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原配》
1. 离世
蔺照雪熬不过明天了。
原本一个骄傲明媚的人,如今在后宅多年的蹉跎里,面如枯槁。
她整个人似是丧气的鹌鹑。
斜斜把手枕在引枕上,算勉强撑着气力。
不行,她不能垮下去。
她还没同李燕庸和好。
蔺照雪心里还抱着最后一点期待,期待今日,在人生的最后,能见到李燕庸。
其实她和李燕庸已然半年未见,一年未说得上一句话。
但在人生的最后,她不希望和李燕庸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
于是,病得一步三喘的蔺照雪,昨夜却从牙床上支起身子,赶去小厨房的锅灶前。
夜里便开始捯饬,切捏揉蒸。
还用亲爹娘的面子,好好请了宫里大娘娘才用得到的厨娘——
就为了给李燕庸做顿“和好饭”。
蔺照雪满心欢喜地摆盘、装盒。
最后,提笔合封,写了道歉信。
信中放低了姿态,说不应该吵闹。
压在食盒最下。
后遣人,去把朱红漆披灰食盒,送到李燕庸的值房。
夫妻哪有隔夜仇,是不是?
她期待着李燕庸能见她最后一面,期待两个人经此一役能和好如初。
直到食盒被清洗得干净利落,摆在蔺照雪的跟前。
蔺照雪愣愣看着食盒。
却一点都不高兴。
甚至是愤懑,气急,羞愤。
因为她精心准备的饭食,并没被李燕庸吃进去。
甚至,李燕庸不但没吃,还把饭食随手给了舅父的女儿,名丁焕花。
至于封道歉信——
似也是要生生打响蔺照雪的脸,被丁焕花的丫头温笑着,原封不动地送回她的手里。
丫头:“李大人事忙,吃不了这饭食了,便随手给我们家姑娘了。”
“我们姑娘特地让我来谢您。”
蔺照雪冷笑。
真是司马昭之心。
丁焕花,也就是舅父的心思——
李燕庸一心扑在公务上,眼盲心瞎不知道。
可她还能不知道?
蔺照雪紧紧捏着那封道歉信,生生钳进去一个纸洞。
可笑的期待全然落空,甚至狠狠恶心了她一次。
她耐不住急性子,遣人去质问李燕庸为何给别人。
但得到的只有李燕庸捏着眉头,冷淡的一句:
“不要因小事再闹,你家夫人该成熟些。”
又是这句话。
蔺照雪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的骄傲维持在丁焕花的丫头款步走了后。
垂顿在地,没了生气。
因为痼疾,而消了腻肉的柴火身子,瘫在了引枕上。
眼如枯槁,行将就木,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啊——来人!!!夫人她……夫人不行了!”
蔺照雪濒死。
蔺照雪的贴身丫头贴着脉搏,又听又按。
倏然,扑塌一声,盂盆落地,丫头又惊又吓,吵叫着跑了出去。
府里变得闹哄哄的。
可蔺照雪却没有丝毫反应,愣愣呆呆看着门口,期待着那个身影出现。
脑子里可悲地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死了,他应该会回来看她了吧。
总不能厌恶她到死了都不见的地步。
毕竟二人其实也甜蜜过。
蔺照雪和李燕庸是年少夫妻,曾也郎情妾意。
婚后的日子,蔺照雪知李燕庸要拼仕途,便决心替他守好后方。
李府是百年世家,足足有上百号人,偌大一个家里的中馈,都需要她负责。
她却也做得让人服服帖帖,付出了多少心血。
除了中馈,还有便是孝道和身为人妻的责任。
李燕庸幼时失怙,婆母在李燕庸幼时便死了丈夫,成了?妇,常年操劳导致久病。
最开始这病因太过麻烦,被下人敷衍,连榻都下不了。
是她一边忙府里全类繁杂的账务,一边含辛茹苦照顾妥帖,起早贪黑伺候着,连药都怕下人躲懒亲自熬制,一口口喂进嘴里。
在她妥帖伺候下,婆母容光焕发,阔步去庄子走一圈都不费劲。
这不算最折腾人的,最怕的是人心,譬如虎视眈眈积怨的舅父。
舅父原本就想把女儿丁焕花嫁给李燕庸,无奈被蔺照雪横插一脚,自此怀恨。
同住一个屋檐下,便成日变着样子蹉跎蔺照雪。
什么放贷甩锅,什么站规矩塞通房跪祠堂都是家常便饭,两天就得上演一次。
蔺照雪身体亏损成这样,舅父功不可没。
蔺照雪怕李燕庸知道烦心,面对这个老无赖,也都能忍则忍。
但时日久了,自然心力交瘁。
如此操劳下,她不求别的,只求和李燕庸相濡以沫,做对互相体谅的夫妻。
可李燕庸却从不知关心她。
他一回府,要么夜里都贪黑处理公文,要么便是充盈上进。
根本不像夫妻,似是同住屋檐的陌生人。
在一次次灯会生辰邀约被放鸽子,即便来了也像个木头从不做夫妻亲密举动、对她的诉苦也只觉矫情、她醋他和别的女人走得太近,他也只一句别再闹后……蔺照雪受够了被忽视的苦楚,最终忍无可忍,开始爆发。
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并不是事事都能忍的脾气。
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她同他开始争吵。
年轻的蔺照雪,还期盼着争吵会让他明白她的苦楚。
但男人最厌恶的便是女人吵嚷。
尤其是朝堂上的这些男人,对自家正妻要求贤德安分。
年轻的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换来的,是越来越冷的床榻。
再到今日,二人虽还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已经一年未说上一句话,半年没对上一面了。
她的心越来越凉,也越来越苦闷。
常年被府里耗着的操劳蹉跎下,常年不被夫君理解的苦闷里。
蔺照雪积郁成疾,病倒了。
成了疾,就得数着时候过日子了。
但在前些日子的那次火灾里,她不知哪来的蛮牛力气,背着晕倒的李燕庸往外跑,消耗了她所有的气力。
回来之后,便瘫在了病榻里,起不来了。
年少夫妻,曾也浓情蜜意。
到底是怎么,怎么走到这种地步了呢?
她想见他一面,也难成这样呢?
垂暮,蔺照雪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屋里人影幢幢。
偌大的宅子里,谁都来了。
但李燕庸还是没来。
不管是同她并不怎么亲近的儿子,还是是恶语相向针锋相对的叔父,再或是……她最惧怕的李家家主。
看到家主,蔺照雪下意识缩了缩。
家主如今三十,却仍未娶妻,就是因名声太恶,手段如雷,是锦衣卫的头头,大官中的大官。
旁人可能体感不到,但蔺照雪才入府时,家主的名声还没这么差,甚至有几分英名。
还是少女的蔺照雪甚至对他还有几分崇拜。
秉持着执掌中馈,就要打好关系的原则,蔺照雪主动同他问好。
结果,正巧撞见他杀人的场面。
他一扭头,脸上全是血点。
冷冷吐出句凶话:“闭嘴,你想死?”
看她像看个死物。
身边是哭哭啼啼的丁焕花。
蔺照雪一激灵,讪讪笑着说打扰了。
她一看便明白二人关系了,估摸是为了给丁焕花出头,才把面前人给杀了。
好家伙,家主站丁焕花那边啊!
她也算是“抢了”丁焕花的婚事,那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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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这杀人见血封喉的场面,对一个初为人妻的姑娘的冲击,简直是阴影。
自此对他避之不及,见则瑟瑟发抖。
如今她都要死了,还要见这位。
蔺照雪咨嗟。
谁都见到了,阎罗也都面着了,可就是……
她的目光最终从门口挪开。
李燕庸不会来了。
蔺照雪没了任何期盼,心彻底死了。
吊着的那口气没了,她已经撑不住了。
她熬了太久太久,太累太累。
已然发灰的眼眸,也阖上了。
在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前——
门侧,她的余光,却突兀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素色身影。
再一步,两步。
来到了她的床榻前。
高门大院里的人都顶顶富贵,巴不得把裤兜里钱多贴在脸上,而这素色简朴的衣袍,也只有一人会穿。
也就只有她的夫君,李燕庸。
李燕庸向来嫌富贵金丝的衣裳麻烦,会妨碍他办公。
余光中。
略记,他一身素色袍,布料错落处还沾了几滴墨点,因肤色过白,眼下略微发青。
用眼细瞧,便会被此人的气质惊艳一番,貌美出尘到,过目便误了终生。
唇若玉瓣,眼若点漆,似个啃草木生大的小菩萨,一步一朵菩提花。
他来了。
李燕庸来了。
她的夫君来了。
蔺照雪开怀了。
心里的郁气散了特别特别多。
但才开怀了没多久,心里又别扭起来。
这个时候还没下直。
应当是知她要死了,才来见一面吧。
不若根本不想回来见她。
他怕是早早就厌倦了她,只不过因为礼数才不得不虚与委蛇。
但似乎,李燕庸的反应,和蔺照雪想的不太一样。
在别人都劝慰李燕庸不要太过悲伤时——
他没有因为礼数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也没有推卸责任。
李燕庸清池一般静幽的眼睛,倒映着蔺照雪皮包骨的凄惨模样。
一看便是蹉跎了好些年岁的苦命女人。
好久,也在蔺照雪失去意识的前一瞬——
她听到以往最高傲,最不肯低头的世家嫡子李燕庸,认真地说了一句话:
“我的错,忽视了她。”
蔺照雪没了生息。
明是眼睛闭得紧紧的死相。
脸上,却流出了两行泪,滚滚到引枕上,无声息。
因为她知道,李燕庸是个珍视自己诺言的人,他不觉着自己错,就绝不认错。
只要他说错了,他便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误,会堪为极端去彻头彻尾的改正。
这是她生前最想听的一句话。
她多想让他看看她,理解她的苦闷!
偏他改了,她已经死了。
*
李燕庸伫立在这间许久不曾踏入的屋子里。
周围的人,都在哭丧。
他却只有平静的神色。
是谁,让他体感到蔺照雪已没了生息呢?
是李家的家主,也是李燕庸的叔父。
他在蔺照雪没了生息后,便嫌麻烦,快步离开了。
家主是最先离开的。
因为和蔺照雪并不熟悉,如今来,也只是因为家里执掌中馈的人死了,才来瞧上一眼。
家主身形高大,气质森冷强势,来到他身边时,瞥了他一眼,
“这姑娘没嫁进来前,是个活泼明媚的小姑娘,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身为李家的继承人,你合该反思。”
*
春分时节,是蔺照雪离世的第四个年头。
新人嫁进了李府。
李家家主听了,摆摆手,却没有出现。
2. 活了
蔺照雪身上是有实感的锦被,摸上去有精致的荔枝纹样,金丝缝上的。
丝丝滑滑。
不对。
她还有知觉。
蔺照雪动了动耳朵。
登时打了个激灵。
她一下掀起沉重的眼皮——
一入目,却吓了蔺照雪一大跳。
正对上李家家主那张森冷的脸。
这是她平生最怕的人。
家主坐在藤墩上,手拿汤药,脚踏两足隐几。
平静地和她错开视线,不咸不淡地瞥了她眼。
嗤了一声:“也对,算算时间,该醒了。”
“家主。”
蔺照雪有些懵,但对上他,还是下意识地怂,乖乖叫人,吞了口口水。
她不是死得彻底吗?
蔺照雪的记忆还停留在李燕庸赶回府看她的时候,见自己还能活,便下意识问:
“我夫君呢,李燕庸呢?”
她醒了,李燕庸也改了。
那么两个人,就能好好的了。
家主闻言,把手中搅着的汤药随手塞到蔺照雪手里。
蔺照雪烫得缩了一下。
但家主并不关心她有没有被烫到,只似发现件有意思的事,挑眉:
“不愧是晕的这五年里,靠着我说李燕庸的事才吊命活下来的人,一醒来,便想着你那夫君,真是伉俪情深。”
她竟然已经昏迷五年了。
家主:
“现在你也不用叫我家主了,叫我大名李总恒便可,你要乐意,当然也可直接叫李大人。”
蔺照雪抔玉碗:“您是什么意思?”
李总恒淡淡睨她:“他娶亲了,轮不到你来叫家主了。”
“李燕庸?”
“还能有谁?”
蔺照雪的脑子嗡的一下。
她张了张嘴。
李总恒就看着她手足无措。
二人间沉默了好久。
蔺照雪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似是为了说服自己,蔺照雪反驳:“我不觉着他再娶了。”
但转念——
她明白自己的话其实立不住脚。
李总恒说的,多半是事实。
从李总恒的话里,她得知了自己已经昏睡了足足五年。
而她的夫君李燕庸,身为最循规蹈矩让人挑不出刺的世家嫡子——
不可能五年了还没成婚。
这是极为正常的,甚至特别地合乎情理。
相比之下,她的反驳才最为可笑。
蔺照雪抓紧了锦被,
“我要回去看他。”
“即便他成婚了,我也要看看他现在的夫人是谁。”
李总恒:“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
“不过,在他们眼里,你早就死得透,可别莽撞地用蔺照雪的身份回去。”
“据我所知,人家现在恩爱得紧。别到时候夫君抢不回来,还被当成鬼魂,被道士给烧成灰。”
恩爱得紧?
凭李燕庸的性子,再恩爱也恩爱不到哪去。
她又不是没经历过和李燕庸的婚姻。
话虽这么说。
蔺照雪还是五味杂陈。
她气,她怒,她悲伤。
可最终,
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颓废到整个人焉了下来:
“那要怎么办?”
“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那是我的夫君。”
对。
她不看到李燕庸,是不可能罢休的。
蔺照雪发现自己醒过来的欣喜已经没有了。
一觉醒来,夫君另娶了。
她觉着老天特别不公平。
明明李燕庸都已经主动低头了,她也醒了过来,身体健康了。
多么美好的局面,眼瞅着就皆大欢喜了。
偏偏人家有了新人。
平白地出现,横亘在其中。
为什么不让她死个彻底?
也好过让她生生看到她的夫君娶了旁人。
蔺照雪只是悲哀了一会,便努力克制住了她的刺痛。
还能活就成。
她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她不可能做那个成全别人的大善人。
她也是无辜的一方——
她得去争取回李燕庸。
李总恒思索片刻,说:
“至于法子,我倒是有。”
“我还未娶妻,但我这个年龄了,有个妾室别人也不觉着奇怪,你可以说是我妾室。”
他,帮她?
他不是素有铁面阎罗的称号吗?
蔺照雪真诚发问。
李总恒说是弥补她执掌中馈,结果被蹉跎死的悲惨人生。
蔺照雪不信,但嘴上还是说:“那您真是个好人。”
这个法子确实是最好的。
借助李总恒的妾室身份,能够进入李府,还能见到李燕庸,同他现在的妻子,也能打个照面。
思索下应对法子。
蔺照雪五年没动的脑子缓慢地进行深思熟虑。
最后点头应下,深深感激。
李总恒事多芜杂,在蔺照雪醒了没多久,她答应之后,就随手给她丢了块作证身份的半块凤凰墨玉佩,便利索地离开了。
整间屋子外,有李总恒的诸多侍卫,嬷嬷医师都在外头侯着。
而屋子里,只剩下了蔺照雪一个人。
蔺照雪就捞了个铜镜,端倪自己的五官。
比起五年前,确实有了长开艳丽的痕迹,但不色驰,气色却比五年前要好很多。
她恢复得很好,都没什么病态。
这个夜里,她独自消化着这一切。
她才醒过来,脑子极为混沌,也有太多的疑惑。
譬如,她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为什么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李总恒?这个她最惧怕的家主。
再比如,他为什么要帮她?
要真论他感激她执掌中馈,那就更论离谱了。
李总恒可没有这么多管闲事,他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对李总恒常年的恐惧,让蔺照雪放不下心防,总觉着他有利可图。
但现下顾不了太多了。
她要见李燕庸。
*
次日一早,蔺照雪就背好了她的小包袱,坐上了提早便准备好的车马,赶往李府。
车马软塌,即便长途奔波,也并不会劳累。
蔺照雪感慨:
李家家主李总恒,不愧是整个李府对他自己最好的人。
身上穿的是最值钱最漂亮的浮光锦,吃的比皇帝老儿还要精细,车马更是从杭州搬回来的布缎。
一匹匹裁制的,坐上去便陷进来,被锦缎包裹住。
舒适至极。
和李燕庸的质朴吃苦……
简直一极南一极北,堪为两个极端。
但在去李府之前,蔺照雪其实先叫侍卫路过了她的爹娘府里。
也就是丞相府。
方形的石鼓门枕。
她掩着马车,在门前驻足了一刻钟。
她其实是怕如今出现,会让爹娘老两口再伤心。
也莫名不敢见他们。
蔺照雪最终让人掉头——但却不是不见爹娘。
而是打算在李府写封信,讲清楚来龙去脉,再递给爹娘,好让他们有点预备,别被她突然出现给吓了半死。
马车留出一道长长的轱辘印。
阔别五年,却恍若隔世。
她再次见到了李府。
门簪重新固定了匾额。
抬步。
蔺照雪在李总恒身边嬷嬷的搀扶下,从角门子处进了李府。
李总恒这个最有权威的家主,是头次往府里带女人,即便只是个妾,也足以被重视。
她被好生安置在了后罩房。
回到府里,其实最重要的除了李燕庸,是她的儿子。
蔺照雪有李总恒的身份,略微一打听便知道了。
儿子如今已经过了童子科,是响当当的神童, 现在在学堂上课,估摸着到了元宵节灯会才能见一面。
她欣慰之余,松了口气。
儿子好她就放心了。
其次,她给爹娘写了封讲清楚她还活着的信件,揣在手里,打算过会寄出。
做完这些。
蔺照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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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精神,没等如今李燕庸的夫人来找,她便主动下了拜贴。
*
从竹茏葱,拳石翠草。
蔺照雪回到了在李府最为熟悉的院子,她也在这蹉跎了七年。
原本是她和李燕庸的婚房。
如今却住了别的女人。
蔺照雪心里颇为复杂。
进了里屋。
李燕庸这个时候还在上直,她没见到李燕庸,只见到了他新娶的夫人。
身着丁香色荔枝纹袄裙,眉眼上挑,精致得像只猫,还有淡淡的零陵香味。
整体看起来柔弱无害,但眉宇间的复杂,却昭示着面前女子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女子要邀她坐,眼中却有敌对的意味。
很明显并不乐意见蔺照雪这勾引李总恒的“狐媚妾室”。
两两相对。
“你们成婚几年了?”
“晟哥儿呢?你对他好吗?”
“李燕庸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蔺照雪有些心急。
一见面,便问。
当然,她也不蠢。
急着问出这些,是因为她本来以为面前女子会认识她。
毕竟她记得她的画像就挂在屋子里,李燕庸又是个不心细的。
她曾经因为醋意,要李燕庸处理曾经婚配时相面的画像,他都忘了好几次。
如今更是绝对不可能会撤。
他根本不可能考虑这些细节的事,蔺照雪都习惯了。
但女子明显并不认识她。
女子愣了会,原本还算亲和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和疏离。
蔺照雪看到这份陌生,才反应过来。
她不认识她?
面前女子脸色更冷了,对她的不喜更为明显,但还是回答了,估摸着是顾及李总恒的身份。
提到李燕庸,她的模样甜蜜:
“我同夫君已然成婚一年有余,正是新婚蜜月。”
“至于我那儿子,家主连晟哥儿都跟姑娘讲了?晟哥儿不是和他最熟?应当知道得很清楚才是。”
“夫君……夫君每日回来都会提前托信给我,得看他愿不愿意见。”
夫君两个字刺痛了蔺照雪。
她的脑袋突突跳。
最终逼着自己稳住心神。
这是正常的,她必须面对的,迎难而上才是。
稳住心神后,她借此机会好好打量面前女子,同略看只知风格不同——
细看过面前女子面貌,蔺照雪有些恍然。
打量过后。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真年轻啊。
李燕庸新娶的夫人,脸上的水嫩,琥珀色眼里的清亮,是看着这些年就没有受过什么苦的一类人。
而她呢?
蔺照雪想起来铜镜里的自己。
她其实原先也是这样的。
但这个时代,尤其像她这样的贵族小姐,都讲女大当嫁,她在李府的苦闷中,脸上的娇嫩只剩下惨白,黑色眼睛里也独独看到木讷。
等等,不对。
同样是嫁进李府,同样的处境……
李燕庸新娶的夫人的眼睛为何还能如此明亮呢?
甚至算得上春风得意?
一见便是没有受过什么蹉跎的模样。
李府的那些亲戚呢?
他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成日找事。
还是说面前这女子本事了得?能把那些亲戚治得服服帖帖?
蔺照雪有想问的,便就问了:
“听闻李府亲戚繁多,还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姑娘没少在李府受苦吧。”
“李府的日子,怕不好过。”
但面前女子却面露疑惑:“在李府被亲戚蹉跎?”
蔺照雪点头。
女子更不解了:
“整个府里只有我同我的夫君,哪有什么亲戚?”
蔺照雪察觉不对。
她弯弯的眉头一跳,紧了嗓子:“什么意思?”
面前女子讶然:
“你不知道?我同夫君,早早已经从李家分家了。”
“更别提什么亲戚,逢年过节都见不得一面的,哪还会来蹉跎我。”
3. 第 3 章
回忆起夫妻事,面前女子脸上都带了羞:
“夫君向来细致,考虑周全。他心疼我,说李府豺狼虎豹,各个亲戚心眼子八百个,留我一个女子在府里,应对不来的。”
“所以娶我之前便有了分家的决策。”
“如今分了家,亲戚们都各回各家,我就没有什么后宅的烦忧了,自己独身一人无所事事。”
“说来惭愧,还觉着自己太闲了。”
蔺照雪整个人紧绷住。
俄尔,她才强撑起个笑意:
“既然分家,那为何李家家主李总恒,还同你们住在一起?”
因为不想相信,所以蔺照雪试图通过找出丁焕花话中的纰漏,从而得以把这番话推翻。
蔺照雪面前的女子在把玩着姻缘牌,上面有李燕庸的名字,有一搭没一搭回复:
“家主府和我们府左右邻舍,干脆打通了院墙,从角门子那可以互相串门。其实也不算住一起。”
蔺照雪还是不信:
“那舅父呢?李燕庸的舅父是个不好相与的,你嫁进府里,违背了他想把女儿嫁给李燕庸的目的,他定然会刻意着去针对你。”
面前女子却变了脸色,“你不知道我的身份?”
“什么意思?”
女子脸色微冷:“你口中不好相与的李燕庸舅父,是我的父亲。”
蔺照雪惊:“你是丁焕花?”
那个五年前,吃了她送给李燕庸的“和好饭”的女子。
面前女子点头,承认。
蔺照雪嘿然。
彻底不说话了。
因为她确定了,分家这事,是真的。
她的眼神从丁焕花拿着的,刻着李燕庸名字的姻缘牌上驻留。俄尔,垂下去。
细致?
考虑周全?
原来这两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李燕庸。
良久。
她哂然,才出声:“他竟然愿意为了你分家。”
“二位真是恩爱。”
蔺照雪嘴角扯着一抹僵硬的假笑。
说了恭贺的话后,这笑就散了。
她有些发懵。
似是顿悟一般。
原来还能分家呀。
她想破了头,都没想过:
要避免被亲戚欺辱,可以分家。
因为蔺照雪从来都清楚地知道,李燕庸这个男人,身为最循规蹈矩肩负家族重任的世家嫡子,是万万不可能分家的。
于是,她生生受了那么多年的蹉跎。
但今日,丁焕花的话,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嫁进来七年,被那群亲戚耗死了,都没能脱离李家。
入的还是李家的坟。
而丁焕花嫁进来不过一年,李燕庸便因为心疼丁焕花,带着她分家了。
蔺照雪的斗志昂扬与自信,和再见李燕庸的激动,早就散得七七八八。
心里只剩下无措和难堪。
她遽然想起弥留之际,李燕庸在她病榻前说的一句:
“我的错,忽视了她。”
确实,李燕庸那金口吐出来的话,向来珍贵。
他说错了,定然会改。
李燕庸确实改了。
但却补偿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这明明是蔺照雪想看到的。
她闹了那么久,闹得把自己都耗死了,总算得偿所愿,让李燕庸改了。
但一点都不高兴。
“多谢,我同夫君,可能确实算得上恩爱吧。”丁焕花声音调柔,谈起和李燕庸的夫妻情事,吐话像片含羞的叶子,却承认得大大方方,显然不止一个人这样说。
恩爱?
什么程度的恩爱?
蔺照雪的心又被刺痛一下。
她深吸口气,紧紧握住了拳头。
不,她不甘心。
她必须得亲自见到李燕庸。
即便多真实,多血淋淋,也必须见到这个人。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李燕庸,她不会怀疑李燕庸的心意。
必须他亲口跟她说,或者她亲眼见识到,他爱上别人了,她才会放手。
深陷情爱里的女子,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见血,不死心。
蔺照雪还想张口去旁敲侧击,但丁焕花却开始赶客了。
很明显,丁焕花是因蔺照雪说她父亲“不好相与”,才有了怒气。
因为丁焕花父亲是个泼皮,这是铁板上的事实。
丁焕花倒也不是多敬爱她父亲,而是单纯觉着羞耻才怒。
蔺照雪无意间说了这话。
她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知道承担后果,干脆也不自讨没趣,打算就此离开。
但她脑海里又有了疑惑——
为何丁焕花能随心地把她赶走呢?
她难道不怕李总恒?
毕竟蔺照雪如今表面的身份,是家主李总恒的妾室。
虽说是个妾,但也是李总恒这么些年唯一往家里带的女人。
若蔺照雪真是个骄横的,丁焕花惹毛了她,她哭啼啼跑去找李总恒告状,李总恒再一个发怒——后果不堪设想。
若李总恒真发怒,也就李燕庸的身份能护住丁焕花。
但,据蔺照雪对自己的夫君李燕庸的了解,李燕庸也并不是什么会插手后宅的性子。
根本不会保她,反而会觉着多生事端。
蔺照雪临走前,随口问丁焕花,有心提醒她:“你这么赶客,不怕我朝着李总恒告状?”
后宅中,人心难测。
丁焕花甚至连身子都不抬,闻言,却满不在乎:
“我夫君说过,谁让我不舒服,我怼回去就成,不要憋在心里。”
“反正他替我兜底,我怕什么。”
这话说得理所应当,稀疏平常。
蔺照雪正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
自以为是的顾虑提醒,在丁焕花面前,仿佛成了笑话。
蔺照雪努力掩盖住眼里的复杂悲催。
丁焕花继续:“而且,我赶你走,也是有正当原因的。”
“过会蔺丞相夫妇要来,那可是顶顶的大人物,现下是我的干爹干娘。”
“怠慢了那二位,我可受不起。”
蔺照雪遽然抬眼:“谁?”
丁焕花:“蔺丞相夫妇啊。”
蔺照雪手脚冰凉:“他们收了你做干女儿?”
丁焕花:“有什么问题?”
最后,蔺照雪是带着莫大的难堪逃开了。
临走前,她还听到丁焕花热火朝天准备着见蔺丞相夫妇的衣裳,颇有生机,怡然自得。
和她的落荒而逃形成了鲜明比对。
出了这座曾经居住的屋子,蔺照雪扶住墙面,站在墙檐下。
大口喘着粗气。
可心里的酸涩怎么都缓解不了。
人的变化真的都特别大。
五年前的李燕庸冷漠如冰,五年后的李燕庸体贴入微。
她在丁焕花眼里,看到了与她的认知完全不同的李燕庸。
还有,就是爹娘。
她的亲爹娘,就是丁焕花口里的蔺丞相夫妇。
如今收了丁焕花做干女儿。
蔺照雪本来打算等爹娘下直,就去把自己没死的事告知他们二人。
毕竟在蔺照雪的认知里,爹娘永远不会背叛她。
谁都会变,但爹娘不会,是不是?
他们会坚定站在她这边。
可又打了她的脸。
爹娘也有了新的女儿。
至于原因……
有可能是爹娘因为她死了,所以伤心。
而后,把这种思念,寄托在了丁焕花身上。
也有可能,是爹娘觉着她被后宅蹉跎死,实在不孝且无能,丢他们的脸。
于是,认了另一个乖顺温软的姑娘做女儿,弥补有了蔺照雪这个不孝女儿的遗憾。
五年时间,什么都变了。
夫君、爹娘……她珍重的人,全部都变了。
蔺照雪忽得把手中打算给爹娘的信纸攥成一团。
她遣人去查。
但也总算认清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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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焕花说,蔺丞相夫妇寻她出游,那么估摸着是到了命官下直的时候了。
李燕庸,这时候应该也回府了。
她得亲眼见他一面才行。
这样,一切就能解开了。
*
但最为尴尬的来了。
李燕庸并不见她。
丁焕花拦在了蔺照雪跟前。
她说:“夫君说不便见姑娘你。”
蔺照雪困惑又急切:
“为什么?”
丁焕花踌躇片刻,最后才叹:
“倒也不是我吃醋,也不是我管得严。”
“而是我夫君他说,怕我多想,所以一概不见别的女子,可谓退之三舍。”
蔺照雪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她差点气笑了。
李燕庸,和女子保持距离?
甚至是主动提出来的保持距离。
多可笑啊。
当初,还未婚的丁焕花一直缠在李燕庸身边。
蔺照雪没见过丁焕花,但光听二人的相处,她就不得不醋。
她和李燕庸提了,他却眉目烦躁,只说她多想。
她气得又一个控制不住,恨得牙痒痒,和他因为这事吵了一架。
他向来平静,自然不和她对上。
也不和她吵,只是越来越冷着她。
于是,她醋的那次,换来的照例是冷冰冰的床铺。
甚至五年前因为那事,同李燕庸一直冷战到了她离世。
结果,如今丁焕花嫁进来,李燕庸为了避免丁焕花多想,对除了自家夫人之外的女人,连见都不见,更别说朝夕相伴了。
蔺照雪觉着分外荒唐可笑。
连见他一面都见不到了。
她偏偏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怕一个解释不清楚:
名节受损要上吊,被当成妖怪烧了。
丁焕花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柔弱模样,但就是不让开:
“况且,姑娘你生得貌美……活像瓦舍有名的伶人闻香,谁不喜欢呢?”
把蔺照雪比作伶人,提醒她的妾室身份。
有着来自女人直觉的敌意。
屈辱吗?没有,蔺照雪没什么阶层歧视。但被暗贬,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却有。
一股深切的无助在蔺照雪心里萦绕。
她张了张嘴,想怼回去,却又怕生了事端,还没见到李燕庸,身份就暴露了,就被烧死了。
就在蔺照雪想要不要咽下去这苦头时——
却有一个身披铠甲的大汉,来到了蔺照雪身边。
蔺照雪正悲着呢,再抬头一瞧——
发现是从李总恒院子的方向过来的。
大汉没有丝毫犹豫,掂了掂长枪。
而后,直接擦过丁焕花的侧颊。
他砍断了丁焕花的一寸发丝,沙哑的声音警告:“李夫人慎言。”
“再有下次,不一定断的是什么。”
丁焕花倏然一惊,接住了飞扬的发丝,捂住了被凉意滑过的脸。
大汉替蔺照雪出了口恶气后,便走了。
场面只剩下蔺照雪和丁焕花。
丁焕花被砍了发丝,偏偏顾及李总恒的身份,不能发作,落了蔺照雪一头,算极为得不偿失。
表面的淡定已经装不下去了。
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似是为了报复回来,紧紧捏着自己的那一寸头发,对蔺照雪说:“其实我见你第一面,便觉着你有些眼熟。”
“方才这大汉给你出头,我就突然想起来了。”
丁焕花挑起眉头:“曾经分家时,我去过家主的屋子。撞见了一副女子画像。”
“你很像家主屋子里的那副画像中的女人。”
“只是——”
“年龄对不上。”
她话里有话。
蔺照雪听出来了。
她也因此明白了一件事。
李总恒之所以对她这么好,多半是,他心里有个人。
而她,长得很像他心底藏着的那个人。
爱屋及乌罢了。
4. 第 4 章
蔺照雪又不喜欢李总恒,也并不是他的妾室女人。
所以,丁焕花这话对她来说堪称挠痒痒。
她反而觉着更为轻松了,似是拨云见日——
怪不得李总恒对她有几分怜惜,原来是因为她生得像他心底埋着的人。
也是,像李总恒这个年纪的男人,已然三十五了,身份还是顶顶贵的高官,不少人会打主意送美人给他。
就这样的条件下,若不是下半身有难言之隐,那多半经历过情情爱爱的。
丁焕花看到蔺照雪陷入深思,以为蔺照雪是在悲痛。
可谓在恶心人的情况下,点到为止,请人送客。
*
蔺照雪在李府里先安顿了下来。
她现在表面身为李总恒的妾室,在府里可谓出入自由。
借着他的身份,重新审视了这五年未见的李府。
却发现她的痕迹几乎都被抹除了。
比如她的画像,如今一副也见不得了。
蔺照雪找了个内院的丫头问问,才得知曾经她的画像,确实还摆在屋子里——
但在丁焕花嫁进来之前,就已经全都被收起来了。
蔺照雪咬牙:“谁收的?”
丫头:“这是李大人的意思。”
李燕庸。
“李大人说,原配夫人的画像不宜显在府里了,现在的夫人见到会多想,会悲戚。”
蔺照雪勉强维持住了体面。
丫头问过话后,便离开了,蔺照雪一个人在原地驻足。
心里的不甘、愤怒,简直要淹没了她。
可最后又发现,李燕庸这样做,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是合理的行径。
可不,把原配的画像收起来,才是一个正常步入下一段关系的人的正确行为。
可她就是生气。
怪不得,怪不得初见时,丁焕花不认识她,府里的人也没一个认识她的。
不仅如此。
她不但是画像被收了起来,就连原先在李府她带过来的下人都换了一波,一个认识的熟面孔都没有。
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似乎都被抹去。
连蔺照雪身边的贴身丫头,也早早被遣送回了蔺丞相府,也就是她娘家。
蔺照雪知府里下人大洗血,也是李燕庸的意思。
他知道一仆二主容易生嫌隙,尤其是原配的丫头对上续弦,保不准会不忠心,会仗势欺人。
最起码,丁焕花的心里会膈应。
丁焕花看到原配的丫头,便想起原配,从而心里不舒坦。
李燕庸考虑到了这点。
没等丁焕花提出来不爽,他便在丁焕花嫁进来前,把府里的仆妇丫头小厮侍卫都换了个七七八八。
蔺照雪的贴身丫头也被送回娘家。
为了防止丁焕花不舒坦,为了防止有人为难丁焕花,他把蔺照雪存在的痕迹全部抹除。
她的画像没了,身边的丫头也没了。
现下蔺照雪回府,竟无一人可用,也没什么贴心的心腹。
虽说李总恒也给了她几个丫头仆妇,甚至都特别有能力。
但总归需要磨合,没有她身边的人用着顺手。
蔺照雪有些恹恹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今日是蔺照雪回李府的第二日,正值隆冬,折腾了一日,却分毫没有进展,甚至亲眼看到了堪称众叛亲离的悲催场面。
蔺照雪再旺盛的精力,也被接二连三的巨变震得头疼。
李燕庸现在见不到,只能静等机会。
但李府除了李燕庸,还有别人。
蔺照雪自从嫁给他,在李府在乎的人,除了李燕庸,便只有自家儿子。
过两日便是元宵节,在正式的灯会前,还有场小市。
那时候,蔺照雪的儿子有假,会从教书人那回来,母子就能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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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亲眼看到了夫君李燕庸和爹娘五年后的变化,她突然心中慌了。
李燕庸如今对他的现任夫人那般好,爹娘甚至认了丁焕花做干女儿,可以看出丁焕花再不济都是个有能力的女子。
那她的亲生儿子,岂不是也……
蔺照雪不敢去想了。
她手有些颤抖。
合寝闭眼,脑海里却全是今日同丁焕花打的照面。
左思右想,反复无常。
让她半夜惊起,点了蜡烛,也不睡觉了,反而随手抓了个铜镜。
夜里的灯火一打,光耀满屋。
张目就看得出,蔺照雪的屋子又大又宽敞,还有冬设夏除的绿漆隔三十扇。
女人坐在荷叶托的交椅上,手里拿了把牡丹纹的铜镜,拖着下巴,照照自己明显憔悴的面容。
不禁垂头哀叹——
镜子中的女人,生了一副可爱模样,活像莲藕娃娃。
最能让人记住的是那张圆圆的脸,眼睛。
即便现在已然近三十,却还像才满二十的人。
可和丁焕花比,还是老。
这张脸,就像在昭示着她逝去的五年青春,五年间东京的日新月异。
人是留不住时间的,前方的路太难太难,已然形成自己一套规矩的时局,很是难再动。
但就这么被打倒了吗?
别看蔺照雪生了张圆脸圆眼,看着甜软可爱,但蔺照雪的性子向来要强,敢爱敢恨。
拿的起放的下。
她不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李燕庸,是绝对不撒手的。
四周静谧,显得蔺照雪很是孤寂。
直到一声脆脆靓靓的声音划破夜色,推开了蔺照雪屋子的顶住风寒的大门。门外的风雪凉冷,却把蔺照雪心头的烦躁吹散了大半。
“夫人!!!”
“您!您真的还活着!!!”
“我是玉兰啊——”
5. 第 5 章
过了年节,有部分忙人便陆续上直。
一直忙到元宵节前,会有个小市,这时候最初上直的那批人便开始休假。
一直休假到元宵节后,才又开始上直。
据蔺照雪这些日子的了解,她的儿子李徽,因为过了童子科,所以是个妥妥的忙人。
不过,在开小市那日,徽儿也会休息到元宵,也会去小市观灯。
小市,也可以叫做灯会。
因为以前年年都如此。
李燕庸公事繁重,所以每次都并不来灯会,更别说陪他们母子。
都是蔺照雪带着儿子来参加。
今日便是开小市的时候。
蔺照雪便打算趁着这日,在灯会上和儿子团聚。
儿子聪明,接受能力也好,也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
所以蔺照雪不怕在他面前出现,但也会让玉兰告诉他,给他个准备缓冲的时候,别真的被吓到。
她和玉兰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儿子出了李府后,便不远不近地保持合理的距离,跟在了儿子身后。
玉兰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直默默跟在蔺照雪后面。
她虽不乐意多说话,但却看得明白,做事利落又进了人心里,是个能干的人。
玉兰曾经是蔺照雪最亲近的人,如今也是第一个故人回到她身边的,蔺照雪怎么能不感动?
毕竟玉兰其实早早在蔺照雪离世的时候,蔺照雪就给她脱了奴籍。
如今,脱了奴籍的玉兰,却仍旧在她难的时候,回到她身边帮着。
蔺照雪打算等着在李府稳定下来了,最晚一年,她就不麻烦玉兰了。
多给些钱财把她安置好了,让她安稳一生吧。
蔺照雪翻出了曾经给儿子打的长命锁,过会麻烦玉兰送过去。
这样儿子一见,便知道是她。
儿子的马车渐迟缓,最终停在灯会街角,下了马车。
蔺照雪也就看到了她阔别五年的儿子。
儿子名叫李徽,如今十二岁。
一身红色的袍子,上面有狮子戏球的纹样,应当是为了顺应节日喜气,才不得不换上鲜艳的袍子。
明明年纪尚小,看着却极为稳重,眼神里有堪比高官重臣的稳态,一见便知道这孩子过分早熟。
活像七老八十的,没有一点孩童的顽劣。
蔺照雪兀自眼前一热。
泪不禁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孩子,气质和五年前的活泼完全不同了。
当娘的一见自家孩子,便会觉着孩子瘦了,孩子受了好多苦。
爱子心切,她甚至都没等玉兰要出发送长命锁——
便比玉兰先已然迈出一步。
可在迈出这一步的不久——
蔺照雪却突然如梦初醒般,急忙一大转回来,还把自己掩盖在了卖糕点的小摊后。
她半遮半掩地观测着儿子身边的情况。
因为她在迈出那步后,发现儿子身后又出现了一匹马车。
这马车蔺照雪再熟悉不过。
是李府的马车。
马车停止,马车布帘被撩开——
蔺照雪透过人群的纷纷杂杂,熙熙攘攘,看到了一个通身清举气质的男人。
她隔得并不远,甚至连男人透白肤色上略略几点鸦黑色的痣都能看清。
男人的身形玉白清瘦,生了可谓玉貌清丽的一副好面容。
如今国教乃为道教,说一句他能去代入民间杜撰的“绝伦貌美道士和吸人精气狐狸”故事里的绝伦道士,都不为过。
男人简单下了马车,动作干净利落,但却并没有就此便离开。
而是转身,拉开马车的布帘,把左手递了出去。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纤薄又有力量,玉白的皮肤夹绕着凸起的青筋,紧实地贴在长长的指骨上。
但这双手好看归好看,看着干燥又温暖,却从来没有牵过蔺照雪。
而是常年用来握笔杆子。
如今,这双干燥的大手上,却被覆了一只一看便是女子的手掌。
男人很平常地顺势握住,动作自然。
马车里的女子用力,借着他做了支架,便得以从马车上一步一步下来。
动作娴熟到,一看便是曾经做过好多次。
蔺照雪看到了两个人的全部面容。
是她的夫君李燕庸——以及继室丁焕花。
站在那里,都生得好看。
似是一对壁人。
郎情妾有意,夫君体贴入微。
谁看了都要称一句伉俪情深。
想见却死活见不到的人,就这么不经意地撞见了。
命运真是捉弄人。
蔺照雪似是为了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在乎,她只瞥了一眼,便极快地挪开了,木着神色。
却大口地喘着粗气。
玉兰也看到了李燕庸和丁焕花。
她赶忙扶住神色恍惚的蔺照雪,给她扶背顺气,又把蔺照雪的眼睛捂住。
被捂住眼睛,蔺照雪的眼前一片黑暗。
周围的叫卖声悠长又嘈杂,她也全都听不见了。
只陷入自己的思绪。
记忆里,李燕庸不会来这种闹市的。
李燕庸向来公事繁重,每次对她的邀约,都是拒绝。
蔺照雪近乎自虐地要看,好奇心空前高涨。
她轻轻把玉兰合着她眼睛的的手放下,对着玉兰轻轻摇头,“我受得住,我其实这些天早有预期的。”
灯会的温暖昏黄刺着她的眼睛。
她抬眼望过去。
李燕庸和丁焕花下马车后,儿子便来到二人面前,规矩地行了礼。
李燕庸轻拍了儿子的肩膀,一家三口,这场面融洽。
蔺照雪在卖糕点的摊子后,掩着自己的身子,就这么见不得光地望着。
明明在五年前,这是她的家庭。
不甘,真是不甘。
李燕庸几人已经淹没在人群。
蔺照雪一咬牙。
她干脆地拽着要带她走的玉兰,当即跟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就因为走得太急,迎头撞上了一个朝着她和玉兰走来的少年。
少年眉目沉沉,话里却没什么波澜,甚至是堪称平静地说了一句:
“果然是你,母亲。”
*
是蔺照雪的儿子李徽,她的徽儿。
儿子再见到她,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甚至极为平静。
太过淡定了。
可能是他小时候和蔺照雪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怎么记事?
所以如今生分了。
毕竟蔺照雪死的时候,儿子才八岁,所以见到她并没有多么激动。
其实没有被吓到已经很不错了。
蔺照雪不在乎这些细节,能再见到她孩子就好了。
儿子八岁前,可能会不记事,但蔺照雪养他和他相伴的那八年,却是深深刻在蔺照雪脑海里的。
蔺照雪鼻尖泛红。
就要像以前一样,抱住儿子。
每次见到儿子,她都会给个大大的拥抱。
她伸开双臂,笑容灿烂——
但儿子却只是静静看着。
无动于衷,甚至侧身避开了。
蔺照雪就这么在原地保持了这奇怪的伸双臂动作。
她愣了愣。
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碰了碰鼻子。
真是儿子大了,她还以为他才八岁呢。
唉。
儿子眉眼淡漠:
“走吧,一会别跟丢了。”
“母亲应该看了好一会了吧,既然想知道父亲和丁夫人现在的日子,不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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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看,直面应对。”
蔺照雪看儿子已经走了一段路,赶忙跟过去,同儿子并肩。
蔺照雪絮絮叨叨问了一堆,似是想一晚上把和儿子缺失的五年都一下子知道。
最后,蔺照雪问出了自己的担忧:“徽儿,你不应该跟着大人一起逛灯会吗?怎么如今单独一个人来找我。”
难不成他被薄待了?
蔺照雪关心则乱。
但儿子只是平陌地回:“您想多了。”
蔺照雪:“那是?”
儿子平静地走着:
“父亲和丁夫人才不过成婚一年,算得上是蜜里调油,他们来了灯会,是个男女约会的好地方。”
“所以自然同游和美,我这个碍事的,自然不能做拖油瓶,被打发了出来。”
一直对着儿子嘘寒问暖,叽叽喳喳不停的蔺照雪,听了这话,不觉哑了声音。
过会,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们经常一起出游?”
儿子:“嗯。”
她:“他竟把手里公务撇下。”
她:“他的公事不忙吗?”
儿子:“忙,但他早就变了,现在把重心转移给了家里一大半。”
“他跟我说过,不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我和丁夫人。”
她:“他改变了,是因为你父亲新娶的夫人……和你父亲闹过?还是你父亲自主的意思?”
儿子:“我没见他们吵过架,父亲如今考虑得很周全,丁夫人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时候,所以吵不起来的。”
所以把重心放家里,也是李燕庸自己的意思。
蔺照雪沉默了。
她和儿子并肩走着,没再说话,只不远不近地跟在李燕庸和丁焕花身后,看着二人逛灯会。
也是她醒过来后,头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李燕庸的变化——
比如曾经的李燕庸,是完全不知道蔺照雪的喜好的人,生辰礼都是随便让下人挑个和台面的,便送。
没有用心,更别说什么迎合着蔺照雪的心意。
可今日,李燕庸指了指精巧的兔子元宵,给一脸纠结选哪个的丁焕花提议:“我记着你喜好花果的汤圆,这兔子也是你的属相,就这个?”
声音是罕见的耐心和下意识温柔。
他们挨得极近。
他愿意花心思了解熟悉丁焕花。
比如,他会在丁焕花兴致盎然看舞龙嘘花的时候,安静又目光温柔地看注视她,并不会觉着不耐烦。
而他曾经同蔺照雪去做任何夫妻促进感情的事。
却只觉着麻烦,妨碍他办公。
再比如,他现在能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女子逛得疲累,会细节地发现她穿得厚热,却因玩心大起所以顾不得收拾自己时——
他便拿出自己的手帕,替丁焕花细致地擦去额角的细汗。
而他却从没有关心过蔺照雪,甚至连蔺照雪得的那痼疾,都是在蔺照雪离世的当日,前一个时辰——他才知道。
蔺照雪跟了一路。
她在看到李燕庸给丁焕花擦汗的时候,就已经委屈……甚至是嫉妒到眼圈泛红。
她不想在儿子面前露出脆弱的蠢样子,也不想继续看自己的夫君和他的继室恩恩爱爱。
于是,便胡乱擦了擦眼泪,柔声迅捷地留下一句:
“天有些冷了,娘的身子受不了寒,披件衣裳便回来,一会找你。”
这是借口,她需要些时间整理情绪。
后,便要快步抬脚离开。
谁料要走时——却被暗处潜伏的侍卫围了起来。
她被两个侍卫直接压制下来。
而不远处,原本对着丁焕花眼色温柔的李燕庸,如今把丁焕花护在身后,目色冷厉地对被侍卫架起来的蔺照雪道:“谁在暗处?”
“见不得光的鼠类,劳烦光明正大些。”
6. 第 6 章
蔺照雪要怎么说现在的感受呢?
就是尴尬,尴尬。
她像个鸡崽子一样,被高自己一大头的莽侍卫提溜起来,又啪叽扔在地上。
她近乎跪一样地趴在地上,发丝在灯火的昏黄笼罩下,能看出被侍卫折腾出几丝凌乱。
不同于蔺照雪的凄惨。
李燕庸满身端正,面容冷静地单手护着他新娶的夫人,在后的女人柔弱端美。
他居高临下,看蔺照雪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像看个死人。
“跟了一路,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仇家,你应该不是谁家的暗卫。”
哦,原来李燕庸早发现有人跟着了。
“把头抬起来。”
他命令,声音清净,话里全是提防和冷气。
蔺照雪趴在地上,当然死活不乐意抬头。
她在做最后但无谓的挣扎。
毕竟,谁想在自家夫君和他继室面前,露出这幅凄惨的模样啊!
不蒸馒头争口气。
就悲催。
很明显,李燕庸并不惯着她。
见她不动,直接让侍卫捏紧她的下巴,把她的头,给生生掰上来,曝露在台面上。
蔺照雪就这么和李燕庸直直对上。
全脸对全脸,他是桎梏她的官司。
好了。
这就是二人的重逢。
她难堪地出现在了他的跟前,看着他提防她,却护着他的继室。
蔺照雪能清楚地看到李燕庸那双常年平静如镜湖的淡漠眸子,此时张开了一个弧度。
黑猫受惊般,也似是冬日结成的冰面遽然裂出一条长痕,比拟伤口那般深。
周边的纷扰似乎都静了下来。
蔺照雪和李燕庸就这么愣看对方。
不过两个呼吸的对视后——
蔺照雪忽得笑了一下。
却是讽笑。
她为自己这些日子死活要见到李燕庸的执着感到可笑。
随即便笑不出来了。
苦水翻倒了锅灶,渗透她敏感的心思。
她坚守的信念,塌成青瓦四散的粉末。
她和他太熟悉了。
所以一见他,便知道,他没有那么爱她了。
年少夫妻,她看过他真心喜爱她的模样,所以,对方哪怕只少了一点点真意,她便能敏锐至极地察觉出来。
所以,之前才一定要见他一面。
她得去确定他的心思。
李燕庸看着她戏谑,可又怎么都让人感觉悲伤的眸子,只静静站着,看着没什么情绪。
他不明白,人怎么能悲伤成那样。
可他的骤然沉默,已经出卖了他的失控。
最后是侍卫打破了这沉默:
“主子,这女子要怎么处理?”
丁焕花也扯了扯李燕庸的衣角,带着些许不安。
是女人的直觉,让她察觉了蔺照雪和李燕庸氛围的不对。
李燕庸这才回过神。
丁焕花叫他,他便把眼神从蔺照雪身上挪开了。
也不再失控,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模样。
丁焕花指了指还以一个滑稽姿势趴在地上的蔺照雪。
后放下,又不觉用双手附上李燕庸的手臂,紧紧挽住李燕庸。
似是这样就能多一些安稳。
她扯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试探着对李燕庸道:
“这女子,夫君认识?”
“要、要怎么处理?”
因为害怕自己从不纳妾的好夫君,也和京中旁的男人一样,去睡别的女人,所以说话都有些磕绊颤抖。
察觉到女子的不安,李燕庸安抚式地拍了拍丁焕花的肩膀,“你先回去。”
丁焕花已然有了泪花,李燕庸却没有不耐烦,反倒是递给她个手帕,
“你不用怕,我向你保证,会和你解释,会处理好。”
丁焕花柔声:“夫君,好的,我相信你。”
李燕庸从没对丁焕花做过让她不信任的事,所以她如今怕,也只是害怕男人的劣根性,却从不忧心李燕庸。
“但我,能不能知道她的身份。”
“哦,不可以就不行了,我不会打扰你的……”
丁焕花自小便是小门小户长起来的,这么一说,更显得几分弱小。
连李燕庸这种最烦女人多问的,都回:“她吗?”
蔺照雪闻言,也好奇地望过去。
李燕庸怎么介绍她?
李燕庸吐出几个平陌的字,不在意地说:
“她曾和我有几分交情。”
似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蔺照雪的心被刺了一下。
她很想现在就去质问李燕庸,可却知不是时候,因为她的嘴都被侍卫捂了起来,防止她像多数死士那样,吞药自尽。
对的,她还被侍卫桎梏住,李燕庸和丁焕花自然忘了她。
旋即,李燕庸唤来了儿子李徽。
他揽过了比他小半个头的儿子的肩膀,对丁焕花道:“我和这女子的事,徽儿都知道,让他给你讲。”
儿子闻言,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得了命令,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执行。
而是来到了蔺照雪跟前。
还是那副冷淡小大人的模样,道:
“别伤心,多看看您也就习惯了,也就明白了。”
不知道为何,蔺照雪生生从里面听出了些恨铁不成钢。
后,儿子兀自走到丁焕花前面,并没有等丁焕花,自顾自朝着闹市停靠的马车走去,“走吧。”
并且很平静地避开了丁焕花要牵他的手。
“父亲,还有人在地上。”
一脚踏上马车前,儿子不咸不淡地提醒。
他留下这句,便全身进了马车,又不见身影了。
甚至并没有和丁焕花乘坐一辆马车。
丁焕花有些难堪地握了握拳头。
李燕庸想要呵斥儿子时,儿子的马车却已然绝尘而去。
儿子坐的这马车,是家主李总恒的马车,李总恒有钱,所以特别舍得,用的马都是顶顶好的骥马。
一溜烟便不见了。
只留下一阵烟土,呛得丁焕花直打咳嗽。
丁焕花也上了马车后,周边便都寂静了。
被侍卫压在地上的蔺照雪,这时候才被想起来。
她不禁感慨,李燕庸如今不愧得偿所愿,做了大官,这身边的侍卫都换了一波,力气都越发勇猛了。
估摸着这么一压,她得腰酸背痛一整天。
她的腿还硌在有零散石子的路上。
估摸着已经淤青了,反正真疼。
蔺照雪深吸一口气。
多年夫妻重新相见,她试图缓和些气氛,于是她故作轻松道:
“李燕庸,你还不扶起我吗?”
“这手下是新来的?看着面生,力气还怪大,都有些疼。”
但李燕庸只是挥了挥手。
侍卫就把她从压制在地上,双手双脚动弹不得的“斗鸡”姿势,转变为扶着了。
蔺照雪无奈哀叹。
果然,缓和氛围这事,不适合她啊。
后,李燕庸和蔺照雪几乎同时说了句:
“蔺照雪,如今情况棘手。我们要想想利益纠葛。”
“李燕庸呀,如今重逢实乃幸运。我很想知道你和徽儿的现状,有没有吃苦啊。”
二人同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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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又同时再道:
“谈谈吧。”
“好好叙叙怎么样?”
一个就事论事的务实,一个满口人与人的情意。
二人随意找了个茶楼,这茶楼是李家的产业,他带着蔺照雪去了间小閤子,能隐秘地对话。
蔺照雪给他解释了自己为何能复生。
是李燕庸的叔父李总恒救了她。
后,两个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小閤子在冬日却暖和,暖和到蔺照雪厚厚的衣裳都觉着热。
她自己解了披风,可心里却越发烦躁。
心中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酸麻麻,脑海里重复的,都是李燕庸对丁焕花介绍她身份的那句话:
“她曾和我有几分交情。”
他没有摆明她的身份,甚至极为疏离。
蔺照雪越想越气,最后眼眶都红了。
她死死捏着茶杯,才不让自己委屈到哭出来,故作不在意地道:
“你刚才,在你那续弦面前,为什么不承认我的身份呢?”
她尽力温和地对他讲。
她不想一见面就和他吵。
按照蔺照雪以前的暴脾气,要是李燕庸敢这样对别的女人,蔺照雪绝对要大吵一架。
但她并不完全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婆子。
她明白的,李燕庸和丁焕花的结合,是人之常情。所以……所以她可能,可能不能因此迁怒。
李燕庸说着理智的话:
“当时的情况,不告知她你的身份,便是最好的做法。”
“你没有死的事,若是传出去,不保证坊间会传成什么样。”
“告知焕花,她肯定心里不舒服,会多想。”
蔺照雪听到前两句话还好受了些,可听到这话,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气得直接炸了:
“你的意思是,为了防止她心里不舒服,你才不告知她我的身份?”
“李燕庸,你疯了。”
“你想她的感受,你怎么不想我的感受?”
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
李燕庸听到这控诉,合了合眼睛,扶额:“你听我说完。”
“她若是同你当初一般,因为心里不舒服,有了火气,当场就闹起来,不出两日,就满东京风言风语了。”
“蔺照雪,稳重些,莫要一点便炸。”
到这还正常,听了这解释,且因为熟悉了李燕庸直白的话,蔺照雪低了点火气,能够平静地回话。
她努力缓和心神,呛道:“行,你务实,我愚钝,沉浸嫉妒不可自拔。”
“我不和你吵,我也吵不过你。”
蔺照雪:“那我请问,李大人,你打算怎么做?我如今回来了,你的想法是什么?”
李燕庸倦意地捏捏眉头,“你给我一些时间想想,我会给你合理的答复。”
“这事复杂,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蔺照雪气得几个大喘气,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是那种什么都不想的人吗?
他认为她想得很简单?
他为什么这么想她?又或者,在他心里,她就是这么个无理取闹的人?
她问他的想法,只不过是想要个安心话,又没有逼他立马把事情解决。
他主动给她个安心话,便这么难的吗?
还是说,他本就想要丁焕花,不要她了。
诸多猜疑在心中萦绕。
蔺照雪气得夺门而出。
屋外的风雪吹了李燕庸满身。
李燕庸想同蔺照雪落实解决问题,但最后连好好说话也说不了。
他烦躁,头都大了。
最后二人又是不欢而散。
像又回到他们夫妻吵吵闹闹的七年。
7. 第 7 章
蔺照雪前半生是东京府里最骄傲的女儿,没受过什么挫折。
所以,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如今这复杂一切。
只能暂且按照前半生的路子走。
她以为在乎的人都还爱她。
所以只要她表达了愤怒,她死死不放手——
时间一久,他们会心软,会心疼,便会回到她身边,大家就能和好如初。
*
二人虽才大吵一架,但李燕庸,还是派人过来找了独自进入风雪夜的蔺照雪。
他给她派了马车和侍卫,还顾及冬日风寒,送上了暖手炉,还有一盅补气血的当归羊肉汤。
这都是曾经蔺照雪给李燕庸做的准备。
她怕他公事繁重,顾不得他自己的身子。
蔺照雪这是第一次对李燕庸五年后的变化,有了实感。
他对丁焕花的体贴行径——
有的是蔺照雪同他吵架时,声嘶力竭希望他能做到的……
也有的,是蔺照雪曾对他做的。
蔺照雪手心贴着暖手炉,气消了些许。
她不是不懂时局的人,所以哪怕她嫉妒心强占有欲强,可还是没大闹起来。
她从来不愿让他为难的,只是他的话太过伤人。
李燕庸和蔺照雪成婚前的那段经历,足以让李燕庸在蔺照雪这里有免死金牌。
她贪恋那段日子,也贪恋那段时光的李燕庸。
她喜欢这个男人,不会轻易放手。
敢爱敢恨,该追求就追求。
该放手,她也会立马放手。
李燕庸的侍卫代为传话,让蔺照雪待他来处理。
听了李燕庸这话,她就没让熄灯,一直燃着等。
她以为李燕庸要过来。
*
后罩房复春院,是丁焕花的住处。
丁焕花正静静坐在圆凳上。
她的面上仍旧是柔弱平静的模样,看着丝毫没有受影响。
可手里紧紧攥着的瓜棱形金香盒,久久不带动一下的呆滞——
却出卖了丁焕花的不安。
她的丫头都急:“那女子同李大人,一看就不对劲,姑娘难道就没什么作为吗?”
丁焕花只说:“他让我相信他。”
其实丁焕花心里也拿不准主意。
她头次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她也给李燕庸留了灯,一直没熄。
可已然子时了。
月亮都见不到了,浓厚的黑色笼盖住了整个复春院的天空。
估摸着支摊子的也都收摊了。
李燕庸还没来。
丁焕花心里越发沉闷。
最后,她扯着一抹不卑不亢的笑,平静地吩咐丫头熄灯:“别留灯了,夫君他,不会回来了。”
在丫头哀叹着不平,感慨全天下男人都一般时——
却被一道清净悦耳的男声打断。
道:“别熄了。”
“我同你家夫人有话要谈。”
复春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皂靴踏进女人家的院子,男人大氅带雪,肤色净润,颀长清瘦的身子,在灯火的勾勒下,显现在了丁焕花面前。
“徽儿没同你讲我和她的事,是他不懂事,我在这给你道声抱歉。”
“我给你讲。”
丁焕花原本灰暗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像个被抛弃的猫再度见到主人。
她眼眶泛红,娇小的人一下子扑进了李燕庸的怀里,感受着他暖热的温度:“别推开我,让我抱抱好吗?”
李燕庸愣了片刻。
烛火吹灭。
*
蔺照雪因为李燕庸的一句话,她把灯留到寅时。
等晨钟都响了,蔺照雪才恍然惊觉一般。
她才懂了。
李燕庸今夜不会来她这。
蔺照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打听便知道李燕庸去了哪。
他去了丁焕花那。
估摸着是去安慰她。
蔺照雪觉着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
随即而来的,各种猜疑,在她心中翻涌。
这是来自一个女人天然的警惕。
他去了丁焕花的卧房,那么有没有行房事?
他和丁焕花,在丁焕花嫁进来的这一年里,又亲密过多少次?
亲密到什么地步?
越想越膈应。
恶心。
蔺照雪再想平和,也平和不下来。
而这些猜疑中——
最让她害怕的疑虑为,李燕庸是不是真心爱着丁焕花。
一直吊着蔺照雪胃口的,便是她以为——
李燕庸和丁焕花只是合适才成婚。
可如今,她见识到,丁焕花生了一点害怕不安,李燕庸便去关心丁焕花,去哄人。
李燕庸对丁焕花,真的只是一个夫君对妻子的责任吗?
还是,他真心喜爱她。
如果真是这样,她没必要纠缠。
蔺照雪当即打算去找儿子问个清楚。
儿子在李府五年,且心细如发,知道的定然全面。
李燕庸和丁焕花间到底如何,蔺照雪都得问个清楚。
铜镜前,蔺照雪拿着粉中絮,沾上牡丹粉饼,把眼眶哭的红色全部遮盖下去。
她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彰显脆弱。
收拾齐整了,她来到了儿子的院里。
可却在门前,撞见了李燕庸。
*
“你昨夜,不该对丁夫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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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冷淡。”
“我说过,叫你把我同你母亲的过往讲给她听,让她安心一二,为何不讲?”
李燕庸在桌上端坐着。
边一页一页查验儿子李徽的功课,边不怒自威地问询。
李徽却并没有丝毫被质问的模样,甚至面色都没有一点慌张。
他看着颇为困惑一般:
“儿子怎么了?”
“父亲,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父亲这么动怒。”
他面带疑惑,可又有礼地拱手:“不过父亲发怒了,那儿子去受罚,也是孝道。”
李徽一副恭敬的模样,看着倒真像个极度赤诚之人。
实则明里暗里都写着:老爹乱罚人,我什么都不懂,我真是个受制于孝道的小可怜嘤嘤嘤。
他惯会装傻充愣。
衬得李燕庸活像个无理取闹的泼皮,有了后娶的忘了原配孩子一般。
蔺照雪来的时候,李燕庸被儿子气得甩袖而去。
李燕庸见蔺照雪来了,还想着让她教育下儿子。
毕竟儿子李徽老主意正得很。
别看平时恭敬有礼,但除了亲娘蔺照雪的话还听听,其他时候就装傻充愣。
但蔺照雪还在气头上,连理都没理李燕庸。
径直走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李燕庸皱起眉头,盯着她颇有几分冷漠的背影。
良久,又挪开了视线。
想要搭话的心思歇下来。
又是这样。
她想闹就闹吧,他没时间和她吵。
*
正是用膳的时候,不知为何,儿子的饭食全是素菜。
蔺照雪第一想法他被虐待了,可转念又觉着不可能。
因为没人能虐待儿子李徽,他这个人特别人小鬼大,聪慧得紧,不会委屈自己。
她劝。
儿子只说:“您知道的,我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
“最起码,让我吃荤这事,不可以。”
儿子:“好了,母亲。您方才说,来我这,是为了问丁夫人当初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和其他适龄女子相比,对父亲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觉着,不论是谁再嫁给父亲,都和丁夫人的待遇没什么两样。”
“您死得突然,他忙仕途,一直不知道您的病情,所以您离世那日对他的冲击,算大,足以让他记忆深刻。
损失大,所以改变行径。”
“所以不论是谁嫁进来,他都会改。”
蔺照雪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丁焕花?”
四周变得静谧。
良久。
“这不好说。”
儿子迟疑了,才讲。
8. 第 8 章
蔺照雪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寻理。
都是人之常情,每个人的必然选择罢了,谁都没恶意伤人。
她悲愤。
可最后都化为了无奈。
儿子那双和李燕庸如出一辙的琥珀丹凤眼,平静狭长,瞥见她这幅焉了的模样。
他并没有什么关怀,手里甚至还在一笔一划地练着龙凤凤舞的墨字。
但清冽如泉的少年话语,却从趴在桌子上的蔺照雪头顶上,再传进耳朵里:
“母亲这么轻易便打倒了?”
蔺照雪闻言,却也没动。
儿子就静静让她独自消化情绪。
因为他很懂她。
果然,过了还没一盏茶的时候,蔺照雪就扭过头。
“既然不确定他的心意。”
认真道:“先夺过来,我再问他喜爱谁。”
*
蔺照雪先是打起了元宵节的主意。
上元佳节,休憩五日。
李燕庸如今成了大官,便不再和个转盘一般不停歇地忙,他也会和大部分人一般休息。
年少时,蔺照雪和李燕庸初遇的日子,也是她喜欢上李燕庸的日子。
不是在夫妻恩爱的上巳节——
而是上元佳节。
她打算通过元宵节,来忆往昔,让李燕庸回忆起以往的青涩。
从而缓和和李燕庸的僵持的关系。
蔺照雪心里带着期待,去邀约了李燕庸。
雪停了片刻。
她坐在支摘窗前,不时地巴望玉兰的身影,期待她能带回李燕庸答应的消息。
等待的时间不好熬的。
她眼前空落落,白苍苍,不觉忆起七年前那个华灯宝炬的上元佳节。
那时她还才及笄,家里方给说了亲。
爹娘独女千娇百宠,待嫁郎君如切如磋。
——
蔺照雪那时候被娇宠得顽劣,每次都不听话,总要跪祠堂挨罚。
眼瞅着到了要嫁人的年纪,爹娘才说了亲。
但看着蔺照雪三天跪一次祠堂的顽劣模样,心里那叫一个犯愁。
这不,上元佳节,少女蔺照雪自然要去瞧热闹。
家里想了个法,让李燕庸提早适应蔺照雪这顽劣脾气。
家里答应了,却给安排让李燕庸跟去,看着蔺照雪。
美名其曰促进感情。
蔺照雪那时候没见过李燕庸,也并不喜欢李燕庸。
虽觉着李燕庸累赘,但为了去逛灯会,也答应他跟着。
两家的马车在灯会相碰,蔺照雪一身红衣,侧身马车旁。
见到一位气质沉静,安静内敛的男子。
生得貌若好女,雌雄莫辨。
但皮囊不是最可贵的,最难得的,是他眼里很干净。
大凡男子,几近透露着财色酒肉桌气,大腹便便。
再比如世家小公子,也要么充斥着傲气,要么顽劣,要么只知道利益计较,小小年纪便已经成了一个世俗的男人。
而他不是。
蔺照雪头次见这种人,生了好奇:“你在想什么呢李家小公子?哪有小孩子不喜欢灯会,你为什么跌着一张脸啊?”
她问东问西,很是聒噪吵人。
少年小小年纪,却有着成年人的冷漠,直白明了吐出一句利益清晰的话:
“有逛灯会的时间,我不如多看两本书。”
蔺照雪恍然,原来这份干净,是不贪财不贪色不贪玩,只想拼命晋升的“干净”啊。
那确实心里清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进了灯会。
二人并肩……准确来说不是并肩。
李燕庸这个人很奇怪,他似乎是觉着蔺照雪聒噪,一直不怎么回话,没什么热情。
但又默默跟在蔺照雪身后,跟着她左瞧瞧右看看,像桩树。
初见过后,便是相处。
蔺照雪经过相处,才发现李燕庸好似并不如表面那般沉闷,反而,他之所以要惜字如金,是因不喜说废话。
比如,在她看灯笼好看,要包圆一整个摊子的灯笼时——
爹娘会无奈说铺张浪费,絮絮叨叨从小不忍则乱大谋讲到入土,一大堆话耳朵要起茧子。
她全不爱听。
下次继续买买买,反正不浪费了就是,大不了分发给民众。
但李燕庸却能只用一句话就把她制止下来,让她歇了包圆的心思。
直白又现实,说得她无地自容。
虽然沉闷不爱多言,但说的每一句都不是废话,都到点上,他是个务实心思直接的人。
也是蔺照雪向往的那种人。
她不是个直白的人,甚至算得上敏感,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正好互补了。
蔺照雪对他,从好奇,再到记住。
蔺照雪此次前来的根本目的,不是包圆灯,而是为了元宵节的头灯。
头灯是皇家做的,帝后二人每年都会抽出时间,联手做这灯笼,彰显帝后恩爱,亲民亲众,不高高在上。
灯笼有小女儿喜爱的金丝玉兔纹样,京中谁都垂涎。
猜谜猜得最多,拔得头筹,便可以得到这灯笼。
因为是皇家物件,这买也买不得,只能凭真本事赢来。
但东京能人居多,即便蔺照雪的丞相爹和娘请了一堆门客,要为女儿赢得这灯笼。
但最强的那个,还是在倒数第二轮,败下阵来。
蔺照雪小女儿心态,垂头丧气的,眼巴巴看着灯笼即将被赢走。
谁料这时。
一直沉默的李燕庸,却冷不丁的出声:
“别难受,我去试试。”
蔺照雪眼睛唰一下亮了,却不止为灯笼。
她断舍离还是蛮厉害的,得不到就立马不喜欢了。
她眼睛亮,是发现个好玩的事,松了口气:“原来你也没有表面那么冷漠嘛。”
李燕庸已然涌入人群。蔺照雪只看得到少年人的背影。
他清冷如水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
“我只是怕你难受后,伯父伯母会问责,麻烦。”
少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年仅十五的李燕庸,却得以打败了京中一众豪杰,冲进了猜谜最后一轮。
意气风发,白袍被风吹得飘逸,难掩几分少年气,丹凤眼里,有几分星星散散的期待,更加清逸俊郎些。
看得几个姑娘都捂着扇子,灯火下不觉羞红了脸。
可到底是少年人。
胜者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一身黑袍,面容骄矜。
更有风头。
胜者勾着一抹肆意的笑,在李燕庸身边没有丝毫停留地走过。他去领自己的冠冕,有礼,可又不羁地接过他的战利品头灯。
比少年李燕庸要高了半个头。
旁人簇拥着胜者。
李燕庸就灰蒙蒙地站在他一旁。
登时火树银花。
亮亮麻麻。
但蔺照雪却一眼都没去看胜者,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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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步子,来到了李燕庸身边,顺顺毛。
她握拳说:“你超棒的!”
面前一直沉默的李燕庸,却很快摇头否决,“我需要努力。”
“我一定得努力。”
“不够,太过不够。”
他看着没什么情绪,但加快的脚步却出卖了他。
快到了该各回各家的时候。
但蔺照雪并没有察觉到,只以为李燕庸受了打击,才早早归家。
李燕庸回了马车。
蔺照雪远远瞧。
马车里有照着的灯火,格外明亮,足以把书里的墨色小字照清楚。
蔺照雪是真觉着李燕庸厉害,但就是不明白一件事——他为什么一直不满意他自己。
也明白了一件事——她未来的夫君,原来如此能干!
但蔺照雪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好看,或者一个人光环大,便一见钟情,飞蛾扑火。
她到了现在,也只是由好奇到由衷地感叹他厉害。
没任何其他旖旎的想法。
直到蔺昭雪逛得忘神,侍女也贪玩,忘了提醒,极晚了才回府。
蔺照雪缩着脖子,以为又得挨骂挨罚。
但李燕庸却送了信,说是他流连忘返,才致使回府晚。
替蔺照雪领了罚。
他说:“你并不是有意为之。我为男子,所以皮糙肉厚,你别跪了。”
但明明他就比她大了一岁。
蔺照雪这是人生第一次被兜底。
以前爹娘虽宠她,但并不溺爱,不论是不是她有意为之,都需要一并领罚。
她憋屈了好些时候,就是不服气。
而人生中遇到的其他公子少爷,也都是能撇责任便撇责任。
他的所作所为,是蔺照雪想要的,一直渴求的。
蔺照雪的心,就这么被撩拨了。
她就是在今日喜欢上李燕庸的。
喜欢他沉默的跟着,喜欢他替她“背锅”。
她那时候以为,他这般包容,这般容忍,定也是喜爱她的。
——
“姑娘,李大人答应了。”
玉兰的话打断了蔺照雪的神游天际。
蔺照雪思绪回笼,闻言,本来圆亮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圆,黑色的眸子像黑曜石。
她当即从支摘窗旁“腾”地站起来。
后拉着玉兰便来到梳妆台前挑首饰。
指着应景的红衣裳。
蔺照雪喜上眉梢:“可得挑个好看的!”
她打算把当年李燕庸没能拿到头灯的遗憾,就此弥补。
也好趁着元宵节的缓和氛围,把二人从如今的纷乱里摘出去。
和年少一般,心贴心地直抒胸臆,放纵笑傲,疏解剑拔弩张的气氛。
希望能重归于好。
*
灯会。
华灯火炬,琉璃彩灯。
蔺照雪已在灯会,装扮精致到了头发丝,手都攥紧了荷包,紧张地等着李燕庸。
她来得比约定时间要早很多,生怕和李燕庸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出了什么差池。
一刻钟后,她看到了李燕庸的马车——
李燕庸下了马车。
和她是一个颜色!红艳艳的,多好瞧!
蔺照雪心头一喜,想迎上去。
可旋即,一个柔弱的女子却紧接着探出头,柔白细嫩的手附上李燕庸的小臂,轻轻下了马车。
蔺照雪的脚步一顿。
这女子,是丁焕花。
9. 第 9 章
李燕庸接到了蔺照雪的邀约。
他应下了。
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安静地谈谈。
要去赴约时,一直掩着门檐斜靠的丁焕花,冷不丁地突然出声:
“夫君……你要去哪?”
似是一只受惊的兔子,怕再被抛却,眼里有仓惶。
李燕庸耐心解释:“我同她赴约。”
丁焕花抿唇,垂下头。
他们都默契地知道,“她”指的是蔺照雪。
丁焕花问:“上元佳节,长街灯会吗?”
李燕庸点头。
丁焕花不说话了,两个人陷入难得的沉默。
他们以前在一起,总有话题的,从来不会冷场,也不会吵闹。
因为李燕庸总体谅着丁焕花。
李燕庸见丁焕花情绪不对,也就没再抬步去赴约。
他停了收整衣袍的动作,静静看着她,耐心等她下文。
丁焕花的声音有些抖,试探:
“那我,我可以跟去吗?”
“焕花头次提这种过分的要求,可能不妥。若是给蔺姐姐和夫君带来不便,那就算了……”
李燕庸看着丁焕花脆弱的模样,莫名想起来了蔺照雪曾经双目苍苍,瘦脱相的森白细腕无力地散在床榻边,砸在榻边的隐几上。
他很快答应下来,没有什么犹豫。
跟着去也好。
让焕花亲自看看,她也就心安了。
*
花市灯如昼①。
此时月色溶溶,倒进蔺照雪眼里,却只有悲凉。
她怔怔看着李燕庸同丁焕花并肩走来,活像一对璧人。
显得她形只影单。
蔺照雪还有着为见李燕庸的鲜艳打扮。
头上竖着挺立的玉蛾儿,身着灯笼纹样红色锦缎袄,外披织金貉袖。
富贵艳丽,精巧玲珑。
她原来觉着这身好看的。
可现在只觉着沉,生沉,成了累赘。
李燕庸和蔺照雪相对而立。
李燕庸注意到了蔺照雪正在直勾勾盯着丁焕花。
他皱眉,右手不动声色地把丁焕花往自己身后拢了拢,冷静地对蔺照雪提醒: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蔺照雪听到这话,火被点燃:“我本身只邀约了你,你让我怎么不气?”
李燕庸仍旧在袒护丁焕花,条理清晰地说着事实,又句句刺心:
“她不是有意来的。元宵节就属灯会热闹,我和你赴约,她独自一人待在府里,孤苦无依,我看不下去。”
蔺照雪的话充满了讽刺:“你的意思是,我刻意排挤她?”
李燕庸眉头紧蹙,不免烦躁地扶额:
“蔺照雪,你又从哪听出我有这种意思?”
又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蔺照雪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吵了。
最起码在丁焕花面前不能再吵。
她自顾自往前走:“灯会开场了。”
“在猜灯谜开始前,先逛逛,不若一会到了正点,车马辐辏,人挤人,就逛不了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她以为,来了灯会,一切都会变好的。
李燕庸会像年少时一样,默默跟在她身后,重拾年少情意。
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一开始,三人确实是并行的。
可时间一长,人心自显。
蔺照雪渐渐发现,自己融不进去李燕庸和丁焕花的氛围。
她的脚步渐渐落在了最后。
而丁焕花和李燕庸,却是并肩前行。
蔺照雪从后面看,看到他们紧密贴着。
李燕庸的身量高,丁焕花才到他的肩膀,就像依偎在他怀里一般。
蔺照雪头次知道,原来李燕庸也可以和女子并肩行走的。
但是,当年婚前,她和李燕庸一起逛灯会,甚至是他们成婚后,他从来都是默默跟在蔺照雪身后,隔了一段距离,从不同她并肩。
她却把这段回忆当成蜜糖,吊着自己。
忽得,蔺照雪脑子炸开一般。
她霎时间明白了一件事。
李燕庸和丁焕花,是并肩同游,肩膀贴肩膀,共看一片好光景。
而年少时,蔺照雪喜欢上李燕庸的那个元宵灯会——
李燕庸却只是默默跟在她背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以为他默默跟着,是虽性子冷漠,却还愿意陪着她。
可现在和丁焕花一对比,她才发现,是她想错了。
哪有什么真正冷漠的人。
他之所以保持距离,默默跟着,多半是因为厌烦她。
所以能减少说话的机会,就减少点。
碍于婚约,媒妁之言,才不得不陪着。
至于当年什么替她背锅?庇护她?
自然是因为,李家未来的世家妇,怎么能被随意处罚?
这不是打李家的脸吗?
女子名声本来就比男子重要,所以李燕庸代她受过,是最合算的。
何况错在谁,惩罚的人都知道,肯定也不会重罚李燕庸。
他其实,从来就不喜欢她。
对不对。
铺天盖地的猜疑占据了她的心头,让她控制不住烦闷委屈。
那她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原本对这场灯会很是期待的圆眼,已经变得茫然难堪。
她在二人身后走着,越走越看不见。
直到人群把她淹没。
她被远远抛却了。
蔺照雪被人群挤到了闹市中央。
周围的热闹,对她来讲,显得刺眼虚幻。
她把自己抱起来,缩起来。
似乎这样能让她显得没有那么可笑。
她被忘在这。
可能命运总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一道黑红色的袍子,从远及近,逐渐清晰。
稳稳地挡在了蔺照雪的跟前。
冷硬的声音,从蔺照雪头顶上幽幽传来:
“怎么,受情伤了?”
蔺照雪眼圈还红着。
她吓了一跳,圆圆的眼睛抬眼一瞧——
入目,是一个扑面而来便只觉着貌美的男人。
五官锋利高挺,极有大美人的冲击感。
黑袍红绳,腰线挺拔修长,身量极高又有型。
通身价值连城的金玉琉璃,显得五官更为艳丽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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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正双手抱胸,黑袍飞扬,居高临下,睨着她凄惨的模样。
让人不自觉臣服。
蔺照雪眼睛瞪得溜圆。
后,她兀自打了个哆嗦。
男人虽貌美,但脸却常年跌着,和一张僵尸脸没什么区别。
黑袍虽然有型,但黑夜里穿在他身上,气质就太过阴森恐怖,仿佛下一瞬,她就要被他有劲的精瘦五指生生掐断了脖子,深深嵌入她的血肉。
是李家家主,李总恒。
蔺照雪最怕的人。
因为,他是真的会随手杀人。
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心情不好了,她估摸着他连皇帝老儿都敢杀。
杀个她,简直是顺手解决的事。
蔺照雪难受,哭得一抽一抽。但面对这个恐怖男人,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扯出了一个狗腿的假笑。
求生的欲望盖过了她的悲伤。
她表面笑呵呵,实则从牙里才挤出几个字,一字一顿道:
“李大人啊,您来找我做什么呢?”
她趁机还不动声色往后扒了扒,发现李总恒身后并没有随从。
轻装简行来的?
哎呀,更像要杀人的了!
李总恒看她哭成这鬼样子,随手从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里,拿出了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手帕,塞进了蔺照雪手里。
蔺照雪被递手帕,一愣。
啊?
他关心她?
不过,还是哆哆嗦嗦又麻溜地去接。
嘴上人美心善家主。
心里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总恒这个举动,让蔺照雪警铃大作。
他为何要无缘无故来关心她?
看着也不像来杀她的样子啊。
蔺照雪骤然灵光一现。
不会是……
不会是,想要从她这里套到李燕庸的消息,从而杀死李燕庸吧?
蔺照雪觉着自己真相了。
你看,家主李总恒和李燕庸年纪相仿,可都要吃李家这一块肉。
如今李燕庸官大,李总恒膝下又无子,还没有夫人。
不日,李家还是得交到已然生下嫡子的李燕庸手里。
僧多肉少。
李总恒自然要杀了李燕庸,夺回李家。
蔺照雪对李总恒有着高高的提防和警惕。
李总恒递了手帕,却看到蔺照雪更加狐疑提防的眼神。
他合了合眼皮,垂下眸子,周身气氛更可怕了。
后,叹了口气,只沉默了一瞬。
他想得似乎很开,很快就没再沉溺于不好的情绪。
他道:“走吧。想这么多,也只会耽误好时候。”
蔺照雪懵:“去哪里呢?”
李总恒侧眸:“元宵节,你说呢?”
“一起逛逛。”
蔺照雪“啊”了一声。
但转瞬又觉着合理。
她懂李总恒为什么要来找她逛灯会了,这是把她当替身了。
就像丁焕花说的,她长得特像李总恒的心上人。
不去找原型,找她这个替身,那就是对原型爱而不得。
和爱而不得的心上人一起逛灯会,谁不想呢?
10. 第 10 章
已经到了报名参加猜谜赛的时候。
大家都往灯会的中心赶去。
本朝每年都会举办灯谜大赛,第一名,就能获得头灯。
头灯,是当今圣上和皇后亲手联袂所制,而前五名,可获得木匠世家所制次灯。
今年的头灯格外珍贵。
因为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能获得头灯了的机会了。
圣上和皇后,已然从恩爱夫妻,到决裂。
他们不会再联手做头灯了。
——
李总恒逛闹市时,凶莽的气质在人间烟火里,竟然显得安静近人。
蔺照雪也不觉放松下来。
颓丧的心情被对李总恒的恐惧冲淡了不少,心态平稳下来。
直到她在前往猜灯谜赛的路上,再度看到李燕庸和丁焕花。
她看到丁焕花笑盈盈地提着两个姻缘牌,刻着她和李燕庸的名字。
丁焕花问李燕庸喜欢吗?
灯下,丁焕花的面貌被灯笼的光照得更为晃人。
年轻,柔美,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李燕庸那双常年静默的琥珀眼,忽然轻微眨了眨,快得不正常。
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在丁焕花脸上的视线,摩挲着小摊上的铜镜,克制又珍视。
他点点头。
意思是,喜欢。
丁焕花的狐狸眼睛眯起来,笑得很开怀,凑近李燕庸的耳朵,很小声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李燕庸的耳朵,却红成了灯火的颜色。
悄悄蔓延,烧红了白冷的窗。
蔺照雪停下步子。
看着两个人亲密的动作,熟稔的动作,都让蔺照雪下意识想到:
真般配。
他们两个,才像过日子的夫妻。
一股深深的无力与不甘充斥蔺照雪心头。
她不是个会容忍的性子,顶了天会为达成目的而暂且压下脾气。
最起码现在,她不想看到原本属于她的夫君,和别的女人并肩。
蔺照雪不知从哪来的这么大火气,促使她心里有了个冲动。
于是她转头就要同李总恒告别——
可李总恒却已经不见了。
真是风一样的男子,来得快,走得也快。
他这个人神龙不见首尾的,蔺照雪还有自己的主意,也顾不上他了。
她攥紧拳头。
硬生生从苦涩里拔出来,挤出了一个笑。
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若无其事插.进李燕庸和丁焕花中间。
她撑着笑脸,努力打起精神。
有意无意地把二人隔开。
直到李燕庸被她缠住,同她一起被落在后面。
而丁焕花神色黯淡,独自在灯会向前走,背影尽显孤寂。
蔺照雪以为和李燕庸独处,把李燕庸抢过来,她会特别高兴。
可真和李燕庸独处了,蔺照雪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李燕庸虽然人被她死死缠住,可人下意识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他的人虽然在她这里,可是李燕庸的注意力和视线,一直在丁焕花身上。
蔺照雪就在他身侧,挨得特别近——
所以看他眼睛,看得分外清楚。
就这么挨到了猜灯谜的地方,三个人保持这份诡异的气氛,僵持到了现在。
灯会此时开放了报名。
蔺照雪打起精神,她很早就做好了借着夺头灯的机会,同李燕庸缓和关系的计划。
不会因为丁焕花横插一脚,就半途而废,她还得和李燕庸好好谈谈,不能再这般剑拔弩张。
蔺照雪伸手邀请:
“李燕庸,获得头灯的机会,只剩下这一次了。”
“明年圣上和皇后娘娘就不做头灯了。”
“一起去吧,我记着七年前,我们头次相见,你得了次灯,没拿到头灯,会遗憾。”
蔺照雪眼中的跃跃欲试与好胜,似乎也激起了李燕庸的胜负心。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同蔺照雪一同进了赛场。
之所以蔺照雪这个闺阁女子,也能进了赛场猜谜,是因为她是丞相独女。
爹娘眼界高,请了教书学究,让她读了不少男人才能读的书,也算是学富五车。
应付个灯谜,应付拿得来的。
可丁焕花,此时却莫名任性,抓住李燕庸的臂膀,就是不走。
蔺照雪眼瞅着到了报名截止的时候,好心提醒:
“丁娘子,你是个传统的闺秀,没有读过太多书,这场面可能应付不了。”
她说的特别委婉。
这个时代,女子读的书少,才是世俗喜欢的模样。
并没有冒犯到丁焕花。
但丁焕花还是黏黏糊糊不肯走。
于是,一耽误,到了截止时间。
杈子落下了,围成圈,丁焕花出不去。
丁焕花也得参加这灯谜了。
蔺照雪说明白了,丁焕花还是非不走,她没办法。
其实蔺照雪知道,丁焕花的举动是人之常情,没有女人乐意放自己的男人和关系匪浅的女人独处。
猜灯谜的赛事开始。
她本来还想着帮一帮丁焕花,毕竟女子面皮都薄。
但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多余。
李燕庸已经帮着丁焕花猜谜了。
他硬生生把丁焕花送进了最后一轮。
到了最后一轮,参赛者只剩下五个人。
蔺照雪、李燕庸、丁焕花——三人都包括在五人内,一同上了最后一轮才能上的高台。
高台腾空而起,足足有三层的大酒楼那么高,俯瞰整个灯会。
整个灯会推向高潮。
蔺照雪却在高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就是李总恒。
李总恒又出现了。
只不过这次,是以出题官的身份。
怪不得他这样的大忙人会来灯会,会有闲情雅致和她这个替身逛灯会——
原来是为了办这出题官的差事。
李总恒坐在高台正中,一身黑袍红绳,低头看题目,整个人肃正森冷得可怕。
蔺照雪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凶煞得很。
李总恒出的第一题,就是对着蔺照雪的。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情绪,公事公办:
“婆媳戴重孝①。”
但蔺照雪不知为何,从他没有丝毫情绪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看热闹的人也都陷入沉默。
答案是……
她托腮。
婆媳戴重孝,婆媳戴重孝。
戴重孝,应该是家里死人了。
重孝,最重的丧服。
为什么是婆媳?
因为各自的夫君死了……
死的是夫君。
对应一下,婆媳对应的,是公爹,夫君。
没了公夫——
没工夫!
蔺照雪顺着这个思路,当即就答,拍手,眼里有星河:“没工夫!”
“对,婆媳戴重孝,不就是没了公爹和夫君,也就是没公夫,没工夫。”
李总恒看着她雀跃的模样,一张僵尸脸竟然也笑了。
“猜得没错,很厉害,就是没有夫君……”
他顿了一下,才说:
“和公爹。”
而蔺照雪的夫君李燕庸,不知为何,脸色难看。
但其他几人,便没有这么迅速答复了。
有长有短的迷题,但都败下阵来,最后场面只剩下蔺照雪、李燕庸和丁焕花三个人。
开始角逐前三名的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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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恒问到了丁焕花。
他在问之前,就堵住了李燕庸想提醒丁焕花的动作:
“头灯只有一个,还需个人努力,莫要坏了规矩。”
“况且,都是最后一轮了,她输了,也不丢人。”
坐在椅子上出题的李总恒,没等李燕庸反应过来,就用不怒自威的眼睛,像看个蝼蚁一般,盯着丁焕花,那眼神盯上谁,谁就喘不过气。
于是慢条斯理道:
“②上联: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
和狐狼猫狗仿佛,
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他明明问的是丁焕花,可说到下联时,看的却又是李燕庸,“下联:②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
对东西南北模糊。”
李总恒不再看任何人,②“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四周鸦雀无声。
所有人打量探究的眼神,都落在丁焕花身上。
丁焕花紧紧抓着衣裙,紧咬着下唇。
因为她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答不上来。
如果蔺照雪没有那么轻松就猜出谜底,她还没有那么难受。
可事实告诉她,她比不过蔺照雪。
丁焕花眼眶已经红了,浑身发抖。
旁边人见她输不起就哭鼻子,一阵唏嘘。
蔺照雪同为女子,见不得一群男人唏嘘一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出面制止了几个带头“吁”声的人。
李燕庸直接挡在了丁焕花的身前,不让丁焕花继续被曝露在大街上,被人嘲讽心里不好受。
他对着李总恒,直接替丁焕花答出谜底:
“谜底就是猜谜。”
李燕庸拱手:“叔父过分了。”
李总恒不在乎他的警告,或者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燕庸,我记着,你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怎么如今为爱折腰,不守规矩了?”
李燕庸没受敲打,平静回道:“夫妇一体,有什么不好替她回答的?”
李总恒挑眉。
后,刻意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摩挲着下巴:“这理由……”
“可。”
这时候,丁焕花已经离场。
她匆匆忙忙下了高台。
李燕庸皱眉,抓住她的手腕:“去哪?”
丁焕花没看他,神色平静。
只扭过头,胡乱擦了擦眼泪:“没什么,夫君,焕花先回去了。”
“您和蔺娘子继续逛灯会就好,焕花没有事情的。”
明显伤了心。
李燕庸没有丝毫犹豫,也要追上去。
蔺照雪也忧心,拉住了李燕庸,提醒:
“其实这种时候,让她独自消化更好,不然她会更难受。”
李燕庸那副常年清净的丹凤眼,却有了讽刺:“用不了你假好心。”
“你明确地知道,焕花自小家境不好,跟了一个泼皮父亲,没读过什么书。”
“她的父亲,也就是舅父,舅父如何蹉跎你的,你也知道。她身为舅父养大的女儿,定会更为困苦。”
“你不但不同情,还用优越的学识,和傲人的家境刺激她。”
李燕庸停话,后接过了丁焕花身为第三名的次灯。
不知为何,他明明比蔺照雪学识高出很多,头灯十成十是他的,他却领了第二名的次灯:
“这头灯,你既然如此想要,那你继续,我弃权。”
“为了一个灯,争破了头。蔺照雪,你好样的。”
李燕庸还担忧着丁焕花。
撇下警告斥责的冷言冷语,就片刻不容缓地追了过去。
头灯,自然顺位给了蔺照雪。
蔺照雪愣愣地拿着头灯。
而李燕庸,已经远去,去追丁焕花了。
11. 第 11 章
李燕庸坐马车回李府的时候,一路上的气压都很低沉。
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
端方君子生气,最恐怖了。
李燕庸到李府时,夜色已经深了。
他直奔丁焕花的院子而去。
丁焕花的院子里是典型的闺秀装潢,如今冬日,紫色的莲花盘踞在泥颜色的大瓷水缸里,入目皆是小女儿家的热爱生活。
明明不是熄灯的时候,可丁焕花的院子已经暗沉沉的,很明显早早吹了灯。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留灯。
李燕庸皱起眉头。
丁焕花的贴身丫头行了礼,露出恰到好处又疏离的笑,赶客:“大人,我们家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
李燕庸却分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贴身丫头反应过来时,李燕庸已经不容拒绝地推开了丁焕花的门。
却撞上了丁焕花斜靠在床榻上,捂着面,泪从指缝里顺下来的模样。
门被打开,丁焕花惊得侧身看李燕庸,李燕庸就看到她哭得涨红的面庞——
李燕庸最不喜欢女人哭。
可现在,他却下意识轻了嗓子。
他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轻轻地把门合上,提着两个次灯,缓步走到丁焕花身侧,轻轻拍拍她哭到哽咽,所以一抽一抽的背。
李燕庸安慰人的方式有些不自然,声音是温柔的,面色却是僵硬严肃的:
“别哭了,再这般情绪起伏过大,会伤了自己身子。”
丁焕花扭过身子,不理他。
自家妻子,从没这样同他闹过脾气。
李燕庸不免也犯了难。
可他不是没有经验的人。
他走马观灯般,回顾了自己对后宅堪称浅薄的经历。
想到了次同蔺照雪吵的时候。
她那次在马球会上输了,回来情绪便不好,说因为没和七公主配合默契,所以没得前三,太难受了,下次一定要努力。
于是他认真告诉她,她为何会同七公主配合不默契。
其一,是因为蔺照雪腿短手短,在马球上优势不够。
其二,是因为七公主非常难接触,凭借蔺照雪的人生经历,做不到和讨厌无效社交的七公主友好相处。
蔺照雪那时候,就同现在丁焕花的模样一般。
听了这话,死活不理他。
他本身便有自己的事,她不乐意好好交流,他也没有时间哄,也不想低头哄。
可即便他避着,蔺照雪还是同他吵了一架。
曾对他控诉的,李燕庸记不住了。
但李燕庸并不想看丁焕花生气,或者说,不想和她,变得也像当初同蔺照雪一样,剑拔弩张,相敬如“冰”。
他按着丁焕花的肩膀,把她转到自己面前。
丁焕花还是不看他。
低着看着便柔弱惹人怜的眉眼,这时候伤心了,也不像假人了,有了点任性撒娇的意味:“做什么。”
李燕庸:“这事,是她做得不妥当。”
“你受委屈了。”
丁焕花没有否认,只默默低头垂泪:
“我这么愚钝,学识浅薄,家本微贱,你是不是也觉着我配不上你。”
李燕庸只是把次灯塞进她手里。
他生来便没有什么情绪的丹凤眼,平视丁焕花的眼睛,认真道:
“头灯又有什么好的?”
他一字一顿说:
“相对于头灯,我更喜欢你的次灯。”
丁焕花看着他,良久,良久。
最后,委屈得瘪嘴,脸上滚下一滴泪。
她突然埋进他的颈窝,呜呜咽咽。
李燕庸放任着她不好的情绪。
过了好久,总算破涕为笑:
“你也是次灯,我也是,我们一样。”
丁焕花把下巴抵在他干净清香的肩膀上,是淡淡的安息香。她狡黠地对着他的修长纤白的脖颈,小声细说:
“夫君,有没有人说过你,你安慰人的样子……”
李燕庸清冽的眼睛困惑,后垂下来:
“我安慰人的样子,是很僵硬吗?”
他的声音难得的温柔。
丁焕花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僵硬。”
“是有点可爱。”
经这一次试探,丁焕花彻底安下心来。
“蔺姐姐急了,其实也正常,你也该多去她那里看望。
女孩吐着热气,像蛇信子。
——
李燕庸离开了灯会。
蔺照雪费尽心思想要拿到的头灯,想给年少的他争回来的一口气——
他却丝毫不在乎。
反而把丁焕花的次灯安稳拿在了手里,亲自提回了府里。
可蔺照雪却记得:
七年前,在他得了第二名的上元佳节,李燕庸对象征着败者的次灯恨之入骨。
如今却珍视如宝。
物是人非,他早就不是少年,也早就不争那一口气了。
蔺照雪坐上了马车。
手里精致的头灯,费尽心思得来的头灯,也被她随手放在了马车一角,连看一下都没了心力。
蔺照雪小女儿时候,可喜欢精巧的物件了,何况是天下最精巧的头灯。
甚至在今夜之前,她还喜欢着头灯。
下了马车,蔺照雪回了自己的栖身之处。
可李燕庸,却突兀地,头次主动来找她。
早已等候多时。
他已经换下了顺应元宵佳节的赤色鲜艳衣裳,换回素色衣袍,冷白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森然。
蔺照雪疏离简短问:“你来做什么?”
她被李燕庸劈头盖脸责备一通,心里的怒气分毫没有消,自然没好气。
李燕庸好似并不在乎她的态度:“今夜的话,是我鲁莽。”
蔺照雪被他的回答整懵了一瞬。
李燕庸……道歉了?
除了五年前,她死那次,他说了句是他的错。
其余时候,她可从没见过李燕庸主动认错。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太骄傲了。
蔺照雪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她其实明白每个人都有不好的情绪。
可这情绪对着她,她虽理解,但并不想干受着,报复回去才是。
于是,听了他道歉的话,蔺照雪半是冷嘲,半是给台阶。她拈着酸气,阴阳怪气地怼了一句:
“李大人不是去陪新娶的夫人了?”
“您可是个活脱脱的大忙人,认错多耽搁您时间。”
“李大人还是去哄她吧,毕竟她那么需要人哄,动不动就哭,掉一滴珍珠泪,您不得心疼死。”
蔺照雪这话,本意就是刺李燕庸,还给了个台阶下。
正常人都知道,这时候哄哄就好了。
可李燕庸却并没有。
他听了这话,第一件事是警告她:
“你说话能顾及一些丁焕花的感受吗?”
“甚至,我如今到这,都是焕花让我来的。”
“她年轻,便能如此周全,你就不能成熟一些?”
李燕庸又在说没有人情味,却又极其务实的话。
蔺照雪没想到自己的给台阶,换来的是他的不领情和斥责。
甚至他道歉,过来陪她,都是听了丁焕花的意思才来,都是丁焕花让给她的。
她嗤笑一声。
恨恨地诉伤:“我理解她?顾及她的感受?”
“我算是‘死了’五年,就盼着和你团聚,和儿子团聚。”
“结果满怀期待一回来,就看到你和丁焕花和和美美在一起,你要不也让丁焕花想想我是什么感受?”
“我没当场疯了,甚至撑着笑脸对你,努力和你缓和关系,我多仁至义尽了?”
“结果你要我体谅抢了我丈夫,占了我位置的丁焕花?”
“你疯了吧李燕庸?”
“我和她非亲非故,甚至有怨,我体谅她,谁体谅我?”
蔺照雪捂住耳朵,拧着头发,似是要把所有在爱情里所受到的不平都一并说出来。
李燕庸只是冷静地看着她疯。
等蔺照雪哭累了,喊累了,停止喊叫,把捂住耳朵的手放下来,蜷缩在桌角。
李燕庸回身,干净地抽身离开,仍旧是那么不染尘埃。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莫要再去见丁焕花了。”
蔺照雪呆坐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
浑身只剩下无力。
挫败感让她几乎想要放弃。
到底为什么还要坚持?
蔺照雪就这么在桌角旁,张着眼睛,静静想了一夜。
这一夜,她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之所以要同丁焕花争,其实有两个原因——
第一点,她是身为一个有选择权的人,选择为奢侈的爱情而飞蛾扑火。
她喜欢李燕庸,这点毋庸置疑。
所以她在有选择权的时候,会选择为自己的爱情买单。
她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喜欢一件事一个人,拼劲手段也要得到,不让自己有遗憾。
第二点,是身为一个女人,得多考虑点自身利益,不然就会被社会吞了。
想把李燕庸夺回来,首先因为,她如果放手,选择二嫁或者终身不嫁,那么名声必然受损,在这个恶心的时代,名声对女子来说足以致命。
其次因为,蔺照雪并不想把自己曾经辛辛苦苦打理七年的李府,李府的产业,还有她的嫁妆拱手让人。
这个时代不同于宋朝。
这个时代,女子的嫁妆属于夫家。
最后因为,她的儿子是李燕庸的嫡长子,也是他的独子。
如今时代大都偏袒男人,只要男人没过错,都是把儿子判给男人。
如果她不夺回李燕庸,儿子有了后娘,即便李燕庸是个不多舌的,婆家人也不会说她好,耳濡目染下,儿子同她不亲都算轻的。
不论是为了哪种原因考虑,夺回李燕庸,夺回自己的位置,都是最简单轻松直接解决问题的办法。
蔺昭雪不是个会轻易被打败的,她喜欢搏一下。
既然卖感情对李燕庸来说没用,那就只能想别的法子。
蔺照雪要从丁焕花的父亲那里入手。
丁焕花的父亲,也就是当年一直蹉跎她的舅父。
蔺照雪同他积怨已深,可也正是因为这份怨恨,敌人最为了解敌人,蔺照雪最了解舅父。
知道他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只要利益给的够,什么都能妥协。
丁焕花和李燕庸的婚姻,应该和她同李燕庸的婚姻一样,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把丁焕花的爹娘搞定了,其余方面,就也不难。
*
蔺照雪阔别五年,再一次站到了舅父的门前。
以前,都是站规矩。
也是奇葩,一个舅父,通过卖惨嫁祸,能作妖到让她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前站规矩。
她带着足以让舅父眼馋的好处,敲响了舅父的大门。
她并不愁舅父不答应。
她给的太对舅父胃口了。
但舅父明显是想既要又要。
他看了礼单,即便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可因为过往的恩怨,还仗着一点利益,就对着蔺照雪摆谱。
他让蔺照雪,生生在冰天雪地的场面站了一刻钟。
进了屋里,又让她喝了一壶茶,他才姗姗来迟。
舅父摆谱的举动,让蔺照雪明白,这一遭不住八成要吃点舅父的威风和发泄,才能好好合作。
毕竟,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又贪得无厌的人。
蔺照雪都打算捂耳朵假意恭维着,为了目的暂且忍忍。
可舅父的话,却越来越难听。
甚至用蔺照雪以前最痛苦的事刺激她,就为了下蔺照雪的面子。
他转着圈,在蔺照雪面前摇头晃脑,可欠揍了。
他发泄自己对蔺照雪的不满,说的话越来越过分:
“蔺娘子啊,你以前的性子可真不得男人喜欢。活像个青楼陪睡的,只能在床上张嘴咿咿呀呀,不能提上裤子深入交谈。”
“怪不得李燕庸他冷着你,反而对我女儿那么好。”
舅父前面的话也极为过分,可这句最是过分,直接把蔺照雪的脸往地上摩擦。
蔺照雪是丞相家的女儿,说她像个陪睡的,若是被个迂腐的自诩高门大户的爹娘听见,会直接让女儿去上吊。
毕竟,他们会说,你不做,怎么会有风言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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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辱门庭。
蔺照雪向来不是个能忍的脾气。
从前的各种被恶意折磨折辱的经历,一下子爆发。
舅父还以为她是个软包子,还从她面前瞎逛,还拿手指头指指点点。
她直接把站在她跟前吐唾沫的舅父,从后面一把给他推开。
呸,老不死的蠢犊子。
一推就倒,不中看不中用,亏他还是个先天力气就大的男人。
她狠狠暗骂。
她拿捏住了度。
舅父眼瞅着嘴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可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柔弱女子身影,却冲过来,稳稳扶住了舅父。
女子给舅父顺气。
最终等舅父顺好了气,对着蔺照雪骂骂咧咧,她才把目光转向蔺照雪。
好看恬淡的眉头,都沾染了怒气:“蔺娘子,请用些光彩的手段。”
“为了夺回李燕庸,便偷偷私下里从我的父亲这下手?”
“一个谈不拢,就要动手?”
蔺照雪嗤笑:“要真论不光彩,五年前我重病缠身,你们父女便筹谋着等我死了,好让你嫁给李燕庸,才是真不光彩,对不对?”
舅父眼睛眨了眨,心虚不禁。
蔺照雪:“我死后,在你父亲的促成下,你和李燕庸便家族联姻了,到底谁不光彩?”
可这时,丁焕花却皱起眉头,
“蔺娘子从哪里听来的话?”
蔺照雪:“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我说的这样?”
丁焕花撇过眼,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和李燕庸不是家族联姻,更不是父亲刻意地去促成的婚姻。”
“当初成婚,是李燕庸来我家求的婚。”
这话一出。
蔺照雪第一时间是否认。
因为蔺照雪和李燕庸的结合,只不过是家族联姻。
她以为丁焕花也是家族联姻。
不想,却是李燕庸主动提亲。
她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孰是孰非,李燕庸对谁上心,对谁珍重,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因为一旦确定,丁焕花所说的“李燕庸主动提亲”是真的,便佐证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李燕庸从来就没爱过她。
而是因为家族联姻,才和她磕磕绊绊这些年。
相反,李燕庸对丁焕花所有的偏心和特殊,都是因为他爱她。
这种念头一直萦绕在蔺照雪心头。
其实蔺照雪明白的,这种事,不是什么秘密,一打听,便知道是不是李燕庸主动提亲。
丁焕花没必要撒谎。
丁焕花扶着舅父回房,最后留下一句:
“或许姐姐可以想想,你所羡慕的,李燕庸对我做的事——只不过是我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
“而这种你没有的,正是他需要的。”
蔺照雪暂时没明白这句话,却记在了脑子里。
她几乎是以跑的速度逃离原地。
像是濒死的鱼。
等坐上马车,才恢复了呼吸。
她有些抖,立即吩咐:“快,现在就去李府。”
玉兰干事利索,当即吩咐下去。
马车驾驶,车里晃动。
后玉兰才问蔺照雪:“发生什么了?”
蔺照雪紧紧攥着手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我要去找李燕庸。”
坐在马车上的这段时间,蔺照雪的脑子里想了很多。
如果按照“李燕庸真心在丁焕花那”的逻辑,来回想这些日子她亲眼见到的难受的事,那么就通了。
其实前些日子的灯会,还有很多都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
但现在,却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在她脑子里清晰明了。
细节就是。
李燕庸怕丁焕花被蔺照雪身边的旧人刁难,把她的下人都遣散了。
所以如今蔺照雪回来,没人可用——
李总恒和她非亲非故,他的下人她用着也不好。玉兰当时也被派遣,去寻找以前蔺照雪身边用得熟的丫头侍卫。
那时候,蔺照雪身边已经没有可用的人,只能自己拎着灯会上的各类物件。
而丁焕花最得力的丫头侍卫都紧紧跟在旁边。
即便丁焕花不缺,可以前高傲冷漠,绝对不会屈尊降贵的李燕庸,还是随手就帮丁焕花拎大包小包,体贴又温柔。
再比如……
桩桩件件,似乎都数不清楚。
等玉兰把手帕贴到她脸上,轻声说到了李府时。
蔺照雪才反应过来,自己满脸都已全是泪珠。
她咬牙。
现在的心情怎么说?
蔺照雪可以算是气疯了。
当即,随意捧水清了清脸,洗掉了脆弱的模样,一路杀去了李燕庸的书房。
李燕庸果然在忙公务。
他离梦寐以求的位极人臣,只一步之遥。
见门被打开,李燕庸落笔最后两字,才抬头看向来人。
甚至没有惊讶,全是平淡如水。
因为年少夫妻,都太了解对方了。
即便分开了五年。
能这么风风火火闯李燕庸书房的,除了蔺照雪,也没有别人了。
蔺照雪从来不是个扭捏的人。
她带着自己的问题,干脆利落地直接问他:
“李燕庸,丁焕花告诉我,是你主动向她提的亲,是吗?”
说到“是吗”的时候,蔺照雪转过头去,不经意用手臂擦眼睛。
因为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从本来就红透了的泪框里滚落下来。
之所以扭过头。是她讨厌被人看见脆弱的模样。
可李燕庸的关注点,却并不在她的这句问话上。
他面色一冷:“你去找丁焕花了?”
他揉揉眉头,脸色不好看,甚至算得上很差:
“不是给你说了,不要再去找她吗?”
蔺照雪一腔怒火和委屈,就得了这话。
骤然觉着自己很是可笑。
她吵闹,涕泪横流,委屈得一抽一抽,他关心的重点,却是她去麻烦丁焕花。
种种迹象,她要是还认不清现实,就是傻子了。
12. 第 12 章
李燕庸没有否认是他亲自提亲。
蔺照雪明白了这事是真的。
她可能不了解李燕庸的性子,但他的作风,她却最熟悉。
她同他成婚七年,也曾耳鬓厮磨,所以会熟悉他的作风——
若是有人诬蔑于他,他定是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行的端做得正。
明白了真相,蔺照雪的心陡然一沉。
明明才擦干泪,可眼眶里面,俄顷就又蓄满了泪。
她的身子因为声嘶力竭,已经没了端正的模样。
她身子微微躬着,侧着眼睛,凌乱的发丝贴在红透的眼眶。
死死盯了从容不迫的李燕庸好久。
可李燕庸只是低头处理政务。
他从来看不到她的悲伤。
他对她,从来都是冷着,沉默着。
这也是蔺照雪由一个爱撒娇的娇娇贵女,变为如今什么情绪都默默消化,从来不乐意展现给别人的原因。
把情绪给别人瞧,换来的只会是更锋利的言语。
她多想,他能和对丁焕花一样对她。
这些日子的观察下,她看到李燕庸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发现丁焕花的情绪,第一时间去安抚她。
对丁焕花从来都有耐心,时时刻刻温柔细致,小心珍视。
可他不会这样对她。
蔺照雪忽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燕庸真心爱一个人,看他如何对丁焕花,就知道了。
他从来就不喜欢她。娶她、护她、对她好,都是因为家族联姻,都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仅此而已。
蔺照雪没再从这待着。
她不想再自取其辱。
确定了他从来就不喜欢她后,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想继续上赶着。
蔺照雪夺门而出。
跨过门槛,拂过莲花柱尖,绕过影壁。
每一处布景,都曾是她精心打理的。
可现在全都不属于她了。
她也不想争了。
蔺照雪向来干脆果断。
她喜欢李燕庸,所以对李燕庸的要求便是也喜欢她。
纠结的问题,也是李燕庸的心意到底如何?
现在确定了,他烦她,他不喜欢她。
那也没有继续的耗下去的必要了。
——
蔺照雪回了自己屋。
面上虽然哭得超级凶,但是手里却一点都不停,清单列的也一点都不含糊。
最主要的,是把自己的嫁妆全都收拾收拾敛霍走。
是的,这个时代女子嫁妆属于夫家,龙椅上头的老头是个吃女人的,他不做人,定了这律法。
但蔺照雪不会听的。
她是女子,她管龙椅老头说什么为了社会安定,为了多添人丁打仗?
一切的一切,人去遵从,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这份利益没到她头上,却是从她身上剥削出去的。
欺压到她头上,她得不到任何好处,就是得骂,就是得反抗。
律法死的,人是活的。
她又不傻,以前她在李府管账累死累活,当然得给自己谋点福利,做了点手脚。
把自己嫁妆从李家摘得干干净净,给自己留退路。
就是有点麻烦,李家人一下子少了这么多财产,会不安生地烦她。
但账本上都没有她嫁妆,他们有理也说不清。
即便闹上官府,官府问:
“你那么大一个丞相府,就这么点嫁妆?曾经你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又是怎么回事?”
是的,曾经嫁给李燕庸的时候,她和李燕庸的婚礼,是李燕庸亲自来接。
长街十里红妆,满京津津乐道了好些时候,哪怕到了现在,还会被拿出来说道。
她就回:
“空箱子啊,我爹虽是丞相,可向来清廉,穷啊。”
但她的亲娘有钱。
蔺照雪留了一半嫁妆给儿子。
因为她经历了第一次产子,可谓鬼门关,即便她是丞相独女李家少夫人,生产条件很好了。
仍旧小命差点玩完。
吓得她给自己立下绝对不再生孩子的规矩。
玉兰看到了蔺照雪回来便收拾的举动,也麻溜地帮着一起收拾。
玉兰一直是沉默的性子,但这时候也不免露出几分迟疑,主动搭话:
“姑娘确定放手了?”
蔺照雪双手提了个大箱子,嘿了一声,“我没必要再自取其辱。丁焕花嫁给他,倒还让我看清楚了不少事。”
玉兰那张木头脸难得笑了笑。
儿子这些日子,日日来同她一起用饭。
这时候正好是饭点,他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蔺照雪和玉兰忙前忙后。
儿子见状,不知为何,蔺照雪还没说,儿子就知道她要走。
他没有情绪和表示。
但事情特别多很忙的他,却蹲下身子加入蔺照雪,搭把手的同时,也带了下人来。
儿子带来的帮手都是信得过的人,蔺照雪也就不需要另外找人手了。
一派热火朝天。
因为帮着收拾,儿子耽搁了时间。
家主李总恒打算给他补课,时间都过了也没见着人,就找来了。
李总恒来的时候,蔺照雪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
明日就能离开李府了。
蔺照雪快刀斩乱麻,已经约好了明日的马车货车,还租了朋友家的宅子。
她的朋友,也就是七公主。
是当今最受宠也是最骄矜的公主。有七公主在,李家不敢不放人。
她有考虑过回丞相府。
可不知道哪门子的别扭,脑海里浮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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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爹娘和丁焕花亲密的模样。
可能爹娘有别的考量。
但他们看起来,并不需要她。
蔺照雪还心里别扭。
男人很多,她才为了满足自己七情六欲,才抢喜欢的一个,抢不到就放手。
但七情六欲里的亲情……亲生爹娘这辈子只有固定的一双,要么关系好要么差。
便得谨慎想相处方式。
她自己想明白如何面对爹娘,有了合理的解决办法,再回丞相府吧。
现在她回去,估摸着会像对李燕庸一样,和爹娘吵架,耗没了亲情,得不偿失。
李总恒过来了。
他仍旧是一身华丽的黑袍,眉宇间冷然,只皱着眉头附和了蔺照雪的打招呼,算是点头示意。
收拾好了,天色已晚。儿子见李总恒来了,也没了继续待着的必要,跟着李总恒离去。
不知为何,儿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远去。
而是在蔺照雪看不到的地方,拽住了比他高整整一个头的李总恒的袖子。
李总恒停下,“有事?”
儿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鹅蛋脸洁净、圆眼明亮的蔺照雪。
她正清点物件,身影窈窕又丰腴。
儿子忽得问,“家主对我母亲感兴趣吗?”
李总恒对熟悉的人总是有耐心的,比如对问话的小男孩。
他闻言,敲了敲男孩的头,“你在想什么?”
明显疏离的话一出,儿子就懂李总恒的意思了。
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走吧。”
*
已然入夜,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因为玉兰每日夜里,都会出府两个时辰。
她说她已经成家了,得看看孩子,这是无奈之举。
五年间,身边的人都有新的变化。
蔺照雪把自己的眼泪全擦得干干净净,把凌乱如疯魔的发丝全都捋顺,捋到了耳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洁净的脸蛋。
既然要走,她并不喜欢自己一副难堪的模样。
她在府里的物件其实并不多,原来“死”的时候就清了一波,现在更多的是嫁妆。
现在把自己屋里的物件收整到包袱里,便没有落下的了。
什么妆台上的粉盒,妆奁,蔷薇水,全都收进囊袋里。
从东头收拾到西头。
直到她最后打开了一个柜子。
这个柜子类似于一个储物间,并不当柜子用,当当杂物的用,且尘封已久。
蔺照雪嗓子都有点痒。
打开柜子,她大致扫视了一圈。
眼睛却突然定住。
因为她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箱子。
牡丹花纹,用鸳鸯锁扣得死死的。
蔺照雪蹲下身子,来到箱子前。
打开箱子,蔺照雪却是颤着手。
13. 第 13 章
蔺照雪从已经厚厚蒙了一层灰的箱子里吹了一口气。
灰土飞扬,甚至拍在蔺照雪脸上。
直到散去,把封存的记忆赤裸裸曝献在蔺照雪眼前。
箱子里,先是一堆信件,平铺在最上头。
蔺照雪把信件一一拿出来——
信件下,是一个被砸碎,又被拼凑完整的瓷盒。
尘封的记忆,也就被打开。
先说手里的信。
这些信她很熟悉,是她亲笔写下的,曾经日日都写。
她年轻时候也算有些才学,最初识字是被爹娘逼着,可到后来嫁人,就把枯燥的写字写信,当成她发牢骚解闷的法子了。
基本上每日都要写,从初为人妇的新奇迷茫,再到积郁成疾的麻木苦闷。
都按照时间,被笔尖记载得清清楚楚。
算是记载蔺照雪人生中最不堪,最耻辱于让人知道的那段记忆。
其次是信下面被拼好的碎裂瓷盒。
蔺照雪的神色有些恍惚。
瓷盒,是李燕庸送她的礼物。
瓷盒里面是什么?是……
时隔太久,她都要不记得了。
蔺照雪打开了瓷盒上的锁扣——
里面的物件,不是胭脂,不是首饰,更不是花束。
而是李燕庸的官印。
上面有年号凿款。
蔺照雪张大了嘴巴。
她心里很复杂。
没有什么世俗的礼物,却贵重得吓人。
是什么时候送的呢?
是成婚后的第三年。
那时李燕庸公务忙,她和他已经开始吵架。
同现在的区别是,当时吵架,他还会哄她。
那次吵得太狠了,是第一次冷战直接闹到分居半年的地步。
原因是,蔺照雪吃醋,李燕庸说她小题大做。
半年后,应该算是李燕庸先低的头。
他直接把官印装瓷盒里,递给她。
他说过,用这个,能杀了他。
“你不用担心我背叛你。”
少年人的话务实又赤诚,一个汲汲营营的大官,却把命交给了另一个人。
但她是怎么做的?
蔺照雪咬紧牙关。
她那时候太年轻,太幼稚了。
她看不明白他这是低了头,这是对她的承诺。
以为他的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都给你行了吗,你别瞎吃飞醋”。
气了半年,没等来一句安慰的话,只有高高在上。
蔺照雪性子又烈,直接就把瓷盒狠狠摔在了地上,让他滚。
她恨恨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赶紧滚,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李燕庸见装着官印的瓷盒被打碎,只是愣了一秒,很快便冷静地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自那之后,他就没再哄过她了。
他也是高门出身,自小就没被谁下过黑脸,也有自己的骄傲。
后来再吵架,从来都是沉默以待。
再到后面甚至能够平静地看着她疯。
蔺照雪嘴上气、嘴上恨恨。
但等李燕庸走后,又擦干眼泪,把瓷盒碎片拾起来。
即便她不知道官印意味着什么,可仍旧一点点地,把碎裂的瓷盒,亲手一片片拼凑回原型。
因为她那时候心里也赤诚,只知道这是李燕庸送的,自然得珍视。
现在蔺照雪成长了太多,也知道了官印的意义。
官印意味着一个官员的权力,重中之重。
如果一个人丢了官印,这个人也可以去死了。
他当年,是在告诉泡在醋坛子里吃飞醋的她:
把官印交给你,我要是敢有外遇,你就把官印扔了,让我被朝廷论罪砍头。
李燕庸把官印交给她,算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她。
门窗灌了风,突然被玉兰打开。
玉兰:“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可以去拜访七公主了。”
蔺照雪霍然抬头。
之所以拜访七公主,是蔺照雪即便很了解李燕庸,即便清楚地知道李燕庸虽是个清正人。
但在和离之事上,她怕他也庸俗,也和那些人一般,用权势压她嫁妆。
即便她爱他,可她在猜忌他。
现在想想,他都把官印交在她手上了,又怎么会压她的嫁妆?
他身为一个朝廷命官,真的不知道她把自己嫁妆摘出账本的小动作吗?
人在吵架时,都会忘记对方的好。
他们曾经也有过美好的时候。
只不过她都下意识忘记了,只去想他的错处。
或者说,他曾经又怎么不喜欢她?
那为什么,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幅剑拔弩张的模样?
真的只是李燕庸冷漠,一心扑在公务上,才导致的吗?
蔺照雪疯魔一般,翻遍了所有婚后录下的信件,里面的簪花小楷,字字句句充斥着她嫁给李燕庸来七年的苦闷。
她看完,只有一个想法:
好聒噪的文字。
这时,蔺照雪突然想起来丁焕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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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姐姐可以想想,你所羡慕的李燕庸对我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
“而这种你没有的,正是李燕庸需要的。”
丁焕花有的,她没有的……
是丁焕花的安分守己,沉默是金。
蔺照雪突然发现她和李燕庸的问题了。
他们的思维从来不在一处。
对婚姻——
一个务实,一个追求的是男女情爱。
他以为他在前朝努力晋升,夫妻相敬如宾就够了。但蔺照雪自小金尊玉贵,对婚姻的要求就是奢侈的情爱。
自己对丈夫的需求,是他要陪伴她。
结果她付出很多,但李燕庸却并没有给到她想要的回应。
所以,她吵,她闹。
丁焕花从来就不会这样。
她很知足。
蔺照雪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真的是她的错吗?
她不知道。
蔺照雪双手捧脸,把脸深深埋起来,眼前一片黑暗,不断发晕。
玉兰见状,轻了嗓子,来到她身边,让她靠着她。
过了一炷香。
再抬眼时,蔺照雪泪眼涟如。
没了那股疯婆子的劲头,也没了一点年轻时候明媚的样子,眼里全是困惑与挫败,她的声音茫然,充斥着沙哑:
“玉兰,真的是我的错吗?”
“我脾气暴躁,要求的太多,才导致他和丁焕花走得特别近,才让我和他的关系走到现在,是吗?”
玉兰常年沉寂的眼里有心疼,以及坚定的否决:
“姑娘,太多原因了,你的错最小。”
蔺照雪紧紧握着官印,似是要握住年少时李燕庸的赤心,
“若是我改了性子,李燕庸真的不同我吵了,那就是我的错。”
“我错了,是我错了。”
娇纵了前半生的蔺照雪,头次改了自己的性子。
就像贴瓷盒一样,想把碎了的瓷拼贴好。
*
儿子本想和同样过了童子试的女博士一起来自家母亲这用饭,结果便听到了自家母亲的墙角。
女博士咨嗟:“婚姻真这么可怕?”
儿子淡淡:“这得看男人用不用心。”
儿子:“深陷婚姻里的女子一时半会确实走不出来,还容易被感动。”
“但真走了,也就不会回来了。”
女博士咋舌:“你觉着伯母会走?”
儿子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因为我爹没有心。”
14. 第 14 章
李燕庸在书房。
才用过饭食,得消食。
他立身站在官帽椅后,随墙书橱前,身姿笔挺如松,手指纤长,随手翻阅着地方公文。
这时,他守在门口的随身侍卫持心,却进了书房汇报,拱手道:
“大人,蔺娘子来了。”
门外适时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李燕庸的动作一顿,“让她进来。”
蔺照雪闻言,推开了书房的隔扇门。
她面色平静地抬步,直直走了进去。
李燕庸并没有回过头,甚至翻阅公文的动作都不改:
“你平时不都是直接推门进来?”
“怎么这时候装起娴静来了?不仅敲门,还让持心来通报。”
“是有事相求?若是没有事求人,这幅小心的模样,不像你。”
蔺照雪并没有回他,而是来到他面前,坦荡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书房里。
闻言。
李燕庸手中的公文“啪叽”一声,落到地上。
嗯,很显然,是被她这一句道歉的话,给吓到了。
李燕庸发出来自务实派直男真挚的问候:“你是要看医师吗?”
蔺照雪:“……不是。”
李燕庸公文也不看了,“那是因为什么?”
她回:“我想改了,我不要继续患得患失,敏感多疑。给你带来麻烦,也让自己不舒服。”
蔺照雪认真地道:“我来给你道歉。”
“我不应该和丁焕花针锋相对,只顾着自己愤怒发泄,却让你为难。”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因为丁焕花和你吵架,也不会和丁焕花争风吃醋。我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我会安分守己的。”
李燕庸静静看了蔺照雪好久,掉地上的公文都忘了去捡。
蔺照雪的模样赤诚又恭顺。
李燕庸收回视线,这才把地上的公文捡起来,边捡边道:“这是你第一次道歉。”
他说:“我其实从没想过和你闹僵。”
“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们不会争吵。”
他的话语没了刺人的意味,也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霜,显得平和又暖气。
蔺照雪根据他的态度而思考。
果然,她改了脾气,他感到轻松了,就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就在气氛缓和之际——
蔺照雪递上了张踏春的邀约。
“你休沐那日,我记着你没有事,可不可以一起去诗会?”
李燕庸向来不喜欢参加赘余的集会,才想拒绝——
可蔺照雪开口却比他的拒绝更快,“我五年都没有见你了,很想你,想你陪陪我。”
“我什么都不做,只想让你在我身边陪一会。”
蔺照雪笑容有些拘束——
以前可是笑得最恣意的人,如今却这般恳求,看着很是可怜。
以往蔺照雪都是以一副“你就该陪着我”的姿态,居高临下要求他陪她”,不陪就仿佛他有天大的罪。
现在却是央求。
李燕庸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可以。”
算是答应。
要是以前,蔺照雪听他答应,绝对会情绪外放地一蹦三尺高。
还要拉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非要他陪着一起规划。
可现在,蔺照雪只是恭敬又疏离地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郎君体恤。”
就没再说话,自顾自离开了。
李燕庸有些不习惯。
他看到蔺照雪的背影渐渐远去。
是的,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
安分,守己。
李燕庸收回了视线,继续看他的公文,似是根本不在意这段小插曲。
*
开春时候,京中会有诗会。
蟹青色的天,空旷而晴朗,正是踏春的好时候。
这次诗会是在山顶。
这座山在京郊,有庙有林,团盈着云和雾。
踏上被春雨冲刷洗净的直上石阶,脚边还有正对的小野花,杂乱交错地生长着。都昭示着冬日才远,春已莅临的生气。
蔺照雪虽然和李燕庸并肩上山。
可中间总有一个空隙。
虽亲密,可又分外疏离。
蔺照雪始终沉默地跟在李燕庸身侧。
没有主动搭话惹他厌烦,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李燕庸耳边没了熟悉的叽叽喳喳吵闹,手臂也没了熟悉的被缠着的温度。
他在上山途中,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蔺照雪只是疏离地微笑,又挪开视线。
走到半山腰了,是诗会的地方。
二人才停下脚步。
李燕庸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说了一句:“你确实改了。”
蔺照雪只是点头,并没有搭话,也没有撒娇顺杆爬。
半山腰是个诗会的好地方。有一处类似于庭院的空地,地方宽大,有书案有会客厅花厅,还有假山。
是消遣的地方,李燕庸不喜欢消遣。
他不喜欢,就绝对不会来。
李燕庸的神色有些冷峻,条理清晰地对着蔺照雪警告:
“我不是次次都有时间来陪你。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日你是在卖可怜。”
“下不为例,我的时间并不悠闲。”
蔺照雪并不被他的语气所恼,因为想明白了他的语气只是直来直去,所以不会因为这个吵没意义的架。
只安静说:“好。”
先稳住你这一次再说。
下一次,谁说得准呢?
她安静的时候,比聒噪的时候要好看得多,才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贵女气质。
果然,两个人并没有丝毫的争吵了。
蔺照雪想得不错。
她只要不再那么敏感,遇到事就吵,他也不会主动争论。
蔺照雪在和几个小姐妹打完招呼后,她和李燕庸就入了座。
可却很沉默,冷冷清清。
直到蔺照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黑色的身影,珠光宝气,身后是冷森森的几个侍卫。
艳丽,煞气。
和整个诗会的脱俗仙气可谓格格不入。
蔺照雪正抿着茶呢,当即呛了嗓子。
李总恒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元宵灯会,两个人打了照面,蔺照雪就不害怕他了。
当日灯会,没有只问一个题,而是有来有回。他问她答,气氛热火朝天。
那种有来有回的氛围下,蔺照雪都想说一声:
老兄啊,知己啊!老妹要和您拜把子!
太酣畅淋漓了!
之后两个人就熟悉起来了。
不过,唯一不好的是,这个人太不避讳了,甚至在儿子面前,他都表现出一副和她很熟稔的模样。
似乎两个人真的认识很多年一样。
不会这次,也是来找她的?
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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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失笑。
怎么可能,李总恒位高权重,哪有时间管她一个小啰啰。
蔺照雪竖起耳朵。
听到他的侍卫在问一个心细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可以说是在场中,和蔺照雪玩得最好的一个了
他道:
“你看到蔺娘子了吗?”
蔺照雪浑身一凉。
好家伙,真冲着她来的。
蔺照雪当即就拽上李燕庸的胳膊,拔腿就跑。
她是在怕李总恒会在李燕庸面前,表现出一副熟悉的模样。
到时候,她在李燕庸面前,那才叫有嘴也说不清。
最后,蔺照雪拽着李燕庸来到了假山后。
这地方隐蔽,正好有个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人的洞穴。
这还是蔺照雪小时候被个邻家哥带来诗会时发现的,没人知道。
蔺照雪身形小,贴在李燕庸身上,挤一挤也能进去。
李燕庸被推进这嘿呦又狭小的洞穴,眉头紧蹙:“你做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蔺照雪的身子就紧紧贴在了他身上。
她的唇在他的胸前,有点距离,轻声说:“别说话,帮帮我,回去给你解释。”
有热气,痒。
女人的身子柔软如水,滑腻似酥,软和地埋在他身子。
他偏过头,尽量和蔺照雪保持了些距离,但手指却微微发抖。
对于一路走来的妻子,李燕庸这点忙还是会帮。
勉强算答应:“仅此一次。”
蔺照雪察觉到有人来了。
她赶忙再往里面缩,勾着李燕庸的脖子,踮脚占据空间。
可唇却因此,贴在了李燕庸的喉结上。
人走了。
安全了。
李燕庸被亲了喉结,愣了一瞬。
随即,他立刻推开了蔺照雪。
他的面色发冷:
“你用这种手段?你不是说会安分??”
“我不喜欢。”
“别这么见不得人。”
是的,李燕庸不喜欢别人亲他。
以前行房事的时候,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蔺照雪曾经主动亲了他的脖颈。
可他却说,他不喜欢她亲他。
她被落了面子,气得要命。
最后,他甚至当场结束那场欢好。
要是以前,蔺照雪会气得要死,又亲他好几下,气得要命,说:
“你是我夫君,亲一下你好像会死一样,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可现在,蔺照雪眉头皱得却比他更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亲你。是有人来了,我不得不贴在你身上,我知道你不喜欢。”
李燕庸面色还是很冷:“你记住就好。”
蔺照雪嗯了一声,又道:
“况且,我也不喜欢亲你。”
闻言,李燕庸遽然抬头看向她。
正巧撞见蔺照雪皱着眉,把亲到他的嘴唇,用袖子擦干净的场面。
胭脂都染上还是要擦。
蔺照雪满不在乎地说:
“我想明白了。以前你不喜欢我亲你的时候,我很生气,可之所以生气,只不过是面子问题,不是我想亲你。”
“其实我也觉着亲你的话,很不舒服。”
“咱们想法一样,我也不喜欢亲你。”
蔺照雪很坦荡。
不知为何,说了这话。
蔺照雪觉着他的脸色很不好。
15. 第 15 章
蔺照雪和李燕庸二人,因为在山洞里身体贴身体地挤着压着,原本端正的衣衫都凌乱了好些。
蔺照雪并不理解李燕庸脸色突然发沉。
她想了想,觉着他脸色发沉,可能是因为她不小心亲到他,所以生气了。
她估摸着惹他不快了。
而蔺照雪经过那夜的自省,已经非常懂得让男人独自静静的道理。
于是,蔺照雪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不顾李燕庸的脸色铁青,干脆利落道:“我先不继续待在这了,你自己一个人静静吧。”
旋即,三下五除二地从李燕庸身上下来,扭头离开。
蔺照雪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她果然善解人意。
蔺照雪先一步出了洞穴。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头簪都滑落了一半,活像被男人为了方便事,扯了一半的样子。衣衫也不整,领口半开,发丝散落在脖颈,差点坦胸漏肚,露出微薄的腻肉。
得亏是在假山后面,四处无人。
不然被人瞧见,怕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紧随其后,往日正经非常的李燕庸,也衣衫不整地出了洞穴。
青白的肤色,交杂的领口斜斜看出脖颈修长。
此时却潮红,虽目光如冰水一样冷,却难控地眼尾含春,颇有几分禁欲被搅乱的感觉。
二人背对着整理好了衣衫。
蔺照雪没什么感觉,打算抬步就走时,李燕庸却突然叫住了蔺照雪。
李燕庸面色很差:“好,你不是故意的。”
过了这么久了,他还在纠结蔺照雪亲他的问题。
“那现在来找你的人走了,可以告诉我,把拉我进来的原因了?”
“怎么,你在躲谁?”
蔺照雪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
她只露出粲然的笑:
“人都走了,你就别多问了,我们下山吧。”
李燕庸眼色凝霜,很明显不想善罢甘休。
蔺照雪大言不惭,故意膈应恶心他,腻着声音:
“还是说——夫君因为太喜欢我了,所以我的一举一动你都要知道?”
果然,这话一出,李燕庸不追问了。
他扭过头,只冷冷抛下了一句:
“别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蔺照雪乐了。
乐够了,就有点小悲伤。
毕竟一直被这么冷言冷语的针对,还是有些挫败的唉。
罢了,他可能就是这个性子吧。
她……多试试体谅他?
会修补好这段关系吧。
唉。
二人衣衫已然整理好。
俄顷便离了假山。
离开后,在假山掩映着的地方,一个紫色的瘦弱身影,探出了她的身子。
丁焕花沉沉盯着二人离开的身影。
她亲眼目睹了二人衣衫不整的场面。
事因——
今日,她身为李燕庸的妻子,怎么能放心自家夫君和别的女人单独出来?
所以,便跟了上来。
就撞见这幅场面。
她回忆着方才的场景,唇上仍旧在笑,可却极为勉强。
玉石雕制的纤长护甲,深深印进手掌。
*
蔺照雪和李燕庸的关系越来越好。
蔺照雪当然不可能听李燕庸的那句“我很忙”放心上。
只要他下了直,就邀约他。
最初是变着花样,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邀约李燕庸。
李燕庸虽然答应,但一开始还摆出一个臭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八百贯钱。
后来就变了。
后来,蔺照雪甚至懒得换花样,用一个由头,就能把他钓出来好几次。
再到今日。
蔺照雪去李燕庸的值房约他,她还没随口扯个理由,李燕庸就自动放下手里公文,抬头问:
“今天去哪?”
蔺照雪眉头都跳了跳。
李燕庸才反应过来自己好似太迫不及待。
又装模装样地写了几个字,不经意间补了一句:
“别多想,只是最近你找我,都是约我出去而已。”
蔺照雪闻言,以为他有重要的事,在拒绝,所以耸肩:
“如果太忙,那我找别人去也可以。”
反正又不差这一次。
李燕庸突然就看了蔺照雪好一会,看得蔺照雪心里都发毛。
李燕庸吐出三个字:“一盏茶。”
蔺照雪:“嗯?”
李燕庸:“我收拾下,一起去。”
蔺照雪竟然从李燕庸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看出来些许……傲娇?
蔺照雪赶忙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
太离谱了。
咦。
老夫老妻整什么啊!
蔺照雪哦了一声,麻溜出去等着了。
李燕庸回了位子,他的同僚忙问:“你家那个木头娘子,总算主动邀约你了?”
李燕庸瞥视:“木头娘子?”
同僚哎呦了下:“就是你家丁娘子!”
闻言,李燕庸的脸沉了几分,纠正:
“她不是木头娘子,我不喜欢别人给她起绰号。”
同僚打圆场,啧啧两声:
“你家丁夫人这么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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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庸认真否决他的说法:
“她摊上了个不好的父亲,自小自卑怯懦,得争抢才能活。”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咱们官场男人或贵女一样,有底气,会大方。”
“我是她的夫君,顾及她有错吗?”
同僚瘪嘴:“知道了,你们恩爱成了吗?羡煞旁人啊!”
同僚找补:“只是以前丁娘子实在像个木头,沉闷无趣,不会主动来邀约你。”
“今日竟然主动邀约?”
“我觉着新奇而已。丁娘子,竟然主动邀约你?太好了,李老弟,你的性子就沉闷,就得需要个主动的来搭你。”
李燕庸:“不是丁焕花,是别人。”
同僚:“……”
同僚尴尬一笑:“我夫人送来的饭食到了,我去用餐了。”
他顺带指了指——方才李燕庸见蔺照雪时装模作样写下的几个字,说:“画蛇添足了,这份公文不需要落款。”
得了李燕庸冷嗖嗖的一眼:“我不瞎。”
同僚缩了脖子,灰溜溜回了位置。
官场拍马大法坑他啊!
还不如不说话呜呜呜。
*
正如同僚所说,丁焕花是个沉闷的性子。
她向来不会主动邀约,去做出像蔺照雪这般大胆的行径。
可日子渐长,她以为李燕庸和蔺照雪越发亲密——
丁焕花彻底坐不住了。
当日,便去寻了李燕庸的舅父,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丁焕花把近些日子的李燕庸和蔺照雪的相处说明。
她道:“蔺照雪和我夫君,他们两个人不吵了。”
丁父坐在兀子上,摆着茶酒桌,茶酒桌上有瑞龙茶,还有才从白帆楼里买来的白皮上点着点艳红的樱桃毕罗。
他悠闲地抿了口江南的瑞龙茶。
让人不禁感慨,泼皮的日子真是惬意。
丁父只是笑了笑:
“我和那个死丫头斗了这么久,我了解她,别觉着敌在暗我在明。”
丁焕花的父亲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你不用担心你的处境。”
“李燕庸对你的爱护,谁都不瞎。”
“我是过来人。”
丁父掐指一算:“他是不是说过,让你安心?”
丁焕花点了点头。
丁父气定神闲:“他对你耐心?”
丁焕花称是。
丁父指点江山:“他对你细致体贴?”
丁焕花豁然开朗。
“李燕庸为你做的这些,蔺照雪没有得到过分毫。”
丁父笑:“男人做到这种地步,他哪还会不爱你?”
16. 第 16 章
听了丁父的话,丁焕花安了心。
*
东京城有一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等开放的日子一来,相国寺就成了个热热闹闹的大集。届时可谓万姓贸易,人济济一堂,车马辐辏,熙熙攘攘。
今日正逢李燕庸休沐。
蔺照雪和他来了正在开放的相国寺。
相国寺四周有四条巷子长街,绕过这四条长街,蔺照雪和李燕庸就到了如今门庭若市的相国寺。
相国寺在山上,得进大三门才算进了这相国寺的集市。
大三门,也就是相国寺的山门。
进了这大三门,首先第一区,就是是带着自家飞禽走兽来交易的。什么猫犬,那也是数不胜数:
像犬类,有着通身墨色的墨玉螭,还有顺身白毛的霜花鹞,甚至有头是黑的身是白的的蓦空贵。
再是猫类。猫,在如今朝代不再专用于捕鼠,部分猫作为广大民众陪着的伴存在。
拟物的名,什么金被银床、乌云盖雪,再比如什么狸花、白老、雪姑……这都有。
最受喜爱的是狮猫,毛发长,生得美,那当然价格也会高得吓人。
相传秦桧的孙女丢了只狮猫,都出动整个临安府帮着寻找。
往前一直走。
除了这小宠,还有各类“猫鱼、猫窝、卖猫儿,改猫儿”的小摊子。
蔺照雪性子外放,左瞧瞧右瞧瞧,时不时还拍拍李燕庸的肩膀。
蔺照雪眼睛都直了:“我的甜蜜饯儿们!给娘子我好好亲亲!”
“李燕庸!!快快快,快过来,好有意思的小猫狗!!!”
蔺照雪看他不说话,问:“你就没个喜欢的?”
李燕庸:“不都一个样?”
蔺照雪困惑了,指着黑猫白猫:“一个样?”
李燕庸木着一张死人脸:
“都有一个比人小的头,和矮脚桌头一样的四只爪子。”
李燕庸很明显不是个外放的性子,也不想多说话。
蔺照雪说什么,也都只是点头。
直到蔺照雪随口说了句:
“这么可爱,都让人想养哈哈。”
一句戏言。
李燕庸才来了点情绪,皱眉打断:
“不要。你养得活宠物吗?”
蔺照雪搭话的热络,就被这一句话给打断了。
她曾经手里头,确实养死过一只小鼠。
那日,是原本压得特别死的笼子,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导致那只鼠跑出笼子。
出了笼子后,用两个大牙齿把李燕庸的整个博古架都啃出一个个小洞,这倒没什么,可最主要的是李燕庸的书也都被啃了个干净。
李燕庸本身便不是很喜欢她养宠,觉着没有必要,书一被啃,他更是满头黑线。
鼠也被个下人不注意,给踩死了。
后面一查,是舅父干的,把笼子打开了。
蔺照雪是个闺秀,鼠死那日,看到鼠扁扁的尸身,唇角发白,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血。
自此决定不再养宠。
今日,她本身也就没想养猫狗。
被李燕庸直白一说,蔺照雪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没再说话,没再叽叽喳喳。
而是独自一个人,往大相国寺集会的更深处走去。
李燕庸看着她落寞的身影,并没有说什么,抬脚跟了过去。
除却大三门,便是第二第三道门。
这大三门后是飞禽走兽奇珍异宝,而第二三道门,便是这生活什物,不过蔺照雪都没什么兴趣。
相国寺集会有不同区域。
蔺照雪跨过这些门,便来到了大殿的左右回廊,这里都是尼姑在卖姑娘们的用具。
其中,不乏卖首饰的。
比如什么金球簪,花瓶簪,金臂钏,还有卖胭脂水粉牡丹花纹铜镜的摊子。
蔺照雪审美好。曾经可谓出宴会,便会被问簪子衣裳妆容形制的“领衔人”。
簪子衣裳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但胭脂水粉倒是可以选一些,于是沉浸着挑了起来。
可一直沉默的李燕庸,却莫名其妙上前,拿了一个奇葩鲜亮颜色的胭脂,递到了蔺照雪跟前。
蔺照雪歪头:“给我这个做什么?”
李燕庸的金口,难得心平气和吐出两个字:“好看。”
蔺照雪看着胭脂足以闪瞎人眼的亮闪闪粉色,沉默了。
蔺照雪觉着他就是故意的。
自然想到灯会那日,他给丁焕花选的胭脂。
加上今日被李燕庸戳到痛处,憋着火气,原来敏感爱吃醋的脾气,有点上来了:
“你为什么给丁焕花选衬她的紫色?给我就这么难搭配的亮粉色,是不是就随便挑了一个搪塞?”
李燕庸并不会接受她莫名其妙的情绪,只睨她:
“我对她更熟悉,她用的紫色多,更适合。”
蔺照雪一梗。
李燕庸没再多言,只是把胭脂盒往她手里一放,兀自付了钱,便径直往前走。
蔺照雪觉着特别的心凉,气得眼泪都要出来。
她就不应该问。
步伐停在原地不动了好久。
已经走远的李燕庸,却在此时突然冷不丁地道:
“我院子里的花,没有紫色。四季常开的,只有粉色。”
“是你栽的。我没动过,粉色挺好看的。”
蔺照雪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脑光一闪。
所以,李燕庸的意思是,给丁焕花紫色的胭脂,是因为丁焕花用的多。他就随手选了,而不是他喜欢。
但送给她的,是他喜欢的颜色?
蔺照雪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跟了过去。
李燕庸看她跟上,低头看比他矮半个头的蔺照雪,声音平静:“还难受吗?”
蔺照雪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之所以给她挑胭脂,是因为知道方才看猫狗时,说的那句“你养得活吗”伤到她了。
他,在道歉?
蔺照雪快快摇头。
其实只要他有心哄她,她就不气了。
*
李燕庸原本以为,蔺照雪今日出来,会带着他一起去相国寺北边那一条小甜水巷。
那条街道全是卖些茶点和小饭馆的,蔺照雪喜欢吃这些小玩意。
可谁料蔺照雪却对他道:“天色已晚,郎君,不若我们回家吃?”
蔺照雪看出了李燕庸的愣神。
她神神秘秘地一路把李燕庸拉到了自己院的小厨房里。
李燕庸看她有条不紊地系上围裙围袄,绑上银索攀脖,一头柔顺的头发用红带子围起来,露出纤白的脖颈。
李燕庸:“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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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照雪摊手耸肩:“这是厨娘的打扮,我要做饭。”
李燕庸叹了口气,扶额:
“你会做?”
“别胡闹了。”
蔺照雪才想让他别瞧不起她,可旋即,李燕庸就自己拿了个厨娘用的围裙围袄,娴熟地给他自己套身上了。
还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有玉白,却并不纤细的壮实手臂。
这手臂接过蔺照雪死活翻不动的,像深深扎根的老粗树桩一般宽重的锅。他却轻而易举地掂了掂。
让人不禁感慨,文官单手挑大虫,真不是吹的。
李燕庸边有条不紊地洗菜,调味,起锅,边道:
“你不会,我来吧。”
这动作,一看便是做菜的好手。
是的,李燕庸说话,确实让人觉着爹味满满,往那一坐就是诵经的佛。
但他确实包圆了饭菜,色香味俱全。
他性子就是太过于务实,直来直去的。
可蔺照雪却并不开心。
因为做饭这事,让她想起了五年前冷战的时候。
五年前冷战的时候,她为了缓和关系,就请宫里的厨娘教她特训过一阵,厨艺早就很好了。
但李燕庸不关心她,不知道她会。
甚至在她把饭菜送过去的时候,还随手给丁焕花吃了。
蔺照雪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模样,搭把手的心思也歇了。
觉着他既然这么想做,那就自己一个人包圆吧。
累死他。
呵,他一点也不关注她,连她学会了都不知道。
气了一会,蔺照雪也就消停了。
罢了,他性子如此。
蔺照雪已经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了。
蔺照雪于是褪去围裙围袄,还把绑头发的红带子扯下来,散下全部的头发,乌黑发亮。
黑发衬得还化着红唇的蔺照雪模样慵懒,亮亮的圆眼,也显出几分妖冶,格外摄人心魄。
今日在大相国寺呆了一整日,现在都入夜了。她之所以把头发披下来,是打算把绑头发的红带子还给厨娘。
等回来就可以吃李燕庸的饭了。
谁料蔺照雪才散下头发,打算离开小厨房的时候,头顶上却突然被笼罩了一片阴影。
因为近距离,她能闻到身后男人让人心安的安息香,感受到暖热的温度,让春日侵入皮肤的寒气都消散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受到右侧的脖颈,被男人的下巴轻轻扫过,发麻发痒。
蔺照雪僵住了。
过会,她才不确定地问:“李,李燕庸?你怎么了。”
李燕庸的手划过蔺照雪的脖颈,很痒。
蔺照雪的心脏扑通直跳。
蔺照雪不自在地扭过头,对李燕庸时隔很多年的触碰,有些陌生抵触,可又有些隐蔽的期待和欣喜。
她耳朵动了动,说话有些不稳:“为什么突然凑过来?”
而李燕庸只是把蔺照雪散下来的头发抓成一束,又重新拿绳子绑了起来——
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李燕庸没有丝毫欲望地直言提醒:
“在厨房里不要散头发,容易掉头发。”
“发丝乱飞,别人还怎么吃饭。”
蔺照雪:“……”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回答有些急促,呼吸有些不稳。
17. 第 17 章
李燕庸这个人手巧。
可东京里头,手艺厉害的大厨,却都有个通病——
虽然有通天本事,但在自家吃饭时,不喜欢摆盘,也不喜欢做那些华而不实的复杂宫廷菜色。
就喜欢做点健康的。
比如,今日他的米饭不是白米饭,而是黄帝内经里记载的冬去春来饭。
看着色泽鲜润,多姿多彩,可好看有生气了。
里面的荤腥有咸肉、腊肠,块状的有土豆、香菇,长条菜叶是笋和韭菜,还有点点豌豆同米饭炒熟,喷香。
清淡又有滋味。
再就是做的素菜,素菜有牡丹生菜。
早年宫廷菜,宪圣皇后喜爱最为喜爱。
这道菜,有新鲜的牡丹花瓣和在面里,面粉裹一下炸酥,再和生菜放一起摆盘。但是这里的生菜,指的是莴苣。
“生菜”和炸的牡丹花瓣放一起,自然生长的绿色莴苣,像牡丹的花枝。
最后端上用荷花鸳鸯银盘装着的杏酪蒸羊羔,也名东坡蒸羊羔。
是分量足的硬菜荤菜。今日逛了一日,春季寒冷,不免身上有寒气,吃些羊肉会暖热好了身子。
蔺照雪最后吃的这羊肉。
这道杏酪蒸羊肉麻烦,蔺照雪昨夜便准备,但还是手生,会控制不好味道。她都打算加点蘸料掩盖一下了,但李燕庸如今一接手,没什么别的蘸料,便味道极佳。
果子配有林檎、嘉庆子。
用餐时,李燕庸单手挑着勺子,告知了蔺照雪一件事:“我今夜得赶去去岭南一趟,此行莫约两个月。”
“你不用费尽心思邀约了。”
蔺照雪有些失落,但还是忍住想要问东问西的性子,应声。
可又觉着不对:
“岭南地处偏僻,还有各类瘴气毒虫,你去那里……”
她顿了好一瞬。
蔺照雪最终也没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
她经过那夜的深思,知道李燕庸自己有主意,不喜欢她多言,再多说话,只会惹得厌烦。
多般担忧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要小心。”
李燕庸只轻微点头。
但态度比之前二人剑拔弩张时好了太多太多,他竟然也会叮嘱:
“我会的,你一个姑娘,也照顾好自己。”
随后便放下了汤勺,撩开门帘,
离开了蔺照雪的院子。
李燕庸的态度,仿佛都在佐证——
蔺照雪改了自己的性子后,两个人的相处一改以往剑拔弩张,变得冰雪消融。
蔺照雪这时候以为,她找到了同李燕庸相处最合适的法子。
原先之所以和李燕庸剑拔弩张,都是她性子的问题。
*
蔺照雪心里还在担忧着李燕庸。
自李燕庸走后,她去找了不少人问过岭南的现状——
各个说得可怕至极,烦扰得她整夜睡不着。
什么被咬一口直接归西,各类兽直接闯进家里,把知县给咬了。
总算脑子转到熬不住了,身子控制不了地躺在牙床上昏昏欲睡时,在支摘窗前,她迷蒙看到了一个黑影。
蔺照雪看着那黑影,只是愣了愣,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定是她眼花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道鬼气森森的声音:
“醒醒。”
“既然看到了我,就过来。”
转瞬。
蔺照雪嗖一下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
啊啊啊啊!
真的有东西!!!
夜闯女人家的屋子,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蔺照雪扯开嗓子就要喊人来,斩钉截铁就想拎起茶壶就要摔碎——
打算拿茶壶尖利的瓷片,对准出现在她窗子上的见鬼东西。
可手才碰到茶壶,她的手就被死死扣在桌子上。
对方高大的体格压在她身上,特别硌得慌。
致使四肢动弹不得,想张开的嘴巴也被带有薄茧的温热大掌捂住。
嗓子哼哼唧唧,却只能嘤咛。即便很想叫,叫不出声。
窗前的黑影,在几个呼吸间,就有条不紊地来到了蔺照雪跟前。
蔺照雪被压在桌子上,腰身被他的体格覆盖住,完全见不得她人,心里迎风哭泣。
完了,要交代在这了。
此人武力深厚,不是对手!
直到面前的黑影,突然轻笑了一声:
“别担心,我是李总恒。”
蔺照雪被压制在桌上。
黑影这高大的男人,把吓得瘫软已经走不动的蔺照雪,托腰半抱一般,带到了床上。
他的力气特别大,单手就能抱住她。
后,他又点了烛火。
蔺照雪便看到了黑影的真身。
依旧是一身黑,但细看是有描金纹样在的,衣袍上各个都充满了小巧思,以及金子的味道。
虽然每次见面都是一身黑,但次次衣服不重样。
果然是李总恒,有钱到让人想哭。
他的脸色在蜡烛火光下,有些森暗冷然。
反正心情算不上好,仿佛要吃人。
蔺照雪沉默了:“所以,您是翻墙进来的。”
李总恒睨她:“这不是显而易见?”
蔺照雪被翻了卧房,还吓了一大跳,自然心中有气。
她扯出一个假笑:
“不是说好过两日,诗会上见?李大人,我是不怕你了,但不代表您能这么吓人啊。”
“我们这样,太过于理不合。”
李总恒突然笑了一声,只是很森冷。
他只是语调平陌地说:
“今日,你和李燕庸一同去了相国寺,你还给他做了菜?好似,还贴得特别近?”
“他把你抱在怀里了。是吗?”
蔺照雪都懵了,“我今日的行为,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李总恒一点都没有被揭穿的慌张:“我自然有资格。”
“况且,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蔺照雪戒备心高高升起:“什么意思?”
李总恒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紧紧攥着被角,特别害怕他的蔺照雪。
后闭了闭眼睛,恹恹说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杭州城住的时候,有个哥哥,你成日来闹他。”
蔺照雪呆了。
李总恒看她呆呆的模样,一脸懵圈。
突然冷嗤,模样超级不好。
蔺照雪头次在雷厉风行,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总恒身上看到这种低沉的神色。
还有种浓浓的怨气。
他冷静吐出一句话:“果然,你忘了。”
谁料下一瞬,扭过头的李总恒,却感到脖子被一下子勾住。
蔺照雪抱着他,使劲拍了拍他后背,
“我说呢,我说呢,你是司家哥哥,对吗?”
李总恒这个处事不惊的人,难得僵硬了一瞬。
蔺照雪紧紧搂着他,李总恒冷寂的眼睛,微微张大,似是融化了冰。
他把手升起来时——
蔺照雪又有些哭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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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死了!”
李总恒的手楞在半空,又降了下去。
蔺照雪早早就没了眼泪。
捧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像,果然像。”
“我说你怎么对我那么关心。”
“哥,这么多年不见,你不想我吗!”
蔺照雪在杭州的时候,她喜欢满城疯玩,爹娘那时候事多芜杂,正在冲刺宰相的关键时刻,她可以说是被李总恒带大的。
李总恒和她的奶娘没什么区别,在她心里的地位,和她的爹娘都算同一位置了。
现在想想,非亲非故的,他对她照顾那么多,麻烦他那么久,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只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她使唤李总恒,其实特别好意思。
蔺照雪:“那你为什么成了李家家主?不是姓司吗?”
李总恒:“我母家姓司。”
蔺照雪彻底安了心。
今夜她特别惊喜,对李总恒也没有一点恐惧戒备的意味了。
怕什么啊到底!
这是她“亲哥”!
哪还会害死她!
*
不知为何,李燕庸竟然提早回来了整整一个月。
蔺照雪自然欣喜。
安全就好。
岭南危险,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燕庸不用想,就在岭南不好过。
蔺照雪打算给他补一补。
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在昨日夜里便开始准备食材——
就等着李燕庸回来,二人团聚。
蔺照雪找人去邀请李燕。
他们的关系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李燕庸似乎也因为蔺照雪变得安分守己答应了下来。
说今日夜里,会到蔺照雪这里用餐。
蔺照雪忙忙碌碌了一整日。
和李燕庸只追求味道,摆盘干净能入眼不同。
蔺照雪不和他那般地务实,而是变着花样地摆好看的盘。
比如这莲花鸭签,蔺照雪就一片一片切好了,摆成莲花的模样,可精致好看了。
再说这香药葡萄,蔺照雪也是选了个精致的檀木牡丹纹高盒子,把这盘果子给堆成小山的模样,还放了些花做点缀。
一切都准备好了。
蔺照雪又坐在铜镜前拿着唇刷点来点去。
直到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在铜镜里显露出来,遮掩了这些日子睡不着觉的憔悴。
如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蔺照雪坐在凳子上,就等着李燕庸来她这里。
她的心怦怦直跳。
但很多时候期待越高,落空的感觉就越大。
等到风停了,杨柳不动了,水波也只有肥大没睡的花色金鱼鲤鱼吐泡泡时——
李燕庸没过来。
等的时间太久了,夜里也冷。
蔺照雪就让玉兰先去睡了,她嘴上为了让玉兰安心,说自己也会睡,但实则总是一个人时不时出来张望。
饭菜也热了一次又一次。
可枯坐了整整一夜。
蔺照雪才明白,李燕庸今日不会过来了。
直到晨钟声从寺庙里阵阵响起——
玉兰看着蔺照雪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咨嗟道:“姑娘不生气吗?”
蔺照雪其实早就习惯了。
如果以前,她肯定就大闹一场。
但她已经改了,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懂得去体谅李燕庸。
于是,她对玉兰摇头:“他可能就是路上被公事耽搁了,他公务向来忙。”
蔺照雪平静地让人收了菜品。
18. 第 18 章
蔺照雪改了一点就炸的敏感性子。
她现在已经懂得了去换位思考。
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不是?
李燕庸公务繁忙,尤其是最近去了凶险的岭南,事情肯定特别多。
他不来,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蔺照雪想,他估摸着是被公事绊住了手脚。
蔺昭雪体谅他。
她已经习惯了,也并不伤心,没把今日他爽约这事往心里去。
她只在想,李燕庸真的受了不少苦。
甚至忙到,那么守信用的一个人,此次却爽约了。
真心爱着一个人,就是会不自觉心疼。
蔺照雪顺着这想法,又不免想到了岭南地处凶险,外加东京距离岭南距离甚远。
他的身体奔波数日,也肯定疲惫不堪,得好生补补气血。
食补太慢了,还是得用药。
对,还得多抓点安神的药,不然他睡不好……
蔺照雪心疼李燕庸,便起了去药铺抓药的心思。
可慌慌忙忙穿戴好了出门的行头,备着车马——
都准备上马车时。
蔺照雪脑袋一闪,拍了下脑瓜,又笑自己记性差。
蔺照雪可算是关心则乱。
她都差点忘了,好些年前她便给李燕庸准备了一堆补气血和安神的药。
论些正常的法子,什么食补、药、香,论些求神拜佛的法子也有,平安符也求过。
罢了罢了。
岭南湿气重,她抓点祛湿的药也好。
喜欢他,会把所有适合他的东西,都捧到对方的面前。
蔺照雪仍旧去了翰林医馆院抓药。
医官的叮嘱她都深深记在脑子里。
坐堂的医官笑问:
“给自家夫君抓药?恩爱啊小娘子。”
蔺照雪脸都有点发热,不好意思地忙摇摇头说没有。
医官乐得笑出声,“真是小年轻,恩爱得紧!羡慕不得嘞!”
“两天我就见着两对小夫妻了,莫不是我这治病医人的医馆最近乱了磁场,红鸾星动?”
蔺照雪随口接话:“哦?”
医官:
“还有一对小夫妻,昨夜里妻子只是简单的受寒,府里的医师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他就是急得要命,带着自家夫人,大半夜敲我大门,便跑到我这翰林医馆院治病了。”
“那叫一个郎情妾意。”
蔺照雪也笑着附和,感叹那对小夫妻的恩爱:“真是羡煞旁人,恩爱!我都羡慕了。”
就在搭话时——
一道身影从蔺照雪身后略过。
有过的时候,还带着熟悉的淡淡的安息香味。
医官见到那道身影,一拍大腿:
“看,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半夜急慌慌带着自家妻子,敲我大门的那个。”
他往抓药的地方指了指,蔺照雪也顺着看过去——
是一道颀长的素色男子背影。
蔺照雪僵了一瞬。
医官还在说。
可却迟迟不见蔺照雪搭话。
等反应过来时,蔺照雪却已经冲到了那道身影旁边。
医官惊:“娘子,我药方还没给你,你去抓药的地方做什么?!”
蔺照雪耳边只剩下风声。
她几乎是以平时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那道身影旁边。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玉白仙貌,清逸若道童,不染红尘。
没有别人有这份气质。
这人,是李燕庸。
蔺照雪愣了好久,突然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被公事缠身啊。
她在自家院子里枯坐一夜,受了一夜的寒气,却还去给他找理由的时候——
李燕庸在紧张丁焕花。
他在给丁焕花做丫头,干贴身丫头做的事,因为一个小小的受寒,紧张得不行,连夜来翰林医馆院抓药。
他全身心都在考虑丁焕花。
而他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甚至连个口风都没有传过来给她,让她干坐了一夜。
也是,他哪有心思再来考虑她呢?
李燕庸也看到了蔺照雪。
她问:“李燕庸,你在给丁焕花抓药吗?”
李燕庸:“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蔺照雪发现自己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全都没了。
她压抑好些日子的性子,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她不安,以至于变得应激,变得胡搅蛮缠:
“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被蔺照雪失望又愣神的眼睛望着,李燕庸避开了她的视线:“你先出去。”
蔺照雪没动。
李燕庸不是个墨迹的人。
他知道蔺照雪不会出去了,便直接上前,玉白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虽清瘦却死死钳制,怎么也挣脱不开,拉着蔺照雪,就出了医馆。
蔺照雪被他拽得脚步跌跌撞撞。
别看他是个文官,可他的力气却特别大。
三两下,就把蔺照雪整个人都塞进了马车里。
蔺照雪挣扎,可腰却被他的右手扣住,以一个环着的抱着的姿态,让她动弹不得。
蔺照雪强忍着眼泪,愤恨地盯着他: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你爽约我,却去陪了丁焕花?你甚至忽视我到,连给我送个信,让我不要干等着,你都没有想过。”
相对于她的歇斯底里,李燕庸显得特别平静:
“你既然知道我去抓药,那就明白丁焕花生病了。孰轻孰重。”
“事态紧急,我来不及和你讲。”
蔺照雪气得眼泪啪叽掉下来。
再也止不住,对着李燕庸又哭又打。
李燕庸揉了揉眉头,眉间尽是没休息好的疲惫和烦躁。
他已经解释了,可蔺照雪却还是要闹。
李燕庸沉声:
“够了。蔺照雪,你安静会。”
“我还以为你真的改了性子,如今看来,倒是一时的温顺,心虚的做派。”
“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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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顿饭,我分得清楚。”
蔺照雪气笑了:
“那我的感受就不重要吗?”
李燕庸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是不喜欢哄人的人:
“你的感受有她的身体重要吗?你能不能务实一些,她差点死了。”
“她无辜地接受了这种局面,都没有丝毫怨言,甚至让我多来你这。”
“而你呢?一次次地伤害她。”
“不要这么幼稚了,学学焕花,她甚至比你要小。”
蔺照雪听了这话,愣了好久。
这个男人,心已经偏到骨子里了。
既然偏心,那就是爱丁焕花了。
爱是独有的。
可能曾经爱过,但现在蔺照雪明白,他变心了。
他爱丁焕花。
蔺照雪突然道:“你想选择她是吗?”
李燕庸平静地说:“我不能对不起她,她对我付出的,太多了,你不明白。”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李府。
蔺照雪没再多说话,而是兀自下了马车。
李燕庸没在意,以为她只是一时发脾气。
蔺照雪直奔自己的院子。
这院子里,有曾经李燕庸送她的剑。
她拎着剑,就直奔了丁焕花的院子。
丁焕花还在扮成一副柔弱的模样。
可蔺照雪却明白,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她邀约李燕庸,丁焕花就生病。
她直接把剑架在了丁焕花纤弱白皙的脖子上。
丁焕花吓了一跳。
整个人,瑟瑟发抖,柔弱不堪。
不论是谁,都会想保护她。
蔺照雪不喜欢她。
但蔺照雪却不是为了杀她。
而是——
她看向了几乎瞬间冲过来的李燕庸。
李燕庸看她的眼神,冰冷漠然,和看一个疯婆子,没什么两样。
他冷然道:
“你不要再揪着她不放,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你还停在原地。"
李燕仍旧是那副冷冰的模样,没有丝毫情面,毅然决然护在了丁焕花跟前。
蔺照雪的刀,因他袒护丁焕花的动作,被迫抵在了李燕庸心上。
她突然想到了曾经刚成婚的时候——
李燕庸身为文官,也强身健体。他每日都会舞剑锻炼,剑就摆在两个人的卧房里。
那时她特别怕剑这种锋利的剑刀具。
李燕庸见蛮横的她,竟然怕刀剑,竟然还笑得出来,说:
“这么怕?”
他把剑扔给她:“送你好了,自己克服一下试试。”
而如今。
蔺照雪知道了李燕庸的选择,他从来都是坚定地选择丁焕花。
她突然松了紧紧抓住的力气。
李燕庸抓准时机,极快地打掉了剑。
剑“哐当”落地。
蔺照雪看着李燕庸,眼里有李燕庸看不到的灰白:
“你送我的这把剑。”
李燕庸:“那又如何?”
“别闹了。”
19. 第 19 章
蔺照雪几乎被怒意席卷了全身。
人在极度愤怒时,会忘了所有的后果。
她完全没了顾及,她吵,她闹。
似是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忿,全部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声音刺耳,充斥着怨气。
她以为这样,能让李燕庸把目光分给她一些。
而李燕庸只是捂住了丁焕花的耳朵,平静地吩咐下人把剑收好。
并且,条理清晰地吩咐下人们把剑这种危险的东西全部隐蔽起来,不要放在卧室里,尤其不要让蔺照雪碰到。
等蔺照雪哭累了,归于平静——
眼前茫然,眼前清晰的时候。
她看到李燕庸正护着丁焕花出院子。
明显是防止她发疯过度,导致脑子不清醒,会一刀伤了丁焕花。
一通吵闹之下,李燕庸不但没把满是丁焕花的眼神分给蔺照雪半点——
还怕她的疯狂,会伤到丁焕花。
这就显得蔺照雪特别可笑。
第一时间占据蔺照雪脑子里的,竟然不是因为他对别人好而生气。
而是:她和李燕庸,好像会分道扬镳了。
她思考和李燕庸的关系时,已经从“亲人与亲人之间,虽小打小闹,但我怎么可能离开”——
再到“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你不能让我感到爱情了,就我们断了吧”的冷漠关系。
蔺照雪突然意识到:
她和李燕庸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不过是被婚姻捆绑在了一起。
根本就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又凭什么要求人家不变心呢?
婚姻关系不是血缘关系,血缘关系变不了,但是婚姻关系是可以变的。
她之前一直以为,两个人成婚这么多年,已经跨过了血缘,是最熟悉的亲人了。
但她现在却觉着,她想错了。
她和李燕庸,是可以分开的。
蔺照雪重新审视了和李燕庸的关系,也是第一次看明白婚姻制度。
她在重新思考和李燕庸的关系。
其痛苦程度,不亚于失去了一个至亲之人。
但蔺照雪不能继续这样了。
——
回到现实。
那把被打落在地上的剑,是宋剑。
贴银皮,铜条包侧边,剑档元宝形,不是常见的月牙形。
不过,大部分宋剑都是没有剑鞘的,这把也并不例外。
这也是当初锋利的剑露在外头,剑锋冰寒,蔺照雪会被吓到瑟瑟发抖的原因。
剑被包好,被仆人里三层外三层,盖住了这把剑的锋芒,就要拎走。
蔺照雪突然上前,打掉了这把剑——
剑落在李燕庸和丁焕花的脚边。
而李燕庸正在安抚受了惊吓,像只兔子一样眼圈红红的丁焕花。
李燕庸扶着丁焕花,脊背仍旧是那么直。
丁焕花靠在他的怀里。她整个人看着特别可怜——
因为不想给李燕庸添麻烦,所以努力想忍住泪花。可好似又因为蔺照雪太过疯狂,太过恐怖,丁焕花就控制不住地害怕,一抽一抽地,在李燕庸怀里直落泪。
蔺照雪没看他们两个,只是蹲下身子,去捡这把被李燕庸打落的剑。
蔺照雪就蹲在他们脚边去捡,腰弯成了虾米。
她把剑紧紧抱在怀里。
李燕庸皱眉,让下人们先把惊魂未定迎风哭泣的丁焕花扶回去。
随后大步朝蔺照雪走来。
蔺照雪知道他要制止她。
她在他要说话前,就说声音闷闷的,很小声地道:
“我不会再伤人了。”
声音在丁焕花已经空落落的院子里,显得特别冷寂,也极为清楚。
李燕庸伸到一半的手僵住。
蔺照雪看着他,满眼全是乞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别把我当成个疯子?”
李燕庸以为她会哭,会闹,都做好被她抓出一道道血痕的准备了。
但是蔺照雪在服软。
这不正常。
李燕庸面色很难看:“别这样,这不像你。”
蔺照雪低着头,紧紧抱着宋剑,模样安静又温顺:
“我会乖顺听话,会不吵不闹。”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每次吵架,都是我闹脾气。”
“对不起啊李燕庸,对不起。”
“咱们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蔺照雪:“你喜欢我这样吗?我如果一直这样温顺,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吗?”
李燕庸一字一顿:“我从没想过和你分开。”
李燕庸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以前特别淡漠平静的一个人,成日冷眼看着她发疯的一个人——
此刻看着她温顺的模样,竟然有了怒意。
他把蔺照雪生生从地上拽起来,让她站好,又认真地用很长的手指一点点给她拨开糊了满脸的发丝,露出原本甜美精神的五官。
最后细致地给她拍了拍沾在衣袍上的灰。
这才满意。
全程,蔺照雪都是出奇地顺从。
李燕庸面无表情:“你为什么不反抗?”
蔺照雪温笑着回他:“我都听你的。”
李燕庸看着蔺照雪的眼睛。
明明她是笑着的,眼瞳里的影子,都在证明她就是在看他。
但李燕庸却总觉着她的眼睛不在他身上,变得疏离。
他隐隐有预感,觉着自己在失去着什么。
这种不清不楚的朦胧感觉最让人恶心。
但他从来都不会相信这种没影的东西。
李燕庸烦躁感涌上眉头,嗓子里冷哼了一声。
甩了袖子就阔步离开了。
蔺照雪没有波澜地目送他离开。
只是安安静静的,沉默地低着头,看地上砖缝里生出的一朵野花,什么话都不说。
*
蔺照雪似乎又恢复正常了。
她照旧和改了之后的脾气一样,事事顺从,不吵不闹。
似乎那天的强烈争吵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轨迹。
连邀约李燕庸,也没有再邀约,真的做到了绝对的安分守己,绝对不烦李燕庸。
她还找到了自己的事做,完全不缠着李燕庸了。
蔺照雪的日子,在天时地利人和下,竟然也诡异地安静了一段时间。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现在李府已经同她前些年嫁进来时截然不同了:
五年前,她需要小心侍奉一大家子,还要被舅父成日里使阴招。
握着管家权的她,且得管理各个心思玲珑的下人亲戚,盯着哪个偷懒,看着哪个做典型。
好不容易从外头卸下重担,回到自己的卧室屋子里。
可还是不能松懈分毫。
夫君的起居用具、自小脑子便生得聪明的儿子的早教,这是最主要的。
四季更迭,她的闲暇时间全部都给了夫君和儿子,天略有风动,她就怕风雪吹病了夫君,读错了一个字,又怕耽误了孩子。
全天都紧绷,一刻也不能松懈。
如今就不一样了。
李燕庸自她死后,看到了李家是个无底黑洞,已经从李家决绝地分家出来。
至于曾经小心伺候的婆母,原本渐好的病情——
在丁焕花嫁进来前病情突然愈发严重。
药草也控制不住病情。
婆母染了急病,直接撒手人寰了。
而儿子,也已经过了童子科,不需要蔺照雪再去教。
还特别有自己的主意主见,有李燕庸和李总恒两个不同风格的大官帮着扶着(一个走正道,一个耍阴招),根本不用去担心。
蔺照雪也就不折腾自己了。
每日安安静静地品茶插花,做着一个寻常贵妇的行为。
时不时去首饰铺子再打个首饰,或者去北山子茶坊里和贵女们吃点饭食。像什么雕花蜜煎,比如雕花梅球儿、蜜冬瓜鱼儿、雕花红团花,再配点什么脯腊,金山咸豉、酒腊肉。
其实日子也安然平静。
独自一个人待久了,蔺照雪就渐渐戒了让李燕庸陪着的毛病。
她不去烦李燕庸了,李燕庸可以安心忙公务了。
但蔺照雪这样,最先沉不住气的却是李燕庸。
李燕庸本该喜欢她的改变。
可她不来邀约他了,眼睛也不放在他身上了,他却总是莫名心里不舒服,莫名生气。
蔺照雪甚至都没有别的男人。
她只是单纯地目光不放在他身上了,李燕庸就已经非常介意了。
在蔺照雪独自支起小桌子用餐,却根本不来邀请他时——李燕庸习惯性地来蔺照雪这里用餐,却发现没有他的份量。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在蔺照雪做衣裳只给儿子和自己做时——他看着穿着牡丹纹红袍的儿子,一看便知道是蔺照雪新做了衣裳,他以为蔺照雪也给自己做了。
于是下意识扭头,问侍卫持心:
“我的衣裳,她还没送来吗?”
侍卫持心肝胆相照,所以说话总是直观赤诚:
“哦,夫人没做,只做了她和小少爷的。”
李燕庸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儿子恭敬:“父亲,儿子来告诉您吧。”
“母亲知道,您穿的都是丁夫人做的衣裳,素雅的模样,可衬您了。她选的这块牡丹纹红布的面料太过张扬,您肯定不喜欢,所以就没来讨您的嫌。”
“您那么素雅,向来不会穿这种俗气的艳红布料,母亲就把给您做衣服的布料,用来多给儿子做了两身,多好?”
李燕庸很久,才从嗓子里轻嗯了一声。
但脸色并不好看了。
在蔺照雪和李燕庸因为要去陪儿子中和节出行春游,所以不得不一起住酒楼,蔺照雪却自作主张开了三个单人间时——
李燕庸再也忍不住了。
他突然上前,紧紧握住蔺照雪纤白的手腕,那张向来没有情绪的面庞,此时竟然有了困惑。
他问蔺照雪,为什么。
手上的力气很紧。
但蔺照雪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只说:
“我之所以开三个单人间,是知道你也累了,我懂得体谅你的,我不会要求那么多的,我真的改了,你放心。”
李燕庸气得扯出一抹冷笑。
但骨子里的骄傲,根本不允许他再多说什么。
李燕庸只扫了蔺照雪一眼,便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了淡然的模样。
*
今日是马球会,皇室举办的,是最骄傲的七公主所提议举办。
所以几乎京中贵女高官,都来了马球会,人头攒动,车马辐辏。
金明池边,先有宫廷女子马球队率先来表演,制钏护鞍(这是本朝先例,头次组织的宫廷女子马球队)。赛场上红队旗帜和蓝队旗帜,谁也不让着谁。
而宾客围炉团坐,品茶闲唠。
彩头是金仙童全套头面,全套都是金子,工匠是先皇时期最具盛名的工匠精雕细琢而成。
搁以前,蔺照雪定是死活都要拿下这种精巧物件,给她的首饰盒里再添新员。
可蔺照雪,却安静坐在叶落秋帐里,没有见人。
她默默无闻地小口抿着茶,没有张扬,没有参加打马球的赛事,也好似没有一丝生气。
可这时候,她却被一个飒爽的女子给直直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这女子头上有个金子打的头冠,大珍珠点缀其中,头冠把头发高高束起,鼻梁高挺,整个人都有精神。
是皇室的七公主。
七公主气吼吼拉上蔺照雪,恨铁不成钢道:
“蔺照雪,以前打马球你可是最厉害的,现在怎么嫁人后,成了这幅死人模样,呆坐在原地!?”
她扯她:“快随我去马球看台!”
“我那掠地云(马名)还在等着我哩!你的雪面娘不再看看了?”
蔺照雪只轻轻摇头,说不去了。
七公主气急:“为什么?!”
蔺照雪只说:“我不想暴露身份,不想暴露我还活着的事实,不想以这幅面貌见人。”
七公主还是生拉硬拽地把蔺照雪,从女眷换衣裳休憩的叶落秋帐里给拉了出来:“那你看点别的。”
视野变得开阔。
蔺照雪掩着脸。
青黄的一片,人影疏疏,喝彩声此起彼伏。
头场比赛正在开始,是大打,由当今圣上开球。
凉州曲和编钟一起奏响。
圣上骑乌骓马,鼓钹齐鸣,圣上手持木质彩画球杖,用于打球。
场面恢宏,但七公主却没有看场上。
七公主指了指在马球场后候场的一男一女。
是李燕庸在给丁焕花绑颈带。
颈带,护安全。
七公主见状,不觉哂笑:
“你可以不打马球。我叫你出来不止为了让你瞧马球。而是为了让你瞧瞧这两个人。之所以死活要你打马球,也是个借口。”
她拽过正看着二人的蔺照雪:
“怎么样,生气吗?生气的话,就加入我的甲队,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然后本公主再帮你教训他们!”
七公主恨得牙痒痒,看着李燕庸和丁焕花,都有要立马上前揍人的架势。
但蔺照雪却只是避开了视线。
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了。转瞬,就要从这露天的马球看台,回自己的叶落秋帐。
七公主都懵了。
蔺照雪的步伐很急。
七公主赶紧回头,速度扯住蔺照雪的后领,盖住了衣领上的牡丹花纹,直接暂停了蔺照雪蜷缩回去的步子。
她倒也没有恨铁不成钢,因为知道蔺照雪做事都是有自己主意的。
所以,就不免称奇:“蔺照雪,这不是你的性子啊!”
“按照你的性子,现在不应该立马来到他们面前,狠狠地和李燕庸大吵一架才对?”
闻言,蔺照雪的笑容很浅:“那都是年轻时候的傻事了。”
“其实早就没必要了。他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我没什么好吵的。”
话落,蔺照雪没有再停步,也没有把眼神落在马球场上一眼。
她径直回了叶落秋帐。
在黑木头藤墩上安静地继续坐着,等这场马球会结束。
而在蔺照雪离开后,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
李燕庸就没再给丁焕花系颈带了。
而是回过头,看着空空的马球看台。
人潮如流水紧密无空隙。
可偏偏就是少了一个蔺照雪。
都这样了,她还是不生气吗?
*
是李总恒最先发现蔺照雪的异样的。
自从蔺照雪发现李总恒是小时候的邻家哥哥后,蔺照雪便不抵触他了,甚至特别地亲近。
李总恒这个人,之所以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要的就是一个不择手段。
得了一点空隙,他就特别理直气壮地顺杆子往上爬,时不时地就来翻蔺照雪的墙。
蔺照雪从一开始地“于理不合”,到“你随便吧”。很明显的,已经完全地放弃抵抗了。
今日,他又是一身黑袍,就这么冷嗖嗖地靠在蔺照雪的支摘窗旁,夜风席卷又无风,像一轮被黑云掩盖的冷月。
蔺照雪对他的突然出现,早就见怪不怪了。
蔺照雪动都没动,坐在床上,蒙着头,盖着被子,从嗓子里小声说了两个字:
“哥哥。”
李总恒凑近:“见了我怎么不叫人?”
蔺照雪说叫了,你没听见而已。
李总恒:
“没办法,谁让我家妹妹从一只抬头骄傲的小凤凰,变得羽毛都灰暗了。”
“跌着脸不说话,我得装装耳聋,她才乐意回话。”
蔺照雪闷闷说:
“没有,我没有丧气,只是困了。”
李总恒来到蔺照雪的牙床旁,微微偏头,看她只露出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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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的模样。
李总恒那么大的人了,突然幼稚地伸出手。
用那双常年握长枪的大掌,伸向蔺照雪有些肉的脸,就开始揉:“还说没事呢。”
蔺照雪一激灵,当场就瞪他,李总恒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这么一打岔,蔺照雪的心情却好了不少,最起码卸下心防,愿意和李总恒说说了。
蔺照雪认真道:
“我心里确实有事,但我真的不想和人讲,我不想那么丢人。”
“我知道哥哥你的阅历比我强很多,告诉你,让你帮忙参谋,肯定要比我自己想强很多。”
“但……”
李总恒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他目色平稳,恢复了稳当的模样:
“别绞尽脑汁想理由了。”
“不想说就不用说了。知道我为什么不掺和吗?”
蔺照雪把眼睛从被子里探出来:
“为什么?”
李总恒的手还没有拿开,托着她的脸庞,看着漫不经心道:
“因为你做出什么行为,我都有底气让你自己做决定,哪怕是错误的,也没什么。”
他的手还带着点薄茧。
有些轻微地刮人,却并不疼,反而让人感到他就在你身边。
这是来自于李总恒对自己权势的自信,也是李总恒和蔺照雪兄妹情谊的证据。
李总恒:
“睡吧。做了决定,记得告诉我一声,别不要我帮忙。”
夜里熄了灯。
蔺照雪紧紧抓着李总恒的衣袍。
等第二日转醒,她的手里已经没了李总恒的衣袍——而是多了一枚钱庄东家的玉佩。
玉佩是黑色的墨玉,有金纹于其上。
和李总恒这个人,特别像。
*
李燕庸来蔺照雪这里的次数,变得很多。
他基本上一忙完公务,便立即来蔺照雪这里。
只是沉默地陪着蔺照雪。
两个人也如同多数熟悉的夫妻一般。
虽没有多么亲密依赖,但却能朝夕相处,不吵不闹,默默陪伴。
李燕庸偶尔来她这里用饭的时间晚了,甚至会解释一下晚了的原因。
可不论李燕庸做什么,说什么,蔺照雪都是沉默地听着,温顺地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驳。
她看起来正常了,但却不正常。
李燕庸好似也改了一点。
比如说在李燕庸陪着蔺照雪的时候,他们也总会在院子里遇到丁焕花。
每每遇到丁焕花,李燕庸竟然没去寻丁焕花,而是一直陪在蔺照雪身边。
丁焕花的眼神,总是会落寞黯淡。
有那么一瞬间,蔺照雪真的以为她和李燕庸两个人会继续好好的。
仿佛时间会一直暂停在这美好里。
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她。
其实李燕庸相对于前些年,已经好了特别多了。
只要蔺照雪能忍住自己的脾气,李燕庸也就不会和她吵。
蔺照雪变得特别茫然。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不退不进,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
直到在花朝节这日,两个人受邀,一同去游春踏青。
花朝节,是百花的生日。届时花满城,大家一起赏百花,去京畿扑蝶,还会把五彩的色纸贴在花枝上,名为赏红。
为百花贺寿,为亲朋祈福。
去花朝节的马车上,两个人原本是相顾无言的。
可在下了马车的时候——
蔺照雪并没有像曾经多次出游一般,牵住李燕庸的手。
她只是独自下了马车。
甚至下意识和李燕庸还保持了不少距离。
蔺照雪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后,却听到几声更急的脚步声,来到她身后,近到她耳畔。
再后来,她的手被人主动握住。
蔺照雪低头望过去。
是一双腕白肌红的手,纤薄的肌肉贴在指骨上,紧紧包裹住她的手。
是李燕庸。
蔺照雪不解地看向李燕庸。
李燕庸没看她,而是在看前方,没什么情绪地说:“走吧。”
蔺照雪抽了抽自己的手,李燕庸握得更紧了。
蔺照雪就这么被李燕庸握着手,被他带着往前走。
一路繁花似锦,宝马香车,可却走得跌跌撞撞。
就特别像蔺照雪和李燕庸外表光鲜亮丽,实则磕磕绊绊的婚姻。
可此时此刻,风风雨雨共同舟,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蔺照雪愣了好久。
但没再挣扎。
一路繁花似锦,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走到一半,在路的岔口处。
蔺照雪和李燕庸,和一个衣着紫色,身姿窈窕又柔弱的人迎头相碰。
是面色憔悴的丁焕花。
丁焕花一见李燕庸,眼睛都亮了起来。
丁焕花好些日子都没见到李燕庸了。
因为除了蔺照雪反应过来,李燕庸其实也明白——
丁焕花那日突然发病,其实就是故意的。
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可李燕庸没把装病的事捅破在明面上,而是那日和蔺照雪对峙时,提醒蔺照雪,说了一句“人都该往前走了”。
告诉蔺照雪,他知道丁焕花,但希望蔺照雪不要追究。
李燕庸想的是,丁焕花人微言轻,一时情急耍了点手段,做出这种事,其实也情有可原。
做大官的总有一种豁达之心。
可也恩威并施。
他这些日子晾了丁焕花很久。
久到再见丁焕花,丁焕花看他的眼睛都亮得出奇,亮得晃眼。
那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姑娘,眼睛那么亮,面容本该是特别美好的。
如今却像蔺照雪这样的怨妇一般,带了点被生活打磨的雾面。
如今,她全身心地看向你,把你当成生活的唯一,把你当成救赎她的一道希望。
任谁也抵不住这样的目光的。
可丁焕花这般亮亮的眼睛,却在看到李燕庸握着蔺照雪的手时,一下子黯淡下去。
特别地惹人心伤。
蔺照雪看到了她这样的眼神,李燕庸显然也看到了。
蔺照雪突然感到手上一松。
在看到丁焕花黯淡无光的眼神后——
李燕庸下意识松开了蔺照雪的手。
就这么一瞬间,蔺照雪一直犹豫不定的心,突然坚定了。
她确定了自己心里的一个猜测。
很多人断开,不是你一口吐沫我一口唾沫的愤恨。
而是在一些微小的细节。
走着走着就散了。
*
李总恒这些日子来得很勤。
他除了公务还有一堆自己的势力得打理,忙得比李燕庸还脚不沾地。
按理来说一点多余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住在值房,分出八只手,成了大虾。
但自上次发现蔺照雪情绪不对,还是每夜都来。
蔺照雪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这么多精力,有时候他来了,她都睡了,都见不着面,他来做什么?
她反正要困得要死,李总恒这个人的精力,实在恐怖啊。
但李总恒好似就只是想看看她。
直到花朝节这日,李总恒带了花糕花茶来看蔺照雪。
却见蔺照雪在呜咽地哭。
她的背影一抽一抽的。
趴在桌子上,在李总恒的眼里,她犟的模样和小时候那个小丫头死犟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察觉到他来了,蔺照雪抬眼。
可这次抬眼,蔺照雪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扭过头,说自己才没有哭。
曾经蔺照雪总是精力满满,干劲满满,根本不让人看到分毫脆弱。
而是泪都忘了擦干。
悲伤充斥着她,让她都没有精力掩盖脆弱。
她看着他。
蔺照雪泪眼涟如,哑着声音道:
“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20.第 20 章
今日是上巳节。
三月三,春浴日,也是属于有情人的节日。
上巳节,距离李燕庸和蔺照雪撞见丁焕花时的花朝节,已然有好些日子了。
自李燕庸松开了她的手,蔺照雪就闭紧了大门。
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反正这几日,她都没有见李燕庸。
李燕庸来过好几次,都是在夜里,因为只有夜里,他才有时间。
但蔺照雪都推拒了。
最常用的借口,是说她不在屋子。
可李燕庸明明在烛火投射的窗纸前,看到了一截藕臂,撑着鹅蛋圆脸。
影子的美人脖颈纤白细长,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活生生的。
他知道是蔺照雪不见他。
李燕庸并不是个会哄人的性子。
他被推拒了五六次,也就不来浪费时间了。
他只以为蔺照雪在别扭。
依旧按部就班地上直下朝。
一直等到今日三月三,上巳节——
他那么忙的人,空出了一日闲暇时间。
*
蔺照雪今晨用膳时,听闻玉兰谈起上巳节,并没有什么神色。
上巳节,男女间互通心意?
这和她早就没关系了。
直到李燕庸的侍卫持心,从窗户纸那里给她扔进来了一份请帖——
蔺照雪拆开。
是竹子做的纸,估摸着是李燕庸随手从值房拿来的纸。
哪怕是邀约姑娘,他也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
不像其他人,喷香,贴花纸。
玉兰本来都推拒说不方便,可持心却硬闯进来。
玉兰当即黑了脸色。
玉兰面色冷清:“我说我家姑娘不在府里,她出门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侍卫持心嘲讽:
“李大人每次来找,夫人每次其实都在,我们李大人又不瞎,我也不瞎。”
玉兰眼神幽幽,木然的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怵,不觉悚然。
正当玉兰撸袖子,就把人扔出去的时候,静坐的蔺照雪,突然冷不丁地出声:
“玉兰,我答应他,我应约。”
玉兰一愣。
停了动作,
持心倒是乐了,挑衅感满满。
蔺照雪按照请帖上的位置,来到了应约的花园。
此时已然三月,正是牡丹花开之时。
牡丹艳丽大气,如今花满园,极为漂亮。
蔺照雪最喜欢牡丹。
喜欢到,衣裳铜镜的纹样,都是牡丹花。
可惜的是,牡丹富贵——
今日她穿得,却素净又简便。
倒是配不上这满园子的花了。
她独自看了会牡丹,李燕庸倒是没让她等太久,很快就来了。
和她的素净不同,李燕庸今日,却没用往常能简便就多简便的穿法——
而是穿了蔺照雪喜欢的红色。
看,他们永远都不同步。
蔺照雪哑然失笑。
李燕庸看到蔺照雪的穿着,明显也愣了一下。
因为以前蔺照雪见他,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头面首饰胭脂都忘头上簪,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
现在却是随便穿了一件素净衣裳,就来赴约了。
李燕庸回神,他并不在乎这些细节。
他只知道蔺照雪来见他了。
他看起来轻松了很多,面上头次有了笑意,声音平缓地说:“你来赴约了。”
意思是,你愿意见我了,是不生气了。
蔺照雪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见你了,因为我也有事和你谈。”
意思是,你应该也有事和我谈,毕竟若是没事,你不会见我的,更不会过这种在你眼里没有丝毫用处的上巳节。
随后,周遭竟然诡异安静了一瞬。
没了蔺照雪的主动和叽叽喳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谁先开口。
两两相对,年少夫妻,吵得最凶的一对,如今竟然也没有话可讲了。
最后,又不默契地同时张口——
蔺照雪:“我要走了。”
李燕庸:“这是给你的花。”
二人同时说话的时候,蔺照雪拿出的是本朝律法,而李燕庸拿出来的,是芍药花。
蔺照雪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的花,明显愣了会。
她望向芍药花。
其实眼神是特别复杂的。
相传,上巳节时,男女都会在水边互赠芍药,用来表达深厚的爱意,是为情有独钟。
以前,李燕庸从来都瞧不上这种虚无缥缈的仪式,他只会觉着幼稚。
都是蔺照雪去烦他。
如今,她要走了,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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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送上了这芍药。
他明显是在道歉。
蔺照雪和他是年少夫妻,多少年风雨同舟,很了解他反常的行为。
李燕庸也听到了蔺照雪那句“要走了”的话,看到了她手里带过来的律法条例。
里面清楚写着:
如果丧妻,那么婚姻关系便分崩瓦解。
李燕庸面上淡淡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他沉着脸,把二人手里的东西交换。
自己拿过了蔺照雪手里的律法条例,随后强硬地把芍药塞进了蔺照雪的手里。
他面带凝重,警告:
“律法不应该是你碰的,你好好收着花,不要乱闹。”
蔺照雪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李燕庸,我要离开,你听不懂吗?”
她经历这一遭,身上心里受了多少磨难,唯一收获的,就是脾气变好了。
以前旁人装没听见,她直接阴阳回去。
李燕庸根据这话,看看她已经背好的包袱,想起今晨府前的马车——
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蔺照雪是认真的。
李燕庸下意识问为什么。
蔺照雪说:
“你说过,人都该往前走,你因为世事无常,娶了丁焕花相伴,我也不能继续赖在这了,得往前走。”
李燕庸只问:“是因为丁焕花吗?”
蔺照雪笑:“你就当都是我的错,我自己想不通吧。”
“我这些日子试着改变,发现,我可以改善我的脾气,但改不了全部,我不能为了你,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很真诚。
李燕庸却眉目间涌起浓重的燥意。
他背过身,明显不乐意再浪费时间。
他干脆利落地说:“好,你走吧。”
“又是回娘家?也好,回娘家消消脾气。”
“你继续保持这个闹法,婚姻日子安稳不了。”
现在是二人分离的最后。蔺照雪对于说她性子不好、喜欢作闹的话:
并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反而点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李燕庸熟悉的背影正在远去,直到快消失不见时,她叹了口气,总算出声回应——
纠缠这些年,蔺照雪得出了个结论,最后的最后,她都没有指责李燕庸,只说:
“可能我不适合婚姻吧。”
21.第 21 章
听了蔺照雪的话,李燕庸没有一丝一毫的侧目,走得没有一点停顿,步伐仍旧那般稳健。
他早早把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定义为胡闹,早早没了耐心。
蔺照雪看着他挺立的背影就这么离开。
像过去很多年一样:
他从来听不进她的话。
蔺照雪背着小包袱,也不愿意再等他回头。
她自顾自扯出一个笑意,也转过头,背过身,朝着李府的出口去。
蔺照雪向来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她喜爱一个人,便会不留余力地去喜欢他,赤诚又坚决,死也不放手。
可要是这样的人,一天都伤透了心,决定放手了,蔺照雪就是个狠心的女人,怎么都不回头。
一步一步,没什么阻碍。
可蔺照雪却在这里挣扎了从及笄到三十岁的时光。
从年少时候便互付诸一生的人,也走到了相看两厌,分道扬镳。
*
蔺照雪离开,最先知道的,是她在李府的“宿敌”——
丁焕花。
丁焕花原本还在屋子里,莳花弄草。
被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不变,但手里,却突然折断了一只最漂亮最让人舍不得摘下的紫罗兰。
贴身侍女问:“夫人、夫人怎么了?”
丁焕花随手把紫罗兰扔在花丛:
“咱们去找夫君。”
等李燕庸回到自己在李府的书房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疲惫地揉着额头,看着脸色很不好。
可回到书房,便见到一个柔弱的身姿,正跪在地上。
女人低着头,垂着泪,目色哀切又自责,呜咽抽泣却无声,让人不禁觉着瘦弱可怜。
李燕庸皱起眉头,快步来到丁焕花身边,要把她扶了起来:
“春寒还未结束,这段时间正是最冷的时候,起来,别跪着。”
丁焕花哭着摇摇头,只是袖子捂着脸,抽泣呜咽,好不悲恸。
李燕庸最后不容拒绝把她拽起来的。
他清冽的声音,简单却又正视地给了她一个承诺:
“就算再大的错,你也没必要这样卑微。”
“我在身边,你就没事。”
丁焕花这才起身。
李燕庸:“说吧。”
丁焕花抬头,自责又心痛的眼神,看向李燕庸。
她哑声说:“姐姐走了……”
这话一出,李燕庸罕见地沉默半响。
他的脸上没有神色,道:“提她做什么?”
声音陌然,仿佛蔺照雪是个陌生人。
这时候,书房后面的一道人影,微微晃了晃。
丁焕花的眼睛,乜了一眼。
她的声音大了点。
这次吐字变得清晰了: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焕花,才让姐姐……焕花没有想过让蔺姐姐离开的……”
“都是我的错,夫君,对不起。”
“我是不是就不该存在。”
丁焕花的声音全是自责。
李燕庸认真地摇头,捏着丁焕花的肩膀,安抚她道:
“这并不是你的错。”
提起蔺照雪,他的眸子里,已经很是不耐烦,但还是尽力压着对蔺照雪闹脾气的不耐,耐着性子平静地和丁焕花道:
“蔺照雪性子不好,这次又在闹脾气,你不用自责,她是惯犯了。”
书房屏风后的那道身影,露出点眼睛,于是能够清楚地看到李燕庸眼里的不耐。
丁焕花说了好几声可是,但都被李燕庸堵了回去:
“你身子不好,去休憩,别想东想西,焕花,别什么都自责,这不是你的问题。”
闻言,蔺照雪抱着手里的箱子,没再自取其辱,快步离开了书房,步伐有些凌乱,狼狈。
在角门子处接应她的,不是别人——
正是一身黑袍的李总恒。
蔺照雪快步迎上去。
李总恒看她穿得单薄,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在见到李总恒的第一眼,蔺照雪就突然说了一句:
“之前,哥哥你问我,想要去哪个地方长住?”
“我说离京城近,就成。”
李总恒:“现在?”
蔺照雪:“现在不想了,现在想去边疆。”
边疆,是离京城最远的地方,路途遥远,途程需要好些日子,李燕庸事多繁忙,他一辈子不会去这个地方,两个人也就一辈子不会再相见。
蔺照雪其实原本对于生活了十多年的李府,对于东京,怎么都是有不舍的。
她刚才回去,是为了拿回自己的箱子。
可却听到了李燕庸和丁焕花的话。
那瞬间,坚定了蔺照雪离开的心,离得越来越远的心。
李总恒点头,很自然地拉上了蔺照雪的手,牵着她出了李府的门,来到了李府的外头。
李府外头,有几辆载人的马车。
其余的东西,李总恒要么都给她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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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爽快又嫌弃地扔了,并豪气却不在意地说再买。
嗯,李总恒,不愧是他。
可入眼的,除了马车,还有别的。
蔺照雪抬眼,入目——
是两张熟悉的面庞。
一个面色温敦,是个穿着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人。
一个面容美艳,一看就是保养得体有主见的美妇人。
分别站在左边,右边。
她愣了半响,但在看到二人之后,腿上却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就要跑。
她扭过头去,和个小老鼠一样。
抬脚要缩回去,怕见人。
但却被一道熟悉的力气给提溜回来——
李总恒森冷的声音幽幽传来,简短地命令:
“回来,面对伯父伯母。”
是的,来人,是蔺照雪的爹娘。
也是当今丞相夫妇。
曾经,认了丁焕花做干女儿。
蔺照雪背过身,还是不肯露出脸来,小声说:“我不想……”
她的羞耻,她的犹豫,却被李总恒冷着脸,一语道破。
他的冷寂的声音慢悠悠的,却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之前不愿意见爹娘,是因为怕让他们失望,不想让爹娘知道你这么狼狈。”
蔺照雪想反驳,可确实事实如此。
她有些难堪,垂下头。
李总恒向来擅人心,比她还有了解她。
李总恒认真地说:“但你的爹娘,并不在乎这些,他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你活着的消息。”
“之所以不来见你,是他们以为,你恨他们没能在五年前你死的时候,护好你,不愿意见他们。”
蔺照雪赶忙说没有。
她从来都没有恨过爹娘。
李总恒:“是怕你见他们不开心,才忍住思念,不来见你。”
李总恒来到踌躇拘束的蔺昭雪爹娘身边,道:“她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一直都很希望。”
和爹娘之间,有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
此地不宜多说话。
李总恒拉上愣愣的蔺照雪,说先上马车。
可等到马车上的时候,撩开帘子,却发现里面还有个人——
是儿子李徽。
李徽还是那副冷漠小大人的模样,坐在马车里安静地翻书。
蔺照雪惊:“徽儿,你也跟来了?”
李徽面色平静,丹凤眼略微掀了掀,说话竟然看出了几分傲娇:“怎么,母亲不允许儿子跟着?”
22.第 22 章
蔺照雪愣愣看着儿子李徽。
儿子,愿意跟着她走。
蔺照雪却突然说:
“不,不可以!”
儿子侧头:“母亲不喜欢儿子陪着?”
蔺照雪不是不喜欢,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她恨不得他一辈子承欢膝下。
只要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哪怕自己去拼去死都可以。
可她的命又有什么用?
儿子愿意跟着她,她本该欣喜的。
但蔺照雪心里,却只有误人子弟的难堪与焦急。
她握紧拳头,赶忙道:
“你不能跟着我走,我现在无依无靠,没什么能给你的,而李府不一样,你是他们的嫡长子……”
经过这些日子不断地失去,阴云密布的孤寂——
蔺照雪的自信心早就被磋磨掉,她觉着自己就是个跌进谷底的废人,有什么底气托举儿子呢?
蔺照雪身后的几人,都看到了蔺照雪这幅焦虑自卑的模样。
和曾经那个闯天闯地,怎么都不屈服的蔺照雪,完全变了两样。
他们都互相对视一眼。
最后是蔺照雪的爹,轻轻拍了拍蔺照雪的肩膀,说:
“你父亲我,是丞相。”
“你有什么好怕的,好姑娘?”
儿子眼睛还是那般静默,但却难得地长篇大论解释道:
“母亲,我自小便有主意,您是知道的。”
“瞧,我自小出生在富贵之家,一辈子不愁吃穿,又为什么一定要极为平坦的仕途,更为富贵的人生?”
“我清楚地懂得,生我的,对我好的母亲只有一个,能感悟到的亲情,也只有这独一份。”
“自然选您,有错吗?”
儿子的话让蔺照雪的关心则乱安定下来。
蔺照雪猛然惊醒。
她渐渐放下因过于激动,按住儿子肩头颤抖的手。
扭头看向身后的爹娘。
爹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给她力量。
而一向雷厉风行骄傲的娘,却在这时候耐心地朝着蔺照雪伸出了手,眼里有点泪光。
爹娘憨厚可掬的脸正阳灿灿地对她笑着,“女儿!这!”
蔺照雪才明白过来,爹娘一直在她身后。
她以为爹娘不要她了,所以没了底气,变得卑微乞求。
蔺照雪眼眸微动。
她突然扑进娘的怀里——
紧紧地,不愿意再撒手。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充血的眼睛,才没了孤立无援,流下两行泪。
娘这个铁娘子僵硬了一瞬,后,难得地轻声说:
“好了好了,今天哭够了,咱们明天就好好过日子。”
蔺照雪一直哭,似是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看着是一派圆满的场面。
可蔺照雪却没敢说丁焕花的事,也没敢问一点。
她努力地安慰自己——
爹娘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情感寄托,才把丁焕花认作干女儿。
其余的念头全都压下去,全部不敢深想。
她怕这来之不易的重聚,最后成了泡影。
看似圆满,真的圆满,没有裂痕吗?
*
持心这两日,经过观察,觉着,自家主子可能是真的不在乎蔺姑娘吧。
蔺照雪走了,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舍。
甚至能在和蔺姑娘吵过架后,安安稳稳去上直,下直。
一个没事人般。
去丁夫人那的次数,甚至还因为蔺姑娘不来缠着他,而多了好些次数。
蔺照雪走后,侍卫持心曾问李燕庸:
“主子,蔺姑娘真的走了吗?”
李燕庸回忆起方才的场面,蔺照雪那双圆眼睛盯着他,说:
“李燕庸,我不想继续了。”
“确实,我曾经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但我不会继续了,我真的走了。”
李燕庸没管。
李燕庸随口回道:
“她闹过很多次要回娘家,可哪次不是第二天便回来了?她惯会拿这个威胁,这次也不例外。”
“我事忙,没时间分给小情小爱。”
李燕庸从来都是有恃无恐的。
直到一日,两日……
来到了蔺照雪离开的第三天。
蔺照雪真的没回来。
李燕庸下直回府,安稳在书案上,提笔落字,随口问持心:
“蔺照雪呢?”
持心都懵了一会,才斟酌着回:“蔺姑娘……不是走了吗?”
李燕庸皱眉,却说:“不可能。”
他并不觉着蔺照雪就能这么离开。
直到这时,一道敲门声从书房门外传来。
咚咚声后——
是熟悉的声音,声线却不再沉闷,变得和年轻时候一般明媚:
“李燕庸,给我开个门。”
*
前往边疆的马车,都早早已经备好。
行囊也都收拾齐整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蔺照雪发现自己上次折返回李府拿的箱子,拿错了。
拿错的箱子,和蔺照雪装信箱子是一同定制的。
工匠手巧,雕刻的牡丹纹,能几乎一模一样。
上次因为撞见丁焕花和李燕庸的谈话,蔺照雪慌忙,就把箱子给拿错了。
她拿成了李燕庸装书法的箱子。
既然决定要断干净了,里面的东西,就绝对不能被李燕庸瞧见。
临走前,蔺照雪清点物件时,才发现这事。
当即叫车夫慌张掉头,来到了李府这。
她心里一直期盼李燕庸不在,这样她就能避开他,直接拿到箱子就跑。
但很多时候便就是事与愿违。
当蔺照雪看到书房门紧紧闭的时候——
就幽幽叹了口气。
她平稳住呼吸。
想:没关系,总要面对的,她只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怕什么。
蔺照雪敲响了书房的门。
李燕庸似乎在忙,过了会,才让持心给她把门打开。
蔺照雪踏步,进了书房,纵眼望去——
李燕庸的书房干净整洁。
虽然书房是他经常用到的地方,他也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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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随意摆放物件。
可明明这么干净的一间屋子——
蔺照雪进去后,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不属于李燕庸的味道。
李燕庸身上的香,是安息香。
以前整个书房,都是这个香味。
蔺照雪不怎么能踏足这个地方,李燕庸并不会让她掺和公事,更不会红袖添香。
她身上的婴香,也并不会留下。
可如今,书房多了一股零陵香,这是一种独特的花香,多为女子所用。
是丁焕花爱用的熏香。
丁焕花,经常来李燕庸的书房吗?
蔺照雪极力压下心里难受。
她都走了,没人妨碍了,他们不需要再顾及她这个外人。
他们是恩爱的夫妻,红袖添香当然会经常发生。
一股股涩意在她的五脏六腑里不断翻涌。
她捏着衣袖,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在乎。
李燕庸在执笔,骨如玉笛,清白纤瘦。
见蔺照雪来,他才抬眼,眼睛静然,看着没有丝毫的情绪:
“怎么,是闹够了?回来了?”
蔺照雪僵着脸,避开李燕庸的视线,只道:
“我是来拿箱子的。”
李燕庸皱眉:“你还要闹下去?”
蔺照雪没接话,继续自顾自地比划道:
“就是有个牡丹纹的大箱子,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我得拿走。”
李燕庸打断了蔺照雪的自言自语: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再继续下去,事情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他淡淡地道:“你现在回来,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蔺照雪气急:“我从来都没有在闹!”
她深吸:“我只想拿回我的箱子。”
李燕庸:“里面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急迫?”
“你又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这是来自李燕庸的有恃无恐。
他认为,她拿箱子,不过是要一个台阶,一个借口,回到李府罢了。
蔺照雪不想把自己的难堪摆在明面上。
她没再继续待下去,而是转过头,掩饰住自己的无力与心痛:
“罢了,罢了。那箱子我不要了。”
“不过,李燕庸,就当我求你,如果有一日你找到了那箱子,希望你不要打开。”
“就当给我留点体面,好吗?”
李燕庸是个君子,给蔺照雪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果然,他道:
“我不至于去看别人的隐私。”
李燕庸见蔺照雪没有丝毫消停的意思,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你要走?”
李燕庸挥了挥手:
“好啊,持心,送客。”
持心迎过来,蔺照雪根本没理他,也没再回话。
只是一路小跑,直到把自己缩在马车上。
关于她的物件,马车上都准备收拾齐全,东京没了蔺照雪存在的痕迹。
她只剩下麻木。
瘫软无力地靠着马车窗旁,对车夫道:
“走吧。”