东西带了很多,莫不是要提亲?不管如何,小姐最好避开前院了走。”
晏安宁眼皮一跳,莫不是先前在锦衫坊得罪人过了头,系统提醒过不要轻易招惹胡家,但她确实没忍住,加上前段日子跟着花垣确实学到了点东西,教训教训那个小子的同时也顺便可是试试自己的身手,一举两得。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这副躯体真的很棒,是个练武奇才,至于胡家,想必也不敢怎么样,毕竟自己父亲晏至德好说歹说也是个一州知府,胡家再猖狂,也是滕州的商户,闹大了对两家都不好。
她硬着头皮穿过垂花门,只见前院地面上堆了一排排紫檀木箱子,上面落了锁,三间厅的会客厅内,晏至德和云莉端坐在主位,满面愁容,紧锁眉头,几个丫鬟婆子忙不迭为几位“宾客”们筛着茶水。
胡之洲清了清嗓子,“知州大人,我也不绕弯子了,今日来呢,便是想为我家老三提亲,求娶晏小姐,门外的这些金银首饰是一点心意,若是晏大人同意,十里红妆三书六聘,我们胡家能给的,只会比晏大人想象中的更多。
“我想,整个滕州城,没有谁比我们胡家更有资格来晏大人府上提亲了。”
晏至德有些坐不住了,他本就对欺男霸女的胡家多有不满,只是对方后台在朝廷,他纵是想管也无能为力。
云莉抓住了他的手,悄声道:“老爷,您可万万不能答应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她要是进了狼窝,我,我也不活......。”
晏至德捏了捏云莉的手腕,安抚道:“夫人放心,安宁也是我闺女,我自然不会答应。”
他顺了顺气,极力压制着怒气,“胡公子,嫁娶之事事关重大,不是你们兄弟两随口两句玩笑话,这事儿就能定下的。”
胡之洲挑衅地抬头斜睨了一眼晏至德道:“那依晏大人所言,晚辈要如何做才好?”
晏至德同云莉对视了一眼,说道:“公子莫急,且容我与夫人细细商议一番,即便将来我们应了下来,也要按照传统约定吉日,双方父母商议,请来媒人作见证,三书六聘为礼,方可提亲。”
“这个当然没问题,晏大人,您到时候可不能反悔哟,否则别怪我将那些事情传了出去。”
晏安宁躲在门外,拧了拧眉心。
这胡之洲也太小心眼了吧,不就被自己绊了一脚吗,这么记仇,还敢威胁起知州来了,不过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家到底有什么把柄在胡之洲手上。
她正准备上前去问个明白,却被布丁从后面一把拉住了衣服:“姑娘,老爷交代过让姑娘回来后千万别进去掺和。”
晏安宁道:“布丁你别拉着我,再不掺和改明儿我就成胡家儿媳了。”
说着一头冲进了会客厅,她指着胡之洲劈头盖脸就是骂:
“胡之洲,你有种说出去一个字,我现在就让你出不了晏府!”
晏至德一口气还没顺下来,又被女儿这莽撞的一出气上心头,他大喝一声:“晏安宁,你胡说什么呢!”
“爹,您先别管我了,他刚才说要将那些事情传出去,是什么事儿呀?爹爹您贪污了?”
云莉听了一把拉过晏安宁,指责道:“你这个孩子,快别乱说,你爹正生气呢。”
“那就别生气,不答应胡家的提亲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和你爹想答应这门亲事吗?”
......
胡之洲看到这一家子人窃窃私语,将自己晾在一边,很是不爽,他道:“晏小姐,我们胡家如今给足了排面来提亲,若是你愿意嫁进来,我们自然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可若你不答应,就别怪我拂了小姐的面子。”
晏安宁眼里多了一分凛气,她歪着头道:“拂我的面子?我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你想干什么?”
“哼,我想干什么?若我没猜错,小姐是刚刚才从外面回府吧?”
晏安宁头一扬,掷地有声:“是又怎样?”
一旁的云莉急得直搓手,她拍拍女儿的小臂,连连道:“哎呀,安宁,你快闭嘴!”
胡之洲冷笑一声:“嗬,我想干什么,我当然是想让全滕州城的人看看小姐的笑话,知州大人千金私会外男,彻夜不归。”
晏安宁悬在半空吱呀吱呀的心,突然就平躺了下来。
还以为是自己老爹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滥用职权,又或是沽名钓誉之类,没想到让胡之洲得意洋洋的把柄,竟然只是抓到了自己在外面泡男人。
胡之洲认为,这个把柄足以杀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不仅胡之洲这样认为,滕州城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这样认为。
她又好气又好笑,“那就随你的意,去跟全城的老百姓说去吧,你最好多长几张嘴,一张嘴说烂了就换另一张,岁芳布丁,送客,哦不,赶客。”
自小被当成全家宝贝的胡之洲哪被这样对待过,上次在锦衫坊除外,他怒火中烧,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好好好!你这算是坐实了自己私会外男的罪名了是吧,你等着。”
晏安宁手一摆,不愿跟他多说什么:“等你大爷,快滚呐!还有地上这些脏东西,也一并带着滚。”
胡之洲带着他的大大小小的装着金银器物首饰的箱子离开后,晏安宁拍了拍手,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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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
不待她转身,身后的晏至德严厉出声:“跪下。”
晏安宁愣怔在原地,没有动作,她的第一反应是叫谁跪下呢,下一刻又立马反应过来,攘外后得安内了,该轮到自己解释“私会外男”这件事了。
她腿一弯,一屁股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慵懒无比。
晏至德问:“他说的可是实话?”
晏安宁把玩着腰间的流苏,腔调散漫:“什么啊,就是路上遇见一个认识的小哥儿,和他一道散了会儿步而已,还没到私会外男这么暧昧的程度,嘻嘻。”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云莉上来劝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安宁你回屋吧。”
晏至德锤了桌子一拳,冲着晏安宁嚷嚷:“这几日给我在家好好反省,没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
天渐渐黑得迟些了,白昼被拉长,却更觉着无趣了,晏安宁在家禁足了好几日,她无所事事地趴在桌上,布丁还在外面忙活着。
没有手机,没有ipad,晏安宁快要无聊到疯了。
“滋”的一阵电流声响起,她熟练地撑起脑袋侧耳倾听,等待系统下发新任务。
“恭喜玩家完成所有任务,接下来将进入自由模式。”
自由模式?晏安宁差点儿跳起来欢呼。
可是现在还在家关禁闭,哪里有什么自由嘛。不能出门就算了,花师傅还每日来逼着她高强度训练。
她推开屋门来到室外,想找个梯子翻墙出去,她先是去了后院,丫鬟婆子们一听小姐要梯子,顿时摇头说没有,她们绝不会不会当一个武器提供者。
她又跑去柴房,这儿堆满了杂物,想必会有梯子,可那群机灵的丫鬟婆子一听说小姐在找梯子,早早儿就把柴房里的那堆放了许久的废弃梯子扛到马厩去藏着了。
从柴房出来,晏安宁长叹一口气。
须臾,一支箭直嗖嗖擦过耳根,刺进了梁柱上。
一回生二回熟,加之花垣也经常搞突袭,晏安宁这回只是稍稍惊了神,缓过来后立马随着这支箭望去。
箭上缠绕着一张纸,她取下箭,四处张望了一圈,不见有可疑人,才犹犹豫豫将纸展开。
纸上的字迹隽秀苍劲,像是长期练武人的笔迹,一笔一峰,一画一勾都相当有力。
纸上写道:姑娘需要帮忙吗,十三。
需要啊,她当然需要,但这纸上的字有上文没下文的,得让她知道到底怎么个帮法啊。
她把这张纸捏做一团,在柴房门前来回踱步,又忽而左顾右盼,瞪着大眼睛满处搜寻。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围墙外翻将进来,来人身形颀长,被布料包裹着的腰腹紧实有力,腿长如松。
见到晏安宁,他阵脚自乱,耳根殷红。
又听到面前的少女传来一声轻笑,他更是耳尖发烫,喉结不安地滚动。
他启唇,声音微哑:“姑娘,可是没法子出这府宅?”
晏安宁眉头一挑,却道:“你在监视我?”
14. 蜚语
“我没有。”十三低垂着头,尽力反驳。
其实是有的,晏安宁去滕王府那日,他躲在对面的屋顶上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便听到茶馆面店的那些婆婆大爷们磕着瓜子,议论着晏家女儿在外私会外男一事,还说胡家三公子钟情她多年,愿意受点委屈既往不咎迎娶她进门。
说到后面,有几个吃茶群众似乎是代入了胡老三,开始数落晏家姑娘不知好赖,遇见了这么痴心的公子哥儿竟然还要跑到外面吃野味。
真是不知检点。
先前的锦衫坊的几位绣娘曾为晏安宁说过几句话,可大伙儿普遍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即便原先胡家的恶行早已世人皆知,一旦涉及到知州大人家唯一的女儿轻佻出格这种惊天大瓜,胡家的事儿便也显得没那么刺激了。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最后竟成了些入不得耳的风流话。
十三终于坐不住,主子交代时刻盯紧滕王的吩咐也不放在心上了,他从屋脊几步一跃,步伐轻快来到了晏府柴房旁围墙外的树上。
他见到晏安宁满院子转悠,搬几个小木箱垫在脚下,对着围墙顶部望洋兴叹,呼了口气又从箱子上跳下来,他便猜出个大概,晏安宁应该是被关了紧闭。
他抬起头说:“不过姑娘这几日还是待在家中的好。”
晏安宁奇怪:“外面出事儿了吗?”
十三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听晏安宁已经叽里呱啦叫了起来:“是不是那姓胡的孙子到处蛐蛐我了!”
虽然十三不知道蛐蛐是什么意思,他认为自己常日被养在暗室,不了解外头的一些俗话也是正常的,但大致意思能够推测出来,就是胡之洲不干人事。
见十三闭口不言,晏安宁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我就知道,那胡之洲干不了别的,只会做这些下三滥的事,下次见到他不给他刀了我就不姓晏!”
十三点点头,轻轻道:“嗯。”
院墙那边突然响起了丫鬟的声音:“你们见着小姐了吗?”
另一个小丫鬟回道:“刚刚还来问我们要梯子呢,现在不知到哪儿去了。”
“老爷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小姐在屋里头睡觉呢,可别把小姐寻梯子的事说出去了。”
院子外脚步声渐渐逼近,十三慌乱间准备原路翻出去,衣领却被猛地一扯。
晏安宁把十三拽进了柴房,关上门,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嘘,被发现我就出不去了。”
柴房昏暗,十三屏住呼吸不敢妄动,视线贪婪地滑过晏安宁的面颊。眼前的姑娘生得很是明媚,眼尾微微翘起,笑时面悬两弯月牙。
他不自觉吞咽,喉结滚动,嘴唇微启,在晏安宁的指腹上轻轻刮蹭了一下。
感受到对方唇瓣柔软湿润的触感,晏安宁触电般收回手,在十三肩头的布料上反复擦拭。
“你把口水搞我手上了。”
......
等到柴房外重归寂静,晏安宁才悄悄开了门从里面出来,她走到围墙下,掂量了下高度,回头问十三:“有没有什么办法翻过去?”
“当然有。”十三唇角扬了扬,“姑娘得罪了。”
话毕,晏安宁只觉得胳膊被人握在手里,紧接着双腿腾空,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围墙上。
十三站在围墙下仰头喊道:“跳下来。”
晏安宁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太高了,你去找个高点儿的箱子放在下面。”
“我接住你,放心吧,快跳,有人来了!”
晏安宁回头看到几个丫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只要稍稍一抬头便能看见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双眼一闭,一脸豁出去了的样子把身体往下一摔,被十三拧小鸡一样平平稳稳拧了起来。
“好啊,你变坏了,你刚才是故意把我放在围墙上的是不是?”
十三眼角耷拉,颇为委屈道:“姑娘又误会了,我只是怕一下颠簸太过,姑娘受不住。”
晏安宁哭笑不得,眼前这人看起来和暗卫的身份是一点边也沾不着。
她此番费了劲想出去是为了去找叶清祎,既然这个胡之洲她们晏家得罪不起,那滕王府的人总该得罪得起吧。她大步流星朝着滕王府的方向前行,十三在晏安宁身后,离她三丈远的距离跟着她。
路过一家茶馆时,门外的一张桌子四周围满了人,人手一把西瓜子,脸上表情精彩,嘴里时不时横飞唾沫。
“知州大人的千金你们见过吗?听说生得如花似玉,哎哟喂,那胡老三可是着了她的道。”
一个大娘摇头晃脑道:“怎么没见过,我男人经常去帮晏大人办事,我有幸跟着去了一两回,夫人对我那是热情得不得了。”
旁人反手杵了她一下,促催道:“说重点,晏小姐长得如何?”
那大娘将嘴里的瓜子沫一啐:“就是个人样呗,还真能长出一朵花儿来?”
另一个人打断她:“听说她在外面不止一个男人,晏大人也知道这事儿不光彩,才一直着急给闺女说亲事。”
“我还觉着奇怪呢,这晏家姑娘今年都十八了吧,怎么一直不嫁人,原来是在外头养野男人了。”
“有伤风化。”
“伤风败俗。”
“有辱门风。”
“搞不好啊,这两人的娃娃都快生出来了嘞!”
“什么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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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娃娃,不是说不止一个男人?孩子爹还不知是谁哩。”
几人说到正起劲的时候,发现了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晏安宁,眼尖的老板娘迅速腾出了一个座儿。
“来来来,这位妹妹,一起唠,茶水五文钱一位哈。”
晏安宁愣了一瞬,见没人认出自己来,便笑盈盈过去坐下,从兜里掏出了五个子儿递给老板娘。
想必刚才那个说见过自己的大娘也是信口胡诌。
“几位姐姐,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晏家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快说来让我过个瘾。”
她一只腿抬起踩在长凳上,抓过一把瓜子,撑着膝盖磕起来。
这声姐姐叫得她们心里痒痒,也顿时来了兴致:“简单来说,就是咱们这知州大人的千金啊,她私通外男!”
晏安宁眼睛瞪得像两颗葡萄:“天哪,此话当真?”
“还能有假?”
“那个男人抓到了吗?长得什么模样,可是世家子弟?”
一群人嗑瓜子的手都停下了,说来奇怪,她们从来没去想过这个惊天大瓜中的男主角是谁。
晏安宁说:“我猜测,那个男人的姿色一定非同寻常,不然堂堂知州千金,为何会为了他拒绝胡家的提亲?”
大娘们点点头:“对对对,姑娘说的有理。”
晏安宁顺水推舟:“可咱们滕州城有这样的男人?你们见过吗?可曾听说过?”
众人又摇头:“没见过。”
“没听说过。”
晏安宁笑了:“那会不会是那胡家为了娶到晏家姑娘故意传的谣言?”
老板娘不解,问:“胡家家大业大的,何苦多些事呢?”
其中一位心思敏感点的大娘猛地站起身,一手叉腰指着晏安宁训斥:“你这妮子好不讲道理,你是说我们几个老姐妹是在这里嚼舌根传流言风语喽?”
晏安宁悻悻一笑,把桌上的花了钱的茶水一饮而尽,顺手又揣了把西瓜子蜜饯,抱拳告辞:“几位姐姐,突然想起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明儿再来同各位絮叨,再见。”
她担心再辩解一句,自己是晏安宁本人这事就会暴露出来,还是趁早溜之大吉的好。
正待她回头想要跟十三道别,自个儿去找郡主时,却早已不见了十三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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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祎听说了这件事后,义愤填膺地保证,只要有她在,那胡之洲就别想打晏安宁的注意,两人又聊了会有的没的,晏安宁才依依不舍从滕王府出来。
她回到晏府,翻过院墙刚进到里屋,就见布丁慌慌张张地跑来,嘴里念念有词:
“姑娘,坏事儿了,胡之洲死了!”
15. 质问
翌日,有一句话在全滕州城传得沸沸扬扬。
那就是胡之洲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死前要拉一个垫背的。
街坊邻居又有了谈资,他们最喜欢唠这些商贾官宦人家的琐事新闻了。
“可是求亲的明明是胡老三,死的为何却是胡老二呢?”
“当然是胡老二以自己三弟的名义求娶晏家小姐后,再偷梁换柱呗!”
“胡老三样貌才华样样都没得说,虽说是庶子,在家的地位可不比胡老二差。”
“胡老大呢?”
“你不是本地人吧,胡老大死时全滕州的茶馆酒楼都闭门谢客了一个礼拜这件事你居然不知?”
“听说胡老爷子有把家产交到老三手里的打算。”
“怎么可能,他再怎么出类拔萃,也还是改不了自己是从那个便宜货肚子里出来的。”
“......”
一大早,布丁给晏安宁端来清水洗漱,问道:“姑娘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晏安宁皱皱眉头,将头发拢起:“一点儿也不蹊跷,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
胡之洲一夜暴毙的消息传遍后,晏至德更加不同意女儿出门了,他认为现在外面太过于混乱,去哪儿都不如呆在家里安全。
晏安宁出不去,自有人进得来。
叶清祎知道晏至德的脾气,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是将女儿关在家里保护起来了。
她骑马赶到晏府,门口的守卫不敢怠慢,却也不敢违了老爷的命,他们派了一人速速跑去衙门通禀了老爷,得到允许后才让郡主进去。
晏安宁见到叶清祎如同见了天上派来的救星,她两步并做一步跑上前去,焦急地抓向叶清祎的胳膊。
“郡主,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你清楚吗?”
叶清祎大口喘气,举起桌上的水壶一饮而尽:“怎么会不知,再过一会子,估计传得连庆州的百姓都知道了,现在胡家人正在官府闹呢,不过好在大多是骂那个胡之洲做人不厚道的,你就听晏大人的话,这几日安心在家里避避风头。”
晏安宁坐下来,糊里糊涂点头。
“还有一件事,章淮带着我爹的推荐信去投军了。”
“嗯。”
晏安宁机械性地应了一声。
“我决定了,如果北燎真打过来,我也要去战场,如果打的是滕州,我就随父亲死守城池。”
“嗯。”
晏安宁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想找到十三问问清楚,为什么要杀了胡之洲。
叶清祎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凑到她眼前道:“我跟你说,胡之洲半夜横死这事太不正常了。”
“你也猜到了这件事是人为的是吗?”
“什么叫我也猜到了?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晏安宁眉头蹙了蹙,她从前认为十三模样乖巧,所以没有把他是车棠府暗卫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但从昨夜他下手的速度来看,晏安宁现在很有必要担心十三会对滕王下手,对郡主下手。
“郡主,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胡家人没法拿我怎么样的,凶手也不会对我下手。”
叶清祎说:“听说胡老爷子同意仵作验尸了,我这就去买通仵作,让他有什么问题先告知我一声。”
不等晏安宁出言阻止,叶清祎已经快步朝外走去。
才到农历三月,滕州的太阳已经开始毒辣起来,树上的知了偶尔叫两声快活快活。
晏安宁被关在府内走动不得,花垣这几日也没有来,整个晏府上上下下一片死寂。
她颇有些自暴自弃之感,哪儿也不打算去了,活到几时算几时吧,想着,关上屋门开始逗鸟。
这只鸟是她那日去王府看到一只玄凤后走不动道,滕王送给她的,晏安宁正替玄凤掐着羽冠,窗子被人敲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窗外又是三声清脆的敲击声。晏安宁把玄凤放回笼子,拿着匕首小心翼翼推开门。
“安宁姑娘,我有话跟你说,我去柴房等你。”
晏安宁气笑了,正愁没处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用去柴房了,就在这儿,你都光天化日闯进我家来了,还守这点破规矩?”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十三犹豫再三,红着耳根迈进了门槛。
晏安宁:“胡之洲是你杀的吧。”
“是我杀的。”十三说这话时脖子扬得高高的。
晏安宁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她没看错的话,现在十三脸上应该写着“求表扬”三个字。
她皱皱眉心:“你为什么杀他?”
“想杀。”言简意赅。
晏安宁声量加重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杀胡之洲?”
十三敛了敛眸子:“我没有杀他,我只是给了他吃一粒假死丹。”
“假死丹?”
“食此丹者十日内与死人无异,十日后待他醒来时,以然棺材钉钉葬入土中,届时他就算喊到七窍流血,抓破喉咙,手指折断也没人知道,他只能死。”
听到他面色平静地说起这些,晏安宁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惶恐,她后退两步,喃喃道:“好可怕......”
十三掀起眼皮,语气却冷静到可怕:“我可怕?姑娘从城郊林子里捡到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可怕,在娘娘庙外见到我杀人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可怕,听到我说了我主子是车棠后更应该知道我可怕,我这样可怕姑娘又何苦来亲近我?”
他重重吸一口气,又颤抖着呼出来:“抱歉。”
晏安宁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十三,你的脑袋里只有杀人吗,遇到问题就去解决,不是只有杀人一个办法。”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可是你给我惹上麻烦了,胡家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放心,仵作验不出来他的死因,胡家人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除非他们想要滕州出一起灭门惨案。”
晏安宁彻底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了,她泄气般坐了下来。
“你就是车棠养的杀人机器,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
十三走到门边,一手搭在门栏上:“安宁姑娘,我不是什么好人,能活着从车棠府的暗室里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人,日后若是遇上路边的活死人,千万别再心软捡回家了。”
他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化为一道黑影离开了晏府,像退潮的海浪,悄无声息。
-
胡之洲死后头七,滕州城被数不尽白色的纸钱所笼罩,这日是他出殡的日子。
十三自从那日走后,晏安宁再也没见过他,任她在柴房门外来回踱步,在上次十三用箭带进来一封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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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望,偷偷溜出家门去滕王府门前超不经意间跌倒,她甚至去过一次城外的娘娘庙,十三一直没有再出现。
其实她有什么资格说他可怕呢,她担心的不过是十三杀人后,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她突然想到了假死丹。
“布丁!牵马!我要出城!”
晏安宁从路人嘴里问出,胡家送葬的仪仗队已经从承宣门往外北边去了,她一刻也不敢耽搁,朝赤焰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一人一马火急火燎朝城外赶去。
春季的尾巴躁动的很,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忽而转阴,雷声阵阵,却不知为何不见滴雨落下。
出了承宣门一直往北,不多时便看见前方白花花的仪仗队,白幡遮天,一路悲歌。
晏安宁下了马,静悄悄跟在队伍最后面,一路上做足了心里建设。
要直接说胡之洲其实是假死吗,没人信不说,自己反而会被怀疑是凶手。
等到了胡家墓地,晏安宁没有拴住赤焰,以防万一,她让赤焰在不远处等她,为了这件事,晏安宁今日特地穿了一条白色的布裙出门。
“落钉封棺!”
“等一下!”
晏安宁从人群中钻了进去:“胡老爷,赵夫人,这几日我总觉得胡公子死的蹊跷,我略会一点医术偏方,趁如还未封棺,可否允许我验验尸?”
她说完就后悔了,她看到所有人都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胡老爷子满脸涨得通红,他夺过别人手里的铁锹,朝晏安宁挥去:“你这个妖女,瘟疫,我儿子好好的,怎么去到你们晏府回来,就突然这样了?你还敢来,你居然现在还敢来,你怕不是又要来施什么妖术!”
他的动作很笨拙,晏安宁轻易拉开了身位。
老三胡之江搀着父亲也在一旁附和:“晏姑娘,从前我敬你三分,如今我二哥已死,你过来闹这一出是想让他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听得这话,胡老爷子猛地抬起头发出歇斯底里的一声:“滚!让她滚!”
胡之江:“快走吧,晏姑娘。”
“开棺!”沙哑的声音响起,赵氏颤颤巍巍站起身,扑到棺材前:“开棺,让这位姑娘验尸。”
“夫人,你糊涂了?”
“母亲,不要相信她的话。”
赵氏恶狠狠瞪了一眼胡之江,深吸一口气又道:“开棺,让姑娘验尸,开棺!”
几个壮汉犹豫着上前,见老爷没再阻止,齐力打开了棺材。
晏安宁蒙上面罩,让人在胡之洲身上盖了一块干净的白布,一本正经地从头顶一路摸索至颈部,见有人探出脑袋来细瞧,捏着脖颈赘肉的手一顿,突然瞪大了双眼,大喊“果然如此”。
她从棺材里出来,走到赵氏面前低头小声说了句什么,那赵氏大惊:“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他没死,不信你们再等三天”
“......好,我信你。”
胡老爷子:“夫人,你怎么听她满口胡言?”
胡之江:“母亲,您怎么昏了头,二哥已经死了。”
赵氏全不理会,她坐回椅子上,朝晏安宁点头:“我信你,我就在这儿守三日,守着我儿。
“你们谁都不许动这口棺材,我儿子没死,你们谁要埋我儿,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16. 赐名
见赵氏似乎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且颇有不到三日后不见人死活不落泪的架势,晏安宁才慢慢悠悠牵着马朝城里走去。
刚才气势汹汹的乌云终于沉不住气,下来的雨却温柔无比,晏安宁抬手微微遮住眼睛朝天望了望,准备上马去寻个避雨的地方。
还没踏上马镫,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将她与裹挟着灰尘的雨滴隔绝开来,晏安宁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身后的人不动声色将伞柄递了过来。
“伞给你。”
晏安宁听到声音,心里某个地方不由得小小雀跃,她回过头。
伞外,十三正站在尚且不算大的雨中,修长的手握着伞柄,将晏安宁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伞给你,快去找个地方避雨。”
晏安宁对他递过来的伞柄不予理会,反而与发梢略微有些湿漉漉的十三凑近了些:“不能一起撑吗?”
十三轻声道:“别人看见,不好。”
“这儿是城郊,没人认识我,而且你连我卧房都去过,怎么还此一时彼一时的,突然就在乎起名声了?”
十三握着伞柄的指节更加用力了一些,他咬咬唇:“当时是事出有因,很紧急。”
晏安宁笑了:“现在下雨,也很紧急,难不成你还生我的气?”
“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就昨天,我说你......哎呀你先进到伞里来!这是城外没人认识我们两。”
晏安宁不想跟他啰哩巴嗦等他答应了,她一手握过伞柄,一手抓向十三衣襟,朝伞底用力一带。
“这么大一把伞,两个人撑能死吗,十三,在我面前别用那套酸不溜秋的古板理论,我看你前日杀胡之洲倒是干脆的很,怎么,这会子还会怕几张嘴在背后嚼两句舌根?”
十三任她将自己拉进伞下,鸦羽细睫下的一双眸子紧紧跟随着她的鼻翼。
语调不可察觉地上扬:“姑娘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我当然不怕,快找个地方避避雨。”
他指向远离城门的方向:“那边不远处有个城隍庙,现在过去?”
晏安宁“嗯”了一声,提着裙裾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赤焰低着头,马蹄一深一浅跟在她身后。
雨并不大,就连地上都还干一块湿一块的,十三高挑,按理说,伞应是要离自己头顶很远才对,可这伞正以一种极度怪异的姿势倾斜着。
晏安宁扶正伞柄:“伞别歪。”
下一秒,伞又倾斜了过来。
“伞不歪你会淋湿。”十三说。
晏安宁又将雨伞扶正,坚持道:“我不会淋湿,伞歪成这样你那半边胳膊待会全是水。”
不等十三解释,晏安又立马道:“你别又跟我说什么没事你从小下雨便不曾打过伞这种话。”
十三笑了:“姑娘是在关心我吗?”
晏安宁气呼呼斜眼睨他:说道:“我什么对你视而不见了吗?”
这座位于城郊荒地的城隍庙不算精致,却很是明亮宽敞,应是日日有人来打扫,城隍爷的雕像被擦得一尘不染,几乎能反出光亮来。
十三将伞面上的雨水抖落立于门旁,又寻了块最干净的蒲团,抹去上面聊胜于无的灰尘,反复用衣袖擦拭着。
看着终于满意了,才将蒲团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
“坐这儿歇会儿吧,这个时节的雨不会下太久。”
说完又随意拿了另一个蒲团,在离晏安宁一丈外的地方席地而坐。
气氛一时间诡异了起来,只有雨打新绿的声音不停灌入城隍庙。
晏安宁组织了很久的语言,终于打破了两人中间的一堵空气墙:“十三,我昨天不应该那样说你。”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真的真的不应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杀掉我身边的人,这会让我很难办的。”
十三轻轻应了一声“嗯”,他望向晏安宁的方向,眼里闪烁着某种不明的亮点。
晏安宁反问:“嗯什么?”
十三说:“我以后会提前跟你说一声,再杀。”
行吧,逆子不可教也。
晏安宁起身,将蒲团挪到十三身边,盘膝坐下。
她语气略显急躁,但面上的表情凝很是平静,她问:“你主子给你交代的任务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的?”
十三:“你不是我主子。”
晏安宁说:“是是是,我不是你主子,但你主子让你盯着滕王,你呢,在干嘛?四处游荡,还跟着我出了城。”
“......你都知道,你如何知道?”十三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晏安宁坐着比十三要矮一点,她抬起头,以一个歪头仰视的角度,盯着十三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滕王的兵权是怎么没的,车棠在先皇身边吹耳边风,让先皇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心生嫌隙,皇上害怕自己死后,太子没法驾驭这位百战不殆的叔叔,便设计收了他的兵权,把他困在偏远的滕州。如今车棠又让你留下,不是为了监视滕王又是为了什么?”
她继续道:“你说,是滕王真想谋反?还是车棠想让滕王谋反?”
十三置于双膝上的手狠狠握紧,指节泛白,青筋毕现。
晏安宁语气从容:“不过你大可放心,这些事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不会告诉郡主,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策反十三,她知道十三的功夫,就算是告诉郡主让她防范这个人,也只会是白费心思。
滕州城不可能只有十三一人,车棠的眼线应该遍布整个滕州城。
晏安宁干脆开诚布公,她需要从十三那里知道更多关于车棠的事。
“我只知道车棠想要除掉滕王,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想你也不会让我知道,毕竟他现在还是你的主子。”
十三紧闭的牙关终于松动,他说道:“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安宁姑娘,我不论你是在何处得知的这些消息,你和车大人过去有什么渊源,但是,只要我十三还活着,就会护你周全。”
“这算表白?”
“是我之前答应姑娘定会报答的救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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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救命之恩已经在娘娘庙报过了,你这就是表白,你喜欢我,用你们的话说,你心悦于我。”
话音方落,十三脖子上便迅速爬上一片红,似火烧一般,快要将打湿的衣服灼干。
他不说话,任由着晏安宁嬉笑玩味地盯着自己看,乌睫垂下,阴影下的瞳孔也在闪躲。
“好啦,真不经逗,不逗你了。”
晏安宁敛了敛眸子,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静静看着外面已经明显小下来的落雨出神。
突然她听到旁边传来轻微的一声“我不敢”。
十三的声音很好听,晏安宁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像是海中沙砾被搁置在无瑕玻璃瓶底,干净透灵。
“我是一个坐在随时会被泥土掩埋的棺材里的人,怎么敢心悦姑娘。”
好冷,明明都快到四月,怎么还会有刀割般的风,硬生生刮着皮肤,刺得生疼。
晏安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她不善于处理情绪问题,以前朋友给她发来消息哭诉控告什么东西,她绞尽脑汁也只会重复朋友的哭诉,再骂一遍她们骂过的那群人。
“你不是生来就是车棠的人,他也不是生来就是你的主子,你在车棠府十七年,连名字都没一个,你真认为自己叫十三吗,我今后不愿再叫你十三了。”
十三愣了愣,喃喃道:“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车府的暗室里,所有人都只有编号......”
“我知道,所以你想要一个新名字吗?”
沉默,无尽的沉默。
晏安宁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护腕上,羽睫闪烁:“我姓晏,日安晏,你可愿意跟着我姓晏?”
面前的少年思虑了不多时,郑重点头。
“愿意。”
“名字就要慎重一点了,我想想。”
晏安宁起身在这一方空间来回踱步冥想,终是毫无头绪,本想回去查查典籍了为他取个高雅些的名字,但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蒲团上的少年正扬着脑袋眨巴眼等着呢。
总不能现在跟他说对不起我是白痴,要回去查字典了再来给你取名吧。
他说他是坐在棺材里的人,朝不保夕。
她叫安宁,年年安宁,岁岁无虞。
“岁岁无虞,无虞,你就叫晏无虞,日日平安,无忧安然,怎么样!”
少年目光灼灼,从蒲团上唰地站起,面对着晏安宁,一字一字认真说出口:
“我姓晏,我叫晏无虞,我有名字,我不是十三,我是晏无虞。”
门外,雨霁云销,晏安宁为自己想出了这个绝佳的名字兴奋地甩着流苏。
她蹦蹦跳跳跑向名叫晏无虞的少年,像是一件稀奇事,一遍一遍叫着。
“晏无虞?”
“是我。”
“对,是你。”
“晏无虞。”
“在。”
“无虞。”
“我在。”
......
少年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回应,好像只要她一直叫下去,他就能用这一辈子来应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